《一品俏农妃》 第一章:新人乍到 如果你穿越到古代,能不能靠自己活下去? 回答这个问题时,某女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拥有实践机会。 是,她承认,作为农大毕业的学生,又在“慢手”上靠各种手工制作小视频成为人气up主,她在回答时难免会有点嘚瑟,但……也不至于就真把她扔到古代体验生活吧。 罪不至此啊穿越大神! 四周鸦雀无声,很显然穿越大神不想搭理她。 恨恨抱怨一番穿越之旅的售后太差,某女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接收还残留在身体中的记忆。 真是个超级烂俗的开头啊。 她:苏挽秋,女,16岁,出生于一个不算富贵但也不是很穷的小地主家,父母兄姐俱全,聪明秀美勤快伶俐。 本该拥有平凡幸福生活的美好女孩,却因为一件不平事,想不开投了河,再醒来时,这身体里就换了灵魂。 事情确实很操蛋,她的大伯赌输钱,要将她卖给大户人家做丫头,振振有词说了一堆歪理。挽秋父母是包子,在家中向来没有话语权;亲哥是个混不吝,从拒绝进学那天起,家里就将他当烂泥。一来二去,这事儿竟然就定了下来。 苏挽秋猛地从炕上坐起: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那个混蛋大伯,他自己分明有个女儿苏挽春,心肝宝贝一样宠着,结果输了钱,倒要把自己卖掉,脸皮呢?良心呢?这是人干事? 苏挽秋挽着袖子就下了炕,走出房间四处踅摸菜刀:投河前不拉上混蛋大伯垫背,原身你这是亏得裤子都没了你造吗? “秋,你找什么?”门口传来一个熟悉声音,接着声音转为惊呼:“秋,你……你醒了?” “姐。”苏挽秋头也不回:“菜刀呢?咱们家不会穷得连把菜刀都没有吧?” “你傻了?菜刀是做饭切菜用,当然都在正房堂屋……等等,你……你找菜刀做什么?” 苏挽夏的声音蓦然惊惶起来,上前一把拽住妹妹胳膊:“秋,你不会还想做傻事吧?可千万别。” “对啊,我真是傻了,在这里找菜刀。” 苏挽秋在额头上拍了两下,嘿嘿“傻笑”:“姐,我这脑子可能进水了,还没甩干。” “胡说什么。”苏挽夏眼里涌上泪花,抓着苏挽秋往里屋走:“你睡了两天,大夫说幸亏救上来得快,不然这条命未必保得住。快,你好好躺着歇息,我去找爹娘回来,告诉他们你醒了。” “爹娘去哪儿了?”苏挽秋不肯躺,拽着姐姐在炕沿坐下:“山上的活计不是都差不多了吗?” “我也不知道,是……”苏挽夏看了妹妹一眼,小声道:“是大伯拽着他们出去,也不知去了哪里,这眼看太阳都到山边了,应该就快回来。” 苏挽秋眼皮一跳,冷笑一声:“大伯?呵呵!” “秋啊。”苏挽夏心中一凛,总觉得妹妹这个笑带着股杀气,联想对方刚才满屋子找菜刀,她小脸一下变得煞白:“那个……大伯这事是不地道,但……他在家里一向说了算……” “我知道的姐,你放心吧,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经过穿越后的缓冲时间,最初同归于尽的念头彻底冷却下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像她这种穿越,一般都是走主角逆袭的路线,没必要为一个混蛋搭上大好前程,就……时间有的是,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姐,我躺了许久,骨头都疼,我去房前屋后转转。” 安抚好姐姐,苏挽秋抬腿出门。 这是个整齐的院子,抬眼可见坐北朝南五间大瓦房,西边连着个厦子。 瓦房正面是一个大平台,顺着台阶下来,院墙两侧各有四间厢房,俱都十分齐整。这边四间厢房是自己家住;对面是三房住;大房则是住在正房西边两个屋,那个厦子也是他们的;东边两间屋住着的是这家户主,也就是苏挽秋的爷爷,还有一位六叔爷。 很明显,这是一户殷实人家,离小富之家有点距离,但和贫穷绝不沾边。 记忆中,家里还有一百亩地。如此家境,大伯竟然赌输钱要把自己卖去做丫头,简直罪无可恕。 苏挽秋愤愤想着,迈步上了台阶,忽见一个妇人从堂屋里出来,看见她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大叫道:“三丫头醒了?哎呀呀这可真是老天保佑,谢天谢地!” “三婶。” 苏挽秋淡淡点头,算是打招呼。她知道三房两口子是最势利的人,平日里和大房走得近,这会儿未必就像表现出来的那般真心欢喜。 “三丫头你刚醒,这是要往哪里去?”王氏却不在意侄女儿的态度,兀自坚持着热心三婶的人设。 “躺多了,四处走走。” 苏挽秋答应着,一边进了堂屋,见大伯母闫氏从西屋露了个头,又缩回去,她假装没看见,扭头向东屋看了眼。 老爷子苏明亮正盘腿坐在炕沿上,手里翻着本老黄历,对地上摇椅中坐着的男人说道:“老六啊,你说这事,到底怎么办好?” 老六?就是那位六叔爷? 苏挽秋停下脚步,只见摇椅中的男人胡子拉碴,面容倒有几分俊秀,只是一双眼睛似睁非睁,仿佛半梦半醒,显得整个人没有半点精气神。 他手里提着个酒壶,此时慢慢说道:“三哥,三丫头都投了河,这事你还要问我?” “说是卖身契都签了,而且那是个好人家,义山说得有些道理,倒也不全是坏心……” 苏明亮喃喃念叨着,苏明江不耐烦打断他:“卖身契签了,那就赎出来。义山这次不能轻饶,赌是沾不得的。” “知道知道。他就是这一回喝了点酒,才会过格,以前没干过这种事,我会叮嘱他。” 苏明亮忙替大儿子挽尊。苏挽秋翻个白眼:这爷爷就是个优柔寡断的老糊涂,专和稀泥的封建大家长,非常明显的猪队友一只。 她有理由相信:这个家没被爷爷给带进沟里去,不是祖坟冒青烟,就是这位六叔爷的功劳。虽然记忆中六叔爷是个不修边幅沉默寡言,爱喝酒不管事的人形摆设,但最起码今天说得是人话。 她还想再听下去,但屋里两人就不说话了。于是苏挽秋也没惊动人,悄悄从后门出来,进了后院。 苏家住在村子西北角,屋后再没有人家,宽敞的后院除了靠近房子的一片是菜地,种了些白菜萝卜,再往北就是荒草地,一直连绵到远处的山脚下。 这么大一个家,十几口人,却只种了一片菜园,劳动力浪费的也太多了。很明显,我们当中出现了懒虫,而且不止一条。 苏挽秋心里想着,慢慢穿过菜园。 推开篱笆,就是一片形同百草园般的荒野。此时刚入深秋,各种野菜野草野花还没完全凋零,正抓紧最后时间做垂死挣扎。 野菜资源倒是丰富,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点香料植物,没有香料,草药也行,要是下雨的话,这个时节,应该还可以出最后一批蘑菇。 如此荒野,不由得苏挽秋不犯职业病,抬起头游目四顾,忽然,远处一株肥大的植物映入眼帘。 “不可能吧?那是……” 苏挽秋喃喃自语,一边仔细回忆着身处的年代环境,然后她的心便不可抑制地开始狂跳。 小跑来到有着肥大叶片的植物前,终于可以确定自己不是眼花,苏挽秋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多巴胺开始狂飙。 “这么好运的吗?虽然只是野生的,但最起码也会有根茎吧?就算是架空世界,植物或有变异,也要遵循最基本的客观规律不是吗?” 她急切地碎碎念着,甚至等不及回家拿铲子镰刀,就近找到块尖石头开始往下挖,很快,一截紫色的,约有半个洋葱粗的根茎冒出头来。 正当苏挽秋想要一鼓作气挖出整个根茎时,她听到身后房子里传来王氏的声音:“大哥你们回来了?二哥二嫂,你家三丫头醒了,你们知道不……” 苏挽秋的动作蓦然停下,然后她慢慢起身,拍拍手上尘土,又整理一下衣裙,转身往回走。 第二章:初露锋芒 比起先前的寂静,此时正房里终于有了热烈的人气,一个大嗓门在咋咋乎乎地叫着:“我就说我苏义山不是卖侄女求荣的人,老二,你说句话,那个宅院怎么样?别看是在县里,就是比京城里达官贵人的府邸,也不差半分吧?” 前院传来母亲呼唤她的声音,苏挽秋却没有回应,她躲在门后,静静听屋里的声音。 她的那位混蛋大伯仍在高声叫着:“荣亲王的小舅子,这身份你们敢想?别看咱们五丰村离着京城不远,可谁见过真正的贵人?如今三丫头有了这样机会,不说谢我,倒反过来说我害她。老二,今天你可得给我分辩分辩,告诉你家三丫头,我是不是害她?” 父亲的声音有些小,屋里声音嘈杂,苏挽秋听不到她爹说什么,耳边倒是惊叹声不断。 “荣亲王?那可是二皇子,皇贵妃生的,说是皇上最宠爱他。” “那不是将来可能做皇帝?阿弥陀佛,这要是三丫头过去,得了主子喜欢,再有些造化……了不得,那将来不就是皇帝的亲戚?” “倒也别痴心妄想,亲王小舅子,能看上三丫头?她长得还不如春丫头。” 纷纷议论声中,忽然一个带着点嘶哑的声音响起:“亲王小舅子又如何?就值得把咱们家丫头送去做奴婢,任人作践?” 是六叔爷。 苏挽秋点点头。接着就听大伯急切道:“六叔,你老这是什么话?那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作践奴婢?又不是些暴发户,得志猖狂的。” “就是就是。”又有人帮腔:“而且怎么知道咱们家三丫头必定是奴婢的命,她虽不如春丫头长得好,但也不差,手脚又勤快伶俐,说不定就被贵人看上了。” “对对对。”苏义山有了帮腔的,立刻得意起来:“还是老三目光长远,这话说得公道。” 话音刚落,就听屋外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高声道:“是吗?原来大伯为我找的,竟是这样一件好差事。” 众人一起扭头看去,只见苏挽秋穿着套月白色的夹棉衣裙,披散着一头如瀑秀发,面上带着淡淡笑意,一步一步走进房间。 刚刚还人声鼎沸的火热场面,忽然间就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苏义山咽了口唾沫,竟往后退了两步,才艰难开口道:“三丫头,你……你怎么这么个打扮?这……这么个阴森森的模样?” “我刚从阎王殿里走了一遭,出来可不就是这么个模样了。” 苏挽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小白牙,听到院子里柳氏仍在呼喊自己名字,她便大声道:“娘,我在上房,你和哥哥姐姐都过来吧。” 而一旁呆愣着的苏义水这才回过神,激动颤声叫道:“秋,你……你醒了?谢天谢地老天保佑……” 差不多的话术,亲爹的喜悦感激比王氏可真诚多了。苏挽秋有些无奈地看着冲到面前的老实男人:没办法,这是亲爹,还能不认咋的? “嗯。醒了,太阳快下山时醒的,姐说你们跟着大伯出去了,我就在房前屋后走了走。” “秋啊,我的闺女,你可算是活过来,你吓死娘了,呜呜呜……” 柳氏和儿子女儿也冲进来,后面跟着探头探脑的三房两个孩子。 被柳氏搂在怀里,苏挽秋长长叹了口气:包子又怎样?到底是亲娘,是把儿女放在心尖上宝贝的,怎能因为她包子就辜负这份亲情。 “娘,我很好。” 苏挽秋伸出手,紧紧搂住娘亲,然后果断放开,挽了挽袖子:这可不是沉浸亲情的时候,干正事呢。 “刚才大伯说,买我的那户人家很好,非常好,特别特别好。”苏挽秋慢慢地一截一截往上挽着袖子,一边盯着苏义山,用肯定地语气慢悠悠说着。 “没……没错啊。” 苏义山本能就觉着一阵胆寒,但他一向是在家里做主的,怎能被一个黄毛丫头压住气势,因连忙又挺起胸膛:“不信问你爹娘,我可是带他们去看过的,那宅院……那叫一个气派,你过去做丫头,包吃住,一个月还有五百钱,等到做了大丫头,一个月一两银不说,逢年过节还发东西发赏钱,这不是老鼠掉进米缸里?再不用忍饥挨饿……” “放屁。”苏挽秋断喝一声,声音还透着些许稚嫩,气势却陡然攀升一截,小小人儿将袖子挽到肘上,恶狠狠盯着对方:“我在咱们家也没挨过饿。” “咱家的饭菜清汤寡水,哪比得上人家那里。三丫头,你要是去做了奴婢,那就是吃香的喝辣的,甚至运气来了,还能做人上人。” “呵呵!”苏挽秋冷笑一声,双手叉腰:“既然是这么好的差事,让大姐去啊,将来能做人上人的机会,你这个当爹的不想着大姐,也不怕她心里怨你?况且,是大伯你赌输了钱,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扯我们二房做什么?” 苏义山心里咯噔一下,三丫头不好糊弄他是知道的,但今天……似乎格外厉害,先前她虽恼怒,可不会说这样话,终归要顾忌一下自己这个大伯的颜面。 表面却不动声色地挥挥手,假意惋惜道:“我怎么不想让你大姐去?偏偏人家要得是手脚勤快伶俐的女孩子,咱们家就只有你最能干,你大姐连你一半都不如。” “就是就是。” 苏义丰也连忙帮腔,苏挽秋扭头看着他,淡淡道:“三叔这么眼红吗?行啊,四妹妹也是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苏义丰一缩脖子:“你……你四妹妹还小呢,她才十三岁……” 苏挽秋迫不及待打断他的话:“十三岁好啊,我可是知道,那些大户人家最喜欢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调教两三年,就能在主子身边做大丫头担当重任,我这个年纪,说起来都有些大了。” 苏义丰二话不说出溜到门外:“那个……你们说,我忽然想起家里还有点事,有点事……”说完扯着门边的王氏和一双儿女就往外走。 苏挽秋嘴角向上一翘,笑容极尽讽刺,然后她转过身,目光从大伯一家身上慢慢掠过,盯得闫氏和苏挽春不由自主都低下头,她这才看向坐在炕头的苏明亮:“爷爷,你怎么说?” 第三章:若我不肯就这么算了呢 苏明亮叹了口气,他倒也不是老糊涂,就是有些偏心,爱和稀泥,优柔寡断,此时眼见到这个地步,明摆着事不可为,因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老大,三丫头既不愿意……” 不等说完,就见苏义山一个高儿跳起,大叫道:“爹,咱们家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丫头做主了?身契都签了,怎可能反悔?你当荣亲王小舅子是好欺负的?由着咱们想卖就卖不想卖就不卖?三丫头我告诉你……” 声音戛然而止,苏义山眼见着苏挽秋从怀里掏出一把杀猪尖刀,用刀尖指着他叫道:“说啊,继续说,大伯你想告诉我什么?” “秋啊,你……你干什么?把刀放下。” “秋啊,你……你可不能拿刀,有话好好说……” “啊!你……你干什么?娘,三妹妹要杀人……” “都给我闭嘴。” 苏挽秋猛地大叫一声,顿时让周围亲人全部住口。柳氏捂住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儿,眼泪扑簌簌落下。 “还想糊弄我,我都投了河,鬼门关里走了一圈,活过来还想卖我给你还赌债,似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人,也配做我大伯?” 苏挽秋红着眼圈,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话字字血泪。 她将手中尖刀舞了一圈,嘶声吼道:“大伯,用不着你来告诉我,换我来告诉你。姑奶奶死了一回,死明白了,谁也别想再拿捏我,你把卖身契和银子都给我,不然我今天就先捅了你,再给你偿命。” “秋啊,不能啊……”苏义水哆嗦着叫:“不卖你,绝对不会卖你,你放心,你别怕孩子……” “我怕?我怕什么?”苏挽秋哈哈一笑,笑声凄厉:“我是死过的人,阎罗殿里什么样我都知道,我有什么好怕的?倒是大伯你,你没见过那边是什么样的吧?走,我带你去见识见识,反正我清清白白活了十六年,没做过一件亏心事,到时上刀山下油锅的人不会是我。走!” 她吼叫着就向苏义山扑过去,只吓得对方蹬蹬蹬直往后退,却还色厉内荏地叫着:“你……三丫头你别犯浑,我……我不和你小孩子一般见识,我……” 苏挽秋是真存了为前身报仇,和这个混蛋同归于尽的心。穿越还不到一天,她在这世界就是个光脚的,光脚不怕穿鞋,何况穿越大神的售后也不好。 那边苏义山已经退到里屋的门边,就在这时,一只大手扯住了苏挽秋胳膊,轻声道:“三丫头,够了。” “不够。” 苏挽秋扭头冲着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吼,却见对方微微一笑:“卖身契和银子都给你,明天叔爷陪你过去赎身,够不够?” 苏义山喘了几口粗气,这时也不敢再叫板,谁能想到三丫头真疯了,敢和他拼命,万一真让那刀捅一下,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还是不够。”苏挽秋却不依不饶,斜睨着苏义山:“六叔爷,我可是投河死了一回。” “呵呵!”苏明江笑了:“看来三丫头心里这口气还是没出去啊,那你想怎样?” “六叔……” 苏义山又叫了,不等说完就被苏明江瞪了一眼:“你给我闭嘴。赌输钱卖侄女儿,你这个大伯可真是当得好。” “我……我也是为她好。” 尖刀离自己还有几步之遥,苏义山胆气壮了些,喃喃分辩。苏明江却不理他,只看着苏挽秋。 “我要大伯郑重向我道歉,发誓绝不再赌,若是再赌,我……我要剁他一只手。” “什么?” 一片惊叫。苏义山脑门上青筋都蹦起来了:“你个丫头片子要造反不成?爹,六叔,你们听见没有?她要剁我的手……她这是忤逆不孝,她……” “秋,秋啊……” 苏义水和柳氏也忙上前拉住女儿,连声道:“算了,只要赎身出来就行了,你可不能这样狠心,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饶什么?”苏挽秋一把甩脱爹娘胳膊:“大伯要把我卖了的时候,他有想过饶我吗?我都死去活来了,他还要卖我。他半点亲情不讲,凭什么到我这里,我就要饶他?” “不是,爹,六叔,这孩子才醒,脑子还……” 苏义水急忙忙地解释着。哪怕是乡下,女孩子也要注重名声,还没嫁人就得个母老虎的绰号,这辈子就毁了。村里两个泼妇无人敢惹,但背地里谁不是戳着她们脊梁骨骂? “我很清醒。六叔爷,你怎么说?”苏挽秋不理包子爹娘,事到如今,她再看不出这家里的话事人,也是白活了一世。 “好厉害的丫头。” 苏明江摸摸侄孙女的头,想了想轻声道:“三丫头啊,不是叔爷不帮你。你大伯虽然赌钱不好,但他是这家里的顶梁柱,一家子的口粮,他是出了大力的,你一个女孩儿,万万比不得他,我看,这事就算了吧,如何?” “对对对,算了算了,我们家秋也是一时间脑子糊涂,我和孩她娘这就带她回去,歇一宿就好了。” 二房两口子急切拉着二女儿,苏挽秋却倔强地不肯动地方,直觉告诉她:六叔爷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并不想和稀泥。 “六叔爷,若是我不肯这么算了呢?我投了河,死过一回,不是阎王爷怜我命不该绝,我就活不过来了,这样天大的委屈,凭什么就算了?” 女孩儿眼圈通红,眼角涌出泪光,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当真是我见犹怜。连苏义山这个混蛋,都没法再说什么。 苏明江叹了口气,目光看向半空虚无处,轻声道:“三丫头,这事对你的确不公,可天下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女人家,顶不起家中门户,受委屈的也多了去,你想要这个公道,除非……” 来了。她就说这个叔爷口是心非吧。苏挽秋急忙问道:“除非什么?” 苏明江微微一笑:“除非你能证明,你比你大伯还强,那叔爷就为你做主,给你讨这个公道。” “证明我比大伯强?怎样证明?” 苏挽秋有些诧异地看着苏明江:能说出这样话的人,怎会是家中的人形摆设?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证明?” 苏明江将酒壶凑到嘴边,仰脖子喝了一口,修长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最简单有效的,当然就是证明你比你大伯能赚钱。如何?三丫头你能做到吗?若是做不到,也只能咽下这份委屈了。” “对。” 苏义山立刻满血复活:一个整日里围着锅台打转,多说种地帮忙打个下手的黄毛丫头,想赚钱?那不是白日做梦吗?钱要这么好赚,他一个大男人何必卖侄女儿。 苏挽秋不理他,用控诉般的眼神看着苏明江:“六叔爷,你这是应该对女孩子提的要求吗?我才十六岁。” “哈哈哈……”苏明江忍不住笑了:“三丫头,你做得也不是女孩子应该做的事啊,谁家黄毛丫头敢拿着刀叫嚷要剁她大伯的手?” 苏挽秋:…… 第四章:不就是赚钱吗 “好。如果我能赚钱,而且比大伯赚得多,我就可以剁了他的手,是不是?” “是他再赌,你可以剁他一只手。” “好,一言为定。” “成,那就一言为定。” 苏挽秋伸出小手,和苏明江郑重击掌,于是事情便成定局,再无更改。 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不就是赚钱吗?她这里现成就有一条路子。 退一万步说,即便这一局输了,也能给大伯那个混蛋添点堵,顺便向众人宣告:本姑娘不是好惹的。 此事于自己没有损失.,谁也不会指望她一个少女能赚钱,估计都以为这是六叔爷曲线救大伯呢。 可是一旦赢了,那好处就大了去,不但大伯一只爪子从此后捏在自己手心,最重要的,是她这个黄毛丫头,今后就可以在家里占有一份话语权,在男权社会,这样的机会可实在是太难得了。 看着二房一家转身离去,苏义山忍不住嘟囔道:“六叔,三丫头胡闹,你怎么也由着她?咱们这家里到底谁说了算啊。” 苏明江看他一眼,站起身又灌一口酒,悠悠道:“我倒是指望你能说了算,可谁让你不干人事儿?被三丫头拿住把柄。这世道多的是不平事,可再怎么着,咱们家不能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三哥,你说呢?” 苏明亮还能说什么?今天一出大戏,他这个家主从头到尾连台词都没捞到一句,比苏明江还像个摆设。 老爷子这会儿摸着下巴,心里只有一个疑惑:老六今天是吃什么药了?怎么这么反常? 太阳下山,大戏落幕,该过得日子还是要过。把儿女们送回房,柳氏就赶去堂屋做晚饭;苏义水扛着锄头去后院,要出点萝卜白菜喂猪。一时间,二房屋里只剩下三个半大孩子:苏云帆、苏挽夏、苏挽秋。 “三妹,别生气伤心了,好歹你今天在上房发了一通威风,也算是出口恶气。看,哥今天在芦苇荡里捡到些鸟蛋,卖了几个钱,给你买了点心。” 苏云帆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地揭开两层纸,递给苏挽秋。 那点心一看就很粗糙,也没什么甜香气,然而这份心意着实难得。上辈子孤身一人打拼多年的苏挽秋鼻子一酸,接过点心对苏云帆笑道:“谢谢哥。” 记忆中这哥哥是个混不吝,许是看着没前途,家里人从不拿正眼看他。但在外却是个吃得开的,人缘极好,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东游西逛,但偶尔也能赚几个钱,当然,都是给自家花了,并不用往公中交。 “三妹今天真是脱胎换骨一般,我还想着要替你出头,结果根本没机会。” 苏云帆冲苏挽秋竖起大拇指,但旋即被苏挽夏打掉,只听她苦恼道:“哥你还高兴呢,知道这件事传出去,人家会怎么说咱们家秋。算了算了,反正这次秋是受了委屈,总得出口气,可是……秋啊,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答应六叔爷,要和大伯打赌,你一个女孩子,拿什么赚钱?” 苏挽秋和苏云帆都对苏挽夏的话不以为然,苏云帆大咧咧道:“怕什么?那就是话赶话赶上了,还真指望三妹赚钱咋的?这钱我帮她赚,我是她亲哥,谅大人们也说不出什么。” “你?”苏挽夏呵呵一笑:“不是我看不起你啊哥,大伯再有错,比赚钱,还是比你强百倍。” “又……又不一定要赢嘛。”苏云帆一窒,悻悻道,说完看向苏挽秋:“三妹你说呢?” “我说?” 苏挽秋眉头一挑,伸出手将尖刀轻轻向上一抛,旋即接住,悠悠道:“要我说,这件事不是玩笑。我如今也不敢说就一定会赢,但总要尽力一试。” “我的天!怎么这东西你也带回来了。”苏挽夏二话不说夺下尖刀,嘟囔着下了炕:“灶上要用呢,我赶紧给娘送过去。秋啊,你以后千万别拿这个,万一伤着自己,不是玩的。” 说着一径去了,这里苏挽秋就对苏云帆道:“哥,这事不用你管。我想,既然六叔爷同意让我和大伯打赌,他大概会定个章程,我和大伯谁都别想作弊。” “不会这么……认真吧?” 苏云帆一副惊掉下巴的模样:“六叔爷平时都不怎么说话的,他大概也是看今天你和大伯对上了,所以……所以出手化解下,不然还真能让你砍了大伯怎的。” “那要是认真的呢?” 苏挽秋在炕上挪了挪,凑近苏云帆:“哥,你说六叔爷平时不说话,怎么今天忽然管起事来,连爷爷也不肯驳他?大伯那么个混账性子,都没话说。” 记忆中这位六叔爷的日常就是喝酒吃饭睡觉放空,今天他忽然跳出来主导事件走向,而且还主导成功,这令苏挽秋十分好奇。 “你忘了?”苏云帆看上去十分惊讶的样子:“咱们家当初是逃难逃到这里来的,那会儿家里穷得叮当响,眼看着就过不下去了,六叔爷忽然找了来,拿出钱平整院子,盖了这十几间房,还买下一百亩地,听说这些花光了六叔爷所有的积蓄。” 说完他叹了口气,小声道:“虽然六叔爷平时就是个摆设,可咱们这点家底,全是六叔爷给的,他要想管事,谁敢拦着?大伯也没话说。” 我去!那个邋遢酒鬼一样的六叔爷,竟还有这样有钱的过往?苏挽秋没有这个记忆,想来前身那时还小,记得十分模糊,也从未想起,所以没能传承给自己。 “哥你刚才说,六叔爷是忽然找来的?他不应该是和咱们一起逃难吗?” 上一世熟读各种穿越小说的苏挽秋本能就觉着:这里面有事儿。 “没有。具体的事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六叔爷和咱们爷爷不是亲兄弟,是堂兄弟,此前从没有往来,这里面好像还有些往事,我反正是没听人提起过。嗨!你这丫头,瞎打听这些做什么?还是想想该怎么赚钱吧,就算肯定比不上大伯,好歹也得赚点儿,不然多丢人啊。” “知道了,我心里有数。”苏挽秋嘻嘻笑,这时就听上房那边传来母亲的喊声:“云帆,和你三妹过来吧,吃晚饭了。” 第五章:取财有道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村里绝大多数人家一样,苏家的起居也严格遵守代代相传的作息规律。 上一世还赖在被窝里的时间,这一世已经用过早饭,还绕着房前屋后转了两圈,最后来到昨天挖菜挖到一半的地方。 露出的半个根茎早就没了,连带着叶子和下面的部分,也不知是兔子还是田鼠干得。甜菜嘛,对于小动物的吸引力确实足够强烈。 不过苏挽秋也没多懊恼,野生的甜菜虽然不会像种植那般成排成列,但也绝不可能是孤品,她只粗略在周围扫了几眼,就又看到几棵。 这回手上有了工具,挖起来顺畅多了。不到半个时辰,竟挖了满满一篮子,足有十几斤。 这里的人不识货,将甜菜叫做牛皮菜,叶子会被当野菜吃,但谁也不知道,叶子下面埋在土壤里的那截根茎,才是真正的宝贝。 “野生的原始品种,甜度肯定没办法和现代培育成熟的品种相比。不过……怎么着也是能做出糖的吧。” 苏挽秋喃喃念叨着,用铲子剜了一块根茎下来,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然后满意点头:成了,制糖肯定没问题。只是…… 她在篮子里使劲扒拉几下,最后矬子里拔高个挑出个最大的,左看右看,忍不住哀怨道:“就是这个头太小了,不求你和现代优良品种比,也不能长成这么个娇小玲珑的模样啊,你怎么着还不得比萝卜头大点儿?你看看这周围,水草丰茂,怎么就你长成了营养不良?古代这么个环境,要啥没啥,我即便想培育良种,也怕是有心无力啊。” 说到这里,不由颓然坐倒,看着一筐甜菜头唉声叹气。 叹了一会儿,便又站起身来,虽然这些野生甜菜兔子看了都掉泪,但想到糖的价格,苏挽秋便有了信心。 就大伯那个除了力气活干啥啥不行的混账家伙,不信他能在三天内找出一条发财之道。 苏义山的确找不出,但他也不着急,这会儿正坐在上房里对苏明江唠叨。 “你老这两天是喝多了吧?竟然纵容三丫头,你看看她那个样子,哪有点女孩家的柔和?正经跟个母夜叉似的,传出去咱们家名声还要不要了?我只当你是开玩笑,结果倒好,今天早上还正儿八经定了章程,说什么三天之内,不许人帮忙,三天后看谁赚的钱多,你还要和家里人一起监督,这……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你赌钱就叫事儿了?一输就输了三十两。咱们一家人从年头到年尾,风吹日晒地里刨食,哪怕最好的年景,能剩下三十多两,都是天照应。” 苏明江将酒壶往桌上一顿,淡然看着苏义山:“我告诉你大侄儿,这次的事,我既然过问了,就必定管到底,你与其在我这里歪缠,不如想想怎么赚钱,真要是输给三丫头,你这做大伯的丢脸还在其次,怕只怕你一只手就保不住了。” “好好好,你老这回发威,我也没话说。” 苏义山悻悻起身。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他们全家的基业都是这位六叔爷出钱置办下的,平时对方不说话,倒也不用把他放在心上,可只要他开口,别说自己,就是老爹也说不出什么来。 回到房间,就见闫氏正和女儿闲话,看见他,忙都迎上前,闫氏便问道:“六叔怎么说?他就是糊弄三丫头的吧?哪能认真让当家的和一个毛丫头打赌呢?便是赢了,咱们脸上也不好看啊。” 苏挽春噘嘴道:“娘,你忘了昨晚上三妹妹那个得意猖狂的样儿了?她是拿着刀真要杀爹呢。叫我说,认真也好,杀杀那死丫头的威风,不然以后她还不得翻天?” 苏义山也赌气道:“春儿说得对,既然六叔这回非要强出头,索性干一场。一个小丫头,都敢拿着刀对我吼了,我以后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没错。” 苏挽春连连点头。闫氏叹了口气,轻声道:“这话也有道理,这一回是当家的事情没办周全,不赶紧想法子稳固地位,二房倒还好说,我只怕三房,那是最势利的两口子,一旦他们生了反骨,这家里更没个宁日了。只是……当家的你可想好了?要怎么赚钱?就这么点时间,打个短工都踅摸不到地方。” 苏挽春笑道:“论赚钱的本事,爹怎么也要强过三妹妹。你们猜我刚才看见什么了……” 不等说完,就捂着嘴直乐,急得苏义山和闫氏连声催促,她这才咯咯笑道:“我看见三妹妹挖了一大筐牛皮菜回来,我问她挖这个做什么?她说她要拿去县城里卖,哈哈哈!你们说这可笑不笑死个人。” 说完又笑得捧腹弯腰,苏义山和闫氏对视一眼,却没有她这个乐心,闫氏忙问道:“她挖的真是牛皮菜?别不是这里有古怪吧。” “什么啊,就是到处可见的牛皮菜,我还能不认识这个?早年咱家口粮少时,我们也挖过吃,倒是甜丝丝的,可现在连着几年风调雨顺,谁还吃它?就是县城里那些大鱼大肉吃腻了的富贵人家,放着暖棚里脆生生的青菜不吃,倒吃野菜?传出去脸面还要不要了?” 两口子这才松了口气,苏义山也嘲笑道:“终究是个黄毛丫头,昨晚那股子气势汹汹的劲儿,我还以为她有什么高招呢,原来竟是这样的异想天开,哈哈哈……卖野菜,也亏她想得出来,这能卖几个钱?” 闫氏想了想,皱眉道:“当家的,也不要太轻敌,她长得好看柔弱,嘴巴也伶俐,万一去哪个大户人家编个凄惨故事,就真得一笔钱呢?何况你一个大男人,这一次若不能赚得比三丫头多十几倍,即便赢了,也不见得就光彩。” 苏义山倒吸一口凉气,摸着下巴道:“倒是把这茬儿给忘了,那按你说,该怎么办?” “自然是要先寻个赚钱的路子,再然后……” 闫氏想了想,忽地一拍手:“六叔不是说这次的事他要管到底吗?到时咱们就拉上他,跟着三丫头看她怎么卖钱,反正……务必不能让她有编故事骗钱的机会。” “对对对。”苏义山连连点头,但旋即又苦恼道:“只是我这赚钱的路子,却要从哪里找?” 话音刚落,就见苏挽春笑道:“爹,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保准让你赚得比三妹妹多上十几倍不止。” 第六章:人生初见 “好闺女,你有什么主意就快说。” 苏义山两眼放光,只听女儿悠悠道:“三妹妹能挖野菜,爹爹就能去钓鱼啊。这会儿深秋时节,河鱼正肥,你老又是此中能手,一天怎么着还不钓个十斤二十斤?拿去城里卖上高价,必定比三妹妹赚得多。” 苏义山脸上笑容消失,嘴角抽搐两下,好半晌,才叹气道:“闺女啊,河鱼虽比野菜值钱,但也卖不上太高价格,哪里就能比你三妹妹多赚十几倍?” 苏挽春笑道:“爹糊涂了不是?现放着沈少爷这样的贵人不用,你竟然真想着去卖鱼?” “沈少爷?你是说……那个沈元熙?” 苏义山摸摸下巴:“他家在县城,倒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富人家,你两个兄弟又和他交好,不过,若说起富贵,还是比不上方家,那方少爷可是荣亲王的小舅子。” 苏挽春忙道:“三妹妹明摆着不会去做奴婢,以后咱们和方家还有什么交集?不结怨就不错了,这会儿还想人家帮你?倒是沈少爷不一样,有哥哥和云海的面子,到时把情由一说,他怎么也会照拂爹爹。这一次高价买了咱们的鱼,咱们也不用和他计较银钱,以后时不时送些时鲜东西过去,不知不觉就和沈家攀上关系,还怕往后没有咱们的好处?” 苏义山和闫氏听得连连点头,忽然闫氏像是想起什么,扭头看着女儿发亮的眼,沉声道:“春儿,你这个主意是不错,只是有一样,你可不能对沈少爷动心,那不是咱们能高攀上的人家。” 苏挽春脸一红,跺脚道:“我不过是给爹爹出个靠谱主意,娘想到哪里去?不理你们了。” 说完跺脚回了里屋,再不肯出来。 ******************** “老长时间没见你,都干什么呢?” “还能干啥?我爹去服徭役了,家里活儿全落在我头上。别说我,你这阵子也没过来啊。” “你不知道我家哪儿的?前些日子收山,家里人把我当牛马一样使唤,腰都抬不起来了。这么说鹞子大头铁蛋他们几个也和你一样,都在家里干活?” “那不知道,差不离吧,咱们这种人,还真能走街串巷四处逛荡怎的。” “成,看看过阵子有时间了出来聚……哎!三妹你往哪儿去?给我回来。” 正和狐朋狗友说话说到一半的苏云帆猛地嚎了一嗓子,三两步上前扯住苏挽秋袖子拖回来,厉声道:“你当这是咱们村子,由得你乱走?这是大兴县,你这样乱闯,仔细让拐子拐了你。” 苏挽秋翻个白眼:“二哥你也太小瞧人,我都多大了,哪个拐子眼瘸,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到时还不知谁拐谁呢。” “吹,你再吹,早上爹娘死活不让你进城的时候,你咋不吹呢?不是我帮你说情,你出得来?这会儿到了地头,还敢对我翻白眼,也不想想我先前为你,嘴皮子都磨破了。” 苏挽秋一笑:“那可没办法,谁让你是当哥哥的,当哥哥的可不就得这样,嗯……最起码娶嫂子之前,你对我就得这样宠着护着。” 苏云帆一龇牙,忽听对面兄弟嘻嘻笑道:“这是云帆你的妹妹?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咱们这大兴县虽然不大,但靠着京城,那也是龙蛇混杂,她就敢到处走?” 苏挽秋噘着嘴道:“谁叫哥哥一看见朋友,就把我的事抛到九霄云外,我当然要自己去打听消息。” “什么消息?” “我们才说了几句话,你就这样着急。”苏云帆无奈摇头,又问朋友道:“长河,你知道咱们县城里哪里有制糖的作坊吗?” “制糖作坊?” 长河皱眉想了想,摇头道:“我倒是知道几家卖糖的杂货店,可没听说过制糖作坊,这玩意儿不是普通作坊,整个大兴县也未必有吧?” “我也这样想,难道真没有?那岂不是得去京城找?要这样,道儿可就远了,这里到京城,怎么着还不得四五十里地,我都没去过。” 苏云帆挠着头,状甚苦恼,忽见长河眼睛越过他盯住远处,于是扭头一看,也不由乐了,轻快道:“嘿!这是个刚流窜过来的毛贼吧?竟偷到沈大少身上了。” 他们说话的工夫,苏挽秋早看见几十米外,一个毛贼从一名白衣翩翩的公子身上解下个钱袋,拿着就往这边跑。 “你们怎么这样?不说去帮忙还幸灾乐祸。” 苏挽秋愤愤说着,然后几步跑上前,一把抓住瘦小毛贼,冲前面喊道:“喂!那个穿白衣服的,你钱包被偷了。” 沈元熙心里想着事情,本没在意这话,却听身旁小厮说道:“少爷,那女孩好像是在喊您……哎呀果然是喊您,您看您挂在腰上的钱袋都不见了。” 沈元熙低头一看,这才明白,忙回头赶到小偷和苏挽秋身边,见那小偷拼命挣扎想要逃脱,却被这少女紧紧抓住胳膊不放,情急之下不由大叫道:“你一个黄花闺女干嘛扯着我不放,还要不要脸了?” 话音未落,脸上早挨了一拳,接着肚子上又被踹了一脚,沈元熙悻悻骂道:“有手有脚还做贼,你特么还说别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脸吗?有吗?” 说完又照小偷脸上踹了两脚,夺下自己钱包,这才郑重向苏挽秋道:“多谢姑娘,我心中有事,竟为贼子所趁,不是姑娘抓住这贼子,今日我就要破财了。” 苏挽秋摇摇头说不客气。沈元熙便命身后跟着的仆人将小偷扭送县衙,又和苏挽秋点头致意,方转身离去。 苏云帆和长河这才走过来,长河小声道:“三姑娘要打听制糖作坊,你就不该放沈大少离开,他家的生意遍布整个大兴县,各样厂子就有十几个,如果有制糖作坊,他必定是知道的。” “你不早说。” 苏挽秋一甩辫子追了出去:“哎哎哎……那个沈……沈什么的……你等等。” 长河:…… 苏云帆:…… 还没走远的沈元熙:…… “不是,云帆,你这妹妹也太厉害了吧?怎么从前没听你提起过?” 苏云帆擦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声音跟游魂儿似的:“为什么从前我没提起过?废话,当然是因为从前我三妹也没这么厉害啊。” 第七章:放心的太早了 “姑娘,在下沈元熙,不叫沈什么。” “呃……” 苏挽秋有些尴尬,她刚穿过来,还不习惯少爷之类的称呼,于是挠挠头:“好吧……这不重要,我就是想打听一下,你知道大兴县哪里有制糖作坊吗?是制糖,不是卖糖的。” 沈元熙:…… 深吸一口气,沈大少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姑娘,我耳朵很好,而且也识得几个字,不至于听不懂制糖卖糖的区别。你若问制糖作坊,往北走二里地,飘香巷子的最里头,那个昌吉杂货铺,他家后院就是用来制糖的作坊,整个大兴县,仅此一家。” “好的,谢谢!” 苏挽秋也意识到自己过于现代的说话风格引起对方不快了,连忙吐吐舌头草草行个万福后离去。 “我的个老天,见过虎的,没见过这么虎的。”小厮青山拍拍胸口:“到底是乡下丫头,真真无礼。” “你家少爷我难道还是个什么有礼的?”沈元熙白了小厮一眼:“你不要狗眼看人低。” 青山悻悻道:“我还以为少爷不待见她呢。” “我不待见她,但我不会看轻她,乡下女孩进县城,能有这份闯劲儿,说不定便能有番作为。” “那您也太瞧得起她了吧。”青山撇嘴:“别说一个乡下丫头,就是京城里那些大家闺秀,哪个不是老老实实在家相夫教子?一个野丫头就能有作为了?” 这小厮说着话,便贱兮兮凑到主子身边:“嘿嘿!少爷,您嘴里说不待见她,又这么高看她,该不会……” “滚。” 沈元熙伸手将青山的大头推开:“你跟了我五六年,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儿家讲究的是德容言功,你看看她占着哪一样?亏你也敢想,少爷我大好清白男儿,就让你污蔑得如此不堪?” “嘿嘿!奴才就是随口胡咧咧一句。”青山一边说着,便回头张望,早连苏挽秋的影子都不见了,因喃喃道:“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哪里还能再见。” 话音落,忽听身旁有人喊道:“元熙,不成想在这里遇见你。” 沈元熙站定脚步,迎面走过来的几个学子都是他县学里的同学,因寒暄了几句,其中一人便道:“听说那位方公子已经搬到本县别院,他虽然不进学,在京城也是斯文风雅的才子,咱们何不前往拜会一番?” 沈元熙刚刚心里就是为这件事不自在,母亲说他年岁渐长,也该罗织一些人脉,但他生性放荡不羁,本就不喜这种曲意结交,更别提那方雪松乃是当朝亲王的小舅子,他实在不想搅进皇家之争中。 因便婉言拒绝了,几位同学也识趣,见他淡淡的,便知他不喜,于是忙都转了话题。沈元熙在县学,那可是头一号的天之骄子,学中一霸,这些同学早就习惯了看他眼色行事。 说完话和几个同学分别,没走几步,就见又有两人迎面赶来,沈元熙便笑道:“今儿学中放假,你们不回家帮忙农事,怎么还来城中闲逛?” 过来的正是苏家两兄弟,苏挽秋的堂哥苏云海和堂弟苏云阳,此时听沈元熙问,苏云海便笑道:“家里的事情差不多了,我们今儿过来,是特意来找老大您的,有一件为难事,想请您帮个忙。” “什么为难事?” 对自己的小弟,沈元熙堪称是仗义大方的教科书般典范,当下一指前面茶楼:“走,咱们进去要一壶茶,慢慢说。” “好嘞。” 苏家兄弟跟着沈元熙进了茶楼,坐下后将事情原委一说,只听得沈元熙都惊住了,忙忙喝了一杯茶,方急切问道:“你们说,你们那三妹妹自称是死过去又活过来,之后性情大变,要和你爹拼命,最后还是你六叔爷调节,这才答应打赌,若是你爹输了,她就要剁你爹一只手?” “是。” 苏云阳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论理,这事儿是我爹做得不地道,但三妹妹也实在是得理不饶人。老大您想啊,她要是输了还好说,咱们也不会逼她做什么;可她要是赢了,我爹那只手就保不住了。” “怎么保不住?”沈元熙一挑眉:“只要他不再赌不就行了?” “这哪能保准?过年时我们村里的男人,哪个还不赌几回钱?只要别赌得太大就行,我爹这回是喝了酒,才忘了分寸。” 好吧,男人赌钱的确不算大事,但一个女孩子嚷嚷着要剁自己伯父的手,那可就是大事了,且几乎是天理不容级别的大事。 于是沈元熙就点点头:“说吧,想让我怎么帮你们。” “那个……我爹今天钓鱼去了,想来怎么着也能钓个十几二十斤的,如今要为这些鱼寻个买家……” 苏家两兄弟佩服沈元熙的学识为人,向来“忠心耿耿”,彼此算是十分要好,所以说出这话也不觉羞愧。 沈大少自然也不觉着这算个事儿,当下打个响指:“好。明日你们俩就带着鱼去我家,我亲自出面买,给个高价。纨绔子弟嘛,挥金如土也是寻常,不至于让你家人起疑。” “嘿嘿嘿……老大仗义!”苏家哥俩搓着手嘻嘻笑,心中一块大石彻底落下。 ****************** “老板这糖坊里,就只有甘蔗,没有别的?” 飘香巷尽头的昌吉杂货铺后院,苏挽秋看着各处齐全的制糖设备,再看看堆在角落里可怜巴巴的几十根甘蔗,向老板发出了会心一击般的提问。 “是啊。” 钟老板叹了口气:“就剩下这几十根甘蔗了,新的一批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到,你要想买糖,就尽早下手,不是我做奸商招揽生意,而是……” 他指指已经停工的几台设备:“我家是真的没有多少存货了,一旦错过,等我家最后这点库存卖完,你再想大批量买砂糖,就得去京城。” “甘蔗长在南方,如今没有海路运输,老板您要从南方进甘蔗制糖的话,本钱就要花费不少吧?还要承担运输和保存不当的风险,这么算下来,也赚不了几个钱,太不划算了。” 钟老板:…… 这女孩子怎么回事?上来就戳人心窝子,我难道不知道不划算?可是制糖都是这样的,既要赚这个钱,能有什么办法?好歹赚多赚少,它也能赚到不是。 看着自家老板明显是被扎心了的表情,一旁伙计忍不住开口了:“我说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到底要不要做买卖?不做就请离开好吗?谁不想多做糖?可现在人们口味大多是砂糖,饴糖用得少,我们有什么办法?又或者,你们不要蔗糖,想要饴糖?这个我们倒是可以管够……” 这伙计是个话痨,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正说得兴起,忽听苏挽秋轻声开口道:“若我现在能够提供不比甘蔗逊色的制糖材料,老板你可愿意和我做这笔买卖?” 第八章:有门儿 老板和伙计半天没出声,他们看着苏挽秋的眼神就好像是看着一个白痴。 也别说老板和活计,此时苏云帆看自家妹妹的眼神都有些迷茫,想着这丫头是不是投河时脑子真进水了。 “不是说过吗?饴糖我们也有……” “不是饴糖。” 苏挽秋郑重打断伙计的话:“就是可以产出正经的砂糖,质量和出产不比甘蔗糖差,但它绝不是甘蔗,这个东西,老板你能出多少钱买?” “你……你是说真的?不是开玩笑?可是哪有这种东西?从未听说过……” 钟老板的声音还发着飘,但说话的逻辑回来了。下一刻,他看到苏挽秋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紫红色的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是……水萝卜吧?”钟老板倒吸一口凉气:“你就是要把它卖给我产糖?” 苏挽秋:…… 好吧,确实和水萝卜有些像。没办法,谁让这些野生甜菜都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根茎又细,颜色又浅,还是个椭圆形。 “这个不是水萝卜,是……我叫它甜菜,水分还是很足的……” “水萝卜水分也很足,不然能叫水萝卜吗?” 钟老板用“我已看穿一切”的怀疑眼神盯着苏挽秋:“若是想用这个糊弄骗钱,姑娘你找错人了。” “它不是水萝卜,你看它的颜色比水萝卜要深好些,水萝卜是粉红色的,这是紫红。” 苏挽秋无奈了,这是她在专业领域内见过的最离谱的碰瓷,大好甜菜竟被说成水萝卜,简直不能忍。 “紫红?不就是颜色深点的水萝卜?” 钟老板一脸不屑,却见苏挽秋将两个“萝卜”往他手里一塞,推着他往那些设备前走去:“反正这会儿没事,你这些设备闲着也是闲着,老板你就用制作蔗糖的办法来试试呗,试一试总无妨吧?就算吃亏上当,你也没损失;但若真能做出糖,老板你想过这其中的意义吗?” 钟老板原本十分不耐烦的想要挣脱,想着哪有女孩子这样野的,竟直接上手了。然而听到最后一句话,他就把那些挣脱的力道全都收了。 没错,试一试,就算吃亏上当又有何妨?但如果这俩水萝卜……好吧,如果这俩甜菜真能产糖,那……那…… 钟老板简直不敢想下去,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家是大兴县唯一的制糖作坊,每年赚得不少,却也没有能力单独从南方运甘蔗,都是跟着京城那些大厂一起,交些银钱,求人家帮着带点货,就这样,受运输条件所限,每年运来的甘蔗也是良莠不齐,以至于制糖的产量始终无法提升。 钟老板无疑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知道此事的重要性,因命身旁的心腹伙计出去守门,他自己挽起袖子,接过两个甜菜,转身来到作坊里。 “老板,你不会是要亲自动手吧?” 苏挽秋跟在他身后,好奇地问。只见钟老板将下巴一扬,傲然道:“小姑娘,你别瞧不起我,想当初,我可是白手起家,就靠自己多年给人当学徒打下的底子,自己捣鼓着做出糖来,不到两年便赚下了这间作坊,盖起了杂货铺子,若不是买甘蔗太费劲,我也不至于到今日,还只能窝在这飘香巷。” 一边说着,便拿来把菜刀,将其中一颗甜菜切成两半,然后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只嚼了两下,便是眼睛一亮,冲苏挽秋点头道:“你别说,我觉着还真和甘蔗差不多,有门儿。” 说完运刀如飞,不过半刻工夫,两颗甜菜便被剁成菜泥,和着汁水一起堆在案板上,被门外阳光一照,闪亮亮地竟有些晶莹光泽。 苏云帆呆呆看着钟老板熟练地用纱布过滤出汁水,在锅里熬煮成糖浆后,接着加入草木灰水促其结晶…… 他觉着自己就像做梦似的:这……这两颗水萝卜……哦不,甜菜,真能做出糖来?也太不可思议了吧?可……如果是真的,那……那能赚多少钱? 苏云帆一把揪住胸口衣裳,另一只手拽住妹妹袖子,急切道:“秋,这……这甜菜你是从哪儿得的?还有吗?” 苏挽秋点点头,凑到苏云帆耳边小声说道:“其实就是牛皮菜,我估摸着咱家后面那几座山上都有,不过这事儿暂时别叫人知道,咱们好偷偷挖出来卖钱。” “对对对,你考虑的很周到。”苏云帆激动点头,也小声道:“咱们家规矩,小孩子采摘野果挖野菜捡豆子赚得一点小钱或零嘴,不用交公中。” 苏挽秋开心地笑了:这亲哥虽然是个混不吝,但心里很有数嘛。 “所以哥哥要好好保密,千万不要走漏消息……” “成了。” 一声暴喝打断正说小话的兄妹俩。苏挽秋抬起头,只见对面钟老板如青蛙狂喜乱舞般冲她挥着拳头,大声道:“成了,真得能产糖,和蔗糖并无二致。姑娘……老天,你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菩萨……” “这就成了?不可能吧。” 苏挽秋不理会对方的胡言乱语,走过去喃喃道:“虽然只有两颗甜菜,肯定会缩减大半时间,但你这个也未免太快了。” “是,还没有成为最终的砂糖,但我做了这么多年糖,能不知道吗?到这一步,已经完全可以宣布大功告成。姑娘,你……你这甜菜有多少?有多少我要多少,咱们就按照甘蔗的价格,如何?” “等等……你甘蔗的进价是多少?可别想着欺我们不懂行,就诳我。大兴县虽然只有你一家糖坊,但京城里只怕不下三五家吧,这里离京城也不算太远,我们尽可以去打听。” 苏云帆生怕妹妹年轻被骗,连忙过来帮忙把关 钟老板笑道:“这眼看就要入冬,雪天路滑,从南方到北方,费时良久,每年这个时候,我为甘蔗愁得头都要秃了,如今忽然天上掉下你们兄妹俩,小老儿焉敢诳你们?我从南方进得甘蔗,是五十文钱一斤,你们的甜菜,我也照五十文钱,如何?我这可没有半句虚言,不然你们尽管去京城打听。” “五……五十文钱……” 苏挽秋还未怎样,她身旁的亲哥却已经被这个数字给震住了。 第九章:高瞻远瞩 表面上看五十文钱不算多,但如果这只是一斤甜菜的价格,那可就不能用多不多来形容,说一本万利都不过分。 苏云帆咽了口唾沫,又舔舔嘴唇:天可怜见,他是个懒骨头,短工受不得辛苦,帮家里种地是没钱拿的,其他时候东游西逛,一年最多赚个一二百文零花,而这东西一斤就五十文,刚刚那两个甜菜疙瘩,就有半斤了吧?那就是……二十五文钱? 苏云帆忍不住就看向苏挽秋,却见她淡淡笑道:“老板是个实诚人,我就喜欢和实诚人打交道。你既如此体面,我们自然也要讲究些,方显得这笔生意两下里都好。你买甘蔗的本钱是算了运费的,我的甜菜不用运费,你就给我四十文钱一斤吧。我也不瞒你,这甜菜是野生的,能挖多少数量我不敢说,总之挖多少我就卖你多少,明日先卖你一百斤,如何?” “野生的啊。”老板摸着下巴,有些心痛道:“野生的才有多少呢?譬如这个冬天,我想着最少也该有三五千斤才够用……” 不等说完,就见苏挽秋“扑哧”一声笑弯了眼:“老板,您可别不知足,哪怕我这甜菜只有几百斤,也是给你填了几百斤的窟窿。你跟着人家买甘蔗,一趟能有多少?千八百斤顶天了吧?这几百斤甜菜,不是意外掉落的惊喜?何况还远不止几百斤。” “哈哈哈……”钟老板也忍不住笑了:“姑娘说得对。枉我活了大半辈子,今天竟也失了平常心。” 说完又遗憾摇头道:“可惜啊,若只是野生,终究不成规模,若能像南方那边,有成百上千的地来种这甜菜,我们北方又何愁砂糖不能足量供应。” 从看见甜菜的第一眼起,甜菜养殖事业就已经被纳入苏挽秋的蓝图中,不过现在她还不能和钟老板说,毕竟对这个架空世界缺乏了解,她没有必成的把握。 目光落在作坊里褐红色的成品砂糖上,苏挽秋长长舒出一口气:不着急,她的发家致富之路,又何止这一条?穿越者的金手指,如今也不过是刚刚露出点指甲而已。 慢慢来吧! ******************** “云帆,你说你妹妹那个牛皮菜能成吗?”走在大兴县的街道上,苏义水满心都是不安:“我就说算了算了,她非不听,这孩子投水后怎么变得这么……这么倔啊。” “爹,你也知道三妹是投水后,能活过来你就烧高香吧,还抱怨她变化大,换我我变化更大,我能拿刀直接砍了大伯。” “行了行了,把你给能耐的,也不看看你一个半大小子,卖去谁家做丫头人家敢要。” 苏义水又叹口气,看着前边和六叔大哥走在一起的女儿,十六岁的少女,此时昂首挺胸,越发显得亭亭玉立,意气风发。 罢了。就当让孩子出口恶气,不赚钱就不赚钱,顶多被大哥嘲笑几句。最重要的,是把人赎出来了,幸亏方家厚道,一点儿没为难,也没多要钱,不然这会儿秋就该去那边给人做丫头了。 一念及此,苏义水也不由对向来敬佩的大哥生出些怨恨恼怒,更恨自己的软弱糊涂。 到最后,他这个当爹的没保护好孩子,竟是让丫头自己抗争,才换来自由身,他还有什么用?唉!当日怎么就失心疯,信了大哥的鬼话,异想天开以为秋过去做丫头,就能吃香喝辣,比做村姑过得好。 他正在心里做着检讨,忽然就听前边苏义山高声道:“到了到了,这里是沈家,我就要把鱼卖给他家厨房,来来来,前边是他家后门,咱们从后门进。” “沈家?” 苏挽秋看了苏义山一眼,笑吟吟道:“卖鱼不去菜市场,却来了这里,怎么着?大伯已经事先和沈家通好气了?” 苏义山笑容一僵,悻悻道:“你昨天不也进城了?我还没说你是找人合谋通气,你倒好意思说我。” “行了。” 苏明江在一旁淡淡道:“这事本就是各凭手段,究竟是不是作弊,我又不是老糊涂,心里自然有数。” 说完大家来到沈府后门,只见那门是开着的,离门不远处,一名白衣少年懒懒倚着树干,只用丝带将部分头发束成马尾,其余皆散在背上。 夏朝的人都格外注重风姿仪态,男子四五十岁后才蓄须的比比皆是,而少年人只要不从事体力劳动,也多是这种散发造型,取其飘逸俊美。不过大多数人底子平庸,发型的助力也就十分有限。 面前少年却不一样,虽是倚在树上背对众人,看不到他的脸,但长身玉立,猿臂蜂腰,更兼姿势挺拔,气定神闲,着实有一股潇洒倜傥的风流贵气,堪称玉树临风的典范。 仿佛是听见身后脚步声,少年转过身向众人看来,两下里便正正打了个照面。 苏挽秋第一个想法就是:靠!好帅!这脸,这气质,简直苏得炉火纯青!苏得帅裂苍穹! 第二个想法:等等……这人我好像认识,这不是……这不是昨天街上遇见的那个沈什么吗? “是你?” 沈元熙显然也认出了苏挽秋,淡然微笑的完美帅脸上,因为惊讶而现出一丝裂隙,。 “老大,要不要吃鱼?” 苏云海和苏云阳连忙跑上前,沈元熙这才恢复从容,看了眼被哥俩提过来的一篓鲜鱼,他招招手,立刻就有几个仆人过来将鱼抬去厨房。 “恰好我这几天就想着有肥肥的河鱼吃,你们这鱼还算新鲜,看着肥大,很合我的意。” 沈元熙一边说着,就从钱袋里掏出一个五两重的小元宝,对哥俩道:“虽然咱们交好,也不能让你们白忙活,这五两银子,就当作买鱼的钱。” “哎!谢谢老大。” 苏云海苏云阳互相挤眉弄眼,心里都乐开了花:知道老大大方,没想到这么大方。这不到三十斤的河鱼,就算卖给酒楼,也未必能卖上五百文,他这一给就给了五两银,大手笔啊,这一波自家赢定了。 “老大,咱们家这鱼你尽管吃,昨儿从河里钓上来后,一直放在水缸里养着,今早捞出来,那都是活蹦乱跳的,这会儿你要下锅炖了,许还会蹦出来呢。” “行了。”沈元熙笑着在两兄弟肩膀上拍了一下:“不用你们在我面前夸口,回头我要吃着不好,找你们两个算账。” 说完往两人身后瞟了一眼,见苏挽秋和苏明江不知在说什么,没注意这边,他就飞快凑到哥俩面前,低声问道:“那个梳着辫子,穿月白衣裳的就是你们三妹?” “嗯。” 哥俩一齐点头,沈元熙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道:“果然是个厉害的,昨儿我就看出来了。” “老大你说什么?” 哥俩没听清,就见沈元熙忽然正色道:“让你们爹戒赌吧,不然的话,我觉着你们那三妹是真敢剁了他的手。” 苏云海:…… 苏云阳:…… 第十章:险胜 苏义山“旗开得胜”,立刻就把鸡冠子抖起来了,对苏明江说道:“六叔,我这可是自己钓鱼赚得钱,也算是欠下了沈家一个大人情,过后要还的,这钱……就不用往公中交了吧?” 苏明江瞟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没说话,苏义山便当他默许,这家伙高兴得,立马又跑到后面占了苏云帆的位置,和苏义水嘚瑟起来,顺便暗搓搓套话。 “老二啊,你说三丫头到底咋想的?这牛皮菜长到秋天,都老了,根本吃不下,她是想着城里人不懂行,要把这根子卖给人家当水萝卜吃?” “谁知道呢?都是小孩子家异想天开。” 苏义水能说什么?唯有苦笑:“那个……大哥,你的鱼卖了高价,回头三丫头这菜卖不出去,你可别老笑话她,孩子性情烈,我是真的让她吓怕了,这要再出个三长两短,我和孩他娘怎么活。” “放心,怎么说也是一家人,我这个做大伯的,能和侄女儿一般见识?我就是想笑话她,也得敢啊,那天晚上三丫头举着菜刀……算了,都过去了,咱们不说了。不过老二,你和弟妹委实也太惯着孩子了,三丫头要挖牛皮菜,你们就由着她挖了一百多斤,累成那个样儿,值得吗?” “孩子的念想,就随她去了。等到碰壁,她就知道世事艰难,不是她想着怎样就能怎样,以后性子也能收敛些。” 要么说苏云帆是个可靠的,他明知妹妹的甜菜能赚大钱,但回家别说口风,就是言谈举止,都没露出半点欢喜神态,以至于二房夫妇和苏挽夏如今还都被蒙在鼓里。 不过这会儿他确实欢喜不起来,因扯着苏挽秋走到一边,回头看了眼老爹推得那一车牛皮菜,愁眉苦脸道:“原本以为稳赢,谁想到那个沈元熙太可恶,竟拿出五两银子买鱼,简直就是公然作弊,偏偏纨绔子弟,咱们还说不出什么,这下就不好办了,你的牛皮菜,有一百斤吗?就算一百斤,四十文钱一斤,也不过是四千文,四两银子,这妥妥要输啊。” 苏挽秋眉头紧锁,轻声道:“我觉着这些牛皮菜有一百五十斤,只是没过称,最不济,也该有一百二十斤。二哥,你不要怕,六叔爷在这里呢,谁是靠作弊,谁是靠真本事,他老人家自有一杆秤。” 苏云帆叹了口气:“也罢!本来你一个女孩子,能和大伯打平,就已经是奇迹,如今他豁出老脸当众作弊,咱们就算比他赚得少,也是虽败犹荣。” 说到这里,又想起沈元熙,不由恨恨道:“所以三妹你要切记,小白脸没好人,你看那沈元熙,芝兰玉树般的人物,结果又如何?” “谁说他是芝兰玉树?”苏挽秋咬牙切齿:“不过长得人模狗样罢了,也配说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苏云帆:…… “三妹,咱说话可得凭良心,沈元熙确实不是东西,但他长得好,这是全大兴县都公认的,而且先前他转身那会儿,我明明见你也看呆了眼。” “没错。”苏挽秋点点头:“在他拿出那个小元宝之前,他确实是芝兰玉树,郎艳独绝般的人物,不过在他拿出那个小元宝后,在本姑娘眼里,他就只剩下人模狗样。” 苏云帆:…… “飘香巷。三丫头,你说得那个昌吉杂货铺,就是在这个巷子里头?” 前边苏明江发话,兄妹俩这才发现到地头了,接着就见巷子里跑出一个人,老远便招手喊道:“苏姑娘,你们可来了,我这站得腿都快麻了,快快快,给我看看,有多少甜菜?” 苏挽秋:…… 苏家人:…… “钟老板,你这是从早上等到现在?也不必如此吧?” 苏挽秋哭笑不得迎上前,向身后一指:“我说过,这头一回只有一百多斤,咱们先试试看,做出糖之后你还要,我自然竭尽全力供应你。” “好好好。”钟老板连连点头,看着车上甜菜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梦中情人,那叫一个温柔如水两眼放光。 直到伙计们接手把独轮车推进院子,他还频频回头张望。 苏义山起先还嘿嘿冷笑,心想着:装,继续装。一车牛皮菜,也值得人这样惦记?你们这是串通起来哄傻大瓜呢,真当我和六叔是好糊弄的? 然而当他听到“做出糖”三个字,冷笑便凝固了,此时再看钟老板那热烈急切模样,这可绝不是能装出来的。 因一颗心便猛然往下一沉,目光阴鸷地看向苏挽秋,沉声道:“三丫头,这是怎么回事?不就一车牛皮菜吗?怎么会做出糖?告诉你,你可别想骗我和六叔,我们不会上这个当。” “放心吧大伯。”苏挽秋淡淡一笑:“我是实诚人,做不来营私舞弊的事,也没有亲人认识沈元熙那样的富贵少爷,能挥金如土,用五两银子买下只值五百文的货。大伯可不要以己度人,这牛皮菜能不能做出糖,你进去看着不就知道了。” 做糖的法子不是什么秘密,且仅凭看一回就想上手,也没那么容易。所以钟老板并未阻拦,只是到底有些不快,皱眉道:“这是什么话?不能做糖,我花大价钱买这甜菜干什么?我看起来很像冤大头吗?” 苏明江微微一笑:“他是个莽撞人,老板不用在意,不知可否容我们进去瞧一瞧?” 钟老板淡淡道:“我这地方小,只能进三个人,其他人都要在外面等着。” “好的,多谢老板。” 苏明江拱拱手,带着苏义山和苏挽秋进了院子,只见伙计们正在将那些牛皮菜过秤,此时已经出了结果,上次见到的那个心腹活计冲这边喊道:“老板,苏姑娘,正好一百五十六斤。你们要不要来看一下?” “不用。” 苏挽秋长长松了口气:果然,虽然穿越大神的售后不怎么样,但穿越者还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一百五十六斤,咱们凑个整,算苏姑娘你这是一百六十斤,按照一斤四十文的价儿,我该给你六千四百文,得嘞!索性再给你凑个整,六千五百文钱,你看看是要银子还是要铜钱?” 第十一章:公然挖墙脚 “我要铜钱。” 苏挽秋眉开眼笑地叫,忽听身旁苏义山语气不善道:“老板,有你这么凑整的吗?” 钟老板本就不待见他,听了这话那还能客气?冷笑一声道:“有你这么拆台的吗?我得了这些甜菜我高兴,不想和苏姑娘三五十文的斤斤计较,管得着吗?” 说完对伙计道:“去账房先生那里支六贯五百钱,拿来给苏姑娘。对了,我记得昨天从钱庄刚换出五十贯簇新的铜钱,你拿两贯过来。” “是。”伙计答应一声跑了,这里就有人问道:“老板,这甜菜怎么做糖?就和甘蔗一样吗?” “对。把叶子揪掉,只用那疙瘩,清洗的时候要更仔细些,这都是野生的,从地里挖出来,不似甘蔗那般干净。” 钟老板说完,伙计们就都明白了,用箩筐将甜菜搬进作坊,揪掉叶子,将甜菜头一个个扔进平日里清洗用得大锅中,干得热火朝天。 别说苏义山看直了眼,就是苏明江,一向波澜不兴的面容上都露出震惊之色。这时那伙计也跑回来,两只胳膊各挂着三贯钱,手里还有半贯。 “苏姑娘,这是你的钱,请收好。” 伙计话音未落,就见苏义山迫不及待地伸出爪子,立刻向后一退,警觉道:“你谁啊?这是你的钱么?还想冒领不成?”他是将之前事看在眼里的,知道苏姑娘和她这位大伯不对付,所以故意说话来臊对方。 果然,苏义山涨红了脸,悻悻道:“会不会说话?我是她大伯,还能贪了小辈的钱不成?不过是帮她收着怕她乱花罢了。” “呵呵!”伙计冷笑一声,将钱尽数交给苏挽秋,一边凉凉道:“大伯怎么了?这世上有的人,为了钱亲娘老子都可以不认,何况大伯和侄女儿。” “你……” 苏义山气得青筋都迸出来,偏偏不敢造次,有心大打出手,搅黄这一笔买卖,可他心里也清楚:真这么干,未必能搅黄生意,自己怕是要被送去吃牢饭了,好说也是个生意兴隆的制糖作坊,县衙里岂会没点关系。 苏挽秋兴高采烈接了钱,那铜钱甚是沉重,幸亏她素日里干农活有把子力气,饶如此,也险些抬不起腰,忙将其中四贯钱给苏明江拿,自己则盯着手中两贯明亮崭新的铜钱,只笑得见牙不见眼。 “六叔爷,我记得咱们家规矩,小孩子赚的钱不用交公中,是吧?” 这是自己穿越后赚到的第一桶金,可得牢牢攥在手心里,不允许任何人打它主意。 苏明江还没说话,苏义山便大叫道:“你一个小丫头,要这么多钱做什么?花的完吗你?” “花不花的完是我的事,要你管?” 苏挽秋柳眉倒竖,苏义山更是气得跳脚:“你个败家丫头,这么多钱,给你留下半贯当零花,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想都留着,那可是六贯钱……六贯啊!” “我败家?一下输出去三十两,起坏心要卖侄女儿抵债的不知是哪个败家爷们,这会儿哪来的脸说我?” 苏挽秋这个气啊,原本还想着家丑不外传,自己是初来贵地,行事不宜张扬,所以之前钟老板说话后那么好的补刀机会,她都忍了。结果这个大伯被贪婪蒙蔽,竟打起她手里这些钱的主意,那还有什么顾忌?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 “你……” 苏义山气得脸红脖子粗,却见苏挽秋冷笑道:“六叔爷,我记性不差,刚刚大伯是怎么说的?那鱼是他钓的,五两银子就该归他,你也默许了。今日这些甜菜也是我没日没夜足足挖了两天才得来,比大伯钓鱼辛苦多了,这钱也合该归我。我这话没毛病吧?” “没毛病。”苏明江颔首,却见苏义山急道:“那怎么能一样?她……她小孩子家,守着这么多钱,就是……就是祸事。” “是不一样。我小孩子家知道赚钱不容易,拿着这钱也必定压在箱子底,每一文钱都会花在刀刃上,比不得某些大人,喝了酒,轻飘飘就把三十两银子输得精光。” “我统共就输这么一回……” “干什么?一回还不够,你还想再输几回?” 苏挽秋丝毫不让,苏义山在家里老大做惯了,哪受得了被侄女儿揪住把柄挤兑,这会儿只恨不能将面前少女狠狠揍几拳踢几脚,看她还敢不敢这么要强拔尖。 “够了。” 苏明江实在看不下去,狠狠瞪了苏义山一眼:“这还是在外面,你是真不想给自己留点脸了?” “六叔……” 苏义山梗着脖子叫了一声,却在苏明江冷冷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悻悻道:“罢了,我……我不和一个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钟老板一直冷眼看着这边,此时方淡淡笑道:“几位,我们立刻就要用这一百多斤甜菜做糖,你们是要在这里看到成品才肯离开么?” “不必了。”苏明江摇摇头:“打扰老板这些时候,我们还要赶回家去。” 钟老板点头,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转身进了作坊,片刻后出来,将手里一个碗递给苏挽秋:“苏姑娘你看,这是你昨天那两个甜菜的出产,足足有将近一两的砂糖,这产量也只比甘蔗差一点儿。” 苏挽秋点点头,轻声道:“野生的到底还是不行,没有肥料,根茎小,含糖量也低,可惜了。” “没错,若是能将野生甜菜如普通菜蔬那样种植起来,最起码在北方地区,可以全面取代甘蔗。” 钟老板眼神灼热,期盼地看着苏挽秋。 “哪有那么容易?”苏挽秋摇摇头:“不管怎样,先用野生的凑合吧。奇怪,甘蔗的产量也这么低吗?难道现在糖蔗还没有种出来?” “咦?姑娘何出此言?甘蔗的出糖量已经不算低了,比饴糖高得多,口味也更好。” “没有,我胡言乱语的。”苏挽秋回过神:“好了老板,那我们就告辞了,不打扰你生产。” 苏挽秋挥挥手,正要转身离开,就见钟老板笑道:“姑娘,你是个明白人,但小老儿还想白嘱咐你一句。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世道虽然对女子严苛,但凭着你慧眼识金这份本事,到哪里都能挣下一份家业。若真有一天,你没了容身之地,小老儿这里,随时向你敞开大门。” 苏明江眼皮子跳了两下:这钟老板实在是个精明生意人,这就迫不及待想挖墙脚了,做你的梦去。 第十二章:你赚的钱,你说了算 出了作坊,回家路上,苏义山再不复先前的趾高气扬,心里反复琢磨着:要怎么在保住自己这五两银子的情况下,把苏挽秋手里的银子抠出来。 若是从前,他有这个自信。然而现在,别说性情大变拿了自己把柄的侄女儿,就是家中出了名的人形摆设六叔这一关,他都过不去。 苏云海苏云阳兄弟俩更是垂头丧气。偏偏苏云帆就在他们身边,时不时阴阳怪气地挤兑两句。兄弟俩正是又气又急又没奈何,忽然就听前边有人叫道:“咦?那不是云海云阳吗?这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哎!你俩过来。” 两人抬头一看,原来是县学里的同学,正站在面酒楼门边,冲这里挥着手,一边喊道:“过来吧,元熙也在,这会儿二楼上品茶呢。” 果然,抬眼看去,沈元熙正坐在二楼窗边,手里拿着茶杯,胳膊支在窗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街景。 两人看了苏明江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于是对众人说了句“去打个招呼”,便跑到酒楼门口,和那几个同学一起上楼。 这里苏明江也停下脚步,怔怔看着那座酒楼,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挽秋好奇地看着身边这位六叔爷,心想:这酒楼难不成还承载着他年轻时的回忆?你别说,六叔爷虽然不修边幅,但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年轻时一定是位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不输给沈元熙那种,在各处留下点回忆啥的,再正常不过,所谓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正想着,就听苏云帆在身旁惊讶道:“咦?方家的马车,原来今日他们在明月楼宴请的是方家这位公子。” “什么方家?” 苏挽秋回过神,只见二哥惊讶道:“你忘了?就是买你的那个方家啊。别说,虽然是荣亲王小舅子,但这位方公子为人还挺好的,我和爹去赎你出来,一点儿都没为难。” 一边说着,就见从马车里下来一位贵公子,披着石青色的斗篷,意态从容步履沉稳,更兼那份优雅贵气着实不俗,往酒楼门口一站,大街上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人,越发衬得他如鹤立鸡群般卓越出色。 苏挽秋忍不住嘿嘿一笑:“看来沈元熙有对手了。可惜咱家不在县城,不然还能看看热闹。” 苏云帆:…… “我说三妹,不带这么狠的,两虎相争,你竟想着看热闹。” 苏挽秋撇撇嘴:“这怎么能叫狠?又不是我挑唆他们打架,看看热闹也不行?我倒不知二哥是这样妇人之仁的。” 他们两个说话功夫,那方雪松已经上楼,忽听苏明江轻声感叹道:“又是两位难得的青年才俊,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 “前浪死在沙滩上。” 苏挽秋完全是下意识的接了一句,却见苏明江愣了一下,忽然笑着摸摸她的头:“也不可如此小觑前浪,有的固然是死在沙滩上,但有的……却是卷起千堆雪,傲视多少豪杰。” 他说完便轻快道:“看来云海和云阳是被绊住了,走吧,咱们先回家去。” 说完当先迈步,忽听苏义山叫道:“六叔,我……我忽然想起,前天贺大叔托我进城帮他买半斤盐,你们先回去吧,我买了盐就回去。” 苏明江皱眉道:“你又想作什么妖?我劝你趁早死心,今天就是三丫头赢了。你还想耍花招?就拿一百两银子回来,我也不认。” “不是,真要帮贺大叔买烟叶,不信你回去问他。”苏义山撒腿就跑,最后一个字传来,人早就跑远了。 苏明江面色冷峻,苏挽秋在他身旁,只听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因心中就有些好奇,暗想:为什么会这样说?虽然知道大伯肯定是去搞歪门邪道,说不定就是跟沈元熙借钱,但也总算积极自救不是吗? 回到家,将事情和柳氏苏挽夏一说,只将母女两个惊喜得都哭了,尤其是看到炕上六贯铜钱,苏挽秋手里还甩着一半,柳氏激动得险些没厥过去。 “这……这真是我闺女赚得钱?好好好……”柳氏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搂着苏挽秋道:“幸亏你有主意,不然我和你爹这个糊涂蛋就要被你大伯坑了。现在想想,去给人做丫头,就算一个月能赚十两银子,又有什么意思?还不是由着主子当牛马使唤,甚至朝打暮骂。” “这倒不至于,方家是个好人家,不过但凡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去做奴婢啊。” 苏云帆在一旁接口,只见妹妹将半贯钱递给他,笑着说道:“哥,你体力好跑得快,用这钱去买些卤味点心,再买几斤五花肉,今天咱们也好好吃一顿。” “好嘞!” 苏云帆接了钱,转身出门。苏义水欣慰道:“虽然是秋你自己赚得钱,但这也是应该的,让大家都跟着得点好处,吃人嘴短,他们也就说不出什么了。” 柳氏冷哼道:“别只想着秋这点钱啊,她大伯不是也赚了五两银子吗?且看看他又能给家里人买些什么。” 苏义水尴尬地咳了一声,只听苏挽秋笑道:“爹,娘,六叔爷说了,这些钱是我赚的,都由我自己保管,我得把这钱留着,将来有大用,当然,若是咱们家里有急用,我也义不容辞。” “好好好,这是你的钱,自然是你说了算,只要别枉花了它就行。” 柳氏点点头,想想又笑着戳了女儿一指头:“把你给精的,还怕我和你爹贪了你的钱不成?别说我们没脸拿,就是有脸,拿了钱也是给你攒着,将来做嫁妆。” 苏挽秋嘻嘻笑,忽听上房外苏明江喊道:“三丫头,你来一下,叔爷有话和你说。” “哎!来了。”苏挽秋答应一声,和爹娘说道:“六叔爷找我,我去去就来。” 说完转身出门,苏义水柳氏等人也没多想,完全不知女儿此时心中,远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自在。 第十三章:看穿一切 苏挽秋很清楚,要在这个架空世界里靠自己发家致富,金手指必不可免。别人或还可糊弄过去,但似六叔爷这种扫地僧般的人物,任何忽悠在他面前都是纸老虎,一戳就破。 所以这一“劫”早晚要来,幸好自己已为此做了铺垫,任你巧舌如簧言语似刀,我守住这个理由岿然不动,你六叔爷又能奈我何? 抱着这样的念头,苏挽秋昂首挺胸来到上房。 苏明亮不知出去做什么了,此时东边两间房没有人。西屋没有声音,苏挽秋来得时候看到闫氏和苏挽春在三房那里。这正是密谈的好时机,说什么都不怕人探听了去。 苏明江在他日常坐的摇椅上,拿着他的酒壶,微微垂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这牛皮菜存在了上千年,从没有人知道它可以做糖,三丫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来了。 苏挽秋半点不慌乱,眼神迷茫中透着份委屈无辜:“我说过了啊六叔爷,我是在阎王殿里走了一圈才活过来。也不知怎么回事,我醒后不记得那里模样,有些事情却历历在目,例如这牛皮菜制糖的过程,就是我亲眼所见,所以那边把它叫做甜菜。但还有很多事,我一时间也记不起来,怕是要没事时多想一想,或许能想明白。” 金手指当然是要细水长流的,正好趁这个机会,为以后蓝图做好铺垫,打下基础。 苏明江紧紧盯着她,好半晌,他的眼神柔和起来,夹杂着一丝惋惜哀伤,更多的是温暖坚定。 “罢了,总算你没白死一回。当日你大伯做下这件事时,我不在家,回来后你已被人从河里救上来。只是三丫头,叔爷要告诫你一句,虽然这是你的造化,但你也不可听信那钟老板的话,想着凭自己掌控的知识一飞冲天。这世道的残酷严苛,是你穷尽想象也想不出的,尤其你还是女孩子。” “放心吧六叔爷,我不会被钟老板挖墙脚的。”苏挽秋嘿嘿一笑,站起身:“六叔爷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回家了,那六贯钱还没收起来呢。” 苏明江莞尔一笑,转身从柜子上取出一贯钱,还不等说话,就见苏挽秋两眼放光叫道:“这是……六叔爷奖励我的?” 苏明江:…… “想什么呢?去,把你那簇新铜钱给我一贯,眼看入冬过年,家里用新铜钱的地方不少。” 苏挽秋无语,但还是不死心:“六叔爷,你换新铜钱……是要给我们这些小辈发压岁钱的吧?” 苏明江:…… “你这丫头,钻钱眼里了吧?去去去,快把新的给我送来。” “切!做人六叔爷,还这么一毛不拔,您老好歹给我几个跑腿的铜子儿,就这么白使唤人。” 苏挽秋接过那贯钱,在六叔爷拿酒壶砸她之前,扭身嘻嘻笑着跑了出去。 呼!这一劫算是顺利渡过去了。 站在院中,苏挽秋忍不住抬头看天:秋高气爽,好一片万里无云的湛蓝晴空。 六叔爷知道原身已经逝去了吧? 想起苏明江那个痛惜的眼神,苏挽秋十分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或许冥冥中真有天意,偏偏他不在的时候出了这件荒唐事,不然苏义山忽悠得了别人,怎可能忽悠住他?对方那双眼睛,明亮深邃的如同浩瀚宇宙。那绝对是经历过世事风雨沧桑,能够看透一切的豁达睿智之人。 “看穿一切,却没将我当做妖孽,也不追问我的来历。这位六叔爷,比我想的还要强大!” 苏挽秋呼出一口气,拿着那贯铜钱走进家门,然后选了贯新钱送去上房,眼看天近晌午,她就有些疑惑,暗道:大房的两个小子中午有饭辙,那个大伯去哪儿了?不管搞什么歪门邪道,他也该回来了吧?难道怕我剁他爪子,所以逃之夭夭?那倒省事了。 苏云海苏云阳倒没她想得这么没心没肺,两人见过方雪松,和同学们闲话一阵后,便起身拱手告辞。 沈元熙很是看不惯方雪松,明明摆着清高矜贵的臭架子,偏偏还要拿出礼贤下士的热络劲儿,顶着才子的名头,其实骨头里全是当朝亲王小舅子的傲慢。 因这会儿便只拿着茶杯慢慢啜饮,也不搭话,直到听苏家兄弟说要告辞,他这才抬眼疑惑道:“急什么?这都晌午了,便在这里吃完再回去,又有何妨?” 苏云海苦着脸道:“老大,不是我们不想蹭这顿饭。实在是家里有事,我们赶着回去。” 沈元熙皱眉道:“家里有什么要紧事吗?就连一顿饭的工夫都耽误不起?” 苏云阳叹了口气:“别提了老大,你肯定不敢信,就我爹和三妹打赌,我爹输了。” “输了?” 沈元熙好悬没把茶杯摔了,连二郎腿都收起来,盯着苏家哥俩惊讶道:“怎么输的?我买你爹的鱼,可是花了五两银子,你那妹妹卖的,不就是一车野菜疙瘩吗?装在两个竹筐里,哪个冤大头肯花五两银子买野菜疙瘩吃?” “不是野菜疙瘩。”苏云阳摇摇头:“也是奇了,我那三妹先前遭了事故,差点儿送掉性命,醒来后竟添了些见识,这牛皮菜咱们都是知道的,可谁知它底下那疙瘩是做糖的材料?我们拉着到了昌吉杂货铺,他家是做糖的,四十文钱一斤,总共一百五十多斤,卖了六千五百钱,就是六两半银子,这可不是我爹输了。” 沈元熙呆愣半天,“咕嘟”一下吞了口唾沫,喃喃道:“竟然输了?真是想不到,早知我花十两银子买鱼就好了。” “这也不关老大的事,你实在是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谁也没想到三妹有这一招。唉!” “是啊。”沈元熙重新拿起茶杯:“不到三十斤鱼,我若花十两银子买,当真是公然作弊了,你三妹不会信服的。” “可不是。再说不止三妹,六叔爷还盯着呢……行了老大,我们急着回家,不说了,明儿咱们学堂见。” 苏云阳挥挥手,又和几位同学打了招呼,向方雪松行了礼作别,这才匆匆离去。 第十四章:矛盾初显 听了他们刚才的对话,众人都十分好奇,连方雪松都不例外,对沈元熙笑道:“怎么回事?听你们说得有些离奇,他们妹妹会有多大?怎么就敢和他们父亲打赌?似乎还赢了,牛皮菜做糖又是什么?” 沈元熙先前就领教过苏挽秋的厉害,昌吉杂货铺兼职制糖还是他给对方指的路,此时两下里一联系,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 因看了方雪松一眼,忽地一笑,淡淡道:“这件事说起来,根源还是在你那里。” “我?”方雪松一愣,旋即也笑了:“我才搬来别院,下人们尚且没认全,怎么一户村民家的事,竟和我攀上关系了?沈兄,你可不能因为不待见我就胡乱攀诬啊。” 沈元熙眉头一挑:果然不愧是大家族出身的富贵公子,这半开玩笑之间,便不动声色摆了自己一道。 不过他也不在意,悠悠道:“苏家哥俩的父亲赌输了钱,没奈何,就把侄女儿卖了还债,结果侄女儿不肯,两下里打起来,伯父无奈,只得又去把人赎回来,偏偏他侄女儿心气高,不依不饶,于是两人打赌,三天之内,谁赚钱多就听谁的,大伯赢了,这事就揭过去;侄女儿赢了,便要监督她大伯,如若再赌,要剁他大伯一只手……” 不等说完,周围起了一片吸气声,连方雪松惯常挂在脸上的微笑都裂开了,其中一个胖胖的家伙大叫道:“这是什么道理?侄女儿竟敢剁大伯的手,这还了得?不该狠揍一顿让她知道知道忤逆犯上的下场吗?” 沈元熙确实觉着苏挽秋做得过分,但这种论调更让他反感,因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冷声道:“林胖子,你搞清楚,是伯父要先卖侄女儿,这又是什么道理?” “那……一个丫头,卖就卖了,天下间卖儿女的也多,难道还能为这个怨恨父母不成?” 林胖子的话引来一片点头附和声,沈元熙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你这两年在学堂里都学了什么?什么时候卖儿卖女成了正常的事?这都是百姓的苦难你懂不懂?伯父赌输了钱卖侄女儿,在哪里都要被戳脊梁骨的。” 林胖子赔笑道:“老大,我就是个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话……这话你当着苏家哥俩的面儿怎么不说?反正……反正他们妹妹也赎身了,那……那还想怎的?要剁他大伯的手,这怎么说……也委实过分了,您说呢老大。” “这还差不多。”沈元熙面色缓和,沉声道:“那位三姑娘的确有些彪悍,但她有她的委屈和道理,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她按罪名。须知这天下间,女人的日子是最难过的。” 方雪松微笑低头饮茶,心中很有几分不以为然,暗道:果然这沈元熙是个放纵不羁,又怜香惜玉的风流浪荡子,这样话也能堂而皇之说出来。即便才学再高,将来能鱼跃龙门,也无法在官场立足,充其量不过是世间多一个怪才罢了。” 苏云海和苏云阳匆匆赶回家时,闫氏和苏挽春早在门口看了好几回,一见哥俩,就忙拉着问道:“云阳,你爹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哥俩也懵了,苏云阳道:“爹本来就不是和我们一起的,他该和六叔爷二叔他们一块儿回来啊。” “没有呢。” 闫氏急得跺脚,这时就听上房里传来“滋啦滋啦”声响,接着一股浓烈肉香扑鼻而来。苏云海咽了口口水,小声问道:“娘,今天午饭做得什么?怎么这么香?” 闫氏脸一红,没说话,身旁苏挽春撇撇嘴小声道:“还能做什么?肉呗。三妹赚了六贯钱,就拿几斤五花肉,还有些点心卤味打发我们。也不想想平日里她吃得穿得,哪个不是用公中的钱?真真没良心,那么多钱,她都要昧下来……” 不等说完,只听闫氏道:“好了,这原本是咱们家定下的规矩,你们小辈赚钱,都不用交公中。你不服,你也去挖那牛皮菜,回头卖给糖坊,卖到的钱你也自己留着。” 苏挽春噘着嘴不说话了。闫氏心中担忧,频频向村口张望,却哪里看得到苏义山?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听身后有人喊吃饭,她便对苏挽春道:“行了,你和你兄弟们去吃饭,我在这里看着就好。” “看什么啊娘,爹又不是小孩子,这会儿路上连个影子都没有,可见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咱们索性去吃饭,吃完饭再等他吧。” 苏云阳劝着母亲,苏挽春苏云海也帮腔,最后闫氏无奈,只得和孩子们一起回到屋里。 炕上地下两张大圆桌已经放好了,女眷们都在炕上围坐一圈,男人们则在地下。几个人一进屋,便忍不住狠狠吸了吸鼻子,苏云海欢叫道:“今天中午好多菜肉啊。” “那可不。”王氏忍不住开口:“这可都是三丫头赚回来的钱买的。说起来,听说大哥也赚了五两银,是不是也该拿出一点,留着下个月咱们也改善下伙食啊。” 自从知道今天苏挽秋和苏义山一共赚了十一两银子,王氏的眼睛都红了,结果听说这些钱都不会交到公中,顿时一颗心就拔凉拔凉的。 苏挽秋是可恶,六贯钱,竟然全都昧下来。然而家里规矩向来如此,三房两口子急得口舌生疮也没用;最可恨就是苏义山,平日里你是家中顶梁柱,什么都听你的让你的,到最后你赚钱了便要藏私?哪有这样道理?更别提给苏挽秋赎身的银子是公中出的,那就是他赌输的钱,凭什么赚钱了不还公中? 所以这一次,很罕见的,三房对大房的怨气倒还在二房之上,大房人进来,王氏便忍不住开了嘲讽。 闫氏脸一红,勉强笑道:“这是自然,等当家的回来,都不用我说……“ “别。”苏义丰也开口了:“大嫂,这话你可得说,不然指望我大哥那大咧咧的性子,我就怕这顿饭到过年了也未必能吃上。” 第十五章:谈笑间怼得你哑口无言 太尴尬了! 苏挽秋看着站在地上垂头局促的四个人,她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气氛,于是很自然地招呼道:“大伯母,你们站在那儿干什么?快点上炕,都等着你们开饭呢。” “哎!”闫氏感激地看了苏挽秋一眼:不管两房之间这一回结下多大仇怨,这一刻的情,她得领。 这一顿饭吃得无比欢快,然而直到吃完饭,苏义山也没回来。 闫氏和儿子女儿又去门口张望了,这里王氏便拉着一双儿女和柳氏闲话,只说如今日子怎么怎么艰难,眼看要入冬了,孩子们连新冬衣都没有一件,比不得二房,有了六贯钱,买什么不行? 苏挽秋在一旁听着,只觉好笑。柳氏是个软弱的,却也不傻,只唯唯诺诺做应声虫,最后王氏见白铺垫了半天,这娘仨竟没有一个接话茬,因心中气得咬牙,索性豁出去,涎着脸笑道:“冬日天寒,大人受冻倒也无妨,只是孩子可怜。二嫂,等你们家丰衣足食的时候,可别忘了拉拔拉拔你侄子侄女,谁让他们错投了胎,做了我的孩子,爹娘没有赚钱的本事,又没有能干的姐姐照应,好在三丫头虽是堂姐,其实就和他们亲姐是一样的。你说是不是?” 柳氏眉头一皱,心想这是个坑,只是要怎么回绝才好?一个不当,就可能撕破脸,大家是妯娌,以后还要相处,别闹到老死不往来就不好了。 正犹豫间,忽听身旁苏挽秋咯咯笑道:“三婶,你认真的?不是吓唬你,想当我的弟弟妹妹,可没那么容易。你不信问问我哥我姐,从现在起到明年,这一整年的活计我可都给他们安排好了,我哥吓得昨晚都没睡觉呢。” “啊?”王氏傻眼,喃喃道:“哪有这么玄乎?那是你兄姐,你还能把他们当长工使唤咋的?三丫头,你别不是怕我们沾光,就想着把我们往外推吧?” 苏挽秋悠悠道:“三婶,我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两天为了挖甜菜,我出了多少力?你看看这手,都快磨破了。凭什么我累死累活,赚得钱倒要照应弟妹们呢?是吧?但大家是亲人,我也不能眼看着弟弟妹妹挨饿受冻不是?所以啊,就让他们跟着我干活呗,干活赚钱,那才是最实在的。” 王氏很是不满,丧着脸道:“三丫头,你这嘴里说得好听,可也太不讲情面了,张嘴干活闭嘴赚钱,你做姐姐的,就照应一下弟妹又能怎样?” 苏挽秋看着她,忽然伸手一指她耳朵:“三婶,我看你这对耳坠子不错啊,我如今大了,也该添两件首饰,不如你把它们给我,回头我也给弟妹们添置两身新衣裳,如何?” 那耳坠是纯金打造,王氏嫁妆中最值钱的物件儿,造型精巧,将近半两重,平日里她当命根子一般,戴在耳上片刻不肯取下。听见这话,如何能忍?当即大叫道:“你好大口气,两身新衣裳就要我一对金耳坠,你怎么不去抢?” 苏挽秋一挑眉,似笑非笑看着王氏:“一对耳坠罢了,什么好大口气?什么抢不抢?你做婶子的,就照应一下侄女儿又能怎样?” 王氏:…… 柳氏见王氏涨红了脸说不出一句话,忙拉拉苏挽秋衣袖:“好了秋,你少说两句。” “娘。我们唠嗑呢,唠嗑不都是这样?你看三婶多有意思,她知道自己的金耳坠是好东西,合着我辛苦赚的钱就不值一提,我想着金子和铜钱都是钱,怎么在三婶眼里,这还能分出个高低贵贱呢。” 饶是王氏脸皮厚,这会儿也呆不下去了,扯着一双儿女下了炕,嘴里咕哝着离了房间,竟是连桌子也不收拾。 “你这孩子,太要强了。” 在上房这话不好说,一回到自己家,柳氏便拉住苏挽秋“教育”,却见二女儿满不在乎道:“不是我要强,而是娘素日里太好说话,才逞得三婶得寸进尺。她这种人,你就得针锋相对,让她知道你不好惹,不然啊,她把你当傻子一样欺负呢。” “那你也不能那么说她啊,当着家里人的面儿,让她下不来台。这以后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怎么相处?” “她怎么不想着咱们能不能下台呢?再说了,不能相处?”苏挽秋一笑:“娘,你以为三婶那种人,会因为我戳破她,从此后就不和咱们往来?不可能的。” 她呵呵一笑,鄙夷道:“三婶和三叔都是极品势利眼,除非咱们家穷得叮当响,那不用说,他们也不会多看咱们一眼;可只要我们能赚钱,丰衣足食,就算你不给他们好脸色,他们也要上赶着和你打得火热,不信你就看着吧。” 说完就见苏挽夏抿嘴笑道:“那可不一定。三叔三婶精着呢,不见兔子,他们就肯撒鹰了?你想让他们上赶着,总得时不时给些好处。就你这个一毛不拔的性子,他们知道讨不了好,人家凭什么还要赶着你。” 苏挽秋坐到苏挽夏身边,嘻嘻笑道:“姐,理论上你说得没错,但人性复杂,似三叔三婶这样人,只要你富贵了,和他们多说一句话,他们也觉着荣耀。当然了,虽然是极品亲戚,但好歹也是亲戚,只要他们不过分,该照拂我是会照拂的,但这个尺度得掌握在咱们手里,不能由着他们狮子大开口。” “秋,你醒过来后,真是长大了。”苏挽夏感叹一声:以前你心里有主意,可面子上还是会顾忌,不会这么不客气。” 苏挽秋挽着姐姐胳膊:“那姐姐你是喜欢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喜欢我从前的样子?” 苏挽夏想了想,认真点头道:“我还是喜欢现在的你,你不知道刚才在上房,听你和三婶说那些话,我有多痛快。觉着这么多年受三房的闷气,都一扫而空。” “那就好。以后咱们不惯着三房臭毛病。” “罢罢罢,我听你说得固然解气,可要让我说,我还是做不到。”苏挽夏笑着拍拍妹妹的手:“我看以后啊,咱们家你就是顶门立户的人,爹娘和哥哥都要往后稍稍。” 话音刚落,忽然就听门外闫氏大喊一声:“当家的,你可算是回来了,你……你这是怎么了?脸上被谁打的?” 第十六章:死性不改 “好!大伯回来,该我上场了。” 苏挽秋精神大振,“蹭”地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跳到地上。苏挽夏和柳氏同时伸出手,竟都没拉住。 眼看女儿已经蹿出房间,母女两个也忙下地,苏挽夏安慰母亲道:“娘别急,爹和哥哥还在上房,不会让秋吃亏的。” 柳氏跺脚道:“你说这孩子,怎么就这样性急?”说着也追了出去。 上房里几个老少爷们正聚在一起闲话,就听见闫氏那声喊,过一会儿,只见闫氏扶着苏义山,臊眉耷眼地走进来。 “义山啊,你这是怎么了?” 苏明亮看见大儿子鼻青脸肿,忙起身上前询问,只见苏义山支支吾吾说不分明,他越发急了,跺脚道:“你素日里是个爽利的,这会儿怎么话都说不清楚?这是哪个混账东西揍了你?真当咱们家没人吗?你快说,是谁干的好事,我带义水义丰找他们去。” 话音刚落,就见苏挽秋走进门来,苏明亮瞪了孙女儿一眼,不悦道:“你过来干什么?有什么话都等以后再说,看看你大伯这个样儿,你做侄女儿的就不心疼?” 苏挽秋不说话,看了苏义山两眼,只觉心花怒放,同时心中疑惑,暗道:奇怪,手里捏着五两银子,到哪儿也不至于混成这个待遇吧?我这大伯到底又干了什么好事儿? 苏明亮还在那里询问苏义山,一副要给好大儿做主的封建大家长架势,忽听苏明江冷冷开口道:“三哥,你就别咋呼了,也不看看义山的样儿,他要是被欺负,能这么忍气吞声?” “呃……” 苏明亮哑火了,但心里对大儿子还抱有几分希望,催促他快说缘由。 苏义山吭哧半天,众人只听得含糊几个字:“我就是……想多赚点钱……光了……就把我丢出来……打我……” 到底怎么回事,终究还是云山雾罩,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同苏挽秋在内,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忽听苏明江淡淡道:“你也知道丢人现眼,说不出口是吧?那我来替你说。你是不是又去赌了?把卖鱼赚的五两银子输个精光,还要再赌时,人家看你没钱,赶你走你不肯,才被人丢出来揍了一顿。” 一石激起千层浪。苏家人震惊地看着苏义山,不敢相信这倒霉催的还敢赌,而且敢这么快就去赌。 连苏挽秋都愣住了。忽见苏义山猛地抬头,红着眼睛叫道:“是,我是去赌了。我……我不也是盼着翻本?我一个大男人,输给侄女还有什么面子?我……我就想着……不用多,我……我就翻一倍,便妥妥赢了三丫头,一倍就成……” 不等说完,就听“咚”的一声,苏明江将酒壶往桌上一顿,沉声道:“翻本这么容易,天下间何来这么多赌场?多少人在赌场家破人亡,你苏义山是个什么货色?斗大字不识一箩筐,凭什么就敢想着你是例外?” “我……我知道自己没能耐,我就想着我不能总这么点背吧?上次赌钱,我开头分明是赢的,说明我有运气……” “你要是有运气,你就该含着金汤匙出生,用得着面朝黄土背朝天,从土里刨食?” 苏明江语气沉沉,但每一个字都直戳苏义山的肺管子:“既生来就是个劳碌命,便该安分守己,守多大碗吃多少饭,只想着靠歪门邪道一夜暴富天降横财,即便得了,也是祸非福。” “好了好了老六,不管怎么说,义山这次也受了教训,不看别的,只看看他被打得这个样儿。” 苏明亮到底心疼儿子,连忙劝和,却见苏明江扭头冷哼一声:“那是他自找的。” “行了,你回屋歇着吧……” 苏明亮见苏明江灌了一口酒,心知他这关就算过了,因忙推着苏义山往门外走,却见倚着门框的苏挽秋猛地直起身,伸出双臂拦道:“大伯怎么就要走呢?咱们打赌的账可还没算。” “都是你这个丧门星。” 苏义山一看苏挽秋,顿时火冒三丈,抬起手就要打她,幸好苏云帆就在妹妹身后,忙过来擎住他的手,大声道:“大伯,你干什么?自己做了亏心事,还要打我妹妹,一点道理都不讲了?” 苏挽秋松了口气,心中越发愤怒,大叫道:“好啊!卖我不成,又赌输了钱,自己做了多少下三滥的事,不说反省,还要打人?哥,你把手放开,让他打。我话撂在这儿,今儿屋里这么多人,我要是被你打了,说明这个家就没有亲情道理可讲,那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爹,娘,今儿大伯敢打我,咱们就分家……“ “分就分,没有你这个丧门星,我手气不会差……” 苏义山大吼,忽听一声暴喝:“分什么家?我还没死呢。” 是苏明亮。苏义山和苏挽秋恶狠狠对视着,忽地伸手推了她一跟头,大吼道:“滚开,别挡路。” 涉及到话语权的争斗,不进则退,苏挽秋索性也发了狠,她本就站在门外,此时被推了一下,恰好在案板边,于是顺手拿起菜刀,擎起来对着苏义山吼道:“赌账没算,你敢走?信不信我和你拼命?” “三丫头,你要造反不成?” 苏明亮气得跳脚,一家子人全都被震住,却见苏挽秋红着眼睛咬着牙,恶狠狠道:“世道不公,我一个弱女子没办法;但家有家规,家人要是不讲规矩公理,我便造这个反又如何?” “你……”苏明亮到底是个老糊涂,平时封建大家长的威风都让大儿子夺了去,此时见孙女儿这模样,一时间也麻了爪子,只知冲二儿子瞪眼:“老二,看看你闺女,你也不说管管?” “少来。”苏挽秋脆声吼道:“爷爷,你也不用逼迫我爹,今天就算是你不讲理,偏心护短,我也不会听你的话,何况我爹?我就问问,打赌的事,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定下来,凭什么这会儿就要算了?我不是没给大伯机会,立刻就要剁他的手,我说得是,他再赌就剁他的手,结果他输了,也赌了……” “你……你还真想剁你大伯的手不成?那可是你大伯。” 苏明亮又惊又怒,打断苏挽秋的话:“老二,你……你就当哑巴吗?” “爷爷。” 苏挽秋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她看着苏明亮,眼神中满是清澈诚恳:“你有没有见过赌场中那些赌徒?他们红着眼睛,声嘶力竭,赌得倾家荡产之后,你若拿出几个铜板说赏他,让他学狗叫他都肯,还会一边叫一边转圈儿。然后回头就把这几个铜板全押上,再输个精光。” 第十七章:仁至义尽 苏明亮身子猛地一震,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没经历过?苏挽秋这几句话,勾起他脑海中远远近近的回忆:赌输了想翻本的人,何止是学狗叫?你就给他十几个钱,让他替你挨一顿揍,他都兴高采烈。这事是他亲眼见过的。 “爷爷,赌徒是没有理智的,不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让他从此再也不敢沾边儿,他就会变本加厉。今天大伯赌输了敢卖我,明日他输了就敢卖二姐和四妹妹,后日输了就敢卖家里的房子和地,再到后来,输无可输,妻子女儿,没什么是他不敢卖的,那会儿你再想拦着,他还认不认你是他爹都说不准。” 众人起先都被苏挽秋的疯劲儿和菜刀震住,不敢惹她,便只能安静听她说话,及至听她说完,身上都出了一层冷汗,觉着她的话很有道理,这么多年,赌输了倾家荡产卖老婆儿女的,没见过也听说过好几起,谁敢说苏义山不会变成这样人? “你……你放屁,你不要胡说,我不是这种人。爹,你别听她的,她这是为了害我才故意吓你们,爹,你儿子的人品是什么样你还不知道……” “是哦,大伯的人品可好了。赌输了钱就卖侄女儿;刚卖了鱼就敢再赌,把五两银子输个精光;公中替你还赌债的三十两也决口不提,反正这个年过得简陋,也是咱们家人干活不勤快,赚得少,决计不是因为你输了三十两的缘故……” “你给我闭嘴……” 苏义山气急败坏,忽听身后一声怒斥:“该闭嘴的是你。” “六叔,你不能再惯着她,都是你惯得她这样无法无天。” 苏义山很愤怒,连带着对苏明江的口气也不是很好,却见这六叔站起来,目光冷冷盯着他:“我不惯三丫头,难道惯着你?惯着你再去输三十两,让全家老少喝西北风?” “我……”苏义山语塞,悻悻道:“我……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以后再不赌了。” “义水,义丰,你们来说说,你们大哥的话可不可信?”苏明江转向两个侄子,只见苏义水一脸呆懵,苏义丰期期艾艾,都不肯说话。 “爹,三叔,这话是得好好想想再说。想一想赌鬼的话可不可信?再想一想这会儿若是帮大伯开脱了,回头你们是不是甘心情愿陪他喝西北风?” “你闭嘴,少在这里挑唆使坏。” 苏义山气得大叫。苏明亮面对如此乱局,只有唉声叹气的份儿,搓着手愁眉苦脸道:”不管怎么说,也……也不能让三丫头剁了她大伯的手啊。” “好。不剁手。” 苏挽秋此言一出,众人全都松了口气,旋即就听她斩钉截铁道:“不剁手可以,但我要剁他一根手指。” 众人:…… “你……你干脆杀了我……” 苏义山跳脚,却见苏挽秋紧握手中菜刀,高声道:“你以为我不敢?前晚要不是六叔爷,我就和你拼个同归于尽。大伯,早告诉过你,我不怕死的,你也不怕吗?你不怕咱们俩就一起上路。” “你……爹……你得给我做主,咱们家不能出一只夜叉泼妇啊!” 苏义山唯有向老爹求援。苏挽秋鄙夷看着他,早知这大伯就是个窝里横的怂货。你但凡退让一步,他便成了螃蟹横行霸道;你若是进逼一步,他就是个王八,头缩得比谁都快。 “这……这手指也不能剁啊,剁了还咋干活?” 苏明亮满脸焦急,然而看看沉默的二儿子和三儿子,他非常清楚:这一次苏义山是真把众人吓到了。 也是,五两银子,不到半天输得干干净净,还被人揍得鼻青脸肿……苏明亮一想到这里,他都想剁了这好大儿的手。 忽听“扑通”一声,扭头一看,闫氏跪在苏挽秋面前,哭着哀求道:“秋,伯母给你跪下了,求求你,饶过你大伯这一次,我保证,他以后不敢了,他以后肯定不敢了。” 苏挽秋看着闫氏,摇摇头道:“大伯娘,你起来吧,咱们一个屋檐下过了这么多年,你能不能管住大伯,我不知道吗?” “你……你怎么这么狠啊?我娘都跪下求你了。” 苏挽春冲上前,却见苏挽秋一挑眉:“对,我就是这么狠,今儿既然被你知道,以后就别来惹我。” “你……三妹,你这个不是女子所为,传出去,人家会说你是母老虎,将来都嫁不出去。” 苏挽秋得意的笑了:“叫呗,别说母老虎,叫夜叉也行,我又不会少块肉。至于嫁不嫁得出去,我更不在乎,嫁不出去,我就在家做老姑娘,到那时,连你们娶媳妇都要注意些,千万别娶那些刁恶凶狠的,不然别怪我教她们做人。” “你可拉倒吧。”苏云海指着她:“三妹,你看看你这样子,怎么还有脸说别人刁恶凶狠?这世上哪还有人能比你更刁恶凶狠?” “有呢大哥,难道你读书时没读过?正所谓青青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俱不毒,最毒妇人心。” 苏挽秋说完,一刀剁在门框上,对苏义山道:“大伯,给自己留点脸面吧,我只剁你一根手指,让你记住这个教训,你就好好领受了,咱们之间的仇怨从此两清。” “呸!你个歹毒的丫头片子,反了你,我今天就不让你剁,看看谁敢把我怎么样?” 苏义山索性耍起无赖。就不信他不肯剁,还有人敢摁着他不成?不摁住他,这个疯丫头还能有什么手段? 却见苏挽秋冷冷一笑,目光看向苏明江:“六叔爷,这个赌,你可是见证人兼监督者,如今大伯要赖账,你怎么说?” 苏明江竟然还有心思灌了一口酒,然后他放下酒壶,淡淡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义山,你连赌两次,输了三十五两,还要卖侄女抵债,桩桩件件,皆是大错,不严惩不足以服众。本该剁你一只手,三丫头却只剁你一根手指,已是她顾念亲情仁至义尽,若你连这个惩罚都不肯接受,这家里是容不下你了。” “什么?老六,可不能……” 苏明亮一听就急了,却见苏明江定定看着他,沉声道:“三哥,这个家,我还是可以做主的,你说呢?” 这话中竟似透露出无边威严,苏明亮被他震住,登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十八章:终于剁了 “要么剁手指,要么被逐出家门,大伯,你自己选。” 苏挽秋紧紧盯着苏义山,见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她也不催促:这个心理挣扎的过程越长,教训就越深刻。封建男权社会,孤女很难存活,不是万不得已,她还要靠着这个家,所以绝不能允许家里出现一个赌鬼。 屋子里寂静的可怕,闫氏跪在地上,她已经做了她能做得一切,然而苏挽秋根本没有半丝动容,此时她只能惶惶不安看着丈夫,无声惊恐地落泪。 “你……算你狠。” 苏义山额头青筋全都迸了出来,咬牙切齿的模样无比狰狞,他踏前一步,将手放在门框上,看着苏挽秋的目光仿佛要吃人,厉声道:“我手放在这儿了,三丫头,你有本事就剁下去,别指望我自己动手。” “你还是祈祷这菜刀够快吧,别剁一半我就没了力气。” “啊……” 凄厉惨叫声中,一截小指掉了下来,鲜血迸溅到苏挽秋月白色的夹棉衣上,洇开团团血渍。 剁一根赌鬼的手指罢了,难道会比剁公鸡脖子更难?只是心理上这关不好过,但为了家里日后安宁,必须狠下心。有前身死去的仇恨,苏挽秋表示,这根手指她剁得心安理得。 “义山!” “大哥!” “当家的!” “爹!” 呼啦啦一群人围上前,连同苏义水在内。苏挽秋被挤出人群,不知是谁动作太急,还将她撞了个踉跄。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咋咋乎乎的一群人,面上浮现出一丝讥笑,心底无声轻语:你不过是被剁了一根手指,真正的苏挽秋,早就连命都没了。 一念及此,眼泪不由自主涌出,她扭过头想要擦去泪水,却看到苏明江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苏挽秋回以苦涩一笑,擦去眼泪:运气不错了,虽然有包子爹娘,糊涂爷爷,极品亲戚,但好歹还有个六叔爷,堪称人间清醒,是个能陪自己干大事的。 哭叫声中夹杂着切齿咒骂,苏挽秋毫不在意,转身对呆怔站在身后的苏云帆道:“二哥,去请个大夫过来,给大伯包扎一下。” “哎!好。” 苏云帆答应一声,刚要出门,就听苏挽春尖声叫道:“滚,不用你来猫哭耗子假慈悲!呜呜呜……我爹都是被你害得。” 苏挽秋回身,正对上苏挽春怨毒的眼神,她冷冷一笑,沉声道:“你应该感谢今天下手的是我,而不是赌场的人,若是赌场的人,需要剁手的,就绝不会只剁一根手指。” 说完又对有些无措的苏云帆道:“哥,你去吧,大夫请来了,用不用是她们的事,不用拉倒。” “好。”苏云帆这回再没犹豫,飞一般跑了出去。 苏挽秋迈步出门,刚走两步,双手就被一大一小两只手握住,抬头看看,是母亲和姐姐,都担忧地看着她,于是她淡淡一笑:“娘,我没事。” “我看见你哭了。秋啊,何必呢?既然不忍心,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苏挽秋:……拜托,我是为那个人渣哭吗?我明明是为了你可怜的女儿。 “娘,我是不得不这样做,不然等到大伯赌红了眼,你别说剁一根手指,就是剁下他的手,甚至剁他胳膊,都没用了。赌鬼什么事都能做出来。这回幸亏方家人好,下一回我和姐姐要是被他卖掉,还能不能赎出来,可就说不准了。” 千言万语,还是只能将真相憋在肚子里。苏挽秋默默看着柳氏,只能在心中暗道:你放心,我既替你活了这一世,你的家人从此便是我的家人,我会好好照顾他们。 一阵秋风打着旋儿从面前吹过,带走树上几缕枯叶,仿佛是一直盘旋留恋的灵魂,终于放下执念,怅然离去。 柳氏还在喃喃念叨着:“唉!谁会理解你这份苦心?大房的人只会怨恨你,从此后,咱们两房这仇是结下了。” “她们现在恨我,将来会感激我的。” “你就别美了。” 苏挽夏哭笑不得,在妹妹脸上轻轻拧了一下:“你没看见大姐的样子?眼睛都是红的,恨不能把你吃了似的,还指望着人家感激你呢。” “那是她没见识,没见识的人,我当然不能和她一般见识。” 苏挽秋振振有词。苏挽夏和柳氏叹了口气,彼此看一眼:算了,反正事情已经做下,只要秋情绪稳定就好,以后大房那边要因为怨恨寻衅滋事,她们忍着也就是了。 ****************** “我昨日去过方家,要说雪松的身子,确实有些弱了,不过欣赏秋色吹了半天风,竟然就感染风寒,足足躺了两天。” “难怪他不肯进学,还没入冬就这个模样,寒冬腊月可怎么办?” “他不进学又如何?以他们家的权势,还怕不能延请名师?叫我说,你们都不用在这里瞎担心,将来乡试,和他一届的,都只能黯然失色了。” “你我自然是要黯然失色,但元熙可未必。雪松虽然在京城向有才名,但元熙也是学富五车,博古通今的大才子,不过是生在大兴县,他又不愿应酬走动,所以名不见经传。但别人不知,你我还不知道?” 学堂里,还没到上课时间,学子们三五成群,正聚在一起议论谈笑。 沈元熙手里翻着本游记看得入神,周围声音虽然嘈杂,却全不入他耳,忽然身子被人一推,他茫然抬头,只见同桌陈清远促狭笑道:“大家都在议论你和雪松,到底谁的才学更高呢。” “文无第一不懂么?反正都比他们高。” 沈元熙哂笑一声,低下头继续看书,惹得陈清远好奇不已,也凑过头来,疑惑问道:“什么书?你看得这样入神。” “没什么,一本游记,其中记载了十多年前苏州港口各国海贸往来的盛况。文笔着实不错,让人看了,便如身临其境一般。” “十多年前?苏州港口?” 陈清远愣了一下,接着感叹道:“是啊,十几年前,正是大夏海贸最盛之时,每到三年一次的朝贺之际,通州码头的船队铺天盖地,说是万国来朝也不为过。哪像如今,不过十几二十个番邦小国,亏着那些朝臣也好意思鼓吹。唉!十年前那一场大变,毁了多少人苦心经营出来的盛世繁华,真正的万国来朝,恐怕再难实现了。” 沈元熙目光深邃,轻声道:“万国来朝?即便再有,又从哪里再寻一个梁阿六和江楼月?” 第十九章:恶名加身 “嘘!”陈清远吓了一跳,低声道:“怎能直呼梁相从前名讳?不知他忌讳这个吗?” 沈元熙冷冷一笑:“梁阿六是梁阿六,梁相是梁相。梁阿六是江月公子的梁阿六,梁相是皇帝和朝廷的梁相。两者岂可混为一谈?” 陈清远整个人都愣住,好半晌,方喟然长叹道:“可惜!可惜!世上再无江月公子,自然也就没有了梁阿六,唉!可惜啊!” “世上再无梁阿六和江楼月,但世上还会再有后来人。”沈元熙合上书,笑着在陈清远肩上一拍:“你又何必做司马牛之叹?” “说得好!世上再无梁阿六和江楼月,但世上还会再有后来人。”陈清远啪啪鼓掌:“可惜此时无酒,不然为这句话,当浮一大白。” “此时无酒又何妨?今日下学,借着夕阳无限好,咱们何不去明月楼痛饮?” “正是。”陈清远点头附和:“再叫上二三好友,张楚歌、丛丰年、庄有志、苏云阳……唔,苏云海就算了,他和林胖子等人虽尊你为老大,却不是这行当里的货,和咱们也说不到一起去。” “这是什么话?饮酒吃肉之时,谁还去说四书五经二十四史不成?自然该天南地北无话不谈,云海和林胖他们读书不行,捧场助兴可少不了他们……对了,怎么苏家哥俩还没来?这眼看先生就到了,若是迟到,要被打手板的。” “是啊。”陈清远也有些疑惑:“是不是家里有事耽搁了?” “什么事能耽误他们上学啊?”沈元熙微微一笑:“总不能他们那三妹妹当真猛如虎,剁了他们老爹的手吧?” “别乱说话,哪有这样凶猛的女子?正经不是女儿家,是夜叉出世了。” 陈清远也笑,这时就见苏家哥俩垂头丧气走进来,一个比一个无精打采。 及至到座位上坐下,沈元熙这老大迫不及待就来送温暖,看着哥俩疑惑问道:“怎么了?今儿来得晚,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老大!” 苏云海苏云阳眼泪差点没下来,瘪嘴看着沈元熙:“我爹……我爹……” “不是吧?”沈元熙瞳孔巨震:“你们那三妹,真剁了苏伯父的手?” 哥俩痛苦点头,苏云阳涩声道:“不是手,是手指,虽然是小指,可……可那情景,我们亲眼所见,爹……爹当时血流如注……三妹太狠了,她简直就不是人。” 沈元熙遥想那只母老虎的风姿,鼻尖上也现出一点冷汗,咽口唾沫勉强安慰道:“往好处想,好歹没剁你爹的手不是吗?一根手指,倒也影响不了什么。” “老大,话不是这么说。”林胖子凑了过来:“手指和手又有什么两样?那母老虎今天敢剁她大伯父的手指,明天就敢剁她大伯父的手……” “对对对。” 苏云海苏云阳异口同声,脸上全都是惊恐表情:“我三妹就是这么说的,昨晚爷爷教训三妹,她不但不认错,还昂着头大声说,剁了我爹的手指,只是稍施惩戒,下次我爹要还敢赌,她就敢剁我爹的手,再赌就剁脚……还说什么家里养个废人,也比养个赌鬼强。” “不是,你们家就由着她一个丫头片子造反啊?” 林胖子听不下去了,却见苏家哥俩苦着脸道:“不由着她怎么办?有六叔爷给她撑腰,她连爷爷都不放在眼里。” “你们那个六叔爷为什么要给她撑腰?向来只听说重儿轻女,没听说过重女轻儿的,这是什么道理?” 陈清远也忍不住插口。苏云阳叹了口气:“六叔爷说,他是个对事不对人,帮理不帮亲的性情,这一次是三妹占着理,所以他就给三妹撑腰;下一次三妹若是不讲理,他也会教训三妹。” “这……这还叫占着理呐?你六叔爷读没读过书?就算没读过书,男尊女卑不知道?三从四德不知道?女诫女训不知道?呃……好吧,最后这个确实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想也知道,那就是规训女子要温柔知礼,贤良淑德的。你三妹和哪一个字沾边?” “沾边?哈哈哈……”苏云海惨然一笑:“我看她根本就是故意和这些道理反着来。世人都说女子要温柔懂事,三从四德,她就要故意唱反调,赚了几个钱,便自以为得意,我呸!” “别说了别说了,先生来了。” 门口忽然传来望风同学的低叫,于是聚集在哥俩身边的人一哄而散,只有沈元熙还留在原地,竖起一根手指:“最后一个问题,你三妹明明说过,你爹再赌的时候才能剁手,怎么出尔反尔?” 哥俩的面色一下难看起来,苏云阳小声道:“我爹……我爹赚钱输给三妹妹心有不甘,就……就想着用那五两银子翻本,结果又……又输……” 不等说完,只听“啪”得一声,沈元熙拍案而起:“虽然我也觉着你们三妹猛如虎,但苏伯父这根手指剁得不冤,真不冤。” ****************** “前边那个就是苏家三姑娘?我的天,就是她把她大伯手指头给剁了?” “嘘!小点声,让她听见的,谁不知道她现在就是我们村里的母老虎,让她听见你说她坏话,当心她把你也剁了。” “你们别说,她还真可能敢,我听他家隔壁老黄说,和她大伯叫板的时候,她说过好几次拼命啊,同归于尽啥的,这是真不怕死啊。” “苏家平时挺好啊,怎么出了这么个女儿?上辈子干啥缺德事了?” “嗨!关上辈子什么事?这就是家门不幸。啧啧,出了这样凶悍的女孩儿,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哟。” “我还不信了,剁大伯的手指头,这种女孩儿不逐出家门还留着?你们村里这么多大男人,就没有一个敢出头管管?” “闭嘴吧你。苏家男人都不敢管,指望谁出头?你不知道她哥哥还是个混子?狐朋狗友有的是,你敢骂他妹妹试试?” “试就试,怎么着?不信一群半大小子敢打我。” “是,人家不打你,但你家就你一个吗?到时候让你家除了人,鸡犬不留信不信?” …… 从山上回来的一路,来自前后左右的议论声时不时就顺着秋风飘进耳朵里,苏挽夏但心地看着妹妹,却见苏挽秋神色如常,倒是她越听越气,跺脚道:“这些人怎么说话呢?哥又没干坏事,凭什么就冷嘲热讽,说他偷鸡摸狗?还说你是……秋,你……你怎么还笑呢?这样说你都不生气?你是泥人吗?对付大伯的那股劲儿哪去了?” 第二十章:振振有词 苏挽秋好笑地看着自家二姐:“姐,这有什么可气的?你妹妹我做了那么惊天动地的一件事,还不许人家议论议论?放宽心,咱不生气啊,往后这种议论多得是,保管你听得耳朵起茧子。” 苏挽夏:……“怎么我听着你这语气还挺自豪的?” 苏挽秋哈哈一笑:“没有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情,可谦虚呢,这才哪到哪儿?我怎么就敢翘尾巴?有数的,满招损谦受益。” 苏挽夏:…… 叹了口气,苏挽夏摇头道:“你啊,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咱娘都愁死了。” “咱娘愁什么?”苏挽秋纳闷:柳氏在她面前情绪一直挺稳定,难道都是装的?这演技可以啊,怎么就没用在正经地方,倒活成了个包子呢。 苏挽夏瞪她一眼:“愁什么?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两天不到,你的名声就传遍了十里八村,你说,这样下去,将来你还怎么嫁人?” “那就不嫁呗。”苏挽秋耸耸肩:“只要我能赚钱,嫁人干什么?熬到和大房三房分了家,咱们自己家里人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吗?” 苏挽夏瞪大眼睛:“你……你真这么想?我还以为你只是和大伯犟。秋啊,姐和你说,你可不能真走到歪道上,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我便也必须如此么?”苏挽秋冷冷一笑,噎得苏挽夏再说不出话。 “姐,我和你说……算了,这不单单要对你说,我觉着咱们二房所有人,爹,娘,包括二姐你,哥哥许是强些也有限,总之,你们都需要一次洗脑教育。眼看就要入冬,趁着大家都还清闲,这事我得抓紧了。” “什么……教育?” “你不用理解,等明天我和爹去城里将这一批甜菜卖掉,回来我就和你们说。” “好吧。” 苏挽夏知道妹妹是个有主意的,别说自己,就是爹娘也拗不过,只好随她去了。 姐妹两个回到家,在院子里就看到三房兄妹俩,苏挽秋挥挥手:“四弟,四妹。我这里有山上现摘得酸枣,你们要不要拿点去吃?” “谢谢三姐。” 苏云旭走过来,看见她筐里的甜菜,就是眼睛一亮:“你们又去挖牛皮菜了?” 苏挽冬这两天一直看见她就躲,苏挽秋估计是自己第一天呛三叔的时候,说得那一句“卖四妹妹”给小姑娘留下了心理阴影。没想到此时也凑上前,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她背上的箩筐。 苏挽秋就从筐里拿出两个草编的篮子,黄绿相间的草中还有零星两朵野花,配着里面红彤彤的枣子,煞是好看。 兄妹俩接过篮子,苏挽冬竟也细细说了一声:“谢谢三姐。” 苏挽秋一笑:“乖!明儿三姐进城卖甜菜,得了钱买些糖回来,分给你们吃啊。” 小孩子哪有不爱糖的?苏挽冬眨巴着大眼睛,用力点头。苏云旭却仍看着她的箩筐,期期艾艾道:“无功不受禄,我们……哪好意思就白吃三姐的糖?” “好小子,你没去过学堂,竟连无功不受禄都知道。”苏挽秋哈哈一笑:“怎么?你不想白吃三姐的糖,难道想跟着我去挖甜菜,自己赚钱?” “嗯嗯。”苏云旭用力点头:“我们跟着三姐挖菜,你带着我们进城去卖,让我们也逛逛,我们……我们要一半的钱就行了。” “哪有这样道理?”苏挽秋都乐了:“周扒皮也不带这么狠的,让三婶知道,我们家日子还过不过?” 她摸摸苏云旭的头:“你想赚钱,这是好事,明天三姐就带你去山上。只是有一条,这个活儿可辛苦,你没看你二哥那个懒骨头,只干了昨儿一天,就叫苦不迭,今天天不亮就跑没影了,你可受得了这份苦?” “受得了,我和二哥不一样,我喜欢挖菜。” “我……我也喜欢。”苏挽冬躲在哥哥身后,也细声细气地说。 “好。那就都跟三姐去。” 苏挽秋豪气挥手,忽听身旁苏挽夏笑道:“论理,咱们也该抓紧些了,消息传得快,昨天不是好几家媳妇都在咱们周围挖菜来的?” “可不是?”苏挽秋点头:“今天家里出白菜萝卜,没有人手,明天咱们把爹娘也带上山,还有二哥,必须抓他的壮丁,别想逃,再加上四弟四妹两个帮手……对了,三叔三婶喜欢的话,也可以让他们一起啊。” 苏云旭面色有些尴尬,小声道:“我爹娘……他们说……这是小孩子的事,他们就不跟着凑热闹了。”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样一本万利的买卖,我还以为三叔三婶抢着要做,只是不好意思和我们说,才派你俩过来探路。” 苏挽夏又是纳闷又是好笑,苏云旭涨红了脸,捧着酸枣呐呐说了句:“谢谢三姐,我们明天一早就来找你。”说完就跑了。 “搞什么鬼?” 苏挽夏疑惑,却见苏挽秋笑道:“姐,这有什么不明白?你忘了咱们家规矩?小孩子赚钱可以自己留着,爹娘赚得钱,那都是要交到公中养家糊口的。” 苏挽夏愣了好一会儿,方恨恨跺脚道:“真是,这什么人啊?公中多些钱,大家不也可以多吃点好的?怎么……怎么能自私成这个样子。” 苏挽秋呵呵一笑:“不奇怪,大锅饭就是这样。所以啊,一家人若是不能齐心协力,真的不如分家算了,凭什么总让勤快好人受委屈。” “谁说不是呢。” 苏挽夏附和一句,姐妹俩将甜菜放好,转身来到后院,却见白菜萝卜已经出完了,在床上躺了两天的大伯也出现在现场,他的伤口还是包扎着的,但只要小心些,干活不影响。 平心而论,苏义山渣是渣,但干活是肯卖力气的,不然当日苏明江也不会说他是家里顶梁柱,让苏挽秋和他以赚钱多少来争夺话语权。此时看见姐妹俩,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冷漠的看了眼,便和闫氏抬着一箩筐大白菜来到地窖边。 第二十一章:夺权之争 “孩儿她娘,剩下这点菜我和老三运几趟就完了,你和弟妹去堂屋做饭吧。” 苏义水直起身,见太阳已经快落山,就扭头冲柳氏喊了一声。 “知道了。”柳氏拍拍身上的土,抬头看见两个闺女,便笑着道:“你们回来了?正好,帮我和你们三婶打个下手。” “好。” 姐妹俩答应一声,跟着柳氏回了堂屋。 因先前为苏挽秋赎身,家里这几年攒下的银钱去了一半,不得不更俭省,前两日还有苏挽秋买的五花肉和卤味撑场面,这两晚的饭菜就寒酸了不少。 “这清汤寡水的,吃着真没劲。” 苏义丰唉声叹气。苏义山嘴角抽了抽,有心骂两句,看看自己手上包扎的白布,又把话咽回肚子里。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王氏扒拉了一口稀粥,咕哝道:“干了一天活,连点干得都捞不着,咱们家也不至于就穷成这样吧?” 一边说着,就拿眼瞟苏挽秋,见她不接话茬儿,她便试探着道:“三丫头,你看,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然……” “嗯?不然什么?” 苏挽秋看向王氏,不等对方说话,她就笑着道:“对了,今天四弟四妹和我说,要同我一起去挖甜菜,还让我带他们一起去县城卖呢,说卖的钱他们只要一半,我说这怎么行?我做姐姐的可不能这样黑心,去贪图弟妹赚的一点零花,我就说卖的钱全都给他们。只是他们还小,进城的话,三婶你和我三叔放心不?” “放心放心,怎会不放心呢?三丫头你做事我们还不知道?最靠谱了。” 王氏眉开眼笑,苏挽秋这才淡淡道:“对了,三婶刚才要我看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说这粥有点稀。” 苏挽秋听到地上的苏明亮轻轻叹了口气,扭头看过去,就见老爷子用袖子擦擦眼角,筷子夹了好几下,都没夹上一根萝卜条。 苏明江倒是面色如常,他是一贯的冷漠脸,这会儿看也不看苏明亮一眼,却夹了一个白菜根送到对方碗里。 虽然爷爷是个老糊涂,但他除了偏心,人倒不坏,维持这么一大家子的生活也不容易。六叔也是,你明知这个家的症结,就不能伸手多管点事?爷爷明明很听你的话。 这样想着,苏挽秋就一边扒饭,一边拿眼睛盯着苏明江看,片刻后,这六叔爷似乎终于接收到来自侄孙女的信号,但他只是漠然往这边看了眼,便继续平静吃饭。 切!竟然摆明态度要做甩手掌柜,如此辜负聪明才智,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苏挽秋恼怒的冲六叔爷皱鼻子,低下头扒了几口稀饭,越想越气。还有:这稀饭是什么啊?顶着名叫粥,其实就是碎米糊糊,才秋收完,要不要这么勒紧裤腰带? 吃过晚饭,妯娌三带着女孩儿们很快收拾好了桌子碗碟。苏挽秋眼尖,见苏义山起身要回自己屋,她便大声喊道:“大伯等等,我有话要说。” “你有话要说,我就得听你的?你个丫头片子算老几?” 苏义山一肚子邪火,可算是有地方发作,却见苏挽秋冷冷一笑:“大伯,你当然可以不听,但你要知道一件事,咱们家现在这个境况,是你赌输了钱造成……” “我就输了一回,你是不是要用这个把柄拿捏我一辈子?我都剁了手指头,这笔账我已经还完了。” “第一,你输了两回。第二,剁你一根手指,是为了让你牢记这份痛楚,下次不敢再赌。还?呵呵!你拿什么还?就你那根小手指,能卖上三十五两银子吗?” “好了秋,这怎么又和你大伯杠上了呢?” 柳氏拉着女儿,却见苏挽秋将洗碗布往锅里一扔,大声道:“我等一下要说的话,是为让这个家的日子好过一点。本来这事用不着我一个女孩儿管,可刚刚我看到爷爷掉眼泪了,我觉着爷爷很不容易,我为他心酸。大伯你现在就可以回自己屋躺着,那我希望你以后永远都不要再管家里的事,别这个时候你做甩手掌柜,将来我们日子好过了,你又跑来指手画脚。” “你……” 苏义山脸色那叫一个黑如锅底,这会儿当真是进退两难:回屋吧,三丫头摆明了要夺他的权,她还有六叔给撑腰;不回去吧,那不就是向这死丫头低头? 他杵在堂屋呼哧呼哧喘气,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里屋苏明亮就忍不住了,轻声叫道:“老大,你这脾气也该改改,既然三丫头说有让日子好过的办法,你就来听听又何妨?” 苏明江看了旁边三哥一眼,淡淡道:“你心疼他,可没见他心疼过你。还是三丫头看见你掉眼泪,我都没注意。” “也不是掉眼泪,就是眼睛发痒,我擦了擦。”苏明亮尴尬解释,想了想又说道:“三丫头是我孙女儿,我也心疼,你别老说我偏心。让孩子们听见,再生出抱怨,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苏明江凑近他,小声道:“这话倒不糊涂。既知道后果,你以后就把一碗水端平了。” “知道知道。”苏明亮连连点头:“老六,你小时候最爱跟在我屁股后面跑,还不知道我的为人?” “就是知道才提醒你一声,端水这活儿可不容易,不是让你和稀泥。” 苏明亮哼唧答应着,但苏明江多了解他啊,压根儿不抱希望。不过……他看了眼苏挽秋:算了,三丫头可不是个省油灯,三哥想和稀泥,也得她肯睁只眼闭只眼,说不定过两年,自己和三哥就可以安心养老,他连和稀泥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经过这几天的事,苏明江对苏挽秋还是很有信心的。 一家子十几口人坐满了炕上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苏挽秋身上。这让她想起现代一句网络热语:舞台已经搭好,请开始你的表演。 是的,虽然和大伯的争斗以自己的胜利告终,但是这一刻,她才真正走出了掌控这个大家庭的第一步,并且会以此为基础,慢慢走出第二步,第三步……直到最后,发家致富奔小康,不,奔小康远不是终点,她是拥有金手指的女人,要走就必须走上金光闪闪的康庄大道。 对此,苏挽秋信心十足。 第二十二章:小当家 “这两天,我和二姐一边挖甜菜,一边在周围实地考察了下,我发现咱们这里的野生甜菜资源还挺丰富,不用往远处走,方圆百里的野地和山脚,保守估计也能有一两千斤。糖坊那边,老板只恨甜菜不够多,所以不必担心销路问题。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人手……” 苏挽秋刚说到这里,就听王氏急道:“人手也不怕,明儿让你弟弟妹妹跟着去就是了。' 苏挽秋看她一眼,悠悠道:“三婶,就是加上四弟四妹还有我二哥,我们也只有五个人,一天能挖多少?入冬后,天气寒冷,甜菜枯萎,就不能用了,所以我们只有这几天时间。”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会是想让我们也跟着你去挖甜菜吧?这不可能。” 苏义山猜出苏挽秋心意,直接拒绝。却见这侄女儿看着自己:“为什么不可能?一斤甜菜四十文,这不比粮食赚多了?若说家里有钱,不指望这点银子也行,可如今我们饭桌上吃得是什么,大伯没看见?吃碎米糊糊的人,有什么资格嫌弃甜菜赚得钱?” “大人有大人的活计,挖菜……那都是女人孩子该干得。” “但赚钱是男人该干得吧?既然挖甜菜能赚钱,男人就能干。” 苏挽秋不管苏义山在那里吹胡子瞪眼,脆声道:“我们的粮食收完了,园里的白菜萝卜也出完了,之后家里没什么活计,留着爷爷和六叔爷卖粮就好。其他人,咱们都去山上挖甜菜,大伯大伯母,我爹我娘,三叔三婶,大哥二哥要上学,这个不能耽误,大姐二哥二姐还有四弟四妹,我们也聚在一起。到时大人们赚得钱交公中,小孩子赚得钱自己留着。一斤甜菜四十文,一百斤就是四贯钱,大人们只要不偷懒,一天就能挖二三百斤,那便是十几贯钱。大伯,这个钱,不值得男人们出力吗?” 苏义山不等说话,就见身边一直沉默的二弟点头道:“值!从前冬天打短工,多说只能赚一两贯钱,这还是活儿好的情况下。一旦没活计,便只能在家里白吃饭。哪里比得上去挖甜菜。” “老二你说得轻巧,一家人连轴转了大半年,干到现在,还不得歇歇,都当我们是铁人吗?”苏义山一边说,就看向苏义丰,他知道苏挽秋的话太诱人了,要唱反调,必须找同盟:“老三的手都破皮了,他怎么挖菜?” “是啊,大家都太累了。”苏义丰这话说得十分犹豫,一方面想偷懒;另一方面,一天十几贯钱的收入啊,这个钱真的是太好赚了。 “已经辛苦大半年,难道就差这几天?咱们全家出动,一天挖三百斤甜菜,用不上五天,就能把周围甜菜一网打尽。到那时,几十贯钱到手,便是我们小孩子分走二三十贯,还能剩下一多半。有了这些钱,大家也不用出去打短工,躺着坐着都有底气不是?而且你们想想,三十贯钱拿出一半来,便足够咱们全家人这个冬天吃香的喝辣的,还能攒下十五贯…… 特么的这实在是太多了。连三房两口子都两眼放光。苏明亮一拍大腿:“一个冬天的吃喝,哪里就能用上十五贯?五贯都用不上。还是三丫头拎得清,挖几天菜,竟比我们辛辛苦苦种一年地赚得还多,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傻子才不去捡。叫我说,就让你六叔爷看家,联系买粮的人,宁可少几个钱叫对方上门收粮,把我省下来,也跟着上山。” 苏挽秋吓了一跳,心想煽过头了,都把爷爷的心给说热了。她忙咳了一声,呐呐道:“爷爷,您这身子骨虽然还硬朗,但毕竟年纪在,怎能让你和我们一起……” 苏明亮一瞪眼:“胡说,看不起我老头子么?三丫头你不是爱打赌?要不要和我也赌一赌,看看到头来咱们谁挖的甜菜多?” 苏挽秋:……好吧,您老高兴就好。 苏义丰嘻嘻笑道:“也罢,就辛苦这几天。只是有一条,爹啊,今年咱们赚这么多钱,明年多找几个佃户吧?咱们家怎么说也算是个小地主,看见谁家地主和咱们一样辛苦……” 不等说完,被苏明亮兜头啐了一口,听他骂道:“你就是个懒驴托生的,那点儿脑子都用在怎么偷懒上。这话亏得你能说出来,地主?谁家一百亩地就敢自称地主?你就敢做起地主梦来了……” 苏义丰被骂得抬不起头。众人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干坐着。苏挽秋心想:嗯,爷爷这时候就不糊涂了,虽然偏心,但终归不改我华夏人民的勤劳本色。哎呀!这么坐着有点尴尬啊,要是有把瓜子磕就好了,等明年买点种子,在前院后院种它几百棵,又漂亮又实惠…… 连苏明亮都亲身上阵了,这件事再无异议。苏明江默默看着众人走出房间,举起酒壶灌了口酒。 下一刻,一个苗条人影冲过来,夺下他的酒壶晃了晃,不满道:“六叔爷,你这酒喝得也太多了,昨天早上才刚灌得的一壶,不到两天就只剩下一半,喝酒伤身,为了你长命百岁,你得注意节制。明儿进城,我给你买些茶叶,以后你日常只喝茶,实在馋了,饭桌上喝两盅就是。” 苏明江呆呆看着面前女孩:“三丫头,你……你这还没当家,就想做我的主了?” “不是做主,是为了您的身体健康着想。”苏挽秋眉头一挑:这是自己最大的靠山,可不能因为酒喝太多英年早逝。 苏明江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苏挽秋小鹿一般欢快出门的背影,他愣了好一会儿,忽然转头看苏明亮:“三哥,这是你孙女儿,她……她这是忤逆,你都不说句话吗?” 苏明亮看着油灯,幽幽道:“论说话,我哪里比得上你?你都不说,要我说什么?” 苏明江:……报复,赤果果的报复,嫌我帮三丫头出头,如今看我作茧自缚,可终于让你出了口恶气是吧? 第二十三章:安排的明明白白 苏明亮见苏明江漠然不语,以为他真生气了,忙又劝道:“行吧,你这酒确实喝得不少,平时我不说,是怕你多心,想着我小气,就连口酒都不让你喝。既然三丫头说喝酒伤身,你就正好趁机戒了。” 苏明江:……生气,就很生气,不想戒酒。 却听苏明亮又幽幽道:“知足吧,三丫头这是关心你,你见她关心过我吗?进屋来,一句话都没对我说。” 苏明江终于忍不住了:“你都老当益壮到要跟着去挖甜菜,还要和三丫头打赌谁挖得多,你要她关心你什么?你有什么恶习需要她督促改掉吗?” “嘿嘿嘿!”苏明亮得意笑了:“你看,老六你也知道喝酒太多是恶习,那还不赶紧听三丫头的,趁早改了。” 苏明江:…… 苏挽秋今夜小荷初露尖尖角,可谓心满意足,不成想刚到家门口,就听到屋里爹娘唉声叹气,她心里疑惑,正要推门,忽听苏义水苦恼道:“你说这丫头,怎么性情变成这个样,再这么野下去,往后如何是好?” “谁说不是呢。”柳氏也叹气道:“这两天我偶尔出门,村里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臊得我恨不能地上有个缝钻进去。” “还不是怪大伯母和大姐。”苏挽夏冷哼道:“别以为就她们精明,别人都是傻子。窗花儿和英莲都和我说了,她们这两天四下里串门,抱怨秋对大伯太狠心,要不是她们,哪可能这么短时间内,就闹得村里人都知道了。” 苏义水和柳氏又紧张起来,柳氏便问道:“这事儿秋也知道了?她……她没伤心吧?你得安慰安慰她……” “娘,你想什么呢。”苏挽夏的声音听起来哭笑不得:“你看看秋,她有半点伤心的样子吗?我比她伤心多了。最可气是她大大咧咧的,这会儿倒不记恨了,挖甜菜凭什么要带大姐?大伯母就算了,大人们赚钱都要交公,没道理让她享清闲,可大姐都恨死秋了,凭什么让她跟着赚体己?” 不等柳氏说话,就听苏云帆道:“这就是二妹你不如三妹的地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三妹有这个胸襟气度,你看你就没有。” 苏挽夏一点不怕这哥哥,闻言笑道:“呸!我是比不上秋,难道你就比得上了?今天一大早就跑没影儿,你小心些,秋要抓紧最后时间挖甜菜,她是绝不会再放过你的。” 苏云帆的声音就蔫吧了:“三妹今天一说话,我就知道我逃不过去。也罢,反正家里除了六叔爷,有一个算一个,都没逃过去,爷爷甚至自动请缨。哈哈哈三妹真是出息了,我这个做哥哥的看她在那里侃侃而谈,堵得大伯一句话说不出,别提多佩服。” “这话可不许在你三妹面前说,越发逞得她无法无天……” 柳氏和苏义水异口同声,不等说完,只听门外传来一声笑:“哈哈哈!晚了,我全听见了。” 两口子:…… 苏云帆苏挽夏:…… 只见苏挽秋推门进来,面上满是笑容。柳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无奈道:“你听见了又怎样?是不是得了鼓励,还要作妖?” “娘,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作妖了?我想带着大家过好日子,这错了吗?连势利眼的三叔三婶都没说什么,我自己亲爹娘倒在这里给我拖后腿。” “你哪里知道这其中厉害?你名声坏了,大房只有高兴的份儿,又不与三房相干,他们自然不会说什么。” 苏挽秋抱住母亲胳膊,嘻嘻笑道:“看来我爹娘只是软弱,其实一点不糊涂,还知道这一大家子,除了爷爷和六叔爷和咱们家,其他两房都不是善茬儿,各有各的心思。” “我们再糊涂软弱,难道不长眼睛?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多年,看着他们行事说话到如今,怎会不知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苏挽秋点点头,笑道:“我也知道。刚才二姐说,为什么我还要带上大姐去?我就问你,全家人都带上,难道我要说,因为大姐在村里说我的坏话,所以别想跟着我们去挖菜赚钱。换你,这话说得出口吗?” 苏挽夏张了张嘴,半晌后颓然道:“是说不出口。” “这不就得了。”苏挽秋一笑:“人无完人。其实大伯母和大姐她们说我坏话,我没意见,她们也不过是说出了事实,我确实很厉害,心狠手辣,大伯的手指就是我剁下来的嘛。敢做咱就敢认。至于三叔三婶,他们两个也的确是厚脸皮,势利眼,但最起码提到挖菜赚钱,他们是愿意响应的,这就还好啊。更别提四弟四妹都很不错,完全值得培养。” 苏云帆冷哼道:“你以为三叔三婶为什么愿意听你的话?还不是为了这一冬好吃懒做?” “那也行啊。总比我某个哥哥,赚钱都使唤不动,一大早就跑去城里厮混的强。” 苏云帆:……“好好好。是我多嘴,您请继续。” 一家人都被逗乐了。苏挽秋便正色道:“我说这些,只是想让爹娘和二姐还有哥哥明白,我们大家在一起,有着一个共同目标,那就是发家致富,过好日子。为了这个目标,不管大房和三房是什么品性,只要他们和咱们的目标一致,就完全可以合作,不用计较太多。” “那万一有不一致的呢?”苏云帆一挑眉:“例如爷爷很明显偏心大伯,大伯一家肯定不会服你的管;而三叔三婶可没有咱们这觉悟,日子长了,小肚鸡肠斤斤计较起来,也够你喝一壶。到那时,你又能如何?” “就是。”柳氏连连点头:“你小孩子家,不知道厉害,以为管着一个家,是这么容易的?到时竭尽全力,还落不着好。” 苏挽秋微微一笑:“我就不信,连大伯那样的人都能当家服众,我难道比他还不如?” 苏义水叹了口气:“秋啊,你不能这么比,你大伯是男人,是长子,他天生就有威严在那里,你一个女孩儿……反正我没听说过,谁家是女孩子当家的。” 苏挽秋挑眉道:“我虽是女孩,不如大伯这个长子有天然威严,但我有金手指……哦,我的意思是说,我有在鬼门关里学到的知识,这个比大伯强百倍。再说,不是还有六叔爷吗?只要六叔爷在,这个家就有凝聚力。真如你们说的,有一天大家都生了异心,只顾着自家利益,那也简单,咱们就分家。正所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第二十四章:再遇 “这倒也是。”苏挽夏点头:“真到过不下去的地步,大伯和三叔三婶肯定就闹着要分家了,他们可不像咱爹咱娘,能忍。” “等等……你们这说得……秋,你还真想当这个家怎的?你……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苏挽秋哈哈一笑,抱住母亲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娘,你这么说,就是认定我成为一个母老虎母夜叉所付出的最大代价,便是嫁不出去,是吗?” 柳氏嘴角抽搐几下:“难道不是?我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一点都不清楚这事的严重性?“ “不是我不清楚,而是……我觉着这事本来就不严重啊。” 苏挽秋起身:“娘,就算你是乡下村妇,但也是有过逃难经历的,你肯定知道有一种女人,叫做自梳明志终身不嫁的,对吧?” “你……你从哪里听得歪门邪道?我不许你这样想。” 柳氏一下子紧张起来。却见苏挽秋冷冷一笑:“好吧,娘说这是歪门邪道,那就是吧。娘,是不是我走了这条道儿,你就不要我了?” “你这孩子,怎么总往牛角尖里钻?娘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我是后娘吗我?” 柳氏火了,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苏挽秋忙又扑过去:“好好好,是我错了,娘别生气。我的意思就是说,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不嫁人,我反正是要当家做主,带着亲人们过好日子的,谁也不能阻挡我。” “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柳氏抹抹眼泪:“只是有一条,你须得记着今日这番话,别等到日后真嫁不出去,又埋怨爹娘不拉着你走正道。我和你爹的性情你知道,为了你们这三个冤家,便叫我们死,也没什么可犹豫。” “我知道我知道。”苏挽秋将头枕在柳氏肩膀上,轻声道:“我能有不嫁人的底气,就是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家里,永远有我的一席之地。爹,娘,姐姐,哥哥,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们就是我最大的依靠。” 柳氏叹了口气,搂住女儿轻轻拍着她:“你啊!就放一百个心吧,真嫁不出去,你就在爹娘身边,有我们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 “嗯嗯。”苏挽秋点点头:“娘,你也放心,不管嫁不嫁人,我都会过上好日子,我们大家都会过上好日子。” ******************** “果然啊,自从聘了那位江南名厨后,明月楼的饭菜比往昔更胜一筹。” “就是就是,我今天硬是多吃了一碗饭。” “你才多吃一碗,算什么?我整整多吃了两碗。” “呸!谁敢和你个饭桶比。” 从二楼上下来,学子们纷纷议论打趣,忽听林胖子叫道:“行了行了,比吃饭这一项,你们谁能比得过我?还吹上了。不过……” 这厮看向沈元熙:“老大,你怎么倒像是胃口不佳的样子?我看你比平时还少吃了半碗,你看看你这瘦得,都和方公子一样了。” 沈元熙嘴角一抽,身旁其他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苏云阳叫道:“你们懂什么?就是老大这样高大挺拔瘦削的身材,穿上一袭白衣,那才是谪仙下凡一般的人物。” 林胖子啪啪啪鼓掌:“对对对,你别说,老大如今还真有几分仙气飘飘的气质。” 沈元熙:…… “都给我闭嘴,胡说什么?我只是不喜欢江南菜的清淡鲜甜口味,所以今日少吃了半碗饭,你们都快给我说出花儿来了。” 陈清远惊讶道:“元熙竟然不喜欢新口味?那这明月楼日后岂非不能过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一人大声道:“能过来能过来,我虽聘了单师傅,但原先的厨子还都在呢,沈少爷不喜江南口味,下次再来,咱们还按照您喜欢的口味上菜就是。” 众人扭头一看,原来是这明月楼的老板正跟在后面。林胖子便打趣笑道:“唐老板,我听说你是特意为了百花楼的如水姑娘,才特意聘了这江南厨子,可有此事?” “没有没有。”唐老板连连摇手,涨红着脸解释道:“都是大家胡乱猜测,当不得真。” 众人哪肯放过他,连连打趣道:“不会吧?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儿,你这是怕夫人知道,所以才矢口否认是不是?” 沈元熙也在一旁笑道:“唐老板这可不够意思了,柔如水才往你这里送了多少钱?我一年往你这里送多少钱?你既为她请了江南名厨,那也该为我请一个蜀地名厨才对。” “怎么?沈少爷喜欢吃蜀菜?蜀菜可是重油重辣,并非咱们这边的口味。” “那也比江南菜强,吃着寡寡淡淡的没味道。” “好,那等我问问,若果真有机会,我就为沈少爷聘一个蜀地名厨。还望沈少爷在外头帮我分辩分辩,我真不是为了如水儿才聘了单师傅。” “小名都叫上了,还敢抵赖?如水儿?啧啧,叫得多亲密啊。” “哈哈哈……” 学子们又是一片哄堂大笑,林胖子挤到沈元熙身旁撺掇道:“老大,百花楼就在斜对面,你看咱们何不挑个时候过去逛逛?我还没见过那柔如水长什么样子呢,你是我老大,合该带我们去见见世面。不然就今晚怎样?” 话音刚落,被沈元熙一巴掌拍到头上,听他冷哼道:“就凭你?到现在连个三字经都背不全,还想见柔如水?不知道那妞儿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 “这不是有老大您吗?您可是咱们大兴县最出名的才子,有您的面子,肯定能见到。” 林胖子越说越兴奋,压低声音红着眼睛道:“老大,您过年都十八了,还没进过百花楼,这像话吗?对得起您风流不羁的名声吗?就为这个,知道咱们大兴县少了多少佳话吗?” 沈元熙:…… “你但凡能把说这些俏皮话的精神用点在读书上,也不至于念了两年学堂,字都识不全……” 一语未完,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三妹?她怎么会来城里?还带着二姐和四妹,她……她胆子怎么这么大?” 第二十五章:大发雌威 三妹?苏……苏挽秋? 沈元熙脑海里刚划过这个名字,身后已经是沸腾起来:“云阳,你说三妹?就是你家那只母老虎?在哪里在哪里?” “咦?是那个穿月白夹袄的女孩?挺漂亮啊,母老虎能长这样?” “要不要咱们帮你哥俩出出气,去捉弄一下? “好像用不着我们,那俩无赖凑过去了嘿,真是,你家姐妹都这么厉害的吗?没个男人跟着,就敢跑来县城逛?” 纷纷议论声中,沈元熙看见两个无赖走到正在摊子上看糖人的苏家姐妹面前,他眉头一皱,下楼的脚步蓦然加快。 “啧啧!三朵姐妹花啊,可真是难得一见,怎么家里大人都没跟着吗?要不要我们哥俩护送你们回家啊?” 苏挽秋正在帮苏挽冬挑她喜欢的糖人,就听到身边传来调笑声,接着只听苏挽冬“啊”的一声叫,扭头一看,一个无赖的爪子正在捏着苏挽冬白嫩的下巴。 苏挽秋心里的“火”蹭一下就冒出来:这俩无赖也太无耻,搭讪就罢了,还敢上手。四妹妹第一次进城,就留下心理阴影,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把将吓呆了的苏挽冬拽到身后,苏挽秋对苏挽夏说了句“姐,你护着四妹妹。”话音未落,顺手抄起摊子旁边的大扫帚,向两个无赖铺头盖脸砸下去,一边大声骂道:“两个杂碎儿人渣下三滥,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调戏良家,你们那俩爪子不要,姑奶奶可以免费帮着剁了,我让你们手脚不干净,砸死你们两个王八蛋,还敢躲,我让你躲让你躲……” 这一顿扫帚如同得了少林真传的疯魔棍法,两个无赖何曾遇到过如此厉害的少女,一时不妨,被打得抱头鼠窜,吱哇乱叫。 沈元熙和学子们都停下脚步,看着那边大发雌威的苏挽秋,不少人偷偷咽了口唾沫,林胖子看直了眼睛,喃喃道:“我的个娘咧,你家这母老虎莫不是有剁人手的癖好?” “我草!你这疯女人……” 俩无赖听到街边大笑声,自觉脸面上下不来,都停下脚步,其中一人夺下苏挽秋的扫帚,悻悻叫骂道:“哪家母老虎没拴住跑出来了?爷今儿要不教训你……你……你干什么?你快放下,会出人命……啊……” 却原来苏挽秋早就瞄上了摊子旁边灶上那一锅正熬着的糖稀,眼看糖稀开始咕嘟咕嘟冒泡,恰好扫帚被夺去,于是她回身几步跑到灶前,端起那锅滚开的糖稀,威风凛凛向两个无赖追来,只吓得这两人亡魂皆冒,眼看竟吓不住对方,这还等什么?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 俩无赖连滚带爬落荒而逃,这时苏云帆苏云旭哥俩赶回来,看见眼前乱象,不由心中一惊,连忙大声叫道:“三妹,怎么了?” 苏挽秋见援军到来,顿时眼睛一亮,用锅指着刚逃没多远的两个无赖叫道:“二哥,他们俩调戏我们,还捏四妹妹的脸,快追上去揍死。算了,不能出人命。” “还好,知道不能出人命。” 苏云阳松了口气,下一刻,就听苏挽秋又叫道:“揍个半死就行了,最起码得躺床上半个月下不来,医药费算我的,我要让他们这一辈子都不敢再调戏女人。二哥,四弟,上!” 苏云阳:…… 苏云帆和苏云旭答应一声,还真追出去了。这里苏挽秋扭头冷冷看向学子们这边,苏家哥俩下意识就躲在沈元熙和林胖子身后,生怕苏挽秋意犹未尽,再喊一声“大哥,三弟,上!”那就真要把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好了秋,你看大家都看着呢。” 苏挽夏惊魂未定,拍着胸口过来拉苏挽秋,却被妹妹将手一甩,眼看她要往学子们那边去,她知道这妹妹是在气什么,因忙又拉住,小声道:“大哥和三弟都是读书人,那些又是他们同学,你好歹给留点脸面,不然他们以后怎么做人。” 苏挽秋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来,狠狠剜了沈元熙身后的哥俩一眼,这才转身,挽挽袖子沉声道:“二姐说的是。等我回家再教育他们,看见家里妹妹被调戏,竟敢做缩头乌龟,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苏家哥俩脸一红,惭愧低下头去。这里林胖子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叫道:“你……你一个女孩子,哪有半点女儿家的美德?此时不说反省,竟还要教育人?” 苏挽秋将锅还给卖家,又花几十文买了几个糖人给苏挽冬拿着,这会儿本要离开了,听见这话,加上周围纷纷附和声,暴脾气登时上来,扭头冷冷看着林胖子,讥讽道:“所以,我就该任由妹妹被人上下其手,甚至我和我姐也得凑上去让人摸个够,这才是女儿家的美德,是也不是?” “你……” 林胖子被她的话惊呆了,张口结舌道:“你……你怎可言语如此粗俗?你……” “你不粗俗,你家女人都有女儿家的美德,那你就拉大街上,让她们任人调戏啊。这种美德我是没有的,谁敢动我姐妹一根指头,姑奶奶揍得他爹妈都不认识。” “秋……秋……” 苏挽夏急得直拉苏挽秋袖子,那边林胖子受辱,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肥短手指颤抖指着苏挽秋:“你……你你你……你竟敢侮辱斯文……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斯文?就你?”苏挽秋一挑眉,上下打量着林胖子,那眼神就跟在菜市场上挑猪肉一般,连沈元熙都皱起眉头,深觉侮辱。 “读了几本书啊?身上有功名吗?是进士老爷还是举人老爷?总不成连个秀才都不是吧?一年往家里领几斗米啊?” 家里人闲谈的时候,大房哥俩曾说过,他们学里绝大多数人连县试都没考过,偶尔两个考过的,也是没考上去,连童生都不是。 这个事情在苏挽秋的记忆中,所以此时才敢肆无忌惮开嘲讽。果然,就见林胖子原本猪肝色的脸忽然一白,呐呐道:“你……你懂什么?我还小呢。” “哈哈哈……你吃成这么个肥头大耳的模样,原来竟是还小?果然做人就是便宜,猪到你这个重量都该出栏了,你只因披了张人皮,便可以站在这里大放厥词。” 本来苏挽秋作为现代女性,是不会拿肥胖说事儿的,但这个胖子太可恶了,看见她们被欺负,不但不帮忙,还敢开嘲讽,那就别怪自己化身boss,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第二十六章:扎心戳肺 苏家三姑娘嘴皮子厉害到让沈元熙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十几个学子竟然没人敢为林胖子出头。 耳听得周围传来哄堂大笑,沈元熙忍不住沉声道:“姑娘又何必如此嚣张?他如今没有功名在身,焉知将来也没有?” “对啊对啊。”林胖子见老大出马,立刻满血复活,大叫道:“我现在没有功名,怎知我将来也没有?你小小一只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哈哈哈……” 苏挽秋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动听,众人只见她笑弯了腰,但很快就挺直背脊大声道:“你除了知道女子美德,还知道什么?鸡兔同笼会算吗?论语可能背全?四书五经学到哪一部?做过什么了不起的文章?” 林胖子目瞪口呆,一句答不上来,苏挽秋鄙视道:“连我这些都答不上,还好意思说自己是鸿鹄?我虽没进过学堂,却也听兄弟念过诗词,今儿就发发善心,作一首打油诗送你。” 说完曼声吟道:“身在学中不攻读,自甘下贱助登徒。四书五经全不会,燕雀安敢比鸿鹄。” “哈哈哈……这打油诗做得好!” “这女孩儿太厉害了,天下登徒子若遇上她,都得倒霉。” “厉害啊!这么多学生,让人一个女孩子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就是就是,也不知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竟然连回嘴都回不上。” “哈哈哈……,刚刚这姑娘不是说了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其实百姓们对读书人还是很尊敬的。奈何林胖子形象实在不佳,而他们又都没有功名在身,所以当有一个人发出嘲笑的时候,大家也不介意随个大流。 之所以群众会嘲笑林胖子,是因为这会儿街上有不少妇女,都是吃过亏的,岂能不恨那些调戏良家的无赖?平时没办法,今儿可算是出了一口气,虽然苏挽秋如下山猛虎般的彪悍也震住众人,不符合当下主流价值观,但她是受害一方,长得又比林胖子顺眼太多,身边还有家中女人拍掌叫好,你是男人你会怎么做?答案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 可是百姓们一起哄,学子们的脸上就都挂不住了。一个叫金子义的大叫道:“怪道人家都说你是母老虎,果然不错,这……这何止老虎?就是夜叉罗刹,也没你这样的。” 苏挽秋正替苏挽冬擦着眼泪,柔声安慰鼓励她,听见这话,又看到妹妹眼巴巴看着自己,登时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扭头骂道:“我是母老虎,你们是软脚虾,大家半斤八两,你们还不如我呢。” 男人们最受不得的就是一个“软”字,学生们顿时就炸了锅,连陈清远都忍不住摇头道:“侮辱斯文,当真是侮辱斯文,我们又何必在这里和这女人理论?简直是对牛弹琴。” “对,牛弹琴。”如此经典的战例,苏挽秋能不用吗?看到陈清远站在沈元熙身边,也是人模狗样,她便冷冷道:“莫以为上了几天学堂,读过几天书,就把自己当成士林中人。还侮辱斯文,斯文何曾能辱人?不过是辱人者人恒辱之罢了。今日之事,分明是你们自取其辱,如今倒来反咬一口。” 林胖子红着眼睛叫道:“你看看你的言行举止,不是母老虎是什么?我们说得是事实,你自己都承认是母老虎了。但你凭什么说我们是软脚虾?凭什么?我们哪里软了?你这是污蔑。” 沈元熙一口气好悬没上来,深恨自己没有及时离去,这会儿就想和猪队友撇清关系也没用了:猪脑子吗?人家骂你还需要讲道理? 苏挽秋也忍不住“扑哧”笑了:不是说古代小孩都早熟吗?原来也有巨婴啊,这胖子一看就是没遭受过社会毒打的,骂人哎,谁和你讲逻辑? 表面却正色道:“为什么说你们是软脚虾?当然是因为你们白吃粮食耗费光阴,身为学生却不能伸张正义,倒为无赖说话。倘若真的硬气,便去考取功名,为民做主啊,只在这里欺负我个弱女子算什么?” 沈元熙差点儿没喷血,瞪着苏挽秋,心想:我知道这次林胖子不对,但你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吧?你?弱女子?你和弱女子有一丁点儿关系吗? 他却也只能在心里吐槽,这边林胖子脸红脖子粗的反驳:“我们……我们才多大?考功名,那得读几十年……” 一语未完,就被苏挽秋堵了回去:“有志不在年高。两小儿能辩日,甘罗十二岁拜相,霍去病十七岁打败匈奴封冠军侯,敢问这位小朋友,你多大了?” “哈哈哈……” 围观百姓再次哄笑出声,林胖子发上戴冠,明显已过二十,苏挽秋这一波嘲讽开得,那真叫一个扎心戳肺。 这时苏家哥俩回来,见三妹(三姐)当街而立,两只袖子挽起,活脱脱一副惹不起的小辣椒模样,忙扯着她走,一边哄道:“那两个无赖被我们追上,饱以一顿老拳,此后定然再不敢生事了。这会儿天色不早,咱们还是赶紧回去。” 苏挽秋这才觉着心口气顺了些,却仍是竖着柳眉道:“只揍一顿着实便宜了他们,四妹妹这么小都能上手,可见平日里多少姑娘媳妇被他们的猪蹄玷辱不敢声张,才逞得他们如此大胆,合该把那两只猪蹄给剁了,以儆效尤。” “好了好了,你小点声,没见四妹都被你吓坏了。” 苏云帆心里这个无奈啊,然而如今他也不敢惹这厉害三妹,只好把苏挽冬推出来。却不料话音刚落,就听苏挽冬欢叫道:“我不怕,有三姐在,我谁都不怕。三姐好威风,好厉害,我喜欢三姐。” 苏挽夏:…… 苏家哥俩:…… “完了,四妹多乖巧一个女孩儿,这就要被三妹给带歪……哎哟!” 苏云帆一脸“悲痛”。不等说完,被苏挽秋推了一跟头:“四妹这才叫是非分明,慧眼如炬,谁像你?我们被欺负了,倒说我是非不分。” “呵呵!”苏云帆皮笑肉不笑地敷衍着:“秋你放心,经过今天一事,你必定一战成名,以后再来大兴县,应该没有不怕死的敢往你面前凑了。” “真是这样,倒还省心。”苏挽秋满意笑了,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咱们的推车呢?不是让你们去酒楼装那堆骨头吗?怎么没了?” 第二十七章:知耻后勇 “我擦忘了。”苏云帆一拍脑门,当时我们远远听见你的声音叫骂,就急着赶过去,把这事忘得底儿掉。幸亏我们的车还在酒楼后门,有伙计们往来,应该不至于就被人偷了。” 说完和苏云旭飞跑回去。苏挽秋摇摇头:“丢三落四的,不过总算比大房两个强,哼!那就是两只缩头乌龟。” “叫我说,你也别冤枉了他们。”苏挽夏终于捞到机会说话:“当时那些学生未必就不想上前帮咱们,只是三妹你反应多快啊?我还傻站着呢,你都拿扫帚追打两个无赖了,你……你那个……” 苏挽秋听姐姐这话有道理,正微微点头,忽然见她不说了,不由纳闷道:“我怎么了?” 苏挽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还问我,你怎么了你不知道?老实说,虽然当时看着你把那两个无赖打得抱头鼠窜,我也很解气,但我若是大哥和三弟,我也不敢上前帮你。” 苏挽秋想一想:也是。那些学生一个个就是呆头鹅,包括沈元熙在内。他们大概做梦都想不到世上会有这般泼辣的女人。男权社会的教育,苏云海和苏云阳耻与自己为伍,也正常。 “好吧。就听二姐的,不和他们一般见识。”苏挽秋拍拍手,回头看一眼:“怎么还没回来?算了,反正离家不远,咱们先回去吧,不等他们了。” 且说苏云帆和苏云旭,两人匆匆跑回来,到得明月楼前,发现围观群众已经散了,学子们却还在三五成群地议论纷纷。那林胖子正拉住沈元熙袖子哭诉道:“老大,你刚才也不帮帮我。那女人……那女人把咱们都骂成什么样了?她还做打油诗讽刺我,你……你平日里诗词歌赋信手拈来,但凡你也作一首诗回敬她,我也不至于这么丢脸。” “你还有脸说。” 沈元熙一指头戳在林胖子的肥猪脸上:“读了两年书,连个打油诗都做不出来,还比不上一个村姑。人家说错了吗?你会做鸡兔同笼?你会背论语?你特么做得出来一篇通顺文章吗?你说你什么都不会,让我怎么帮你?” 苏云海叹气道:“胖子,这回是我们连累了你,三妹恨我们不出头,才迁怒……” 不等说完,只听沈元熙冷冷道:“不用替他打圆场。你们那三妹妹虽然泼辣,但人家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在点子上。你没听到周围百姓的笑声?说明她骂得好骂得对,骂得痛快。咱们这些人,顶着名是学生,一个个自觉不错,其实真正去考功名,除了清远云阳等有数几个,你们谁敢说自己一定能考上秀才?” “老大,你……你不帮忙也就算了,怎么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林胖子眼泪都快下来了。却见沈元熙正色道:“我但愿诸位同学,回家后能够细想这位三姑娘的话,若你们深觉耻辱,我亦感欣慰。正所谓知耻而后勇,但愿你们能记住她这一番嘲讽,努力用心攻读,将来学业有成,再不被人耻笑。” 说完深吸一口气,声音沉沉道:“燕雀安敢比鸿鹄。我们现在的确只是一群燕雀,唯有用功上进,将来才能脱胎换骨,化身鸿鹄翱翔于九天之上。我与诸位同窗共勉。” 见他如此认真,林胖子也不敢啰嗦了。而其他人想到苏挽秋那首打油诗,面上都现出愧色,拱手抱拳道:“元熙(老大)说得是,我们当以此为勉励,知耻后勇,努力上进,他年燕雀化身鸿鹄之际,自然无人再敢轻视。” 一面说着,方都散了。苏云旭便对苏云帆道:“怪不得大哥三哥平日里提起这位沈少爷,都是佩服敬慕不已,果然有些与众不同的见识。” 苏云帆一笑,指指不远处的百花楼:“见识算什么?沈少爷这份卓尔不群的风采才是无往不利,你看看那边。” 苏云旭抬眼看去,不由吓了一跳,只见百花楼三层楼的阳台上,挤挤挨挨不下数十女子,俱都兴奋地看着这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她们……都是看沈少爷的?” “不然呢?”苏云帆一笑:“难道是看我们?” “哈哈哈!”苏云旭也笑了。忽见苏云海苏云阳臊眉耷眼走过来,小声道:“你们怎么进城了?四妹……没事吧?” “没事,有三妹护着,她连胆子都大了不少。我们今天是进城来卖甜菜的,之前收山,又出白菜萝卜,昨天挖了一天甜菜,都累得不行。今天出门时一个个东倒西歪,三妹就说不如歇息一天,我们几个进城把甜菜卖了,明儿再接着挖。” 苏云海纳闷道:“既如此,先前你们怎么和她们分开了?以至于让两个无赖钻了空子,闹出这么大一场风波。” 苏云旭道:“本来没事的,卖甜菜卖了十几贯钱,回来时恰好看见得意楼的老板在骂伙计,说是骨头在后门都堆成山了,也不知道清理下。三妹也不知为什么,就非要帮着清理骨头,那骨头虽多,倒也用不上她们女孩儿,我和二哥就同伙计一起,刚装上车,便听见远处传来三妹声音,我和二哥赶紧过去,就忘了推车,这不是回来取吗?” 四人一边说着,就来到得意楼,果然那推车还在,上面堆得骨头都冒了尖,苏云阳疑惑道:“三姐要这些骨头干什么?” “不知道。她只说有用,反正也不费劲,何苦不听她的。” 苏云帆和伙计们打了声招呼,又掏出一百多个铜板散出去,只说请他们吃几角酒,以后有骨头尽管留着,自己每隔几天就过来拉一趟。“ 伙计们哪有不肯的,一个个眉开眼笑满口答应,那个热情劲儿就别提了。 苏云海笑道:“哪有你这样做散财童子的?你帮他们清理骨头,倒要给他们钱?” 苏云帆笑道:“我看三妹很看重这些骨头,想来有用,把这些人都打点好了,日后也就不用操心。” 苏云旭也在一旁道:“对了,你们不是经常和沈少爷去明月楼饮宴吗?也去和老板打声招呼呗。如今三姐肯定生你俩的气,你俩拿此事做功劳,也就省得她教育你们了。” 苏云海不忿道:“笑话,她把我爹的手指都剁了,我的气还没消呢,这会儿倒怕她?” 苏云帆道:“不是怕不怕的事,而是……你们想啊,三妹这么看重骨头,只要你们帮她这个忙,她不会让你们白做,如今她手里有钱,分你们几百钱来打点伙计,再正常不过,你们还可以从中留些自己花用。如今家里小辈除了你俩,人人都上山挖甜菜,几天以后,你俩就是最穷的了,除非大姐肯把她的钱给你们,那也未必够,我昨天看着,最娇气,挖得最少的就是她……” 第二十八章:枉做小人 沈元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道拐角处,百花楼上的女孩子们也都恋恋不舍下了楼。二楼一间精致雅室内,靠窗的榻上,对面而坐的一双男女同时收回目光。 柔如水抬手倒了杯茶,双手捧着递给方雪松,轻声笑道:“不成想今日请公子过来,倒还看了场好戏。咱们县里还有这样飒爽的女孩,我竟是头一次听说,不知是谁家女儿。” 方雪松笑道:“那女孩儿我倒是知道,只是也未曾见过。”说到这里垂头一笑,轻声道:“久仰大名,不成想竟比说得还要厉害。” 柔如水神情一滞,旋即笑如春花,甜甜道:“难得我们脂粉队中竟出了个巾帼,方公子既知她的故事,何不说给奴家听听?” 方雪松啜了口茶,目光看向窗外,思虑片刻,轻笑道:“她是离县城五里外,五丰村一户姓苏人家的女儿,她两个堂兄都在县学中,我恰好和几个学子有往来,所以知道……” 因把苏挽秋的事迹讲了一遍,只听得柔如水杏眼圆睁,好半晌,她忽然低下头,喃喃道:“我当日也是被大伯卖来了这青楼,但凡我有她三分勇气泼辣……” 一滴泪水滑下,耳听得方雪松安慰她道:“你如何同她比?她有家人,有六叔爷为她做靠山,你哪里有?” “多谢方公子,我的确命薄如纸,这苏姑娘比我有福气多了。”说完惨然一笑,配上梨花带雨的面容,说不出的可怜可爱。因轻轻叹息道:“也不知将来,有没有人怜我孤苦,救我脱离这苦海。” “姑娘才智过人,又何必将希望寄托在那虚无缥缈的人身上?学着苏姑娘,靠自己不好么?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将来定能为自己赎身,寻一处清静地,悠闲自在度过往后余生。” 柔如水眼中现出几点幽怨,但旋即收敛,微笑道:“借方公子吉言,但愿能如您所说,如我所愿。” 方雪松点点头:“一定会的。”说完放下茶杯,起身道:“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奴家恭送公子。” 柔如水也起身行礼,眼见方雪松走到门口,她到底忍不住心中好奇,小声问道:“公子,那苏三姑娘一念之间,没有成为您的奴婢,您是否觉得遗憾?” 方雪松停下脚步,淡然道:“遗憾么?那倒没有。不过若是她做了我的奴婢,或许偌大一个宅子,气氛会欢快一些,不似如今这般死气沉沉。” 说完离去。柔如水看着那道犹在摇晃的珠帘,面上甜美笑容逐渐变得讽刺,冷冷道:“我知道男人都是贱皮子,没想到,连堂堂亲王的小舅子也不例外,真是没见过世面的黄口小儿,一个野丫头,也值得你注目?没见识!轻浮!浅薄!呸!” ******************** 黄昏时分,五丰村家家户户的房顶上都升起袅袅炊烟,为四野的深秋萧瑟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苏家街门外两侧各有两块大白石,平日里没事,村里几个老头就会过来,坐在白石上和苏明亮天南地北的无所不谈,偶尔苏明江会听几句,却几乎不插口。 此时这石头上坐着的是苏挽冬,手里捧着个小纸袋,里面装着糖炒栗子,她拿出来一颗,很珍惜的啃上半天,再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几颗酸枣,吃得一脸幸福。 苏云海苏云阳放学回来,看见这四妹妹,想起上午的事,心中就有些发虚:要他们向苏挽秋说软话,那是万万不能的,但是四妹……她今天在县城的确受了惊吓。 于是两人上前,蹲在苏挽冬面前,笑嘻嘻问道:“四妹,栗子好吃吗?” “好吃。”苏挽冬笑着点头,拿出几颗栗子递过去:“大哥,三哥,你们要不要酸枣?我口袋里还有,配着栗子一起吃,酸酸甜甜的可好了。” 哥俩摇头笑道:“我们不吃,你喜欢你就吃吧。那个……咳咳!四妹,你今天在县城,没……没受惊吧?” 苏挽冬想了一下才明白他们说的什么事,甜甜笑道:“刚开始吓一跳,后来就没事了。三姐说,这世上什么人都有,要是坏蛋敢冒犯我,害怕没有用,抡起胳膊揍他的就是了。” 哥俩:……完了,这四妹眼瞅着就要被三妹那个泼辣货给带歪了。 两人心里想着,苏云海便皱眉道:“别听你三姐的,女人就该守在家里,别动不动往外跑。” “为什么?”苏挽冬瞪大眼睛:“外面很好玩啊。” 苏云海哭笑不得,摇头道:“好玩是好玩,但你不能贪玩啊。有数的,男主外女主内,外面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就该在家带孩子做家务,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你看咱们家,也是这样。” “咱们家才不这样,进城卖甜菜的都是三姐。”苏挽冬噘着嘴:“大哥三哥,难道你们也不学好,瞧不起女人吗?” 这口黑锅怎么敢背?面对着二房出了个妖孽的情况,大房和三房还是要团结起来的。 于是苏云海耐心解释道:“不是我们瞧不起女人,我们的娘和大姐也是女人啊。只是呢,女人天生力气小,又要讲究品德,不适合在外面闯荡。四妹啊,我可郑重告诉你,你不能学三妹,像她那样,根本就是女德败坏,将来要被人唾骂的。你应该多跟你大姐玩,二姐也行,唯独不能……” 不等说完,就见苏挽冬猛地站起身,气呼呼看着他们俩,鄙视道:“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经十三岁,很多事情我不说,但是心里都懂。哼!上午你们不出头,我不怨你们,二姐说是三姐反应太快了,你们没来得及帮我。但是你们现在跟我说三姐坏话,我就不高兴。我觉着三姐做得很好,是女中豪杰,我现在还是胆小,远远比不上她,但我会向她学习,你们不要白费心机了。” 说完一甩辫子,转身进了院里。这里苏云海和苏云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听身后一声轻笑:“你们也不看看四妹手里的栗子和口袋里酸枣都是谁给她的,还敢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真是不自量力。” 第二十九章:态度转变 只闻其声,兄弟俩便激灵灵打了个颤抖,眼前浮现出老爹断掉的手指,于是一起转头,看着身后苏挽秋怒斥道:“你自己不怕名声败坏也就罢了,你不能教四妹不学好,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连大姐和二姐的婚事都要受影响。” “是吗?”苏挽秋冷冷一笑:“无妨,若是不想被我连累,分家就是了。” “你说得轻巧,你怎么不说?倒撺掇我们俩说这话,你是不是觉着就你聪明,我们都是傻子?” 苏云海这个气啊,却见苏挽秋耸耸肩:“我为什么要说这话?我又不怕被连累。当然是谁怕被连累谁说了。若觉着自己独木难支,你们也可以联系三房,一起发动,把我们二房赶出家门,我也没意见。” 哥俩全哑巴了,苏云阳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他当然知道自家三叔三婶是什么德性,只要跟着苏挽秋能赚钱,别说女儿婚事,就是儿子娶不上媳妇,他们都不会在意。 “三妹,你不用嚣张,像你这个性子,早晚要吃亏。就比如今天在街上,你真以为那么多学子,会被你一首打油诗给震住?不过是有学问的不屑出手罢了。不然你自己想想,鸡兔同笼林胖子做不出来,难道你就能做出来?” “我为什么要做鸡兔同笼?我又为什么要和你们比学问?在学堂里念书的是你们,不是我。难怪沈元熙能做老大,这方面他可比你们聪明多了,知道若真是和我比起学问,无论结果怎样,丢人现眼的都是你们这群读书郎。” 苏云海苏云阳目瞪口呆。却见苏挽秋凑过来笑道:“如何?姐妹我虽然不会背论语不会做文章,但我今天当街骂你们的那番话,也算是振聋发聩吧?你们就没受到点激励?” “没有。绝对没有。” 哥俩一起摇头,异口同声:要是让三妹这货知道老大拿她的话激励学子们,说什么知耻后勇,彼此共勉,她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 “没有就没有,你们要不要这么整齐划一?”苏挽秋怀疑地看着哥俩:“倒像是心虚一般。” “不和你说了。” 苏云海苏云阳都有些别扭,为什么发生这么大的事,三妹和他们却还是从前一样的相处?难道不该是老死不相往来吗?妖孽,绝对是妖孽。 “哎!那说正经的,鸡兔同笼你们会做不?” 两人的背影一起僵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看在苏挽秋眼里,妥妥一个落荒而逃。 “所以现在大夏的风气还是八股文章?算数几何等一概不理?更不用提物理化学……这还怎么发展啊?这是大明之后的平行架空世界,国外应该已经进入大航海时代了吧?” 苏挽秋长叹一声,摇摇头正要进院子,忽见东边走过来几个村民,身上都背着箩筐,看上去沉甸甸的。 她知道这些人,都是这两天在各处山脚荒野挖甜菜的,不过大家都是分散各处,也从没搭过话,这会儿天色渐晚,不知他们是从哪里挖得甜菜,竟然才回来。 再看看自家那些躺了一天的懒虫,苏挽秋决定:呃……好吧,劳逸结合挺好,这么没日没夜的干,也太累了。 于是她脚步轻快进了院子,走没几步,忽听身后“扑通”一声,接着一人哭叫道:“三姑娘,你发发慈悲,买了我这份甜菜好不好?我……我一斤只要二十文,不,十文,十文我就卖。” 苏挽秋惊讶转身,只见一个妇人跪在街门外,暮色下看不清脸,但那身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她认得,是村里最穷的几个贫困户之一。 “杨大嫂,你怎么了?快起来。” 苏挽秋几步赶上前,扶杨氏起身,杨氏极瘦,本不想起来,奈何那股拉扯力道极大,竟不由自主就站起来了,于是她就哭得更凶了。 “别哭别哭,到底怎么回事?你不知道这甜菜是可以拿去大兴县城卖么?飘香巷子里的昌吉杂货铺,他们家……” 不等说完,就见杨氏哭着摇头:“不中用,人家不买,人家说了,只买你的牛皮,不是,甜菜。我们的……人家不收。” “啊?还有这样事?”苏挽秋愣住:“这不可能啊。钟老板只恨甜菜不够,怎么送上门的他反而不要?这不可能,杨嫂子,你们是不是走错门了?” “打听得清楚,昌吉杂货铺,他家确实是糖坊,但人家伙计说了,老板的命令,就只要苏家三姑娘的甜菜……” “没错,我们去也是这么说的。” 其他几个人大概是和杨氏一起的,见她来了这一出,也都停下来默默观望,这会儿忽听开口,倒吓了苏挽秋一跳。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这钟老板搞什么?看看这些人的眼神,还以为我和他签订了协议,只能买我一家的呢。 “三丫头,吃饭了,你在街门那儿磨叽啥呢?” 王氏的声音响起,苏挽秋扭头道:“三婶,你们先吃,我这里有点事,问完就回去。” “三姑娘,我们把这甜菜卖给您,十文钱……实在不行,五文钱也好,您能不能发发善心……” “杨嫂子,这事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我明儿去问问钟老板……” “我们哪里等得?”众人见苏挽秋挺客气,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希望,忙都围过来,将箩筐递给她看:“现在这天儿,又干又冷,耽搁两天,这甜菜就抽抽了,不值钱了。” “倒也没这么厉害……” 苏挽秋话只说一半,就明白了,村民们压根就不信她没搞鬼,所以不会再进城,他们现在只求能把菜卖给自己,哪怕贱价卖也认了。 “好吧。大家伙的甜菜我都买了,也别五文钱十文钱的,你们该都知道,昌吉糖坊收我的甜菜,是四十文一斤,我收你们的,也照这个价。” “啊?” 众人惊呼一声,接着立刻沸腾了,纷纷叫嚷道:“三姑娘,你说真的?这……这可是太好了,不然咱们累死累活,当真白干了……” “说这话也不嫌牙疼,是我家秋让你们累死累活了?分明是你们眼红甜菜赚钱,才自己跑去挖。也不想想这是谁给指的道儿?这牛皮菜长多少年了,谁不是春天时候拿它当野菜吃,不是秋用它卖了钱,你们谁知道它会做糖?谁会这个天儿还去挖它?这会儿还有脸在我们面前埋怨……” “三婶,别这么说。” 苏挽秋嘴角抽搐:怎么就成我家秋了?是今天拿回来的银子太耀眼了吗?嗯,一定是的。 第三十章:算学谁教的 “好了,天色不早,大家回去吃了晚饭,就把甜菜拿过来,有多少我收多少,就照糖坊的价,四十文……” “凭啥啊秋?凭啥给他们四十文……” “三婶,都是村子里的老乡,大家都不容易,你平时不是还说,杨嫂子太难了,当家的卧床不起,带着两个孩子,还有个眼瞎的婆婆要照顾,日子委实难过。” 王氏气哼哼道:“我啥时候说过这话?你记错了吧?这肯定是你娘说的。” 苏挽秋:…… 算了,钻进钱眼里的人,何必浪费唇舌替她刷好感? 苏挽秋不再替王氏挽尊,连推带拽把她弄进屋,一回头,大家还都在街上等着,像是生怕她吃顿饭就会改主意似的。 这时柳氏走出来,问了苏挽秋事情经过,她就叹口气,拿了几个麻袋,拉着女儿的手来到院中地秤前,这地秤原是为了卖粮或者称猪用,如今倒正好派上用场。 “都是地里刨食,赚俩钱不容易,今年粮价还不好。” 柳氏絮絮念着,苏挽秋便招手道:“大家把甜菜拿过来吧,咱们现场过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呼啦”一下,众人就全都进了院子,这时苏云帆也拿了一筐铜钱出来,对苏挽秋道:“我拿了你的钱,就当是你买下的,日后这些卖了,钱也归你。” “我的钱你都翻出来了?怎么不用你的?” 苏挽秋冲亲哥龇牙,就见苏云帆一摊手:“不算翻,你放钱的时候我看到了,知道地方。至于为什么不用我的钱,很简单,因为不够。” “你……”苏挽秋恨铁不成钢的用手指点了点她哥:“一个半大小子,挖菜赚得钱竟然还没我多,亏你还有脸说。” 众人:……这苏家三姑娘投水后,果然性情大变,太厉害了,连亲哥都训。 “好了秋。”柳氏不想做一回好事导致“家丑外扬”,连忙将苏挽秋拉过来:“这是你杨嫂子的甜菜,一共三十六斤。” 苏挽秋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局促不安的杨氏:“三十六斤,嫂子你就……硬生生背到城里,再背回来?” 杨氏垂头道:“我家里事情多,一天也就挖了这些。” 苏挽秋:……“我不是说你挖得少,我是说……算了。三十六斤,一斤四十文钱,三四一十二,就是一千二百文,四六二十四,就是二百四十文,加在一起就是一千四百四十文钱……杨嫂子不容易,我再多给你六十文,咱们凑个整,一千五百文钱。” 那边苏云帆惊讶看了妹妹一眼,没说什么,麻溜地打开一贯钱,快速数出五百文,又拿起一贯,连同这五百文递给杨氏。“ 杨氏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双手颤抖着接过这些钱,“扑通”一声又跪了,到底给苏挽秋磕了三个头,哭道:“三姑娘,多谢你,多谢你了,有了这钱,我们这个冬就能熬过去,呜呜呜……” “杨嫂子,别这样。” 苏挽秋忙把她拽起,眼见得群情激奋,她忙高声叫道:“咱们买卖公平,谁也不用谢谁,赶紧卖完,拿了钱,你们回家和老少爷们儿乐一乐,我也得赶回去吃饭,再迟了,只怕盘子底儿未必能剩下呢。” “哈哈哈……” 众人都被这话逗笑,热烈气氛为之一松,下剩得痛痛快快将甜菜过了秤,领了钱,欢天喜地回家去了。 苏明江站在堂屋门口,家里其他人就站在他身后,忽听苏云海小声咕哝道:“怪不得她敢问林胖子鸡兔同笼会不会做,这算学……除了老大,咱们学里没人比得上吧?” “我觉着是。”苏云阳点点头:“咱们学里,也只有老大喜欢算学,你没看那些传教士没钱了就去老大家里讨,就因为老大对他们那些西洋的玩意儿有兴趣,换别人,对他们可没好脸色。” “别人直接就打出去了吧。那些蓝眼睛红头发的,和妖怪有什么两样?” “等等,你俩别跑题。”苏义山不耐烦打断儿子的话:“要照你们说,三丫头的算学不是你们教的,她是和谁学的?” “和我学的。” 苏明江忽然开口。一家人震惊看着他,苏义丰喃喃道:“六叔,你还会算学?” “废话,我不会算学,每年的粮是你卖的?” 苏明江瞅了苏义丰一眼,忽听苏明亮笑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你们六叔小时候,那也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天才,就因为他算账厉害。十二岁时,家里铺子的老账房做假,那么滴水不漏的一本账,愣是让你们六叔给揪出了好几个尾巴。” “六叔厉害啊。不是,爹,咱家以前还有铺子?” “嗯,咱家以前不止有铺子,还有田地房舍庄园……可惜啊,后来家败了,不过好歹没落魄街头,要不是受灾,咱们也不至于逃难到这大兴县。” 苏明亮感叹着,苏义山却疑惑道:“六叔什么时候教的三丫头?我们怎么不知道?” “她小时候,我看她聪明伶俐,对算学有天分,就教了她两年,那会儿你们都上山干活,哪里关注过这些?再后来我也懒怠教,没想到这丫头到今天还记着。” 苏明江的声音有些大,传到苏挽秋耳朵里,让她不自禁就是一惊,暗道:大意了,这么流利的算数,难道我也说在阎王殿学的?唔……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但终归还是跟着六叔爷学更现实。玄幻借口用多了,人家会把你当妖孽,以后得注意些。 将村民们的甜菜都收了,堆放在自家屋里。二房人这才回上房用饭,只听王氏心疼道:“你们就是心软,那些人跟着咱们学,不收他们钱就已经是关着乡亲们的面子,他们卖不出去与咱们何干?那钟老板倒是个会做人的,知道这甜菜的源头是谁。你们倒好,白费了人家一番好心,倒还多舍出去几百钱。” “行了,你瞎叨叨什么?牛皮菜又不是长在咱们家里,三丫头找了个赚钱路子不假,但凭啥不让人去挖菜赚钱?归根结底,还不是你们的嘴不严,把这件事到处说,现在又来抱怨。” 苏明亮止住了王氏的话,只听她咕哝道:“又不是我到处说……” 一边说着,就拿眼睛看着闫氏,只看得闫氏也紧张了,恼怒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我也没说过。” “可能大嫂你也不是故意到处说,不过大哥手指头这件事,你和大侄女儿恼怒之下,四处说三丫头不好,这咱们是知道的,万一说得兴起再说漏嘴……” “你……” “够了,你们还要闹腾到什么时候?吃不吃饭了?” 苏明亮这个气啊,看向大儿子和三儿子,却见从前一个鼻孔出气的两个人,此时一个比一个的脸色黑,显然是已经生了嫌隙,顿时这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第三十一章:大有来头 回到东屋,苏明江看了苏挽秋一眼,淡淡道:“说到底,三丫头才是最有资格说话的人,三丫头,这件事你怎么看?” 苏挽秋正在心里暗自盘算:财帛动人心,大房和三房的联盟这就有了裂痕,日后再想补上,就没那么容易了。这个发展对自己未来掌握话语权,可是很有利的。 正暗自高兴,忽然听见苏明江点自己的名,众人也都看向她,于是她就笑吟吟向桌上一指:“叫我说,三婶你一点儿也不用生气,你看看咱们饭桌上都是什么?你再想想乡亲们的饭桌上又是什么?做人不能太贪婪,咱们把肉吃了,连汤都不给大伙儿喝一口,这像话吗?今天这事,人家不会认为是钟老板自作主张,只会怀疑咱们从中使坏,一旦怀恨在心,不用别的,把咱们街门外草垛点了,你就哭去吧。” “三丫头这才是明白人明白话。” 苏明亮长长舒出口气。王氏也不做声了:得罪人被点了草垛的事,哪一年没有?五丰村一百多户人家,那爱恨情仇各种关系也是相当复杂的。 ****************** “少爷回来了。” “嗯。” 沈元熙走上台阶,见门前丫头已经打起帘子,他看了对方一眼,疑惑道:“这天儿都快入冬了,怎么你还穿着单衣?” “没事,奴婢先天壮,门口这儿风不大,不是很冷。” 小丫头玫儿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却见沈元熙摇头道:“是你爹又赌输了钱,把你的夹衣给当了吧?” 玫儿就低下头,小声道:“少爷别管奴婢,您快进去吧,老爷和太太都在等您呢。” “用过晚饭后,让你爹来我书房一趟。” 沈元熙说完,这才进屋,对父母笑道:“爹,娘,我回来了。” 说完躬身行礼,座上一对夫妻几不可察地微微歪了下身,见他抬头,田氏方招手笑道:“过来坐。怎么耽搁到这个时候才回来?又去传教士那里了?” “是。昨晚看了汤姆给的书,有几处不明白,我今天就去找他了。” 沈元熙来到母亲身边坐下,沉吟道:“娘,您是不是太纵容家里下人了?玫儿父亲嗜赌,屡禁不止,您竟不能辖制他么?” 田氏笑道:“我只管后宅的事,玫儿的爹与我何干?那是你爹和你应该禁管的,你倒来问我?” “也是。”沈元熙点点头,笑道:“我爹醉心武术,家里什么事情上过心?从前我小,如今我十七岁,过了年就十八,也不能整日里游手好闲,只以读书为己任,家里的事,也是该上上手了。” “是呢。” 田氏点头。沈元熙看着她的面色,纳闷道:“娘,难得儿子今日这般懂事,你应该开心才是,怎么倒有几分怅然?” “也不是怅然,我只是想着,岁月悠悠,一晃眼,你就大了,能管家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娘老了。” 沈元熙笑道:“娘才不老,儿子眼里,你是风华正茂。不然能将我爹拴得死死?咱们这样的人家,你看看谁家男人不混迹于花街柳巷?唯独爹对您,当真是忠贞不二。” “胡说。”一旁沈拙红了脸,咳一声道:“行了,吃饭吧,再不吃饭菜都凉了。” “你呀你,就算性子再怎么浪荡不羁,也不该拿我们开玩笑。” 田氏无奈摇头,却见沈元熙嘻嘻笑道:“谁让爹娘惯着我呢,可不是就逞得我无法无天了?爹,娘,有时候我都觉得你们太纵容我,很应该管管我才是。” “管你什么?你这样好,人物风流,文武全才,又懂事又体贴。我们是烧了十辈子高香,才能做你的父母。” “得!你们就这样,怎么能怨我无法无天?”沈元熙一摊手:“好了,走,咱们吃饭去。” 一家人用过晚饭,沈元熙自回他的院子,夫妻俩回到上房,一边喝着茶闲话,沈拙便轻声道:“元熙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咱们越发该小心谨慎些,你看你刚才的神态,不就被他抓到?如此下去,难免他不起疑心。” 田氏叹道:“我已经很小心了。你不知道,刚才听见他那句话,我眼泪都差点儿下来。若非那一场变故,他该操心的,何止是这小小一个宅院?” 沈拙叹道:“事情已成定局,多想也是无益。天家无情,未必就比得上民间百姓悠闲度日。你时常也会听到几位皇子的事,想一想,那些兄弟相争骨肉相残,落到元熙身上,哪怕他有睥睨天下的权力,真得会比现在更自在快活吗?” “你说得是,只是我总不甘心。偌大皇城之中,他才应该是那个最尊贵的孩子,如果没有十六年前的变故,如今皇城内也未必会有兄弟相争。” “那是你一厢情愿,以咱们皇上的魄力,皇子相争必不可免。罢了……如今这些都和我们无关,我倒是有些好奇,怎么今儿这小子回来,倒有兴趣去治老张的赌瘾了?他从前并不理会这些事。” “你尊重些,什么这小子?” 田氏瞪了丈夫一眼,却见沈拙呵呵笑道:“尊重不尊重的,这一世里他就是咱们儿子了。我劝你也放开些,别总想着他是主子,这未必就是对他好。人生在世,谁不想要父母亲情?尤其元熙,他虽行为上吊儿郎当,似乎万事不上心,但骨子里却是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 田氏无话可答,好半晌才扭头道:“我反正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儿,你能过得去,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咳咳……我出去走走。” 眼见得气氛陷入了尴尬沉默,沈拙连忙站起身,也不等田氏说话,便闪身出了房门。 夜色已经笼罩大地,院外一个灯笼慢慢移动着,沈拙是练武之人,目力极好,借着那一点灯笼微光,便认出这人是玫儿的爹——府里管喂马的马夫老张。 心下一动,沈拙便出了院子,轻悄悄跟在老张身后,往沈元熙住得院落走去。 第三十二章:狠狠敲打 “少爷,您叫我。” 听见老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沈元熙眉头微挑,沉声道:“进来。” “是。” 老张走进来,就见沈元熙随意倚在榻上,披着一件家常穿的细棉布褂子,正在仔细擦拭日常配在腰间的软剑。 烛光下,那软剑寒芒闪烁,剑身随着擦拭的动作轻轻颤动,害得他一颗心也跟着发颤。 “离咱们大兴县五里外,有个五丰村,他们那里出了件奇事,你知不知道?” 老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道:“不……不知道,少爷,老奴五丰村那边没有什么亲戚。” “不知道没关系,我讲给你听。”沈元熙冲他一笑:“那村里有个苏家,苏家有位三姑娘,如今十六岁,因为她大伯赌输了钱,就把她卖给了方家做丫头,那会儿方家少爷还没搬过来,就说搬来后再把人送去,不想这位三姑娘不愿给人做奴婢,就投了水……” 沈元熙将他从苏家兄弟那里听来的事娓娓道来,说到苏挽秋怒剁大伯手指时,更是添油加醋声情并茂,只听得老张冷汗直流,到最后沈元熙讲完了,抬眼看他,老张受不住这凌厉目光,只觉双腿一软,“咕咚”一声坐在地上。 “这位三姑娘的手段过于彪悍,我不喜欢。但是她对赌鬼的那一番痛斥,我是认同的。” 沈元熙站起身,慢慢来到老张面前,声音越发沉重:“大兴县里不下五家赌场,这些年我也看到一些赌鬼的下场,只是从未在意。直到今日,我看到玫儿身上还穿着单衣,我就知道,她的夹衣必定是被你当了去赌钱,说不定冬衣也没了。她从今年夏天开始,母亲安排了她在门边伺候,秋冬风寒,你竟不肯给她留一件御寒的衣服,这不是赌红了眼,是什么?” “少爷,老奴不敢了,老奴再也不敢了,少爷饶了老奴。” 沈元熙不屑一笑,淡淡道:“玫儿柔弱胆小,也别说她,这沈府里所有丫头加在一起,也没人有苏家三姑娘那个疯劲儿。” 老张松了口气,心想:是。那么疯的丫头,苏家人竟还容得下,可见家风败坏。幸亏我家玫儿不会如此狠心。 刚想到这里,就见沈元熙重回榻上坐下,沉声道:“好在玫儿没有,但是我有。” 老张:…… “少爷,饶命啊少爷,老奴真的再也不敢……啊!” 一枚闪闪亮的小刀,就插在撑开的指缝之间,老张险些吓尿裤子,惊叫声也戛然而止。 “赌鬼的话若能相信,天下间的赌坊都开不下去了。”沈元熙冷笑一声:“既是那位三姑娘给我的启发,那我也学她给你一次机会,不过我可没有她的耐心,老张,从此刻起,让我知道你再上赌桌一次,你这只手就别要了,以后喂马刷马,你就单手干,干得不好,我便换人,咱们府里从不养白吃饱,到时候你是个什么下场,自己琢磨去。” “是是是,老奴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行了,下去吧。回去告诉其他人,少爷从今儿个起要掌家,以后府里无聊了,彼此之间耍个钱吃角酒都可以,进赌场不行,谁想剁手谁就试试。” “是是是。” 老张连滚带爬出去了。这时沈元熙身边的丫头翠儿从屋里走出来,一边给他倒茶,一边笑道:“好端端的,少爷怎么忽然想起要管家?奴婢觉着您还是安心学业的好。家里有老爷太太,还怕下人们造反不成?” “母亲只管内宅,父亲又醉心习武,我从前对这个家太不上心。不说别的,你看看老张,眼瞅着就成赌鬼了,咱们府里像他这样的,必定不会少。再不赶紧管管,指不定出什么事。” “少爷说的也是。老爷确实心慈,且又是个不爱管事的。奴婢从前以为您也随老爷,只爱浪荡逍遥,厌烦家里琐事拘束,谁知您竟转过弯来了。” 沈元熙摸摸头,打了个哈欠道:“一个女孩子,不管她性格是不是彪悍吧,她都知道带着家里人赚钱过好日子,我总不能比她还差。” “少爷,这位三姑娘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听你把她说得不堪,但又挺受她影响的。” 沈元熙无语,好半晌才一拍桌子:“你这是什么话?那是我把她说得不堪吗?你是没看到,她剁她大伯手指时那个疯劲儿。” 翠儿擦着茶盘茶壶,诧异道:“这么说,少爷您看到了?” “呃……” 沈元熙咳了两声:“我也没看到,但这种事还用得着亲眼看吗?想也想到了。不是她太过疯狂,她大伯就能让她剁了手指?” “她再疯,也是个女孩子,不信她就能把她大伯给摁在地上剁手指,除非她是穆桂英在世,花木兰重生。” “你这丫头怎的这般嚼牙?少爷还会骗你不成?当然,倒不是她把她大伯摁在地上,她家里有个给她撑腰的,就是苏家兄弟的六叔爷,不然她哪能兴起这么大风浪。” “这不就得了?她到底还是有撑腰的,我就说嘛,如今这个世道,哪来的花木兰穆桂英?” “我倒觉着,花木兰穆桂英未必有她彪悍,人家只是战场上能打,在家里也要讲究温柔贤淑的。” 沈元熙伸个懒腰:“行了,不说她了,今天早点睡,再过些日子就是秋猎,先生们不管,我和清远他们还要四周围转转,找个合适的地方好打山鸡野兔。” “是。让青青给您打洗脚水,奴婢去给您铺床。”翠儿答应一声,自去喊另一个丫头青青。 院外的沈拙看着两个丫头进出说笑,忍不住摸摸下巴,轻声道:“苏家三姑娘?就是那苏家哥俩的堂妹?世间竟有如此彪悍女子?倒和当年那位有些相像,只是那位性子也不似她这样无法无天。” 他摇头自语着,背手转身离去,思绪却越飞越远,一直飞回到十几年前,那会儿自己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第三十三章:大靠山 “六叔爷,我想和你要一块地。” 苏明江“恶狠狠”瞪着面前给自己倒茶的侄孙女:“你把我酒都给换成茶了,还想和我要一块地?” “那又怎样?我这茶可也不便宜,两百文一斤呢,是我特意买来孝敬您的,咱家其他人想喝,你看我给他们买吗?” “呵呵!”苏明江接过茶,翻个白眼:“说吧,你想要哪块地?用来做什么?” “最开始,我也不敢要多了,就十亩吧。地段我也已经选好,就是碧流河西边那块,离着咱家不到二里地,近便,还是块肥地,恰好十亩,六叔爷你都给了我吧,我拿来种甜菜。” “你要种甜菜?”苏明江喝了一口茶,目光盯着苏挽秋:“别看这牛皮菜长在山野间不少,但真正种起来,未必就能种好。你看咱们大夏朝从南到北,自东而西,土地何等广袤?又有多少花草植物?但最终能用于生活的,也不过是寥寥几十种,你一张嘴就要十亩地种它,可知一旦种不出来,这块地就要白白浪费一年。” “那又怎样?若是种出来了,这十亩地顶咱们五十亩地卖粮的收入呢。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种不出,这些天挖菜给公中赚的那些银子,难道还抵不过十亩地的收成?” 苏明江沉默片刻,忽然问道:“种子从哪里来?” “先前我一边挖菜一边收集,已经收集了有几斤。不得不说,咱们这边的甜菜还真不少。” “几斤种子,就要十亩地?是不是有些浪费了?难道这甜菜种子不能种得太密集?” “倒也不是。我想用两亩地来种甜菜,另外八亩地种大豆。” “大豆?怎么想起种这个?”苏明江这回是真惊讶了,然后摸着下巴道:“大豆的产量太低,且被人你摘一些我摘一些,到最后也剩不下什么,咱们这边很少有人种。” “但是大豆如果种好了,是非常经济实惠的作物。甜菜和大豆一起种,到快熟的时候,就在地头搭个窝棚,让我哥请几个靠得住的狐朋狗友,带几条狗,给人和狗买点零嘴骨头,每人再发些钱,就能保住绝大部分,又省得我哥四处游逛,这岂不是人尽其用?” 苏明江忍不住笑了:“你倒是打得好精明算盘。也罢,就给你十亩地。三丫头,我可告诉你,这是咱们家最好的十亩地,你须得好好打理,最起码,也要种出赚粮所得的钱,不然的话……”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咱们家的情形你是清楚的,大房对你一直怀恨在心,三房虽是站在你这边,可一旦这十亩地赔了,你再看他们,那就不是如今的嘴脸了。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明白。六叔爷尽管放心吧。”苏挽秋站起身,冲他神秘一笑:“都交给我。我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都推心置腹到这个程度了,言语中也表明,这位六叔爷是支持她掌家的,有这样一座大靠山,苏挽秋只觉浑身都是干劲。 从上房出来,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自然看不到什么,但脑海中浮现得是六叔爷悠然喝茶的模样。 不须别的,只看六叔爷丝毫不在意自己以女儿身当家的这份胸襟见识,就非常人所能有。如果是在京城,或者苏杭之类的大城市,这个男人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可惜啊,他才四十出头,就已不思进取,宁愿窝在这么个村子里。 苏挽秋很替苏明江惋惜,不过转念一想: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六叔爷这样知足常乐的性情,小日子悠哉悠哉,似乎也挺好。 一念及此,那点惋惜也就烟消云散。她抻了抻胳膊,将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道:“走了,挖甜菜去。今天最后一天,把咱们这片山挖完,再远都是深山老林,咱们就不过去了。” 随着她的喊声,一大家子都拖拖拉拉地出来,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也是,挖一个时辰的菜,或许还挺有趣,但挖一天,那劳动强度不输种地,连挖几天,这帮人没累趴下,已经是吃苦耐劳惯了的结果。 艳红的太阳在天上走了大半,不知不觉就是半下午时分,苏挽秋直起身,将手上拐着的柳条筐堆放在车上,回头看看累得东倒西歪的一家人,小手一挥:“好了。我宣布,甜菜大作战结束,等明儿把甜菜卖了钱,大家就可以正式进入猫冬的日子,睡觉睡到自然醒,吃饭吃到肚子撑。” 总算这话让众人有了些精神,苏义丰向手上吐口唾沫,摇头喃喃道:“三丫头,你就是会说话,说得人心动,连三叔我都着了你的道儿。其实想一想,你这些天那是真把我们当骡马使唤啊。” 苏挽秋笑道:“三叔,不做骡马,能换回公中那么多钱?再说,大家都一样,我也是骡马中的一员。除了大哥三弟需要上学,你看看,连最油滑的我二哥,都让我逮着没有一天歇息。” “在这方面,你确实是这个。”苏义丰伸出大拇指:“狠啊,是真狠啊。罢了,拼了这几天老命,接下来这一冬,我可得过一过当老爷的日子,吃香的喝辣的,还有你说的什么?睡觉睡到自然醒……” “别啰嗦了,快走,你老子我还没想着当老爷,你就做起梦来了。” 半天没说话的苏明亮不耐烦吼了一嗓子,吓得苏义丰一吐舌头,和苏义水苏义山一起,三个大男人推着三辆独轮车,大步往家里走去。 看着一大家人欢快地说笑着走远,苏挽秋捶捶胳膊腿,渐渐落在后面。还是苏挽冬苏挽夏心细,陪在她左右,关切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走不动了?” “没有,就是心神忽然松懈。说起来,挖了这许多天的菜,竟没注意到,这秋色越发深了。” “可不是深呢,眼瞅着就要入冬。”苏挽夏微笑:“有将近一个月没下雨了,不然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会儿树叶都该落光了。” “是啊,太可惜了。”苏挽秋也觉遗憾,本来前些日子下一场雨的话,应该还有最后一茬蘑菇,现在这个节气,那就不用想了。 姐妹几个一边说话,一边慢悠悠欣赏身周秋色,其他人都到家了,她们才进村子。 远处官道上响起得得马蹄声,姐妹三个扭头看去,只见五六匹骏马奔驰如飞,扬起一股烟尘。 苏挽冬星星眼:“哇!好厉害!” 苏挽夏喃喃道“应该是城里那些富贵公子吧?咱们这道上一年也见不了几回这样的阵仗。” 唯有苏挽秋头脑清醒,看着几匹骏马发出感叹:“这几匹马蹄奔如雷,气势如虹,绝对值不少钱。”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哟!这不是苏家那只母老虎吗?” 第三十四章:三姑娘威武 苏挽秋一回头,就见村里最出名的两个二流子正往这边走过来,脸上挂着色眯眯的笑容。 “什么母老虎?你客气些,人家是三姑娘,只不过是年纪大了,知道想汉子,所以脾气难免暴躁了些。” 苏挽秋掏出别在后腰上的木棍就冲了上去。 与此同时,不远处大路上的几匹马放缓速度,沈元熙刚用马鞭指着村子喊了一句:“那便是云海云阳的……” 声音戛然而止,马上几个少年呆呆看着被苏挽秋擎着木棍揍了好几下,抱头往这边蹿的俩无赖,全都无语了。 “草你娘的,臭娘们儿,爷不和你一般见识,你……你特么再不识好歹,别怪我……草,你还打,你还敢打……” 两个无赖许是被打急眼了,其中一个回身,张开双臂恶狠狠向苏挽秋扑过去,被她一脚踹在肚子上,接着木棍狠狠在腰上一扫,这个无赖“嗷”一声叫,被打倒在地爬不起来。 另一个无赖却是趁这机会扯住了苏挽秋袖子,棉布衣裳不结实,无赖一用力,“刷拉”一下就将她整条袖子扯下来,露出一条白花花的胳膊,顿时就把这无赖的眼睛给看直了。 苏挽秋全没有一丝惊怒羞怕之情,趁着无赖流口水,一木棍捅在他下腹某个部位,疼得这货发出一声不成调的惨叫,捂住裆部活蹦乱跳。 飞马赶来的沈元熙和方雪松等人:…… “秋,秋你没事吧?” 一旁惊呆了的苏挽夏和苏挽冬这才惊醒,天知道她们先前有多害怕,这两个二混子向来在村里横行霸道,招猫逗狗,几乎无人敢惹,今天三个女孩子对上他们,那简直就是飞来横祸。 谁知自家姐妹如此神勇,在苏挽秋拿出木棍揍无赖的时候,苏挽冬还想着要回家求援,结果不等拔脚,就看到两个无赖被那根又长又沉的木棍揍得满头包,一路抱头鼠窜,惊得她脚步都不会动了。 直到此时,两个无赖倒在地上哀嚎,苏挽秋对面几位少年公子纷纷下马,姐妹俩方回过神来,强忍着羞窘上前关怀。 “没什么。”苏挽秋俯身从捂裆倒地的无赖手中夺下自己那截衣袖,若无其事地套在胳膊上,回身看向面前几个呆若木鸡的少年郎:“沈元……沈少爷,你来找云阳他们?” “呃……咳咳……”沈元熙咳了一声:“是,原本说好要一起去周围山野看看,我们要交秋猎作业,他们……在家吗?” “应该在吧。我也是才从山上回来,具体还不知道。四妹,你回家看看,他们在家就喊出来。” 沈元熙:……怎么我们不配进你家吗?就连请进去喝杯茶的客套话也没有? 苏挽秋也觉这话有违待客之道,于是转过头:“或许,沈少爷和这几位有兴趣去我家坐坐?喝杯茶水?虽然我不觉着你们愿意纡尊降贵。” 沈元熙:……你让我们怎么说?啊?怎么说? 正思忖时,忽听身旁方雪松笑道:“我倒确是有些口渴了,既然三姑娘美意,那少不得要叨扰一番。” 沈元熙猛地扭头,惊愕看着方雪松,一句“美意你个鬼啊”差点脱口而出,最终硬生生憋回喉咙里。 “好吧。几位少爷随我来。” 苏挽秋点点头,一只手拿着木棍,拉扯住袖子不让它滑下,一边就要迈步前行。忽听苏挽夏小声道:“秋,这俩无赖怎么办?” “扔这儿吧。”苏挽秋皱眉,旋即又想起一事,扭头问沈元熙道:“沈少爷,这两个无赖调戏我,还动手动脚,我若把他们送去县衙,能让他们蹲上一个冬天吗?” 沈元熙:…… “不是吧?虽然他们有错在先,但你都把人打成这样了,还要送去县衙?”沈元熙震惊看着苏挽秋:“三姑娘,也没你这么不依不饶的吧?“ “你这话就不对了。”苏挽秋皱眉:“今天是我有反抗精神,略通一点防狼术,他们才是这个下场,换做别的女孩子,岂不就被他们欺负了?女子名节何等重要?四舍五入他们这就是毁人名节,难道还不值得一个重判?” “哈哈哈……”方雪松忽然大笑起来:“四舍五入用在这里,当真极妙。” 沈元熙和苏挽秋一起黑线:老兄,你关注的重点是不是有点偏? “三姑娘,似这两人,虽然无赖可恨,但在律法中,却也不算罪大恶极,何况他们运气不好,遇到的是你,被揍成这个模样,就算你将人送去县衙,一般也不会重判的。” 苏挽秋不满:“我也没想着要重判,就是想让他们蹲一个冬天,也不行吗?” 沈元熙忍不住道:“他们就调戏你两句,你就要他们蹲一个冬天的大狱,这还不算重判?” “何止调戏?你没看见我袖子怎么掉的?”苏挽秋擎起自己一只胳膊:“男女大防,名节为尊,判他们一个冬天我过分吗?” 沈元熙都气笑了:“原来你还知道男女大防名节为尊,我看你揍他们的时候,似乎也没考虑过这些啊。” “算了,我也只是问问,既然不能判,就便宜他们了。” 苏挽秋说完,到底忍不住又在两个无赖身上狠狠踢了两脚,厉声道:“今天你们是初次冒犯我,本姑娘手下留情。以后再让我遇见你们偷鸡摸狗,调戏大姑娘小媳妇,就把你们揍成猪头,老子娘都不认识那种。” 说完将木棍别回后腰,从两个无赖身上跨过去:“不是要去我家吗?请吧。”然后一马当先,在前头带路。 苏家姐妹:…… 一众学子:…… “三姑娘,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判他们一个冬天呢?这难道还有什么说法在里头?” 这也正是沈元熙心中的疑惑,恰好方雪松问了出来,于是忙也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没什么说法。”苏挽秋淡淡道:“那是两个下三滥,今日我揍了他们,便结下仇怨,若不能禁管住,怕他们烧了我家草垛。在乡下,这算是最狠毒的报复方式之一。” “原来如此。” 方雪松这才恍然大悟,而一旁沈元熙忍不住问道:“你既知晓,为什么还要把他们得罪死?就不怕草垛被烧?” 第三十五章:报复 苏挽秋看他一眼,忽地散漫一笑,冷冷道:“我虽是女人,却也知士可杀不可辱,哪怕拼了这条命,我也不会任由他们欺辱,何况两个草垛?” 沈元熙嘴角抽搐:“士可杀不可辱被你用在这里,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小题大题,道理都是相通的。”苏挽秋一挑眉:“亏着云海云阳对你这个老大佩服的五体投地,你连这个也不懂?” 沈元熙:……果然我和她是天生克星,话不投机半句多。 那边方雪松又好奇道:“如今仇已结下,三姑娘又要用什么法子防范这两人报复呢?” 苏挽秋叹了口气:“没什么好招数,只能用笨办法。在街上搭个窝棚生个炉子,叫我家男丁轮流看守,好歹先把这个冬天熬过去,至于明年,再说吧。” 众人:…… 沈元熙忍不住叫道:“你也太狠了,这大冬天,叫你家的老少爷们儿轮流守草垛?” 苏挽秋看他一眼:“怎么?难道你觉着这种活计应该我们弱质女流来做?” 沈元熙:…… 因为苏挽秋,沈元熙连素来瞧不上的方雪松都觉着顺眼许多,看着对方进了院子,他便对身旁方雪松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知她明年要怎么对付这俩无赖。” 方雪松小声道:“我猜三姑娘一定会想办法将他们送去蹲大狱,毕竟无赖嘛,要抓他们的把柄可太容易了。” 沈元熙一挑眉:“她确实厉害,但你确定她有这个本事?” 方雪松斜晲他:“难道你对她的本事还有怀疑?” “咳咳……” 苏挽夏苏挽冬实在听不下去:什么嘛,当着我们的面儿,就说我们姐妹坏话,这是公子哥该干的事? 沈元熙方雪松:……坏了,只顾着那位三姑娘,忘了人家还有姐妹在这里。这真是……怎一个尴尬了得。 **************** “从你和你大伯打赌,成功卖了甜菜那天算起,接着咱们全家都去挖,总共也就半个月吧,如今家里存了将近五十两银子,你们这些孩子更了不得,哪个人手里还没有个十贯八贯?就连你大姐,那么娇弱一个女孩儿,听说还攒下了九贯钱的零用呢。” “大姐现今手里没这么多钱,今早我看见她带了个新镯子,耳坠也换了,那镯子白中带绿,别提多好看,绝不会便宜了,我估摸着,她手里还能剩下五贯钱,就算是多的。” 将家里甜菜卖空后,苏挽秋也难得休息一回,坐在炕上,一边缝衣服一边和母亲姐姐闲话。 苏挽夏正在绣一条帕子,听见苏挽秋这话,便笑吟吟道:“别说大姐,我如今手里也有十一贯钱,还想着买些布料,给爷爷六叔爷还有咱们家人做套新冬衣,另外打一对新耳环。秋,你手里的钱最多,加上最开始的,怎么着也有二三十两了,你打算怎么花?” “我换了二十两的银元宝,要存起来。剩下的七贯钱留着应急用,再剩下几百钱,留着冬天买零嘴。” 苏挽秋头也不抬,苏挽夏愣了一下,喃喃道:“你不买点首饰吗?过了年你就十七,也该打扮打扮了。” “有什么可打扮的?我又不想成婚。” 沉默,有点尴尬的沉默,不婚这种话题,在现代社会都还不被主流接受,更别提在这个古代家族。偏偏苏挽秋如今是家里赚钱的第一功臣,性情又极为强势,屋里两个包子兴不起半点教训她的念头。 柳氏还想劝一劝,但是想象一下女儿撂倒两个无赖的“英姿”,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苏挽夏抬头看看窗外,强行转移话题:“二哥呢?不是说出去转一圈就回来?这都出去多长时间了?” “他就是匹没笼头的马,管他做什么?” 柳氏摇摇头,话音刚落,忽听街门外响起叫嚷声:“就是他家,姓苏的母老虎,给爷滚出来。” 苏挽秋放下手中衣服就要下炕,却被柳氏一把拉住,只见她惶恐道:“这必定是刘武他们过来寻衅,你给我老实在家里呆着。” “我在家里呆着,让你和我姐出头?”苏挽秋又好气又好笑,一边麻溜儿下了炕,抻抻衣服出门来,只见苏春在上房倚着门框,似笑非笑看着她,嚷嚷道:“三妹,是找你的。” 苏挽秋没理她,这时对面厢房的王氏和苏云旭苏挽冬也出来了,苏云旭见家里就自己一个男丁,便要出头,被王氏一把拉回去,小声训斥道:“你不要命了。” 街门外站着十几个无赖混混,苏挽秋只认得刘武和赖三,就是被她打得那两个,剩下都不认识,应该是从别村招来的。 “这可怎么办?”柳氏站在门口,看着叫嚣的无赖们,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家里男人们都去相看地了,你哥又不在家,大房俩小子指望不上,三房云旭还小呢……” 话音未落,忽听不远处宛如一声春雷炸响:“是谁要找我们家麻烦,来啊,今天哥几个奉陪到底。” “是二哥。”苏挽夏一个高儿跳起,抓住苏挽秋袖子激动道:“二哥回来了。” “不会只有他自己吧?那不成了送人头?”苏挽秋咬着唇要上前,却被苏挽夏扯住,听她惊恐道:“你疯了?这会儿出去,不擎等着挨揍吗?” “挨揍就挨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苏挽秋面色阴沉,挣脱了苏挽夏的手来到街门前,这时无赖们的关注重点已经转移到苏云帆那边,只见他带着十几个半大小子气势汹汹往这边来,人人手里都拿着棍子叉子之类的“武器”。 无赖们就有些腿软,他们都是鸡鸣狗盗之徒,平日里调戏大姑娘小媳妇,对方也就忍了,真遇上强壮男人,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一次是两个无赖太丢脸,引得全村老少都出来看他们笑话,又被几个男人撺掇着,觉得苏家有这母老虎,简直就是全村的耻辱,这要是能好好教训一下,灭了她的威风,既能给自己出口气,也能在村里长长脸。因此才纠集了十里八村的无赖们,跑来苏家撒野。 谁知出师未捷就踢上铁板。无赖们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这苏云帆是长了顺风耳千里眼不成?他怎么就知道今儿家里有这一劫,带着平时交下的狐朋狗友赶回来了呢。 事情到这个地步,焉能善了?苏家人眼看着少年们和无赖打在一起,无不惊慌失措。只有苏挽秋冷冷看着,忽地趁人不备,打开街门就冲进了人群中,刹那间,头上脸上便挨了几下。 第三十六章:有所谋 “秋!” 柳氏撕心裂肺地一声喊,便冲了出去,而无赖们本就颓势尽显,此时再看苏挽秋倒在地上,额头两道鲜血流下,顿时全傻了眼。 “秋!”苏云帆冲到妹妹面前,一看她的伤,不由目眦欲裂,却见苏挽秋淡定地抹了一下血,沉声道:“没事,哥,不用管我。” “我草你&*%#……” 苏云帆双眼赤红,挥着棍子冲无赖们一通乱砸,他的狐朋狗友们也大吼一声,齐齐冲上前助阵。 无赖们本就没了战意,经过这一出,再也聚集不起来,发一声喊,撒了手中棍棒,一个个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哥,看住刘武和赖三。” 苏挽秋从地上爬起,对她哥下令。感觉到头上还有黏糊糊的血液流下,她必须抓紧机会,于是抬脚就要往村外走。 “秋,你干什么去?还不快回家洗洗,我这就让你哥去请大夫。” “娘,我没事,我要去县衙。刘武和赖三欺人至此,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去……县衙?” 柳氏腿一软,苏云帆也忙扯住妹妹:“你疯了?咱们小老百姓,能不见官就不见官,那衙门是为咱们开的吗?刘武和赖三受了这次教训,保管他们往后就老实了,你何苦去出这个头?” 说到这里压低声音:“便是使钱,将他们送进大狱,又与咱们有什么好处?反而你的名声会更难听。” “哥,我自有道理,这会儿也没时间细说,你们谁都别跟着我。等爹他们回来,你问六叔爷就明白了。” 说完到底挣脱了苏云帆,昂首而去。 苏家人看着那道坚定身影,柳氏喃喃道:“秋的衣裳还有些乱,她……她要去见官,怎么也不换件……” 不等说完,忽听苏云帆大吼一声:“哪里跑。”说完上前一步,抓住刘武和赖三。 原来其他混混跑了后,刘武和赖三这两个罪魁祸首就被少年们围了起来,然而此刻大家都被三姑娘的彪悍震动心神,两个无赖见机不可失,连忙就要脚底抹油,不妨苏云帆眼尖,立刻就给抓了回来。 “三妹头都被打破了,独身去见官,我……我这个做哥哥的,要是还让这两个无赖跑了,哪有脸见妹妹。” 苏云帆虎目含泪,两个无赖则是欲哭无泪:“你妹子是自己跑出来的好不好?她就是为了去见官,才故意被打破头,你怎能把这黑锅扣我们头上?还有没有良心?” 苏云帆:…… 拖着两个无赖回家,看到苏云海苏云阳呆呆站在门口,苏云帆冷哼一声,回身招呼自己的朋友们进屋喝水。 苏云旭走过来,焦急问道:“二哥,三姐怎样了?怎么就真放她去见官?衙门是这么好进的吗?” 苏云帆看了三房那边一眼,面色稍缓,对苏云旭道:“放心,你三姐走路还稳得很,她应该是有自己的盘算。” 苏挽夏剜了一眼大房那边,冷冷道:“四弟你放心吧,我家秋死不了,不过有的人大概恨不能她死,这回不能如愿,心都凉了吧。” “你少在那里指桑骂槐,谁盼着她死了?是她自己跑出去的,她既有一肚子主意,这家里谁还能拦住她?倒把脏水往我们头上泼,和我们有什么相干?” 苏挽春不忿地嚷嚷,接着一拉兄弟:“云海,云阳,回去读你们的书。真是,有了这么个姐妹,你们以后务必要更加努力,不然别说出人头地,不被连累的挨骂挨揍就烧高香了。” “不用你在那里阴阳怪气,爷爷和六叔爷回来,你有本事也和他们这么说。” 苏挽夏是个包子性格,但这一次实在是被大房气坏了,一家人本该守望互助,结果无赖们聚在门前闹事,大房两个男丁,竟没一个出来的,这哪里是家人?就是左邻右舍,遇上这种事还会帮把手。 “好了,别说了。” 柳氏拉住苏挽夏进屋:这么多外人,让人知道家里不和,那不得被笑话。 “娘,他们……”苏挽夏在母亲严厉的目光下闭了嘴,深吸一口气,换上笑脸给苏云帆的朋友们倒水,一边道谢,只说多亏他们,不然今天家里男人们都外出,剩下几个女人非吃亏不可。 众人自然也能察觉到苏家不寻常的气氛,再加上好奇苏挽秋去县城告状的结果,一个个喝了茶后,便都告辞离去,抓紧时间回城打探消息去了。 这里外人都走后,柳氏才垮了脸,坐在炕沿上苦恼道:“秋这个脾气啊,真是……怎么就不听劝。要是你六叔爷他们在就好了,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去出这个头。” “那可未必,六叔爷必定知道这其中的缘故,不然三妹不会让我问他。” 苏云帆看着被绑在院子里的两个无赖,越想越来气:“都是他们,不是他们,咱们家怎会凭空降下这么一件祸事。” “对了哥,你怎么知道这些无赖会到咱家来闹事?未卜先知一样带了许多朋友过来帮忙?” 苏挽夏忽然想起这件重要的事,连柳氏都疑惑地看向儿子,只见苏云帆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我今天出去转的时候,顺便去了刘武家,他家那个破房子四处漏风,我在外面就听他们说已经找好人手,即刻就来,到齐了便干,又说什么这次必要给她个教训,给村里男人们出口气的话,我就知道他们是要来报复,赶紧进城找朋友,幸亏来回是用跑的,总算回来的及时,不然还不知道会怎样。” 柳氏叹气道:“这也是赶得巧了,偏偏你爹你爷爷六叔爷他们都不在,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不然哪里就用得着你出手。” 苏挽夏在一旁道:“娘,话也不是这么说,因为甜菜的事,村里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咱家,看见出了这样事,一个个幸灾乐祸还来不及,哪里会过来帮忙?秋如今的性子又强势,别说大伯了,就是村里那些男人,都说咱家出了个母老虎,恨得牙痒痒。到时只凭咱们家几个人,对付这么些无赖,未必就够用。” 苏云帆摇头道:“二妹这话就差了,眼红的肯定有,但大多数也只是羡慕,更有感激咱们家的,人人都说秋是母老虎,可她要是出门,和她招呼说笑的人多着呢。尤其是那些姑娘媳妇,都喜欢和她说话。” 话音落,忽听窗外苏挽冬的声音响起:“爷爷,六叔爷,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咱们家刚才出了大事,呜呜呜吓死我了……” 苏云帆从椅子上跳起:“太好了,六叔爷回来了,秋让我去问他,我这就去问。真是,就不信她知道的事,我竟不知道,我比她差在哪里?” 第三十七章:认错 上房中,苏明亮沉着脸听苏挽春说了事情经过。憋半天只憋出一声叹息,看向苏明江:“老六,这事你怎么说?” “三丫头不是都去告官了吗?刘武和赖三这回一年之内别想回村,倒不用去在意他们,如今要紧的,是另一件事。” 苏明江说完,目光严肃地看向苏义山,沉声道:“大侄子,这件事你怎么看?” 苏义山一直垂着头,此时站起身,诚恳道:“六叔,这件事是我媳妇和孩子们不懂事,我回去会好好教训他们。” “未必就是不懂事。”苏明江看向苏云海和苏云阳,口气就有些不好:“读书是为了明理,你们俩上了几年学堂,我本来觉着,你们学得还不错,如今看来,这书全是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苏云海苏云阳惶恐起身,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苏挽春向来疼爱兄弟,听见这话,便起身不忿道:“六叔爷,这事是三妹自己惹出来的,凭什么要我们帮她?她一向有主意,即便我们过去帮忙,她未必喜欢哩。” 说完小声咕哝道:“知道您偏心三妹,也别偏心太过了。” 这话连苏明亮都听不下去,一瞪眼:“糊涂,这是偏心的事儿吗?一家人,这么大的事情面前,倘或不能齐心协力,一盘散沙似的,以后日子还怎么过?今天这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大房的错。这会儿三丫头惹事你们不肯帮她出头,可甜菜赚钱这事也是她提出来的,赚来的那些钱你们花不花?当日一起上山挖菜赚钱的时候,春儿你怎么还跟着?你怎么不说这是你三妹牵的头,你不去?” “我……”苏挽春眼中含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义山严厉地看着女儿和儿子:“你们还不快和爷爷道歉?就说你们知道错了。” 他很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一个家族要生存立足,那就必须抱团取暖,尤其是他们这种外来户。 平时有点波波折折勾心斗角没什么,但在面对外来欺辱时,大家必须团结互助,一致对外。若在这种时候一盘散沙,日后很容易就被各个击破,多少大家族尚且经不起这样的内耗,何况他们不过是个寻常百姓家。 所以这方面没有任何狡辩的余地,老爷子虽然糊涂一点,又偏心自己,他毕竟没有痴呆,只要他还有一分清醒,作为家主,就绝不可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爷爷,我们错了,我们确实因为爹的事,心里头怨恨三姐,所以之前不肯出头,事后想想,也觉惭愧不安,尤其看见三姐那个样子,她……她额头都出血了……“ 苏云阳率先认错,苏云海和苏挽春也呐呐认了错,苏义山冲闫氏一瞪眼:“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也不想想,这是袖手旁观的时候?” 闫氏呐呐道:“也……也不是心里有怨言,我就看着那个阵仗吓人,再想到咱们家两个孩子都是读书识字的,连活儿都不会干,哪里就能打架?上去了也是白给……” “白给也得上。” 苏义山在这方面还是拎得清的。苏明亮心头火气这才消去一些,对苏明江道:“老大到底还是明白事理,你看这事……” 苏明江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表情,思忖片刻,他缓缓道:“三丫头这回有魄力,却也是受了大委屈……”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向苏义山,于是苏义山就明白了,虽然心里老大不愿意,但如今这个情势,由不得他不低头,只得忍气吞声道:“等三丫头回来了,你们兄妹几个去看看她,和她认个错。” “什么?还要给她……”苏挽春话说一半,对上父亲严厉眼神,顿时不敢再说,只是心里别提多呕了。 “也别说大嫂害怕,我那会儿也是吓得要命,拉着云旭和四丫头,不敢让他们出去,云旭还瞪我,幸亏云帆回来的及时,不然这孩子保管就冲出去了。” 王氏意识到自己犯了同样错误,连忙趁机找补。苏明江哼了一声,没理她,转头看向柳氏:“三丫头到底伤势怎么样?走得时候无妨吧?” “看她走得倒还稳当,她也不让人跟着,唉!我当时也是吓糊涂了,这样大的事,怎么能由着她?好歹让她哥哥跟着也行啊。” 苏明江摇摇头:“三丫头这样做,自然有她的用意。只要她走得稳当,想来是没有大碍,罢了,咱们就在这里等结果吧。过会儿云帆你去村口看看,若是见到官差来拿两个无赖,就把他们送过去。” 苏云帆总算是等到这会儿,闻言连忙上前问道:“六叔爷,三妹临走时,说我不明白可以来问你。这会儿听你的话,和她全对上了,这里头到底有什么讲究,是我没看出来的?” 苏明江摇摇头:“不是你没看出来,前日云海的几位同学过来时,你借口躲出去了,所以我们说话议论时你不在场,自然也就不知情。” “六叔,那日我们在场啊,如今也是云里雾里,您老就行行好,为我们分说明白呗。” 苏义丰也是好奇得紧。苏明江点点头:“这其中玄机,其实不难看透,只是你们一个个都不爱动脑子,这一点,云帆虽然没读书,却比你们灵活百倍。说到这里,云帆啊,六叔爷还是要劝你一句,你在外混了这许久,实在白瞎了你的天分,不如过了年,你也和你兄弟们一起进学堂,哪怕不为考功名,也该识几个字,会算数,将来不至于被人蒙骗……” “叔爷,您先说说这其中玄机,上学的事过了年再说。”苏云帆一听读书,那真是一个头变成两个大,连忙拉着苏明江的袖子央求,反正上学这种事,能拖一阵是一阵。 “云海,云阳,你们倒是想想,前日你们几个说话当中,有什么是和今日事有关联的?” 苏明江却不肯让苏云帆如愿,而是看向大房哥俩,循循善诱。 第三十八章:议论纷纷 苏云海眼珠子骨碌乱转,脑子里一团浆糊,苏云阳却是认真思索,很快便是眼睛一亮,忙站直身子叫道:“我知道了六叔爷,那天我们提到这位县令上任不足三月,新官的三把火还没烧完,就着实办了几件漂亮案子。” “这和三妹什么关系?”苏云海还懵着:“难道县太爷办了几件漂亮案子,就能帮三妹了?” “当然不止这些。哥,你再想想老大和方公子说得那些,林县令四十多岁,家中只有发妻,膝下只有一女,为人刚正不阿,范寡妇的冤案,连我们都知道。” “就是那个被婆家冤枉通奸,谋害亲夫的范寡妇?对,我知道这事,说她是冤枉的,林县令严查之下,发现了案子的漏洞,这才含冤得雪,那……这又有什么关系?” “林县令为人正直,又对女子宽容,今天三妹受伤流血,前往告状,他问明缘由,焉能放过两个无赖?咱们这个冬天,总算不用担心了。” 苏云阳说到这里,不由得惭愧低头,喃喃道:“这一次我们真得错了,三妹并不是莽撞逞强才冲出去,她这是为了了结家里的隐患,唉!她都有如此勇气,我们竟龟缩不出……” 苏云海也垂了头。苏明江面色这才彻底和缓,沉声道:“行了,既然知道缘由,就都回去吧,至于三丫头那边,要不要道歉,也由你们自己看着办。” “要道歉的,这一次确实是我们对不起三妹妹。”苏云阳语气诚恳,然后转向苏云帆道:“二哥,我和你一起去村口等着,到时咱们和官差同去县衙,将三妹妹接回来。” “这种事我一个人就行了。” 苏云帆挠挠头,却见苏云阳正色道:“我心里对三妹妹还是有怨气,但这一次,我很佩服她,这次道歉,也不代表我就能同她和解……” “够了,你一个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 苏义山连忙喝止二儿子,心想:这孩子哪点都好,就是太正直了,这种话你放在心里就好,非要说出来干什么?倒惹得你六叔爷不高兴。 一面想着,就用眼角余光偷觑苏明江的面色,却见六叔爷捧着茶杯默默喝茶,脸色……应该还不错? ********************* “听人说,那位三姑娘满脸是血,手臂脖子上都有青紫伤痕,跪在大堂下,足足哭诉了半个时辰,连那些铁石心肠的衙役,都无不动容。” 田氏靠在榻上,慢慢剥着个桔子,一边听丫头们向她述说最新得来的八卦消息。待听到这里,她的动作不由一顿,好笑道:“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将事情说明白也就是了,哪里能说上半个时辰?又不是什么牵连甚广的大案。” 熏笼旁坐着的小丫头青果连忙说道:“属实是那两个无赖作恶多端,偷鸡摸狗也就罢了,五丰村,甚至是邻村的姑娘媳妇,竟有一大半被他们吓得不敢出门,所以那三姑娘才说了这么多。” “这就是瞎说,三姑娘自己愿意出头告状也就罢了,她怎么会攀扯别人?咱们女人家,最怕的便是名节有亏,正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若三姑娘为了状告两个无赖,就把村子里甚至是邻村的女人都拉出来,她即便告赢又如何?没人会感激她,人家只会恨她,凭白坏人名节。” 另一边的大丫头燕子摇头反驳,青果没话说,噘着嘴道:“要不说这些,凭什么能说上半个时辰?” “我有个表哥现在衙门里当差,昨天回家送衣裳时,恰好他也在,我娘问了他事情经过,并不是你说得这样,那三姑娘主要是通过她自己遇到的事,痛陈女子在这世间的不易,据我那表哥说,她说话委实打动人心,不是听了她的话,竟不知这世道上女人存活的如此艰难,也恰因为这个,才打动了林县令,将两个无赖抓住戴枷示众,还判了一年半的刑罚。” 田氏将剥好的桔子放在桌上,轻声道:“戴枷示众?还判了一年半,这的确是很重的刑罚了。从此后,县里这些无赖怕不是都要收敛些。” “果真如此,就是那位三姑娘的功德了,这县里女人们,尤其是那些寡妇,不知道要多感激她哩。” 话音落,忽听门外一个声音道:“是。有多少女人感激她,就会有更多的男人痛恨她,那些老夫子们,更会对她口诛笔伐。女孩子要自尊自强不假,但像她这般,未免逞强过了头,不是什么好事。” “少爷回来了。” 屋里丫头们都站起身,只见门帘一挑,沈元熙走进来,手里还卷着一本书。 田氏忙从榻上下来,笑着道:“今儿怎么回来得早?学里的先生越发宽松了。” 沈元熙笑道:“这几日是骑猎课程,本就不与夫子们相干。练了几天,今儿教骑射的先生拉着我们去了郊外山林,还好那林子里水草丰茂,猎物不少,我们打了几十只野鸡兔子,俱都十分肥大,我还带了两只回来,交给厨房整治,今晚便有野鸡汤喝了。” “你只打了两只?”田氏神情一凝:“这么多年你的骑射功夫可没落下,怎么今年这样拉胯?难道是怕出风头遭人嫉妒?” “我什么时候怕过这个?”沈元熙一笑,扶着田氏到榻上坐下,他则在对面坐了:“今天猎物属我和方雪松猎得最多,我本来打了一条狐狸,用爹教的法子,那箭从狐狸眼睛穿脑而过,一点儿不破坏毛皮,可惜那是条三花狐狸,我嫌毛色杂,恰好方雪松十分喜欢,想用三只肥兔子换,这也不值当什么,我就和他换了。等冬日里得闲,我去猎一只赤狐或者白狐,给娘做一条狐狸围脖。” “我又不出门,要这个做什么?”田氏摇头笑笑,接着疑惑道:“所以你的猎物都哪里去了?怎么只带了两只回来?” “咱们家不太喜欢野味,所以射猎后去苏家歇息,我就把那些猎物都给他们家了,只带了两只山鸡回来,他们家人口多,两三顿吃完,比在咱们厨房里放臭了强。” 第三十九章:庙堂之高 “怪道呢。”田氏点点头,但随即身子一顿:“苏家?哪个苏家?莫非就是那个告状的三姑娘的苏家。” 沈元熙笑笑:“果然这事儿传得也快,连咱们府里都传开了。没错,就是那个苏家,这位三姑娘的堂兄弟,和我十分要好。” “就是你常说的那苏家哥俩?”田氏一皱眉:“如此说来,他们倒也勉强算个读书人家,怎么女儿这样泼辣也没人管。” 沈元熙笑道:“说起来,这位三姑娘虽然厉害,却着实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因将苏挽秋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斜倚着靠背,轻声道:“果然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那三姑娘投了一回河,差点死了,不成想竟有这样造化。” “别不是被什么精怪附身了吧?这不是性情都变了?” “据她兄弟说,倒不是性情变了,她原先就是个勤快伶俐的性子,口齿也厉害,只是那会儿彼此还留着几分脸面,许是投河后受了刺激,经过生死轮回,也看破看开了,与其忍气吞声活着受欺负,不如做个泼妇。你看,从她抛了女儿家那些规矩后,不是活得更自在了?前日她说想把两个无赖送去蹲大狱,我还笑她异想天开,谁知今日竟办成了。” 田氏白了儿子一眼:“怎么着?听你话里意思,你倒是很理解她,别不是从此后就要将她引为红颜知己吧?” 沈元熙笑了:“她虽然长得也算端正秀丽,真论容貌,还比不上青果和燕子,哪里就称得上红颜?娘放心,虽然我确实能理解她的所作所为,但我并不认同。女儿家该是水做的,温婉柔韧,即便有锋芒,也该收敛些,含而不露为好。这位三姑娘,实在是太过张扬,锋芒毕露,其实不美。” 田氏道:“你说得没错。说起来,过了年你就十八岁,民间男子,到这个年纪,便该物色合适人家的女孩儿,不知你心里怎么想?” “咱们京城周围许是读书人多,并没有这样习俗,何况今后几年,我要专心考取功名,做一番事业,成家之事,缘分到来再议吧。“ “这可是胡说,听你的话,竟是要等到七八年后不成?都说成家立业,我和你爹的意思,再有三年,便是大比之期,你明年起,就该下场试试,若乡试能中举,咱们便再等一年,如你能金榜题名,那会儿可选择的闺秀又多了,说不定不用咱们选,自有达官贵人络绎不绝,不说别人,那内阁首辅梁园,膝下不是有两个女儿……” 沈元熙看着母亲在那里盘算筹划,整个人都是呆滞状态,耳听得她老人家竟肖想起当朝第一权臣的女儿来,这厮忙一把握住母亲的手,诚恳道:“娘啊,我知道天下所有父母眼里,自家儿女都是最好的,但你这……未免也太敢想了,梁家女儿?只怕皇子们都不够分,你搁这儿做什么白日梦?” 说到最后,他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却见田氏忿忿道:“当朝第一权臣又如何?皇子们又如何?我儿难道会比他们差?” “好好好,不差不差,儿子将来必定奋发向上,削尖脑袋做一只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 沈元熙拼命憋着笑,但是看到母亲眼含泪光,只得正襟危坐,咳一声后正色道:“娘啊,你知道儿子我虽然浪荡,却也有凌云志向,这一生定会尽我所能,光耀门楣。但是……” 他叹了口气:“那也是几十年后,而且……历史上名人多了去,但每个人下场不同,谁知我又会是什么下场?即便真成了权臣一手遮天,这会儿我也只是一个寻常百姓,娘您别对我期望太高,这让我压力很大。” 田氏慈爱地看着沈元熙,轻声道:“依着娘的心,你将来能否光耀门楣,当官做宰,都不重要,娘只盼你这一生平安喜乐,逍遥快活。” 沈元熙都懵逼了,心想:这是什么话?一方面将我和权臣皇子相比,一方面又说不盼我光宗耀祖,只想我平安喜乐……好吧,或许这就是天下父母心,在他们眼里,自己的儿子当然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屋里一时陷入沉默,忽听门外脚步声响,沈元熙耳朵一动,轻声道:“是爹,他今日回来的也早。” 话音刚落,就见沈拙掀开帘子进门,看见儿子,不由得就是一愣。 “爹,娘,我先回屋看书了。” 沈元熙给父亲倒了一杯茶,这才行礼出门。 沈拙慢慢品着茶,估摸儿子已经走远,于是忙将丫头们打发出去,只听田氏笑道:“你也有这样沉不住气的时候,连元熙都看出来了。说吧,什么事不能当着他的面说,连燕子都不让留在屋里伺候。” “我今天早上进京,听说了一件事。” 沈拙压低声音,而田氏也猛地坐直身子,沉声道:“什么事?” “淑妃娘娘害得贤妃小产,已经被打入冷宫了。” 田氏眉头一挑,讥讽道:“贤妃都多大了,还小产呢。” 沈拙道:“你不用管,左右这个和咱们没关系,只是淑妃进冷宫后,听说就有大臣上折子,说后宫无主,妃嫔不宁,建议皇上……恢复废后之位。” 田氏猛地抓住胸口衣裳,一双眼睛险些瞪了出来,喃喃道:“废后……废后……天可怜见,难道皇后娘娘真得能重见天日?” “你别高兴太早。提这个建议的吕大人已经被发配到宁州做知府了,因为群臣激愤,听说梁阁老在朝堂上就直斥他为奸佞,险些动手捶他。” “又和他梁阁老什么相干?当年皇后娘娘被废时,他不过是个翰林。” 田氏柳眉倒竖,只听沈拙沉吟道:“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本可以将此事无声无息地处理掉,但偏偏闹了出来,这就很有陛下一贯小心谨慎的风格。” “你是说?那吕大人的折子,是投石问路,皇上心里……哎呀,你倒是说呀,皇上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圣心难测,皇上怎样想,我又怎会知道?”沈拙叹了口气:“我只是觉着,十六年了,凭它什么样的荣华富贵,也早都烟消云散,但是……忽然间这件事闹出来,仿佛……仿佛皇上就是要特地唤起大家对曾经的……皇后娘娘的记忆。” 田氏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仿佛被雷劈了一般不能动弹,两行泪水,顺着她的脸颊肆意流淌下来。 与此同时,富丽堂皇的方府,方雪松也得到了关于淑妃被废的消息。 第四十章:青眼有加 “王爷特地让奴才过来,说想问问舅少爷对这件事的看法。” 白面无须的太监站在方雪松身旁,神态十分恭敬,甚至带着一点谦卑。 “咳咳……”方雪松咳了两声,将信笺放下,淡淡道:“淑妃那个性情,能撑到今日才被废,已经是皇上纵容。看来皇上终于是彻底对景王失望,从此后,这一支势力不足为惧了。” “是。王爷也是这样说。” 太监点头附和,目光却仍紧盯着方雪松,只见他站起身,背手慢慢走了几步,轻声道:“值得玩味的,倒是吕清那一道折子。” “吕大人已经被贬到宁州去了。” “那又如何?”方雪松眉头一挑:“只要得了圣心,即便一时遭到贬谪,日后也能平步青云,这宦海沉浮,谁又能说得准呢。” 太监这才露出真心钦佩的笑容,恭敬道:“舅少爷的意思是……” “皇后娘娘被废的时候,我也不过是刚出生,全不记得先前她受宠盛况,只是和姐夫说话时,他曾经提过,皇上钟爱废后,后宫中无人能比,好在秦氏一族,经营数百年,堪称大夏第一门阀,皇上将其视为心腹大患,这才废了皇后,削其势力。到如今,秦氏烟消云散,或许皇上对废后,又回心转意,也未可知。” “是。王爷也是做如此猜测。”太监的口气越发柔和:“王爷还说,当年冷宫那把大火,烧得实在蹊跷,都说皇后娘娘的儿子和乳母在那场火中被烧死,但究竟死没死,谁也不知道。” 方雪松微微一笑,在榻上坐下来,轻声道:“我知道姐夫担心什么,你且回去告诉他,让他尽管放宽心,无论当年的小皇子是死是活,都不足为惧。” “这是怎么说?” 方雪松沉声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姐夫也是关心则乱了。一个从小都没有接受过正统皇家教育的人,就算他聪明绝顶,又是个皇子,以咱们皇上严谨的个性,也不可能立刻就封为太子。” “对哇!”太监一拍手:“这可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的大事,哪能如此草率?即便那是皇后之子,也总要进行一番考验。” 方雪松点点头:“公公说得对。这考验期不管是一两年,抑或三五年,姐夫……总不会输的。”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不无遗憾道:“其实,我倒是希望会有这种事发生,那等于是在姐夫面前竖起个靶子,姐夫也就可以静下心暗中筹谋,徐徐图之了。” 太监笑道:“谁说不是呢?可惜,到现在连皇上到底什么心思,咱们都不知道,也不过是在这里凭空猜测罢了。” 方雪松叹息道:“虽然不知道,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姐夫到现在,多少次都是胜在谨慎缜密,天家之争,有一处疏忽了,后果便可能是万劫不复。” 太监竖起大拇指:“是。舅少爷看得透彻,难怪王爷向来倚重您。以王爷的心思,本来想着您在京城挑一处幽静宅子静养便好,偏偏您喜欢这大兴县的风景,来了这里。” 方雪松摇头道:“姐夫身边能人众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还年轻,理应多历练历练,何况跳出京城那个圈子,令我眼界心胸豁然开朗。到了年节时分,我还是要回京的,那时自可团聚。” “是。” 太监答应着,方雪松见他再无别事,便命人发了赏钱,打发他离开后,贴身丫头珊瑚和绣玉便捧着几个盒子过来,笑道:“王爷对少爷倒真是在意,看看这些补品,无不是最上等的,这样成色的上党人参,奴婢竟没见过,回头炖鸡汤给少爷补身体最好了。” 方雪松看了两眼,点点头道:“收起来吧。蜀云来了没有?” “来了,这会儿就在外面候着呢。” 门口小丫头应了一声,很快,一个小厮走进来,搓着手道:“少爷,您吩咐奴才打听的事情,已经都打听清楚了。” “说来听听。” 方雪松拈起一粒葡萄放进嘴里,然后摆摆手,示意绣玉将葡萄给蜀云,就见他嘻嘻一笑:“谢少爷的赏,这样好东西,奴才拿回去慢慢吃。” 说完又道:“咱们大兴县就昌吉这一家糖坊,原本今年南下北上的车队船队就艰难,他们的糖都要断了,不成想天上掉下位三姑娘,给他送了一千多斤甜菜,这可就救了他的急。” 方雪松微微点头:“之前我听说五丰村其他村民的甜菜,他家都不要,只要苏家三姑娘的,这是怎么回事?” 蜀云笑道:“这事儿已经解决了。奴才也不知道那钟老板怎么想的,谁的甜菜不是甜菜?都是山上挖的,难道苏三姑娘的甜菜就格外好?我料着也没有这样道理。如今听说是三姑娘亲自和钟老板说情,所以那之后,村民们的甜菜也都收了,为这个,五丰村不少村民对三姑娘是很感激的。” “怪不得。”方雪松面上现出笑容:“我就说以三姑娘的性子,在村里人缘竟还好,这必定是有个缘故,原来却是这个。” 他一边说,便摩挲着光滑的下巴,喃喃道:“若指望山上野生甜菜,一年了不起三千斤,这是远远不够的,钟老板凭什么为区区三千斤甜菜给三姑娘这样大的面子?” 蜀云摇头道:“这奴才可不知道。不过……说起三姑娘,我今天还看见她哥哥从明月楼拉了一大车骨头回去,我问了一句,说是如今县里饭庄酒楼之类的骨头,都给了苏家,一个铜板十斤。” 方雪松一挑眉:“他们家要骨头做什么?竟然还花钱买?你是不是看错了?应该是那种还带着生肉的骨头吧?不过这样的话,一个铜板十斤,似乎又太便宜了些。” “对啊,所以奴才特意打听过,不是生骨头,就是熟的,一点儿肉星都没了,也不知买回去要做什么。” 方雪松不说话,过了会儿,他忽然起身来到书桌前,从书架中抽出一张空白帖子,认认真真写了后,将拜帖交给蜀云,吩咐道:“明日你去苏家,将帖子给三姑娘,就说我请她过府,有事相商。” 蜀云:…… 珊瑚绣玉:…… 好半晌,蜀云才结结巴巴道:“少爷,您……您竟给她……下帖子?她字儿未必识一个呢,您……您这也太抬举她了。“ “就是。”珊瑚也有些不忿:“要不是后来的变故,如今她就该在咱们家做丫头,如今竟然要少爷下帖子去请,您也不怕折了她……” “够了。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指手划脚?” 方雪松沉下脸。珊瑚蜀云登时再不敢说话,蜀云拿着帖子,讪讪退出去了。 第四十一章:过河拆桥 “三妹,你看看你把咱们这后院祸祸的,如今村里人从咱们家经过,都要捂着鼻子绕道走,更别提我们住在这里,你闻闻,这都什么味儿啊,你是想熏死我们吗?” 一大清早,苏挽春气呼呼拉着几个小的来到后院,指着各处的肥料堆,冲苏挽秋发难。 “我料着这两天家里平静,你便要生事,果然,这不就来了?早和你们说过,这是肥料,明年咱们地里的出产,就靠着它们呢。” 苏挽秋面不改色淡淡回答,然后看着苏挽春:“这才哪到哪儿,今年冬天,咱们都不能闲着,要去十里八村各处捡牛粪堆肥……” “你闭嘴吧,谁爱去谁去,我可不去。”苏挽春差点儿吓哭,愤愤道:“我们多大了?我……我和二妹都到了议亲的年纪,你让我们去捡牛粪,出去得多少人议论我们?苏挽秋,你自己不想嫁人,你可以不要脸,但你好歹为我们想一想好不好?往年爷爷自己出去捡牛粪,也没要我们小辈干过这个。” “这样啊。”苏挽秋摸摸鼻子:“也罢,我呢,也不是那不听劝谏的人,只要说得有道理,我还是从善如流的。那你们就不用出去捡牛粪了,留在家里出出鸡粪和猪粪……” 不等说完,见苏挽夏苏挽冬都变了脸色,于是连忙改口道:“嗯,出这些东西也用不着咱们女孩子,家里不是还有男丁?所以大家放心好了。” “放心你个头啊。”苏挽春是真要哭了:“听听你的话,从一开始就存心不良,苏挽秋,是不是不把我们祸祸成狗样儿,你心里就不痛快?” “三姐。”苏云旭忍着笑,扯扯苏挽秋衣袖:“别难为大姐二姐她们了,确实女孩子做这些是有点为难,捡牛粪和家里出粪这个事都交给我。” “四弟。”苏挽秋是真惊讶了:“这怎么也轮不到你啊,就算大哥三弟是读书人,不肯干,那不是还有你二哥?反正他是个混不吝,做点力气活还是可以的。” “那不行。二哥我说句话你别生气。”苏云旭看着苏云帆:“你就不是这行当里的人,让你出粪,你大概能出一半丢一半。” 苏云帆不好意思地挠头:“我的确不耐烦干这个,但是四弟……这这这也不能给你干啊,三叔三婶还指望你将来读书光宗耀祖呢,没事儿,包在二哥身上。” 苏云旭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淡淡道:“读书的事,我还早呢。前天听三姐说这些肥料都是有讲究的,我就留了心,二哥不用和我争抢,我是真心想做这件事,交给你,我还不放心呢。” 一番话说得几个少年都愣了,连苏挽秋都诧异看着这个四弟,她刚要说什么,就听屋里又有人道:“吵吵什么?你们几个小孩子还要翻天不成?” 接着苏义山兄弟几个都从后门出来,他们身后跟着苏明亮和妯娌们。于是苏挽秋就明白了,看来这并不是苏挽春找茬儿,这明明是有备而来。 苏挽春含泪将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不忘告苏挽秋的恶状,说她要逼自己去捡牛粪,苏云旭连忙说道:“不用不用了,这些活儿我说过我会干。” 王氏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伸指头戳着苏云旭的脸:“你是不是傻?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你倒上赶着……” 不等说完,见苏挽秋看过来,王氏便讪讪住口。这边苏义丰连忙道:“先不说捡粪的事,就说现在这些粪和骨头什么的堆在后院,确实味道刺鼻子,再这么下去,连饭都不让人吃了。” 这些肥料的确是有味道,但这个时节,远不到连饭都吃不下的地步。如此就颇令人玩味了:大房和三房,这是又靠拢到一起了? 有了苏义丰的话,气氛登时活跃起来,除了二房和苏云旭苏挽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大有和肥料势不两立之态。 表面上是为肥料,其实还是为了话语权。 苏挽秋冷眼看着大房和三房一起做戏,心里明镜似的。 她要种甜菜的事目前只有苏明江知道,这些日子三房一直旁敲侧击,问她在阎王殿里还学了什么本事,都被她敷衍过去,看来他们是认定自己黔驴技穷,要联合起来把话语权夺回去了。 确实,让一家人听自己这个“小丫头”的话,也难怪势利眼的三房都愿意和大房联合起来。 男权社会,她就算为这个家做再多事,赚再多钱,她始终是一个小丫头,还是个名声不好的母老虎,大房三房愿意听话才怪了。就好像昨晚为无赖的事,大哥和三弟都向她诚恳认错,但日后有报复自己的机会,他们也绝不会放过。 不过苏挽秋也不生气,反正她也不是什么任劳任怨的人设,她为这个家打算,其实还是为了自己,话语权是一定要夺过来的,时间早晚而已,所以她不会为此感到憋闷委屈。 大房三房气势汹汹地架势,让苏义水和柳氏都犹豫了,苏义水喃喃道:“大家伙说得也不是没道理,秋,你看……” “再忍忍吧,三天后就入冬了,到时候咱们将后院一封,冰天雪地的,什么气味也不会再传到家里。” 苏义山等人一起傻眼,没想到苏挽秋在这儿等着他们。 北方乡下冬日严寒,为了保暖,都会在入冬后用黄泥将后门后窗糊住,来年开春后再打开。 “那……那也不是这么个事儿啊。”苏义丰跳脚:“冬天封门,开春后呢?” “开春后就该种地了,这些肥料全部都会拉到田里。” 苏挽秋微微一笑,忽听苏义山沉声道:“三丫头,所以你是绝不肯将这些肥料处理了?” “怎么处理?我好不容易搜集来的肥,难道竟要拱手送人不成?爷爷,你舍得吗?” “这个……”苏明亮犯了难,只听大儿子恶狠狠道:“送人也好,搬去别的地方也好,反正不能继续在家里堆着,家里人都受不了,你一个丫头想一手遮天?没门儿。” “大伯是觉着今年甜菜的钱赚完了,我也失去利用价值,所以这个小丫头也该被踢在一边了,是么?” “是又怎样?” 苏义山被噎得胸口疼,索性露出强横嘴脸,恶狠狠地承认了。 “我去!”苏挽秋瞪大眼睛:“竟然连掩饰都没有,就把这过河拆桥的嘴脸露出来,大伯,你这也太狗了。” “就算今天我变成狗,你也别想说了算。”苏义山索性豁出去,缺失的小指还泛着疼,今儿就是今儿个,他非得把这三丫头拿下不可。 第四十二章:倒戈相向 “呵呵!”苏挽秋冷笑:“大伯,大伯母,三叔,三婶,我劝你们想清楚了,咱们村里人的甜菜,是谁帮着卖出去的,你们心里没数吗?别惹恼了我,到时我明年帮村里人卖甜菜,独独叫你们的甜菜都烂在家里。” “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你们连卸磨杀驴的招儿都出来了,我难道要傻乎乎等着你们杀?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爹,你看见没有?这丫头是要造反呢,咱们家还有没有点王法了?看见哪家的女人是这样要强拔尖的?” “就是就是,这么一家老少爷们,叫她一个女孩子当家,我们还不得被村里人笑死?一大家子的脸往哪儿放?” “唉!不是三婶说你啊三丫头,你这也该注意下名声,不然将来人家以为咱们苏家就是如此,你姐妹都嫁不出去了。” “这话说得极是,女孩子就该做做女红学学厨艺,将来相夫教子才是正道。” “三丫头,知道你不服,但世道如此,没办法。你总不能让咱们家人都被耻笑啊。” “你也别破罐子破摔,想着家里人不肯让你当家,你就不让大家赚钱,说到底,你还不是得靠这个家养着。” 大房三房你一言我一语,苏云帆苏挽夏急得要命,却插不上话,自家爹娘明显是被说动了,也不帮忙说句话。 苏挽秋冷冷看着这些人,忽地一笑,轻声道:“是么?怪不得你们敢这样对我,原来是笃定我还得靠家里养着啊。” “不然呢?”苏义山冷笑:“你一个女娃子,还想自立门户怎的?三丫头,我劝你一句,这俗话说得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哪怕你就有天大的赚钱本事,离了家门,没人照拂没有依靠,你看看你是什么下场?” “大哥……” 苏义水皱眉,却被苏义山打断:“老二,你不能再这么惯着三丫头,你这是害了她,女人家不安分,将来是要惹出大祸的。” “对。二哥你也该……” 苏义丰在一旁帮腔,不等说完,忽然就听街门外有人喊:“三姑娘在家吗?” “嗯?” 众人一起扭头,但因为堂屋关着门,也看不见什么。 王氏连忙去开门,一边咕哝道:“这个时候了,谁还找三丫头?听着是个年轻男声,妈呀该不会……” 她回头看了眼,却见苏挽秋就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连忙将后面话咽了下去。 街门打开,进来的是个年轻清秀的后生,只是一家子也没人认得。 苏义山上下打量几眼,见对方身上穿得都是上等茧绸,面上便带出几分恭敬,微笑抱拳道:“这位小哥儿,你是何人?来我们家找谁?” 蜀云淡淡一笑,傲然道:“我是县城方府的小厮,我们少爷有心请三姑娘过府,有要事相商,这是拜帖,还望三姑娘不要推辞。” “谁?方府?哪个方府?” 王氏登时尖叫起来,被苏义丰瞪了一眼,然后这厮就抢上前,热情道:“是不是荣亲王小舅子的那个方府?” 蜀云听他言语粗俗,眼中不由添了几分鄙视,淡淡道:“我们家大小姐的确是荣亲王妃,不成想你一个乡下人,连这也知道。” “哎妈呀那谁还不知道?当初我们三丫头差点儿就去了府上做奴婢,荣亲王的小舅子……” 苏义丰一拍大腿,忽听身后父亲咳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只得讪讪住口。 苏挽秋这才上前道:“方少爷找我过去有事相商?奇怪,我们之间并无往来,他找我所为何事?” “具体我也不清楚,大概是为甜菜的事,总之,姑娘去了便知道。” 蜀云将拜帖递过来,苏挽秋接了,在周围几道羡慕嫉妒恨的视线下打开帖子。 上面寥寥数语,只说诚心相邀,却也没有言明何事。 反正堂堂方家少爷,也干不出杀人越货拐卖妇女的勾当,且人家拜帖都送来了,自己要不去,岂不是打对方的脸?苏挽秋估摸着沈元熙也没有这个资格,因点头道:“好,请回去转告方少爷,就说我明日上午前往拜访。” “好的,那我回去告诉少爷。” 蜀云松了口气,暗道:都说这位三姑娘是母老虎,这不是挺和气知礼的吗?也是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孩儿,怎就被说得那般不堪?那些老婆子长舌妇真是可恨。 送走蜀云,苏挽秋再回来,一家人看她的目光又变了,先前还是愤愤不平,这会儿便只剩下惊疑不定,还夹杂着一丝敬畏。 苏义山目光闪烁,有了方家那个靠山,苏挽秋要乘胜追击,他就可没什么胜算了。二房不用说,三房是个墙头草,这会儿哪有不见风转舵的道理。 苏挽秋却没说什么,王氏腆着脸凑上前笑道:“真是,三丫头你什么时候和方少爷有了关联,怎么也不早说?” 苏挽秋一皱眉:“三婶,我刚刚已经说过,我和方少爷素无往来,他为何找我,我也不知情,你可不要胡说。” “知道知道,你毕竟是黄花大闺女,这话……嗨!其实怕什么呢?那可是方少爷,正经的国公府公子,亲姐姐是荣亲王妃,素日里咱们只怕高攀不上,如今有了机会,高兴还来不及。” 苏挽秋索性不理她,转头对苏云旭道:“四弟,明天你陪我去一趟方府吧,你二哥不耐烦应酬。” “去去去,这怎么能不去?我们四小子长到现在,还没见过这样世面。” 苏义丰抢着道,两口子不愧是夫妻,这会儿那眼睛竟是一样的,都往外放绿光。 苏挽秋看了眼苏义山,悠悠道:“这肥料的事,咱们还要掰扯吗?到底能不能等到封门?要是有人就受不了这个味儿,不如我在村里租个房子,劳驾你们先过去住几天?” “不用不用,其实味儿也没那么冲。” 三房两口子果然倒戈相向,忽听苏挽春恨恨道:“你既有钱租房子,为什么不租房子放肥料?倒要把我们赶出家门?你如今倒真是威风八面,越发容不下我们了是不是?” “大姐,你这话我可担待不起,谁敢将你们赶出家门,爷爷还不吃了我?是你说受不了肥料味道,我才尽心想办法,你要是能忍几天,你就尽管在家里住着,谁敢赶你走,我第一个不答应。” “你……” “行了行了,有什么忍不得的?”苏明亮见孙女给了台阶,这会儿不下更待何时?于是连忙砸下大锤,一锤定音。 第四十三章:人间清醒六叔爷 “三丫头,你来一下。” 今天这一出戏,苏明江从头到尾没参与,就连蜀云来了,他也是在屋里稳坐钓鱼台,这会儿方才出声。 “好。” 苏挽秋答应一声进屋,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都是讪讪的,各自散了。 “六叔爷,你叫我?” 苏挽秋在苏明江对面坐下,接过他递来的一个苹果,咔嚓咔嚓啃了起来:嘶!有些酸,等明年忙活完甜菜,看看能不能搞一下嫁接果树,虽然果园还八字没一撇,但先预备着总没错。 “我知道你和方家没联系。”苏明江慢慢品着茶水,目光有些放空:“叫你过来,是要嘱咐你,有事谈事,但注意分寸,切记,不要和他们家有太多牵扯往来。” “我知道。”苏挽秋点着头,想了想又笑道:“六叔爷,咱们家的人听见是方府,眼睛都放光,为何独独你与众不同?难道真是众人皆醉你独醒?” “你个小东西,别想着套我的话。想来这些道理不用我说,你也明白,我不过是白嘱咐一句。” 苏明江莞尔一笑,接着又摇头道:“方家和荣亲王是绑定的,而天家之事,最是变幻莫测,我们升斗小民,最好不要沾惹。” “我明白的六叔爷。”苏挽秋收敛笑容,正色道:“我的心里只有一个种田发家致富梦,别说天家,官场商场我都不会去掺和。” “也不要把话说得太满,到时候你就知道,很多事,是由不得你自己做主的。” “我还就不信了,以后我赚了钱就买地,哪怕将来成为坐拥千顷沃土的大地主,只要我不往商场官场钻营,怎么就能身不由己?” “倒也是。一千顷地不算多,你只管安安分分做个大地主,吃穿不愁,闲了做点铺路修桥的好事,该花的银子就花出去,应该也没人和你为难。” 苏明江摸了摸苏挽秋的丸子头:“三丫头,你要争气,六叔爷就等着跟你过好日子了。” “嘿嘿!您就等好吧,只要我有钱了,第一个孝敬叔爷。” 苏挽秋嘻嘻笑着,苏明江眼神中满是温柔,轻轻点了点头:“好,叔爷等着。” “没事我就先回去了,今天这事,我还得安抚安抚爹娘。” 苏挽秋起身离去,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对似乎在出神的苏明江笑道:“叔爷,你年轻时一定是风头无双的美男子。” “嗯?”苏明江一愣,接着笑骂道:“胡说什么?越来越没规矩,连叔爷你都敢打趣。” “这不是打趣,这是来自颜狗的慧眼如炬。”苏挽秋冲对方竖起大拇指,然后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地跑了。 苏明江摸摸下巴的胡茬,不自禁陷入回忆当中,喃喃自语道:“风头无双的美男子么?倒也不算吧,但……大致应该还是可以的。” ****************** “少爷,苏姑娘到了,带着她堂弟一起来的。” “哦?”方雪松将书放下,站起身道:“快请进正厅,我换了衣裳就过去。” “是。” 蜀云答应着出门,心中不由咋舌,暗道:又要请进正厅相见,又要换会客衣裳,这样的郑重,难道就为了那点甜菜?真是,不知道少爷在想什么。 过了小半刻钟,方雪松这边收拾齐整,方快步向前厅而去。 一进屋,只见苏挽秋端正坐在那里,手中捧着茶杯,满面沉思之色,不见半点局促慌张,而她身旁的四弟,虽然是个俊秀少年,却有些拘谨不安,远不如她沉稳得体。 “苏姑娘。” 方雪松抱拳招呼,苏挽秋起身行了个万福:“方少爷。” 方雪松在主位坐下,捂着嘴咳了两声后说道:“我因身子不好,秋冬时不愿出门,所以冒昧请姑娘前来,还望海涵。” 苏挽秋心想:身子不好不愿出门么?呵呵,前些天和沈元熙他们骑马踩盘子的也不知道是谁。 面上却笑吟吟道:“方少爷言重了,不知叫我过来,到底有何事相商?我不过是个村姑,见识浅薄,想来也没什么能帮到少爷。” 调子得先定好,能做的事我做,不能做的那就抱歉了。 方雪松本还想寒暄几句,不是他吹,在京城时,凡有亲友聚会,他在姑娘们当中也是很受欢迎的。不成想这村姑竟全不把他放在眼中,开口就直奔主题。 苏挽秋一是因为在现代见识过无数俊男美女;二来,方雪松虽出色,但从外貌上论,还略逊沈元熙一筹。连沈元熙在帮了她大伯之后都只剩下“人模狗样”,方雪松又能怎的?女人嘛,当然还是搞事业赚钱最香了。 “姑娘明年是不是打算将这甜菜种起来呢?” 才貌双全的男人没给苏挽秋造成情绪波动,但对方一开口,却惊得三姑娘深吸一口气,诧异问道:“此事我从不曾提起,方少爷如何得知?” 方雪松微微一笑:“这有什么难的?不但我知道,只怕钟老板心中也有猜测,不然只凭每年一两千斤的野生甜菜,倒也不至于就让他将其他村民拒之门外。” 打听的挺详细啊,连这个都知道了。苏挽秋心想着,眉头一挑:“方少爷莫非也是想建一个制糖工坊?” 方雪松点点头,笑道:“我身体弱,将来恐难胜任仕途奔波,倒不如做个富家翁,锦衣玉食逍遥一世。都说万事开头难,但制糖工坊,只要经营得当,利润还是有保证的,如今有了姑娘的甜菜,那就更是万无一失。” 苏挽秋仔细想了一下,沉声道:“我虽然有心种植甜菜,但结果如何殊难预料,即便成功,头两年的产量也不会太多,只供应钟老板一家,尚且捉襟见肘,只怕没有能力再供应方少爷。” 甜菜是两年成种,即便种植成功,要扩大规模,也要等两年后,所以苏挽秋有此一说。 “竟是如此么?”方雪松面上浮现出一丝失望之色:“姑娘就不能先全力供应我?昌吉糖坊已经做了好些年,比起我这初起炉灶,他对甜菜的需求没我这么紧迫。” 苏挽秋苦笑一下:“可是方少爷刚刚也说了,钟老板对我何等仁义?我怎能负他?何况我已经答应他,今年秋天会全力供他甜菜,人无信不立,我不能做那言而无信之人。” 第四十四章:记仇 方雪松揉揉额头,叹了口气:“也罢,我总不能让三姑娘做这无信之人,糖坊的事,我再另想办法。” 苏挽秋站起身道:“实在抱歉,但愿我的甜菜种植能够成功,这样的话,两年后许是我求着方少爷买我的甜菜呢。若无别事,我便告辞了。” “好,那就祝愿姑娘的甜菜种植一定成功。或许你不明白这件事的意义……” 方雪松说到这里,忽地自嘲一笑:“是我失礼了,以姑娘的能力和眼光,又岂会不知这其中意义。所以,姑娘一定要成功,哪怕一年两年都不成,也望你不要放弃。” “方少爷放心,我会努力不懈。” 方雪松站起身:“好。我就等着姑娘的好消息,请吧,我送姑娘。” “这如何敢当?方少爷留步,外面风寒,当心着凉。” “无妨,我身子虽弱,倒还不至于风一吹就倒。” 方雪松到底亲自将苏挽秋送到门口,目送她将要走出巷子,这才回身。只听身旁珊瑚纳闷道:“这苏家三姑娘也不见什么奇异之处,不过是言行举止大方得体,怎么就能让少爷您另眼相待。” 方雪松看她一眼,淡淡道:“在我面前,能够做到言行举止大方得体,就已经不易了,更何况她还不止这些。”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你看着吧,这位三姑娘不简单,将来有机会,她必能绽放出夺目光彩。” 珊瑚抿唇微笑,见主子盛赞苏挽秋,她有心要调笑几句,到底不敢放肆,只匆匆回了后院,急着和姐妹们分享今天的所见所闻去了。 且说苏挽秋和苏云旭,姐弟俩出了方府,苏云旭见三姐眉头紧锁,因纳闷道:“三姐怎么了?我看这个方少爷人很好啊,说话和气,也没逼迫您,再想想当日为你赎身时,他们家也没有任何为难,可见是个行善积德的富贵人家,你怎么倒有愁容?” 苏挽秋摇头道:“虽然方少爷说话和气,可我总觉着他骨子里是个倔强傲气的人,今天我拒了他的请求,不知日后会如何?也罢!先别杞人忧天,又不是没了咱们的甜菜就做不成糖,他姐姐是荣亲王妃,还怕没有门路从南方进甘蔗?只怕消息传出,那些行脚商恨不能上赶着帮他的忙呢。” “就是。”苏云旭也笑了:“所以三姐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忽听前方“咦”了一声,两人抬头一看,只见沈元熙站在对面,抱肘当胸,正上下打量二人,一边淡淡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看这方向,莫不是刚从方府出来?” “是又如何?”苏挽秋一扬眉:“沈少爷也是要去方府拜会么?正好,方少爷在家,你尽管过去。” “切!”沈元熙嗤笑一声:“我没事找他做什么?倒是你俩,有什么要紧事,竟还要求到他头上?” “是方少爷下帖子请我三姐的。” 苏云旭不满沈元熙看低他姐,连忙抢着解释。果然,就见沈元熙瞪大眼睛看向苏挽秋:“下帖子请你过来?方雪松吃错药了?你有什么值得他这样折节下交?” “呵呵!”苏挽秋扬起下巴一笑:“我也不知道。沈少爷好奇,何不亲自去问问?” “咳咳,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元熙也知自己这话有些冒犯,连忙咳了两声,补救道:“我的意思是说,像他这样的身份,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别傻乎乎的,让人卖了还不知道。” “是吗?那多谢沈少爷关心了。老实说,方少爷卖不卖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大伯当初将一篓鱼卖给沈少爷,卖了五两银子,差点置我于死地。” 沈元熙:…… “不是,多久的事了我说,还记仇呢?再说,怎么就到置于死地这样地步了?最后不还是你剁了你大伯的手指吗?如今想想,我只恨我不够大方,可怜云海云阳,到现在这口气还没出去。” 沈元熙嘴角抽搐:“三姑娘,不是我说,你这也太厉害了些,女人家,还是要温柔点的好。” “不用你管。”苏挽秋翻个白眼:“管好你自己吧,哼!助纣为虐。四弟,咱们走。” 沈元熙:…… “我……我怎么就助纣为虐了?我明明是好心提醒她,怎么就赚她这么个说词?呸!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沈元熙气得咬牙切齿,向身边两个小厮喋喋抱怨,却听青山绿水一起笑道:“一篓鱼您就给了五两银子,是有那么点儿助纣为虐的味道。” 沈元熙:……“滚。” 两个小厮嘻嘻笑着跟了上去:“少爷,逛了这半天,也没什么新鲜玩意儿,不如回家吧。” “回去干什么?今天孙家一大家子都来了,我看见他们家那位千金小姐就头疼,不回去,正好有些馋明月楼的松鼠桂鱼了,走,跟少爷我下馆子去。” 说完拐了个弯,往明月楼而来,只听身后青山笑道:“少爷,您刚刚还和苏家三姑娘说,女孩子要温柔些,怎么倒不待见孙姑娘?孙姑娘虽然也大胆,比三姑娘还是好的吧?” “她还不如三姑娘呢,那就是个刁蛮任性的,在我面前偶尔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儿,切!少爷我一双慧眼,什么看不穿?” 沈元熙不屑一顾,很快来到明月楼前,他也算这里的常客,小二老早迎出来,热情道:“沈少爷,您可是好几天没过来了,昨儿老板还和我们说,不知道是不是府上添了新厨子,我们这菜品入不了您的眼。” “胡说什么呢。不过是这些日子大家都有事,没怎么聚过。” 沈元熙抬腿就要往二楼去,却被小二拦住,只见他为难道:“真是不好意思,今儿这二楼被人包下来了,沈少爷您要是嫌弃这大堂吵闹,不如稍待片刻,小的将您素日里爱吃的菜肴打包好,您带回府里吃?抑或您现在回府,稍后我亲自送过去。” “麻麻烦烦的做什么?我又是什么高贵人?得!今儿我就在大堂,就着大家的高谈阔论吃一回。” 沈元熙搓着手,四下里踅摸,许是饭点的关系,大堂里人满为患,竟是没一个空座位。 “嘿!合着我今天中午就吃不上这道松鼠桂鱼是吧?” 沈元熙哪肯在这里干等?那边伙计也是一脸尴尬,他也没想到这偌大厅堂,竟连一处空位都没有了,往日也没见这么热闹啊。 “得!我另寻地方去。”沈元熙说着就要离开,忽见靠着窗子的一桌客人站起身,其中一个高声道:“小二,结账。” 第四十五章:谈笑甚欢? “这可太好了,那个位置在窗边,还可以看街景。”小二屁颠屁颠跑过去,收了银钱后快手快脚将桌椅都擦干净,又弯腰伸手冲沈元熙做了个请的手势。 “罢了。” 小二这样热情,沈元熙也不好说什么,施施然向窗边走去,间或有认识这位沈府少爷的和他打招呼。 刚在座位上坐下,就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清脆声音:“那老板咱们可就说定了,过几天让我这弟弟来拉骨头。” 沈元熙翻个白眼,然后拿着菜谱装模作样的翻看着。 却听身后的声音轻快道:“四弟,你还没在这明月楼吃过饭吧?正好我也没有,来,今天三姐请你下馆子,咱们吃一顿好的,然后再给家里人带两道菜回去……咦?没位子了啊。” 沈元熙猛地挺直身体,果然,下一刻,就听苏挽秋欢喜道:“还好,窗边……呃……” 看出来了吧?本少爷如此卓尔不群潇洒挺拔的背影,你是一定不愿意和我同桌而食的对吧?那还不速速退去。 “呃……窗边正好还有位子,走,咱们过去。” 沈元熙:…… “哎哎!苏姑娘,那个……那个位子……” 苏家人常来买没用的骨头,小二也认识苏挽秋,倒不是狗眼看人低,而是沈少爷这种大主顾,确实得罪不起,小二也很为难。 “那个位子怎么了?” 苏挽秋故作不解,只听小二小声道:“不瞒姑娘,那个位子是位贵客,因为今天二楼被包了,所以……他向来不习惯被人打扰。” “不就是沈少爷吗?你当我不知道?他常和我家哥哥聚会的,我们彼此认识,这也算不得打扰。” 沈元熙:…… “啊……认识啊……”小二无话可说,倒是苏云旭小声道:“三姐,要不就算了吧,这里的饭菜得不少钱呢。” “无妨,三姐有钱。”苏挽秋一笑,对小二说道:“你给我们上一个东坡肘子,一份红烧鱼,再来一份拌三丝,一个黄瓜花生米,然后做两份红烧肉,打包,我们要带走。” “好嘞。” 小二一听,这几份菜,倒也有些赚头,又见那边沈元熙没出声,于是痛快答应,引着苏挽秋来到窗边位子上坐下,又殷勤看向沈元熙:“沈少爷,您想吃点什么?” “松鼠桂鱼,清蒸狮子头,滑熘鸡片,再来个山菌汤,随便上两个凉拌。” 今天不是聚会,沈元熙也只要了几个家常菜。小二高声答了一句“好嘞”,将手巾往肩头一搭,转身快步离去。 这里沈元熙看着苏挽秋,讥笑道:“三姑娘还真是胸襟宽广,不计前嫌啊,为了吃饭,竟不惜和我这助纣为虐的坐在一起。” 面对嘲讽,苏挽秋毫不在意,笑吟吟道:“那当然,民以食为天。天王老子都不能耽误我吃饭,何况是你。” 她说完敲敲桌子:“之所以和你坐在一起呢,只是为了吃饭,你不要多想,沈少爷的家世,我是万万不敢高攀妄想的。” 沈元熙:……“你就直接说看不上我得了呗。” 苏挽秋哈哈一笑:“那不行,即便我心里这么想,嘴上也不能这么说,沈少爷是什么人物,不要面子的吗?” 很好!这个女人总算是逮到报仇机会了。 虽然以前两人也见过几次,但是像今天这般,苏挽秋火力全开嘴炮无敌,只对他一个人输出的情况,还没出现过。 这算是两个人第一次独处,没错,此刻苏云旭虽然在一旁坐着,却和青山绿水一样,全都沦为路人甲。 沈少爷是肯轻易认输的人吗?不过片刻,就调整好状态,将胳膊肘往桌上一支,一只手托着腮帮子,貌似轻佻的笑道:“只怕你嘴上说不敢高攀妄想,心里却不这么想,非要坐在这里的是你,可不是我。” 苏挽秋撇撇嘴:“我说沈少爷,你长眼睛是用来喘气的吗?看看大堂,除了你这里,还有哪里有空座儿?我不过来坐,难道要站着吃?好不容易下回馆子,我们凭什么啊?” 沈元熙呵呵一笑:“大兴县又不止明月楼这一家,没有座位,你们可以往别处去啊。” “那还不是怪你的两个好跟班?我大哥三弟在家时不时就要宣传一下,明月楼的酒菜是全大兴县最好吃的,今天既然要请我四弟吃顿好的,那当然来明月楼了。” 苏挽秋说到这里,轻轻一拍桌子:“我警告你啊沈元熙,别试图给我泼脏水,要这么说,这明月楼是我们先到,你是后来的,说,是不是跟着我们?故意凑上来套近乎?” “哈哈哈……”沈元熙仰天打了个哈哈:“我说你妄想也要有个度好不好?我需要凑过来和你套近乎?你有什么?值得我折节下交?” “那我不知道。”苏挽秋丝毫不生气,笑眯眯道:“我只知道,方少爷请我也是下了拜帖的,用你刚才的话说,这也是折节下交对吧?” 沈元熙:……妈的方雪松这个不争气的,你倒是彬彬有礼了,害小爷在这里吃瘪。可恶,这女人太可恶了,就没见过比她更嚣张的。 正琢磨着怎么回击,就见小二已经端了几样菜上来,一边往桌上摆一边笑道:“果然三姑娘和沈少爷是相熟的,远远儿就看见你们谈笑甚欢。” 沈元熙:……所以这就是你将我们两方的菜混在一处的理由? “东坡肘子和松鼠桂鱼还要稍待片刻。二位要不要点酒?咱们店里的梨花白桂花蜜可都是出了名的。” “不要。” 沈元熙和苏挽秋异口同声,两人彼此瞪了一眼,又嫌弃地撇开目光。 小二一头雾水,凭直觉察觉到此处不宜久留,正要离去,忽听苏挽秋又道:“既然有梨花白,你就给我准备一壶,我带走。” 六叔爷好几天没喝酒,估计肚子里馋虫都要忍不住了,这戒酒也要慢慢来不是。 “好嘞。” 小二答应着去远,沈元熙和苏挽秋拿起筷子,忽然觉着有什么不对,两人一起扭头,就见旁边苏云旭如坐针毡的模样,见他们看过来,于是硬着头皮拿起筷子,脸上仿佛能挤出一斤苦瓜汁。 “干什么你这是?请你下馆子,又不是让你吃砒霜。”苏挽秋给弟弟夹了一筷子菜:“有些人你不用在意,吃你的就好,有三姐对付他。” 沈元熙:…… 第四十六章:陈年八卦 “不是,三姐,我……我不习惯。” 苏云旭期期艾艾地往旁边青山绿水身上一扫,低下头道:“要不……要不咱们还是打包回家吃吧。” “你是男子汉,总不能连我都不如吧?就坐在这里。唔……不过是挺不习惯的。” 苏挽秋看向沈元熙:“你平时吃饭,就是这个样?你坐着别人站着,你吃着别人看着?” 沈元熙:…… “行了,你们两个也坐下一起吃吧。” 沈元熙是洒脱不羁的性格,家里又不是什么诗礼传家的世族,并没有这么多讲究,见苏家姐弟别扭,他倒不介意行个方便。 当然,这主要是看在苏云旭的面子。沈大少在心里冷哼着想。 青山绿水欢快坐下,这时就听楼梯上脚步声响,十几人从二楼下来,几人都忙抬头看去,发现里面竟还有个认识的,便是本县的县太爷林大人。 “林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苏挽秋喃喃念着,话音未落,只听其中一人道:“相中,咱们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见,你万万要保重身体,等一个重逢之期。” “相中?吕相中?”沈元熙眉头微挑:“竟然是他?” “吕相中是谁?大人物吗?”苏挽秋八卦精神发作,连忙将耳朵竖起,一边凑过去问了一句。 “原本只是个寂寂无名的五品郎中,近几天倒是挺出名,因为他上书请求皇上将废后复位,惹得龙颜大怒,将他贬去了宁州府。” 沈元熙轻声解释,只听苏挽秋叹了一句:“这才是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呢。” 沈元熙诧异看了她一眼,旋即一笑:“诗倒是应景儿,不过这位吕大人如何同韩愈比?” “越级碰瓷了吗?”苏挽秋点点头:“是有点儿。” “而且这位吕大人上疏的事,是废后复位,古今未闻,荒谬之极,更不能同韩愈相比了。” 他们在这里专心八卦,许是目光太过热烈专注,被那边几个人感受到了,因也望过来,看见两人形容,领头的吕清便是一怔。 “相中认识他们?“ 林县令纳闷看着好友,却见吕清感叹道:“我在想,真是好一位俊朗少年啊。若是废后之子长到如今,怕不也同他一个年纪?唉!可惜啊,当年……”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头,周围众人纷纷安慰道:“罢了罢了,往事不可更改,多想无益。” 吕清又对林县令道:“清正,遥想当年,梁相和江月公子在这明月楼聚会时,咱们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一转眼,便已是两鬓风霜,历经宦海沉浮了。” “是啊!彼时大家正值年少,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你我都已老了,梁相位极人臣,江月公子身死魂消……” 说到这里,不由潸然泪下,旁边人连忙道:“好了好了,说这些伤感往事作甚?知道你们是见识过公子风采之人,倒也不用如此显摆。” “梁相和江月公子又是谁?” 苏挽秋已经不止是八卦精神,她感觉自己的cp之魂都熊熊燃烧起来了。 却见沈元熙冷了脸色,低声忿忿道:“梁相如何能同江月公子相提并论?江月公子的知己,只有梁阿六而已,梁阿六……早就死了,甚至死在江月公子之前。” 他说完转回身,再不看那边一眼,一边咕哝道:“大庭广众之下,便如此肆无忌惮,高谈阔论,难怪都是些小官。” “哎哎你这人……话别只说半截啊,到底那个梁相和江月公子是怎么回事?梁阿六又是谁?他们中谁是第三者?” “什么第三者?”沈元熙似乎兴致缺缺的样子,无精打采拿起筷子:“都是陈年旧事罢了,不必再提。” 说完见苏挽秋抻长脖子看着身后,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他连忙正色道:“正经劝你一句,不要对这些人这些事好奇,不是吓唬你,这些话题,都有些禁忌在里头,他们这些文人有谈论国事的资本,向来轻狂惯了,也不怎么将自己性命放在心上。你不过是升斗小民,若深入其中,无人在意还好,一旦有人要杀鸡儆猴,你就是那只鸡,明白吗?” 苏挽秋看他神色,知道此话不虚,只得收了八卦cp之心,悻悻道:“我吃饱了撑得吗?还深入其中,你也太抬举我了。” 沈元熙见她丧气模样,竟有几分可爱,心情好转一些,失笑道:“能让方少爷下拜帖相邀的人,尤其是女人,我怎么敢不抬举呢?” 苏挽秋:…… 沈元熙:很好,扳回一城的感觉真不错,哈哈哈…… ******************** “三妹,你还是不是人啊?这都入冬了,你……你逼着我们往家里收骨头不算,还逼着我们来捡豆子,看没看见太阳都要落山了?就这么一点时间,你都不放过。” 空旷无人的田野里,苏云海愤愤大叫。 苏挽秋毫不在意:“总读书把人都读成了书呆子,大哥,你们都是农家孩子,不能因为读书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吧?捡豆子这种活计,本就不值得耽误大块时间,趁着你们下学后,拉过来边玩边干,只当休息了,这不就是你们素日里说得劳逸结合吗?” 苏云旭苏云帆苏挽冬苏挽夏等人都已经默默散开,连苏挽春都拐着筐到了另一边,她这些日子买了不少东西,想到明年可能还要靠苏挽秋赚钱,心里再多愤懑也只能压下来。 “什么劳逸结合?这明明是干活。” 苏云海不服,脸红脖子粗地叫,苏云阳忙在旁边打圆场:“关键是吧,三姐,就咱们这点时间,捡人家落下的那点豆子,够干什么用?炒着当零嘴都不够。” “今年咱家没种大豆,别人家哪怕种,也不过是几分地,了不起半亩,想买大豆都没处买去,就算能买到,价钱又贵,也要先仅着人。你看看咱们家那头猪,眼瞅着要杀了,还没多少膘,没办法,只能靠咱们日积月累捡点豆子,给猪打打牙祭,哪怕长几斤肥肉也是好的。” 苏挽秋十分无奈的模样,苏云海瞪大眼睛:“你说什么?这……这大豆竟不是吃得零嘴,是要喂猪的?猪吃这个就能长肥肉?” 第四十七章:糖坊易主 “看,不懂了吧?豆子对于猪来说,是最好的营养品,吃豆子的猪和不吃豆子的猪,那种肉香差异很大的。” “这个……我仿佛听三婶念叨过,吃了豆子的猪肉格外香。”苏云阳看着哥哥,吞吞吐吐说道。 “对啊,吃的肉还罢了,最重要是榨油时的那个油渣,你们喜欢吧?吃过豆子的猪,油渣出来都是酥的,入口一咬,那叫一个喷香酥脆,今年咱们家赚了不少钱,榨油时我做主,咱们整几斤五花肉,专门榨出油渣来吃……” 相处这么长时间,苏挽秋对家庭中每个成员的喜好都了如指掌,苏云海是这个家中最馋的吃货,如果举行大胃王比赛,这厮能一个人包揽前三的那种。 果然,一听苏挽秋说到油渣,苏云海立刻威风扫地,舔着舌头直勾勾盯着她:“你……你说真的?今年……榨油时……弄几斤五花肉?你……你能做得起爷爷的主?” “笑话,我好歹也算是半个当家人,这点主还是能做的。” 苏挽秋拍着胸脯,于是苏云海二话不说,拐着筐就开始在地上踅摸。 苏云阳一脸哀怨地看着他哥:知道你撑不住,但是……要不要投降的这么快?你好歹再撑一会儿啊。 几个半大少年在地里忙活着,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忽然就听地头那里远远传来呼喊声:“三姑娘,三姑娘……” “咦?” 苏挽秋直起身,暮色中看不清楚,她拍了拍手上的土,对四周喊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咱们也该回家了。” 说着话回到地头,只见蜀云站在那儿,苏挽秋不由诧异道:“这眼看天就黑了,你怎么会来找我?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蜀云笑道:“不算十万火急,只是少爷吩咐我过来。没事儿,冬天天黑得早罢了,我这赶回去,都用不上半个时辰。” “到底什么事?” 苏挽秋拂了下额边碎发,只听蜀云高兴道:“我们少爷让我来和姑娘说一声,如今昌吉糖坊是我们家的产业了,姑娘明年有多少甜菜,尽管给我们供货就是,我们有多少要多少,绝不让姑娘吃亏。” 苏挽秋的手一下子就停在了半空。 蜀云见她脸色似乎有些不好看,诧异道:“姑娘怎么了?” “没怎么。”苏挽秋垂下眼,淡淡道:“不过是两年时光,方少爷又何必急于一时呢?他似乎也没必要如此看重一个制糖的作坊吧?” 蜀云笑道:“原来是为这个,姑娘放心,我们少爷并不是那仗势欺人的纨绔,买下昌吉糖坊,连着那个杂货铺子,少爷可是出了市价的两倍。姑娘不知道,我们少爷就是这个脾气,想要做的事一定要做成,不然吃饭都不香的。” 苏挽秋点点头,轻声道:“这事我知道了,其实不用这么急着告诉我,甜菜即便要种,也得等开春了。” 蜀云笑道:“我反正没事,不过跑一趟腿,不值什么。” 说完见苏家的几个姐妹兄弟都聚过来,手里的小篮子里隐隐约约仿佛是豆粒,他便笑道:“姑娘想要豆子,何必来这地里捡漏?能捡多少呢?回头我和少爷说一声,恰好前儿京城府里送过来几百斤大豆,我打发车夫拉一百斤过来就是了。” “不用费心,其实是没事做,所以给自己找点事情罢了。家里也不缺豆子,缺的话我再找你。” “行嘞,你尽管找我。”蜀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信儿送到,他也急着回去,因在地头上就辞别苏挽秋,径直往县里去了。 苏云海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暮色里,不由撇嘴道:“老大说得没错,这还真是大少爷做派,这么点事,也要打发人过来说一声,天都快黑了,奴才也不是这么个用法儿吧。” 苏挽秋默默回身往村里走去,只听身后苏云海追上来,不死心道:“三妹,那个甜菜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怎么这方少爷为了它,竟不惜重金买下昌吉糖坊?” 苏挽秋眉头一挑,淡淡道:“重金买下,这么说,你知道这件事?” “那能不知道吗?还是我们学里的林胖子帮他买的,林胖子你知道吧?就是上回在街上被你骂的狗血喷头的那个胖子。他下午请假,我们还以为什么事呢,下学了遇见,才知道原来是帮方少爷做说客去了。” “哼!我就说他不是好人,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苏挽秋冷哼一声,只听苏云海诧异道:“咦?你怎么也这样说?嘿!云阳,这倒和咱们老大说辞一样。只是我不明白,怎么就助纣为虐了?方少爷可是花了五百两银子,他那个作坊,连房子带各种工具,多说二百两也就顶天了。” 苏挽秋叹了口气,轻声道:“房子工具最多值二百两,那这么多年的经营和心血呢?大兴县只有这一家制糖作坊,想来也没什么巨额利润,我和钟老板谈论过很多次,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爱这一行的,如今方少爷重金买下糖坊,他是真爱这一行吗?他心愿得偿,钟老板却要去做什么呢?”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苏挽春忍不住道:“你也想太多了吧?钟老板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呗,五百两银子,这么多钱,十年都花不完,人家心里不定怎么乐呢,你倒在这里替他难过。叫我说,以后咱们能把甜菜卖给方少爷,那不比卖给钟老板强百倍?方少爷,那可是荣亲王的小舅子。” “行了行了,你懂什么?既然老大也说方少爷此举不妥,那就必定是不妥的。” 苏云海挺胸,立场坚定支持自家老大,被苏挽春白了一眼,听她咕哝道:“沈少爷又不在这里,你表得什么忠心?” 回到家,简单收拾一下,洗了洗脸和手,苏挽秋便和兄姐一起,来到上房用饭。 刚在炕上坐下,就见苏云海挑帘子进来,满面春风道:“三妹,我想过了,指望咱们捡的这点豆子喂猪,终究杯水车薪,不如明儿我和老大说说,从他家低价买一些回来,那个……我帮忙压低价格,三妹你如今财大气粗,我出力,你出钱,咱们不动用公中一分半文,如何?” 第四十八章:稳坐钓鱼台 “不好。” 苏挽秋冷着脸,苏云海一下子急了:“怎么不好?三妹,你现在身家丰厚,不至于连这么点钱都不肯出吧?做人也不能太抠门……” “不是抠门。”苏挽秋打断他的话,抬眼盯着他:“不过是些大豆,我相信沈元熙送你都不会眨一下眼睛,但是……你欠他多少人情了?自己心里没数吗?大伯卖鱼的五两银子你还了吗?这又不是什么要紧救命的事,何必又要欠下一份人情?人穷不能志短,再者咱们家现在也不是很穷,带你们去捡豆子喂猪,也是利用业余时间,你们要是懒,就别捡了,猪长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也比去求人的好。” “好好好,就当我没说过这话,我就是看大家辛苦半天,不过捡一两斤豆子,才想找个捷径,倒被你一顿排揎,说得好像我没脸没皮似的。” 苏云海气呼呼坐下,苏挽秋也不理他,对女眷们道:“行了,吃饭吧,吃完饭还得回去做衣服,眼瞅着天冷了,棉被冬衣的棉花都要翻出来倒腾倒腾重新做呢。” “可不是。好在也没多少,做个几日也就完了。” 王氏附和着,众人纷纷拿起筷子吃饭。苏义山咕哝一句:“这三丫头还真是要当家做主了。”然而没人附和他,于是也只能讪讪地自己找台阶下,拿起饭碗扒饭。 入冬后,整个村庄似乎都安静下来,就连最爱闹腾的孩子们,因为怕冷,也大多缩在家里,只有天气晴好的时候,才能看见他们跑街串巷,听到在整个村子里回荡着的笑闹声。 这一日,苏挽秋正在房里和柳氏说:“冬天没什么事,大家的精神都用在斤斤计较和撩架上了,不说别的,就为厨房轮流做饭的事,大伯母和三婶都争了几回了?爹和三叔出去打短工,大伯父倒是游手好闲,大伯母昨儿胳膊手腕上都有乌青,我还见她哭过几回,不知是不是大伯父打了她,问她她也不说。如此,倒不如找点活计给大家做,心思都用在做活上,其他方面的纷争自然少了。” 柳氏还没说话,苏挽夏就先说道:“你可少管些闲事吧,还怕这家里的人不够恨你怎的?就上个月,要不是方少爷忽然下了拜帖,你以为大伯和三叔就能轻易放过你?何苦还为他们着想?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只可怜大伯母,不知道她背地里说了你多少坏话,你这母老虎的名声,最少有一半是她传扬出去的,另一半就是三叔三婶,他们可防着你呢。” 苏挽秋笑道:“那又如何?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算计都是跳梁小丑罢了,只要我还能赚钱,这家里就是我做主。姐,你以为我是好性儿的菩萨吗?喜欢什么以德报怨?我哪有这么高尚的品格,之所以想把大家召集起来干活,还不是为了赚钱。” 苏挽夏和柳氏都笑了,柳氏伸手点点女儿:“我看你是真钻进钱眼里去了。” 话音未落,忽听上房那边传来一阵哭声,苏挽秋一怔,放下手里衣服就下了炕,一边说道:“是四妹的声音,怎么了这是?哭得都不成调儿了。” 说完出门,就见苏挽冬哭着跑进对面厢房,苏挽春在后面追她,一边气急叫道:“你还跑,你赔我的镯子,我花了三贯钱买的玉镯,还没舍得戴一回,就让你给我摔碎了,你跑,你跑就不用赔了?” 一边叫着,也进了三房,苏挽夏看着苏挽秋,耸耸肩道:“我也是服了你,你这嘴是开过光的吧?刚说闲下来容易生祸事,这不就来了?不过是大房三房的事,咱们少掺和。” 苏挽秋道:“四妹对我挺好,你听她哭得可怜,三婶是个一毛不拔的,四妹少不得要受气,我过去看看。” 说完正要过去,就听对面王氏的声音响起:“春儿,你可不能这样,我们四丫头从不说谎的,她说是你没接住镯子,那就一定是你没接住,你怎么能反咬一口,倒赖在我们头上呢?” 苏挽秋立刻就停下脚步,耳听得苏挽春气急败坏高声辩解,她便微微一笑,对苏挽夏道:“二姐说得对,大房三房的事,咱们少掺和,回去吧,今天我怎么着也得把二哥这件棉袄给做起来。” 苏挽夏:…… 三房屋里王氏和苏挽春的争吵声越来越高,很快闫氏也加入战局,毕竟那可是三贯钱买的玉镯子,谁不肉疼。 “老六,就放任她们这么吵吵?等会儿老大老三回来,更不知要吵成什么样,你也不管管?” 苏明亮看着苏明江,却见六弟面无表情道:“你怎么不去管?” 一句话噎得苏明亮咳嗽起来,苦恼道:“儿媳妇们拌嘴,我个公爹怎么好管?唉!委实也是不像话,原本咱们家定的规矩,孩子们不满十八岁,赚得钱自己留着,是想让他们勤劳些,赚几个零花钱,可你看看如今都成什么样了?三贯钱,就为买一个玉镯,这是咱们庄户人家过的日子?论理,也是该煞煞这股歪风邪气,只是三丫头那里,这话怕不好说。” “那肯定不好说啊,三丫头的钱你见她祸祸过吗?就算花一些钱,那也是大家跟着沾光。她赚得又是最多,你怎可能让她吐出来?” “所以这事难办了不是。”苏明亮一摊手,过了会儿,又生气道:“三丫头也是,平日里非要当家做主,这会儿她倒不出头了。” 苏明江一笑:“放心吧,她会出头的,不过不是现在。” 说完抿了一口茶,而那边苏明亮想了片刻,也恍然大悟,叹气道:“这丫头,是记恨上次她大伯三叔联手逼她的事啊。” “三哥,这不是很正常吗?三丫头已经很厚道了,小辈的事,让她们自己闹去,上次大房三房联手逼三丫头,我也没出头解围啊。” “你不出头,咱们家人就不知道你是三丫头的靠山了?”苏明亮白了弟弟一眼,想了想又跺脚道:“好,就听你的,我倒要看看,这次三丫头要怎么解决这件事,也让她知道知道,这么大一个家,是那么好当的?” 苏明江眉头微挑:“三哥,你应该想着,如果这次的事三丫头能妥善解决,以后她真的就可以当家做主了。” 第四十九章:说不清楚 “那……”苏明亮语塞,旋即冷哼道:“她能赚钱,当家做主倒也不是不行,但就算这样,我也得看着,不能让她得意了就祸祸起来。” 苏明江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起身伸了个懒腰,接着舒服地呼出一口气,悠悠道:“你也太小瞧三丫头,这才哪到哪儿?有什么可令她得意?又有什么资格祸祸?日子长着呢,这条路也很远,如今不过是开个头罢了。” 苏明亮:……六弟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能不能告诉我?能不能? 要说起来,身为封建大家长,苏明亮虽然糊涂些,但对自家儿子什么德性还是有数的。果然,在苏义山和苏义丰从外面回来,旋即加入战团后,战场就从三房挪到了上房。 苏明亮被吵得头疼,又辖制不住两个儿子,苏义山霸道,苏义丰声高,哪个都不是省油灯。 苏明江就坐在他的摇椅上,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最后屋里众人实在看不过去了,闫氏哭着叫道:“六叔,您帮我们评评理吧,再这么下去,日子没法过了。” 苏明江睁开眼,淡淡道:“家里的事我什么时候掺和过?三哥说话你们不服,就去找个能服众的。” 众人:…… 家里事你没掺和过?你没掺和过三丫头如今能得势?当我们忘了最开始是谁给她撑的腰?包括现在这话,不就是要让我们找三丫头吗? 然而事情到这个地步,不找苏挽秋也不行了,尽管苏义山和苏义丰心里都不愿意,但他们更不愿为这事闹得一家子分崩离析。 当然,还是要阴阳怪气几句的,见二房人过来,苏义丰就忍不住道:“三丫头,平时家里有事,你跑得比谁都快,咱们家俨然就是你当家做主了,怎么这会儿你三婶和大伯母都吵翻天,你倒躲起来了?这是当家人应该干的事?” 苏挽秋不慌不忙,笑眯眯道:“从前是为了家里的事,我自然要出头。今天是你们两房的事,我贸然出头,万一被你们嫌弃我横插一杠子怎么办?还是说,三叔心里,真把我看成当家人了?” 一句话堵得苏义丰无话可说。苏挽秋的意思很明显:你们要认我是当家人,我就帮你们解决,不认的话,我凭什么? 苏义山冷哼道:“当家人哪有那么容易?总也得看看你的能力,就比如这件事,你要如何解决?” 苏挽秋也知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让大伯三叔承认自己当家做主的地位,但一件件事累积下来,又何尝不是在累积声望?终究有一天,这个家会是她说了算。 虽这样想,却也不愿让那两兄弟好过,苏挽秋本还要再将他们几句,然而一眼看见苏挽冬哭肿了的眼睛,顿时便觉心软,因拉过这妹妹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本不想管你们的纷争,只是四妹妹哭得可怜,总要将这事妥善解决了,别给她幼小心灵留下阴影才好。” “是是是。”王氏知道自己女儿和苏挽秋交好,忙不迭道:“三丫头你是最了解你四妹妹的,她哪里是赖账不认的人?分明是春儿心疼镯子,硬要栽赃给她。” “我要栽赃给她,我就立时让雷劈死,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可好?” 苏挽春也是委屈大发了,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肿得一点不比苏挽冬轻,此时一只纤长手指指着对方,咬牙道:“四妹可敢和我一样赌咒发誓?咱们谁摔了镯子,谁就天打五雷……” “够了。” 苏挽秋猛地厉喝一声:“多大点事,就连赌咒发誓都出来……” “你说得轻巧。”苏挽春抹着眼泪打断她:“那可是三贯钱,我从没花这么多钱给自己买过东西,这第一件就毁了,呜呜呜……”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听苏挽秋叹气道:“傻子,三贯钱就值得你拿自己性命起誓了?只要活着,莫说三贯钱,将来三十贯三百贯三千贯都是你的,你这会儿倒要为三贯钱遭天打雷劈?” “又不是我摔得,我凭什么遭雷劈?” 苏挽春哭着叫,苏挽秋瞪了她一眼:“就算不是你摔得,你就忍心让四妹遭雷劈?三贯钱而已,咱们做了十几年姐妹,这情分倒还不如三贯钱?” “我……” 苏挽春不说话了,这边苏挽冬却又哭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摔得,三姐,真不是我摔得。我也敢起誓……” “好了,你们两个谁都不许起誓,因为这件事,本就说不清楚。” 苏挽秋拿手帕给苏挽冬擦眼泪,沉声道:“我也知道,你们两个都没说谎,都觉着是对方摔得,这都没错。” “都没错,那是谁错了?” 苏义丰这会儿好奇心也上来,只见苏挽秋笑道:“刚才大姐和四妹吵架时,我听了个大概,是四妹看完镯子递过去,大姐伸手接的时候,镯子掉在地上摔碎了,是也不是?” “对,我还没接住她就松了手,说不是存心故意谁信?” “不是,我看着大姐拿住了,我才松的手……” “好好好,不用再争论。” 苏挽秋抬手止住两人争辩,看向众人道:“如今大家清楚了吧?这件事就算我们当时在旁边亲眼看着,也说不清到底是谁的错。四妹递了,大姐接了,但到底是没接住?还是提前松了手?除非神明,不然谁能看清楚?” 众人默默点头,苏挽秋又说道:“我听说那些喜欢古玩的人,看货买货的时候,都是不许伸手接递的,怕得就是到时一旦摔碎,双方说不清。” “不接递,那怎么交易?”苏义丰好奇:“咱们平日里买卖东西,不都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吗?” 苏挽秋随便拿了个茶杯过来,在手上把玩着,一边说道:“东西在这里放着,自己拿起来看,看完了放在桌上,第二个人再来拿,如此自始至终只一个人沾手,自然责任分明。” “这样啊。” 众人恍然大悟,苏明江在摇椅上忍不住笑道:“三丫头年纪不大,倒是见识广博,连这种事也知道。” “又不是什么秘密,六叔爷这话意思,难道您从前也经手过古董文物?” “我不是很好那个,不过这个规矩我倒是知道。” 苏明江笑着点头,然后目光灼灼看向苏挽秋:“既然这件事压根儿说不清楚了,你又打算如何解决?” 第五十章:解决之道 “把镯子给我看看。” 苏挽秋伸出手,苏挽春犹豫一下,还是将手中断成两半的镯子递给她。 “镯子的确不错,三贯钱倒也值了。” 苏挽秋翻看了两遍,心中有些感叹:这样一只翡翠玉镯,在现代怕不是要上百万,如今三两银子就能买出来。 “大姐再给我一贯钱,我找一家首饰铺,将你这镯子接上,且比从前还要漂亮,你愿不愿意?” “还要一贯钱?” 苏挽春瞪大眼睛:“我……我都没了三贯钱,如今竟还要再赔上一贯钱?” “账不是这么算的。”苏挽秋掂了掂镯子:“你不出这一贯钱,三贯钱可就彻底没了;你若出这一贯钱,价值四贯钱的镯子就还是你的,我不逼你,你自己算。” “那……那你说要妥善解决的,要……要是我不肯出这一贯钱,你待如何?” “也对。”苏挽秋微微一笑:“是我考虑不周了,只想着姐妹情,忘了大姐心里把我当仇人看待,哪怕这镯子真修补好了,你也不会念我的好。” 一边说着,就将拳头一握,豪气道:“既如此,这镯子我买了,给你三贯钱,以后这镯子就不与你相干,如何?” 她这样豪爽,倒让苏挽春惊疑不定起来,知道这三妹是个极苛刻的主儿,赚了那么多钱,也没见她给自己添点衣裳首饰,难道……这断了的镯子当真有利可图,她才会故作大方? 她在这里犹豫着,那边苏明亮急得不行,连声道:“好好好,我看这样就挺好。还是三丫头懂事,赚了那些钱,也没说乱花,这不是如今就派上用场了?你们都学着些,别有了几个钱,就胡花胡混的,老天也看不下去。不然这镯子好好儿,怎么就摔了呢?” “爷爷。”苏挽春咬着嘴唇,忽听父亲道:“行了,这事就这么办吧,三丫头还是仁义的。” “知道我仁义,以后就多听我的话。”苏挽秋一笑:呵呵!以为空口送个人情就行了?想得美。 苏义山被噎得说不出话,这里苏挽秋就回家取了三贯钱给苏挽春,忽听身旁苏挽冬哭道:“都是我不好,害三姐花了这么多钱,呜呜呜……” “不哭不哭,都是大姑娘了,哭成花脸猫不好看。” 苏挽春替苏挽冬擦着眼泪:“等三姐把这镯子拿去城里,找个首饰铺子重新修补好,到时候就给你戴,保准漂漂亮亮的。我家四妹这个手腕,正该配个镯子,方称得上一句皓腕凝霜雪。” “哎呀,这怎么好?怎么能叫三丫头你花钱,倒给我们四丫头?” 能让王氏说出这种话,可知苏挽秋此举确实打动了她。任谁也不是铁石心肠,王氏虽是个见钱眼开的,这会儿的感激倒也发自内心,当然,更多还是占了便宜的兴奋。 “倒不为别的,只为四妹妹的手腕好看,配得上这个镯子。” 苏挽秋起身一笑:“行了,事情解决,眼看也到晌午,我爹干活快回来了,今儿应该是大伯母做饭吧?那我们就回去了。” 众人方都散了,这里柳氏回到家,便对苏挽秋道:“凭白舍了三贯钱,倒要把镯子给你四妹妹,你亲姐和你自己还没有一个镯子戴呢。” 苏挽夏忙道:“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自己又不是没钱,想要镯子难道不能买?我只是觉着还不到那个年纪,这钱还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好。” 苏挽秋也笑道:“娘不用难过,一个镯子罢了,我不过是看四妹妹哭得可怜,她手腕又漂亮,确实合适戴镯子,所以才送她。” 柳氏瞪着她:“你打量你娘就是个傻子,看不出你心思?你不就是为了拉拢你三叔三婶,让他们帮你说话,不要帮大房那边吗?不是我小心眼,实在是你三叔三婶,那……那根本不是你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的。今天你给四丫头一个镯子,她固然喜笑颜开,许是也能帮你说几句话,但明日大房那边再给他们些东西,他们转眼就倒过去了。一旦你和大房存了争持拉拢心思,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倒只有你三叔三婶赚个盆满钵满。” 苏挽秋不由得笑了,对苏挽夏道:“听听,咱娘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实际上心里清楚着呢。” 说完将柳氏摁在炕沿上坐下,揽着她肩膀笑道:“放心吧娘,这道理我能不知道?要在这个家里当家做主,一点小手段没什么用,到最后,还是绝对的实力说话。这眼瞅着过年了,过年时我拿出五贯钱,给咱们家人也买点东西,大伯爱计较就计较去,到明年秋,他也就没有还手之力了。” “你真明白?”柳氏看着二女儿,想了想又说道:“我倒不是心疼那个镯子,只是怕你玩心眼玩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劝你收着点儿。” 苏挽秋心想你明明就是心疼那个镯子,嘴上却说道:“真明白真明白,一切尽在掌握,娘你只管冷眼看着就好。” “也罢。”柳氏点点头:“你如今本事大了,娘也没什么可说的,只不过是提醒你一句。” 说完只听苏挽夏道:“妹妹攒钱有大用呢,凭什么只让她出钱给咱们家人买东西?我也出一份。二哥就算了,他赚得那几贯钱,招待狐朋狗友还不够。” 柳氏皱眉道:“你二哥这个游手好闲的性子,真是要不得,还有交的那些三教九流朋友。秋啊,你如今这么大本事,连你大伯三叔都得听你的,怎么也不说劝劝你哥?咱家不指望他读书上进光宗耀祖,好歹也得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苏挽秋笑道:“不用娘说,二哥这些事,都在我眼里呢。我看他虽游手好闲,倒也不惹事生非,交得狐朋狗友不过是群中二少年,不是那些偷鸡摸狗不干好事的无赖。譬如上一次,没有他带着朋友赶回来,即便我能把那俩无赖送进监狱,咱们家也得吃个大亏。” 苏云帆这个人,聪明仗义豪爽大方,苏挽秋总觉得她哥是个人才,只是目前还没想到要把他放在什么合适的行当,她反正也不着急,自己也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哥哥的事业先后面排队去吧。 第五十一章:刻板印象做的孽 下午没什么事,苏挽秋就在纸上细心描画着镯子的修补花样。虽然上一世里,她这个手工达人的主攻方向和珠宝设计不沾边,但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古风制作珠宝首饰的视频她可没少看,多少有些了解。 “这是什么?描的花样子?哪有这种圆圈花儿?” 苏挽夏凑过来,好奇问了一句。苏挽秋头也不抬道:“你都知道没有这种圆圈花样,还问?这是镯子,你看见的这些云纹图案,是我要用金箔修饰断口的接驳处,这样只要不细看,基本看不出裂痕。” “金箔?纯金的吗?那得多少钱?” 苏挽夏吃了一惊,只听苏挽秋道:“又不是金首饰,金箔的话,不值几个钱,一贯钱足足够用,这还得是有点厚度的。” “靠不靠谱啊?怎么从没听说过?” 苏挽夏说到这里,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纳闷道:“这也怪了,就没听说玉镯子断了还能修补的,我记得几年前大伯娘有一个玉镯摔碎了,拿去县城,也说没办法,怎么今天到你这里,就能修补了呢?最奇怪的是,一家子竟然都信了,连个问一声的人都没有。” 苏挽秋抬头看着二姐,眨巴眨巴眼睛:金箔包裹修补玉镯的技术不难,难道这个时代还没有?如果只是信息不发达,大兴县怎么说也是京城附近,不应该啊。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这真只是你的异想天开?” 苏挽夏更揪心了,修不好,那三贯钱可就白瞎了。 “是不是异想天开,明天进城看看不就知道了?”事到如今,苏挽秋也不敢将话说死:“对了,二姐知不知道城里最出名的首饰铺子是哪家?” “这我怎么会知道?你倒不如问问云海云阳,他那学里的富家学生多,许还知道。”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有说话声响起,苏挽夏抿嘴笑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不?他俩放学回来了。” 苏挽秋立刻站起身:“那我去问问。” 出了门,不等苏挽秋开口,大房哥俩听见身后动静,转头看见是她,竟主动走过来,嘻嘻笑道:“三妹(姐),有一个好东西要送你,你要不要?” “什么好东西?看你们这样子,说是居心不良还差不多。” 苏挽秋警惕地看着哥俩,但很快说道:“这个先不说,我问你们,知道大兴县最好的金银首饰铺子是哪家吗?” “这个我们哪儿知道去?”哥俩一起摇头,但旋即苏云海就说道:“你要找上好的首饰铺子,找我们老大啊,他家现开着县城里最大的珠宝古玩店,给他家供货的首饰铺子那肯定不会差。” “又是沈元熙。”苏挽秋皱眉:“你们离了他是不是不能活?怎么什么事儿都要找他?” “那没办法。”苏云海一脸骄傲:“谁让我们老大能干呢。你到底找不找?不找咱们可就把东西拿出来了啊。” 苏挽秋想了想:自己又不是不花钱,这算是照顾生意,就找沈元熙打听一下,图个消息真实准确,也不算欠他人情,因点头道:“罢了,明天你们问问他,等中午放学,我就在学堂外面等着,你们告诉我就完了。” “成。这事完了吧?那我可把东西拿出来了。” 苏云海简直都迫不及待了,只看得苏挽秋又好气又好笑,伸手点着他道:“你要做坏事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还蒙我呢,也罢,我就看看是什……咦?这是……蛇?” 苏云海手里擎着的,赫然是一条两尺多长的菜花蛇,不过身子硬邦邦的,被他攥在手中一动不动。 苏挽秋伸手接过,只见哥俩震惊看着她,好半晌,苏云海方大叫道:“三妹,你……你还是不是个女人?连蛇都不怕。这可是真蛇,虽然已经死了,但……但那也是蛇不是?” “活着的我都不怕,何况死了……嗯?你们说它死了?” “你这不是废话?它不死,能让你这么攥着它? “出息了哈,敢拿死蛇吓我,嗯?”苏挽秋将蛇抡着圈儿,吓得那哥俩步步后退,两张小脸煞白,接着发一声喊,扭头撒腿就跑。 “跑,还敢跑?老虎不发威你们当我是病猫,给我站着,再跑……” 苏挽秋拎着死蛇追了过去,门口几个溜达串门的村里人探头看看,同时打个哆嗦,纷纷小声道:“别别别看了,苏家那只小母老虎发威呢,没看她两个兄弟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不是我说,太不像了,谁家让一个女孩儿辖制成这样?丢人啊,太丢人了,连带咱们整个五丰村都跟着丢人。” “可拉倒吧,你说这话不得先回去问问你老婆?她挖得那些甜菜,没有母老虎,就能卖出去赚钱了?” “你还说呢,我家那娘们自从卖甜菜赚了钱,在家里说话气门就壮了,我现在就害怕她跟着这母老虎学,以后还有我活路吗?” “那你就去赚钱啊,把你老婆摁在家里,靠你养着,看她还敢不敢高声大气。” “算了,让她说几句又不会少块肉,干活?那是实打实累死累活好不好?” 村人们议论着去远,这里苏挽秋将哥俩撵得抱头鼠窜,接着进了堂屋,见大房没人,便知他们是躲去苏明亮或苏明江屋子里,于是故意骂了几声,将“死蛇”扔在大房炕上,扬长而去。 小样儿,恶作剧吓唬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还上学呢,连蛇冬眠都不知道,东郭先生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活该我吓死你们。 果然,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忽然就听大房那边传来惊骇欲绝的惨叫声,夹杂着苏义山的喝骂怒吼。 苏挽秋晃悠着来到堂屋,故作疑惑道:“大伯,大伯母,你们怎么了?叫得这个瘆人劲儿。” “苏挽秋,你……你故意的是不是?”苏挽春顶着一张惨白小脸冲过来,眼泪汪汪指着她。 “莫名其妙,我干什么了?我一直在家里呆着,听见你们这边叫得凄惨,赶忙过来看看,不说感谢也就罢了,怎么凭空一口黑锅就扣我头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苏挽秋摊着手,只见苏挽春身子都哆嗦了:“你……我们家炕上那蛇,不是你放的?你敢说吗?你敢说不是你放的?” 第五十二章:不祥的预感 “蛇?”苏挽秋瞪大眼睛:“蛇怎么了?那是大哥三弟拿回来吓我的,没吓到我,他们跑了,我气不过,就把那条死蛇扔你们炕上了。” 说完抱肘当胸,悠悠道:“这可不能怪我吧?自作孽不可活没听说过?要算账,找你兄弟去。” 说完又不屑看了苏挽春两眼,故作忠厚道:“不是我说,大姐,你们家人胆子也太小了,一条死蛇就吓成这样,当时大哥突然拿出来,我眼皮子都没动……” “什么死蛇?那是活得,活得!能动的,到处乱爬……” 苏挽春总算是倒腾上了一口气,语无伦次地叫着,眼泪又涌了出来:“你……苏挽秋,你就造孽吧你。” “活得?不可能吧?大哥说那是死蛇啊。”苏挽秋一脸惊讶:“大姐,你可不能为了赖我,就空口白牙说胡话,我找爷爷和六叔爷评理去。” “你自己去看,那蛇……现在还在炕上爬呢。” “是吗?我去看看。”苏挽秋果然就进了西屋,只见闫氏蹲在地上抱着肩膀抖个不停,话都说不出来,她是极怕蛇的,这会子当真是吓得魂儿都没了。 最可笑是苏义山一个大男人,还有苏云海苏云阳,看见那蛇在炕上弱弱爬行,竟没一个敢上前。 苏挽秋过去将蛇抓起,纳闷道:“咱们乡下地方,菜地里草丛中甚至房檐下,不是常见这长虫?至于就吓成这样吗?尤其是大伯你,平日那样威风,对家里人瞪眼扒皮的,这会儿倒拿一条蛇束手无策,要不要这么搞笑?” 苏义山狠狠瞪着她,却畏惧菜花蛇不敢上前。苏云海见苏挽秋拎着蛇往外走,不由急道:“你干什么去?” “干什么?自然是到后院后边,找个洞放生,它能活就活,不能活就冻死呗。” 说到这里,苏挽秋忽然停身回望,笑吟吟道:“又或者,把这蛇宰了,给你们炖一锅蛇羹?反正放了它,活下来的几率也不大。” “呕……” 北方人基本不吃蛇,像是闫氏苏挽春这种,听见蛇羹二字都一阵干呕。苏挽秋笑笑:“既然都无福消受,那就算了。可惜,我听说蛇羹挺好吃的。” 说完扬长而去,这里大房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苏云海喃喃道:“夜叉,这绝对是个夜叉,那么长一条蛇,她……她都不怕。” 苏挽秋绕到后院山脚下,随便找了个枯草丰茂的山洞将蛇放在那里,便回家来。 到得上房外,就听屋里是苏明江的声音在说话:“上了几年学,倒学成了书呆子,连个蛇冬眠都不知道,你们就只知学四书五经,其他天文地理走兽飞禽一概不知一概不晓,这种书读来有个屁用?” 苏挽秋捂住嘴偷笑,连连点头,心想:六叔爷说得没错,这种书呆子要来何用。 只听苏云海委屈道:“又不是我们不知道,老大……他也不知道啊,就是他给我们出的主意,让我们吓吓三妹,灭灭她的气焰。” 苏挽秋:…… 沈-元-熙! 咬牙切齿将这名字在心里念叨两遍,又听屋里苏明江训斥道:“就算你们叫他一声老大,连个亲疏都不分?那不过是个富家少爷,你们三妹却是血脉之亲,他让你们来吓唬,你们就奉命行事了?这是三丫头胆子大,万一胆子小,像是四丫头,吓出个好歹怎么办?” “六叔爷,这点我们老大考虑到了,说三妹是个无法无天的,死蛇多说吓她一跳,但不能在其他姐妹面前露出来,会吓坏的。” 苏挽秋:…… 沈-元-熙! 连苏明江都无话可说了,好半晌方恨恨道:“总之,以后少听你们那个老大的,什么老大?不过一个富家纨绔罢了。今天你们自作自受,记住这个教训,不然以后还有的苦头吃。有数的,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是。” 苏云阳苏云海垂头丧气出了上房,苏挽秋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这梁子算是结下来了,沈元熙你给我等着,不就是互相伤害吗?当谁不会怎的,总不能让你嘴上叫我母老虎,心里头却把我当病猫。哼! ****************** “少爷,头前我出来时,就看见树上站着两只长尾巴花喜鹊,这叫抬头见喜,说不定咱们今天出门能遇见什么好事。” 顺着青山手指的方向,沈元熙抬头看向院里那棵大杨树,只看一眼,面色就是一变,伸腿虚踢青山一脚:“你什么眼神?那分明是两只乌鸦,哪来的花喜鹊?” “咦?”青山一抬头,不由惊叫道:“怎么回事?先前奴才看得明明是喜鹊,这……怎么就一会儿功夫,变成俩乌鸦了。” “出门见乌鸦。”沈元熙倒吸一口凉气:“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今天只怕是遇不上什么好事。” 话音刚落,就听“呱呱呱”几声,接着乌鸦飞起,绕着主仆三人头顶打了个盘旋,这才嚣张地呱呱叫着离去。 沈元熙:……不祥的预感更强烈了,要不然今天请个假?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而已,沈元熙骨子里可是放纵不羁爱自由的灵魂,别说两只乌鸦,就是两群乌鸦,也不会真让他望而却步。 到了学堂,听了半天的四书五经八股文,身旁陈清远头一点一点跟小鸡啄米似的。夫子终于讲完了,转而说起明年县试的事,只说这一屋学生着实有几个人才,不妨明年下场一试,哪怕考不中,权当磨练了。 难得夫子的话能在学堂中引起一阵兴奋骚动,提到县试,不少学子都是摩拳擦掌,连陈清远都醒过来,嘿嘿笑道:“总算这几年没白学,元熙,明年我打算下场一试,你呢?” “敢不奉陪?” 沈元熙一笑,忽见苏云海苏云阳走过来,他便问道:“你们明年考不考?” “那肯定是要考的,如夫子所说,哪怕考不中,权当磨练了。若是能考中,将来做了秀才,也算是家里辛苦供我们这几年没有白费。' “出息。”沈元熙敲敲桌子:“中秀才算什么?怎么着还不得博个廪生的名头,这才能说家里供你们读书没有白费。” 做了廪生,每个月是有米粮可领的,所以沈元熙才会如此说。 苏家兄弟答应着敷衍过去,苏云阳便道:“老大,你知不知道咱们县城做金银首饰的铺子哪家最好?” 第五十三章:是非分明 “首饰铺子吗?要说做工最好的,当属荣华,虽然富贵和生辉两家铺子比它大,论精良还是略逊一筹。” 沈元熙想也不想地回答,说完才反应过来:“你们俩问这个干什么?家里姐妹要打金银首饰?” 兄弟俩将缘由一说,沈元熙顿时来了兴趣:“哎,这么说,你们家那只母老虎还挺有人情味的,三贯钱,一般女孩子可没这么大方。” “今年秋天属她赚得最多,舍出来一点算什么。” 苏云海咕哝着,然后站起身:“行嘞,这会儿已近午时,她应该过来了,我出去和她说一声。” 话音刚落,就见沈元熙也站起身:“荣华首饰铺比较偏僻,若一路打听,不知要费多少功夫,左右有时间,索性我陪你们过去,省得问人。” 说完见苏家哥俩呆呆看他,这厮忙道:“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我没别的意思,昨儿叫你们拿死蛇吓唬她,回去想想,我心里也觉不安,好在她果然胆子大,没被吓出个好歹,今天给她带路,权当补偿,本少爷可是公平公正,最讲道理的。” “呵呵……” 苏云海嘴角抽搐两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老大,何止没吓住她,你是不知道……” 因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到后来,几近声泪俱下,连学堂里其他人都听得呆了。 沈元熙眼睛也有些发直,喃喃道:“你们家三姑娘是吃熊心豹胆长大的吧?我从小练武,自问倒也敢抓蛇,但是那种冰凉黏糊的感觉也挺不舒服,她……她竟敢徒手抓起……” 说到这里,不由伸出大拇指:“服!真的服!不服不行,三姑娘可惜投错了胎,她正经该是个男儿身才对。” 众人都大笑起来,苏云海哭丧着脸道:“老大您就别打趣了,如今她在学堂外等着,我劝您还是不要见的好,昨天她知道是你撺掇我们的,今天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儿呢。” “笑话,我会怕她?” 沈元熙眉头一挑:“武学中有一种说法,叫做一力降十会,意思就是说,任你百般取巧,只要我实力够强横,什么花样在我面前都没用。你妹妹毕竟只是个妹妹,又不是真的老虎,我怕她作甚?就是真老虎,想咬死我也没那么容易。” 说完一马当先,昂然而去,身后学子们都大声起哄叫道:“老大(元熙)威武。” “老大,一定要给云海云阳做主啊。” “对,给苏家母老虎一个下马威。” “老大,替我报仇啊,我上次被她骂的抬不起头,到现在走大街上,还有人指指点点,说我就是那个连女人都说不过的胖子,呜呜呜……” 陈清远看着这一团乱象,忽然摇头叹气道:“如此场面,堪称群魔乱舞,奇怪,总觉着元熙这背影太过慷慨,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啊。” 今天天气不错,大太阳在天上挂着,阳光洒下来,给行人们增添了些许暖意。 苏挽秋倚着棵大树,仰头看着湛蓝天空,心里想着:古代的环境就是好,这空气多新鲜,天空原来可以碧蓝到这个程度,当真是晴空如洗了…… 沈元熙和苏家兄弟一出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穿着半旧鹅黄色粗布夹袄,浅绿棉裤的少女,背着手倚在树上,抬头看向天空,修长颈项弯出一段优美弧度,斑驳树影落在她身上,有一些半明半寐的韵味。 沈元熙停下脚步,隔着远远地静静欣赏,一边轻声道:“抛开其他的不论,你们家三姑娘确实生得端秀漂亮,且身上有股子落落大方的明亮洒脱气质。你们看她在那里,便如……” 因想了想,又摇头道:“……不是仕女图,如同……是了,就如同西洋那边的油画,意境恬淡悠远,人物身上仿佛镀着一层光,纯洁而美好。” 苏云海苏云阳彼此看了眼,摇头异口同声道:“一点儿看不出来。” 沈元熙:…… 苏云海搓搓胳膊:“老大,你今儿没发烧吧?那可是我三妹,平日里被你口诛笔伐的妖孽母老虎,怎么今儿倒夸起来?还夸得这样声情并茂,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就是就是。”苏云阳点头:“要是端秀漂亮,我姐比她强百倍,且性格也温柔,那才真正是恬淡漂亮纯洁美好的人。老大你忘了?上次来我家,你还见过她哩。” 沈元熙眨眨眼,努力想了想,沉吟道:“似乎……仿佛……好像有那么点印象……好吧,那次去你家,正赶上你三妹大发雌威,还嚷着要把无赖送进监狱,我可不是就只顾着注意她去了。” “老大,你可不能失心疯喜欢了她,实话说,就我三妹这样的,将来谁娶她谁倒霉……” “闭嘴闭嘴闭嘴……” 沈元熙一巴掌敲在苏云海头上,愤愤道:“胡说什么呢?谁说我喜欢她了?我吃饱了撑得,那么多温柔贤淑的美人不要,倒喜欢她?我从小到大也没吃过熊心豹子胆啊。” “那就好。” 苏家哥俩也乐了,苏云海嘟囔道:“也不怪我们担心,刚刚您把她都夸出花来了。” “一码归一码,我欣赏这一刻的她,不代表我就能忘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这叫是非分明,你们懂个屁。” 沈元熙翻个白眼:“行了,咱们过去吧,也不知这天有什么好看,她还看个没完了,唔……说起来,不是落枕了吧?哈哈哈那乐子可就大了。” 苏云海:…… 苏云阳:…… 嗯,确实是不喜欢,不然能说出这种不是人的话?还好还好,老大还没失心疯。 哥俩心里庆幸着,走过去叫了一声,见苏挽秋站直身子看过来,不由都有些遗憾:好可惜,要真像老大说得落枕了该多好。 苏挽秋很快就看到前方的沈元熙,冬日天冷,他身上披着件银灰色的缎子斗篷,往那儿一站,当真挺拔耀眼,只如临风玉树一般,吸引了不知多少目光。 苏挽秋撇撇嘴,心里暗暗骂了一声:装!继续装!不就是长了副好皮囊,嘚瑟什么啊。 然后她扭头看向哥俩:“怎么回事?不是说就和他打听一下,这怎么还亲自出来了?沈少爷的大驾,是能随便请的吗?叫他回去,我可不想欠他人情。“ 苏云海:…… 苏云阳:…… “三妹,你……你还是不是女人?从认识老大那天起,我只见过女人围着他打转的,就没见过哪个女人舍得把他往外推。” “那恭喜你,今天就见到了。”苏挽秋呵呵一笑:“说真的,他只是碰巧出来办事,不是认真要带路的吧?” “当然不是。” 清朗声音响起,沈元熙不知何时走过来,嗤笑道:“三姑娘不要自作多情,我不过恰好去荣华首饰铺有事罢了,正好顺路。” 苏家哥俩:……老大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第五十四章:都是实诚人 “这就是荣华首饰铺?好家伙,和我玩迷宫是吧?这走街串巷弯弯绕的,不知情还以为这里是什么军事……武器库之类的。”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总算来到荣华首饰铺,苏挽秋长舒一口气:这铺子离县学其实不远,就是太绕了,这一路不知道串过了多少个巷子。 “难怪老大说偏僻,这道儿果然难走。” 沈元熙点点头:“不然你以为它家明明做工最好,却为何名声不显?那金老板是个胸无大志的,衣食不愁,哪怕偏安一隅也自得其乐,我说过他多少回,他也不肯挪地方。” “知足者常乐。”苏挽秋感叹道:“其实也不错,这样人总比其他人幸福快乐些。” “如何?欠我一个人情不冤吧?没我引路,就是给你画张地图,你能找过来?” 苏挽秋无疑是个能干的女孩,但人无完人,她身上也有很多短板,路痴就是其中一项。 不过,欠人情那肯定是不能欠的,尤其是沈元熙这厮的人情,于是苏挽秋斜晲他一眼,悠悠道:“我没记错的话,沈少爷不是过来办事吗?正好顺路而已。” 沈元熙:…… “怎么?难道你真是特意出来为我带路的?老天,小女子何德何能?担得起您如此用心?那我岂不是要欠你一份大人情?” 沈元熙嘴角抽搐几下,很想将这女人一军,就让她欠下这份人情,但……说自己特意为她带路,这……沈少爷不要面子的吗? 最后权衡再三,沈元熙也只能忍痛舍了这份人情,凛然道:“都说过了,你不要自作多情。” 其实苏挽秋能给他什么?不过就想看到这女人低头罢了,不然每次看见她如此飞扬嚣张,心里都很不爽。 正是午时,首饰铺子里没人,金老板正喝着茶水,一边和老婆打情骂俏,因刚将老婆搂在怀中,就见沈元熙等人进来,这个尴尬劲儿就别提了。 “沈少爷,怎么大中午的过来?可是老爷夫人有什么吩咐?” 金老板咳了一声,假装无事发生,挥手打着招呼。 有个屁的吩咐。但是他话已经说在前头,就没事也得找点事出来。于是沈元熙也咳了一声,淡淡道:“眼瞅着过年了,我娘说要再进一批首饰,年前正是买卖最好的时候。” “前天不是刚送一批过去?而且这才入冬,离过年还……” 金老板只是下意识有些疑惑,但很快就在沈元熙严肃的目光中察觉到端倪,连忙改口笑道:“是是是,我老糊涂了,都入冬了,可不就要过年了吗?哈哈……哈哈哈……” 沈元熙:…… 这话题转得,可真够生硬。 苏挽秋努力憋住笑,不憋着不行,拆穿沈元熙于自己有什么好处?难道真要欠他人情?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她才不干呢,索性大家都装装糊涂就好。 眼见金老板和沈元熙没话说了,苏挽秋这才走上前,将那个断成两半的镯子放在桌上,对金老板说道:“老板您看看,这个镯子能不能用金银镶嵌法修补一下?” 金老板诧异地看了苏挽秋一眼,沉声问道:“姑娘也是做我们这行的?” 苏挽秋哭笑不得:“我要是做你们这行,还用得着来找老板您吗?” 金老板也笑了:“是是是,我糊涂了。我只纳闷姑娘竟然懂这个。” 苏挽秋心中叹息:没有各种现代手段的古代生活,信息之闭塞是任何现代人都无法想象的。先前因为苏挽夏的疑惑,她还怕古代没有金银镶嵌修补玉镯的手艺,如今看来,还好,有是有的,不过大多数人不知道。 “成吧,但这可不是一时间就能完成的,你要修补,得把镯子留在我这里,后日来取,你可信得过我老金?” 苏挽秋笑道:“沈少爷现在这里,我有什么信不过的?” 沈元熙:……特么的这个时候你倒想起少爷我了。 苏挽秋根本不在意沈大少的眼刀,从怀里取出一张纸,一边说道:“老板,那我就后天来取。我这里有几个花样,您看看用哪一种修补比较好?” “还有花样?” 金老板这回是真诧异了:小县城,一年到头也遇不到几个补镯子的,一般都是用金银圈住裂口就行,怎么?这乡下村姑竟还能拿出别的花样? 只看一眼,金老板就收起了轻视之心。他做这行二十多年,修补的镯子倒也不少,却从没想过要整出点什么花样。只看这张图纸,上面或是云纹或是菱花的镂空,很明显比一成不变的圆环要精巧美丽许多。 一窍通百窍通,几个花样仿佛帮金老板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目光凝在纸上,脑海里反复推敲工艺流程和结果,以至于整个人就像雕塑一般动也不动。 “你那纸上是什么?金老板怎么像中了邪似的?” 沈元熙扭头轻声问苏挽秋,却见她也一脸疑惑,小声道:“没什么啊,就是几个修补手镯的花纹式样,不至于就对老板造成很大冲击吧?” “没听说过修补镯子还有花样。” 沈元熙一边说,就抻长脖子去看那张纸,然后碰碰金老板:“这个……很出奇吗?你看得这样入神。” 金老板茫然抬头,片刻后方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激动道:“姑娘真是巧思,巧思啊!我做了这么多年的金银首饰,明明也经手过无数花样,却从未想过将这些样式运用在修补方面,如此一来,不但修补后的镯子式样各异,十分美观,就是在金银的用量上,也可以减少一半。” “是吧?”苏挽秋连连点头,一边解下身上钱包递过去:“这里是一贯钱,连同修补手镯用的金箔和工钱,够不够?” 金老板摇摇头,将钱包推回来,正色道:“姑娘今日教我,令我茅塞顿开,这只玉镯,我免费帮你修补,权当是学费了,即便如此,也是我赚得多。” 还有这样好事? 苏挽秋眼睛一亮,嘴上却仍客气道:“这怎么好意思?我也不是特意教您的,只是为了镯子修补得漂亮些。” “老金这个人说一不二,你就把钱收回去吧。” 沈元熙在一旁帮腔,金老板也认真点头,苏挽秋见其态度十分坚决,只得将钱收起,笑道:“那真是谢谢老板了,哎!这叫我怎么过意的去。” “应该是我谢姑娘才是。”金老板深吸一口气:“好了,姑娘和沈少爷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干活了,老实说,我现在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修补后的镯子是什么样,就不虚留你们了。” 沈元熙:…… 苏挽秋:…… 第五十五章:小人之心 “爷爷,六叔爷,你们看,三姐给我的镯子。” 冬日里的半上午,一大家人也没什么事做,都在各自家里,一边做些活计,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 苏明亮正和苏明江说着今年家里有了银钱,过年的东西可以多准备些,杀猪的日子也该定下,便听见屋外苏挽冬清脆的声音,接着见她像只鸟儿似的蹦蹦跳跳冲进来,一只胳膊擎得高高的,衣袖褪到手肘,露出一截细细白白的小臂。 苏挽秋说得没错,苏挽冬手腕生得十分漂亮,细腻雪白,那只晶莹剔透的碧玉镯环在小臂上,果然相映生辉。 “这镯子修补好了?上面这是……金子?怪好看的。” 苏明亮喃喃念叨着,苏明江却招招手,等苏挽冬来到面前,他细细看了一回,笑说道:“技术倒是寻常,好在这花样十分合适,方显出几分不俗味道,这修补镯子的工匠,倒有一份巧思。” “不是工匠,是三姐替我做得花样。” 苏挽冬得意地晃着手腕,忽听身后一声惊叫:“这……这是那只镯子?” 她一回头,就见闫氏和苏挽春站在门边,目光死死盯着手镯,于是立刻往后退了几步,扬眉得意道:“对啊,这就是那只镯子,三姐给我的,没你的份儿。” “你这小蹄子。”苏挽春气得骂:“当日我买了镯子,没给你看吗?就因为给你看,才出了那场风波,这会儿你倒得意,还来气我。” 苏挽冬一扭头:“哼!你还说呢,当日也不知道是谁把我气得哭了半天,不是三姐,我到现在未必能吃得下饭,饿也饿死了。” “就你哭了?我难道没哭?你倒是能吃下饭了,我到现在还吃不下呢。” 苏挽春气得咬牙,苏挽冬说道:“你哭是应该的,明明就是你没接好,还赖我,幸亏三姐公平公正,要不然我到现在还被你骂。” “是啊。” 苏挽春冷笑一声:“但你那个公平公正的三姐可是说过,这件事根本分不出谁对谁错,也可能是我接的不好,也可能是你递的不好,叫我说,你就是故意的,你眼馋我有镯子,所以使坏……” “够了,这件事都解决了,怎么还要吵起来?”苏明亮喝斥一声,接着就听王氏在外面叫道:“四丫头,四丫头,你给我回来,真是……告诉你先把镯子收好,等过年再戴,怎么就不听话?” “我先戴上给爷爷和六叔爷看嘛。” 苏挽冬大声叫着,然后低下头爱不释手摸着那个镯子,宛如咏叹般轻声道:“真是太好看了,三姐……三姐竟然真舍得给我,如果是她戴,肯定也很漂亮的。” “呵呵!也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信三妹的话,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就对人好的,你是银子么?三妹就这么喜欢你?她不过是用这些小恩小惠骗你帮她干活呢。” 苏挽春悠悠说着风凉话,这里闫氏就对赶来的王氏道:“孩子们的话不用在意,不过二房那边这两天到底在做什么?我看她们都不出门的。” 王氏摇头道:“这我哪里知道?昨天想着去说会儿话,就看见做了一炕奇奇怪怪的东西,三丫头说是织布赚不了几个钱,所以要做些小东西来卖,又是什么套耳朵的,套手的,她们如今就忙活这事吧。” 闫氏一笑:“没让你帮着做些?” 王氏撇嘴道:“除非赚钱,不然我放着好日子不过,倒去帮她们干活?老实说,也不觉着那些东西能赚钱,不过这话我自然不好说,所以我就抬腿走了。” 闫氏点头道:“三丫头甜菜赚了钱,尾巴翘起来了,当真以为这世上人都是傻子,捧着钱求她赚,做什么都能挣钱。” 王氏不言语了,女儿手腕上的镯子还明晃晃亮着,她再怎么势利,也不好这会儿就过河拆桥。 如此一日无话,到傍晚时,苏家哥俩放学回来,苏挽春就在堂屋坐着等他们,却见两人一齐往二房那里拐,不由气得叫道:“大哥,云阳,你们过来,我有事找你们。真是,一放学就往别人家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人家儿子呢。” 哥俩这才转身进了堂屋,苏云阳道:“三姐托我们办事,这会儿是要去告诉她结果,大姐你有什么事?” “她是什么人?你忘了她对咱爹都做过什么?托你办事,她哪来的脸?” 苏挽春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指着弟弟:“她让你们帮忙你们还真实心实意帮着她,你们有没有脑子?让她灌迷魂汤了?” “大姐,话不是这么说,三妹和咱家是有仇,但平日里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前些天你那个镯子,不是三妹,不知闹到怎样呢。” 苏云阳恳切道,谁知他不提镯子还好,一提镯子,当真是剜了苏挽春的心肝,因咬牙跺脚恨恨道:“你们还替她说话,不是她,那镯子如今就戴在我手上,岂会便宜了四妹那个死丫头?那镯子……那镯子如今让金箔修补后,比先前还漂亮,我一想起,我这心里就滴血。” 一边说着,就用手使劲攥住胸口衣服,苏云海耸肩道:“那能怪谁?当日三妹也问你了,你自己不舍得多出一贯钱,人家又给你三贯钱买下镯子,公平买卖,如今怎么怨得了三妹?” “你是不是我哥?倒只帮她说话,明明就是她藏奸,她要是告诉我修补后的镯子更漂亮,我……我……” “你就怎样?你就会信她?你就肯多出一贯钱了?”苏云阳也有些恼火,就算是亲姐姐,也不能这样蛮不讲理啊。 苏挽春果然没话说,苏云海在旁边道:“行了,你也不用心疼,这镯子是我们带三妹去找首饰铺子修补的,原本人家那边没有金箔的纹样,是三妹出言提醒,还把画得花样给老板看,为这个,那老板连一个子儿都没要,老大都称赞三妹的确是心灵手巧。” “什么?” 苏挽春面色一白,捂着心口退了两步,喃喃道:“这事……这事连沈少爷都知道了?他……他是怎么说的?” 第五十六章:大发雷霆 “没怎么说啊,就说三妹虽然人不怎么样,但确实心灵手巧。” 哥俩怎么知道自家姐姐那份少女怀春的心思?自然实话实说,只见苏挽春目中含泪,冲他们嚷道:“心灵手巧?她哪里心灵手巧了?不就画了两个花样吗?我也会画,我画得比她还好呢,镯子又不是她补的,还有你们,你们竟帮她到这个地步,还带她去见沈少爷,你们怎么想的?怕她不给咱们家丢人是不是?有她这个例子,你让沈少爷怎么想我?” 哥俩都懵逼了,完全不知道苏挽春忽然狂化是为哪般?苏云海自以为是地劝着:“没事春儿,我们老大是非分明,不会把三妹的所作所为按到你身上,他连你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 什么叫一万点暴击?这话还不如不说呢。苏挽春一屁股坐到地上,面色惨白,眼泪成串落下。忽见西屋门帘一挑,闫氏走出来,沉声道:“在这里吵什么?怕大家看不到笑话?有话回屋里说。” “哎!那得等会儿,我们这还得去找三妹,和她说一声呢。” 苏云海说完就往外走,只听闫氏低吼一声:“又去找她做什么?多少事都是她惹出来的,你们又有什么把柄让她捏住了,干这些私相授受的勾当。” 私相授受,这在古代可是相当严重的罪名,尤其是大家族。即便苏家不过是个农户,哥俩好歹也读过书,听见这话,一张脸涨得通红,苏云海便嚷道:“娘说的什么话?谁私相授受了?不过是三妹做了些小玩意儿,让我们拿过去给老大看看,若他需要,就卖他一些,这怎么就成了私相授受?” “小玩意儿?”闫氏眉头一皱:“我看看,是什么小玩意儿?” “哪里还有?” 苏云海赌气道:“老大一看,就说那东西好,让我回来和三妹说一声,他每样要一百副。既然娘这么说,我也不用传这个话了,他那里娘自己解释去,反正事情没办成,以后我们也没脸见老大,有什么要求他帮忙的,爹娘别再想着我们。” 说完赌气摔门出去,一径往街上去了。这里闫氏被儿子堵得说不出话,也泄了气,自己擦眼抹泪道:“我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们这么两个不懂事的,你们……你们哪里能体谅当娘的心?” “体谅你什么心?你看着这个家散了,兄弟妯娌都变成仇人,老死不相往来,你就称心了是不是?” 闫氏一惊抬头,就见苏明亮从东屋出来,指着她恨恨骂道:“我当年就不该让义山娶你,明知道你是什么地方出来的。这么些年,别以为我不知道,义山变成这个模样,都是你在背后挑唆,你以为这个家是你从前呆的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各自都有算计,没有一丁点儿情意呢?告诉你,你要是想着挑拨离间,把这个家弄散,你好当家做主,你就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我一天不死,这个家就还在,谁也不许分家。” “我……我没有……” 闫氏面色惨白,张口呐呐解释。一旁苏云阳和苏挽春都惊呆了:苏明亮性子随和,又偏帮大房,从未发过今天这样的脾气。 苏明亮说完,气呼呼摔帘子进屋。闫氏身子摇晃,神情恍惚地回了自家屋子,苏云阳和苏挽春彼此看看,苏挽春就恨恨道:“都是你们,不然也惹不出今天风波。” “你还说呢。”苏云阳并不怕他姐姐,闻言立刻反驳:“听见爷爷刚才的话没?难道咱们以后和二房不往来了?” 苏挽春无话可说,呐呐道:“我就是生气,爹那根手指头,可是再长不出来了。” 苏云阳的神色有些复杂,轻声道:“我过去也怨恨三姐,到现在,我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儿。可是大姐,你……你没看见过那些赌徒,我……算了,反正爹的事,未必不是因祸得福。你说这个仇不能忘,那当然不能忘,但也得真正挑到三姐的错处,你才好发难,平日里,还是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咱们村里一百多户人家,互相之间哪家还没有点波折?你看见谁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行了行了,你是读书人,嘴皮子比我厉害,我说不过你总成了吧。” 苏挽春赌气说完,一跺脚,也进屋去了。 这一场风波不小,家里其他人自然也听到了,只是谁也不会在这时候火上浇油。只有苏挽秋有些好奇,悄悄问母亲道:“爷爷骂大伯娘从前呆的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啊?” “嘘!小孩子别问这么多。”柳氏瞪了苏挽秋一眼,想了想又叹气道:“其实你大伯娘也是个可怜人,你爷爷这话倒是冤枉她,她哪里能做得了你大伯的主,要说谁带坏了谁,正经该是你大伯带坏你大伯娘才是。” 苏挽夏笑道:“娘你这话可不是糊涂了,爷爷多偏心大伯啊,他怎么肯承认自己亲儿子带坏别人?那自然只有别人带坏大伯了。” “行了,这不是你们小孩子该说的话,叫人听见,该说你们连点尊卑礼数都没有了。” 苏挽夏看着炕上的东西,小声说道:“秋,这些东西咱们还做不做啊?万一大哥三弟真就从此和沈少爷断了往来,也不肯帮咱们卖,这不都成赔钱货了吗?” “不会的,你听他们说呢。” 苏挽秋毫不在意:“既然沈元熙要这些东西,他们说什么也会帮忙拿过去,这么粗的一根大腿,傻子才会放手。家里这点争吵算什么?爷爷都定了调子,闹得再凶,晚饭时又是和和睦睦一家人。” 她说完,将一个塞了棉花做好的耳套摁在耳朵上,拽出绳带系好,左右晃着脑袋问道:”如何?这个颜色好看吗?” 苏挽夏抿嘴笑道:“这个水红色本来是好看的,就是这么戴着,跟个大肉丸子似的,实在称不上好看。” “但是暖和啊。”苏挽秋将耳套摘下来:“姐你冬天出去,耳朵冻透的时候,手边要是有这么副耳套,你会为了漂亮就不戴它吗?” “那我肯定戴,再怎么着,也比耳朵冻掉了好看。”苏挽夏笑着也拿了一个黑色的套在耳朵上,自语道:“这个就太难看了吧?怎么想的?还做了这么些。” “冬天男人出外比女人多,咱们女人当然不戴这个颜色了。” 柳氏将炕上做好的成品手套耳套都堆在一起,呐呐道:“那咱们就继续做吧,听云海那话意思,沈少爷是要这些东西的。” “他肯定要啊,他家里那些下人,还有那么多铺子厂房的工人伙计,都用得上。” 苏挽秋继续缝着耳套,头也不抬道:“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俩真为这件事和沈元熙生分了,不肯为他送货,难道我不能自己去?又不是不认识,至不济,我还知道沈家在哪儿呢。” 柳氏:…… 苏挽夏:…… 第五十七章:放不下 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在冬月初一的夜间悄然而至。 一大早,苏挽秋推开门,看到大地一片银装素裹,立刻就兴奋起来。 天上雪已经停了,没有风,倒不是十分寒冷,于是吃过早饭后,她穿上棉袄棉裤,系好围巾,戴上耳套和棉帽手套,又在脚上套了双柳氏才做好的棉鞋,和家里人招呼一声便往村子外跑去。 村子西边有一片沃野,再往西是大片山林,一条约莫两米宽的河水将村庄和田野分割开来,此时河水冻得结实,已经有不怕冷的孩子在上面滑冰车打雪仗了。 “瑞雪兆丰年,但愿明年我的甜菜和大豆可以双丰收。” 沿着田野走了半天,甚至还在山脚下看到一只觅食的野兔,苏挽秋玩心大起,追了半日没追上,她也不在意,拍拍身上落满的雪,往回家路上走去。 上次沈元熙他们送的兔子,就那么炖着吃了,好可惜,不过那会儿家里油也不多,等今年秋天大豆收成了,一定要多做几桶豆油,再撺掇哥哥和云海云阳他们多打几只兔子,做两锅冷吃兔。 心里盘算着,很快来到河边,苏挽秋走上拱桥,忽觉对面站着的人有些眼熟,定睛细认了认,她不由惊呼一声:“钟老板,你怎么会来这里?” “咦?三姑娘。” 钟老板转过身,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这里苏挽秋就疾步下了小桥,来到钟老板面前,诧异道:“您是……在这边有亲戚?” “不是,我有个舅舅在金宝村,离你们大概五里地,我昨天过来舅舅家小住,今天没事就溜达着来到这儿,想着看看长出甜菜的……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在金宝村前后转了好几圈,都没发现有甜菜,我舅妈也说牛皮菜只有你们五丰村有,可见这里是块宝地啊。” 苏挽秋沉默下来,过一会儿方轻声道:“钟老板还是舍不得糖坊吧?” “舍不得?”钟老板面色一僵,但旋即哈哈干笑两声:“怎么可能?我有什么舍不得的?何况五百两银子,我那糖坊连带着杂货铺,加一起能卖三百都算好的了。” 说到后来,声音逐渐低沉下去。苏挽秋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四野茫茫,摇头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知道钟老板对糖坊灌注的心血,每年只能求京城那边的运输队搭点甘蔗,重金购买,若不是真心爱这一行,谁受得了这样天长日久的磋磨。” 钟老板不说话了,好半晌,忽地苦笑道:“我从小家里穷,爹娘将我送去做学徒,恰好就是送在一个糖坊里,我跟着师傅做糖,一做便是二十年,因我勤快,所以攒了些本钱,回来大兴县开了昌吉糖坊,一开始不赚钱,没奈何才开了杂货铺,之后生意渐渐好起来,虽不足以大富大贵,倒也颇有盈余。可以说,我这大半辈子的日子,都是糖给我带来的,先前姑娘送来甜菜,我满以为可以大干一场,只是……人算终不如天算啊!” 苏挽秋有些难过,她心里是替钟老板抱不平的,只是对此她也无能为力,因不由迁怒到方雪松身上,咬牙道:“你说方少爷也是,放着好好的荣亲王小舅子不当,非要开什么糖坊,这不是添乱呢吗?他懂什么制糖?” 钟老板呵呵一笑:“倒也不能这么说,方少爷不懂,自然有懂得人替他打理,且以他的身份,无论是将这糖坊发扬光大,又或者推广甜菜,都远比我容易。只要三姑娘能够将甜菜种植成功,日后我北方诸省,便再也不用仰仗南方的甘蔗,制糖产量会提高一大截,或许到那一天,糖再不会是达官贵人们才能吃得起的稀罕物,连乡村孩童逢年过节的时候,都能吃上各种甜甜糖果,那该多好啊。” “钟老板的胸襟格局,当真令人佩服。” 钟老板摆摆手,笑着说道:“可担不起姑娘这夸奖,我一个平民百姓,有什么胸襟格局?不过是看多了百姓们的日子,有感而发罢了。” “那也令人佩服。”苏挽秋认真说道。 两人沿着小路往村里走,苏挽秋往山脚下一指:“我的甜菜就是在那边挖得,离我们家很近,这甜菜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长,去年秋天,附近能挖的都被挖遍了,今年若只靠野生甜菜,一千斤也未必有,单看种出来的产量了。“ 钟老板笑道:“我看姑娘信心十足的模样,想来这甜菜产量不会太低。” 苏挽秋点点头:“未必有我想象中高,但最起码,种出来应该不成问题。”说完又振奋道:“方少爷不过是来大兴县静养,忽然兴起,又或者觉得甜菜新奇,才要开糖坊,究竟他的志向也不在此处,钟老板耐心等待,过个一年两年,我的甜菜种好了,你再另开一家糖坊,想来他也不会在意。” “这样……好吗?” 钟老板大为意动,只是神色间仍有犹豫,只听苏挽秋笑道:“怎么不好?难道他方少爷还能垄断了北方的制糖业不成?他是荣亲王小舅子,真敢垄断一个行当,朝臣们不会眼睁睁看着的。我虽是百姓,却也知道,朝廷不许官员勋贵与民争利,虽然这不过是一纸空文,但有这个禁令在,那些达官贵人就总有顾忌,没看他们的产业大多都是暗地里经营吗?如此,方少爷若垄断制糖业,不啻于把自己竖成靶子,由着朝臣们口诛笔伐,更会连累他姐夫荣亲王,他是聪明人,断断不会做出这样事来,所以钟老板只管耐心等待,一定有机会让你重操旧业。” 钟老板震惊看着苏挽秋,好半晌方肃容道:“姑娘还只说我胸襟格局,我看您这份见识才是无人能及,便是那些书生学子们,虽言必称江山社稷,百姓民生,朝廷官员,帝王皇子,却未必有你看得透彻。” 苏挽秋摇摇头,只说过誉,心中想得却是:那我可不是要强一些呢,书生们要身体力行思考半生的事,是我从小就在课本上反复学习的,长大了还有那么多穿越权谋小说可看,再没这点见识,我该向穿越大神负荆请罪了。 第五十八章:能屈能伸 钟老板顺着村子前边仍回舅舅家去了,苏挽秋送他上了大路,这才慢悠悠往回走,一路上欣赏着玉树琼枝,房舍错落,和扫雪的村民们打着招呼,正怡然自得间,忽听前方一声呼唤:“三丫头……哎呀你怎么还在这里晃悠?家里贵客都等半天了。” 苏挽秋疑惑,见王氏一路小跑赶过来,她就纳闷问道“什么贵客?专门等我的?沈元熙过来了?” 王氏:…… “不是,你这孩子眼里怎么就只有一个沈家少爷?明明还有一位贵人,你倒从不提起。” “还有什么贵人?非年非节的,又没什么事……”说到这里,忽然灵光一闪:“方雪松过来了?” “嘘嘘嘘……” 王氏夸张地将指头竖在唇上:“三丫头,你是真虎啊!方少爷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你怎么还不得尊称人家一声少爷?” “呵呵!”苏挽秋嘴角一撇:“真是他过来了?这大雪天,他一个病秧子不在家养着,跑出来做什么?” “谁说是方少爷过来了?你也不看看咱们家什么样,真是他来了,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茶水都喝不惯呢。” 苏挽秋翻个白眼:“三婶,你也太夸张了吧?上次他们一大帮人过来,我看他在椅子上坐得挺稳,他都没嫌弃,你倒先排揎起自己家来。” 王氏也笑了:“也是,我只想着那样的贵人,必定行走坐卧都要有大排场,倒忘了他来过咱们家一回,偏偏那次四丫头胆小不肯去上房,任凭我怎么拽也不行,个没出息的,三丫头你平时也该教育教育她。” 苏挽秋斜晲她一眼:“三婶你认真的?想让四妹妹跟我学?你不怕四妹妹被我教成母老虎?” 王氏立刻不做声了。 回到家中,只见蜀云坐在东屋里,苏明亮和哥仨正陪着他说话,苏明江不见人影,估计下雪了兴致高,出去逛了。 “这样雪天,你们少爷倒把你派来出差,又是为的什么事?” 苏挽秋来到炭盆前烤着手,一边问蜀云。 “三姑娘还说呢,既然知道雪天,天儿冷,你怎么不可怜可怜我们,将那些好东西卖少爷一份?让我们也好跟着沾沾光。” “什么好东……” 苏挽秋不等说完,便明白了,一拍额头:“你是说我卖给沈元熙的那些东西?嗨!他家是商贾,没那么多讲究,东西是美是丑都无所谓,保暖就行。你们可是世家大族,难道也这样随意?不说别的,我料着你们府里那些漂亮丫头,是绝不肯戴耳套的吧?跟个猪耳朵似的。” 蜀云和苏挽秋打了几次交道,关键是在这女孩面前,他觉着轻松自在,什么都能说,因也笑道:“三姑娘就只顾着看我们府里的漂亮姐姐,倒忘了我们这些粗人?别说猪耳朵,只要能暖和,就把我们变成猪,那也是愿意的。' “所以这是方少爷的意思?”苏挽秋摸着下巴,为难道:“你们想要多少?这活计如今就只有我和我姐在家里做,做了好几天,才凑齐一百套,前儿送去沈府了,就这,沈元熙还说不够,发下去后,可能还会再要些。” “那让他往后排去,他都得了一百套,还想怎的?也该给其他人挪挪窝了。” 蜀云口气大得很,若非沈元熙是大兴县青年人物中的翘楚,又和自家少爷交好,蜀云口气会更大。一个商贾,在世家大族的小厮眼中,也算不得什么。 “行,我看看吧,实在不行就再找些人手赶工。” 苏挽秋点头。说到最后一句,不但王氏的眼睛亮了,就连闫氏,都忍不住看向这边,眼神里满是希翼神色。” 送走蜀云,苏挽秋听见街门前大树上有喜鹊在叫,还不等抬头看看,就被王氏扯住胳膊,直拽着往屋里走,一边听她碎碎念叨着:“你这孩子,还有心思看鸟,赶紧回去,一大家子的生计都着落在你身上,等着听你分派呢。快走快走,真是,有了这样赚钱的行当,也不和三婶说一声,咱们谁跟谁啊?你说一声,我好歹也能帮把手不是?” 苏挽秋:…… “不是三婶说的,我们这东西就是异想天开,根本不可能赚钱吗?上次你来我家,我可不是想让你帮把手来的,结果你话没说两句,抬脚就走了,我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算三姑娘容忍度高,这会儿也忍不住刺了王氏一下:真是,就没见过这样无耻的,一个屋檐下,你说话做事能瞒得过谁去?这会儿就把我当傻子哄。 王氏老脸一红,但很快恢复如常,嘻嘻笑道:“你看你还记上仇了,三婶是个粗人,懂什么?三丫头你这样聪明,能和我一般见识吗?再说了,我这个嘴是爱唠叨几句,但咱们是一家人,这俗语说得好,亲不亲,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呐,你还不得担待我些。” 苏挽秋彻底无语了:如此能屈能伸,真特么干不过。果然人不要脸就能天下无敌,除非遇上比她更不要脸的。 “我是这样想,今天晚上大哥和三弟回来,问问他们,沈家下人戴这些东西的体验,如果都说好,那咱们就要多做些,不仅要供应沈方两个大户人家,其他的富户乃至平民,也都是我们的目标,只是这样一来,就凭我家这点人手,肯定不够。我想着不如再找上杨嫂子她们,就专门挑选家里困难……” 回到上房,苏挽秋在家人们期待的目光中述说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只是不等说完,就被王氏急急打断,只听她嚷嚷道:“这说得什么话?三丫头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赚钱的好事倒先想着外人,她们家里穷不穷和咱们什么相干……” 苏挽秋看了王氏一眼,这妇人方讪讪住嘴,咕哝道:“知道你如今说了算,也不能……不能向着外人啊。” “就是加上三婶四妹,人手也不够。” 苏挽秋没好气道,话音未落,就听闫氏怯生生开口:“要是……要是实在人手不够,我和春儿也能帮忙。” 话音刚落,只听苏明亮重重哼了一声,闫氏缩缩身子,涨红了脸不敢再说。却听苏挽秋笑道:“就是发动咱们家所有女眷,也不够,那可是整个大兴县,甚至……将来还可以卖到别处去……” 不等说完,忽听苏明江淡淡道:“三丫头,不必想得那么远。你这个东西好,能卖钱,用不着多长时间,或许年后,就该有效仿的出来了,怕是做得比你们还要漂亮精致,那些真正的商贾之人,绝不会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 第五十九章:从拒绝大锅饭开始 对啊,忘了古代没有专利和版权这回事。 苏挽秋恍然,看向苏明江:“六叔爷考虑很周到嘛,我都忘了这码事。无妨,都是人工做的,哪怕他们做出更精致漂亮的,价钱肯定也要高一些,咱们薄利多销,走底层百姓的路子,还是有赚头。” 苏明江端着茶杯,看向苏挽秋的目光满是欣慰:“你倒是看得开。” “那当然。”苏挽秋一笑:“赚钱的路子千万条,何况咱们也不是只靠这个,咱们家是农户,主业还是种地,只要安排得好,种地不仅可以吃饱,还可以赚钱。最重要的……” 她说到这里,目光转向窗外,仿佛看到了村里那些沉默勤劳却又受尽磨难的女人:“这些事情,多是要女人来做,四舍五入,也是给天下女人多开辟一条路子吧。或许就有那没了活路的女人,接到这么个活计,便又能赚点钱,有了活下去的资本。” 这话别人听了还可,独独闫氏,目光怔怔看着苏挽秋,竟连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不过她缩在门边角落,压根儿就没人注意到她。 “三丫头善心可嘉。”苏明江点点头:“既如此,你就放开手去做吧。我这里倒有个主意,你既有这样志向,何不开个铺子?专卖些女人孩子用得东西,制作上也只雇佣女工,虽是杯水车薪,但积少成多之下,或许这便是一件大功德。” 母婴用品店吗?我去!六叔爷这个脑子,竟比我一个现代人还能举一反三,我还没想到这层上去。 一念及此,不由向苏明江投去敬佩目光:“叔爷,你这脑子,不经商太可惜了。这要是有足够本钱,让您放开手脚,怕不是要成为当代陶朱公呢。” “胡说八道。” 苏明江笑着摇摇头,啜了一口茶水,忽听苏挽春道:“又何必叫三妹开铺子?本钱人手却从哪里出?倒不如和沈少爷商量一下,大兴县里半数商铺都是他们家的,随便寻个店面,从哪里省出几个人手,就做成了,咱们只负责提供这些货物,又能赚钱,还便宜省事。” 众人忍不住斜晲看她,眼神那叫个一言难尽,旁边闫氏脸涨得通红,劈头盖脸骂道:“胡说什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不害臊。” “我……” 苏挽春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母亲,旋即便紫涨了面皮,含泪道:“三妹妹整天沈少爷方少爷的不离嘴边,我今日说一句就不行?若这话是三妹说得,你们也这样骂她?” “春儿,可不能这么说。”王氏在一旁笑吟吟道:“你三妹行得正坐得端,就是将两位少爷挂在嘴边,那也是为正事,哪像你……呼拉巴一下子,倒唬了我们一跳。” “三婶,你……你别欺负人,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我也只是提个建议,凭白给我泼什么脏水?呜呜呜……你们这样看我,我还活不活了?呜呜呜……” 苏挽秋见苏挽春哭得梨花带雨一般,不由叹了口气,摇头道:“大姐,你越这样想,人家就越爱这样说。你要是什么都不在乎,即便被人说你是母老虎,又有什么关系?自己活得自在最重要。” “够了秋,家里出了你这么个离经叛道的,就够让人头疼,你这还想教坏你姐姐妹妹怎的?“ 柳氏嗔了一句,苏挽秋笑道:“我就是为女人不值嘛,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眼光和谈论里,甚至有时几句羞辱的话,就能要一个女人的命,何等可悲可叹。” “说这些做什么?说正事,刚才议论到哪里了?” 苏明亮磕了磕炕沿,只听苏挽秋道:“说到开铺子的事,所以你们为什么要说大姐?我觉着她说得有道理啊,现在我们银钱人手都不足,倒不如挂靠在沈家铺子那边。” “三妹……” 苏挽春眼泪汪汪地看着苏挽秋,从父亲手指头被剁后,她是头一次觉着这三妹并不穷凶极恶,甚至还有一点可亲可爱。 她只顾着感激,没发现身后母亲不知何时捂住嘴低下头靠着膝盖,不到片刻功夫,棉裤就被眼泪洇湿了一大片。 “等等,若说开杂货铺,我们现成有一个人手,甚至伙计都是齐全的。” 苏挽秋忽地一拍大腿,她想起了钟老板。糖坊和杂货铺被方雪松买下后,工人们留用,杂货铺的两个伙计却都被辞退了。 众人听了她的话,也觉可行。于是苏挽秋做总结:“那就这样说定了,今天先和大哥三弟打听一下沈府下人对这些产品的使用体验,若是良好,咱们就全家上阵,开足马力,尽可能多做一批,先将沈府和方府供应足了,还有剩,那就在城里租间房,请钟老板帮忙打理,趁着冬天再卖一批。” 苏明亮点点头,他这个家主都同意了,其他人自然没意见。王氏连忙道:“这些东西也是费功夫的,将来赚了钱,要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苏明亮瞪了王氏一眼:你们大人赚的钱交公,孩子们赚的钱留下,咱们家向来是这个规矩。” 王氏不敢再说什么,苏挽秋却笑吟吟道:“爷爷,今年因为甜菜,公中的钱不算少呢,这活计多是妇人做的,不过赚两个小钱,何必还要盯着?让人说你不通人情。” 苏明亮一皱眉,瞪眼道:“那叫你说,这钱你们都要留下来不成?公中难道亏待过你们?怎么这就要离心离德了?是不是都在等着翅膀硬,将来好分家啊?” 最近三房不太和睦,时有口角发生,因此老爷子对分家之事格外敏感,十分警觉。 苏挽秋笑道:“爷爷,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强扭的瓜不甜,这个家若是人心散了,你便强扭在一起,也是没用的;可若是人心凝聚,就算各自发展,也没人能拆分开。” “哼!不用你花言巧语,和我说这些大道理,你这招对你六叔爷管用,可蒙不了我。”苏老爷子表现出和平常不符的精明:“反正有我在一天,这个家就不许分。” “好好好,不分不分。”苏挽秋忍着笑,认真点头:“可是爷爷,你总得也给我们各自小家留一点吧?去除掉成本,赚到的钱咱们五五分,公中分一半,我们三房每房留一半,如何?” 提高生产力,促动积极性,从拒绝大锅饭开始,哪怕只能拒绝一半。 第六十章:出事了 “就这么着吧。” 苏明江见苏明亮还有些犹豫,索性替他拍板做主,然后说道:“三哥,你也不能太霸道,孩子们总得留点体己,他们花起来也自在。只是有一条……” 他看了闫氏一眼,沉声道:“这个钱是给你们各家平日里应急用的,不许祸祸。像义山喜欢赌钱,那是不行的;还有逛窑子这样事,家里都不允许。你们三房的人都在这里,回去把这话告诉他们兄弟仨,别以为家里有点底子,就能花天酒地,一旦被我知道,必定严惩不怠。” 这话合了妇人们心意,大家都齐齐点头。苏挽秋冷笑道:“别说这会儿家里还没几个钱,就是将来有钱了,家财万贯,赌钱和拈花惹草甚至逛窑子纳妾这几项,也要永远禁止。” 柳氏臊得直拉女儿袖子,这话苏明江当着女孩儿们说出来就有些不妥,好在乡下没那么多规矩,结果自家闺女变本加厉,这传出去,让人家怎么看她?呃……好吧,不传出去,村里人也把她当母老虎了。 一念及此,柳氏叹了口气,默默放弃抢救女儿的计划,只听苏明江笑吟吟道:“这个可不容易,即便立下规矩,也未必就能遵守。” “不遵守也行啊。” 苏挽秋抱肘当胸,语气森然:“管不住爪子去赌钱,就和大伯一个下场,从剁手指开始,手指头剁没了就剁手,手剁没了就剁脚,我就不信,到时候走不了路,还有人抬着他去赌不成?” 众人都打了个冷颤,王氏喃喃道:“那……逛窑子也剁手不成?” “剁啊。”苏挽秋笑吟吟的:“三婶,你怕三叔管不住自己么?那你就告诉他,要是不想剁手,就剁了惹祸的根源,那也不是不可以。” “秋。”柳氏都急眼了,大吼一声:“混说什么胡话?这是你女儿家该说的?” 苏挽秋耸耸肩:“娘,您要实在受不了,不把我当女孩儿不就行了吗?” 柳氏:…… “好了,都散了吧,老大老三家的跟着三丫头去二房看看,那些东西都怎么做,好歹心里有个数。” 于是众人散去,苏明亮看苏明江还在悠闲啜着茶水,不由跺脚道:“老六,你还喝得下去茶?你看看三丫头,如今越发没个女孩样了,如此下去,可怎么了得?” “有什么了不得。”苏明江不以为意:“儿孙各有儿孙福。她如今凶名在外,反正也改不过来了,将来什么收场都是她自己该受的。其实有何可怕?最多嫁不出去,嫁不出去就不嫁呗。三哥,你不是不肯让这个家散了吗?那有她一天,这个家就不会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苏明亮不等说完,就被苏明江打断:“这是人之常情没错,但总有例外的,如今三丫头就是这个例外,她不后悔就行了,咱们做老人的,何必操这些闲心。” 苏明亮原本苦恼不已,听见这话又忍不住笑了,摇头道:“我也是糊涂,怎么会找你商量这事儿?若说离经叛道,咱们苏家从上往下数,十代之内,都没人比得过你。” 苏明江哈哈一笑,得意道:“那是。我这辈子,就因为离经叛道,干了多少引以为豪的事。不过嘛……长江后浪推前浪,雏凤清于老凤声,我看好三丫头接我衣钵,做得比我更出色。” “你可饶了我。”苏明亮捂住心口:“比你更出色?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你让你三哥多活几年吧,我这辈子也不容易。” 苏明江:“哈哈哈……” ****************** 吃过晚饭,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亮起灯光,半轮上弦月挂在天上,照着这人世间的几家欢喜几家愁。 “今天傍晚云海他们下学回来,说沈少爷家的下人用了我们做得东西都说好,还要再买五十套,这样看来,方府那边一百套未必够,也要多做一些,再下剩得,就拿去卖钱。这会儿家中银钱是富裕的,叫我说,你就不用这样辛苦,到处给人打短工,你看看你大哥和三弟,每日里游手好闲,也没少了他们吃得穿得。” 二房中姐妹两个正低头赶工,柳氏给苏义水整理着帽子耳套,一边和他絮絮念着。只听丈夫叹气道:“从小儿就这样,我要认真攀起来,气也气死了。谁让那是我亲兄弟,大家都攀比着你干的多我干的少,家里还过不过了?左右我闲不住,就这么着吧。' “我是攀他们吗?我是心疼你累得慌。”柳氏瞅了一眼丈夫:“不管,这回的短工做完了,你也在家猫个冬,闲不住就去陪老爷子和六叔打打牌说说话,消遣解闷。” 苏义水苦着脸道:“我……我哪是能闲下来的?打牌说话?那还不如叫我去打短工。何况如今有了咱们闺女这耳套手套帽子,干起活来冻不着,一点儿不遭罪,我还想着多打几分工呢。” 柳氏还要再说,只听苏挽秋笑道:“娘,我爹闲不住,你就由着他吧。不过爹,你要打短工我不反对,得挑那些安全的,最好还能清闲点的做,例如垒个猪圈狗窝啥得。” 苏义水还没说话,柳氏就先“扑哧”一声笑了,摇头道:“这可真是孩子话,咱们这十里八村的,家家户户养一头猪就了不得,还多是自己动手盖得圈,多说有那家财万贯的大地主,一大家子人,要多养几头猪,这种人家才几户?狗窝更不靠谱,没听说谁家特意盖狗窝的,都是随便弄几块石头搭一下,再盖片稻草,这还用得着短工?” 说得一家人都笑起来,苏云帆起身将吃干净的苹果核扔掉,正要加入讨论,忽然就听外面传来一声隐约惨叫。 苏义水和柳氏面面相觑,柳氏轻声道:“这……好像是大嫂的声音?” “好像是,出什么事了?” 苏义水面色凝重,这时苏云帆已经将门打开,于是凄厉不成调子的惨叫声便断断续续传了进来。 “我去看看。” 苏挽秋随手披了件褂子下炕,苏义水和柳氏要拦她,却见她两眼圆睁,大叫道:“你们听听这个声儿,再不过去,大伯娘就要被打死了。” 第六十一章:不信走着瞧 赶到上房这边时,老哥俩本来都吹灯睡觉了,忽然被惨叫声惊醒,这会儿刚从被窝里爬起来,棉衣都顾不上穿,苏明亮正焦急拍着门大叫:“老大,老大你干什么?你开开门。” “这个时候还讲礼貌呢。”苏挽秋当机立断:“二哥,把门踹开。” “哎!” 苏云帆答应一声,往后退了几步,往手心吐一口唾沫搓了搓,然后上前飞起一脚,两寸厚的木门应声而倒,正砸在揪着闫氏头发施暴的苏义山身上,顿时就把他砸趴下去。 “大嫂。” “大伯娘。” 柳氏王氏和几个女孩儿赶忙过去将闫氏扶起,只见她鼻青脸肿,额头上渗出一片血迹,整个人都在哆嗦着,看见苏挽秋等人,她眼泪止也止不住,可嘴唇颤抖,竟是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c你妈,你个臭娘们儿,还敢翻天……” 苏义山叫骂着,还要扑过来,被苏义水苏义丰死死拉住,苏明亮在一旁跺着脚,痛心疾首叫道:“老大,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啊?你媳妇做了什么?你就把她打成这样?” “爹,我要休了她,我要休了她……妈的窑子里赎出来的,就敢翻天,什么玩意儿……” 说完见苏挽秋恶狠狠瞪着她,他就指着闫氏叫道:“三丫头你为她和我瞪眼?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也配?她本来是……” “当家的……” 闫氏忽然撕心裂肺叫了一声,扑过来跪下抱住苏义山的腿,哭嚎道:“你打死我吧,你厌了我就打死我吧,孩子们都在,你给我留点脸,你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呜呜呜……” 多少年不曾提起的话题在此刻被翻腾出来,别说大人们沉默无言,就是苏明亮都觉着面上无光,尴尬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忽听苏明江淡淡道:“你这会儿看她烦了,就下这样狠手打她,忘记当日为娶她,你是怎么求你爹娘的了?二十多年的岁月,便是养条狗,也该有些感情,何况是夫妻?大侄子,你今日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还算个人吗?” 苏义山呼哧呼哧喘着气,苏义丰忙打圆场道:“千不该万不该,今儿晚上大家高兴,我撺掇大哥多喝了几杯,这会子方借酒劲儿闹起来。爹,让大哥今晚和你一起睡,明儿酒醒了就好了。” “我没喝醉,谁说我喝多了?我没……” 不等说完,便听苏挽秋大声斥道:“你喝多了还情有可原,若没喝多,便该剁了你这只会打老婆的爪子。” “你……” 苏义山瞪着两只牛眼,然而对上苏挽秋阴森狠辣的双眸,不知怎么,被剁了小指头那一幕涌上心头,他不自禁打了个冷颤,气焰也为之一泄。 “大伯娘是什么人都没关系。” 苏挽秋扶起闫氏,对苏义山冷冷道:“我只知道,她进了我们家的门,就是我们家的人,她是我大伯娘,她为你生儿育女,她尽到了所有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她有缺点,却无大错。那么……就谁都不许伤害她,包括你,大伯,你也不许。” “反了天了,我教训老婆儿子也要你管……” 苏义山暴跳,却见苏挽秋柳眉倒竖,大声喝斥道:“又怎样?我偏偏管你了,又不是没管过。你那根小指头是怎么没的?大伯,我把话撂这儿,这个家但凡有我在一天,亲情就大不过道理良心,下次你还敢犯浑,我能剁你一根指头,就能再剁你一只手,不信咱们走着瞧。” “爹,你听见了?你听见了?这是什么话?” 苏义山又气又怕,小指的断口处仿佛又隐隐泛上疼来,他气急败坏冲苏明亮嚷着,却被老爷子往屋外拖,一边嘟囔道:“行了行了,你喝多了酒,赶紧挺尸去吧,以后可不许这样……” 说着将苏义山拖出去,犹自听到身后苏挽秋对大房哥俩道:“你们是死人吗?就看着大伯将大伯娘打成这样?这是你们的亲娘,怀胎十月,去了半条命才生下你们的亲娘,你们就是这样做儿子的?你说生你们……都不如生两块窝头,窝头还能填肚子,你们能干什么?啊?你们……你们真气死我了,连黄二叔家的狗都比不上,那条狗看见黄二婶挨打,还知道扑过去护着呢。大哥,三弟,你们听好了,但凡大伯再有下回,你们就扑过去把他摁地上狠揍……” 苏明亮:…… 这三丫头,也太野蛮了些。说得都是什么话?教唆儿子揍爹?这不是伤天理吗?不行,回头还得好好说说她。 折腾半日,总算西屋里安静下来,闫氏渐渐止住哭声,柳氏王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大嫂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反而徒增尴尬,于是嘱咐了苏挽秋几句,叫她好好照看一下,她们就带着儿女都离去了。 苏挽秋查看闫氏的伤,一边就说要请大夫,却见闫氏惊惧摇头,连声道:“不要,我这个模样,让大夫见了也是笑话,我不要看大夫,宁可死了也不要见……” “好好好,那就再看看,若是哪里疼得受不了,可得吱一声。” 苏挽秋安抚好闫氏,再看看倚着墙小声啜泣的苏挽春,站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的哥俩,也觉十分头痛。 “到底为的什么事啊?”她坐到苏挽春身边:“大伯虽然不干好事,但我记忆里他还没打过大伯娘,更别说打得这样厉害,是为了什么下这样狠手?晚饭时大家不都挺高兴的吗?” “是。吃了饭回来,说到能跟着你做手工赚钱,爹还夸了两句。然后娘……娘说起你白日里的话,就是不许赌钱逛……纳妾的话,爹……爹忽然就火了,骂娘,娘也气不过,就说爹老大年纪,也该给兄弟小辈做个榜样,赌和色本就不宜沾手……不等说完,爹就揪住娘打,说娘要赚钱了,也想学着村里那些女人们,不把他这当家的放在眼里,说娘要联合你害他……” 苏挽春抽抽噎噎地说着,于是苏挽秋就明白了:从被自己剁了指头后,苏义山果然不敢再赌,然而他哪里就能甘心?日积月累,这股邪火一直憋在心里,今天喝多几杯,闫氏的规劝就成了导火索,才导致这一场惨烈的家庭暴力。 “三妹。” 苏挽春扯扯苏挽秋衣角,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嫌隙嫉妒,因带着哭腔道:“你今晚睡在这里好不好?我……我实在怕极了。” 第六十二章:听妹一席话 “行,我今晚就在这儿睡,给你们做个镇宅神兽。” 苏挽秋拍拍苏挽春肩膀,只见她破涕为笑:“什么镇宅神兽?哪有你这样说自己的。” “不然呢?”苏挽秋眉毛一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地里叫我什么,夜叉,罗刹,母老虎,河东狮,这可不都是你们给我的别称?如何?今日才知道,镇宅神兽也有好处吧?” 苏挽春低下头,轻声道:“我从小到大,也没见爹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也不知以后……” “放心,他这股邪火撒出来了,就好了大半,日后即便还想逞凶,有我和六叔爷在,也不能任由他撒野。” 苏挽春松了口气,点点头打了个呵欠。苏挽秋便对地下哥俩道:“你俩也回屋睡吧,怎的?还要我铺床叠被伺候你们不成?” “不不不……不用。” 苏云海苏云阳摇头如拨浪鼓,忽见闫氏艰难坐起身,低声道:“我过去吧,他们两个哪里会铺被褥……” “大伯娘,今儿你就在这里躺着休息。” 苏挽秋一把将闫氏摁下去,正色道:“你是要培养文武全才的儿子,还是要培养出两个书呆子呢?力所能及的事,本就该让他们自己做,不是平日里太娇惯,他俩今天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大伯打你而束手无策。” “可是他们没干过,就要培养,也等日后……” “铺被褥算个什么活计?还得现学?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让他们去铺,铺成什么样都是他们自己睡,我还真不信了,没有你们娘俩伺候,我这大哥三弟连觉都睡不成了?” “能睡成能睡成,娘,你好好歇着,我们会铺,真的,以前看过你和春儿干,这算个什么事呢?不就把被褥抖开铺好吗?我们会。” 哥俩一边说着,便逃也似的进了里屋。苏挽秋就对苏挽春道:“行了,咱们也睡吧。”说完铺好被褥,吹熄烛火,姐妹俩脱了外面袄裤,也睡下了。 然而谁又能睡得着?直到三更天后,苏挽秋方迷迷糊糊没了意识,她身边的苏挽春也捱不住困睡着了,闫氏却是睁着眼睛到天亮。 因为昨晚的事,今天早饭就有些晚,饭桌上大家也没精神,苏义山也不知躲去哪里了。 一顿饭吃完,苏云海苏云阳无精打采去上学,走到村口,忽听身后苏挽秋的喊声,哥俩站住,只见她和苏挽春气喘吁吁跑过来,一人递过一条围脖,嘱咐道:“天儿冷,把这个围上护住脖子,风钻不进来,会暖和好多。” “多谢三妹。” 哥俩低头道谢,只听苏挽秋道:“怎么了?不过经历昨晚一回糟心事,就失魂落魄了?这可不像你们俩,我剁了大伯手指头第二天,你俩还振作精神上学了呢。” “三妹,你听见昨晚我爹骂我娘的话了,我娘……我娘……” 苏挽秋愣了一下,才明白兄弟俩的心结在哪里,因淡淡道:“我听见了,你娘从前出身不好,是你爹赎出来的。那又怎样?大夏律法,从良的便是良人,别说大伯娘从前也是被逼在火坑里,即便是她本性风流,甚至水性杨花,只要她对你们好,她就是你们亲娘,你们就该孝敬她。何况她并非这样,我昨晚的话你们也听见了吧?她尽到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这个家里就不许任何人看不起她。” 哥俩木然点头,苏云阳小声道:“可是……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心里总觉着别扭……一想到家里人都知道这件事,我们……我们就觉着抬不起头。” “读成书呆子没见你们羞愧,倒为这种事抬不起头?” 苏挽秋冷笑:“别犯傻,大伯娘的事,家里人本来就都知道,只不过是咱们小辈不清楚而已。大人们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过来了,往后也只会相安无事过下去,咱们也只学他们,装不知道就行。” 说完她看着天边升起的朝阳,轻声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自古侠女出风尘。可见人本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小人物也有闪光点,只是那些既得利益者,定要将人分出个三六九等,但他们的话就是真理?就必得遵从吗?譬如我,你们都瞧不起我,觉得我太厉害,不像个女人,那又怎样?耽误我赚钱了吗?耽误我当家做主了吗?大伯和你们心里都恨我,但你们也不得不承认,我就是能干对吧?人该心向光明,你们只要想着大伯娘对你们的关爱慈祥,想着我能干能赚钱就好,剩下的,管它呢。有朝一日,外人知道这件事要欺负大伯娘,你们也不能怕丢人,你们要站出来保护她,这是亲情;又或者将来有人故意使坏,因为大伯娘而让你们失去了当官发财的机会,你们也坦然接受就是,不该因此而怨恨,这是道义。世间名利都是浮云,唯有情义无价,有情有义的,方能称之为人……” 这一顿谆谆教导啊。活了两世,苏挽秋还没有这样好为人师的时候,偏偏苏挽春和兄弟俩都听得入了迷,目光也渐渐清明了,腰杆也慢慢挺直了,到最后整个人精神都振作起来,哥俩冲苏挽秋鞠躬道:“当真是听三妹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们懂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再辜负母亲养育之恩。” “这还差不多,行了,赶紧去吧,再晚真迟到了,我料着你们老大再厉害,也不敢拦着夫子不让打手板吧?” “啊!你不早说。”哥俩惨叫一声,抱头就跑,耳中传来苏挽秋银铃般的清脆笑声:“我就是故意的,怎样?你俩来打我啊,哈哈哈……” 苏云海:…… 苏云阳:…… 送走哥俩,两个女孩子并肩回家,村里人看到这一幕,纷纷称奇,赚了不少回头率,她们两个却像是全无察觉,一路沉默,话也没有半句。 直到进了院子,苏挽春见苏挽秋要往厢房拐,这才急着叫住她,小声道:“你……你不去我家了?我娘还躺着呢。” 第六十三章:解锁新成就 “该做的我都做了,往后的日子,还要你们自己过。”苏挽秋无奈一笑,心想这叫什么事?昨天看我还跟眼中钉肉中刺似的,现在我倒成她们主心骨了。 “可是……我觉着你还是过去一下的好,好好开导开导我娘,我真怕……真怕她寻了短见。” 苏挽春垂着头,要不是被逼到一万分,她也不想向这妹妹低头,可是有什么办法?如今唯一可依靠的,似乎也只有这个厉害的堂妹。 苏挽秋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跺脚低声道:“你怕你娘寻短见你还在这里和我磨缠,赶紧回去看看啊,这两天你们寸步不离盯着她,让她知道你们担心她爱护她,过了这几天,日子恢复常态就好了。” 说完又语重心长道:“至于大伯娘的心结,那不是我能解开的,要靠你们。大伯是个渣男,眼瞅着指望不上,但只要你们做儿女的多关心她,让她知道你们敬爱她,需要她,那她总会坚强起来,为母则刚的道理还要我教?” 一语惊醒梦中人,苏挽春顾不上磨缠,慌忙跑回家。这里苏挽秋看着她的背影,忽听二姐在身后道:“不去看看成吗?别说大姐,我和娘也担心大伯娘寻短见,昨晚闹得实在太厉害了,大伯真是太混账,一点脸都没给大伯娘留。” “应该不至于。”苏挽秋伸了个懒腰,和苏挽夏进屋,一边说道:“这么些年也都过来了,往后自然也能过下去,只要大家和平时一样对待大伯娘,过几天就好了。其实我觉得大伯娘还挺坚强的,我想,从她从良那日起,余生艰难她就应该预料到,既能够走出那一步,就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了的。” 苏挽夏点点头,回头看看,轻声道:“这会儿大姐没叫唤,那就应该没事了。” 她说完好奇看着苏挽秋:“秋,大伯娘和大姐从前那么对你,这一次你怎么还真心实意帮她们?我家秋看起来不像是个宽宏大量的啊。” 苏挽秋:……“姐,我给你重新再说一次的机会,有你这么埋汰妹妹的吗?” 苏挽夏“扑哧”一笑:“好好好,我的意思是说,我家秋可是个小心眼记仇的,当日大伯那手指头,说剁就剁下来,怎么这一回的心竟比豆腐还软?” 苏挽秋:……这不是一样吗? “还有先前,我就不明白,你竟连点犹豫都没有,就让大伯娘和大姐跟着咱家一起干活赚钱,别说三婶惊讶,连我也生气,她们是怎么对你的?你这也未免太不计前嫌了。” 苏挽夏索性趁机把心里疑惑不平都问出来,只见妹妹拉着她到炕上坐下,沉声道:“姐,这人啊,是最复杂的,没有哪个人完美无缺,大伯娘和大姐先前对我是不好,但也能说明,她们对大伯好啊。何况不过是背后说我几句坏话,但其实那些坏话也是事实不是?你刚刚说的,大伯的手指头就是被我剁了嘛,她们又不是造谣。” “不是造谣就行了?你看看大伯昨晚的样子,叫我说,她们正经该谢你,不然这个家都要被大伯输个精光,那时就不是打老婆了,父亲兄弟,儿子女儿,都得挨打。” “反了他。”苏挽秋冷笑:“难道我们是死人,就由着他打?何况别人也罢了,六叔爷第一个就不能容他。好,我明白姐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想说,大伯娘和大姐她们不识好人心,冤枉我,活该遭报应,大房一家子都没有个好人吗?这样说虽然有点夸张,但目前为止,还算符合事实。” 苏挽夏瞪大眼睛:“你都知道她们是这样人,还要用她们?” “用啊,怎么不用?就是两坨牛粪,又臭又脏的,那也有用,你放在田里,便是上好的肥料。何况两个大活人。” 苏挽秋一笑,双手抱着膝盖,倚着被子悠悠道:“若她们不过来做事,眼看着咱们赚钱,心里能没想法?与其到那时从中作梗,逼着我们将钱交到公中,倒不如都拉下水,大家一起赚钱,各自为利,按劳分配。你看昨天,一听说自家可以留一部分钱,劲儿可不都上来了?人性本私,这也不算什么坏事,有私心,才能调动积极性,才能多生产。姐你仔细想想,若我因为小心眼,这笔买卖就把大房拒之门外,是不是杀敌一千自损五百?哪里比得上现在这个法子,人人满意,大房三房还都念着咱们的好。” 苏挽夏慢慢点头,竖起大拇指道:“服了,果然你这一说,让我豁然开朗,依着我先前想法,竟是钻进牛角尖里去了。” 苏挽秋笑道:“所以该厉害计较的时候要厉害计较,例如大伯赌钱那次,我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个家,都不能饶他;但胸襟格局还是要有的,有了这份气度,眼界自然就宽阔了。” 苏挽夏点着头,感叹道:“大哥三弟读什么书啊?我看他们正经该跟你学学。” “那不行。”苏挽秋哈哈一笑:“跟着我学别的或许还成,但四书五经这种主流,打死我也不行,还是让他们在学堂苦读吧。” 许是怕见面尴尬,苏义山这两天都早早躲了出去,入夜后用过晚饭才回来,苏挽秋一直也没见过他。 直到第三天黄昏时分,她买了些卤味送去厨房。刚进堂屋,就见苏义山站在西屋门口,正低声和闫氏说着什么。 闫氏只木然点头,苏挽秋心里就叹了口气,暗道:大伯娘平日里比我娘厉害得多,这才几天啊?就软弱下来。唉!没办法,吃人,尤其是吃女人的时代,女人真的太难了。 正想着,就见苏义山笑呵呵同她打招呼:“那个……三丫头,明儿吃完早饭,你大伯娘和你大姐就去你家帮忙干活,这个……总不能耽误了沈少爷方少爷的事。” 苏挽秋翻个白眼,哼一声扭头进了东屋。苏义山脸上有些下不来,想了想,还是跺脚追过去:“三丫头,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前两日天大伯喝多了酒……” “喝多酒又怎样?我就得原谅你了?少来,我可没大伯娘的好性儿,十天之内都不想和你说话,别来烦我,看见你就想拿菜刀。” 苏义山:…… “不是,三丫头,我这都说软话了,你怎么倒不依不饶……” “谁稀得听你说软话?大伯娘和大姐的事,让她们自己来和我说,用得着你当传声筒?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还有,恭喜你大伯,你又帮咱们家解锁了一项新成就,继全家不许赌钱之后,酒也变成限量供应,省得今天这个喝醉了打老婆,那个喝醉了打闺女。” 苏义山:…… 第六十四章:前景大好 悻悻走出去,不一会儿,闫氏就进来了,她脸上青青紫紫的伤仍有痕迹,因对苏挽秋道:“我歇了两日,身上已经好了,听说你三婶和四妹前天早上就过去干活,我和你大姐也不能躲懒,明日就过去。” 苏挽秋这才缓和了面色,关切道:“再歇两天也不打紧,又不是什么着急的东西,大伯娘你不年轻了,身上有伤可不能忽视。等再过两日,脸上的伤彻底消退,还是该请大夫好好看看,别坐下病根,老来受罪。” 闫氏眼泪涌了出来,她忙用袖子擦去,连声道:“不用,真不用,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还能不知道?就是些皮外伤,你大伯也没下死手,只是脸上看着吓人,我寻思着在咱们自己家,倒也不用怕见人,你和你娘都是厚道的,也不会因为这个笑话我。” “怎会笑话呢?我们看着大伯娘这样,心里头只有难受……大姐和云海云阳还好吧?那天晚上大伯太不像话了,就不念着夫妻情分,也得考虑孩子感受,呸!不是人。以后他再敢家暴,就让云海云阳收拾他,那么两个大小伙子……” 苏挽秋越说越气愤,苏义山在堂屋里听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忽听身后苏义丰叹气道:“大哥,听见没?不但是你,以后就是我也得小心,这三丫头可太不是东西了,你听听她的道儿,合着我们要是打了老婆,一个家都得散掉……” 苏义山宛如遇到知己,鸡啄米般点着头,小声骂道:“还说我不是人,我看她才不是人,夜叉,罗刹,母老虎,将来保准嫁不出去……” 不等骂完,忽听院子里有人跑进来,脚步声咚咚的,又听苏云海大叫道:“三妹,三妹,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哈哈哈!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苏义山和苏义丰面面相觑,同时看到对方垮下去的脸:苍天啊大地啊!老天不会这么残忍吧?难道这个家以后真要由着那个母老虎做主,他们这些男人,还是长辈,就没有翻身之日了? “毛毛躁躁的成什么话?亏你们还是读书人,都这么大了,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老哥俩心情郁闷,看着小哥俩也不顺眼起来,苏义山仗着自己是老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却见苏云海撇撇嘴:“爹,我娘的伤好了没有?再不好可该请大夫来看看,别拖成大病,那就不好了。” 苏义山:…… “你个混账东西,正经要拿捏你老子是不是?翻了天,我管不了别人还管不了你?我……” 苏义山气得青筋暴跳,举起巴掌就要教训小兔崽子,忽听身后苏挽秋悠悠道:“大哥关心大伯娘,怎么就成了拿捏你?就算大伯你是老子,也不能这样不讲道理吧?恰恰相反,做老子的,就该拿出老子的样儿,以理服人以德服人,这才能教育出好儿女。” “不用你管,我管我的儿子,要你插口?” 苏义山这一股邪火冲着苏挽秋就去了,却见她眉头一挑,往院子里一努嘴,微笑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恰好爷爷回来了,不如我来问问爷爷当日是怎么管教大伯的,难道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揍你?” “你……” 苏义山被噎得说不出话,从他出生那刻起,苏明亮对这长子就给予厚爱,那是一直爱到如今的,别说揍他,就连重话都没说过几句。 偏偏苏明亮不知事情缘由,从外面走进来,听见苏挽秋提起爷爷,便笑呵呵问道:“提我做什么?说来听听。” “没……没事。” 苏义山涨红了脸,瞪了苏云海一眼:“你不是说有好消息吗?到底是什么,赶紧说给你爷爷听听,白疼你了。” 苏云海:…… “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先排揎我一顿,这会儿倒来说我。” 苏云海是个愣头青,心里不服气,嘴里就咕咕唧唧,被苏云阳扯了扯袖子,只听这弟弟兴奋道:“三姐,方少爷今天来学堂,说你那个耳套什么的,着实做得好,他还要再订一些哩。” “我还以为什么事,这算哪门子好消息?”苏挽秋摇摇头:“沈府的下人伙计用了都说好,方府又怎能例外?” “单是方府,自然不值得说。” 苏云海也凑过来,两眼放光道:“关键是方少爷命人送去荣亲王府一些,连荣亲王都夸奖说这是一份巧思,要方少爷再多买些。三姐,这可是荣亲王,荣亲王啊……” “我的老天!你们说……荣亲王?” 苏义丰声音都颤抖了,苏明亮则是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别说苏家如今不过是个寻常农户,就是从小家族还富贵的时候,也没人想过能和亲王级别的贵人沾上边,那会儿爷爷常和道台知府们往来,就已经是传说一时的荣耀了。 苏挽秋却全没将荣亲王放在心上,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这么说来,荣亲王夸奖了,那方少爷再订的货物应该就是为了供应亲王府的,好好好,这可太好了,用亲王府打广告,那效果……我的天,咱们这产品就算是一炮打响,接下来只怕京城的达官贵人们都要争相效仿,不行不行,人手不够,远远不够,我这就得找人帮忙了。” 苏家人:…… “三丫头,你往哪里去?” 苏明亮一把拉住孙女儿,只见苏挽秋急切道:“爷爷你没听见大哥三弟的话?我这得赶紧去找杨嫂子她们,叫她们过来帮忙,不然就咱们家这几个女眷,绝对供应不上市场需求。” “这算个什么事?”苏明亮跺脚,也没心思去管孙女嘴里的怪话,痛心疾首道:“荣亲王,那可是荣亲王啊,你……你怎么就只想着什么帮忙需求的,那算个什么东西?” 苏挽秋一句“荣亲王又算个什么东西”险些脱口而出,幸亏及时掐灭在喉咙里,那边苏义丰也尖叫道:“就是,荣亲王啊,堂堂亲王,三丫头,这……难道不值得你顶礼膜拜?” “不会说话就别乱说,顶礼膜拜的那是佛像。”苏挽秋撇撇嘴敷衍道:“行行行,荣亲王嘛,太了不起了,你们尽管在家品尝这份荣耀,我出去找人手。” 苏家人:…… “三姐等等。”苏云阳再次拉住苏挽秋衣袖:“还有一个好消息,你等我说完了再走不迟。” 第六十五章:莫大荣幸? 苏挽秋这才停下来,瞪了苏云阳一眼:“不早说,你搁这儿给我下蛋呢,磨磨蹭蹭的。” “多新鲜,要真是下蛋,最大的一个已经下出来了,你竟还不满意。” 苏云海反驳,不过苏挽秋的沉稳冷静也算给哥俩浇了盆凉水,终不像先前那样兴奋,说话也有条理了许多。 因众人来到东屋,苏云海清了清嗓子,郑重说道:“今年杀猪,我们老大和方少爷要来做客,咱们务必要好好准备……“ “等等。”苏挽秋疑惑道:“这就是你们说得另一个好消息?” “对啊。” 哥俩兴奋,苏义山等人也倒吸一口凉气,转头小声议论着:真难得,沈少爷和方少爷竟肯来咱们家做客……” “是啊是啊,这真是想不到的意外之喜,如此一来,咱们也得好好斟酌请人的名单,前几年请的左邻右舍,可就上不了台面了。” “这算什么好消息啊?” 苏挽秋从没像此刻这般清醒地认识到,她和古代人民的思想隔着一条天堑:“他俩不是都来过吗?上次为了秋猎踩盘子,就我和无赖打架那天,不是过来坐了半日?再来又有什么可稀罕的?” 众人:…… “你说这三丫头,平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竟连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连 苏义丰都破天荒地抖起了鸡冠子,得意道:“那不过是中途过来歇歇喝口水,和正式拜会的意思是一样吗?咱们家就是个农户,哪里有资格招待这样的贵客?说一句蓬荜生辉,毫不为过。” “就是就是。”苏义山附和。 苏明亮也点着头:“你三叔说得没错,三丫头虽然能干,于这些人情世故往来,还是要多学学。” 苏挽秋没有半点兴奋模样,无精打采道:“听你们的意思,在那之前,还得把家好好拾掇拾掇,甚至连猪肉都要给他们带一些回去了?” “你看这三丫头,说的是什么话?” 苏义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模样指着苏挽秋:“你就想着你那点子猪肉,你就没想过人家来做客,也是会带礼物的?” 苏义山也终于找到了优越感,不屑地看着侄女儿:“把家拾掇拾掇怎么了?不种梧桐树,你就能引来金凤凰了?到底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嘿!我这暴脾气。 苏挽秋这个气啊,情不自禁就挽起袖子,要和两只大尾巴狼好好理论,忽听苏云阳笑道:“三姐,你别心疼那几斤猪肉,我们老大说了,不能白来吃咱们的,恰好他家在附近有个庄子,那庄上养了二十多头大肥猪,都是喂豆子长大的,每一头都不少于三百斤,原本就是过年杀了供应主家,老大说今年给咱们一头,杀猪前送过来,到时一块儿宰了,更热闹些。” 这话苏挽秋听着舒服,因眉开眼笑道:“沈元熙别的不论,倒还算会做人,知道不能来我们这样穷人家白吃白喝,一头喂豆子长大的三百斤的大肥猪,不错不错,这笔生意赚到了,那方少爷有没有说要给咱们什么东西?” 苏家人:…… 苏挽秋几乎是被打出来的,原因是苏家几个男人的意见达到了空前一致,都认为她太贪得无厌:两位少爷上门就已经是莫大荣幸,怎么还能盯着人家的东西呢?简直不可原谅。这充分证明了女人果然都是头发长见识短,能干如三丫头也不例外。。 “切!什么玩意儿,一群跪久了站不起来的,不就是荣亲王的小舅子,又不是荣亲王,再说了,就算亲王又怎样?就一定得惯着?三叔你的势利眼呢?还没看到东西就跪舔,就问你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三姑娘骂骂咧咧地拍打着衣服,只见柳氏和苏挽夏苏挽冬从两旁厢房探出头,都问她道:“上房里说什么呢?这样热闹。” “你们去看看呗,总归是一言难尽。”苏挽秋没好气道:“反正咱们做的东西有销路了,我这就要去找人手帮忙。另外,大哥和三弟说,等到杀猪那天,沈元熙和方雪松要来做客……” “呀!真的吗?” 三个女人不约而同的眼睛放光,接着急急走出家门:“这我们可得去听听。这么说,杀猪前还得把家好好收拾一下,还得请些乡绅来做陪……” 苏挽秋:…… 三姑娘对这群“不争气”的家人彻底绝望了,悻悻走出家门,她一点儿也不觉着自己是个异类,只感叹于封建等级制度对平民的摧残:唉!还是21世纪的种花家好啊,可惜回不去了。 自从大房哥俩带回消息,苏挽秋立刻就在村中找了三十多个妇女过来赶工,村里人家,赚钱是第一等大事,因此即便男人们对此颇有微词,生怕老婆挣钱之后在家里“不服管”“要翻天”,但在可观的酬劳面前,也只能抱着脑袋痛苦让步。 虽然只有不到两个月时间,但凭着旧日记忆,以及素日里接触和闲谈中,苏挽秋对村里大部分人家情况都了如指掌,找来的这三十多个妇女并不是最心灵手巧,但都是对赚钱有最迫切需要,人品忠厚不偷奸耍滑的,先拿了一贯钱分着发下去,做“预支”薪水,解决大家的燃眉之急,于是妇女们感激涕零之下,工作态度从一开始就积极向上,生产力水平几乎达到最高状态。 源源不断的产品被生产出来,在沈元熙的帮忙下,委托钟老板开的“四季妇婴用品店”也顺利开张,只是目前还没什么专门为妇女婴儿准备的产品,充其量也就是一家杂货铺子,县城中人只听说老板是个女孩子,还以为这就是店名由来,也没人在意。 如此热火朝天忙碌了一个多月,过了腊八,杀猪的事便被提上流程,一家人仔细商量后,定下腊月十五这天,请人过来杀猪。 转眼间到了腊月十三,一大早天还没亮,苏家人就都起来了。 昨天傍晚已经将三十多个妇人的工钱结清,一个个欢天喜地而去,从今日起,大家都要准备过年的事,这个临时凑成的生产小组便从此解散。 苏云海苏云阳学中从今日起放年假,直到元宵后才会开学,哥俩今天的任务,是去三里地外沈家的庄子上,接那头大肥猪回来。 男人们则要打扫屋舍,对此,苏义山和苏义丰的意见很大,认为这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做的事,被苏挽秋一句话顶回来:“要我们女人打扫房舍也行,你们来替我们做耳套手套,反正沈家和方家都撂下话,这东西有多少要多少,有钱不赚王八蛋,你们要能来做这个赚钱,我们就负责打扫,还当休息了。” 男人们哪做的了这个?比起拿针,还是拿扫帚抹布容易些。连苏明亮都唉声叹气地投入了大扫除中。 对此,三姑娘可没有半分同情:当日听说沈方二人要来做客时,不是很欢喜吗?什么蓬荜生辉与有荣焉,那就表现出诚意来啊,真以为大腿是这么好抱的? 第六十六章:掌勺 妯娌三个在炕上低头做活计,听着外面的大声小气,忽然王氏“扑哧”一声笑出来,悠悠道:“要我说,咱家这些爷们儿,还得三丫头治一治他们,不然一个个在外面干点活挣点钱,就跟大爷似的,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如今知道了吧?即便是收拾院子家里这一摊,可也不是个轻省活儿呢。” 柳氏闫氏都点头,闫氏也笑道:“你们俩知足吧,我看二弟三弟有时好歹还伸伸手,我们家当家的,那才是大爷做派,油瓶子倒了都不带扶一下的。今天帮忙扫院子,那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王氏笑道:“还是三丫头厉害,大哥倒是想躲懒,他就不怕三丫头再剁他一根指头?” 柳氏面色一变,连忙道:“这和我们秋有啥关系?还不是两位贵客闹得,不是方少爷沈少爷,这些爷们儿可未必愿意干这些。” 王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要在平时,她肯定不以为然,但今时不同往日,自家箱底压着的二十多两银子可都是苏挽秋帮忙赚的,于是忙陪笑道:“是我说错话了,可不就是两位贵客闹得呢。” 话音未落,忽听外面苏义山粗声粗气叫道:“人呢?太阳都下山了,还不赶紧做饭?饿得前心都贴后梁了。” 妯娌仨忙扔下手中活计,陆续下了炕,这时便听外面苏挽秋的声音道:“叫什么叫?好几个大男人收拾一个院子几间屋子,也值得诉苦?平时不都说女人在家享清福吗?怎么?女人天天干的活儿,你们只干一日就叫唤了?这还没让你们做饭,就抱怨天抱怨地。以后再敢说我们女人享福,就让他来做女人的活计。” “怎么说话呢?你爷爷还在。” 苏义山等人没话反驳,只好抬出苏明亮。只见苏挽秋笑颜如花迎上前,把老爷子手里扫帚夺下,嗔怪道:“爷爷,你不能总惯着大伯和三叔,多大岁数了,还要帮他们干活,你的身体要紧,走,咱们进屋去,我这新买的卤味,特意买了包鸡爪,给你和六叔爷当零食。” 苏义山苏义丰眼看着苏挽秋将老爷子拉进屋,两人内心里都憋着一汪老血:这个三丫头,也忒势利了,可恨啊可恨。 屋里苏明江正喝茶,看见爷俩进来,他就问道:“你别只想着买卤味招待客人,正经还该买几坛子酒。” 苏挽秋笑道:“酒我已经定好了,明天让大哥和三弟进城去拿。回来时恰好看见刘家铺子的卤味便宜,所以买了一大包回来,有这几样,后天再配上杀猪菜,待客也就够了。” 说完见母亲和闫氏王氏都进了堂屋,她拍拍衣服道:“娘,我再去看看那头大肥猪,这冷不丁换了地方,也不知精神怎样,别再不吃食可就糟了。” 王氏笑道:“怕什么?就算不吃食,不过明日饿一天,后天就宰了。” 苏挽秋摇头道:“不是这么说,会掉膘的,那么肥一头猪,因为这个掉几斤膘,太可惜了。” 一边说着,便风一般出门,直往猪圈而去。 到腊月十四这一晚,全家吃了晚饭后,早早安歇睡下,四更天时便起来,预备杀猪的各样物事。 因今年要杀两口猪,又有许多正经客人,要预备的各色东西也格外繁多,除了萝卜酸菜以及灌血肠剥猪皮之类的用具,还有桌椅板凳,点心果品,锅碗瓢盆也要多多的预备。 然而年关将近,许多东西都涨价,别的也就罢了,那些粗茬点心苏挽秋都不太能下咽,竟然还卖二十文钱一斤,这不是抢钱吗?于是三姑娘当即决定,今天招待客人的点心由她掌勺,自己做。 对此,家里人多是瞧不起,只说她失心疯,什么钱都花了,倒舍不得几斤点心钱。 苏挽秋也不管,家里其他事自有大人们操劳,几个兄弟姐妹则被她发动起来做苦力,女孩儿们和她一起,筛出低筋面粉;男孩子则将从县城买回来的大桶牛奶用力搅拌,打发出奶油,受环境限制,基本上有这两样就够了,反正只是做家常点心,比起二十文钱一斤的粗茬饼干蛋糕,自己做的好歹能入口。 没有烤箱,只能做油炸和水蒸两类,苏挽秋昨晚列好的单子上,只有奶油蛋糕、蜜三刀、江米条、糯米糍、麻花,南瓜饼六样。这已经够几个孩子忙活半上午了。 “三妹,都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回去吧?下剩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你看看,我们这一个个蓬头垢面的,等会儿客人来了,像什么话。” “差不多了,你们回去吧。”苏挽秋直起身,四下里看看,忽然扭头叫道:“云旭,我让你准备的苹果呢?中午吃杀猪菜前,我先做些拔丝苹果,留着饭后吃,酸酸甜甜的解油腻。” “都在这儿。”苏云旭双手提着一大筐苹果走过来,因为打发奶油累得不住甩胳膊的苏云帆看着自家妹妹,再看看匆匆而去的春夏冬,咳了一声说道:“秋……你不回去……捯饬捯饬?” “不用,我早上起来就洗过脸了。”苏挽秋头也不抬,将团好的面团一个个摆放在盖子上,兴致上来还会捏出有耳朵鼻子眼睛的小猪小猫小兔子,十分可爱。 苏云帆翻个白眼,小声道:“谁没洗过脸?让你回去捯饬……是好好收拾一下,怎么说今天咱家也算是贵客云集,乡下女孩子没那么多讲究,收拾齐整,万一入了哪位贵人的眼……” 不等说完,被三妹严厉目光一看,苏云帆便缩缩脖子,嗫嚅道:“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万一以后就能合了哪位贵人的眼缘,结个亲什么的,除了四妹,你们可都到了议嫁的年龄,大伯母从去年就为大姐张罗这事,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家罢了。” “那也不关我的事,我又不恨嫁。” 苏挽秋继续忙着手里活计,心中明白了,暗道:也未必是为了别的贵人,别的人再贵重,也不过是些乡绅土财主,哪里比得上县学中前途无量的学子们?尤其是沈元熙,至于方雪松,应该没人敢妄想高攀吧。 第六十七章:别惯着他 一念及此,倒也释然,古代嘛,少女恨嫁是正常的。苏挽秋不会因为自己不对婚姻抱有幻想,就去鄙视那些只想嫁个如意郎君终身有靠的女孩:人各有志,都是为了自己的生活更幸福,这算得什么错呢。 因此等她炸出一锅蜜三刀,看见苏挽春有些不好意思的过来时,还认真欣赏了一下,末了点评道:“衣裳不错,这是大姐预备的过年衣裳吧?这时候就穿出来了。头上簪子也合适,就是大姐,你干什么扭扭捏捏的?倒显得小家子气,咱们大大方方的多好啊,你本该是明媚气质的小美女,这么缩肩塌背的,好嘛,人家是扬长避短,你是扬短避长。“ 苏挽春气得一下子挺直背脊,嘴角抽搐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什么叫缩肩塌背扬短避长?当人人都像你一样,全无点女子温柔就好啊。” “噗!”苏挽秋喷笑:“原来你把这种缩手缩脚叫女子温柔啊?好好好,你爱怎样就怎样,我也是白操心。” 说完放了一个蜜三刀在嘴里,点点头道:“我这火候掌握得还不错。” “哪有你这样自卖自夸的。”苏挽春撇嘴,忽见苏云海凑过来,腆着脸笑道:“三妹,喂我一个尝尝呗。” 苏挽秋拿起一个递给他,接着炸下一锅,又对灶前的苏云旭道:“我这边火候暂时还足,你去看看蒸蛋糕的灶,那个要慢火,得看着别灭了。“ 苏云旭答应一声,还未等起身,就听苏云海一叠声道:“我来我来,四弟你用心看那边火候就好。” 说完去另一个灶前看了眼,大声道:“还有火苗,没灭呢,三妹放心吧。”接着颠颠跑回来,冲苏挽秋竖起大拇指:“三妹,我服了,真服了,你是这个。我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蜜三刀,软糯香甜,无一不绝。” “也没你说的那么厉害。”苏挽秋抿嘴一笑,善解人意的又递过来一块:“好歹也是经常跟着沈元熙蹭酒楼下馆子的,瞧你这点出息,就跟没吃过好点心似的。” “咱们一码归一码,三妹你知道我是不会讨好你说你好话……呃呃……” 苏挽秋:……“噎死你,吃着我的点心还敢瞎说大实话。” 苏云海喝了口水,打了个嗝这才把后一句话说出来:“但是今天我必须得说,你这点心绝了,比明月楼的蜜三刀好吃不止十倍。” 于是三姑娘举起菜刀的手缓缓放下:“以后记住,说话别大喘气,这要是被误伤了冤不冤啊。” 苏云海:…… 大半个时辰后。 “蛋糕,我的蛋糕;麻花,让我再吃一个,不,两个……我就吃三个就行了……” 苏云海被苏云帆和苏云旭拖着,两手拼命往前伸,绝望看着装蛋糕的簸箕离自己越来越远,眼泪都下来了。 “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还能把他绑了怎的?”苏挽秋解下围裙扔在一边,对苏云阳道:“沈元熙估计快到了,那不是你们老大吗?赶紧去村口迎迎,别再迷路了。” “不会……” 苏云阳不等说完,被三姐一瞪,立时明白了:“那好,我和大哥这就过去迎接老大。” 说完拽着苏云海往外走,苏挽秋在后面推着,一边无奈劝道:“不是不给你吃,今天可是杀猪的日子,你都塞了快一斤点心,中午还吃不吃肉了?等客人散了,这些点心还不都是咱自家人吃?你放心,怎么都会给你留两块,快去快去。” 总算把苏云海打发走,苏挽秋回来,只见苏云帆拿了根麻花啃着,嘻嘻笑道:“别说大哥走不动道儿,连我都不想吃杀猪菜,只想吃点心了。” 苏挽秋:…… “哎哟!这点心是三丫头做得?行啊,如今真是越发能干,我看这手艺完全可以在厨房掌勺了。” 屋里传来苏义丰惊喜的叫声,兄妹俩跑进去一看,就见这位三叔左手拿着两块蒸蛋糕,右手两根麻花,嘴里正嚼着江米条,看见他们进来,许是也觉着这形象有点差劲儿,于是扭头就跑。 苏挽秋:…… 院子里已经传来猪叫声,这是马上就要开宰的节奏,妯娌三来到堂屋,开始在灶上忙碌。 苏挽秋捡了两碗点心,摆在灶台上给她们吃,剩下的全部端到东里屋。这是苏明江独处的房间,他性子孤僻,所以也没往这屋安排客人,与里里外外的热闹相比,这里仿佛自成一个小天地。 “六叔爷,这些点心你帮忙看着,别客人们没来,就被偷吃光了。” 苏挽秋和苏云旭一趟一趟将点心搬到柜子上摆放好,还不等歇一口气,就听外面一个小女孩带着哭腔叫道:“秋姐姐,我爹要打死我娘,呜呜呜你快过去看看吧,我奶奶拦不住……” “是冯家的闺女。”苏明江眉头一皱:“这个冯德,既怂又不老实,就是个窝里横,三丫头去教训教训他也好。” “见了鬼,这种没用的男人也打老婆?冯嫂子做了一个月的工,工钱就赚了三两银,他凭什么敢打冯嫂子?我看他不该姓冯,他该姓缺才对。” 一边说着,便急匆匆走出去,这里苏云旭眨巴眨巴眼睛:“姓缺?为什么要姓缺?缺德……哎呀!三姐真是……这嘴也太厉害了,哈哈哈……” **************** “你们家里这会儿正忙着吧?不说在家里帮把手,倒拿迎接我做借口躲懒?” 沈元熙下了马,把缰绳交给青山,一边数落着大房兄弟俩,却见苏云海苦着脸道:“哪里是躲懒?我们是被三妹给赶出来的,她非逼着我们来接你,说是怕你迷路。” “呵呵!”沈元熙不由笑了:“太阳今天打西边出来的?三姑娘竟也有这样尊重照顾我的时候?” “什么啊。”苏云海悻悻道:“她明明就是怕我偷吃点心,所以随便找个借口把我赶出来了。” 沈元熙:…… “不是,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这是偷吃了多少?逼得那母老虎都亲自动手赶你出来?” “也没多少,顶天也就两斤吧,我肚子还没饱……” 苏云海还觉得挺委屈,被沈元熙一脚虚踹出去,听他怒道:“你特么是饕餮化成人形吗?这又不是在明月楼,至于这么不要命的吃?你中午还吃不吃肉;了?” “其实……点心管饱的话,不吃肉也行。”苏云海砸吧砸吧嘴:“不是我吹啊老大,我三妹的点心,那真叫一绝……” 不等说完,忽听旁边院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对,冯嫂子你就不能惯着他,村里谁不知道?冯大哥就是属驴的,你越拿他当盘菜,他越不把你当人;你要是豁出去做个泼妇,管保他比狗都听话。你又不是那小脚女人,站都站不起来,凭着这身材,竟被他打成这样,还有天理吗?” 苏家哥俩:…… 沈元熙:…… 第六十八章:冤家对头 三人探头向院子里看去,只见一个高大女人披头散发站在那里,身上只穿着单衣,露出来的手腕小臂有鲜红血痕。 苏挽秋站在她身边,正义愤填膺地怂恿女人以后当家做主,而透过两人缝隙,可以看到一个瘦猴子似的男人抱头蹲在墙根下。 沈元熙摇摇头,轻声道:“那男人忒不是东西,大冬天将老婆打成这样,被教训了活该,咱们走吧。” 说完当先而行,兄弟俩连忙跟上,走了两步,忽见沈元熙“噗”的一笑,对两人道:“也是奇怪,明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事,怎么你三妹做来,就总觉着是她横行霸道欺负人?” 兄弟俩也笑了,苏云海道:“这话我也拿来讽刺过三妹,她一点儿也不恼,还挺骄傲,说什么这就是主角光环?反正她如今嘴里许多怪话,我们也不理会。” 话音刚落,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别逼人太甚啊,臭娘们,信不信老子休了你?” 不愧是放浪不羁的纨绔子弟,沈元熙倒退着就回去了,如此反转好戏,岂能错过。 只见瘦猴子站起身指着妻子大骂,沈元熙便小声笑道:“就说你三妹也太狠了,总是咄咄逼人,难道不知狗急了能跳墙么?何况人乎。” 苏云海苏云阳哭笑不得,忽见苏挽秋上前一步,将冯德的手一巴掌拍下去,厉声斥道:“你吓唬谁呢?有本事你就写休书。老实说,我如今最缺的就是人手,早盼着咱们村里几个不像样的老爷们抛妻弃子,正好我全都接手过来。冯嫂子和三丫跟着我,吃喝不愁又能赚钱,半点拖累没有,那日子才叫一个有奔头,至于冯大哥你……“ 说着上下打量冯德几眼,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没了冯大嫂,你的日子又会过成什么样?” “对,你是个爷们儿,那就写休书,我们有手有脚,难道非得靠你过日子?这么多年,受都受够了。为我没生儿子,这些年你家里除了老太太,有一个人给过我好脸色吗?你当日是怎么哄我的?如今又是怎么对我?我难道还看不开?写啊!你有本事就写啊。” “我……”冯德就怂了,重新蹲回去:“我……我又不会写字,一时半会儿哪里找人代写去?” “没事,我会写,你等着,我这就回家拿纸笔。” 苏挽秋说完,转身就看见街门前三人,立刻“扑哧”一声笑了,转头对冯德道:“冯大哥,你运气好,天上掉下位大才子。看见没?这位就是县城里最被人追捧的县学魁首,富家子弟沈元熙沈公子,有他替你写休书,你面子可大了去了。” 沈元熙:…… 冯德终于彻底怂了,一把拉住老婆胳膊,对苏挽秋叫道:“我……我们家的事你少管,孩儿她娘,咱们回屋里说,别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谁和你回屋里说?”冯嫂子一把甩开冯德的手:“你和三姑娘怎么说话呢?叫她少管我们家的事,是不是寒了她的心,下回不管我,你就好把我打死,再娶小老婆?” “瞎说什么?哪来的小老婆?如今家里的钱都是你挣得。” 冯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行了行了,三姑娘,三姑娘好不好?你先回家,你家今天不是还要杀猪吗?你先回去,以后……以后再说。孩儿她娘,你先和我回去,别叫人看了笑话。” 说完半拖半拽将冯氏拖回屋,这一次苏挽秋也就没阻止,抱抱身边小女孩,又掏出块破布给她擦鼻涕,似是温言安慰了她几句,就让她也进屋了。 她则转身出了院子,对沈元熙笑道:“沈少爷就这么伶伶俐俐地走着过来?我以为高头大马怎么着也得有一匹吧?” 沈元熙盯着她的手,漫不经心道:“带着青山骑马来的,他先牵马去你家安顿了。” “那正好,就把马拴在后院后边,那里都是荒地,野草……”苏挽秋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我手长花儿了?你盯着它做什么?” “不是,真就是块破布啊?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你这……你这好歹裁一裁,弄得方方正正,也能充作帕子用不是?现在这……这算个什么?” 沈元熙指着苏挽秋手里破布,听她没好气道:“你当我是你,有那个闲钱讲究。如今有块破布帮孩子们擦擦鼻涕就不错了,又不是大家闺秀,手里得攥着块帕子擦汗擦嘴,那叫优雅,我一个村姑,装什么大尾巴狼。” 沈元熙:…… “你说话就不能文雅些?别这么夹枪带棒的,我们讲究怎么了?难道讲究也是罪过?” “是你自己疑心生暗鬼吧?我有说过讲究不对吗?我只是说自己没条件罢了。那些大家闺秀拿着帕子擦汗擦嘴,我也觉着赏心悦目,比有些纨绔当街摇扇附庸风雅强多了。” “你说谁呢?” “反正不是说你,你沈大少爷当街摇扇那能叫附庸风雅吗?那必须得是风雅本身。” “呸!我信你个鬼。我看出来了,你就是瞧不上我们男人,觉着天下男人都是一路货色。” “怎么?难道你觉着天下男人还是两路货色?别开玩笑,像你这样见多识广的,更应该知道好男人比白乌鸦还珍贵稀奇的道理对吧?” “你看你又暗搓搓骂男人了不是?就是说我们都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呗?” “我可没说,是你说得。” “苏挽秋,我劝你善良些,别忘了,你爹也是男人。” “废话,天下男人哪个不是娘亲养出来的?也没见他们迫害女人时手下留情啊。” 大房哥俩跟在两人后面,无语看着那双璧人般的背影,苏云海就无奈道:“一见面就吵一见面就吵,也不知他们两个是不是上辈子结下的冤家对头,就不能说一句好听的话?” 苏云阳摇头道:“不好说,确实没见过这样的,虽然吵得凶,但偏偏也不见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你看这吵得,就跟酒逢知己一般,冤家对头都是这样子?” 第六十九章:实用主义者 苏云海哈哈一笑:“说来都怪三妹,咱们老大性子是野一些,可对女人,那向来是怜香惜玉,偏偏遇见她,就没一次能保持住翩翩风度。” 苏云阳深以为然,点头道:“这话没错,但好像就因为这个,我倒觉得老大对三姐,似乎格外鲜活些,对别的女子,不过是应付走个过场罢了。” “你说……”苏云海忽然看着弟弟:“咱们老大不会真喜欢上三妹吧?” 苏云阳好悬没呛着,断然道:“这不可能。别说两人身份是云泥之别,就算老大个性不羁,不在意这个,还有他爹娘呢。何况你看见谁喜欢一个女孩是见面就吵的?又不是小孩子不懂事。” “嗯嗯嗯,我真是失心疯了,怎么会想到这么可怕的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苏云海用力点头,见前面两人已经进了自家院子,于是连忙道:“走,咱们也赶紧家去,听这会儿没动静,猪应该是杀完了,我看看再偷吃几块点心。” 这就想得太美了,哥俩回来,不但没捞着点心,反而被抓了壮丁。宰两口猪,那得多少活计,哪能放过他们两个劳动力。 沈元熙被请进了东屋炕上,为了招待他们特意请的几位乡绅也过来了,虽然没什么有学识的人,谈吐并不有趣,但因为沈拙不善应酬言辞,所以他从十二岁后便要帮忙打理家业,对各种场合倒也应付自如。 因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和众人说着话,心里却总觉有些记挂,屋里有人进进出出,苏家人几乎见了个遍,却独独不见苏挽秋。 于是便下了炕,恰好苏义山进来,见状忙热情上前招呼道:“沈少爷怎么不坐?是不是炕太热了?那你等等,我让孩儿他娘再加一床被子……” “不是不是。”沈元熙连忙摆手:“那个……我内急,去趟茅厕。” “哦,这样啊,好的,你跟我来,茅厕在院子西南边,那个茅草搭着的棚子就是。” 苏义山看上去恨不能亲自带路,被沈元熙阻止,只得在门口看着他往茅厕走去。忽听街门处苏义丰大叫一声:“哎呀,是方少爷来了。”于是这货立刻整理了下衣裳,精神抖擞的小跑着去迎接。 沈元熙:…… 从茅厕里出来,只见原本热闹的院子连人影都不见一个,猪肉一扇扇的还放在地桌上。沈元熙耸耸肩,暗道:果然荣亲王的名头还是很唬人的。 正想着,就听身后一个熟悉声音叫道:“人呢?都哪儿去了?猪肉就这样放着,也不怕被人随手打包偷走。” 果然,回头一看,苏挽秋穿着先前那套夹棉袄裤,看见他便问道:“家里人都去哪儿了?” 沈元熙往上房努努嘴:“方雪松来了,估计大家都去看荣亲王小舅子是什么样的人物了吧。” “什么人物?”苏挽秋撇撇嘴:“无非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还能是三头六臂怎的?就把正事都撇了。” 这话令沈元熙大起知己之感,嘴上却笑道:“也不能这样说,你是被方雪松下帖子请去做客的人,自然不觉新奇,你家里这些亲人邻居可没有过这待遇,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不得去瞻仰一下风采。” “也该瞻仰够了吧?我得进去安排人把猪肉都抬进屋里,不然野狗过来随便一口,就能叼两斤肉去。” 一边说着,也不管什么男尊女卑的规矩,蹬蹬蹬赶在沈元熙身前进了屋。 沈元熙也不以为忤,跟在她身后进去,果然,就见偌大堂屋里水泄不通,苏挽秋竟挤不进去,耳听得东屋那边有人在大声赞叹:“好字,真是好字啊!向来听说荣亲王文武双全,如今看来,这字当真是颇有大家之风。” “什么玩意儿?” 苏挽秋拉住人群末端的苏云帆衣服,只见二哥挤出来,小声道:“方少爷带的礼品是荣亲王的亲笔手书,写的是积善人家,自有余庆。可把大家给激动坏了。” 苏挽秋:…… 沈元熙眉头一挑,斜睨着她轻声说道:“三姑娘面子不小,方雪松可真是下了血本,一个庄户人家,他竟能将荣亲王的手书给弄来,也难怪群情沸腾。” 苏挽秋嘴角抽搐几下,扭头瞅他一眼,悻悻道:“华而不实。能吃还是能喝啊?都知道我们是庄户人家了……等等。” 她忽然扯扯沈元熙袖子:“哎!这字儿能卖不?荣亲王的亲笔,怎么着也值百八十两银子吧?你要不要?你要的话,以后让云海云阳拿去给你。” 沈元熙:……好吧,虽然这话对荣亲王着实大不敬,但他倒觉着眼前少女忽然顺眼起来。 “能不能卖,你自己心里没数?用得着问我?” 沈元熙看着苏挽秋颓丧耷拉下脑袋,忽觉不忍,小声道:“你手里就这样缺钱?缺多少?我可以先借你应急。” “谁说我缺钱了?”苏挽秋白他一眼,忽听东屋里有人喊:“三丫头,三丫头呢?谁赶紧去找她回来,这个时候往外跑什么?” “在呢在呢,来,大家伙挪挪让我进去。方少爷来了是吧?听说带了荣亲王的手书,啧啧,这我们怎么担当得起?快让我看看……” 沈元熙:……女人啊女人,这就是女人。 苏挽秋上前,对着那副已经装裱好的手书很是热切地赞叹了一番,其实心里想的是:我刚刚进屋是为什么来的?肯定有件事,对了……猪肉,猪肉还在院子里。 她心急火燎地让扯着手书两边的苏义山和苏义丰将手书小心收起,然后冲方雪松笑着点头道谢,不等对方说话,便扭头叫道:“二哥,你带云旭和大哥三弟快去院子里,把那几扇猪肉抬进来。” 方雪松:…… 总算一番忙乱后,色色都收拾妥当,这时堂屋和院里几口大锅中的杀猪菜也都熟烂,县学中和沈元熙苏家兄弟交好的几个同学陆续过来,苏挽秋正安排人手摆放桌椅准备上菜,便听街门外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问道:“这里是苏家么?苏云海苏云阳……咦?是你?” 第七十章:多谢三妹 苏挽秋回头一看,“扑哧”一声就乐了:林胖子。这货还真敢来。 “是苏家。”她清亮亮地答应一声,转头看着一个帮忙妇人的木盘里装了五样菜,便点头道:“行了,屋里还有一碗卤味,摆上就齐全了,上桌吧。” 妇人转身进屋,苏挽秋就听林胖子愤愤叫道:“你们家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客人来了都不迎接一下的?” 苏挽秋头也不抬,冲屋里喊道:“大哥,三弟,不拘哪一个,出来迎接下你们同学。” 林胖子:…… “你就在院里,凭什么不迎我?” 林胖子这个气啊,他今天过来,本是趾高气扬,想要报上次街上的一箭之仇,哪成想这村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也敢对他无礼。 苏挽秋翻个白眼:这胖子长得不怎么样,想得倒挺美,沈元熙方雪松还没摆这样排场,你算老几?就敢大言不惭叫我迎你。 旋即苏云海苏云阳出来,拉着林胖子两只胳膊就往屋里带,只听他犹自愤愤叫道:“不像话,太不像话,难怪她敢当街撒泼,原来你们家是这样纵容她,牝鸡司晨家不兴的道理……” 苏挽秋立刻柳眉倒竖:这林胖子一个蹭吃蹭喝的,也敢当着自己大放厥词,姑奶奶不发威,你又把我当病猫了是不是? 因一手指着林胖子,脆声道:“胖子,敬你才是客,不敬你你就是个不速之客,再敢出言不逊,信不信我拿大扫帚打你出去?” “你你你……” “哎呀林胖子你消停点吧,老大和方少爷在我三姐面前也是以礼相待,你就敢这样说她,真惹恼她,赶你出去,我们可是帮不上忙的。” 苏云阳在林胖子耳边没好气道,听说那两位也不敢在苏挽秋面前炸刺儿,林胖子不由将脖子一缩,嘟囔道:“你们家长辈就不管管?” “老实吃你的吧。”苏云阳皱眉:“我和你认真说胖子,你别看我三姐厉害,人缘可好,就是我爹我三叔我爷爷,如今在家里也听她的话,你要打着报仇雪恨,想羞辱她的主意,趁早儿回去,还能保住一条命,不然我六叔爷先就不会放过你。” “你六叔爷?”林胖子撇撇嘴:“就是你家那个孤僻的老头?” “会不会说话?我六叔爷也就看着老一点,其实才四十出头。”最近苏云阳的功课受到苏明江褒奖,心中对这位六叔爷格外尊敬爱戴。 来到东屋,只见炕上坐着几乎都是县学里的同学,另有苏明亮和两位乡绅作陪,地下的则是其他乡绅,有的还带着儿子,为的就是和这些学生多打交道,日后说出去也光彩。 恰好苏明江从里屋出来,有认识他的便纷纷打招呼,他点点头算是回礼。苏明亮在炕上叫道:“老六,你干什么去?” 苏明江揉揉额头,淡淡道:“今天家里热闹,我头疼,出去透透风。” 苏明亮:…… 待苏明江出去后,连沈元熙都有些好奇,问苏云海道:“这就是你们六叔爷?别说,是有那么点子孤傲气度在。” “什么孤傲气度,就是孤僻。”林胖子在旁边小声咕哝,被沈元熙瞪了一眼,顿时不敢再说。 方雪松也对苏云阳道:“原来这就是你们六叔爷,当日就是他慧眼如炬,看出三姑娘不凡,替她做主,和你爹打赌的?” 苏云阳:……你好歹给我爹留点颜面啊,虽然他不在桌上,我爷爷可还在这里坐着呢。 上房里吃吃喝喝热闹无比,闫氏等人忙着上菜倒酒招呼客人,都是忙得脚不沾地。苏挽秋好不容易抽空躲个懒,刚躲进自家门后喘口气,不一会儿,就听门外传来个细如蚊呐的声音:“沈……沈少爷,我娘让我来问问,你们还要不要添点什么菜?” 是苏挽春的声音,苏挽秋下意识就“嗯”了一声,等到发觉不对,只见门忽然被推开,苏挽春涨红着脸出现在面前,气急败坏跺脚道:‘你……你怎么躲在这里也不出声?” 苏挽秋一挑眉:“我自己家,怎么能叫躲?再说,我不出声你怎么进来的?” 苏挽春无话可答,紧咬嘴唇仿佛要哭出来的样子,却见苏挽秋耸肩道:“这算个什么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沈元熙确实长得不错,姐姐想多看两眼,也是人之常情。” 说完进里屋倒了两杯水,出来递给苏挽春一杯:“来……喝口水压压惊。” “你……” 苏挽春气不得笑不得,伸手接过水,却怔怔看着杯子出神,好半晌,忽地长叹一声,将身子倚在门框上,轻声道:“罢了,其实我早知道,这不过是妄想,他那样的人物,我哪里配得上呢?” 说完扭头看着苏挽秋,自嘲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笑就笑吧,我自己都觉得特别可笑。” “没有。” 出乎苏挽春意料,苏挽秋竟用从未有过的温柔目光看着她,含笑鼓励道:“沈元熙确实是个光彩照人的少年郎,姐姐就算喜欢他,也不意外。我倒是觉得,你可以过去一趟,好好看看他,问问他需不需要添什么?哪怕他只答你两个字,或许这两个字就会成为你生命中的一点美好回忆。” 苏挽春怔怔看着苏挽秋:这个三妹,人人都说她是母老虎,夜叉,罗刹,甚至自己也背地里骂过她不知多少次,然而此时的她,如此诚挚而温柔,语气恳切饱含鼓励,美好的就像是画中仙子一般。 苏挽春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她眨着眼,语带哽咽道:“你为什么不笑话我?这样羞耻的事……就是四妹听见,都会说我不要脸。” 苏挽秋用衣袖替她擦去眼泪,微笑道:“原来尖酸刻薄的大姐,也不过是个少女罢了,少女情怀总是诗。去吧大姐,喜欢一个人不羞耻,相反,这是很美好很幸福的事。只要别强求,别被嫉恨冲昏头脑……等到时光匆匆流逝,你变成一个老太婆,生儿育女,半生操持,某天闲坐下来,回忆平淡了大半辈子的人生,想起此时的心动爱慕,依然会十分甜美动人。” 苏挽春怔怔看着她,忽然发现自己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的人生中,原来也可以添点别致风景。三妹说的,喜欢一个人不羞耻,只要不强求,不嫉恨,这是很美好幸福的事。 她擦去眼泪,轻笑道:“多谢你三妹,我……我这就过去。” 说完将水杯塞进苏挽秋怀中,捂着小鹿乱撞般的心口,快步走了出去。 第七十一章:谢邀,一个都不要 猪杀完了,两口大肥猪,统共五百多斤。沈元熙送得那头猪,肉眼可见是上等货色,这么说的话,他这份礼还真挺重的,以后要记得再敛点东西还礼。 接下来就是张罗过年的事,眼看到小年了,哇!古代的年啊,一定会更有年味儿吧?家里大人忙了这些天,明日定要歇息,我带着几个小的先去县城把鞭炮买了,要多买些,还有灯笼,这么说红纸和笔墨纸砚也得提早预备,云阳的字不错,要不然就请六叔爷出山,不过他说过他的字不好看…… 苏挽秋坐在桌边,越盘算越兴奋,忽听门外一个颤抖的声音道:“三妹,我……回来了。” “嗯?大姐来了?”苏挽秋回过神,忙放下水迎出去:“怎么样?和沈元熙说话了?” 苏挽春整个人都像是发着光一般,连连点头:“是,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好听,好吧,其实这个我们都知道,主要是……主要是他说话太温柔了,三妹你说得没错,我一辈子都会记着这个场景,如果这是一个梦,我真愿意永远不醒过来。” “傻瓜,永远不醒?两天你就饿死了。”苏挽秋摇摇头:“行了,看看你这脸都是红的,快进来躲一会儿。” 苏挽春摸摸自己的脸,果然入手发烫,忙进了门,接过苏挽秋递来的水喝了两口,她忽然好奇道:“三妹,你怎么不去上房?我去的时候,方少爷和沈少爷都问你来着。” 苏挽秋嘴角抽搐一下:“他们又嚼我舌头了?那个林胖子必定附和了是不是?” “哎呀你怎么这样?人家两个大少爷,需要嚼你一个村姑的舌头?” 苏挽春又好气又好笑:“不为别的,是说到他们两家有个荷塘,荷塘边也生着好些野菜,倒和咱们后院后边的那块荒地有些像,不知道有没有牛皮菜,也就是甜菜,这才说到你。” “他们两家有荷塘?”苏挽秋眼睛一亮:“你没问问那荷塘多大?用了多少年?” “没有。”苏挽春摇头,纳闷道:“问这个做什么?你还真想去看看有没有甜菜?” “甜菜用不着他们,倒是荷塘的话,另有大用。” 苏挽秋摸着下巴,心里转着主意,忽听苏挽春小声道:“三妹,我知道我高攀不上沈少爷,不过……看他对你好像挺好的,或许你可以……” “我可以什么?” 苏挽秋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挽春:“大姐,你管他对我的态度叫挺好的?你是没听见过我们吵架吗?好吧,你好像确实没听过。反正就在刚刚,他来到村子后,我们还吵了一路。别说我这辈子不想嫁人,就算要嫁,我也不会眼瞎嫁他啊。” “那你就是喜欢方少爷?虽然我觉得方少爷长得不如沈少爷,但他身份尊贵,气度从容,真正的大家族贵公子……” “大姐,你这脑子里装得都是水吗?”苏挽秋点了点苏挽春额头:“你刚才说,高攀不上沈家,哦,你高攀不上,合着我就能攀上了?更不用提方家。咋的?咱俩不是一家人?你当我是什么流落民间的公主郡主呢?信不信我娘打你。” “哈哈哈……” 苏挽春被说脑子进水,却一点也不恼,反而笑出声,然后她攀着苏挽秋肩头:“那要是你能攀得上他们呢?咱们就假装你是流落的公主郡主,你选哪一个?” “谢邀,我一个都不要。” 苏挽秋把苏挽春的手扒拉下去:“又不是离了男人不能活,我就守着这个家,种甜菜,做手工,认真搞事业赚钱,将来买更多的地,做个自由自在的小地主它不香吗?” “你啊你,骨子里到底还是有离经叛道的东西在,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有你这样的。” 苏挽春摇摇头,忽听外面门被推开,接着苏挽冬跑过来:“三姐,客人们吃得差不多了,大伯娘喊我们去吃……” 不等说完,看见苏挽春,小姑娘立刻停下脚步,警惕看着她,没好气问道:“大姐,你来找三姐做什么?” “做什么?我来欺负她了,你打我啊。” 苏挽春起身,在苏挽冬的柔嫩脸蛋上捏了捏:“怎么?你三姐给你个镯子,就是你的人了?我们便不能和她说话?好家伙,我还没这么霸道呢。” 说完咯咯笑着出去,苏挽秋在后面憋不住乐,摇头道:“真是妥妥的反派剧本,这个时候还不忘欺负四妹妹。” 说完大大地伸个懒腰,喃喃道:“总算忙完了这一摊,吃完饭赶紧把客人们送走,咱们回来略整理收拾一下,就美美地睡个午觉,今晚且得熬夜收拾猪肉呢。” 苏挽冬拍手道:“太好了,三姐,我就喜欢收拾猪肉,又好吃又好玩。” 苏挽秋冲她一皱鼻子:“你说得又好吃又好玩,那是炸油,真正收拾骨头生肉头蹄下水这样活儿,你能干吗?” 苏挽冬嘻嘻笑:“三姐说得没错,我就是想吃油渣,今年两口大肥猪,先我还听见大伯娘和我娘说,今年的饭菜油水能足一些,还说今年要割几斤五花肉炸油,炸出的油渣,除了现吃,剩下的留着炖酸菜放几块,可香了。” 想起喷香的五花油渣,苏挽秋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拍拍苏挽冬肩膀:“走,吃饭去。” 因为招待贵客,所以今年的杀猪菜格外丰盛,还特意请了邻村做杀猪菜最有名的师傅过来。苏挽秋带着苏挽冬来到西屋,只见炕上一张大方桌已经收拾干净,重新摆了刚出锅的小米干饭,方桌中心是一小盆萝卜干子炖肉,还有一盆酸菜炒五花肉,大海碗里装得是白菜肉片,以及切好了的大盘血肠和炖得酥烂的脖子肉,配上蒜酱碟子,那叫一个香气扑鼻。 “三丫头四丫头快来,院子里和东屋那边都收拾完了,帮忙的人也都打发回去,这会儿正好清静,让他们爷们自在说话,咱们快吃饭。” 王氏热情招呼着,见人齐了,便迫不及待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脖子肉,在蒜酱碟里蘸一蘸,配上一口小米饭送进嘴里。 似她这样粗枝大叶的农妇,此时也不禁闭了眼睛细细品味,好一会儿后才睁开眼,低声叫道:“香!好吃。太好吃了。你说咱们一年到头忙得昏天黑地,为的什么?不就是为的这一天?值,真值了。” 第七十二章:大生意 闫氏笑道:“看把你乐得,今年知足吧,因为三丫头赚了钱,咱们肉可没少吃,往年哪有这样的日子?” 说完看向苏挽秋,目光不复从前的冷漠和憎恨,反而带着几丝感激温柔。 柳氏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只是把背脊挺了挺,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几个女孩儿彼此看了眼,又不约而同将目光投注到苏挽秋身上,却见她对这些褒奖充耳不闻,端着个碗,筷下如雨,吃得不亦乐乎。 “扑哧”一下,女孩儿们全乐了,苏挽冬指着苏挽秋:“你们看三姐,就只顾着吃饭,吃得比大哥还香。” 众人都哄笑起来,苏挽秋额头满布黑线:“别闹,干饭呢,再说话我就把你的份儿也给吃了。” 说完忽听堂屋里有人喊:“三丫头,贵客要走了,你快出来送送。” 是苏义山的声音,那个得意劲儿,众人都能脑补出他身后长出条狗尾巴使劲乱摇的画面。柳氏眉头一皱,刚要说什么,就见苏挽秋将碗往桌上一放,起身跑了出去。 众人:…… 用干净布巾擦了擦嘴,苏挽秋赶上前,只听沈元熙方雪松还在和苏明亮等人客气:“不用打扰三姑娘,让她安心吃顿饭,忙活了一上午……” “不好意思,我已经来了。” 苏挽秋越过众人,看着面前两个玉树临风的俊秀少年,一双笑弯了的眼睛直往外放光。 沈元熙和方雪松看见她这副生动模样,不约而同心神一晃,但旋即沈元熙便回过神,警觉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有有有。” 苏挽秋点头不迭:“我先前听大姐说,你们两家各有一个荷塘是不是?” “是啊。”方雪松纳闷道:“三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沈元熙则往后退了一步,连目光都警觉起来了:“那又怎样?” 不愧是帮着家里做生意的,果然不好糊弄。 苏挽秋心里想着,面上笑容越发灿烂:“是这样的,荷塘到了一定年头,需要清理,这事两位少爷知道吧?” 好家伙,连少爷的称呼都出来了,能让这母老虎如此温柔有礼,可见其所图非浅。 沈元熙越发警惕,方雪松却似乎全无察觉,微笑道:“这事我倒听说过,怎么?三姑娘有这方面的门路,到时能请到人帮我清理吗?” “请什么人啊?我就是此道行家。”苏挽秋把胸脯拍得山响:“方少爷要是信我,这活儿我就全包了。” 方雪松:…… “你等等,别急着大包大揽的。” 沈元熙瞪了方雪松一眼,心想:你是猪啊,这女人从头发梢到脚后跟都是聪明精干彪悍,你敢连情况都不问清楚就答应她,什么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 “三姑娘先说说,你帮我们清理荷塘,都有什么条件?工钱是怎么个算法?” 虽然警觉,但沈元熙对荷塘这种东西,除了欣赏荷花吃点鱼虾,其他一窍不通,想来想去,苏挽秋如此殷勤,无非就是要狮子大开口,狠狠宰他们这两个纨绔一刀。 对沈元熙和方雪松这种挥金如土的大少爷来说,银钱算不得什么,但是本少爷的智慧必须不能被忽视,你想欺负我们不懂行就宰肥羊,那是打错了算盘。 连方雪松都是这样想的,因默默点头附和沈元熙,却见苏挽秋笑道:“哪里有什么条件?我不但帮你们清理荷塘,从荷塘中清出来的淤泥还帮你们拉走,从准备工作到彻底结束,标准一条龙服务,不用你们操一丁点儿心。两位少爷若是觉着这服务还满意,送我几斤鱼虾和莲藕就行。” 因为古时的养殖技术很不发达,所以莲藕在市面上也算是个稀罕货,但比起如此贴心的服务,几斤藕着实不值什么。 于是沈元熙点点头:“可以。工钱怎么算?”在他看来,这才是真正的重点。 “工钱咱们就按照市面上的价格……”苏挽秋说到这里,不由卡壳,她还真不知道这种工作市面价格是多少? 因扭头看向苏云帆,只听二哥懒洋洋道:“这活计倒是不容易,不过用时短,一般一天也就完事了,工钱的话,一个人三十文钱,是足足够用的。” 一个人累一天,竟然只赚三十文,别说方雪松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就是沈元熙都有些感叹,很为广大的劳动人民不值 “那就一人三十文,两位少爷放心,我只带五六个人去,绝不会让你们多付一文钱。“ “算了,你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沈元熙都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脸红了,生怕苏挽秋嘲笑他锱铢必较,于是连忙补充一句。 就算把五丰村人全都带去,多说也就十两银子,他在明月楼请一次客,也不止这点钱。 苏挽秋目的达成,心满意足,站在街门口冲两位贵客挥手:“我要回去吃饭,就不送了,你们慢走,一路平安哈。” 沈元熙:…… 方雪松:…… 苏家人:…… “等一下,忽然想起件事。” 沈元熙被“激怒”了:不求你十八相送,但多走几步路,送到村口都不肯吗?好歹刚刚也算谈成了一笔“大生意”。 “嗯?” 苏挽秋疑惑。就见对方微微一笑:“先前到你家时吃得那些点心,着实松软美味,不知还有没有剩的,我今天就实诚一回,厚脸皮讨要一些,带回去给家父家母尝尝。” 苏挽秋:…… “有有有,还剩多着呢。” 苏义山苏义丰这两条“狗腿子”不等苏挽秋拒绝,便一连声的答应下来,然后还转头问方雪松:“方少爷要不要也来点儿?” 苏挽秋:……她能把这俩败家爷们给逐出家门吗? 以方雪松的骄傲,那是绝对干不出这种事的,然而今日也不知怎么,就觉着苏挽秋那肉痛的模样实在令人身心舒畅,因也鬼使神差般笑道:“那就多谢了,我只是不好意思说,不妨元熙问了,我就跟着他沾沾光。” 苏挽秋:……不用逐出家门了,直接一人一刀给个了断吧。 第七十三章:婚姻之事 出了正月,天气就不似先前那般寒冷,二月二吃完春饼,大地便渐渐复苏,有那向阳的地方,从山坡上缝隙中,逐渐渗出点绿意。 二月苏家却有一件大事,从小就在私塾中开蒙,之后又在县学里念了四五年的书,终于这一天,苏云海苏云阳哥俩要下场参加县试了。 县试又称童子试,通过县试之后,才会被称为童生,取得进一步参加府试的资格。 “所以若是你们哥俩通过县试,便是时常说的秀才了?” 姐妹四个坐在炕上嗑着瓜子,柳氏和王氏则帮闫氏打点哥俩考试的行装。 其实也没什么,县试就在大兴县,也不似府试院试要去京城考三天,只需准备一天的食水,再备齐笔墨纸砚,添两件厚衣裳就行。“ “不是呢。” 苏云海嘴里叼根麻花啃着:“县试通过后,还要参加府试和院试,那两个也通过了,才能叫秀才。” 苏明亮在炕头坐着,此时也满怀希翼问道:“是不是做了秀才,就可以往家里领米粮了?” 苏义山看了苏挽秋一眼,嘟囔道:“爹,咱们家如今还愁吃的么?你还惦记着那点米粮。” “怎么能叫一点?”苏明亮正色道:“我听你六叔说过,秀才领的米粮可不少呢,有那家里穷的,做了秀才,这米粮足够一家吃用不说,还能有结余,去换些别的东西。” 给闫氏等人打下手的苏云阳笑道:“爷爷,那个得是廪生才能领米粮,只是秀才一个名头不行的。廪生就是府试排名最前的几个,也不容易。” “这样啊。”苏明亮有些失望,苏挽冬问道:“三哥,大哥,那你们将来能不能做廪生?” 一句话问倒了哥俩,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怎么回答四妹的问题。忽见里屋门帘一挑,苏明江走出来,淡淡道:“云阳学问不错,做个廪生应该不成问题。至于云海……” 他瞥了苏云海一眼,见对方脖子一缩,便摇头道:“云海就算了,他要考上秀才,还不知要几年呢。” “啊?”苏义山和闫氏是不懂这些的,闻言不由吃了一惊,闫氏呐呐道:“云阳倒还不急,云海可是等不得,他过了年就二十岁,合该议亲了,还指望着他能考个秀才,如此议亲时还有些资本。” 苏明江摇摇头:“我说你们怎么不着急云海的婚事,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劝你们趁早歇了心思,若定要他考取功名,也得成家后,还得他自己用心苦读,或许有朝一日开窍了也未可知。若说没有功名就不成家,呵呵……” 后面的话没明说,但谁都知道他的意思。 苏义山和闫氏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苏明亮想说些什么,终是欲言又止,转头看着苏挽秋问道:“三丫头,你说呢?” “咳咳咳……”苏挽秋让瓜子呛得咳嗽起来,赶紧喝了口水,方惊讶道:“我说什么?大哥的婚事哪有我说话的份儿,自然要看大伯和大伯娘怎么想。” 苏义山没好气道:“平日里不是总嚷嚷着要当家做主吗?这会儿真叫你做主,你倒推脱起来。“ 苏挽秋都气笑了:“怎么?大伯这时候承认我当家做主的地位了?只是即便我当家了,婚姻那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听说谁家孩子的婚事是家主拿主意的,要这样,你也该问爷爷才对。” “叫我说,既然你六叔都下断言,云海几年内考不上秀才,那就别耽误了孩子婚事。归根结底,咱们不就是个庄户人家吗?有几亩地,家里有点盈余,这就比大多数人家强多了,仔细踅摸,找个家境殷实,勤快能干的姑娘,还是不难的。” 苏义山眉头拧成个疙瘩,转头厉声问大儿子:“你真的要好几年才能考上秀才?” “六叔既然这么说……大概……总没错吧。”苏云海心里是不服气的,只是想想自己在县学里的成绩,他更不敢下保证。 “那还念这个书做什么?趁早回家种地吧。”苏义山赌气冷哼:“回头给你找一房媳妇,也别管美丑家世了,只要勤快能干,能伺候家里人就行。” 对此苏挽秋是有意见的,凭什么人家嫁过来,就要勤快能干,伺候你家人?不过转念一想:这又不是21世纪,此时的主流观念就是如此,女人自己都是这样认为的,她又如何能扭转乾坤?只能在新妇进门后多照看些,别让人欺负她。 正想着,那边苏明江又开口了,不悦道:“大侄子你这是什么话?读书是为了识字明理,增加学识。谁说一定为了考功名?你以为像梁阿六那种天纵奇才是萝卜吗?随随便便就能种一窝出来。” 梁阿六?这名字有点熟悉,是谁来的? 苏挽秋努力思索,然后猛地想起,一拍大腿叫道:“梁阿六?沈元熙说过这人,只是……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苏明江:…… 一家人纷纷感叹:“天纵奇才又如何?还不是英年早逝?” “就是就是,可见老话没错,天妒英才啊。” “这么说来,咱们家孩子还是笨一点好,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土里刨食也能活,这日子怎么过还不是过?” 苏明江:…… “你们胡说什么?谁说梁阿六死了?他就是如今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被人称作梁相的。” “咦?”众人大惊失色,他们不知道梁阿六是谁,但梁相谁不知道?那可是当朝第一权臣。说他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 却见苏明江说完,长叹一声在椅子上坐下,喃喃道:“如今世人只知梁相,却没几个人知道梁阿六。” “谁说没人知道?沈元熙就知道。”苏挽秋连忙抢着说道:“我刚刚又仔细回想了一下,沈元熙的意思应该不是说梁阿六死了,只说他变了,变成了后来的梁相,或许初心已失,这厮就觉着当年那个天纵奇才梁阿六已经死掉了。” 她说到这里,想起从沈元熙处未曾探听到的八卦,连忙来到苏明江面前,狗腿地为他捶着肩膀:“六叔爷,当时和梁阿六一起,还有一个叫江月公子的,你知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给我们听听呗。” 第七十四章:争相来请 苏明江面上现出追忆神色,喃喃道:“江月公子啊,许多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他和梁阿六……算了,不说也罢。” 苏挽秋:…… “六叔爷,不带你这样的,人家胃口都被吊起来了,结果你不说了。”苏挽秋噘着嘴:“我不依,你看肩膀我都给你捶了,你不能让我白忙活一场吧?” 苏明江忍不住笑,摇摇头道:“不是吊着你,而是……这些陈年旧事,多说无益,不如不说。过些年,等你大了,阅历也多了,那时你自然就知道他们的事。” 苏挽秋看着苏明江的神色,估计是没戏了,不由嘟囔道:“什么啊,一个两个神神秘秘的,哼!有什么了不起?等我自己去探寻真相就是。” “要探寻也不是这时候。这两人的事,民间如今仍是禁忌,你小孩子家不知轻重,别再无心之下招来祸端。” 苏明江郑重嘱咐,见苏挽秋点头,他知道这侄女儿是个稳重的,方才放心。忽听闫氏问道:“六叔,你刚刚说梁相是天纵奇才,难道他小小年纪就高中了?” “他何止是年纪轻轻就高中?”苏明江傲然一笑:“他十七岁时便已做了状元,堪称从古至今最年轻的状元。” “我靠!这么牛?” 连苏挽秋都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苏云海苏云阳虽念了十几年书,却只知梁相其人,并不知这位巨佬的履历如此辉煌,一个个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苏明江似是满腹心事,喃喃道:“历史上几百位状元,都是空有高才八斗,却无辅国之能。唯独这梁阿六,他是最年轻的状元,也是呼风唤雨的权臣,江山社稷,朝廷百姓,可说在其一念之间。” 一家人这个膜拜啊,就别提了。独独苏挽秋不同意,她撇撇嘴:“六叔爷,虽然我承认这是位巨佬,但你也不能把他说这么神吧?难道朝堂之上,皇帝是摆设不成?我虽然没见识,但看方雪松的那个气度排场,荣亲王应该不是草包,那皇帝更不可能是个傀儡……” “这死丫头不知轻重,满口胡沁的什么?让人听见,祸及满门的。” 苏义山跺脚忿忿训斥,被苏明江横了一眼:“倒也没你说得这样严重,天下谈论国事者众多,尤其近年,反对梁相的也不少,也没见朝廷将这些人怎么样。” 说完摸摸苏挽秋的头发笑道:“还是三丫头聪明。是啊!皇上那是多厉害的人,恰因为君明臣贤,才有如今的太平盛世,只是……” “只是什么?” 苏明江摇摇头,面色黯然,轻声道:“大夏承平近百年,已到了居安思危的时候,说起来,朝廷中那些有识之士,也是该想一想变动格局了。” “我去!六叔爷你好强!”苏挽秋星星眼:“六叔爷,你是不是当年跟随过梁相和江月公子啊?才能熟知这些内情,还能有如此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 “什么战略眼光?我又不是说打仗。”苏明江一笑:“行了,别瞎猜了,我如今不过是个沉默寡言的孤僻老头子,从前的往事,不提也罢。” 六叔爷果然有故事,以后得想个法子深挖一下,听他一口一个梁阿六,对江月公子似乎也很熟,说不定过去和这两位还有什么牵绊,哇!这八卦好劲爆。 ****************** 县试的确没什么难度,考完当天成绩就出来了,毫不意外地,沈元熙是第一名。 苏云阳得了第二名,苏云海虽然排在十名开外,好歹也算通过,成为一名正式的童生,他本来还挺得意,被苏挽秋刺了一句“二十岁的大小伙子,竟然还是个童生,有什么好得意?” 其实苏挽秋这是不了解古代科考的残酷。人到中年却连县试都过不去的朽木一抓一大把,白发老童生也并不稀奇,最著名的当属《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五十四岁,考了二十多次,还没考上秀才。后来受周进提携,才成为秀才,巧的是,这周进六十岁时也是童生,后来才得意起来,他提携范进,很难说是不是因为同病相怜。 《范进中举》苏挽秋是读过的,但其他情节她哪里知道?苏云海自是不服,吓唬她道:“你不用挤兑我,可知林胖子这回也通过了,你先前骂他燕雀安敢比鸿鹄,他嚷着要来打你的脸呢。” 苏挽秋嗤笑一声:“打我脸?怎么着也得等他成了秀才再说吧?我若狠一点,叫他高中进士那一日再来,他这辈子都没机会打我的脸。” 这话着实没错,苏云海就蔫了,幸亏他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又被苏明江打击过,倒没伤出心理阴影,第二天就猴子似的蹦到三妹面前,问对方打算做什么零食犒劳自己。 苏挽秋正在整理收拾甜菜种子,闻言头也不抬道:“零食你该找大姐去要,找我做什么?我这眼瞅着就要忙种地的事,你别来烦我,也别太得意,好好准备功课,等到过了府试院试,做了秀才,咱们再说。” 一句话打发了苏云海。府试是在四月初举行,那恰恰是庄户人家最忙碌的时候。但读书考试毕竟是家庭头等大事,古今皆是,因此苏挽秋和苏明亮提议,叫闫氏抽出半个月,陪着哥俩去京城参加府试。 陪考这个词在古代还是挺新鲜的,书生们赶考,多是身边带着个服侍的书童,没条件的也就孤身一人上路,家长亲自陪同的几乎没有。 但是苏挽秋将这其中好处一说,比如租个小房子,有闫氏照顾生活,样样都不必担心,一旦有不妥当,闫氏也能帮忙出出主意,至不济还能回来搬救兵等等,大家觉着确实这样做十分妥帖,便都同意了。 谁知都安排妥当,最终闫氏却未成行,因为沈元熙送了信来,只说自家在京城有宅院,到时都在那里一处住着,还能互相督促功课。 沈元熙在京城,照顾他的一应婢仆都是全套的,苏家哥俩的饮食起居,那就是捎带脚的事,如此闫氏也就不必跟过去。 除了苏家哥俩,林胖子家明明是暴发户,却也带着小厮非要蹭进去,还有几个素日相交甚厚的,也舍了自家安排,跑去沈家宅子蹭住蹭吃蹭喝。 更令人意外的是,方雪松竟也派了小厮来传话,说自己在京城富贵巷有所宅子,恰好靠近考场,苏家哥俩若愿意,可以提前去住。 苏家人自然心动,奈何苏云海苏云阳对自家老大“忠心耿耿”,且方雪松也不参加考试,哪里就能白住他的房子?因到底拒绝了。 第七十五章:做梦 三月中打发了哥俩进京后,苏家接着就开始忙碌种地的事情。 村西头河边上好的十亩地按照先前说得,就都给了苏挽秋。苏义山和苏义丰自然很有意见,只说种甜菜大豆也要不了这么多地,一旦不成,岂不是血本无归?倒不如只拿两亩地出来先种着,若种得好,明年再大面积种植也使得。 这话其实没错,但苏挽秋考察了那片地,心里有很大把握,怎么肯耽搁这一年?两边争持不下,最后还是苏明江拍了板,只说这地是我的,我就给三丫头了,由着她祸祸一年,若失败了,叫她赔家里十亩地的出产;但若是赚了,便和你们不相干。 如此种种,虽然苏义山苏义丰不服,苦于地契一直在苏明江手里,他开口了,不服也不行。 因只好私底下诅咒:“牛皮菜是那么好养的?我跑了好几个村子,真正就咱们村后山那块得天独厚,竟有一大片一大片,至于河边的地,根本就没有这玩意儿。” “就是就是,一个丫头片子,赚了几个钱,就异想天开,六叔也由着她,这个家再这样下去,眼瞅着就要败了。” “可不是?偏偏她那般厉害泼辣,谁都拿着没办法,我现在出门,头都抬不起来,人人都说咱们家是牝鸡司晨,必败无疑,你说咱们几个爷们儿……唉!” “如今没办法,六叔宠着她,也只能等云海云阳考上秀才,这家里总该有主心骨了吧?有秀才老爷坐镇,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丫头当家做主,到那时就好了。” 兄弟两个一会儿咒骂一会儿畅想,正说得不亦乐乎,苏义山忽然小声道:“老三,你说万一真让三丫头种甜菜种成了,咱们……咱们是不是就亏大发了?” 苏义丰也是一愣,但旋即摆手道:“绝不可能成.听说谁生下来就会走的?即便能成,那也得是几年后了。要是野生的东西这样容易种,咱们还种粮食干什么?干脆去种香料药材好了。” 苏义山听着这话有道理,终于放下心,连连点头道:“你说得对。咱们又没说这十亩地永久这么着,今年三丫头赔了,叫她吐出十亩地的收入,等到明年后年,看着要成功,咱们再故作大方,只说不和她计较,赔赚都算公中的,到那时赚了大钱,咱们也能跟着分一杯羹,这多好,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哈哈哈……” 这俩货色做着黄粱一梦,美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完全没想过在不久的未来,他们哭得有多么大声。 ********************* “三姐,为什么要选这里种甜菜?要不是这块地,我爹和大伯也不会这么计较。” “当然是因为这块地最适合了。你看这地土层深厚,土质疏松肥沃,靠近河边,排水保水性都是好的,去年又在这里种过麦子,这恰恰是种甜菜首选的地。” “哇!三姐,好像很有学问,你能不能给我具体说说?” “行啊。来,咱们慢慢说,看一块地,首先你要判断土质……” …… “三姐,咱们的甜菜出苗了,我刚刚去地里看见,手指尖大小的一点苗苗,碧绿碧绿的,远远看着就跟铺了层绒毯似的。” “好啊,出土了就好,说明第一步播种成功了。” “是不是还要追加一点肥料?三姐你不是说甜菜是需要肥料较多的作物吗?” “幼苗期不用过多追肥,咱们先前施加的肥料已经够了,幸亏只有两亩地,不然就我存的那些肥料,都不够用的。唉!” “不够了就攒啊,你先前不是说想在城里找个比较偏的荒地弄肥料厂,收集那些不种地的人家的肥料?” “那得多久之后了?而且这只是我的初步设想罢了,未必那么容易呢,最起码近两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罢了,先凑合着种吧,肥料不够,也只能牺牲产量,但差不多够用了。” …… “三姐,你看看这大豆,长得多好,对比起来,甜菜好像长得慢一些,不会有什么意外吧?我对比着山脚下的野菜看了,好像还没有野菜那般大,不过也差不太多。” “没关系,等过了端午后,甜菜开始进入生长期,那时咱们追加肥料,很快就可以超过野生甜菜。” “可是骨头肥,就是三姐说的磷肥只剩一点了。你说过,幼苗期需要肥料不用太多,但必须得有,那时要是缺少肥料,造成的损失都不给你亡羊补牢的机会,所以咱们也不敢俭省。” “没关系,前期主要是磷肥,进入生长期后就要多用粪肥,少用钾肥磷肥……哦,钾肥就是草木灰肥。然后咱们利用这个时间还要多收集骨头和草木灰,等到入秋后,粪肥便可以少用,又要多用骨头肥和草木灰肥了,这样甜菜的根茎才会长大,含糖量会更充足” …… 整整一个月,苏挽秋一边参加家中劳作,一边还要看顾自己河边的十亩地,最主要就是那两亩甜菜。大豆因为早在中国种植了上千年,有成熟的耕种经验,所以几乎没怎么料理,但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甜菜施肥时它跟着沾点光蹭点肥料,就足够长得欣欣向荣了。 苏义水和柳氏苏云帆等人偶尔也会来帮忙,自家人嘛,这个时候哪能袖手旁观?但令苏挽秋意外的是:苏云旭竟然对种植甜菜表现出了极为浓厚的兴趣,不,准确来说,这孩子是对种地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 这实在是与众不同,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他们家除了穿越过来的自己,竟然还会出现一个真心热爱种田的男丁,苏挽秋简直都要热泪盈眶了。 转眼就到了四月末,从前几天起,一家人就有些神思不属,总算这一天,苏云阳苏云海哥俩从京城回来,府试考完了。 “如何?成绩怎样?” 正是黄昏时分,一家人刚从地里回来,也顾不上做饭,随便在院中大缸里舀了两瓢凉水洗了洗满是泥巴的腿脚,便兴冲冲拉着哥俩进屋询问。 第七十六章:真正的得意 苏云阳看了大哥一眼,见苏云海低着头,他就小声说道:“我考过了,但是大哥没过。”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面色又是一喜,苏明亮高兴道:“咱们这庄户人家,有一个孩子能中秀才,就很了不得,云阳考了第几名,够不够领米粮的门槛儿?” 苏云阳点点头:“我运气好,中了第二,不过这会儿不行,得等将来院试后,没有意外,廪生是一定到手的,到时每月可以往家里领五斗米粮。” 全家更欢欣鼓舞起来,纷纷对苏云阳嘘寒问暖,好半晌后,笑声渐歇。苏义山成了秀才老爷的爹,也自觉扬眉吐气,不住斜眼去看苏挽秋。 苏挽秋不理他,只对哥俩笑道:“三弟真是出息了,总算这一场,不负你们苦读数载。大哥也不用沮丧,如六叔爷所说,像三弟这样的天才毕竟是少数,许多人都是考了几次才中的,你若有心继续考取功名,就再读几年,焉知不能大器晚成?” 虽然只是一场考试,但家里人刚才的态度,倒也颇有些“成王败寇”的意思,让没心没肺如苏云海也体会了一把“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这会儿苏挽秋忽然如此鼓励他,着实让这货感激,心中那点怨恨越发淡薄,几乎都没有痕迹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洗漱后来到上房,只听苏义山正和苏明亮商量请沈元熙过来做客的事,她不由纳闷道:“非年非节,好端端又请他来做什么?” 苏义山骄傲地扬起头,似乎作为秀才老爷的爹,就得摆出点姿态才能凸显身份,闫氏在一旁看到苏挽秋挑眉,忙抢着道:“云海云阳这次在京城,多亏沈少爷照顾周全,云阳才能考得好,回来时沈少爷又请他们去明月楼吃饭,于情于理,咱们都该请人家一回。” “这倒是。”苏挽秋点点头:“不管他愿不愿意来,咱们让到是理,只是大伯和大伯娘也别高兴太早,咱们穷乡僻壤的,没事谁愿意往这里跑啊?农家饭难道还能比明月楼好吃?” 苏挽春随后进门,她今日也是用心妆扮过了,听见苏挽秋的话,便抿嘴笑道:“云阳说了,沈少爷说不定会来。三妹知道么?他可是这一次府试的案首,两次考试,两次都是第一,真的太厉害了,就是比起六叔爷那天说的梁相,也不差哪儿。” “差多了去,这不过是京城一地的考试,有才学的人连得两次三次第一不算什么稀奇。等到了乡试,各地秀才云集,学问又不知道比童生高到哪里去,那会儿能得第一,倒还值得骄傲些。更不用提会试可是聚集了全国各地的举子,把沈元熙扔进去,怕也泯然众人了。” 苏挽秋说完,又自言自语道:“昨天听说云阳考了第二名,就只顾着高兴了,原来第一名竟是沈元熙,嗯,说起来倒也合情合理,这厮的确是有些才华在身上……” 说着说着就觉不对劲,一抬头,只见苏挽春涨红了脸盯着她,见她看过来,方愤愤道:“沈少爷怎会泯然众人?就算是全国各地的举子云集京城,他也必定是鹤立鸡群。” “对对对,你说得对,以他的身高容貌,又是年纪轻轻,即便天下举子云集,他也必定是人群中最闪亮的崽。” “崽?什么崽?”一家人都大惊失色:“三丫头,你怎么能说沈少爷是……是……是兔崽子?” 苏挽秋:……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啊,最闪亮的崽当然……算了,和这些人玩梗,认真你就输了。 一转眼到了四月三十,这天是沈元熙来做客的日子,因为方雪松先前也邀请过兄弟俩,他又和沈元熙交好,所以也就一并请了。 大早上苏家人就都起来忙活,忽见苏挽秋和苏云旭扛着农具出门,闫氏便叫道:“三丫头你去哪里?沈少爷上午就能到。” “他到就到呗,和我有什么关系?爷爷大伯三叔大哥三弟不都在吗?还怕没人招待他怎的。” 苏挽秋头也不回,却见苏云海飞跑过来,拦着她笑道:“三妹,地里的事也不差这一天半天吧?老大和方少爷同你也算相熟,他们来了你要是不在,我这不好交代啊。” “呵呵!“苏挽秋一笑,旋即板起脸:“你不好交代关我什么事?这些日子雨水足,地里的草都长一尺长了,再不清理,甜菜和大豆都要遭殃,我得赶紧过去,只要了云旭一个人手,已经是照顾你们面子了。” 苏云海气得跺脚:“甜菜大豆和两位少爷孰重孰轻,你心里没点数吗?” “怎么没有?我当然有数,他俩能给我赚钱吗?甜菜和大豆才是我立身之本,你说孰重孰轻?” 说完推开苏云海:“让开让开,赶紧回去好好收拾下,可别等那俩大少爷来了挑你毛病。” “你……” 苏云海没奈何,忽见苏云阳也过来了,笑着喊道:“三姐,今天林胖子也会来,你当心老大命他去抓你回来。” “切,告诉他考上秀才再说吧,不然他敢去抓我,我就敢拿锄头刨他个满脸开花。” 哥俩:…… 连苏云旭都忍不住笑:“三姐,你可也太厉害了。” “还有更厉害的呢,你看着。”苏挽秋说完转回身,对哥俩喊道:“还有,沈元熙要是想打发人来烦我,你们就告诉他,我背后说他坏话,说他是崽了。” 苏云旭:…… 半上午时分,沈元熙和方雪松林胖子等人一齐到了,果然如哥俩所猜测,老大进门就找苏挽秋。 虽然府试仍是童子试,算不得什么,但两试皆为案首,还是可以小小得意一下的。 沈元熙为人放浪不羁,在别人盛赞面前倒是挥洒自如,主要是因为他自己都真心没把这个成就当一回事,男子汉大丈夫,金榜题名才是人生得意之时,如今才哪到哪儿。 但在苏挽秋面前,那就不一样了。 一路上想着少女总是神采飞扬的模样,沈大少身后那根无形的尾巴就一直在摇动,迫不及待要去对方面前显摆嘚瑟。一想到对方恨得牙痒痒却又干不掉自己的脸色,那真是……比两试案首还要让他爽快称心。 结果直到落座,茶点都上来了,连苏挽秋的影儿都不见。沈元熙心中纳闷,端着茶杯问坐在对面的苏明亮:“那个……家里人都在,怎么独独不见三姑娘?” 第七十七章:成何体统 这也恰是方雪松最关心的问题,忽听苏挽春小声嘟囔道:“什么叫独独不见三姑娘?沈少爷就没发现我四弟也不在?” 沈元熙:…… 苏云海瞪了妹妹一眼,连忙打圆场道:“老大,我三妹在村西头河边种了几亩地,说是这会儿草长得太盛了,得抓紧时间清理一下。” “这还了得?”林胖子率先叫嚣:“云海,你可别唬我,该不会她知道老大是三试案首,怕被老大讥讽,所以借口躲出去了吧?快叫她回来,我要问问她,还敢不敢说我们是燕雀安敢比鸿鹄?” 苏云海冷笑道:“林胖子,你少拿老大当挡箭牌,我三妹说了,你想挣回脸面,什么时候自己做了秀才再说话。” 林胖子被一刀斩于马下,苏三姑娘不在现场,但她的话依然杀伤力巨大。 “倒不是为别的,就是觉着,你们家里人都在,偏偏三姑娘和你们四弟去田里劳作,也不是这么回事。” 沈元熙故作理性客观地分析着,方雪松在旁默默点头。苏云海凑到老大耳边,小声道:“老大,你可千万别去找她。” “为何?”沈元熙不动声色啜了口茶水,心里腾起细浪,身体却端坐如松。 苏云海无奈,只好照着苏挽秋交代他的话小声道:“三妹在背后说你坏话,说你是最闪亮的崽……” “噗”的一声,沈元熙一口茶喷出来,顾不得挽救形象,他抬起头震惊看着苏云海,结结巴巴问道:“什……什么崽?猪崽还是鸡崽?总不能……总不能是兔崽子吧?” “不知道,这个她没说。” 苏云海摇头,沈元熙满脸都是不敢置信,自言自语道:“最闪亮的崽?闪亮不是……不是好话吗?怎么就成崽了?” 苏家人一起垂下头去,林胖子愣在当地,方雪松面色从容,悠悠喝着茶水,唇边一抹微微笑意。 这时只见里屋门帘一挑,苏明江慢悠悠走出来,淡淡道:“不是猪崽鸡崽兔崽,是岭南那边方言中,将少年人叫做仔,例如靓仔,就是说漂亮的少年人,算是一种昵称。当日我和三丫头说话时偶尔说起过,没想到她竟记在心里,还用上了。” 沈元熙这才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我说闪亮明明是个好词来的……”一边说着,眼睛不知不觉都亮起来,往外放光似的。 众人也纷纷松了口气,唯有方雪松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林胖子犹自大喊:“不行,我得去找她回来,让老大好好问个清楚,她到底什么意思?” 这胖子说完就跑出去,此时胖大身形竟十分灵活。苏云阳连忙拔脚追出门,高声喊道:“胖子,你别作死,我三妹说了,你敢去抓她,她就用锄头刨你满脸花。” 苏家人:…… 沈元熙:…… 方雪松:…… “那个……锄头能刨人吗?” 沈元熙问方雪松,却见这贵公子也是一脸呆滞,缓缓摇头道:“不知道,但三姑娘说能刨,那……大抵就真能刨吧?” 苏家人:…… ********************** “甜菜和大豆生长期,除草是件最紧要的事,万万不能出现草盛豆苗稀的情况。这些草也不能浪费了,这十亩地少说也有几百斤杂草,咱们带回去挑一挑,拿一些喂猪喂鸡鸭都好,剩下猪不能吃的,就堆在一起,留着冬天沤肥。” 绿意盎然的田间,苏挽秋与苏云旭弯腰捡拾着躺了一地的杂草,他们两个都是种田好手,不到两个时辰,已将十亩地的草除了一半。 正说着话,忽听地头那边有人扯着嗓子喊:“苏挽秋,我们老大都纡尊降贵来你家了,你竟敢不回去迎接,成……成何体统?” 苏挽秋面色一变,喃喃骂了一声:“死胖子,你等我回去的,不扒他一层皮不算完。” 之所以这样生气,是因为田里还有许多人都在劳作,林胖子这一声仿佛往平静湖心扔下块大石头,顿时惊得男男女女们直起身子,震惊看往这边。 林胖子这个憨货哪有什么思虑周全?见苏挽秋装死不应声,他就高声叫道:“行了行了,知道你能干,也不用这样卖力气,快回去,我们老大到处找你呢,方少爷也来了。” 苏挽秋眼前一黑:这胖子故意的吧?特么杀人不用刀啊这是。好嘛,她这只母老虎现在在村里的形象几乎是五毒俱全,就差点桃色绯闻,今天算是让他把这短板给补上了,找谁说理去。 “我是一颗小小的石头,深深地埋在泥土之中。” 苏挽秋弯着腰,几乎趴在田间,一边咬牙切齿地哼着,忽听苏云旭小声道:“姐,要不回去吧,让他这么嚷嚷着也不好听啊。” “不要理他,只要咱们不理睬,大家就不知道这胖子喊得是谁?” 苏云旭:…… “三姐,你忘了?他第一句叫得就是……你的名字。” 苏挽秋:…… 林胖子见姐弟俩不搭理,也急了,自己雄赳赳气昂昂出来,结果带不回人,面子要往哪儿搁?恰好一个村民路过,他便指着旁边独轮车问道:“这是苏家的车和锄头不?” 村民点点头,于是林胖子推着小车就跑,一边大叫道:“我把你们的农具都拿走,看你们回不回家。” “这死胖子。” 苏挽秋一时间只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索性站起身,大吼道:“好。胖子你求仁得仁,给我等着,姑奶奶现在就回去扒了你的皮。” 说完拔脚追去,剩下苏云旭面对村人们好奇地询问目光,只觉压力山大,嘿嘿陪笑几声,抹去头上冷汗,也一溜烟跑回去了。 且说苏挽秋追着林胖子回到家中,只见堂屋里正在做饭,妯娌三个和其他三姐妹有说有笑,气氛真是和乐融融。 这会儿发威实在不合时宜,再说也不能真扒了胖子的皮啊。那个憨货大概还以为这些都是寻常玩笑,又或者因为她太彪悍,对方压根就没把她当女人,行为才会肆无忌惮。 但苏挽秋对这些言行举止的后果可是清清楚楚:笑话,你沈元熙方雪松要见我我就必得赶回来见你们?当我是你们丫头小厮么?真脸大如盆。 因明明看见沈方二人同时迎出门,她也假装不见,黑着脸转身进了自家,关上门打了盆水,慢条斯理洗去身上泥污,又解下包头的手绢,将乌黑辫子放下来,自觉心气平静许多,这才转身出门。 第七十八章:你不喜欢? 却不料沈元熙和方雪松仍在堂屋门口倚着门框闲话,见她出来,两人同时精神一振,挺直背脊异口同声叫道:“三姑娘。” 苏挽秋停下脚步,淡淡道:“两位少爷传唤我回来,不知有何要事?” 沈方二人一看,三姑娘这模样,明显是余怒未消啊,再想想林胖子的所作所为,立刻就明白了:合着对方以为是我们差使胖子去逼她回来,虽然……他们也没阻止吧,但此时此刻,必须不能接这口黑锅。 “我们其实没事。” 两人对看一眼,迅速以眼神达成协议,沈元熙先开口道:“都是林胖子自作主张,你知道,那就是个憨货,性子上来不管不顾,发一声喊,不等我说话,人就跑没影了。” “是,我作证,那个胖子当真十分灵活。” 方雪松点头附和。见苏挽秋面色缓和,心中松了口气。沈元熙在旁边趁热打铁:“其实我也就问了一句,我说三姑娘怎么不在?原本是想和你商量下,先前你不是说要去帮忙整理荷塘吗?我就想问问你打算哪天去?”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两位大少爷如此彬彬有礼,她也不好得理不饶人不是?当然,这和荷塘可没半点关系啊。 苏挽秋的脸上甚至可以见到一丝笑容了,走过来热情道:“哪天都行啊,看看你们两家什么时候方便,我这边是随叫随到的。 这个女人,堪称势利眼的典范了。 两人心中同时悻悻,面上却都是如沐春风的笑容,连声道:“如今正是农忙时节,自然是看你时间,你想哪天去就哪天去。” 苏挽秋点点头,和两人进了堂屋:“对了,听说沈少爷这一次是两试案首,那我可得说一声恭喜,不知是不是也能赚一包喜糖吃吃?” 沈元熙身后那条无形的尾巴刷一下就竖起来,哗哗哗摇得不亦乐乎,面上却谦虚道:“惭愧惭愧,说什么案首,其实只是童子试罢了,哪里就值得散喜糖,倒叫人说我浅薄。我这回来,倒是带了些时鲜牛奶,上次姑娘做得那个奶油蛋糕极好吃,我惦记到如今……” “什么意思?”苏挽秋一扬下巴:“合着到头来你喜糖没有,倒要我给我做点心?” 沈元熙看着她锋芒毕露的凌厉模样,心中没来由便是一阵说不出的感觉,说是好胜心似乎不妥,就跟一百个爪子轻轻挠了下,反正……反正不能就此服软,那自己成什么了? 于是也将眉头一挑:“是你说要恭喜我的,难道就只是空口人情?好歹我也是两试案首,难道还不值一份奶油点心。 论沈大少可以有多无耻。 苏挽秋这个气,咬牙道:“说什么案首,也不过是个童子试罢了。你家里那么多仆人厨娘,总不至于连个奶油点心都做不出来,非要找我。沈少爷,你是瞧不起谁呢?” “别这样说,我一个小小燕雀,哪里就敢瞧不起三姑娘?实在是家里仆人做了几回,总不如你那日的好吃。叫我说,其实你何必种甜菜?若是到城里,不,如果到京城开个点心铺子,就做这奶油蛋糕,我保管你日进斗金。” “哎!元熙,你可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撺掇三姑娘改行,我那糖坊可还等着她的甜菜丰收呢。” 方雪松终于忍不住了:哼!两试案首很了不起吗?你沈元熙就敢公然挖墙脚,要不是我如今身份怕下场科考招人非议,难道我的成就会比你差? 他如今和沈元熙交情还不错,但两人最初可是谁都看不上谁。方雪松不喜沈元熙商贾之子放浪不羁;沈元熙不喜方雪松高高在上虚伪装逼。后来多聚了几次,发现对方谈吐举止很有些内涵,这才慢慢接纳对方,求同存异。 因此今日沈元熙在苏挽秋面前出了一回风头,方雪松心情就不太好,再看那两人嬉笑怒骂,竟是言谈无忌,透露出几分默契,这心里更是存了个结。 用过午饭后,一行人又小坐一会儿,便告辞离去。 到了大路上,众人骑马前前后后慢悠悠行走着。方雪松和沈元熙在其他人前头并肩而行,方雪松便假装不经意问道:“三姑娘性情泼辣,元熙你为何非要去招惹她?譬如今天,若非你一直打听,林胖子也不会借题发挥,将她从田里逼回来。” 沈元熙斜睨他一眼,淡淡笑道:“这锅我可不背,难道就我一人愿意招惹她?你不愿意,荣亲王的字是那么容易求的?我料着苏家其他人未必有这个脸面吧?” 方雪松眉头一挑:“你别想太多,我买下钟家的糖坊,三姑娘的甜菜于我至关重要,就帮她求一幅字也算不得什么。” 沈元熙哈哈一笑:“算不得什么?这话你拿去糊弄别人。我虽只是一介商贾,却也知道荣亲王的身份。虽然他是你姐夫,你们彼此之间关系亲厚,但你这举动,也未免太过随意,你方雪松岂是随意的人?只怕是三姑娘的泼辣深入你心,才会让你失了分寸。” “失不失分寸,那是我的事,你去荣亲王面前告我啊。” 方雪松气结。却见沈元熙耸耸肩:“我吃饱了撑着管你们的事,那是你姐夫,他愿意宠着你这个小舅子,外人哪有资格置喙。” “那你还阴阳怪气的。” 方雪松翻个白眼,忽见沈元熙向后看看,接着探身凑到他面前,嘻嘻笑道:“我哪里阴阳怪气了?明明是你试探在先。怎么?看我和三姑娘说话,你心里不自在了?你该不会喜欢了她吧?” “你胡说什么?” 方雪松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但旋即心里一动,想了想,索性狠下心,淡淡道:“我承认,我是很欣赏三姑娘,看多了柔顺如绵的女子,忽然看见她神采飞扬,肆意而活,确实与众不同,令人眼前一亮。” “这不就结了。”沈元熙得意,接着摇头道:“你说你,这不是贱皮子么?女孩儿们奉承你倒不好,偏偏喜欢那么个辣椒……” 不等说完,就听方雪松冷笑道:“是么?你不喜欢三姑娘?你不喜欢你可愿意招惹她呢?” 第七十九章:太扎心了 沈元熙好悬没跌下马去,四下里看看,发现几个同学都在后面说笑,这才紧张道:“方雪松你可别胡说啊,谁喜欢她了?我吃饱了撑的去喜欢一个母老虎.” “是吗?”方雪松一扬眉:“你不喜欢她你一进门就问人家,怎么独独不见三姑娘?呵呵!你这可真是讨厌她啊,讨厌到一会儿不见都不行。” “我就是嘴贱问问罢了,我……我……我就有些好奇嘛。” 沈元熙深吸一口气,感觉这盆脏水不太好泼出去,因想了想,方语重心长道:“你是看见我和她相处的,哪个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女孩是这个态度?你再看看她那个张牙舞爪的样儿,她也不可能喜欢我啊。我们俩这叫天生的冤家对头,一个闹不好就容易老死不相往来的。” “就是冤家对头才好呢。”方雪松冷哼一声:“不是冤家不聚头,你没听说过?” “你别诅咒我啊。好嘛,不是冤家不聚头?我这要天天和她遇见,还活不活了?你可饶了我吧,别因为自己觉着她好,就以为人人都觉着她好,咱不带这么以己度人的。” 方雪松见他这摇头摆手的模样不似作伪,心下不由信了几分,因认真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你真不觉着三姑娘哪里好?不觉着她清丽脱俗?” “不觉着,完全不觉着。”沈元熙摇手不迭,想了想,又凑过去道:“为了证明我这话发自肺腑,我愿意为你和三姑娘做媒,如何?听你这话,你当真是很喜欢她,既如此,你可愿娶她进门?” 方雪松面色一白,沉默不语。 “怎么?难道你竟不愿娶她?” 沈元熙一怔:“你不是喜欢她么?既然喜欢她,自然是要求娶的,说起来你们两个年纪相当,即便身份之故不宜早婚,也可以先把亲事定好……” 说到这一句,忽觉心中没来由翻涌了一下,后面的话就没出口。却见方雪松红着眼睛看过来,咬牙低声骂道:“你好歹也是帮着打理家业,熟悉人情世故的,难道没有脑子吗?我……我这个身份……就别说我,只说你,难道你想娶她,你就能如愿?” “为什么不能如愿?” 方雪松见他一脸的天真单蠢,更是气结,低头愤愤道:“婚姻大事是能由我们自己做主的吗?难道你爹娘都不管你?他们会同意你娶一个泼辣的庄户女子?” 这个……好像的确是很大的问题。沈元熙外头认真思考了下,沉吟道:“嗯……以我爹娘的态度,我觉着如果是我真心想要求娶,他们应该不会反对。” 方雪松:…… “那怎么办?”沈元熙叹了口气:“你又喜欢三姑娘,又没办法娶她,难道就只能靠偶尔见那一两面聊慰相思,空留一辈子的遗憾么?” “不然又能如何?” 方雪松的表情也惆怅起来,怔忡看着前方,好一会儿,他忽然转头看着沈元熙:“你觉着……以我的身份,三姑娘她……她肯委屈一下,做个妾室么?” “怎么可能?”沈元熙想也不想就叫了起来:“她是什么性情?我叫她母老虎的。别的女子性烈,大家多说她性烈如马,那老虎不比马厉害多了?你这话幸亏问的是我,若问到她当面,说不定都要挨揍。” 方雪松面如死灰,这个答案他心里其实也清楚,但总忍不住抱有一丝幻想,虽然和苏挽秋都没见过几面,但那天街道上勇敢聪慧,嬉笑怒骂的少女,早就在他心里扎了根。 却听沈元熙纳闷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听父母的话呢?你既有了真心喜欢的姑娘,那这婚姻就关系到你终身幸福,你难道都不想争取一下,就这么放弃了?你就这么怂?” 方雪松苦笑道:“元熙,你是个放浪不羁的人,听你的话,你父母又从未禁管过你,你哪里知道像我这样的大家子,有多少说不出口的难处。” 他抬头看向天空,喃喃道:“这种念头别说说出口,便是在心里想一下,都是大罪过。” “这就成了大罪过?没杀人没放火的,就是想娶个喜欢的姑娘,便是大罪过?世上哪有这样道理。” “大家族就是这样的道理。” “这不叫道理,这叫不讲理,别说一个家族,就是皇宫朝廷,也不能这么不讲理。” 沈元熙愤愤道:“既然此处不讲理,那咱们就跳出去,到一个讲理的地方,你就不能想想办法,脱离家族自己搬出来住?” 方雪松忍不住就瞪了沈元熙一眼,摇头道:“听你这话,就知你无法无天到何种地步?元熙,你为人固然潇洒不羁,可也别太放浪了,将来你是要走科举仕途的,官场上可容不得你如此放肆。” “容不得那我就不做官了。”沈元熙一拍马背:“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也要管,那小爷撂挑子还不行?” “哪有你说得这样容易?你做官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给百姓们一条活路,为他们谋一点福祉?到头来因为一己之私,就置辖下万民于不顾么?” 方雪松断喝,倒令沈元熙哑口无言,好半晌,他方结结巴巴道:“那……那也不是我想不顾啊,卫道士都拿绳子捆我了,合着我为了老百姓,就得让他们捆着?自己遭罪?我……我又不是得道高僧,能割肉饲鹰,反正……反正我觉着我是没那么高尚。” 方雪松苦涩道:“人在这世间,哪里能处处随心时时自在?除非那些不求上进的富贵纨绔,自甘堕落也就堕落了,但凡有些追求,便没有不被规矩道理束缚的。譬如我,我生来就享受着家族给的锦衣玉食,等到我大了,该反哺家族之时,因为一个女子,便要闹得翻天覆地,自行婚配?这不可能,莫说爹娘族老,就是我自己,也断断不能容忍此事发生。” “对,你连自己都不能容忍,将来又如何容忍别人?于是一代一代传下来,你们这些大家族,就都成了富丽堂皇的监牢。” 沈元熙指着方雪松:“让我说你什么好?我……唉!罢了,说又有什么用?终归是你的事,反正我只有八个字送给你,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方雪松咬着牙,眼泪都快下来,这话实在是太扎心了。 第八十章:我能干什么 且说苏挽秋,被这些人一耽误,本来半下午就可以结束的除草工作,最后硬生生拖到傍晚。回来后姐弟俩几乎直不起腰,但想起田里的豆苗和甜菜,两人还是露出了幸福的傻笑。 “看你这傻样,要是上午你这个模样被沈少爷看见,不知他怎么笑话你呢。” 苏挽春撇着嘴,就见苏挽秋往炕上一躺,嘟囔道:“他还有脸笑话我?不是他,我至于累成这样吗?完蛋,感觉沾到枕头就想睡,眼皮撑不住了。” 苏挽春连忙爬到炕上抽出她脑袋下的枕头,小声道:“三妹,我看着大哥有点不对劲,要不你去问问他?” “怎么不对劲?”苏挽秋闭着眼睛:“今天我在家时他不好好儿的吗?我看他和那个林胖子有说有笑的。” “是,可等沈少爷和方少爷他们走了后,他就蔫蔫的,云阳和他说话他也不理,你知道他们兄弟向来极好的,我问云阳,云阳也糊涂,说没生嫌隙,这就奇怪了,我嘴笨,说也没用,不如你去说说。” “大姐,你拿我当你家专属的大夫用啊?专门治心病的?” “哎呀这不是能者多劳嘛。”苏挽春推着苏挽秋,只听她无奈道:“那也得容我歇歇吧?你看看我现在,还不如大哥精神呢,脑子都累僵了,我能说出什么来?” “成,这又不是个急事,你只管想着就是,明儿再说也使得。” 苏挽春一边说,甚至还给苏挽秋捏了两下肩膀。却见她猛地睁开眼躲闪开去,嚷嚷道:“别弄别弄,我怕痒。” 苏挽春一撇嘴:“你啊,真是天生的劳碌命,半点福都不会享,除了爷爷和我爹娘,我还没给第四个人捏过肩呢。” “谢了,小生无福消受。” 苏挽秋揉着肩膀,只见苏挽春扑哧一笑:“你说说你,平日里不打扮,充作假小子养,竟然还真把自己当个小子了,这样下去可怎生是好?” 一边说着,就下了炕。苏挽秋重新躺下,脑子里却琢磨着刚刚苏挽春的话,暗道:“大哥为什么蔫了?还和云阳闹别扭,那肯定是因为他没考上,云阳却得了第二名啊,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你们大房的人是有多粗心。 这心结可不好解,苏挽秋索性没去理睬,直到两天后,她看见苏云海坐在后院发呆,屋里又没有别人,这才走过去,随意坐在对方身边,笑着道:“大哥,你说奇怪不奇怪,这还是春天,咱们家竟然就出了个霜打的茄子。” 苏云海抬起头,怔怔看着她,好半晌才道:“你说的是我?”他苦笑一下:“你也不看看我是什么情况,乐得起来么我?” “你什么情况?不就是没考上秀才吗?这件事很值得惊讶?你和三弟去京城前,咱们家里都分析过,那会儿你心里不是挺有数的。” 苏云海:……“有你这么劝人的吗?” “好好好,你不喜欢这种当头棒喝,咱们就换个方式,来点心灵鸡汤。就是说这人啊,凡事要往乐观积极的方面去想,你如今不能总想着自己没考上秀才的事,你应该想着好歹你也是个童生了,比那些连童生都不是的人强。” 苏云海都要哭了:“是个童生又怎样?林胖子都是童生。” 苏挽秋:……好吧,连那个胖子都是童生,这似乎的确安慰不到人。 “那你到底要怎样吗?就继续这么蔫头巴脑的?我告诉你苏云海,今天是我,对你还有好话,你等再过几天,让六叔爷看见你这么副瘟鸡样,到时他来给你做心理疏导,可就不是我这和风细雨了,六叔爷毒舌起来,那是真能把你的脆弱心肝扎成筛子。” 苏云海:……“你这是吓唬我?” “吓不吓唬你自由心证。反正我已经劝过了,听不听是你的事。” 苏挽秋拍拍手,就要起身离开,却被苏云海一把拽住,听他闷闷问道:“什么是自由心证?还有心理什么书导的?你这些话都什么意思?” “呵呵!这不挺好学的吗?那还总拿出这么个无精打采的模样做什么?自由心证就是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心理疏导你可以当成宽慰你,把你心里的郁闷气给赶跑,当然,换六叔爷来的话,会不会造成反效果,那我就不知道了。” 苏云海也不是认真要弄清楚这两个新鲜词的意思,只是下意识问了一句,听完苏挽秋的解释,他人仍是怔忡的,忽然使劲儿甩了甩脑袋,揪住头发郁闷道:“三妹,你说我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个书……我还有必要念下去吗?” “那要看你想不想念下去啊。”苏挽秋耸耸肩:“白首童生有的是,你才多大?远不到要放弃的时候。但如果你从心里并不喜欢读书,那也没必要浪费时间精力,更没必要浪费钱。” 苏云海:…… “我……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读书,不读书的话,难道就娶妻生子,然后种一辈子地?那我还是不甘心。可是一直跟着老大,我也很明白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那我不读书还能干什么呢?” “谁说不读书只能种地?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那不对。”苏云海正色摇头:“这三百六十行说得多是贩夫走卒下九流,正所谓士农工商,你说得这些人,他们身份还比不上种地呢。” “那又怎样?真以为阶级固定了,人就有贵贱之分?泥瓦匠做到顶尖,就被人尊称为匠师;大夫不过是中九流,朝廷里还得设置太医院,太医们甚至能主宰帝王的生死,你说厉不厉害?这世间都瞧不起女人,可没有纺织娘,你们就穿树叶兽皮去吧。” “还能这样解释?”苏云海的神情,就仿佛是新世界大门在面前缓缓打开,他凝目想了一会儿,忽然拉住苏挽秋袖子急切道:“那……三妹你觉着我能干什么?我……我先声明,我不是种地的料子。” “不种地的话,那就只能找你的长处了,嗯,让我想想,你都有什么长处。” 苏挽秋摸着下巴,苏云海则眼巴巴看着她,好半天,只见这三妹叹了口气:“那个……大哥,咱们兄妹虽在一个屋檐下,但相处时间其实很少,那个……我不是很了解你,就,你懂吧?” “就是说我根本没有长处是吗?连三妹你都找不到。” 苏云海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跟只委屈巴巴的大狗似的,看得苏挽秋有些心软:“也不是了,谁说你没有长处?那个……最起码你很能吃啊。” 苏云海眼泪到底还是掉下来了。 第八十一章:梦醒留痕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能吃是福,说明身体健康心宽体胖……不是不是,哎呀你别哭啊,你一个爷们儿哭成这样,叫我怎么思考?” 苏挽秋手忙脚乱,忽然急中生智,高兴道:“好吧,我要告诉你,大哥,能吃,会吃,这就是长处,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一个好厨子。” “厨子?”苏云海瞪大眼睛:“那算个什么东西?还比不上种地的。” “你不是废话?刚才咱们也说了,士农工商,有几个能比得上农夫?但你不是受不了种地的辛苦吗?做厨子,最起码想吃什么就可以自己做,出锅后想吃就可以偷吃两口,最有意思的,是研究新吃食的过程你知道吗?用各种奇思妙想,做出美味的食物,是所有人都没吃过的,各种美好味道的碰撞……” 苏挽秋原本是为了劝慰苏云海,然而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很不错,因态度也越发积极起来,只说得苏云海这个吃货两眼放光。 “就好像三妹的奶油蛋糕?” 前两日沈元熙带了新鲜牛奶,苏挽秋最后没办法,到底又做了两锅奶油蛋糕,做好后让哥俩送去沈府一份,剩下的自家留了大头,再余下的分给了村里老人和孩子们。 就凭着这份善行,苏挽秋着实笼络了五丰村不少人心,固然有人恨她恨得牙痒,说她五毒俱全,是只母老虎;但也有人对她的感激是发自肺腑,认定她是活菩萨。有那极端的,别人甚至不能在她们面前说苏挽秋一个不字,不然老人们不给你好脸,孩子们拿石头丢你,还要编儿歌臭你,这谁受得了? “等到大哥真正下定决心做了厨师,开始研究各种食材的搭配,如何让美味发挥到极致,你就会发现,奶油蛋糕算不得什么。” 苏挽秋笑着说,只见苏云海咽了口口水,喃喃道:“奶油蛋糕已经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吧?难道还能有比它更美味的?” “当然有了,我这才哪到哪儿?不过是给这类点心打下底子,往后还可以慢慢丰富其它细节,而且比起浩如烟海的各种美食,点心在其中只能算是一颗明珠,大哥,你真的不打算钻研钻研吗?” 苏云海已经不止两眼放光,他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连忙吸溜一下,喃喃道:“做酒楼的厨子吗?好像……似乎……也还好?就如三妹说得,行行出状元,对吧?” “看你这点出息,你就只能想到去酒楼做厨子?你就不能自己开个酒楼?当然,步子一下不能跨太大,容易扯到……咳咳,反正我觉着大哥要是有志于此,可以徐徐图之,咱们先从学习做饭菜点心开始着手,当然这个过程我会帮你,等你成手了,看看去大兴县开个小饭馆,赚钱后饭馆扩大,这么一点点的积攒着,直到小饭馆升级成大酒楼,是不是想想就很美?” 可怜苏云海一个连小说都没看过几本的热血少年,哪里禁得住这等升级流的撩拨?当下只恨不能现在就辍学回家,撸起袖子跟着三妹学习厨艺,然后开一家自己的小饭馆,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总算搞定了,以大哥对美食的热爱,家里说不定还真能出一个大厨,到那时,我就可以坐享其成了,嘿嘿嘿…… 助人为乐的同时,三姑娘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 “沈少爷,你觉得我这个打扮好不好看?” “好看,可太好看了,三姑娘虽然性子凶猛,但端的是花容月貌,明**人。” “沈元熙,你说谁性子凶猛呢?性子凶猛你还来?信不信我踹你?” “都说打是亲骂是爱,如今看来,这话没错。三姑娘还是这个模样最可人,刚才叫我沈少爷,那般柔顺,都不像你了。” “呸!我不是想着新婚之夜,好歹收敛些,对你温柔点么?” “没关系,你尽可以对我泼辣一些,我对你温柔就行了。” 软玉温香入怀,少年登时酥麻了整个身子,拥着怀中穿着大红喜服的明媚少女向后倒去,一起仰在铺着大红被褥的床面上。 …… 春末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琉璃窗照在屋里,丫头翠儿悄悄走进来,先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然后就听身后似乎是一声梦呓:“做梦也没想到,你会做我妻子……” 声音戛然而止,翠儿惊讶转身,走去打开床帐,见沈元熙直挺挺在床上躺着,一脸惊恐地看着床顶,只吓了翠儿一大跳,慌忙去推他,一面急问道:“少爷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呼”地一下,沈元熙猛然坐起,额头上满是汗水,只一个劲儿摇头道:“不可能,绝不可能,这太可怕了,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哪里?是哪里不对?” “少爷,您别吓翠儿。” 翠儿慌了,急忙冲外面喊:“青青,你快去找老爷太太过来,少爷仿佛魇着了……” 不等说完,只见沈元熙长长呼出口气,忽然开口道:“不用忙,我就是做了个噩梦,等会儿就好了。” 说完正要掀开薄被起身,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把被子盖下去,咳了一声,挥挥手对翠儿道:“去……去给我取一套新的中衣来。” 翠儿心下便了然了,抿嘴憋住笑答应一声,去箱子里拿了套全新中衣,递给沈元熙后拉上帐子,一边脆声道:“少爷,这可是奴婢亲手给您做的中衣,您看看穿上去舒不舒服?” “呃……好。” 沈元熙看着那套针脚细密的白色细棉中衣,想得却是:去年冬那些耳套手套都是母老虎的奇思妙想,如此说来,她的女红也必定是好的,不知若是她给我做一套中衣……“ “少爷,怎么样?舒不舒服啊?” 翠儿的话如同一个霹雳,将沈元熙从畅想中震醒,他一巴掌呼在自己脸上,深吸一口气,苦恼地甩了几下脑袋。 沈元熙,你特么中邪了吧?啊?你这想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让那母老虎知道,你九条命都不够她砍得,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啊? 扯着头发在心里无声呐喊了两遍,沈大少再次深呼吸,接着用最快速度把衣服换好,起身下床,对翠儿点点头,说了一句“很舒服”,然后就走出屋子。 “哎!少爷你还没洗脸呢。” 青青在外屋叫了一声,但沈元熙仿佛没听见似的,游魂般出了门,直往前院书房而去。 第八十二章:寻找原因 “少爷怎么了?” 青青端着洗漱用具进屋,疑惑看着翠儿:“脸也不洗,就那么披头散发的去了书房,这是被梦魇着了?” “先前那个情形像是被魇着,但后来就清醒了,还知道和我要衣服换。”翠儿撩开床帐挂在金钩上,掀开毯子看了眼床,露出了然笑容,淡淡道:“还说什么做噩梦,这分明是做的春梦,瞧瞧湿的这一大片。” 青青也赶过来,看着床上痕迹“扑哧”一声笑,接着纳闷道:“又不是第一回,从前年第一次开始,咱们哪一年不见识个十几回?怎么偏偏这一回倒羞于见人了?” “不知道。”翠儿快手快脚收拾着床铺,一边沉吟道:“会不会是少爷梦见了喜欢的姑娘,所以才不好意思?” “少爷哪有喜欢的姑娘?他嘴里也就苏家那只母老虎,两人看着水火不容似的,总不可能是少爷喜欢她吧?” “唉!”翠儿拿出一条新褥子铺在床上,怅然道:“其实咱们在这里瞎猜有什么用?未来的少奶奶又不会是你我,操心别人作甚?” “怎么就叫操心别人?那不是操心少爷嘛。”青青一笑,接着攀在翠儿肩膀上,小声说道:“少奶奶咱们自然不敢想的,可是伺候少爷这几年,将来被他收个房,这总不难吧?我觉着少爷还挺喜欢咱俩的。” 翠儿幽怨道:“真喜欢的话,怎么到现在都不碰我们一下?其实以我们的年纪,当日被太太派过来,就是给少爷……的嘛,可谁知人人都说他放浪不羁,在这方面竟是个君子,看这痕迹,分明又不是不行,鬼知道少爷到底怎么想的。” 让她这一说,青青也忧愁起来,唉声叹气道:“咱们刚来的时候,红玉姐姐还在呢,那更是更标致温柔人物,我估摸着太太未必没存了叫她教导少爷成人的心,可最后,也是干干净净出去,配给大兴酒坊掌柜的儿子,听说现在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你这蹄子,是不是也恨嫁了?你恨嫁你就出去,少爷对下人向来大方,必定给你配一门好姻缘。” 青青一张脸羞得绯红,低了头摆弄衣带,但很快下定决心,抬起头看着翠儿道:“说实话,伺候过少爷这样的人,谁还愿意去配个管事甚至是小子?可现在情况就是,少爷明摆着对我们没有心思,难道咱们还痴痴等着他?若能等到,我也情愿只做个通房丫头,怕就怕苦等一场,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这番话只说得翠儿也惆怅起来,两个丫头相对无言,最后同时长叹一声,翠儿将床单衣服卷巴卷巴:“罢了,现在想这么多做什么?走一步算一步,真等到咱们过了二十岁,不能在这院子里伺候时再说吧,反正都是主子们安排。” 青青点点头:“就是这样说。走吧,先把这些衣服洗了,奇怪,少爷到底梦得什么?这般反常?总不能在梦里做了什么花样……” 后面越说越小声,最后干脆靠在翠儿耳边,两个丫头一路咬着耳朵,往后院去了。 且说沈元熙,到书房后,便在椅子上坐下,只觉心烦意乱,既不敢回想梦里场景,但脑海中又总忍不住浮现出些片段来。 其实梦这种东西,可说是毫无逻辑连贯性可言,大多数人醒来后,也就忘得差不多了。 沈元熙也是如此,完全记不起梦里为何苏挽秋会和他成婚?洞房中说了什么话也不记得,但唯有那点男女之事的场景,竟是刻骨铭心一般,以至于此时书房中空无一人,房间里因为开了一夜的窗而空气沁凉,他却仍是面红耳赤,燥热不已。 “不对啊,这事肯定不对,做春梦不算什么,我都这么大了,平日里也曾自渎过……但怎么会梦到她呢?从前那么多次,也不过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眉眼都看不清,怎么头一回能看清楚人,竟是那只母老虎?我躲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想着她?不对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沈元熙烦恼地挠着头发,开始分析思索:难道我真喜欢母老虎?不可能,我看见她就觉着她厉害,不和她吵几句心里都不舒服,这不就是看不顺眼么?明明她长得还算漂亮,我偏看不上,这怎可能是喜欢呢?喜欢应该是方雪松那样,连方雪松都知道自己的心意,我难道会比他还笨? 再三确定自己确实不喜欢苏挽秋后,沈元熙悄悄松了口气,可旋即又回到最初的问题: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会梦到和她这样那样?这不合理啊。 两个小厮一进门,就看到自家少爷只穿着中衣,披头散发,脸似乎也没洗,坐在书案后,一手支在桌子上,托腮做沉思状,面色凝重,如临大敌,情形十分诡异。 “少爷,您……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大清早就来书房?” 青山凑过去试探着问了一句,沈元熙恍若未闻,没办法,这小厮只好提高音量又问一遍,总算让主子回过神来。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倒吓我一跳。”沈元熙抹了把脸,忽然怔住:“怎么回事?我竟是没洗脸就过来了?” 青山绿水:……少爷你问谁? “真是的……”沈元熙摇摇头,似乎也对自己颇感无奈,接着对两个小厮道:“去给我打盆洗脸水,再把胰子手巾都拿进来,至于头发,反正也没什么花样,你们给我梳顺了,别根簪子就行。” “是。” 两个小厮答应着,帮忙沈元熙梳洗完毕,绿水便问道:“少爷今早去过上房没?” “我脸都没洗,怎么可能去给老爷太太请安。”沈元熙摇摇头:“反正爹娘也不是拘礼的人,咱们家就从来没有过晨昏定省的规矩,今天就算了,孝顺也不在这上头。” “少爷到底怎么了?还有,再过些日子,您就又该进学了,是不是要进官学啊?以您的学问,再在县学里,进益也不大。” 沈元熙点点头:“我和清远云阳他们已经商量好,一起进官学,至于云海林胖子几个没考上的,就还先在县学轱辘着吧,以后每年考一次,总会考中的。” 第八十三章:少爷讲究人 “话是这么说,但我看那几位都不是潜心向学的主儿,以后没有老大在学里禁管,他们还不知怎么淘气,学问能不能有长进,就靠天照应了。” “你提醒我了。”沈元熙点点头,沉吟道:“也不能我们去了官学,就让这几个家伙放任自流,隔些日子得叫过来问一问,考一考,让他们不敢懈怠才是。” 绿水禁不住笑道:“少爷,您管这么多做什么?又不是他们父母,他们父母未必有您这样上心呢。何况前天听林少爷说,他家已经找了官媒,想必一两年内就能成亲;云海少爷也过了二十,他们家应该也在为他的婚事操心。我看啊,您就别指望他们能用心攻读了。” “说得没错。”沈元熙摸着下巴,提起成亲,就不由自主回想起昨晚梦境,他看了眼身旁两个小厮:好吧,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俩总比臭皮匠强吧? 因咳了一声,假装不经意般问道:“说到成婚,你们两个也到了成家的年纪,若是府里有喜欢的女孩子,尽管告诉我,只要对方同意,少爷做主,给你们配一桩如意姻缘。” “我们都没想过呢。”两个小厮笑嘻嘻,沈元熙却敏锐发现青山的脸红了,因笑道:“可别这会儿撒谎,过后喜欢的人被别人抢走,你们倒说少爷无情,不管你们。” “嘿嘿嘿……”青山果然被吓住了,不好意思地挠头笑道:“别人就罢了,奴才就觉着……就觉着少爷身边的青青挺好的,要是少爷肯割爱……奴才,奴才能不能去讨讨她的欢心?只要她也喜欢奴才,再有少爷帮忙,这事儿是不是就水到渠成了?” “你胆子也太大了,少爷的人你也敢想?”绿水见青山被主子吓出了真心话,不由得为他捏一把汗,连忙出声提醒。 青山面色一白,这才发现自己孟浪了,连忙结结巴巴道:“不是,少爷不是没收房吗?要是少爷喜欢,我怎敢觊觎您的人?杀了奴才也……” “得了得了。”沈元熙轻轻踹了青山一脚:“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家少爷是那种急色鬼吗?青青和翠儿服侍我这么些年,我不会动她们,本就是再过两年,要替她们寻个人家,像红玉那般。青山你爹娘现在是庄子上的管事,你又跟着我历练多年,以后别的不敢说,给你两家铺子打理还是没问题,倒也不算辱没了青青,剩下就看你自己努力了。” “哎!奴才谢谢少爷。” 青山心下欢喜无限,就要跪下给沈元熙磕头,却见少爷正色道:“只是有一条,别给我想些歪门邪道的主意,咱们府里虽不如那些大家族规矩严格,却也容不得鸡鸣狗盗的苟且龌龊之事,明白吗?” “明白,少爷,我明白。奴才也干不出那样无耻的事,就不怕被少爷扒皮,这脸还要不要了?” “你明白就好。”沈元熙点点头,总算可以问出心中疑惑,因招手把青山叫过来,轻声道:“你这么喜欢青青,是不是梦里早就……嗯?和少爷说实话,我不怪你。” “啊?早就什么?”青山茫然,被主子又踢了一脚:“还和我装糊涂,就……那个……我不信你们这么大了,连春梦都没有过。” 两个小厮这才恍然大悟,青山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没有,奴才真没和青青……梦里也没有过。” “真没有?那你们梦里都是和谁?” 沈元熙表面上云淡风轻,仿佛闲来无事和小厮们闲话磨牙,其实耳朵早竖起来了。 青山和绿水面面相觑,不明白少爷今天怎么会忽然对这事感兴趣,但转念一想,少爷也十八了,男人嘛,凑在一起谈论这种事也正常,就以平日里听说的那些富贵纨绔事迹,他家少爷几乎是纯情了,到现在连妓院都没去过。 一念及此,甚至还生出了点同情,然而有其主必有其仆,沈元熙从前没对这种事上过心,两个小厮自然随主子,能懂什么?也只好实话实说:“梦里头也不知道是和谁,反正胡天胡地一番,醒了就忘了,确实没梦见过青青。” “你喜欢青青反而没梦见过,那是不是梦见过讨厌的女人?爹娘常说梦都是相反的。” 沈元熙精神一振,果真如此,他的情况就是正常,用不着忧心。 “讨厌的女人?那不知道。” 两个小厮诚实摇头,绿水小心问道:“少爷,莫非你梦见哪个讨厌的女人?但你也没有讨厌的……对了,孙家姑娘您好像不太喜欢,说她任性刁蛮,但是刘家二小姐文静温柔,你又说人家没有点个性棱角,跟个木偶似的……” “不是,你们不要胡思乱想,我就是随口一问。” 沈元熙有点慌,生怕被俩小厮“顺藤摸瓜”套出真相,连忙结束话题,却见青山绿水彼此对视一眼,忽然都嘿嘿笑起来。 “少爷,实话说,您这个年纪,也该尝尝女人的滋味了。您可是少爷,不似我等身份下贱。你看咱们县里那些有钱人家,哪个不是十二三岁身边就有了解语花?林少爷才二十出头,房里都有两个妾室了,陈少爷也有通房,苏家那两位是没条件,算来算去只有您……” “行了行了,我不喜欢这些。怎么着?让你们说得,不收个通房丫头,还没法成人了?” 被两个小厮提醒,沈元熙觉得自己已经找到“梦见母老虎”的根由,那就是:他十八岁还是个雏,这连老天都看不过去,警告他再不赶紧催熟,将来就只能娶母老虎了。 所以……只要找个女人春风一度,从此后成为真正男子汉,就可以破除这个噩梦了吧。 沈元熙几乎是瞬间就拿定主意,虽然他不喜欢逛花街柳巷,但这事吧……似乎也只有这种地方能够解决。 “大兴县唯一一家青楼就是百花楼吧?听说那里美人如云,一点也不比京城四大青楼差,是真的吗?” 两个小厮吓了一跳,但看沈元熙神情不似开玩笑,只得小心翼翼道:“少爷,其实逛青楼这种事,并不是什么好的,咱们家现成几个标致丫头……” 不等说完,被主子瞪了一眼,听他坚定道:“我说过,兔子不吃窝边草,朝夕相处的人,怎么好冲她们下手?就算收做通房,那……那也别扭啊。” 得!咱们少爷还挺讲究的。 两个小厮又对看一眼,绿水就笑道:“若少爷真想去见识见识那温柔乡销魂冢,我这里倒有一个消息。” 第八十四章:往事不堪回首 “什么消息?快说。” 绿水笑道:“奴才前儿在街上听说,百花楼的花魁柔如水要接客了,因她名声之盛,所以老鸨子决定三天后在百花楼搞个竞价,谁出得价格最高,谁就能得到如水姑娘的初夜。” “这老鸨子也是心狠,此事对于青楼女子,何异于奇耻大辱?她定个高价也就是了,竟然还让人哄抬竞价,那柔如水又不是珍宝货物,她也是人,唉!怪不得人多说青楼是个火坑。” “可是少爷,也有人说笑贫不笑娼呢,这都分怎么看。” 绿水不以为然,接着笑道:“若少爷真有怜香惜玉之心,何不买下这位如水姑娘的初夜?然后为她赎身,接她进府做个侍妾。才子花魁,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想来老爷太太也不会为几千两银子就苛责少爷。” “是啊少爷。”青山也在旁鼓动:“这如水姑娘可不是窝边草,您尽管放心大胆地吃……哎哟!” 却是不等说完,就被自家少爷踹了个跟头。爬起来惶恐看去,只见沈元熙摸着下巴:“或许可以一试?” 青山:……您既然同意了还踹我干嘛?冤不冤啊我。 ***************** “你大伯娘这两日也不知怎么了,从前天去县城逛了逛,回来后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别不是在城里遇见什么事吧?要不,秋你瞅个空儿去看看?” “我这两日整天都和云旭泡在地里,好不容易回来,娘还差使我。” 苏挽秋在炕上翻个身:“不管,可能更年期到了,等我忙完这一阵再说。好嘛,我这都成大房的心理大夫了。” 柳氏和苏挽夏都笑了,苏挽夏拉着妹妹起来,一边说道:“谁让你能干呢?小嘴儿又会说,大伯手指头被剁那会儿,咱们两房结了多大的仇,眼瞅着都要老死不相往来了,结果你帮了他们几次,我看现在连大姐看你面上都是带着笑的,这可不容易,她那个人,最小心眼……” “姐,你让我躺会儿吧,既然知道我是能者多劳,就该清楚我这每天有多累得慌。” 苏挽秋赖着枕头不肯起来,只见柳氏下了炕说道:“我去做晚饭,秋你歇歇就去上房吧,今天晚饭简单,一会儿就好。” 果然是一会儿就好,苏挽秋觉着自己就是闭了下眼睛的工夫,外边就喊吃饭了。 “要不要这么快?好歹让我打个盹儿。” 她坐起身揉着惺忪睡眼,只听身旁苏挽夏笑道:“你呼噜声都出来了,跟小猫似的,这分明是睡着了,打盹儿是这样的?” “我竟睡着了吗?果然还是太累了。” 苏挽秋使劲伸个懒腰,觉得这会儿精神果然好了些,刚回家那会儿,连晚饭都不想吃,只想倒头就睡,这会儿最起码觉着饿了,吃饭的愿望战胜了对睡眠的渴望。 即便是精神有些不济,饭桌上苏挽秋还是发现了闫氏的不对劲,原本以为是母亲夸张,但现在看,丢了魂儿,这形容的还挺贴切,闫氏的确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用过晚饭后各自回家,也不好说话,苏挽秋只能拉着闫氏天南地北聊些有的没的,证明自己很“重视”大伯娘,来震慑苏义山。 果然,不知是苏义山良心发现,还是真的怕了苏挽秋,总之这一晚是平静度过了。 第二天男人们都要下地,苏挽秋就留下闫氏和自己在家里做饭,直到整个院子都没人了,她这才问道:“大伯娘怎么了?” 谁知不问还罢了,这一问,闫氏竟是泪如雨下。 苏挽秋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拉住她的手问道:“是大伯暗地里欺负了你?又或者将你打出内伤?这还了得……” 闫氏见她误会,这才忙摆手哽咽道:“不关当家的事,从上回后,他对我很好。我……我是自己心里难过。” 苏挽秋撇撇嘴,大伯很好?这话就听听罢了,于是疑惑道:“既不是大伯,大姐大哥三弟也都正常,好端端的大伯娘难过什么?” 闫氏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才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对苏挽秋道:“上次你来拉架,应该也听见了你大伯的话,知道我是青楼出身了吧?” “呃……”苏挽秋有些尴尬,但很快就点了点头,既然是闫氏自己提出来,自己总不能装糊涂。 闫氏苦笑一声,擦擦眼泪,点头道:“没错,我原本是青楼里一个妓女,当年因为貌不惊人,虽然过得清苦,好歹也没遭那么多罪,和你大伯……后来他就为我赎身,在青楼女子中,我这就算是命好的。” 苏挽秋叹了口气,轻声道:“都过去了。” “我也以为都过去了。” 闫氏一边擦泪,那眼泪却仍是源源不绝,她哽咽道:“即便那天晚上你大伯提起,我也没有刻意去想那些不堪的过往,不然哪里还能活?可谁知老天不放过我,偏偏让我又遇见她,偏偏要我眼睁睁看着她死,我……我这心以后还怎么过得去?” “大伯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给我听,我能帮你的一定帮。” 苏挽秋握住闫氏双手,闫氏哭了一会儿,方又擦干眼泪,哑着嗓子说道:“我那会儿年轻,长得又不出奇,不能给老鸨赚多少钱,就总被她责骂,别人也不把我放在眼里,时有欺凌。幸亏那时候她是院里的四个美人之一,见我可怜,便护着我,常接济我点银钱吃穿,我这才熬到你大伯来赎。后来家乡遭灾,我们逃难到这里,本以为一辈子也遇不上了,哪成想前日我进城,走到百花楼后面,你大伯和大哥他们去摊子上买东西,我觉着有些累,就在台阶上坐了……” 她说到这里,面上竟流露出几丝恐惧,喃喃道:“我坐在那里,忽然身后有人喊我,我回头一看,是个老女人,一开始我没认出来,但她叫出了我的名字,她比先前老了太多,我好容易才从那眉眼依稀认出她,她走路很不灵便,说是一条腿被打瘸了。说我被赎身后,她也被一个富商赎回去做小妾,先前几年还算顺心,大妇对她也还好,可后来大妇死了,她年老色衰,富商又娶了新夫人进门,将她们这些旧人都发卖了,她就被卖在这百花楼,因为年老不能接客,就……就只能伺候那些喜欢……喜欢凌辱虐待的客人,到如今伤病累累,眼看没几天活头……” 说到这里,不由又放声大哭,拉着苏挽秋的手叫道:“三丫头,你说得没错,我们女人太难了,太苦了,呜呜呜太苦了……我的命等于是她保下来的,可我如今……如今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我可能连她什么时候死了都不知道……老天爷啊,为什么要让我遇见她?为什么啊……” 第八十五章:大人物 苏挽秋怔怔看着,在她印象中,这位大伯娘很是刚强厉害,只对大伯俯首帖耳,关怀体贴之极,原来里面竟有这样故事,此时见她哭得撕心裂肺,想想那个可怜的女人,便是坚韧如她,也不由滴下泪来。 虽然天下受苦受难的女人千千万,我根本不能救她们于水火,但只要遇上了,只要我有能力,那救下一个是一个。 几乎是一瞬间,苏挽秋就决定帮闫氏了却这份心事。 于是扶住闫氏道:“大伯娘,你别哭,告诉我她叫什么,我……” 她本想让苏云帆做这件事,但转念一想:青楼那种地方,最好还是别让二哥进去,不然一旦着迷,就难脱身了,且被人看见,名声也不好,倒不如自己乔装走一趟,把事情办妥贴了,方能安心,毕竟这关系到一个女人的性命。 “嗯?”闫氏还不明所以,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苏挽秋低头想了一会儿,迅速计议已定,她抬起头,看着傻傻的闫氏沉声道:“事不宜迟,恰好钟老板要和我商量进货的事,前些日子没时间,我这就进城赎她出来,然后安排在杂货店里做点杂务……” 闫氏猛地瞪大眼睛,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连忙摇头道:“不行不行。” “怎么了?” 闫氏似乎有些慌乱,手搓着衣服,仔细斟酌了一会儿,方才定下心,感激地看着苏挽秋:“三丫头,大伯娘谢谢你了,赎身的钱就权当我借你的,日后一定还你。只是……你不能白天去,一来除非是身份高贵的客人,不然百花楼白天不会接待任何人;二来,你若特意为她赎身,老鸨必定狮子大开口,除非是扮作客人,到她房里假装和她过一夜,第二日就说服侍得满意,若价钱不贵,愿意为她赎身,价钱贵就算了。似她到如今地步,最多不过十两银子,必定能赎出来,再多了你转身就走,不怕老鸨不喊住你……” “这样啊……”苏挽秋皱起眉头:“可我一个女孩子,爷爷和爹娘只怕没那么容易让我晚上出门。” 这个的确是为难,闫氏一时也没好主意,若说托付给别人,她又怕传出风声被丈夫知道。 忽见苏挽秋握紧拳头挥了挥,咬牙道:“罢了,就叫二哥和我一起进城,只说商量进货的事情复杂,万一天太晚了,便在杂货铺住一夜,明日再回来。二哥是常在城里晃荡的人,爹娘应该也能放心。等进了城,我就想个法子把他打发走,再去安排此事。” “这……这也太为难了,三丫头你行么?要不然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晚两天也使得。” “这怎么等得?从前是她命大,万一她今晚遇上可怕的客人,咱们晚了这一步,岂不可惜?大伯娘,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闫氏一想:也是,如今家里最能干的人,就属这个侄女儿。因一时感激涕零,想说点感谢的话,可握住苏挽秋的手只是摇着,却半个字都吐露不出,只有眼泪如断线珠子般散落下来。 果然,中午和父母长辈说了此事,大家都十分犹豫,可杂货店一向都是苏挽秋在打理,他们过去也没用。再加上苏挽秋极力游说,又有苏云帆跟着,最后也就同意了。 别人都没话说,苏明江这边却是瞒不过去,苏挽秋也没打算瞒他,将事情一说,果然这六叔爷就点点头,嘱咐了她几句,便再无别话。 下午在田里忙碌,直到太阳快下山,苏挽秋才回家,换了身衣裳后就和苏云帆一起出了村子,奔大兴县而来。 进城先去了杂货铺,苏挽秋就打发苏云帆自由活动,她这里和钟老板简单说了下进货的事,便急切道:“我这会儿有要紧事,把你们伙计的衣服给我一套,我自己再梳个高马尾,等我哥哥回来,你只说我去方府了,叫他在这里等我。” “这这这……”钟老板急得跺脚:“三姑娘,这叫我怎么放心?你到底有什么事……” “来不及了,往后再和你说,人命关天啊。快快快……” 也幸亏是苏挽秋独当一面的形象深入人心,钟老板虽然担忧,却也在她的催促下乱了阵脚,到底按她吩咐帮忙装扮完毕,将人送了出去,想了想到底还是不放心,便悄悄出门,跟在苏挽秋身后。 及至来到百花楼,看着她进去,只把钟老板都惊呆了,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正忖度着对方是不是有龙阳断袖之好,只喜欢女人,就看到百花楼大门那里又来了个丰神俊朗的年轻公子。 钟老板揉揉眼睛,沈元熙可是大兴县最出名的富贵才子,他怎能不认识?又想到他和苏家来往甚密,只是……听闻他和三姑娘水火不容,怎么今日竟到了一处?等等,不会……不会是他们……他们难道是故意不和,只为掩人耳目,其实暗地里早已私定终身,今晚就是要在这百花楼暗通款曲? 钟老板被自己的猜测惊呆了,也不能怪他,这种巧合绝对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级别的。都不用太丰富的想象力,一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剧本就可在瞬间靠脑补完成。 正是华灯初上之时,百花楼的灯光,是整个大兴县最明亮多彩的。此时二楼雅间的窗户旁,一名约莫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大堂里来来往往的人,面上满是感慨之色。 男子面容英俊,气度从容,哪怕只是随意站着,身上也自有一股睥睨之气,有阅历的人一看可知:这绝对是一个长期身居高位的掌权者,不然不会在不经意间就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 “二十年了,明月楼还在,世间却已物是人非,当年在此相聚的青年才俊们,亦是风流云散。” 他身后几个差不多岁数的人彼此看了眼,其中一人便道:“是啊,明月楼仍是大兴县第一酒楼,这大堂里的客人,倒多是从明月楼用了晚饭后过来的。” 这人竟是本地县令林大人,男子点点头,忽地展颜一笑,也不知是看见了什么。众人忙都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热闹人群里,只有一个俊俏后生还算亮眼,偏偏形容不知为何竟有些散乱。 “有意思,一个女孩子,竟乔装打扮来了这里,不知是为何事。” 男子轻易识破苏挽秋的伪装,林县令向来有过目不忘之能,然而看着那张脸,虽觉面善,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是在哪里遇到过。 过得片刻,忽听男子又叹了一声:“没想到小小县城,竟也有如此人物,此子之俊秀飘逸,竟不输当年的阿楼。” 众人悚然一惊,能被男子如此夸赞的年轻人,那得是多惊才绝艳的人物?因纷纷向楼下看去,忽听林县令咦了一声:“是他?” 第八十六章:这误会大了 作为大兴县标志性的地头蛇,沈元熙虽是第一次来百花楼,却在踏进大堂的那一刻,就有大半人将他认了出来。 老鸨扭着屁股夸张迎上前:“哎呀我的天!这是什么风竟把沈公子给吹来了?姑娘们,快来看啊,是新鲜的沈公子……” 沈元熙:…… “怎么着?从前你们还看过不新鲜的?合着我是咸菜,刚摘下时是新鲜的,腌在坛子里后就不新鲜了?” “哈哈哈沈公子可真会说笑,您这样丰神俊秀又能逗姑娘开心的人物,在我们这里是最受欢迎的了。” 老鸨子笑得花枝乱颤,却见沈元熙一翻白眼:“扯什么犊子呢?没有钱就是长成潘安宋玉,想进这里只怕也难。” 老鸨:…… “今天晚上奇怪,竟一连来了两个喜欢瞎说大实话的公子,尤其上一个还是……罢了罢了,但不知沈公子这次来,是为了如水姑娘,还是想见识见识我百花楼的风情?” “上一个是什么?”沈元熙漫步在人群里,一边不经意地问着,他压根儿不关心上一个是谁?只是觉着这百花楼的布置倒还不算俗艳,难怪不输京城的四大青楼,的确是有点格调在。 鸨母见他漫不经心,自然也不会认真回答,因直接问道:“沈公子先去雅间歇歇?等如水姑娘出来时再去大堂……” 不等说完,就见沈元熙摆手道:行吧,那我就先去雅间坐会儿,如水姑娘什么时候出来?” “快了快了,不会超过一刻钟。”鸨母眉开眼笑:竞价人群再添一头肥羊,不枉自己培养这么多年,如水儿还真是一棵金光闪闪的摇钱树。 沈元熙到雅间坐下来嗑瓜子等待柔如水出场时,苏挽秋也终于找到了李清音的房间。 李清音,清音是当日在青楼时的艺名,因为她嗓子好,歌声美妙,而李这个姓氏,乃是她从良后跟那个富商的姓。 一个女子,连自己的姓名都是东拼西凑,没有一个字属于她的,这是何等悲哀的事。 这是在踏进房间前的想法,进了房间后,她的想法就变了:行吧,姓名其实也没那么重要,能活着就是上天垂怜了。 目测不到十平米的房间里,地上墙边竟或坐或站有十几个女人,烛光下,她们的穿着打扮都是又脏又乱,听见脚步声,便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龟公连进都不愿意进来,只在外面扯着嗓子道:“客人,您看看选一个吧,说实话,像您这么年轻就好这一口的,可不多,您也别想着选什么上好的姑娘,我们还指着她们赚钱呢,就只有这些老丑的,您选好了,给您洗洗,换套衣裳去房间,任由折腾到大天亮,您满意了,下回再来。” 拥有着现代女性的灵魂,苏挽秋也是见识过大场面的。然而此刻,借着微弱烛光看着这些明明害怕到发抖,脸上却仍是麻木僵硬表情的女人,她仍是感到一股从脚底直到头顶的寒意甚至是恐惧。 “谁……谁是李清音?” 苏挽秋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她一直以为自己演技挺好的,没想到此刻根本控制不住沙哑和哽咽,如果龟公在屋里,只凭这一声她就露馅了。 角落的一个女人慢慢站起身,外面龟公喊了一句:“好嘞,您请去二楼三号房间等候,一会儿人就过去。” 苏挽秋不敢再看这些女人,连忙转身走出房间,只见龟公早就疾步离去,这会儿只剩下一个背影,但是在狭窄的走廊尽头,一个小姑娘却端着个托盘迎面走过来。 “柳丝,这又是如水姑娘发善心?嗨!何必糟蹋银钱呢,都是些活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 龟公兀自叫着,只听那叫柳丝的小姑娘道:“何老七,你可当心,今晚上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如水姑娘这会儿让妈妈把你撵出去,妈妈都不带犹豫的,你就得卷铺盖滚蛋。” “嗨!我也只是说了句实话,姑娘何苦来难为我?我就怜悯那些女人又怎样?难道我能养活她们?” 何老七一边说,就贴着墙边溜了,这时柳丝就和苏挽秋打了个照面,她目光不善地看了一眼,走过去后啐一口,小声骂道:“年纪轻轻,人模狗样的,偏偏不学好,学着这些邪门歪道,也不怕遭报应。” 说完进了屋,苏挽秋停下脚步,片刻后,只听屋里传来柳丝的叹息声:“姑娘今晚上就要遭难,这是妈妈给她准备的晚饭,她也没心思吃,叫我端来给你们。” 接着是一片感激之声,待声音歇下去了,屋里传来吃东西的声音,苏挽秋都能脑补出那些女人的吃相,然而却没有半分争执,只有小丫头柳丝的自言自语:“姑娘不容易,你们更难。唉!其实也不用说,都是在火坑里,将来我和姑娘的下场,未必就比你们强,到那时,还不知有没有人看顾我们……” 这位如水姑娘倒不错,奇怪,今晚是什么好日子呢? 心里存了疑惑,苏挽秋正想找个人问问,忽听大堂方向传来一片潮水般的掌声,伴随着激动地呐喊:“如水姑娘,天啊!真是如水姑娘,啊啊啊好美!柔如水,柔情如水啊啊啊……” 于是她很自然就向大堂走去,将要到时,只见从楼梯上下来几个人,落在最后一个步履悠闲从容的,不是沈元熙还会有谁。 嘿!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看着人模狗样的,想不到竟是欢场常客。 苏挽秋撇撇嘴,沈元熙在她心中地位立刻从地板之下跌到地下室三层,不过鄙视对方也不代表从此断了往来,又不是她老公,古代寻欢作乐还合法,她哪里管得了这许多。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唯一一个熟人还是可以利用下的,你要说沈元熙是嫖客可恶,不值得说话,可这里除了自己,又有哪个不是嫖客? 苏挽秋半点心理障碍都没有,很自然就来到沈元熙身后,刚要开口,就被台上的美人独舞给吸引了。 第八十七章:快跑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对面台上情景让苏挽秋脑海里不自禁就浮现出《长恨歌》里的描写。为了将柔如水的初夜拍卖出高价,老鸨子显然也是下了血本,不知费了多少巨烛。明亮而又朦胧的烛光笼罩着高台,映衬得当中翩翩起舞的女子宛如仙子临凡。 “怪不得都想当昏君,我要是有这样美人天天跳舞给我看,我也不想上早朝。” 苏挽秋喃喃自语,忽听一个熟悉声音不屑笑道:“兄弟你这也太敢想了,痴心妄想也不是这么个想法儿。” 苏挽秋:…… 沈元熙也是被柔如水的舞姿吸引住心神,说完了都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忽听前面有人举起一只胳膊大叫道:“一千两,如水姑娘的初夜,我出一千两。” 苏挽秋:…… 沈元熙:…… “靠!” 两人同时爆了句粗口:如此优美的歌舞之中,忽然出现这么一声,简直就是牛嚼牡丹级别的气氛破坏者,那牛还得是野牛。 台上独舞的人身子似乎僵了一下,但很快便又随着琴声旋转身体,舞姿越发曼妙迷人,忽然,她双肩轻轻一抖,披肩的缎带应声而落,只余一袭抹胸长裙,外面罩着几乎透明的淡淡轻纱,烛光映照下,越发衬的绿鬓如云,肌肤胜雪。 场中顿时就沸腾了,叫嚷声不绝于耳,价格从一千两加到三千两。苏挽秋忍不住向沈元熙看过去,就见他面色平静,只是眉头微皱,似是对这热烈气氛有些不满。 “什么温柔乡销魂冢,不过是些粗俗恶劣之辈寻欢作乐的场所罢了,白瞎这里还算雅致的布置格局,原来青楼竟是这样的。” “不然你以为呢?” 苏挽秋“扑哧”一声笑出来:冤枉这老兄了,合着他也是初入贵地,这倒是难得啊。商贾之子,很小就开始帮忙打理家业,竟没来过这种地方应酬。 “我以为?我以为他们怎么着也该稍有顾忌。看见没?前边那个穿着宝蓝缎子的,那是春风居的古老板,平时一副仙风道骨模样,你看看这会儿,还有……” 声音戛然而止,然后沈元熙就一寸一寸,用明显僵硬的动作将脖子转了过来。 等到他看了又看,终于确定身后这个熟悉声音不是在做梦,而是真实的苏挽秋在他身后时,他脸上的表情比见了真老虎还要精彩。 “你……你你你你怎……怎么会在这里?” 沈元熙一把拉住苏挽秋挤出人群,只见对方甩开他胳膊:“怎么?你沈少爷来得,我就来不得?” “废话,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元熙这个气啊,深吸一口气平静下心绪:“知道你离经叛道,但你也不能……不能这么反叛吧?你说,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苏挽秋翻个白眼,冷笑道:“你来这种地方又是做什么?” “我……”沈元熙语塞,片刻后又觉着不用怕这母老虎,因把脖子一梗:“我……我我我一个男人,来这里做什么……还……还用问吗?” “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苏挽秋耸耸肩,这话也没说错,她的确是以客人的身份点了个女人。 沈元熙脸上表情的变幻差点没让苏挽秋笑出声,她拍着手掌道:“太精彩了,沈少爷,你真是让我见识到变脸的最高境界。” 沈元熙:…… “你能不能像一点女人?哪怕就只有一点,你不知道你在村子里什么名声啊?我劝你善良一点吧,苏家也不容易,你能不能别老给家门抹……” 沈元熙苦口婆心,但不等说完,忽然面色一变,拉着苏挽秋就往外走。 “哎哎哎你干什么?我还有事呢,放开。” 苏挽秋拼命挣扎,却听沈元熙沉声道:“闭嘴,赶紧出去,这里要有大事发生。” “什么事?什么事你说,不然我不走。” 苏挽秋咬牙切齿低吼,察觉到她的决心,沈元熙实在无奈,只好小声道:“我刚才听见人群中飘过来一句低语,说是目标在锦绣厅,集齐人手就发动,一个不留。你快走,我得去那边告诉一声。” “真……真假的?”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也能遇上影视剧中的事,苏挽秋也吓麻了:“这么秘密的事,你……你怎么能听到?” “我从小跟着爹爹练武,眼观六路耳听……” 沈元熙不等说完,忽见不远处的大堂门口,有两个人似乎懒散地倚在桌边,目光锐利地扫视人群,最后落在他和苏挽秋身上,泛出一抹杀机。 不好,这是一群亡命徒,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那种。 沈元熙到底有些阅历,不敢冒险,于是当机立断,拉着苏挽秋上楼,一边假装随意问道:“你订的房间是哪一个?” “二楼三号房……”苏挽秋下意识回答完,才纳闷道:“你怎么知道我订了房间?” 沈元熙:…… “不是,你竟然真订了房间?那我这是不是还耽误你春宵一刻了?” 不知为什么,沈大少就觉一股无名火起,差点忘了事情有多紧急,甩开苏挽秋的胳膊就咄咄逼人地质问起来。 “我是有缘由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当谁都和你们男人一样无耻。” 明明是骂男人的话,沈元熙却觉心情好了很多,重新拉起苏挽秋的手蹬蹬蹬上楼,一边沉声道:“这一次是真正的刺客团伙,就是那种我们连听都没怎么听说过的,情势十分危急,他们刚才盯上咱们了,如今只能赶紧去送信,期待那里的大人物能够有足够自保能力,那咱们也就安全了。” “你怎么知道那锦绣厅里是大人物?” “你这不是废话?不是大人物,用得着出动专门的刺客。”沈元熙白了苏挽秋一眼:“你猪啊。” “不好意思,从没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件,一时有些紧张。” “无妨,我会护着你的。”沈元熙说完,又觉着这话似乎不太对劲,连忙补充一句:“当然,是看在云海云阳的面子上。” 苏挽秋:…… 话音落,两人已经到了锦绣厅,只看一眼,沈元熙心里就凉了大半截:门前竟然连个守卫都没有,这位大人物是只有心大吗?” 来不及太多抱怨,沈元熙敲了敲门,不等人回应便推门闯进去,大声道:“快跑,有刺客要来行刺……咦?林大人,你也在?” 第八十八章: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沈公子,你怎么……” 林县令一语未完,就见沈元熙冲过来,沉声道:“没时间细说了,你们快跑,有人要刺杀你们,我在楼下无意间听到有人下令……” 不等说完,忽然就听楼下起了一片惊呼之声,沈元熙脸色一变:“不好,他们上来了。” 林县令扭头看向身边为首的英俊男子,喃喃道:“这……大人,怎会如此?也太明目张胆了,这里是大兴县,天子脚下,众目睽睽……” 那中年男子没有半分慌张,淡淡道:“垂死挣扎之下,难免狗急跳墙。” “不是,我说你们还有时间在这里打机锋呢?赶紧跑吧,再不跑人都杀过来了,不是……到底哪位大人物?就没有个护卫贴身保护吗?” “无妨。”中年男子摆摆手,忽然他身后两个中年人赶上前,沉声道:“大人,后门还有一条狭窄楼梯通往楼下,乃是仆役奴婢所用,您快从这里退走,我们抵挡一阵。” 这本该是慷慨悲壮的话语,但不知是因为表情还是语气,沈元熙和苏挽秋就觉着他们实在是太淡定了,淡定到与其说是护主,不如说是邀功。 两人表情落在那位大人眼中,引得他微微一笑,摆手道:“行了行了,用得着你们这会儿表忠心?倒让两个孩子看笑话。我自有安排,且让他们抵挡去。” 沈元熙和苏挽秋这才放下心,暗道:果然是大人物,看人家这定力,那才叫一个泰山崩于前不变色,合着那些刺客就是来送人头的,当事人分明早就看穿一切。 此时下面喊杀声哭叫声喝骂声混作一团,林县令面色焦急,见男人已经回到桌前继续喝酒,他连忙赶上前道:“梁大人,恕下官不能相陪,今夜发生如此大事,伤亡必不可免,我需要回县衙早做安排。” 梁大人点点头:“去吧。”于是林县令匆匆从后门离去。 梁……梁大人? 沈元熙和苏挽秋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不……不是吧?偌大一个朝廷,应该不会只有一个姓梁的官儿,他们两个升斗小民,没有中这种大奖的运气。 但是好奇啊,俗语说,好奇心可以杀死一只猫,何况是一对世俗男女。 这种容易翻车的话题当然不能让女人上,所以看出苏挽秋意图的沈元熙一把将她拽到身后,盯着梁大人试探着问了一句:“大人,您……您姓梁?敢问可是……内阁首辅梁大人?” 梁大人淡淡一笑:“怎么?除了梁相,难道别人都不许姓梁了?” 沈元熙长长松了口气,贴着苏挽秋耳边道:“不是梁园,那就好。” “为什么?如果救了梁相,你以后可就平步青云,富贵无边……” 苏挽秋不解,不等问完就见沈元熙啐了一口:“呸!你别来气我,我若要靠救他平步青云,这书不读也罢。” “咦?”苏挽秋惊讶了:“这是为何?为了表现你不趋炎附势的铮铮傲骨?” “不是。”沈元熙翻个白眼:“只是从我知道江月公子后,平生之志便是完成他未竞的事业。” “江月公子?他有什么事业?他不就是一个大商贾?而且他不是和梁相一伙的吗?”苏挽秋糊涂了。 沈元熙淡淡道:“他们曾经志同道合,只不过后来分道扬镳。” “明白了。”苏挽秋拍拍沈元熙肩膀:“那俩反目成仇,而你崇拜的是江月公子,所以梁相就是对家。” 苏挽秋一边说着,不觉好笑:谁能想到潇洒风流的沈元熙竟会是个唯粉,还唯得如此纯粹如此忠贞。 “笑什么笑?你懂什么?”沈元熙也觉有些窘迫,冲苏挽秋龇牙。 两人靠在墙边说小话,没注意到那梁大人举着酒杯,目光饶有兴趣落在他们身上,唇角不自觉弯起,将上位者的威严缓和许多。 见梁大人胸有成竹的模样,沈元熙和苏挽秋也放松下来,只等外面将刺客摆平后便可离去。 苏挽秋挂念着李清音的情况,转念一想:这会儿乱起来了,应该也没人管她,只要事情平定,自己明日再过来商量赎人的事,大约也没什么影响。 正想着,忽听楼梯上脚步声响,沈元熙和苏挽秋心中一喜,知是援兵摆平刺客过来了,正要开门,却见梁大人面色一变,放下酒杯长身而起,沉声道:“不对。” “什么不对?” 沈元熙话音未落,门忽然被推开,接着一个黑衣人手中持剑闯进来,完全不似援兵模样。 沈元熙那是多聪明的人,到这时自然知道哪里不对了,于是想也不想挺身而出,在刺客再进一步之前,一脚踹了出去。 他和苏挽秋本就靠着墙,刺客进屋后,绝没想到门后还有人,这一脚当真是出其不意,正踹在对方小腹,竟将一条精壮汉子直踹得飞出门外。 沈元熙当即上前,将门反锁,下一刻,一柄长剑透门而入,被他间不容发闪身躲过,然后他回身拉起苏挽秋,对梁大人和另外两个官员道:“快跑,后门。” 梁大人也没了先前淡定,和两人一起,跑得比兔子还快,两个官员垫后,一行人鱼贯从锦绣厅后门出去。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都有安排吗?” 后门通往楼下的楼梯又长又窄,只有墙壁上两盏油灯,昏暗的跟凶杀现场也似。三人蹬蹬蹬下楼,沈元熙就问梁大人,只听他沉着道:“还能怎么回事?俗语说得好,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沈元熙:…… 苏挽秋:…… 梁大人似乎也觉有些不好意思,摸摸下巴又补充一句:“确实是我算漏了,没想到几只狗会跳这么高,唔!或许也是我将他们逼得太狠了。” 沈元熙:…… 苏挽秋:…… 刚下到二楼,三人眼尖,早看见又有两个黑衣刺客从下面上来,这要是继续下楼梯,明摆着就要狭路相逢,于是梁大人当机立断,顺势一拐,就进了二楼的长廊。 长廊后倒是有一排房屋,但现在问题来了,他们并不知道哪个房间无人,若是贸然躲进去,万一房间里有人,尖叫一声,刺客循着声音就可瓮中捉鳖。 恰是万分危急之时,苏挽秋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号码:三号房。 第八十九章:梁阿六 “二楼三号房。” 龟公拖长了的调子在苏挽秋耳边响起,她惊喜低声道:“快,进三号房,这是之前我订的房间。” 沈元熙:…… 梁大人:…… 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了,何况三姑娘心里尊卑观念向来淡薄,因一马当先推开房门闪身进去,另几人也都忙跟进来,然后悄悄关上门,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丝滑。 运气很好,李清音估计是正准备的时候百花楼就出了事,此时房间里空无一人,但保险起见,几人仍躲在床帐后面,仔细倾听外头动静。 喊杀声渐歇,然而这说明形势更加严峻,如果这位梁大人的护卫将刺客抓获,早就满世界找他们大人了,此时寂静无声,就说明场面还是由刺客控制。 “你到底是谁?”到这个地步,沈元熙要还猜不出眼前之人的身份,他也枉称才子了。 因目光灼灼盯着梁大人,沉声道:“朝廷里姓梁的官员或许还有,但这么大阵仗要他性命的待遇,寻常一品大员也未必有资格享受,而当朝一品之中,姓梁的可只有一位。” 梁大人不悦道:“少年人最可贵的品质就是冷静勇敢,即便在这样关头,用词也要力求准确,什么叫享受?你把这个叫享受?你咋不出去享受呢?” 沈元熙:…… 苏挽秋:…… “喂!不要企图转移话题,你……你到底是不是梁阿六……不,不是,梁……梁相?” 苏挽秋的话不知勾起梁大人什么心事,以至于他本来淡漠的表情竟出现一丝裂隙,似乎有一点安慰喜悦惆怅感叹从那裂隙中透出来。 他掸了掸衣襟,满不在意道:“既然来了大兴县,那我自然就是梁阿六。” “呸!” 沈元熙到底不够老成,闻言就忍不住啐了一口,被梁园一瞪:“你什么意思?可知就凭你这一口,我便能取你性命。” 沈元熙翻个白眼,淡淡道:“你还是先逃过刺客追杀再说吧,可知我这会儿把你往门外一推,你就死定了。” “他不是吐你,他是嗓子被鱼刺卡住了,您老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别和他一般见识。” 苏挽秋连忙替沈元熙找补:这大少爷明摆着没经过官场毒打,对权臣奸宦们的人性还抱有希望。追星罢了,那个江月公子都死了,你何苦为他搭上一条性命。 沈元熙和梁园一起瞪她一眼,却又都默契十足地没说什么。梁园转眼间换了副笑脸,看着沈元熙笑眯眯道:“小友为何如此痛恨我?虽然我这辈子干得坏事,咳咳,不是,大事,虽然我干得大事不少,但自问同你无冤无仇,你可不要听信民间传言,将我当做一个奸臣啊。” 沈元熙:…… 苏挽秋:…… 果然做奸臣最基本一个条件就是脸皮厚,听听这语气,多诚恳多真挚。苏挽秋想着这人要是在现代,凭他一个人就能撑起一条传销产业链。 不管怎样,人已经救下来,也没有非要把他推出去送死的道理,哪怕明知眼前这货是一手遮天的权臣奸相,沈元熙也干不出这事儿。 但他还是不甘心,咬牙道:“民间传言难道还冤枉了你?当年江月公子的事业,大夏的海贸,不是因你而毁于一旦?” “是又怎样?”梁园面色重又淡漠下来,上位者的倨傲显露无疑:“但我和阿楼的恩怨,民间传言,又岂能窥得其中一斑?” “哪怕管中窥豹,这一斑也终是存在。” 沈元熙毫不相让。梁园注目看着他,眼神忽地认真起来,似是重新认识了这个少年。 好半晌,他才莞尔一笑,轻声道:“年轻人,你或许有些经历见识,但终究太浅薄了。须知成大事者,看的不是眼前得失,而是要放眼天下,权衡利弊。该舍弃的,必须壮士断腕;该得到的,则要寸土必争……” 他说到这里,长叹一声,伸手拍拍沈元熙肩膀:“无妨。二十多年前,我又何尝不是和你一样?然而真正经历多了,眼界宽了,自然各种利益取舍都要纷至沓来。少年人总是一往直前,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等到大了,才会开始怕,懂得权衡……” “放屁!” 沈元熙悻悻骂了一句,恨自己不够狠心,不能把这权奸推出去,倒要听他在这里说些陈词滥调。 忽听身旁苏挽秋感叹道:“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若真遇上虎,自然毫无疑问会被吃掉。人越长大,懂得越多,自然就知道怕了,正所谓看破红尘惊破胆。人啊!不管你曾经是多么勇敢明亮的少年,最终难免都要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梁园有些惊讶地转头看苏挽秋。一个女孩子,竟能有这份见识,殊为不俗。没想到今夜自己于大危机中,竟结识了这样一双少年男女,有点意思,果然老天总是眷顾他的。 正赞叹间,就听沈元熙啐了一口,不屑道:“你可闭嘴吧,别人也罢了,你三姑娘可不是初生牛犊,你压根儿就是只老虎,怕的谁来?还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你有这本事吗?我给你千两黄金,能换你一辈子装贤良淑德,做大家闺秀?” 苏挽秋:…… 梁园:…… “我要是真的老虎,现在就把你一口吃了。”苏挽秋撸袖子:“一千两黄金就想让我做大家闺秀,你做什么春秋大梦?你……” 不等说完,忽见沈元熙将指头竖在唇上,三姑娘可是识时务的俊杰,见状立刻闭嘴。 别看他们三个说得热闹,其实全是窃窃私语。此时屋里寂静无声,侧耳听去,却什么也听不到,唯有沈元熙面色凝重,如临大敌,一只手握住腰间软剑剑柄,只握得关节都泛了白。 下一刻,大门被踹开,三人一动不敢动,然而这些素养极高的刺客并未因此放松警惕,有两人竟然进屋搜寻,只听得乒乒乓乓之声不绝,想是桌椅箱笼都被踹翻,且那声音渐渐近在咫尺,下一刻便要来到面前撩开床帐了。 这时沈元熙和苏挽秋担忧之余,竟不约而同去看梁园面色,却见这大奸臣果然不愧为当朝第一权臣,到此生死关头,仍是面不改色,淡定从容。 看来影视剧中说得没错,似这般大奸臣,都有绝世武功。 苏挽秋略微放下心来,下一刻,床帐被猛地撩开,三人和刺客就这样迎面对上。 趁着刺客惊愕那一瞬间,沈元熙长身而起软剑出鞘,如毒蛇吐信般直刺对方胸口。 第九十章:虽然但是…… 刺客着实是好刺客,心狠手辣,实战经验丰富。奈何他根本没想到人真会藏在这屋里,更没想到其中竟会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少年,虽然稚嫩,出剑的时机角度分寸却拿捏得十分巧妙。 因一时间就有些手忙脚乱,但是很快,随着其他刺客的涌入,刚开始还占了先机和上风的沈元熙就有些左右支绌了。 事实上,在几个老辣刺客的包围下还能支撑到现在,这是连沈元熙自己都为之吃惊的事。 虽然爹娘总夸他文武全才,但……他的武功竟然真得还不错? “扑”的一下,肋间终于被对面刺客一剑划中,沈元熙踉跄后退两步,横剑当胸,心中长叹一声,暗道:看来今天我命休矣,可惜竟是为了一个奸臣,虽说母老虎也不是善茬儿,比起权臣,终归还算一点安慰,黄泉路上大家结伴而行,倒也热闹。 这想法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那些刺客怎会放过机会,正要一鼓作气结果了三人性命,忽听一声沉喝:“住手。” 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刺客们不是不懂,然而这是来自当朝第一权臣的威压,他的话,哪怕只是随便“哼”一声,也不知要有多少人反复揣摩,认真领会意思,刺客们又如何能例外? 所以屋里几个刺客就真的住了手。 “你们要的是本官性命,与这两位小友无干,放他们走,我这大好人头,拱手相送便是。 沈元熙:…… 苏挽秋:…… 刺客们:…… 刺客们蹂身而上。 “太混蛋了,本官的话竟然不听,还要牵连无辜。” 梁园愤愤大叫,沈元熙一咬牙,再度冲上前。苏挽秋也看出这大奸臣是指望不上了,于是左右踅摸,拿起一个花瓶打算做垂死挣扎。 一阵风从门外吹入,微弱烛光下,几点寒星一闪而没。 已经扑到沈元熙面前的刺客如同被使了定身法,手里依然紧握长剑,然后就在三人震惊的目光中,一寸一寸向后仰倒,终于“扑通”一声倒地不起。 “怎么回事?” 苏挽秋声音都是飘着的,她有一种自己在拍电视剧的感觉:这……这都什么呀?要不要这样儿戏?这些人真的是刺客? “还能怎么回事?他们死了。” 梁园此时又恢复内阁首辅的风范气度,沉稳上前看了一圈,皱眉道:“钢针穿额而过,此等手法,真乃闻所未闻。” 说完抬头看向沈元熙和苏挽秋,却见两个少年看他的目光出奇一致:装,继续装,我们就静静看着你往下编。 “你……你们以为这暗中出手的……是我的人?” 梁园眉头一挑,只听沈元熙和苏挽秋异口同声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梁园几乎要跳起来了:“我如果有这样厉害的护卫,早干什么去了?还会让这位小哥受伤吗?” 楼下传来呼唤大人的声音,看来刺客已经伏诛,场面终于被控制住。 沈元熙淡淡道:“有什么不可以,若非大人性命危急,我想即便我死了,也不值得这位高人出手。” 梁园:…… “不是,虽然本官在民间形象不佳,但……但也不必将我想得这样大奸大恶吧?我堂堂内阁首辅,岂能坐视救命恩人为我而死?” 沈元熙和苏挽秋的眼神没有半分怀疑:废话,这样的高手,除了当朝第一权臣,还有谁有资格拥有?哦,皇家除外。 “好了梁大人,您就别解释了,其实以您的地位,视人命如草芥也是应该的,死个救命恩人而已,算什么呢?” 苏挽秋一副安慰口气,说出来的话却差点让梁园吐血。 “不过呢……”眼前这丫头片子话锋一转:“既然如今我们都活下来,梁大人是不是念在我们好歹救您一命的份儿上,大人大量,放我们一马?” 梁园这个郁闷啊,额头上青筋都快迸出来了,咬牙道:“我在民间的名声当真已坏到如此地步?” “没有没有,比起真正的大坏人,您还差得远呢,远不到能止小儿夜啼的地步,不过我看好您潜力……啊呸呸呸!看我这乌鸦嘴,一不小心就秃噜了。总之,我们这就告辞,以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无期。” 苏挽秋其实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感受到封建王朝中权力的可怕,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英俊大人物,只要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要了她和沈元熙的性命,不会有任何水花泛起。 所以她心中完全被恐惧笼罩,她猜想沈元熙也好不到哪里去,肋下白衣都被染红了,他竟然都不知简单包扎一下,当然,比起眼下境况,这事不急,只要能逃出生天,她完全可以把对方包成粽子。 她拉着沈元熙往外走,下一刻,门被推开,一个收拾的略齐整的女人走进来,看见两人,面色就是一白,等再看清两人身后还有个高大中年人,这女人直接就跪了。 “客……客官,您当时可没说是三个人一起啊,奴家……奴家年老色衰,一个人伺候不了您三位……” 三人:…… 哪怕刚刚经历一场生死之险,此时三人心中的尴尬也是突破天际:不都说青楼女人最会察言观色吗?这个是怎么回事?没看见屋里什么情况?他们长得就这么像嫖客? 这时哭着的李清音终于循着血腥味儿发现了地上死人,只吓得尖叫一声,连滚带爬跑了出去,一边大声喊着:“死人了……死人了……” 三人:…… “这就是你点的女人?”沈元熙看着苏挽秋,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震惊。 梁园也走上前,看向苏挽秋的目光竟有几分敬佩:“看不出,小丫头你玩的挺野呀。” “我……我是受人之托要救她的。”苏挽秋跺脚,接着一拉沈元熙:“这会儿还在意这些做什么?三十六计走为上。” 话音落,只见一群甲胄鲜明的护卫兵丁齐齐从楼梯抢上前来,带头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大人,可算是找到您了,下官护卫来迟,罪不可赦。” 第九十一章:耿耿于怀 靠!竟然出动了……禁卫军吗?不,不对,禁卫军只负责皇室安危,梁园除非公然造反,不然他不可能动用禁卫,别说皇帝不是傀儡,就算是,面子上还要尊重一下吧。 不过这也不是求疑解惑的时候,沈元熙和苏挽秋不约而同拉住对方的手,看向彼此的眼神中传达出有志一同的信念:跑。 两人撒丫子狂奔,都到了楼梯之下,还听见梁园在身后大叫:“哎哎!两位小友,别跑啊容我谢过救命之恩……那个……好吧,将来进京,莫要忘了来我府上做客……” 也不知跑了多久,反正百花楼是被远远甩在后边了,苏挽秋再也跑不动,两人方在一堵墙的后面歇下来,手撑着膝盖急促喘息。 “其实,他都那样说了,等于当众承认咱们的救命之恩,所以……应该不会再下毒手了吧?” 夜风一吹,脱离险境的苏挽秋脑子恢复清明,越想越觉着她和沈元熙好像不用这样亡命狂奔。 沈元熙沉默片刻,冷哼一声道:“未必。当年他和江月公子相交莫逆,全天下都知道,结果又如何?江月公子还不是死在他手里?” “什么?江月公子是死在他手里?有实锤吗?不会也是江湖传言吧?” 苏挽秋惊叫,沈元熙疑惑看她:“什么石锤?你想砸死这个权奸?” 苏挽秋:……“你借我两颗熊心豹胆吗?我的意思是说,这么大的事,有证据吗?证明江月公子是死在他手里的证据。” “那……我又没亲眼所见,哪来的证据?反正人人都是这样说的。当年他们分道扬镳,江月公子独立支撑海贸事业,可惜皇帝和朝廷决心禁海,他独木难支,最后毕生事业付诸东流,于是江月公子散尽家财,却不料祸不单行,一夜之间,偌大一个江府付之一炬,几个下人逃了出来,但他……” 沈元熙叹了口气,这时才发觉肋间疼痛,不由捂住伤口,靠着墙滑坐在地,喘着气道:“有人说公子是因为事业无望,万念俱灰,所以不肯逃离火海;也有人说,公子是被梁园所害,根本就没有逃生的机会。但不管是哪一种,江月公子之死,梁园这个背信倒戈之徒都难辞其咎。” 苏挽秋干脆利落从长衫上撕下两条巴掌宽的布条,为沈元熙包扎伤口,一边嘟囔道:“你们就没想过?或许还有第三个结局,江月公子其实没死,只是被梁园囚禁起来,金屋藏娇。” 沈元熙:…… “你这说得什么胡话?那时梁园已经稳占上风,前途无量,江月公子的事业却遭受毁灭性打击,一蹶不振,可说是对他毫无威胁,他为什么要囚禁公子?何况若能囚禁,为何不杀?你以为梁园会有这份妇人之仁?” “就是……” 苏挽秋想说就是因为一蹶不振才要囚禁啊,不然江月公子心灰意冷浪迹天涯后,梁园要往哪里寻他? 不过转念一想,对于没看过强制爱耽美作品的沈元熙来说,要他理解这种思路,无异于缘木求鱼。而且他说得对,梁园和江月公子不是小说,他们是冰冷残酷现实中反目成仇的一对好友,如果江月公子必须死,梁园绝不会有半分手软。 一念及此,不由心寒,这时包扎完毕,她经历了半夜混乱,只觉又累又饿,坐在沈元熙身边喃喃道:“虽然理智告诉我你说得都对,但感情上我还是希望,梁园不会这么狠,他都放过我们了不是吗?” “我们不过是两个寻常百姓,是放是杀,都在他一念之间,他会在意吗?至于后来那些话,也不过是做个姿态罢了,越是奸臣,越想要宽仁的名声。” 沈元熙说完,看看伤口被包扎的妥帖,不由苦笑道:“你还有这份本事,也是从阎王殿学得?” 苏挽秋:…… “阎王殿能学这个吗?这是在我家狗身上学的,它和别的狗打架,被咬了,是我给包扎的。” “你家养狗了?我怎么没看到?也没听云海云阳说过。” 沈元熙嘴角抽搐:说谁是狗呢?谁是狗谁打架谁被咬给谁包扎?你直接点我名不就得了。 “行了,什么时候,还对这种事刨根问底。你赶紧回家去吧,我也得回杂货铺,百花楼发生了这样事,钟老板不知怎么担心呢。” “你还没说,你到百花楼到底做什么来了?那个女人是谁?你……你到底……” 沈元熙也不知怎么了,就是对此事耿耿于怀,若不问个明白,回去怕是觉也睡不着的。 苏挽秋翻个白眼,将闫氏和李清音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越说神色就越是黯然,喃喃道:“如水姑娘倒是好人,可惜好人没好报,虽然今晚或许因为刺杀之事,她能保住清白,可只要她在百花楼,总有一天还是要……更别提李清音她们这样的人,她们……算了,不说了,如今我根本就没有能力救她们,能赎出一个李清音就不错,说下去也不过是平添难受罢了。” “柔如水……我也不行。”沈元熙叹了一声,摇摇头道:“我即便能替她赎身,也没办法买下百花楼,即便买下来,救了这些女子,以后又如何安置?何况倒了一个百花楼,自然会有千花楼万花楼,这皮肉生意一日不能禁绝,任你我有多大能力,终究是杯水车薪。” 苏挽秋点点头,轻声道:“我明白,所以不强求。如今我回杂货铺歇一夜,明天去百花楼把李清音赎出来,替大伯娘了却这份心事,就算完成任务。” 沈元熙说道:“柔如水我没办法,她是百花楼的摇钱树,要赎她,没有万儿八千银子绝对不成,我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不过你说得那几个女人,能值多少?二十两银子一个,老鸨上赶着做这买卖,只是赎出来后,要怎么安排,这是个问题,你可有解决之道?” “你这狮子大开口,是帮我还是帮老鸨呢?我是要压价到十两银子的,二十两?还只是一个?那里怎么着也有七八个甚至十几人,我哪里拿的出这么多钱?即便你要帮我赎她们,这钱一年半载我也未必就能还上。何况这么多人,我也不知该怎么安排啊。” 第九十二章:体贴入微 沈元熙一笑,慢慢站起身:“你先前拉我们躲进那间房,就等于是救了我的命,比起救命之恩,二百两银子又算得什么?这钱不用你还。至于怎么安排……” 说到这里也有些踟蹰,慢慢沉吟道:“可惜这会儿是春末,若到了冬日,不须别的,只要将你那活计分派些给她们,她们养活自己是足够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虽然耳套帽子这个时节没有市场,但她一个手工up主,有多少现代概念可以融入古代的衣食住行中?只要认真想想,不怕不能为这些可怜女人找一条活路。例如她现在就觉着,可以让这些女人开个成衣加工厂,在衣衫上稍微设计点花样,面向小康家庭及平民群体,或许能打开销路也未可知。 一念及此,便郑重谢了沈元熙,然后沉吟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我是想认真为她们筹谋一条出路的,只是如今我能力有限,要不然,那二百两银子外,你再借我五十两?不不不,五十两不好,正经成了二百五,那你借我六十两,只是这钱我得慢慢还,三年五载也说不定,但我可以给你利息,当然,利息不能太高……” “停停停……看你这个麻烦劲儿,合着我是放高利贷呢?你防我跟防贼似的。” 沈元熙没来由的就有些不悦:“这样,你要是放心我,这银子就当我出的本钱,咱们合伙。看你这模样,应该是有谋划了。今夜太晚,都急着回去,回头咱们找个时间,你和我把谋划说一下,我看看能不能行,能行的话,咱们就操办起来。钱和销路的事归我,你负责谋划,去年你那个耳套手套的主意就很不错,甚至咱们供这些女人吃喝几个月,教她们练练手艺,等到冬天再做这些活计,也不亏……” 他这里正滔滔不绝,忽然就听远处响起母亲的声音:“元熙,元熙……” “坏了,我娘知道今天县里出事,这是急得跑出来找我了。” 沈元熙顾不上再和苏挽秋议论,高声答应后急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却不料动作扯到伤口,只疼得他龇牙咧嘴 跑了几步却又忽然停住,回身对苏挽秋道:“你一个人回杂货铺也不安全,要不然先去我家对付一宿吧。” “不用了,这里离杂货铺不远,我二哥肯定也到处找我呢。” 苏挽秋摇头拒绝,这时就见前方冲过来一群人,后面是一辆马车,接着马车停下,一个妇人从车里出来,沈元熙忙迎上前,陪笑道:“娘……你怎么……” 不等说完,被他娘一把搂进怀中,田氏看来是真吓坏了,只哭得泣不成声,但很快似乎又想起什么,扯开沈元熙查看他全身上下,发现肋间伤口,自然又是心疼不已。 于是沈元熙就这么被塞进马车,总算他还记挂着苏挽秋,见青山也在人群里,忙扯住吩咐两句,青山看看田氏,见主母眉头一皱,却没说什么,于是答应一声,往苏挽秋存身的地方跑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记挂着那位三姑娘,你这孩子叫我说你什么好?今儿大晚上的出来,该不会就是和那位三姑娘定了什么月上柳梢头之约吧?” 田氏眼泪还没干,语气自然也不严厉。沈元熙自己心虚,连忙道:“娘误会了,我只是碰巧遇见她,不成想搅和进了一起刺杀事件,为了保护那位梁大人,我都负伤了,好在伤口不深,娘不用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 田氏一只手紧紧揪住胸口衣裳:“你知不知道?你……你不能有一点闪失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娘怎么活?你爹教你骑射武功,是为了让你自保,不是叫你强出头,你……你怎么能强出头……” 一边说,越发泪如雨下,沈元熙无奈,只得搂着田氏柔声安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纳闷道:“娘,你怎么知道我在百花楼附近?还有,我爹呢?” 田氏愣了一下,旋即没好气道:“衙门都紧急把衙役们叫过去了,咱家怎可能得不到消息?我问了青山,才知道你今晚竟不是在外应酬,而是来了这里,焉能不急?等我和你爹到了这儿,偌大一个百花楼,前后左右都乱哄哄的,你爹顺着另一条路去找你,我则往这边来,天可怜见,到底让我先遇见你,不然我这心怎么放得下……” 田氏碎碎念着,沈元熙听她没有责怪之意,心下大大松了口气,转念间却又替苏挽秋担心起来,暗道她一个女孩子,再怎么彪悍,终究是孤身一人在城里,也不知青山这臭小子能不能善解人意,不会把人送到杂货铺就回来了吧?怎么着你也得等到她二哥和她汇合,才能向我交差不是。 事实证明,青山是不是善解人意不知道,但确实很善解主子的意。 将苏挽秋送回杂货铺,钟老板和伙计们一直没离开,这会儿看见人,虽然狼狈,到底放下心来。如此直等了半个时辰,方看见苏云帆兴冲冲回来,青山这才告辞离去。 钟老板又嘱咐了好一会儿,终于将铺里的人都送走,苏云帆方一把拉住妹妹,指着她道:“和爹娘扯谎,拿我做幌子,跑来城里不知做什么事,你如今还不从实招来?” 苏挽秋一挑眉:“哥哥平日里不是聪明得紧,善于从蛛丝马迹中发掘真相,且以此为乐么?那你不如猜猜我今晚做了什么。若猜出来,我才服你。” 说完撩开门帘进了后屋:“我要洗澡,你给我守门,好好想吧。” 苏云帆:…… 费力将大木盆里装满水,试试温度,正好。苏挽秋解开头发衣服坐了进去,热水渗进疲乏的骨头缝里,从内到外地舒服,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喃喃道:“不枉我矫情,这样关头也要坚持烧热水洗澡,爽!” 杂货铺位于县城中心,此时仍能听到时不时的呼喝声,内阁首辅梁园在大兴县遇刺,这事足够登上百年以来县志大事记的榜首,哪有那么容易就收尾。 明明疲乏之极,大脑却没有半点睡意,苏挽秋直到此时,才真正体会到后怕滋味:差一点儿,真的只差一点儿,她和沈元熙就没命了。 第九十三章:初次登门 苏挽秋长长呼出一口气,这个时候才终于有心思回想梳理先前发生的一切,越想就越觉得梁园这个大奸臣还挺有点意思。 “果然,能够位极人臣,不管他有多奸多坏,总是有些过人之能的。像我,这会儿想着惊魂经历,竟完全对他讨厌不起来,哪怕沈元熙说得那位江月公子足够美好,越发衬得这位权奸可恶,我也讨厌不起来。” 苏挽秋耸耸肩,再度对梁园和江月公子的陈年八卦产生了浓厚兴趣:嗯,回去找六叔爷套套话,看看还能不能套出点新料。唔……以六叔爷的智商,比起套话,或许撒娇痴缠大法会更有用些也说不定。 经过一夜混乱,总算在天亮之后,大兴县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而梁园此时已经坐在位于京城皇宫附近的豪华府邸中,两个女儿梁婉梁英坐在他对面,一家三口正在享用着丰盛早餐。 “爹爹昨晚经历了一场刺杀,怎么看您倒像是挺高兴的样子?昌叔说您筹划失误,昨晚当真险象环生,我这心到现在还怦怦跳,您倒好,没事儿人一样,还一直脸上带笑,不知情的,以为您昨晚运筹帷幄,将背后势力一网打尽呢。” 梁园看了女儿一眼:“都将他们逼到狗急跳墙了,一网打尽是迟早之事,难道你对爹爹的能力有怀疑?” 梁英掩唇一笑:“爹爹也别太自得,狗急跳墙,也差点儿咬下您一块肉呢。” “虽然昨晚出了点岔子,不过爹爹是气运加身之人,危急关头,自有高人相助。”梁园呵呵一笑:“最有趣的,是遇上了两个妙人。那沈家少年风姿俊逸,颇有当年你楼叔风采,可惜啊,他身畔少女形容俏丽,气质不俗,最难得是颇有巾帼之豪,唉……” 说完摇了摇头,梁婉奇道:“如此少年男女,爹爹该高兴才是,怎么竟如此惋惜?” 梁园怅然道:“我观那沈家少年不俗,原想着要将他招为东床快婿,然而如今看来,他和那少女实属佳偶天成,我倒不好横刀夺爱,也不知你们两个的如意郎君,如今到底在何方?” 梁婉脸上一红,梁英却是面不改色,淡淡道:“管他在何方?有就有,没有就罢了。我倒情愿在家,承欢爹爹膝下,不然我们两个一旦嫁人,这府里只剩下爹爹一个,岂不孤单?” “我怎会孤单?国事尚且忙不过来。” 梁园端起酒杯抿了口酒,目光陷入追忆之中,喃喃道:“当年答应你楼叔的事,这就要徐徐展开,可惜到如今,我又去何处寻一个江楼月做帮手?如此大事,即便倾尽全力,怕只怕不能尽如人意。” 两女神情一肃,梁婉黯然道:“爹爹的大事我们女儿家不懂,但您也不可太过操劳,便是为了女儿,为了楼叔未竞的志向,您也要保重身体。” “知道了。好了,你们两个不必太过操心,用过饭就回房去吧,虽然今日免朝,我过会儿还要去见皇上……”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管家兴昌的声音道:“老爷,宫里来人传下口谕,皇上宣您即刻觐见。” ****************** “你说要去百花楼,这也不是往百花楼去的路径啊,到底是要去哪里?” 清晨街道上没多少行人,苏云帆看着妹妹买了几包点心,越发纳闷,没听说赎妓女还要带这个的,难道怕她们吃不上早饭,所以买来给她们垫饥。 “你都能猜到我去百花楼赎人,难道竟猜不出我今天先要去何处?” 昨晚洗了澡出来,苏云帆竟然只凭她一身男装,先前所行之路,就猜到她是去百花楼赎人,这推理能力着实令苏挽秋吃了一惊:她向来知道,这个二哥虽然是个混不吝,但其实聪明细心,可做依靠,却没想到竟仍是低估了对方,这推理要是能跟哪位推理大佬系统学一学,妥妥一个古代版柯南。 苏云帆嘴巴紧,为人十分可靠,所以苏挽秋也就没瞒他,将闫氏所托之事和他说了,虽然落了两句埋怨,但这二哥并没有反对,毕竟听了那些妓女的遭遇,但凡有点良心,都不会置之不理。 此时听妹妹又考自己,苏云帆一点也不觉着不耐,反而撸撸袖子,认真思考起来,不过片刻,他就拍手笑道:“我也是糊涂了,你哪来的钱去赎这么多人?自然要先去沈府取钱了。” 苏挽秋点点头:“所以了,你知道我买这些点心的用意了吧?怎么说沈元熙也负了伤,就当上门探望他呗。” “探望沈少爷,你就拿这么几包点心?”苏云帆忍不住笑:“这可有点拿不出手。” “以我和他的交情,能带几包点心就不错了。” 苏挽秋翻个白眼:“再说,咱们平民百姓人家,指望我们拿山参鹿茸去不成?沈元熙想吃这些东西,也不会指望我啊。” 兄妹两个说着话,就来到沈家门前,守门的家丁倒是和气,听两人说明来意,并不为难,直接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出来说道:“少爷请两位进去。” “多谢大哥。” 苏挽秋道了谢,两人在家丁带领下进了沈府,四下打量,只见这府邸虽不甚豪华,格局却甚是宏大气派,房舍错落,各处布置的从容古朴,和沈元熙的喜好风格十分相符。 家丁带两人来到后院一座幽静院落前,就有个秀丽丫头迎出来,目光在苏挽秋和苏云帆身上打量一回,含笑道:“二少爷和三姑娘请进,恰好我们太太也在呢。” 嗯? 苏挽秋的脚步就顿了一下,心想:几个意思?这是……恰好赶上了?早知道我就不这么早来,谁知道沈元熙的娘是不是封建大家长做派?这要是见了面彼此尴尬,那多尴尬啊。 表面上却是落落大方,和苏云帆进了屋,果然就见一名雍容美丽的中年妇人坐在主位,背脊挺得笔直,一看便可知是位讲究规矩的当家主母,远不似沈元熙那般浪荡随和。 “娘,我和三姑娘有事商量,您回去吧。” 沈元熙在里屋喊,妇人目光上下打量着苏挽秋,淡淡道:“你老实在床上歇着,我不过是看看这位名扬乡里的三姑娘,又不是要吃她,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第九十四章:你敢问我就敢答 果然不是省油灯,这位夫人该不会是怕她的好大儿被我这母老虎叼了吧。 苏挽秋心里吐槽,表面上却纹丝不动,和苏云帆行过礼,田氏指着椅子请她们坐下,她方笑着道:“太太不必多虑。昨晚危难之际,蒙少爷救助,所以今日上门探望,另外还要商议一下合伙做买卖的事,仅此而已。” 田氏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看着苏挽秋:“苏姑娘怕我多虑?倒不知你怕我多虑什么?” 苏挽秋:…… 这种事不都默认心照不宣的吗?既然你敢问,以为我不敢答?都知道我名扬乡里,为何还敢如此小瞧我? 一念及此,也就没了顾忌,沉着道:“少年男女,彼此合作,难免会有瓜田李下之嫌,我就是怕夫人多虑这个,所以给您吃一颗定心丸。似令郎这般风姿卓越的富家公子,小女子是万万不敢高攀的,我虽有凶悍之名,却也有自知之明。' 田氏:…… 苏云帆:…… 屋里的沈元熙:…… “好。三姑娘是个爽利人,我但愿你记住今日的话。” 田氏站起身,目光灼灼盯着苏挽秋,于是苏挽秋也起身道:“夫人放心,今日之言,我当铭记五内,时刻不忘。” 田夫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昂首出门。 这里青青和燕子从没见过自家太太如此威严,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这会儿,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了苏挽秋一眼,摆手道:“姑娘和二少爷屋里请。” “不用了,这里就挺好的,你家少爷也没到卧床不起的地步吧?” 两个丫头:…… 接着就见沈元熙捂着肋间从里屋出来,苏挽秋面上这才现出点关切,问道:“怎样?伤势很严重吗?” “没有,伤口不深,过几天就可痊愈。”沈元熙在椅中坐下,对青青和燕子道:“怎么?被三姑娘的名头震住,都不知道给客人上茶点了?” “哦,是。” 两个丫头这才惊觉,连忙去端预备好的茶水点心,只听身后苏挽秋道:“你也是,既然伤口不深,在床上躺着做什么?害我独自面对你娘,别提多尴尬了。” 沈元熙:…… 两个丫头:…… “你有一丁点儿尴尬的样子吗?就我娘,那么厉害的人,让你顶的哑口无言。” 沈元熙和苏挽秋两人之间,似乎压根儿就不知道客套为何物,这会儿屁股还没坐热,已经开始针锋相对了。 苏挽秋从青青手中接过茶水,微笑着谢了她,再对着沈元熙就没这般如沐春风的模样,傲娇道:“你也知道你娘厉害啊?听听她问的话,我要是不严肃表态,她还不得担心你被我叼了去。” 沈元熙:…… “我说你说话能不能客气些?好歹这是我家,你也不能做个恶客吧?” “说得好像你到我家很温柔有礼似的,上次也不知道是谁派林胖子去把我从地里追回来。” 沈元熙无话可说,嘴角抽搐两下:“好,你对我不客气我认了,但你对我娘就不能温柔点儿?” “我要是对你娘温柔了,你猜你娘会怎么想我?会不会觉着我是包藏祸心不怀好意?” “那你也不用这么直接的一脸嫌弃吧?少爷我好歹也是大兴县有头有脸的人物。” “呵呵!” 苏挽秋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就是这么嫌弃,你不也是这么嫌弃我的吗?既然相看两厌,又何必虚头巴脑,直接点儿让你娘放心,也彻底断了你我后路,岂不好?将来做生意,也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至于牵扯不清。” 沈元熙:…… “行行行,算你有理,我不和你说。”沈元熙对燕子挥挥手:“去,把我昨晚让你准备好的那包银子拿来给三姑娘。” 说完又问苏挽秋道:“人赎出来后,落脚的地方你找好没?杂货铺只怕住不下吧。” 苏挽秋立刻笑得跟花儿一般:“是呢,所以这不是就过来讨沈少爷的主意。你消息灵通,知不知道哪里的房子租金便宜,先租一个月给她们存身。” 沈元熙都无语了,好半晌才悻悻道:“你……你这还真够能屈能伸的啊。” “都是为了那群可怜的女人。” 苏挽秋假装抹抹眼角,被沈元熙挥手制止:“得了!别在我面前,你那个话怎么说来的?对,卖惨,别在我面前卖惨,咱们两个,谁还不知道谁。” 一旁一直没捞到说话机会的苏云帆忽然开口道:“三妹,你若想要租便宜的房子,南城那一带我倒有些门路……” 不等说完,就被沈元熙断然拒绝:“南城不行,那片儿鱼龙混杂,这些女人送过去,无异于羊入虎口。这事昨晚我已经想过了,恰好年前家里盘下个织染厂,后来因为考试,这厂子还没雇人开工。那里倒有十几间房舍,周围散落着零星几户平民人家,先让她们暂时住着吧。” “织染厂?”苏挽秋点点头:“我看行。那就这么定了,之后再慢慢找房子。我这就去赎人,只是……还有一条,不知道沈少爷你想没想……” 沈元熙一摆手,打断她的话:“你还是直呼我名字吧,听你叫少爷我瘆得慌,总觉着你要算计我。” 苏挽秋:…… “好。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女人赎出来,百花楼那边必定还要选几个顶她们的缺,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救了一批又害了一批?这个问题是不是能想办法解决一下?” “这件事我也想过,目前单靠我们的话,根本没有解决之道,恐怕还得要衙门出手才行。” 苏挽秋一愣,她没想到沈元熙竟会思虑这一节,别的不说,这人心地确实善良,且思虑周全缜密,同他合作,应该会有一个比较好的结果。 一边想着,便沉吟道:“林县令是个好官儿,只是……百花楼这样的地方,和县衙牵连何止千丝万缕,即便他有心整治,下面衙役们阳奉阴违,也是无用。” 沈元熙叹了口气,一手成拳轻轻敲着掌心,好半晌才开口道:“若要衙役尽心尽力,这个不难,怕只怕遗祸无穷。” 苏云帆和青青燕子就跟听天书似的,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就不难?怎么就遗祸无穷了? 第九十五章:人干事? 苏挽秋却是立刻就明白了沈元熙的话中含义,心中更添了一点佩服,轻声道:“你说得对,只要让衙役们得利超过百花楼给他们的那点孝敬,他们必定尽心竭力,然而这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开启,怕只怕他们有样学样,对别的店铺也横征暴敛,那当真是流毒无穷了。” “潘什么的魔盒?” “就是魔鬼的盒子,一旦打开,魔气溃散逃窜,为祸人间,好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沈元熙果然不再追问,心中大起知己之感:“你说得对,这种事情一旦开头,必定扩散,再要让他们收手,难上加难。” “可是……连奴才们尚且不许毒打虐待,青楼女子也不该例外,能不能从律法上给这些女人寻条活路?” 苏挽秋问沈元熙,对方是秀才,对大夏律法肯定比自己这个外来客熟悉的多。 沈元熙摸着下巴,慢慢摇头道:“律法在青楼这种地方,也不过就是一纸空文。” “但只要有这一纸空文,可以操作的空间就丰富许多。” 苏挽秋眼睛一亮:“衙役们没法管,但是林大人这样刚正不阿的好官儿,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呢?比如……下次他去百花楼应酬,是不是可以让他‘恰好’听到被虐者的惨叫,进而查明情况,新官一怒之下,再烧把火,叫百花楼吃个大亏……” 沈元熙震惊看着苏挽秋,片刻后一竖大拇指:“你可真是个人才,这种招数都能想出来,县太爷都能利用。只是,以林大人的秉性,你觉着除了梁相,还有什么人有资格让他去百花楼这种地方应酬?” “也许,我去求求方少爷,他或肯帮这个忙?” 苏挽秋想到方雪松对自己态度十分随和,且之后两人也会有合作,当然,最重要这也不算大事,不过举手之劳,却是功德无量,方雪松应该大概可能不会拒绝? 方雪松?怎么想起他了? 沈元熙皱起眉头,淡淡道:“他也未必有这个资格,而且,你确定他会为了几个青楼女子做这件事?” 苏挽秋不得不承认,沈元熙目光如炬,对方雪松的评价十分准确。 方雪松是真正的贵公子,百姓们的疾苦,他或许会挂在嘴边,但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更别提最底层的娼妓。 “他买下钟老板的糖坊,今年必定需要甜菜,我和他也算有往来,不看僧面看佛面,或许我去求他,他会……” “人情不是这样消耗的。”沈元熙看着苏挽秋:“这件事我来筹谋吧。方雪松那里,听我一句劝,不要和他有过多牵扯。” “嗯?怎么了?”苏挽秋一愣:“难道他人品不太可靠?” “这倒不是。” 沈元熙看着苏挽秋的表情,确定她对方雪松的心意毫无察觉,心中不由叹了口气:这还真是只母老虎来的,竟没有半点女儿家的敏锐多情。别说,头一次发现,母老虎也有母老虎的好处,不然她知道方雪松的心意,万一也陷进去,这两人要如何了局? “真不是?”苏挽秋皱着柳眉盯住对方:“沈元熙,如今咱们怎么说也是合作伙伴,你有什么消息可不要瞒骗我。” “真不是。” 沈元熙收回目光,随口敷衍道:“我的意思是说,他是大家公子,家里规矩太多,咱们这样浪荡惯了的,和他往来太过密切,反而带累他的名声,叫他为难。” “也是。”苏挽秋点头:“若让人知道他和我这种母老虎有来往,确实面子上有些难堪。” 沈元熙:……原来你还知道啊。 “好了,不耽误你卧床休息,我这就去赎人。” 苏挽秋起身,她身边的苏云帆也连忙跟着站起,一边悄悄松了口气:有这么个彪悍的妹妹,感觉自己就是个没用的哥哥,压力好大。 “对了。”苏挽秋忽然停下脚步,指着桌上点心:“这是我买来送你的点心,初次登门,总不好空手。” “算你有良心。”沈元熙一笑:“行了,知道了,我收下就是。” 苏挽秋:……“不是,你不打开看看吗?” “有什么可看?”沈元熙疑惑看着苏挽秋,忽地喉头一动:“难道是你亲自做的?那敢情好,我最喜欢你做的点心。” 苏挽秋:…… 燕子连忙将点心拿给沈元熙,苏挽秋满脸期待看着他,一边说道:“知道你长得美,也不能想得这么美啊,昨晚经过那一场兵荒马乱,我能有心思做点心?就有心思,我哪来的空儿?” 沈元熙的脸立刻垮下来,等到看清里面点心,表情干脆就是嫌弃了:“这种街上随便买的,还不如我家厨房里做得好吃。” “是吧?所以你确定不会吃了?”苏挽秋眨眨眼,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沈元熙却没有意会到,兴致缺缺摆摆手:“行了,三姑娘的心意难得,燕子你收起来。” 苏挽秋:…… 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刚才还那么聪明的人,忽然间就这么不解风情了?谁信啊。 “你还有什么事?” 沈元熙疑惑看着苏挽秋,见她盯在点心上,于是也将目光投过去瞅了几眼:没什么特别的啊,不就是街上买的寻常点心? “这个点心……你会吃?” 苏挽秋忍住直接伸手去拿的冲动,再次确认。如果沈元熙说他会吃,那就算他狠,自己也只能铩羽而归。 总算沈元熙没那么迟钝,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挽秋:“你什么意思?第一次登门探望我,就拿了两包点心,还是装样子的?心里还想着拿回去?苏挽秋,你还是不是人?” 苏挽秋眉开眼笑:“不是人不是人,你不总说我是母老虎吗?这种粗劣点心反正你也不吃,倒不如让我拿去给那些可怜的女人,她们只怕多少年都未吃过点心哩。” 沈元熙嘴角抽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眼睁睁看着苏挽秋从燕子手中接过点心,扬长而去。 直到苏家兄妹俩的身影消失,燕子和青青终于忍不住,弯腰捧腹放声大笑,青青揉着肚子道:“了不得,我算明白少爷为何时常念叨这位三姑娘了,当真的与众不同,明明如此彪悍,偏不让人觉着厌弃,倒觉得她机灵可爱。” 第九十六章:一缕曙光 沈元熙恶狠狠瞪着燕子:“你是谁的丫头?点心就让她那么轻易拿走了?你这胳膊肘往哪边拐?是不是吃里扒外?” 燕子都笑软了,扒着桌子一边喘气,断断续续道:“我……我也不是……故意的,一来,那点心……确实不怎么样,我想着少爷……也不会吃;二来……二来三姑娘真得好有气势,也不知怎么,她过来了……我就像被下蛊了,不知不觉就把点心给了她。” “丢人现眼啊。”沈元熙拍着桌子:“我身边呆了好几年的大丫头,训练有素,竟然让一个母老虎给摄了魂儿,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 燕子不服:“少爷还说我呢,您在三姑娘面前不也是没讨着好吗?这么多年,别说女人,就是老爷太太,又有谁能让您这么哑口无言束手无策?” 沈元熙嘴角抽搐:“你懂什么?好男不跟女斗,少爷我是……我那是让着她,不然你以为我真拿她没办法?” 青青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家少爷:“少爷威武!那您有什么办法对付三姑娘?” 沈元熙:…… “我……我为什么要对付她?我和她都要合作了,当然应该同心协力把生意做大,还没开始就窝里反,这不是被人看笑话?” 沈元熙强自辩解,接着不等两个丫头说话便挥手赶人:“去去去,找青山过来,把织染厂钥匙给他,叫他雇辆马车去百花楼外等着,一旦苏姑娘成功赎人,就叫他带去厂子安顿。” “是。” 两个丫头心中偷笑,却也不敢蹬鼻子上脸,答应一声便进屋去拿钥匙。 **************** “经历了昨晚一场乱事,这几日应该没有客人会上门吧?即便登门,应该也不会找我们,是不是?” 百花楼那间脏乱不堪的屋子里,女人们乱七八糟挤在一起,也不知沉默了多长时间,终于有人开口说话。 “有什么可高兴?”另一个女人有气无力道:“没有客人,咱们就没有饭吃,只能等晚上的糙米粥,万一这几天生意不好,怕只怕糙米粥也喝不上,到时拿什么活命?” 又一个女人苦笑道:“是啊,有时候真盼着遇上个不那么狠心的客人,好歹伺候完后,还能有顿饱饭吃。” 她说完就看向身旁李清音,轻声道:“可怜的清音,昨晚你吓坏了吧?论理客人既然点了你,今早好歹应该让你吃饱的。” 李清音摇摇头:“我没伺候客人,再说他们和刺杀事件有关联,妈妈不怪我就谢天谢地,哪里还敢想饱饭吃?” 女人们都沉默了,不知过去多长时间,最先开口的女人小声说道:“听说昨天来楼里的是个大人物……” 不等说完就被身边人打断:“是不是大人物,和咱们什么相干?咱们不过是些挣命的苦命人,如今眼看着就活不下去了。倒是清音,昨天那位客人,我越想越觉着不对劲,当时没用心,过后想想,那少年似乎有些女儿之态,再说,哪有小年轻就做这样虐待勾当的?而且他一进来就叫了你的名字,可见是认识你,清音你想想,你可认识这样的人?” 李清音摇摇头:“他才多大?我怎会认识他?” 说完忽地挺直了背脊,疑惑道:“对啊,他又怎会认识我?” 仿佛是在死水中投下一颗小石子,女人们都有些小沸腾,一个叫慧娘的羡慕看着李清音:“我也觉着那不像个小子,倒像女孩儿,或许她是受人之托,来救你出苦海的也说不定。” “那……那……”李清音慌了:“那我岂不是错过了?” “也别尽想好事儿。”另一个叫秋叶的冷笑一声:“清音,你自己想想,这么多年,你认识这样的贵人吗?救你出苦海?早干什么去了?叫我说,不过是无巧不成书罢了。” 李清音果然颓丧下来,抱膝叹气道:“是啊,我这样的,哪里敢奢望遇贵人?我本来都被赎出去了,到最后,还不是沦落到这里,靠挨打受虐熬日子。” 气氛便沉默下来,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房间里一阵接一阵的“咕咕”声响中,一个才总角的小丫头跑进来,小声嚷道:“清音姑姑,我刚才去给客人上茶,听见她和妈妈说,看中你吃苦耐劳,要赎你回去做些织布缝衣的活计呢。” “什么?小红,你说真的?” 刚刚还宛如死人一样的李清音猛地爬起,一把握住小红的手,连声道:“是什么样的客人?是不是个年轻俊俏的少年郎?像女孩儿一样?” “对对对。” 小红连连点头,忽听秋叶尖叫一声:“这是怎么回事?论女红,我比清音做得好,怎么……怎么客人不选我?我明明比她做得好,我……我要去找妈妈。” “你疯了。” 慧娘和香云拉住秋叶,一旁的红棉冷冷道:“你真是糊涂,人家既然特意点名要清音,就是摆明了要赎她出去,跟你我什么相干?” “做工,织布缝衣女红……我明明比清音做得好……” 秋叶瘫在地上痛哭起来,其他人眼圈也都红了,啜泣声四起,倒让小红手足无措,喃喃道:“姑姑们别……别伤心,我……我听妈妈说,说和清音姑姑一样的有好几个,问那客人是不是都要?赎身银子好商量,万一……也许那客人会把你们都赎出去呢?” “哪里敢做这样的春秋大梦?”慧娘惨笑一声,哽咽道:“我只求能活下去……活下去就好。” 一个叫若雪的拉住李清音的手:“清音姐,你出去后,如果……如果有门路,别忘了拉拔我们一把,咱们都是一起在苦水里泡着的,呜呜呜……” “对,没错。”秋叶似是溺水的人猛然看见一根稻草,扑过来抓住李清音胳膊,急切道:“你若出去了,哪怕……哪怕和主家借钱,只要能把我们赎出去,便是当牛做马,我们赚钱还给主家……” 不等说完,忽听外面传来龟公谄媚带笑的声音:“两位少爷,前面就是她们住的地方,你们这就可以把人带走。” 第九十七章:继续努力 屋子里安静下来。李清音激动地身子都微微颤抖,两眼含着卑微希翼看着走进门的兄妹俩,其他人则都羡慕嫉妒恨地看着她,有两个忍不住痛哭失声,只能紧紧咬住破烂衣袖,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 “秋叶,你们的福气算是到了,这位客人要买下你……” “不对,不对,应该是我。” 李清音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忽然扑过去,抱住龟公的腿,惊恐道:“小红明明说过,客人是要赎我出去做工……” “你做活计本来就不如我。”秋叶也尖叫一声,扑到李清音身边扯住她胳膊往下拽,一边大叫道:“客人先前不了解情况,妈妈告诉她了,她便要赎我也是应该的,你凭什么和我比?” “明明是我……明明要赎的是我……” 身在深渊的人,再没什么比希望破灭更可怕的了,李清音泪如雨下,一边尖叫着和秋叶扭打在一起,这一幕只把进屋的苏云帆和苏挽秋都惊呆了。 龟公大概也觉着脸上下不来,这些女人的表现,就跟这里是十八层地狱似的,虽然也差不多,但还是有些丢人。因急忙抬手叫道:“行了行了,吵吵什么?客人心好,需要的人手也多,说了是要把你们全都赎出去。”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秋叶和李清音不打也不叫了,哭着的两个女人也不哭了,所有人都是同样目瞪口呆的表情看着兄妹俩。 “没错,就是这样,我们织染厂要招收一些女工,昨天晚上过来,觉得你们合适,所以今天才来赎人。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我给大家半个时辰时间收拾东西,够不够?” “不用……完全不用,半刻钟都用不上,这里哪有东西是我们的?能让我们将这身衣裳穿走,就已经是妈妈仁慈了。” 秋叶擦去眼泪,听说大家都会被赎出去,立刻又变成了李清音的好姐妹,一把将她拉起来走到苏挽秋面前,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来到她身后,这才对其他人叫道:“你们傻了吗?赶紧跟过来啊,过了这村可没这个店了。“ 苏挽秋:……这倒是位极识时务又急性子的主儿。 众人被秋叶一叫,这才如梦初醒,纷纷爬起身赶过来。苏挽秋斜睨着龟公,淡淡道:“她们带着这一身衣裳离开,总是可以的吧?若不可以,过些日子再给你送回来,反正也都是些破烂。” “客人说笑了,您一下子赎出去这么多白吃饭的,一身衣裳送您又算得了什么。” 说是衣裳,其实和麻袋也差不多少,且哪一件没有十几个补丁?平日里接客才许换身好衣裳,接完客就要脱下来的。 苏挽秋点点头,带着女人们出去,苏云帆垫后。看着这些单薄瘦弱的身影,想起先前她们的打斗和反应,他终于明白妹妹为什么宁可欠下沈元熙的人情,也要赎出她们,这特么……世间怎么还会有这种地狱一样的鬼地方。 “哥,我记得百花楼旁边就有大车铺,你去租一辆……好,不用了,我看见青山了。” 话音未落,青山已经跑过来,笑着说道:“少爷派我来送钥匙,马车已经帮忙租好了,姑娘是这就带着大家去厂房那边?还是要先办别的事?” “沈元熙说厂房周围也有平民,那应该有早点摊子之类的吧?” 苏挽秋问,见青山点头说什么都有,她就冲身后女人们招手:“走,咱们去厂房了。” 女人们一个个爬上马车,局促不安地坐在长椅上,苏云帆和青山则坐在车辕闲聊。 苏挽秋最后一个进车厢,随便找了个空儿坐下,把手里的点心打开,甜香气立刻就洒满了小小的空间。 女人们就觉着魂儿都随着香气被勾走,只见苏挽秋一块块点心分派下来,轻声说道:“先吃一点垫垫饥,等到了厂房那边,再去早点摊上买些油条豆浆来吃。我马上还得赶回家去,你们就先在厂房里住着,过两日我再抽时间过来,咱么谈一谈往后的工作安排。你们的卖身契在我手里,回头我去县衙,给你们重新登记户口。” 说到这里,恰好点心分完,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女人们,郑重道:“是的,从这一刻起,你们就都是自由身了。” 说完就等着女人们喜极而泣抱头痛哭大声欢呼最后感谢自己了,耶!多么感人又完美的流程。 然而现实是:女人们都惊恐地瞪着她,仿佛恢复自由身这件事是在送她们下地狱。 “你们……怎么这么看着我?这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苏挽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忽见秋叶和李清音“扑通”一声跪下,接着其他女人也都纷纷下饺子般跪了一地,齐齐哭诉道:“求姑娘不要丢下我们,您让我们这些人去哪里找活路?我们不要自由身,我们愿意给姑娘当牛做马……” “误会了误会了。” 苏挽秋这才明白症结所在,再次深刻体会到这个时代女人想要活下去有多么艰难。她连忙将人扶起,详细解释了自己招收她们做女工的计划。 最后做总结陈词:“总之,你们做了女工后,可以靠自己的双手赚钱吃饭,养活自己,想上街就上街,想买什么,只要力所能及,就可以买什么。没人会限制你们,也没人有权决定你们的人生,这就是恢复自由身的意义,明白吗?” 明白还是不太明白,这些女人一辈子都在被别人操控,根本就不知道自由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想来应该是件好事,只听三姑娘的话,就足以叫人开心向往了,于是车厢里的气氛空前活跃热闹起来。 好吧,虽然距离喜大普奔的程度还差点儿,但总算表现出积极正能量的一面。 苏挽秋欣慰地想,拍拍手继续诱惑道:“如此,你们学了手艺赚了钱,过得几年,有人若觉着可以出去闯一闯,我也支持你们自己开店,造福更多女性……” 活跃热闹的气氛消失了,女人们再次惊惶起来,纷纷叫道:“姑娘放心,我们再不敢有这样念头,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谁敢背叛您,老天也必不放过她……” 苏挽秋:…… 好吧,洗脑尚未成功,她会继续努力。 第九十八章:预言家 等到将女人们都安顿好,天就近晌了,苏挽秋给大家留下一贯钱,权做这几天的生活费,这才和苏云帆风尘仆仆往家赶。 县城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大事,五丰村里还无人得知。通往村口的小路安宁静谧,路两旁的农田里,零星散着几个农夫农妇,看见他们,都纷纷打招呼。 苏挽秋热情回应,走到村口时,恰好看见一个走街串巷卖猪肉的,见那猪肉十分新鲜,又听对方说是昨晚杀的,于是二话不说买下十斤五花肉,拎着往家里来。 “你这一天花的钱还不够多?又买这么多肉,要不是沈少爷帮衬,就你带的那几个钱,早就精光了,也救不出那些妇人。” “虽然是帮衬,但也算是沈元熙的投资,这笔买卖现在看不出什么,但将来必定赚钱,难怪他小小年纪就开始为家里做生意,确实是有长远眼光,所以说起来,我并不欠他什么。” 提到织染厂,苏挽秋信心满满,然后指了指苏云帆手里那条猪肉笑道:“至于这条肉,是为了堵家里人的嘴,有了这个,便没人会一个劲儿追问啰嗦咱们了。” “你想得美。”苏云帆忍不住笑:“这条肉多说能堵住三叔三婶的嘴,六叔爷和咱爹娘那一关你可不容易过。” “嘿嘿!”苏挽秋狡黠一笑:“这条肉可不止是堵嘴,它还会让三叔三婶眼睛放光,帮助我们堵爹娘六叔爷的嘴。” 说完咳了一声,板起脸学着苏明江的样子:“三丫头,你好好说,到底为什么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然后面色一转,又学着王氏欢快说道:“六叔,三丫头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孩子向来靠谱,还怕她做坏事怎的?你也别太严格了……” 不等说完,苏云帆已经快笑倒了,对苏挽秋竖起大拇指:“真有你的,竟算计到这个地步。” 苏挽秋得意道:“你就说我算得准不准吧。” “准,你学得绝了,活脱脱就像是三婶附体。” 苏云帆是真得佩服这妹妹,兄妹俩说说笑笑回到家,刚进院门,就见柳氏从堂屋里出来,高声道:“你们两个到哪里疯了?这个时候才回来,一家人都担心死了。我就说有什么事?竟还要在县城里耽搁一夜。” 苏云帆连忙道:“娘,你是不知道,我们在县城耽搁的这一夜,可是赶上了一件大事,能名垂青史的那种。” 反正这事早晚会传到村里,根本瞒不过去,倒不如先说出来,父母等人震惊之下,也许就忘了追问他们,的行程行动。 苏挽秋也同意这个战术,彼时正是晌午,苏家人都从地里回来等着吃饭,兄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将昨夜发生的事述说一遍。 因为不敢暴露去了百花楼,所以不能描述具体过程有多惊心动魄,这让苏挽秋十分遗憾。 都是泥地里刨食的,平日连说书都难得听一回,何况这是发生在家附近,关于当朝第一权臣被刺杀的大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惊险刺激? 苏家人只听得悠然神往,只恨自己没亲临现场吃瓜。苏挽秋偷偷觑着六叔爷的面色,却见他仍是一贯的冷漠,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六叔爷,您给我们讲讲梁相和江月公子的故事呗,沈元熙可崇拜那位江月公子了。” “他们有什么故事可讲?该知道的你们都知道了。” 苏明江喝了口茶,淡淡道:“无非就是相交莫逆,分道扬镳,反目成仇,反正都是世人最津津乐道的那些俗套故事。” 说到这里,嘴角微弯,苏挽秋盯着他:“六叔爷,您这个表情很是意味深长啊,似是在嘲笑世人的理解太过简单粗暴,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内幕?”她使劲摇着苏明江:“快把幕后故事说来听听。” “哎!茶,茶……我的茶,你别给我晃洒了,两百文一斤呢。” 苏明江护住茶杯,没好气看向侄孙女儿:“没什么内幕,沈元熙向往江月公子,说明他和梁相是一路货色,以后和他打交道你小心些。” 苏挽秋:…… “六叔爷何出此言?沈元熙说过他希望继承江月公子的遗志,完成他未竟的事业呢。” 苏明江翻个白眼:“三丫头,你对人心最是透彻,难道竟看不破这其中真正的本质?继承遗志,完成未竟事业,呵呵!你去问梁相,他必定也是这套说辞。” 苏挽秋:…… “六叔爷,我简直要对你肃然起敬了。”苏挽秋竖起大拇指:“可不是,我竟忘了,人最喜欢向往的,恰恰就是自己的反面。” “是吧?”苏明江摸摸苏挽秋的头:“知道就好,不过我看沈元熙倒还赤诚,又有能力,论理应该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苏挽秋没来由就觉着心下一虚:看六叔爷的眼神,仿佛已看穿一切,都说自己是妖孽,她倒觉着,六叔爷比自己更像妖孽。 “县城里发生这样大事,你们两个不说赶紧回家,竟还耽搁到这个时候……” 最初震惊过后,柳氏回过神,正要刨根问底,就听王氏笑道:“哎呀二嫂,三丫头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孩子从来靠谱,还怕她能做坏事怎的……” 不等说完,忽听苏云帆“噗”的一声笑出来,王氏疑惑看过去,只见他捂住肚子,使劲憋着笑,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三婶说得对,我……我肚子疼,我先回家了。” “肚子疼?这还没吃饭呢,怎么就肚子疼?”王氏目瞪口呆:“再说肚子疼不是应该去茅厕?你回家干什么?” 苏挽秋也忍着笑,她哪想到随口和苏云帆一说,这三婶竟还真的按照剧本走起来了,因起身道:“好了,别管二哥,咱们吃饭吧。” “哎!吃饭吃饭,吃完饭得赶紧把这十斤五花肉收拾出来,一时半会儿吃不完,那就拿出几斤,一半榨油,再腌一半,咸肉和香椿一起蒸也很好吃。” 王氏附和着苏挽秋往堂屋走,眼睛只盯在那肉上,一边碎碎念着,只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第九十九章:大家一起赚小钱钱 第二天下午地里没什么活,家里人多出去串门了,苏挽秋后面山脚下走了一圈,盘算着过两日该去沈府和方府清理池塘,然后就听到闫氏在后院叫她。 她心里明白对方关心的是什么,能憋到现在也算难得,不是昨天大家地里有活,实在没办法单独会面,哪里等得到这会儿。 于是便小跑过来,果然,闫氏看见她,还没说话,眼泪先下来了,苏挽秋连忙道:“大伯娘不用担心,李清音我已经赎出来,那里面和她一样的人,我都赎了出来,沈元熙帮的忙……” 因将事情经过述说一遍,只听得闫氏面色苍白,听完后她怔忡良久,膝盖一弯就要跪下。 苏挽秋看她眼睛发直,就料到她又要来这招,她们古代人似乎特别喜欢用跪拜来表达感激之情,因忙手疾眼快扶住了,笑道:“我没帮上什么忙,多是沈元熙出的力,这后续也要着落在他身上,大伯娘要谢,等他下回来咱们家,你给他做几个好菜。” “他是富家少爷,哪里看得上我的手艺。” 闫氏知道苏挽秋是真心不喜跪拜,于是擦擦眼泪,哽咽道:“这次害你出钱又出力,还遇上这么大风险,三姑娘,我……大恩不言谢,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苏挽秋又好笑又好气:“我没事要你的命做什么?”说完拍拍闫氏的手,正色道:“大伯娘,你的命不是任何人的,是你自己的,所以善待它,好好保重,只要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好日子在后头。” 闫氏含泪点头,苏挽秋又说道:“这往后地里活儿少,看看哪天找个借口,我带大伯娘进城看看她们,让你和李清音好好叙叙旧,我那边也有一大摊子的事,还有沈家方家的荷塘也要清理……” 不等说完,忽然就听院子里苏挽夏的声音喊她:“秋,秋你在家吗?” “哎!来了。” 苏挽秋站起身,从后门跑进堂屋,只见院里除了苏家三姐妹,还有几个年轻女孩,都是村里的,和她也相熟,看见她都笑道:“真真是顾家的人,难得歇半天,也不说出去找我们玩儿,如今你三姑娘能赚钱,是不是不把我们这些玩伴放在眼里了?” 苏挽秋笑道:“那哪能呢?我这不是怕自己母老虎的名声耽误了各位姐妹的前程吗?万一有如意郎君,听说你们和我玩在一起,再吓跑了怎么办?” 几个女孩脸上一红,当中叫芳芳的便啐了一口:“你都不怕,我们怕什么?以为拿这话就能把我们吓走?做你的梦。” 说完上来挽住她的手,小声道:“冬儿手腕上的镯子真漂亮,咱们也不求能有那么好看的首饰,有个能戴的就行,你有没有什么路子?也带挈带挈姐妹们赚点零花,我们自然感激你。” 苏挽秋笑道:“我早就开始琢磨这事儿,恰好临近端午,咱们这边山多,植物也多,只要肯出力,怎么还不能赚几个零花钱?” “你说得容易。”小玲叹了口气:“我们也想过,可是牛皮菜,就是你说的甜菜,这会儿也没熟,何况如今你家地里现种着,到了秋天,谁还会要挖的甜菜?” “你们就只知道甜菜和野菜。”苏挽秋笑着摇头:“难道不知香料二字?” “香料?”女孩儿们都是一愣,苏挽春疑惑道:“香料我们自然知晓,说是价比黄金,咱们却去哪里弄这个东西?” 说完就听她的好友山花道:“我有个远房表叔就是做香料买卖,说是如今京城里的香料比黄金还贵,黄金好歹还有地方淘澄,可是禁了海贸之后,香料数量锐减,到现在,除了皇家官府,民间便是有钱也没地儿买去。” 苏挽秋摇头道:“谁和你们说国外的香料?咱们周边山上现就有几种,即便数量不多,干两三天下来,赚个零花钱不成问题。” “哪来的几种?我们怎么不知道?我们只认识野菜,要照你这么说,漫山遍野的花草都能赚钱了?没有这样道理。” “确实可以赚钱啊,如今正是好时节,漫山遍野的丁香,小茴香,紫苏,都可以做香料,更多的是药材,我今天在后山那边随便走一圈,就看见十几种,你们不知道吧?婆婆丁和荠菜,不仅是做野菜吃,也都是药材哩……” 众人只听得目瞪口呆,且并不信,闹嚷嚷跟着苏挽秋去后山,听她讲解,才知道路两边随处可见的菟丝子,马齿苋,车前草等等,竟都是药材。而不起眼的到处开着的小紫花是叫丁香,就是人们说的香料,哪怕没有什么价比黄金,但终归能卖钱不是么? “我是不懂药材这一行,但是就现有的这些,咱们采摘下来,大兴县必定有收的,哪怕用不完,他们往京城倒卖也能赚钱,反正咱们也不要多,大家就是赚个零花,买点零嘴布料,做身衣裳,买枝绒花,这些我敢保证,再多可就没了,若样样都能如甜菜一般赚钱,我早发财了。” 女孩子们听苏挽秋这样说,纷纷响应叫道:“应该的,谁敢那样贪心呢?今儿大家伙说到这块儿,又有挽夏挽春挽冬的面子,咱们才来缠你一回,起先也没抱希望,不成想还真有意外之喜。” 又有人笑道:“真是,早知道投河有这好事,我也投了。偏偏怕我长得好,阎王爷不放我回来怎么办?” “呸!我把你个不要脸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女孩子们打打闹闹,说笑着回到苏家,又说一会儿话,方各自散了。 这时闫氏端了盘瓜子出来,对苏挽秋道:“你春天那会儿在房前屋后种的瓜子苗都出来了,不须补种,剩下这些瓜子我就炒了,给你们做零嘴。我看你们刚才一大群人闹嚷嚷往后山去,做什么呢?” 苏挽秋将事情说了一遍,苏挽春就噘嘴道:“原是被磨缠不过,想着应付她们一下,谁知三妹还真是个实心眼子,竟就把这样事都给她们说了,若只是咱们几个姐妹,岂不又是一笔小财?你也忒大方了些。” 第一百章:高处不胜寒 苏挽秋如今想的是另一件事,听着苏挽春抱怨,便随口应道:“钱是赚不完的,这几个姐妹素日里和你我交好,又不是白白给她们钱,不过是给指条道儿,算什么呢?为人处世最重要的,就是多栽花少种刺,正所谓多条朋友多条路,少个冤家少堵墙。” “她们能给你什么路?到时候不拖你后腿就不错了。” 苏挽春冷笑,苏挽秋知道她性情,也不多说。等到家里人陆续回来,她方对苏明亮道:“爷爷,明儿我要进城看看端午准备的货物……“ 不等说完,就听苏明亮惊道:“又要进城?你才去几天?上回没说端午的事?” “上回忘了。” 苏挽秋面不改色地撒谎:“还有,得去沈家和方家看看荷塘,估算一下情况,之后好带着你们去挖塘泥,那是极好的肥料。大伯娘先前说想扯两块布料给大伯和大姐他们做身夏天衣裳,正好我带着她一起。” 话音刚落,就听王氏抢着道:“我们家你三叔和四弟也合该做两套夏衣,三丫头你也带着我去吧。” 苏挽秋看她一眼,淡淡笑道:“行啊。只是有一条,这钱你们自己出,我可不会帮忙,我已经和钟老板说了,端午节后再去买布料,多买些,给爷爷和六叔爷也做一身,节后买的多,价格就便宜……” 不等说完,就听王氏断然道:“那好,我等着和三丫头一起买,家里现有的先凑合穿,也不差这几天。” 闫氏心中松了口气,连忙道:“我不行,拼着贵点儿,我家也得买了,云海云阳上学,总得穿得体面些,春儿前日宋媒婆提了户人家,也该给她做身新衣裳。” 苏挽春红着脸低下头,一言不发转身跑走,接着妯娌们也都去做饭,苏挽秋听苏云旭和她报告甜菜大豆的情况,等到屋里只剩下老哥俩,苏明亮就皱眉道:“怎么这家里如今连点规矩都没有了?从前做衣裳之类的事,不都是统一安排吗?” 苏明江看他一眼,淡淡道:“叫他们各自挑选合意的,这才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有你衣服穿不就行了?难道咱们两个大老爷们,倒要为这种事操心?到时公中定好给每家的钱数,剩下的,他们想要好的就自己添钱。” 苏明亮郁闷道:“我就是觉着这样不好,合着各家都有小金库,谁还会顾着这一大家子?人心不就散了?” “咱们从前倒是各家都一穷二白,全都顾着一大家子,难道所有人就都齐心协力了?” 苏明江呵呵一笑:“私心乃是人之天性,给他们点各自发展的空间,倒能让他们积极起来。都在一起吃大锅饭,反正干多干少都没差,那不是叫老实人吃亏吗?我看这样挺好,三哥你也别管太多。真正人心散得不成样子,那不是还有你我吗?” 苏明亮瞪他一眼:“你倒是心大,我就怕那时都成了气候,谁还会听我们两个的话。” 苏明江一挑眉:“几个小的我不敢说,三丫头,云阳,云帆,云旭,这几个孩子都不差,尤其三丫头,连我都欣赏她,将来若有机会,能一飞冲天也说不定。但是三哥,你那几个儿子媳妇,我给你下保证,他们翻不了天,就算你辖制不住,我收拾他们也就动动指头的事,真正等小辈们成气候,估计你我也该蹬腿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苏明亮:…… *********************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儿啊……我的儿啊!” “好!杀了他们!杀了这些贪官!” 菜市口的刑台上,随着一声令下,几个刽子手手起刀落,几颗人头滚落在地,腔子里喷出一股血柱,接着几具无头尸体便扑倒在台上。 梁园作为监斩官,冷冷看着这一切,面上没有半点表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百姓们的叫好声和死尸家人们的哭喊声混成一片,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让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大人,监斩职责已尽,您该向皇上复命了。” 身旁官员轻声提醒。梁园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目中又是一片清明。他轻声道:“何老夫人年事已高,还要经历丧子之痛,你派几个人,好生护送她回去吧。” “是。”身旁官员答应一声,招手叫来几个随从,低声吩咐几句,随从们便散入人群。 车轿仪仗队已经准备好,梁园却摆摆手,对身旁官员道:“左右这里离皇宫不远,我想自己走一走,你们先回去吧。” “大人不可,先前您去大兴县,几个狗官就组了个刺杀局,害您险些丧命。他们如今虽然伏法,可焉知那些家下人等没有恨您入骨……” 梁园一瞪眼:“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梁园大好头颅在此,谁有本事谁就拿去。不须废话,你们都回去,让阿昌陪着我就行了。” 阿昌是跟随他多年的忠仆,手底也有两下子,然而这些官员哪里能放心,到底又安排了几个护卫远远跟着,这才忧心忡忡的和仪仗一起离开。 偌大京城,每一条街道梁园都无比熟悉,从他还是一个翰林学子的时候起,便往来奔波于各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初同行的人渐渐离去,却又被更多的后来人填补,他的身边,从未有一刻断了这熙熙攘攘的热闹。可每每走在这些街道上,他仍会觉着孤独,天长日久,这种孤独似乎已经刻进他的骨子里,叫他寝食难安。 许是走得累了,看见前边一个小店的屋檐下有条长凳,梁园便走过去,丝毫不顾自己身为内阁首辅的威严,身上穿的是蟒袍玉带,一屁股坐在长凳上。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眼望着高天流云,喃喃自语:“阿楼,你可看见了?我又杀了几个大贪官。当日还未禁海时,他们便上蹿下跳,说什么不禁海便是与民争利,便是祸国殃民,到头来,最祸国殃民的就是他们。” 说到这里,不禁轻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为揪出这几个家伙,我费了多少劲。前些天做个局,诱使他们刺杀我,结果我差点儿就真死了,我那会儿想着,死了也不错,就能见你了,后来又一想,不行,答应你的事我还没做到……” 声音渐渐低沉下来:“我答应过你,禁海自我始,亦必自我终,做不到这一点,九泉之下……我无颜见你。只是……唉!太难了,哪怕你能在身边帮我一把,我也不至于这么难……” 兴昌默默听他低语,回想起许多年前,两个少年人相交莫逆意气风发的模样,心中也是怅然,忽听身畔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您……您是梁……梁阁老么?” 第一百零一章:一诺千金 兴昌一惊,梁园也抬起头,只见一个年约六十左右,瘦小干枯的男人站在店门口,一脸紧张激动地看着这边。 “是,我就是梁园,老丈……“ 不等说完,就见男人突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痛哭道:“先前小老儿这间字画店只因有几幅前朝字画,被礼部侍郎唐铭看中,他出价太低,我不肯卖,就被他按了个罪名,将我下狱,店铺也被他夺去,我在狱中等死。不成想半年后,竟等来了沉冤昭雪,衙差告诉我,幸亏是梁阁老主持了京考,查出那唐铭贪污,以至于他无暇他顾,我才得以活命,前些日子他被抓后,官府经过核实,将这店还给我……” 唐铭就是今天斩杀的几个贪官其中一个,老头声泪俱下地诉说着,梁园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欣慰,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忽见那老头擦擦眼泪,起身回到店里,过一会儿捧了一个崭新大碗出来:“梁阁老,我……小老儿没什么可谢您,这是我儿媳煮得杏仁茶,自家祖传的配方,您……您赏个脸?喝一碗再走。” “哎,这可不行……” 兴昌上前就要拦住,却被梁园抬手阻止,听他笑道:“恰好我渴了,多谢老丈。”说完接过大碗一饮而尽。 这杏仁茶其实算是一种炒面,不过没有炒面那般浓厚,倒是喷香扑鼻,梁园喝了一碗,不由心怀大畅,赞叹不已,又让兴昌买了两包杏仁茶,留着回家喝,他这里正同老头闲话家常,就见远远一骑飞来,片刻后一个红衣太监下了马,行礼道:“梁大人,皇上口谕,宣您即刻进宫。”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你把马给我。” 说完同老头辞别,兴昌这里替他整理马鞍,一边埋怨道:“老爷,您也忒大胆了,生人给的茶,您就敢喝,万一里面下了毒……” “行了,老爷我历经世事,这双眼睛再看不出真心感激还是逢场作戏,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说完扳鞍上马,咕哝道:“又要用我,又要防我,连喘口气的工夫都不给,合着上辈子欠你们老沈家的是吧。” 一边咕哝着,却是打马如飞,反正大家都在菜市口看热闹,这条路上无人,不耽搁骑马赶路。 不一会儿来到宫门,立刻就有人上前伺候他下马,一个中年太监赔笑引着他来到御书房,高声通报后,便听到皇帝的声音:“进来吧。 梁园不等太监们喊完便走进去,皇帝正在看着手里一本奏折,面上难得露出几分喜色。 梁园正要行礼,就见皇帝挥挥手:“行了,看在你今日监斩回来的份儿上,免了吧。” 梁园摇头苦笑道:“原来皇上您还知道我今天是去监斩?瞧您这龙颜大悦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替朝廷选拔贤才去了。好歹也是多年老臣,您就没有点心痛?” “几个蛀虫罢了,留他们到今日已是朕心慈。”皇帝丝毫不以为意,接着斜晲他一眼:“怎么?那也是你多年同僚,你监斩的时候莫非还有一丝不忍?” “我只恨自己无能,竟留他们到这个时候。”梁园冷哼一声,想了想又苦笑道:“不过皇上您还是高我一筹,阿楼之死,我至今痛彻心扉,您却好似早已遗忘。” 皇帝面色一僵,忽地冷冷道:“那个时候,群情汹汹,江楼月不得不死,朕也是无可奈何。不然之后的事哪有这般顺利?梁园,都十年了,你还想着此事不能释怀?” “一辈子也不能释怀。”梁园叹了口气:“我比不得皇上,您是天子,杀伐决断,只怕在那把火烧起来的时候,您就已经释怀了,对吧?” “时过境迁,还纠缠这些作甚?”皇帝别过目光:“当日力主禁海,诛杀江楼月的老臣,死的死病的病告老的告老流放的流放,你还要怎样?” “是啊。我已经不能再怎样了。” 梁园叹口气,随即目光湛然看向皇帝:“但是皇上,您可以忘了阿楼,却不能忘了当年我们三个人的志向。” “废话。”皇帝将奏折往桌上一拍:“你以为今天这个日子,朕是为什么高兴?呶,拿去看看,这是之前你派去南洋的使团送回来的,原来那里果然土地肥沃,作物极易成熟,只是当地人多懒惰,若我们能够派一些百姓南迁,教他们垦荒耕种,何愁那里不能成为大夏粮仓?” “是吗?” 梁园眼睛一亮,皇帝命太监将奏折拿过去,他双手接过,翻看一遍后,面上也现出激动之色,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广州能出两季稻,南洋气候比之更为温暖炎热,说不定一年就能出产三季稻米,这可真是太好了。” 说完又遗憾摇头:“可惜如今没有良种,大司农穷毕生心血,培育出的稻种麦种,产量也未见有多少提高。” 皇帝悠悠道:“你也别太贪心,粮食产量是那么容易提高的?真这样容易,千百年来这天下粮食早都吃不完了。哪会像现在,说是太平盛世,结果还不知有多少人连温饱都不够,甚至到最后不得不禁海……” 梁园合上奏折,沉声道:“既然本土没有良种,何不向外寻求?我记得当年阿楼和我说过,他曾同一个传教士聊过天,说是海外有一种作物叫番薯的,甘甜可口,旱涝保收,他还曾吃过,可惜那传教士亦不会种植。这些年我命人四处搜寻,偶尔也有传教士知道番薯,只是没有种子,不知种法,如今有了南洋的土地,皇上,咱们何不双管齐下?遍寻良种,只要粮食产量足够,便可腾出更多土地改种其他作物,到那时,开海也就不再遥遥无期。” 皇帝深深看着梁园,长叹一声:“一诺千金,死生不负。梁园啊,你这个混蛋的三分真心,除了你那死去的婆娘,剩下两分,大概全都给了江楼月。” “这话可是胡扯。”梁园正色反驳:“臣怎么只得三分真心?臣最起码也有四分,三分给了慧娘和阿楼,还有一分,是给了皇上和朝廷。” 皇帝:……“朕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好歹还有一点真心,给朕和朝廷两下里均分。” 第一百零二章:抢班夺权要从少年抓起 等到梁园离开御书房,皇帝陛下就从龙椅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笑道:“南洋,开海,水军……这些事够他忙活了。有事情忙,比没有事情做好,不容易分心。” 身旁太监曾玉微笑道:“虽如此,皇上也不可彻底放下戒心,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等说完,就见皇帝摇摇头,叹息道:“刺杀之事,你还没看明白?为了开海,他已经押上性命了,他的野心,都在我们三人当年的志向上。这一点,朕不如他,江楼月也不如他。” 曾玉知道皇帝如今对梁园戒心大减,这倒也不是坏事,梁大人虽是枭雄之才,但这么多年也算忠心能干,往后真要开海,少不得君臣同心,到时传一段君臣知己的佳话,名留青史岂不好? 他在意的,倒是另一件事,因弯腰禀报道:“皇上,梁大人来之前,奴才得到消息,还没来得及和您说,就被梁大人打断了。” “哦?什么事?” “就是先前梁大人在大兴县遇刺的案子,这本是梁大人设下的局,但是刚刚奴才无意中听陈护卫提起,说当时刺客武功数量都远超预期,梁大人曾一度遇险,救他的是一个沈姓少年,当时他们身旁还有个女扮男装的少女,最离奇的,是那沈姓少年负伤后,暗中有人出手,一轮暗器就击毙了几名刺客……” “暗器?”皇上眉头一皱:“梁园竟还有这样的护卫?” “若是梁大人的护卫,似乎……出手太晚了。”曾玉觑着皇帝的面色,小心翼翼试探道:“皇上,那少年姓沈……” 皇帝身子猛地一僵,一只手在桌上紧握成拳,曾玉低下头,大气不敢喘一口,好半晌,才听身旁似乎长长呼出一口气:“暗器?卓申的骑射和拳脚功夫堪称无双,没听说他暗器也这样出色啊……难道……难道……” 难道二字之后,却没了下文,又过良久,曾玉方听皇帝沉声道:“这件事你派最心腹的人去悄悄查一下,只查那少年的现况即可,无需深入。” “是。”曾玉答应一声,知道此事须得拿捏好分寸,看来皇上如今还不想在这上面太过用心。 ******************* “秋,我真是服了你,要不是你,谁知道路边那些随便开着的野花野草都能卖钱?才三天,我这手里又多了一串钱,虽比不上甜菜赚得多,那也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你不知道大姐和花香她们都高兴成什么样子。” “如今是春天,可用的少,到了秋天,还会有更多好东西,不过咱们就不用沾手了,让村里姐妹们去吧,咱们有甜菜足够了。” “嗯嗯。”苏挽夏点着头:“对了,上次大伯娘和你进城,是遇见什么事了吗?怎么回来看她眼睛都肿了?仿佛大哭过一场似的。” “和我进城能有什么事?”苏挽秋满不在乎道:“就是遇见从前的老乡,俗语说得好,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可不是就把眼睛哭肿了。” 一边说着,就拍拍手站起身:“好了,把这些衣服晾好,我得去地里看看,这几天多亏了四弟帮我看着,不然我又要带大家采摘香料药材,又要进城寻找销路,哪里顾得过来。” “四弟确实是好样的。”苏挽夏也深有同感,捞起一件衣服晾在竿上,一边小声说道:“我就奇怪,怎么三叔三婶这两口子,能生出四弟四妹那样的孩子。” “这就叫歹竹出好笋……” 苏挽秋噗的一声笑,不等说完,看见苏云旭从三房出来,于是便喊道:“四弟,你等下有事吗?没事陪我去地里看看。” “好。” 苏云旭答应着,情绪却不太高。苏挽秋正纳闷,就听姐姐小声道:“你快和四弟去地里吧,剩下衣服我来晒,四弟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好。”苏挽秋点点头,在衣服上擦两把手,整理了下衣裳,和苏云旭一起出了家门。 到街门外,见苏云旭低着头无精打采,她就一把拉住这弟弟胳膊,疑惑道:“怎么了?端午还没到,你倒成了霜打的茄子,是不是因为帮我的忙,所以三叔三婶骂你了?” “怎么可能?”苏云旭摇摇头:“我又不是白帮忙,三姐时不时给我零花钱,还答应爹娘秋后甜菜丰收了,也有我的份儿,他们逼着我帮忙还来不及,怎会因为这个骂我。” “那是怎么了?”苏挽秋摸着下巴,忽然灵光一闪:“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不好意思说?没关系,你说给三姐……呃,好吧,没有就没有,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虽然没猜中,这招倒收了些许奇兵之效,苏云旭许是怕她再有更荒唐的猜测,也不惆怅了,轻声告诉她道:“三姐,从去年起,跟着你我也赚了将近十贯钱,可我如今……手头上一文钱也没有,前日你给我五百钱零花,也都让我娘拿走了,说是怕我小孩子乱花,她要替我收起来,攒着给我娶媳妇。” 苏挽秋:…… 苏云旭叹了口气:“我倒也不是怨她们,可就觉着……家里现在人人都有钱,偏我和妹妹手里一个子儿没有,平时哥哥姐姐们请吃零食,我们都没钱回请……” “什么?连四妹妹的零花钱都被收走了?” “啊……嗯。” 苏云旭呆呆点头,只见三姐嘴角抽搐两下:“四妹妹的零花钱用什么理由?替她攒嫁妆?” 苏云旭瞪大眼睛:“三姐你都听到了?” 苏挽秋嘴角继续抽搐:“我都猜到了。” 苏云旭:…… “要说三叔三婶……” 吐槽的话已在嘴边,苏挽秋想起那两口子毕竟是眼前弟弟的亲爹娘,于是咽了回去,憋出一句:“他们还真能下得去手。” 苏云旭苦笑一声:“但凡是银钱,我爹娘不可能下不去手。” “一些银钱不算什么,他们又是你的爹娘。但有数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们拿了你的钱,总要舍给你些好处,例如……” 苏挽秋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做好决定:与其花费精力拉拢比墙头草还轻浮势利的两口子,不如培养另一个话事人,抢班夺权,就从眼前的少年抓起。 第一百零三章:招待不周 “例如什么?” 苏云旭睁大眼睛,一脸的好奇,他已经十四岁了,不算小,但也从没想过自己可以从父母那里得到什么,爹娘有什么可以给他呢? “例如参与权,话事权。”苏挽秋耐心解释着:“呶,你爹娘拿走了你的钱,这个钱就是要给你家里用对吧?那你就相当于往家里赚钱了是不是?往家里赚钱的人,就有资格管家啊,像我,用甜菜赚了钱,现如今咱们家的大小事情,我就有资格说话,你也一样……” 这一番循循善诱,简直就是为苏云旭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少年从来不知道:原来把钱交到家里,还可以有这样的收获,不过想到父母性情,他又犹豫了,小声说道:“可是三姐,我是小孩子,爹娘不会听我的。” “太简单了。”苏挽秋不以为意地挥手:“你爹娘要是拒绝你当家管事,你就和他们说,以后你的钱不私留了,都交到公中花用,到时和三姐一起当家。 还能这么干?苏云旭不大的眼睛里装满了大大的震惊,眼神却渐渐明亮起来。苏挽秋攀住他肩膀,语重心长道:“四弟,我当然知道这不容易,但是你的心要坚定,明白吗?付出就要有收获,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你爹娘再大,大不过这个去……” 这番话恰恰合了苏云旭考虑已久的一桩心思,想到未来,那何尝不需要天大的勇气和坚持?或许,提前锻炼一下也不错。 一念及此,他重重点头:“好,三姐,我听你的。” “这就对了,三姐相信你,走,咱们去地里。”苏挽秋拍拍苏云旭肩膀,姐弟俩高高兴兴往村西头的甜菜地而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靠近街墙的茅厕里,有一个人缓缓地走出来,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云阳,你怎么才出来?我还以为你掉茅厕里了。” 苏云海大步走过来,一拍弟弟肩膀:“走了,老大今天在明月楼请客,再不过去就迟……咦?你这是怎么了?看什么呢这样入神?” 苏云阳长长舒出一口气,轻声道:“大哥,我忽然觉着,咱爹要是聪明的话,就趁早别想着什么扳回一城了,痛痛快快把管家大权交给三妹,对他有好处。” 苏云海:…… “不是老三,你这说得什么话?” 苏云海诧异地看着兄弟:“三妹又给你下什么蛊了?我承认,她是很厉害,如今这一大家子,都有些围着她转的意思,连咱娘和大姐都不例外,我……我有时候也听她的,可是……可是你怎的忽然丧气至此?再说咱爹也不是那样容易认输的人啊。” 苏云阳叹了口气,摇头道:“斗不过的。你知道我刚才在茅厕,听见三妹和四弟说了什么吗?” 因将听来的话说了一遍,只见苏云海咋舌道:“三叔三婶也太狠了吧?四弟四妹的那点零花钱都不放过。靠!和他们一比,咱爹娘简直就是菩萨。” 苏云阳无奈地看着哥哥:“重点是这个吗?你就没想想三妹这番话中的深意?” “能有什么深意?”苏云海耸耸肩:“不就是为四弟四妹打抱不平?也不怪她,三叔三婶太狠了,是我我也撺掇他俩造反,就算不能把钱都收着自己用,好歹也得留下一半。” “你就想着那几个钱,你就不想想,三叔三婶那两只铁公鸡,为了这些钱,是真有可能让四弟当家话事的。一旦四弟做了三房的主,他和四妹都与三姐亲近,到那时,一大家子商议事情,还有咱爹说话的余地吗?” 苏云海大惊失色,一张嘴开开合合,好半晌才眨巴着眼睛道:“叫你这么说,三妹这是深谋远虑了?这也太厉害了些,有没有这么邪乎啊?” “本来就是这么厉害,你想想从她去年砍了咱爹的手指后,这个家现如今是什么情形,真以为她就是临时起意打抱不平吗?” “那……那也……也不成气候。”苏云海发狠道:“四弟四妹不过是两个孩子,就算三叔三婶让步,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哪有他们说话的份儿。” 苏云阳摇摇头:“未必没有,就算真没有,你以为三姐会放着她的心腹爱将弃之不用?” “我的天,连心腹爱将都出来了,合着咱们这不是一家子,是兵营吧?”苏云海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你说的这么邪乎,老三,真不至于。” “确实不至于。” 苏云阳点点头,整理了下衣衫和苏云海一起走出家门,一边感叹道:“我就是觉得三姐好厉害,不过一件寻常小事,竟然也能被她利用上,这份智计,咱爹拍马也追不上。” “咱爹不行,不是还有你吗?”苏云海满不在乎:“你如今可是廪生,不信三妹比得过你。” “你还真别小瞧三姐,我是廪生又如何?你看那些商人,又有什么学识?但商场上玩的手段,不是平日里老大和咱们说,做梦都想不到。有些东西就是天生的,哪怕我将来学富五车,玩心眼也不是三姐对手。” “你不是对手,那咱们老大肯定没问题啊,老大可是此道高手。” 苏云海嘿嘿笑,被苏云旭白了一眼:“所以你觉着将来咱家商量事情的时候,可以把老大请过来对付三姐?” 苏云海:“呃……” ****************** “少爷,苏家的人已经到了,奴才请他们过来稍坐,可三姑娘说不必如此繁琐,他们已经过去荷塘那边了……” 青山不等说完,就听“啪”的一下,是沈元熙将茶杯顿在桌上,只听主子骂道:“你说要你还有什么用?请个人都请不过来,三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磨刀还不误砍柴工呢,坐一会儿喝点茶水吃几块点心,就耽误她了?传出去岂不叫人说我没有待客之道?” 一边说着,便急匆匆出去,青山一边跟着出门,一边小声嘟囔道:“他们是雇来干活的,也就是俗称的短工,算什么客?还待客之道呢。” 话音落,主仆两个已经出了院门,忽见田氏身边丫头燕子迎面走过来,看见他们便笑吟吟道:“少爷,太太有事请您过去。” 第一百零四章:自有主张 “行,稍后我过去,我先去后院看看。” 沈元熙答应一声,一边脚步不停。燕子眼中现出一丝异样神色,想了想还是拦在他面前,笑着道:“太太的事着急呢,少爷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就赶紧过去吧。” “娘有急事?” 沈元熙一愣,心里有了丝犹豫,这时就见两个婆子从墙后拐出来,其中一个笑道:“那苏家三姑娘真是爽利,茶水都没喝一口,这就热火朝天干起来了,看那架势,他们家竟都听她的……” 不等说完,忽然看见这边沈元熙,于是忙跑过来行礼,只听少爷问道:“苏家的人已经开始清理荷塘了?” 婆子忙答道:“可不是,已经干起来了,刚刚我们还想上前帮忙来着,那位三姑娘说不用,我们又怕不懂,再帮了倒忙,所以就回来了。” “知道了,去吧。”沈元熙点点头,对燕子道:“你不是说娘有急事吗?行吧,咱们这就过去。” “是。” 燕子答应着,陪沈元熙来到上房,只见田氏坐在榻上喝茶,状甚悠闲,见沈元熙来了,从面前果盘里拿了一个红苹果递给他,笑道:“今天丫头们装果盘时,我一眼就看中这个苹果,特意留给你的,快吃。” 沈元熙:…… “娘,你叫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急着给我一个苹果吧?” 沈元熙接了苹果坐下,只觉哭笑不得,却见田氏微笑道:“怎会为了个苹果就把你叫过来?我这里是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 田氏看了燕子一眼,于是燕子便悄悄退了出去。 沈元熙不自觉挺直身体。从百花楼回来后,许是自己身上带伤的缘故,爹娘还一直没教训过他,这是眼看着他身体恢复,要秋后算账了?不然叫燕子出去干什么? 田氏慈爱地看着儿子,轻声叹道:“岁月不饶人,一晃眼你就这么大了,娘也老了,有些事情,不知不觉就疏忽过去。” 沈元熙看母亲不像要训斥自己的样子,身体不由放松下来:也是,从小到大,爹娘就没和他说过一句重话,之所以会担心,也是因为这次的事委实过格了些,青楼妓馆那种地方,是自己该去的吗? “娘,您到底要说什么?” 放心的同时,胆儿自然就大了,沈元熙念着去和苏家人打招呼,索性开门见山问了一句。 “娘要说的是,到你这个年纪,多少小子都当爹了,你却还……” 说到这里,田氏微微一笑,喝了口茶水,方又语重心长道:“青青和翠儿当日来的时候,我就是因为她们长得好,身段也好,才留下来特意给你的。你大了,何必先往那种地方去?自己身边的丫头,知根知底,怎么也比那些人干净,我看她们还算本分,伺候你也尽心……” “娘……”沈元熙有些狼狈的抬起手:“那个……这件事我心里自有主张……” 不等说完,就被田氏瞅了一眼,听她笑骂道:“你有什么主张?你的主张就是去百花楼?也不怕人家笑话。” “那不是……也没成么。”沈元熙脸一红:“总之娘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去百花楼了。” “哎……你这孩子……” 田氏急了,偏偏有些话还不能说出口,大概沈元熙也实在是尴尬到脚趾扣地,于是敷衍一句“我还有事”,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一路逃回书房,见外间无人,沈元熙就给自己倒了杯水,忽听里屋一个熟悉的声音娇滴滴道:“少爷回来了。” “嗯?” 沈元熙直觉这语气不太对劲,抬头一看,只见青青和翠儿穿着一袭薄衫从里屋出来,看见他,便含羞带怯红了脸,快步走过来说道:“少爷想喝茶,怎么不喊我们?竟自己倒起来了。” “喝杯茶罢了,我手脚难道废了?”沈元熙不以为意,然后上下打量着两个丫头:“你们俩怎么回事?还没到端午,就把夏天衣裳翻出来了,这……” 他忽然笑了:“打扮得够精致啊,怎么?等会儿要出门会小姐妹?” 青青翠儿:…… “少爷,您刚刚……不是去太太那里了吗?” 翠儿咬着嘴唇,幽怨瞪着这个“不解风情”的主子:真是,昨天太太把两人叫过去嘱咐了一番,还以为从此后便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早上看见少爷往太太那里去,她们两个便急急妆扮一新,谁知少爷回来了,竟是兜头一盆冷水泼下,这谁受得了。 沈元熙还疑惑呢:“对啊,我刚从太太那里回来……”总算他足够聪明,说到这里,立刻便解开了其中意思。 青青看着沈元熙表情,知道他明白了,轻移莲步走上前,又为他倒了杯茶水,小声说道:“少爷,我们两个……不敢有那些妄想,只愿意一辈子伺候少爷……” “别。”沈元熙一摆手:“你们两个千万别有这样想法,咱们不过是主仆。俗语说得好,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我岂会沾惹你们两个?放心,你们的结果少爷我都虑着呢,再过两年,你们大了,我在咱们家产业中寻两个不错的青年……” “少爷,凭他什么青年少年,又有谁比得上您?您……您是不是看不上我们?” “我要看不上你们,能留着你们这几年?” 沈元熙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青青和翠儿:“你说你们两个能不能有点出息?给人做通房妾室是什么好事吗?苏家那位三姑娘生长在山村,尚且志向不浅,你们怎么着也跟了我几年,读书识字,最后竟是要给我做通房,这……这怎么想的?” 越说越是生气,见青青和翠儿眼神不但没有惭愧,反而更加幽怨,知道这两个丫头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沈元熙索性转身出门:“你们好好想想,想不通就别来找我。” “少爷,你要往哪儿去?” 青青和翠儿仗着往日里和少爷说笑无忌,想也不想就追出来,只见沈元熙往后院疾走,于是两人看了一眼,青青小声说了句:“别不是又去看那位三姑娘了吧?就不信我们比她差在哪儿。” “走,咱们过去。”翠儿一脸坚定:“你忘了昨天太太和你我说的话?她一开始就问少爷和三姑娘的事,可见也是警惕的。咱们这会儿去了,虽然放肆些,但好歹叫那位三姑娘知道,少爷不是她能肖想高攀的人。” 第一百零五章:碰了一鼻子灰 两人追着沈元熙往后院去,青青一边小声嘟囔道:“那位三姑娘也未必就想高攀少爷吧?何况少爷和她向来不对付……” “你真是傻。” 翠儿白了青青一眼:“咱们少爷这样的人物,你见过第二个?别说她一个村姑,就是县里那些官宦商贾家的千金,为什么总跟着她们娘亲姨妈往咱们家里跑?那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以为三姑娘能免俗?说不定她就是……就是那个……什么来着?” “欲擒故纵?” “对,就是欲擒故纵。”翠儿一拍手:“要不是用了些手段,少爷凭什么心心念念就要去看她,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咱家雇来清理荷塘的短工罢了。” 青青被翠儿说服,这时已经进了园子,见沈元熙远远地就冲苏家人打招呼,她便紧张道:“这……这要怎么弄?总不能这会儿当着人家面,咱们就去少爷面前搔首弄姿吧?打死我也做不出来,成了什么?” “你也是个精明人,怎么连这点分寸都拿捏不好?即便这会儿心里发慌,真等到了人前,自然就知道怎么说怎么做了。” 翠儿断然说完,就拉着青青跑过去,甜甜叫道:“少爷你别走那么急,房里刚出锅的点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是啊。”青青被翠儿一说,也是灵窍顿开,连忙接着说道:“这会儿人家清理荷塘,你又帮不上忙,在这里倒是碍手碍脚的,不如回去喝茶吃点心,看几页书,大家彼此都不打扰。” 她们说话间,苏家人也看到沈元熙,苏挽秋刚刚抓了条肥大青鱼扔进筐里,听见说话声,头也不抬,对岸上苏云海苏云阳兄弟道:“带你们来是干什么的?总不是在这里干看着吧?沈元……沈少爷都来了,你们还不过去?” “哦……哦哦,知道了。” 兄弟俩回神,连忙来到沈元熙身边招呼着,只见老大嘴角似乎抽搐一下,平静问道:“你们两个书生,家里干活还带着你们过来?这果然是全家上阵齐心协力啊。” “嗨!什么全家上阵。”苏云海一拍大腿:“从家里出来时,三妹就给我们分派好任务了,说我们俩不负责别的,只需要应酬老大你,免得你好奇东问西问,甚至亲自上手,耽搁干活。” 沈元熙:…… “扑哧”一声,却是青青笑点低,这会儿忍不住就笑场了。 翠儿也忍着笑,眉眼弯弯道:“少爷您看,奴婢就说您在这里碍事吧,好了,快回去吧,点心凉了真就不好吃了。” 一边说着,就上来拉扯沈元熙袖子,忽见自家少爷脸色一沉,淡淡道:“外人面前,也是这样没规矩?谁许你们跟过来的?还不赶紧回去。” “少爷……我……” 翠儿吓得一哆嗦,她还没看过自家少爷这般沉着正经的模样,那只手瞬间缩了回去。正想分辩几句,就见沈元熙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这一刻,竟很有几分不怒自威的风范。 “是。” 青青拉着翠儿就往回走:刚才说到分寸,她们自然就得懂分寸。和少爷平日里嬉笑怒骂,那是他不和你计较,但这会儿对方摆起了主子威严,她们两个小小奴婢再不知进退,可真是作死了。 一念及此,便忍不住对翠儿轻声道:“或许,少爷说得没错,凭他是怎样的风流人物,做奴婢也不是什么好下场,通房和妾室,也是奴婢啊。即便少爷待我们好,可将来府里总要有少奶奶,遇上个宽厚的还好,真遇上三姑娘这样彪悍厉害人物,咱们的死活都只在她一念之间,一句话就能把你我发卖了,这又何苦来哉?” 两人都是精明的,翠儿也知事已至此不可为之,只是仍不甘心,赌气道:“少爷不过是在苏家人面前怕失了面子,我……我就不信,我们两个在他面前,就真的一点情分都没有了?” 青青叹了口气:“傻子,你还做什么梦?少爷哪怕对咱们有半点心思,你我也不至于等到现在还是……处子之身。叫我说,趁早丢开手吧,免得惹了少爷生气,再把咱们赶出去,或是下放到田庄上,那才叫一个万劫不复。” 翠儿咬着嘴唇不出声了。 且说沈元熙,打发走两个丫头,不知为什么心里总觉着不得劲儿,因拨拉开苏家哥俩,往旁边亭子里一指:“看见没?那边有茶水点心果脯蜜饯,去吃你们的,我在这里看看。” 苏云海欢叫一声撒丫子跑过去,苏云阳无奈地看着沈元熙:“老大……你……” 下面的话没说完,他家老大已经兴致勃勃蹲池子边上了,只见苏挽秋头也不抬道:“别挡着,我们要在午时之前把活计干完。” “谁挡着了?离你们八百步远,你可不能胡乱冤枉人啊。” 沈元熙翻个白眼,下一刻忽然惊叫起来:“哎哎哎……那是我养了好几年的红鲤,你不是要给捞去吃了吧?” “你这池塘几年没清理,食物链……呃,就是鱼虾鳖蟹太多,都乱套了,我给你留一半,剩下一半你家厨房和我家厨房五五分,不然单凭你们也吃不完,再放坏了,这红鲤鱼肯定给你留着,如何?” 沈元熙对这些其实并不在意:“成,你给我留几条在池塘里扑腾着就行,不然死气沉沉的不好看,其他的都由你处置。” 一边说着,就见苏挽秋从池塘里捧出一截藕,他忙指着道:“你这会儿捞它出来,哪里能吃?不如秋天再来,那会儿才是采摘鲜藕的时节。” 苏挽秋细细检查一遍,确定这藕样样俱全,是合格的种藕,因说道:“这不是拿来吃的,是要种的,我家你去过,知道后面也有个大水塘,我今年就打算在那里种些藕来吃。” “把你能耐的,你还会种藕?我家这池塘是有专门的人打理,饶这样,一年能收几十斤吃个新鲜,都算难得,你哪里就会种了?” “我连甜菜都种了,一点莲藕算什么?”苏挽秋终于抬起头,斜睨沈元熙道:“当日咱们说好的,要给我几斤藕,你不会反悔吧?” 第一百零六章:打扰了,告辞 “这有什么可反悔?”沈元熙一笑:“别说答应你了,就是没答应,你现要几斤,也不值什么。” “这还差不多,符合你富家大少的身份。” 苏挽秋一笑,接着低下头干活,沈元熙看她汗珠子从脸上一滴滴落进池塘里,忍不住道:“时间还早,这会儿太阳也大,不如歇歇再干吧。” “我说你少在这里动摇军心啊,我们庄户人家,炎炎夏日里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这点太阳算什么?快一边呆着去,在凉亭里,和云海云阳谈诗论赋,一边吃着点心,这才该是你干的事。” “我也得能吃下去。”沈元熙说着,忽然兴致勃勃一撩长衫:“要不我也下来帮帮你们?别得不说,挖塘泥我还有把子力气。” “你可别。”苏挽秋吓了一跳:“你光有力气有什么用?真以为农活人人都能干,不讲究技巧的吗?你下来?这是帮忙还是添乱啊?赶紧赶紧着,实在不愿意去亭子里,刚才那两个丫头不是喊你回屋吃点心吗?你快回去吧。” “不用就不用,你管我做什么。”沈元熙被拒绝,不由悻悻,有心再看下去,又觉尴尬,沈大少爷不要面子的吗? 于是赌气来到凉亭,和苏云海苏云阳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感叹道:“你们家人果然是能干的,比我们强多了。” “确实。”苏云阳说完站起身:“哥你和老大坐着,我去帮把手。” “你也去吧。”沈元熙知道哥俩是为了陪自己,不然扔他一个人干看着也不是那么回事,于是挥挥手:“不用陪着我,我这就回房去。” “好。” 苏云海就等着这句话,怎么说家里人干活,他就在这里看着,心里也是不自在,此时听见沈元熙一说,巴不得立刻就将他送走。 沈元熙嘴角抽搐几下,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这般多余过?然而看着苏云海眼巴巴的目光,也实在是呆不下去,于是点点头,转身出了园子。 在后院漫无目的的乱走了一回,忽然看见厨房,再看看天色,他就走进去,吩咐中午要准备一桌宴席,菜肴要丰盛一些,尽管可着鸡鸭鱼肉来,不必整其他花活儿,嘱咐完了,这才回到自己院中。 刚进屋,就见青青迎上前,她已经卸了浓妆,仍如从前清水芙蓉一般,这会儿挤眉弄眼笑道:“少爷,孙夫人朱夫人侯夫人都过来了,还带着她们女儿侄女儿,这会儿都在太太屋里,别提多热闹,太太说,你要是回来,叫你过去一趟。” “这么多女孩子在,叫我一个大男人过去做什么?不去。”沈元熙在椅中坐下,想了想皱眉道:“今儿是什么特殊日子么?这几位竟都聚在一起来了?” “没什么特殊的,许是离端午不远,几位夫人过来商量一下端午的节礼?” “端午还有一个月,更何况节礼这种东西,都是自家心意,哪有和人商量着来?”沈元熙挥挥手:“算了,也不必在意……” 不等说完,忽听院中响起一个银铃般的笑声:“你们怕什么?他是老虎能吃了咱们不成?何况这会儿他还不在。我和你们说,上次你们都看中的那个老虎镇纸,我就是从他这里拿的,这会儿咱们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呀!元熙哥哥,你在啊?” 沈元熙的脸都绿了,没好气看了几个局促不安的少女一眼,然后瞪着领头的那个,咬牙问道:“孙姑娘,虎头笔筒让你讹去也就罢了,你带着这几位过来做什么?难道不知男女授受不亲?” “噗!”的一声,孙梅雨竟笑出来,洋洋得意道:“咱们大兴县向来以风流不羁闻名的第一才子,原来竟还有这么多讲究。元熙哥哥,怎么说咱们两家也是世交,我是没把你当外人,才带闺中好友们过来看看,你又何必横眉冷对?传出去,岂不叫人说沈家少爷有失风度,不懂待客之道?” 说完迈步走进来,其他几个女孩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悄悄抬眼看看沈元熙,竟也跟着她走进来。 “元熙哥哥,你最近在街上溜达着,有没有看见什么别致的物件儿?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啊。” 沈元熙理也不理她,起身冷冷道:“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你们既然不肯走,那我走。” 说完正要迈步,却被孙梅雨张手拦下,只听她笑道:“我们这么多人过来了,你想着出去躲清静,可能吗?元熙哥哥,我知道你拳脚功夫厉害,但你敢往我们身上招呼么?不过是问问你有什么新奇东西,这是大家相信你的眼光,你又何必这般不留情面?我们是女孩子,你这可也太伤人了。” 沈元熙都气笑了:“你们硬闯进来,最后倒是我不留情面伤人了?” “那当然。”孙梅雨挑眉笑:“不是你们常说的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们女人既然背了这个名声,理该如此行事。” 一边说着,便猛地上前抓住沈元熙袖子,嘻嘻笑道:“告诉你,今儿你要是不出点血,打发得我们满意,你别想出这个屋,也别想赶我们出这个屋。” “好了梅雨,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另一个眉眼秀丽温柔的女孩子上前,将孙梅雨的手从沈元熙袖子上拉下来,一边轻声道:“沈少爷说得也没错,咱们还是走吧。” 孙梅雨看着她,忽地冷笑道:“芳姐姐,你若打着柔能克刚的主意,我劝你趁早儿歇了吧,元熙哥哥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种温婉娴雅的大家闺秀……” 一语未完,那女孩早已飞红了脸,一把甩下孙梅雨的手,眼神里含着几丝羞恼,忿忿道:“你胡说什么?你要在这里你就在,我是要走了。” 说完果然转身就走,其他几个女孩面上也现出犹豫之色,孙梅雨大声嘲笑道:“你们也可以走啊,你们都走了才好,元熙哥哥这房里的东西,可就可着我拿了。” 见过厚颜无耻的,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沈元熙脸色沉了下来,冷冷道:将刻薄嚣张当亲近,孙姑娘,你这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我向来如此,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孙梅雨笑得眉眼弯弯,只让青青和翠儿都疑惑了,暗道孙姑娘从前虽然飞扬跋扈,好歹还有那么点子分寸,怎么今日如此离谱?她带着这几个女孩儿来,不该是为了彼此亲近吗?这……这怎么倒像是故意得罪人似的。 正疑惑不解,忽听院中一个急切声音响起:“沈元熙,我这里正有件事要找你商量,就是……呃……你……你有客人啊,打扰了,告辞。” 第一百零七章:罪不至此 苏挽秋是多精明的人,一看堂屋里这架势,立刻就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告辞两个字尚有余音缭绕,她人已经出门还下了两个台阶。 只是沈元熙好不容易盼来个救兵,哪肯就让她脱逃而去?于是立即高声叫道:“苏姑娘且去我书房等待……” 一语未完,孙梅雨已经化身为箭矢,“嗖”一下冲了出去,拦在苏挽秋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很不客气地问道:“你谁啊?” “我只是一个路过的。那个……沈元熙还在屋里,姑娘请自行取用,不必管我。” 苏挽秋只求自己别被风暴波及,顺手就把沈元熙卖了,反正这里是沈大少主场,也不怕他真被强行取用了。 “你竟敢直呼元熙哥哥的名字?”孙梅雨怒不可遏:“凭你也配?” 这话可就让人不舒服了,尤其是让苏三姑娘不舒服,当下打量孙梅雨几眼,她故作诚恳道:“那我该叫他什么?也和姑娘一样,叫他元熙哥哥……呕……” 孙梅雨:…… 女孩儿们:…… 沈元熙:…… 我的演技竟退步到这个程度了?不,不是演技的错,只怪台词太恶心。 苏挽秋心里想着,见孙梅雨呆愣过后有恼羞成怒的迹象,于是当机立断,转过身就要溜之大吉。 “三姑娘有什么事?我们去书房说。” 沈元熙抓住机会紧随其后,并且眼疾手快在孙梅雨追上来之前一脚踹合了院门,然后立刻捡起门旁一块大白石堵了上去。 “喂……喂……” 院子里传来孙梅雨的叫嚷声,苏挽秋斜睨着他悠悠道:“想不到沈大少爷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果然桃花债好欠不好还啊。” “桃花债?就她?”沈元熙瞪着苏挽秋,忽地呵呵一笑:“我看三姑娘和林胖子堪称天生绝配,不如我给你们……哎哎有话好说,咱可不兴拿石头砸人啊。” 苏挽秋冷哼一声扔了石头:“沈元熙,你再敢放狗屁试试?” “亏你好意思说,不是你先埋汰我,我就能膈应你了?不过是让你也知道知道这滋味。” 沈元熙讪讪说着,一指前面:“那就是我书房,咱们进去说话吧。” “不用,我就是要和你商量件事,站这里说开了就好,那边活儿还没完呢。” 说完也不给沈元熙插口询问的机会,苏挽秋径自道:“端午要来了,我已经让钟老板进了一批绒线和丝线,打算让咱们厂子里的女工做些小玩意儿拿出去发卖,目前我设计了几款图样,都在这里,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一边说着,就拿出一张纸递过去,沈元熙看了眼,发现上面是各种图形的多彩图案,他纳闷道:“这都是什么?怎么倒像是建筑上的一些图形?” “就是图形,不过你看看,这图形是不是像粽子?在外面缠绕上五彩丝线或者绒线,悬挂在屋里很好看的,若配上风铃,效果更佳。” “有点意思。”沈元熙摸着下巴:“这个东西简单吗?若是简单,不如多做些,我派两个稳妥人,拿去京城的店里寄卖。” 苏挽秋眼睛一亮:“简单,我看那些女工也都是心灵手巧的,如今离端午还有一个月,就算半个月赶工,每样怎么着也能做出千儿八百个,只是这样一来,丝线绒线只怕不够用,你家店里还有存货吗?有就从你家店里再进一些。” “成,我回头把老金叫过来盘盘货。”沈元熙点点头,旋即好奇道:“必须丝线绒线?难道绸布缎子就不行?” 苏挽秋断然道:“不行。只有线才能有这种层次渐变的美,绸布缎子没有这个效果。再说了,你端午时手腕上系得都是五彩丝线,你怎么不裁几条缎子系上去呢。” “说话就说话,非得冷嘲热讽,怎么着?不挖苦我两句,你心里不痛快是不是?” 苏挽秋一挑眉:“彼此彼此。别说得好像你对我彬彬有礼似的,那不也是致力于给我添堵?” 于是流程顺利走到“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一项,苏挽秋回到后院继续干活,沈元熙本想跟着去,又觉这样做未免太没面子,因溜溜达达地,直到青山跑来报告说女孩们全都离开了,他才回到自己房间。 青青和翠儿服侍他换了套衣裳,听主子问房间里有没有少什么,两人忍不住都笑了,翠儿道:“听听少爷这话,还真把孙姑娘当贼了不成?放心,您都那样给人家甩脸子了,孙姑娘也是要面儿的,您前脚走,人家后脚就离开,什么也没拿。” “谢天谢地,原来我甩脸子是有用的吗?那下次我接着甩。” 沈元熙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一本书,只听青青笑道:“未必有用,从前少爷也没给过她好脸色,也没见她知难而退,今天那不是三姑娘过来了吗?孙姑娘看见您对她那么客气,自然心里不平。” 她说到这里,翠儿也端着茶水走过来疑惑道:“少爷,奴婢不明白,您平日里总说三姑娘是母老虎,怎么倒对她客客气气的?若说那是娇悍,孙姑娘不也是?可奴婢觉着,您是真从心里不喜欢孙姑娘,至于三姑娘嘛,虽然您嘴上没少数落,心里倒是尊敬她,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三姑娘彪悍,倒也罪不至此,让你拿来和孙家的比。” 沈元熙翻个白眼:“她那是叫娇悍吗?分明是刁蛮任性不懂事,明明我态度都这么明显了,还仗着两家那点交情得寸进尺,我是她爹吗?凡事都要惯着她。” 青青和翠儿彼此看一眼,翠儿便小声道:“可是奴婢觉着,太太不讨厌孙姑娘,万一将来……少爷如今也大了,您又不要奴婢们服侍,那总该早早娶妻生子,万一老爷太太给您定了孙姑娘……” “想都别想。”沈元熙“啪”地把书往桌上一放:“你提醒了我,今天晚上我就和爹娘表明态度,我的婚事,须得我自己做主,他们要想替我做主张,我便离了这个家。” 说完气咻咻出去,这里翠儿和青青怔忡良久,青青方小声道:“虽然少爷反叛了些,我却觉着他是对的。那个孙姑娘,委实太讨人嫌了,她自己竟一点儿不觉得,真要让她做了咱们少奶奶,只怕你我就是清清白白,也没有好下场。” 第一百零八章:莫要双标 “谁说不是呢。”翠儿叹了口气,苦笑道:“原本太太和我说的时候,我一颗心真是火热的,可如今看看少爷态度,再看了这样一场闹剧,真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不想了,以后就顺其自然吧。” 青青默默点头,到底是青春少女,黯然了一会儿,也便将此事放下,青青起身笑道:“孙姑娘这次在少爷这里没讨得了好,回去不知道怎么生气呢。” 翠儿笑啐了一口:“该!谁让她那么嚣张来的?不过……她从前也不至于这样,怎么今日在那么多小姐面前,倒更过格了呢。” 青青道:“起先我也不明白,这会儿倒寻思过味儿来。”说着抿嘴一笑:“咱们少爷在县里这些千金闺秀中,只怕也是名声响亮,不然她们今天也不至于结伴过来,连身份都不顾了。孙姑娘故意撒娇撒痴,只怕是做给她们看,想显摆自己在少爷面前地位特殊,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一语未完,翠儿已是笑得捧腹弯腰,一边啐道:“该!这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谁让她赶得巧,偏偏遇上了三姑娘呢?要没有这个对比,她还能强行辩解挽回几分面子,如今大家都知道三少爷对三姑娘尚且和颜悦色,却对她孙姑娘不屑一顾,看她面子往哪儿放。” 青青摇头:“你也不用笑。还不知孙姑娘回去太太那里要怎么告状呢,我只怕太太迁怒少爷和三姑娘,这事不知怎么收场。” “有少爷在,你怕什么?”翠儿对此倒是毫不在意:“青青,这么多年你没发现?咱们家和别家不同,别家都是父母大过天,咱们家恰好颠倒过来,许是老爷太太只有少爷一个儿子的缘故,那个疼爱劲儿,就差没把少爷捧到天上去了。” “哈哈哈,你这是什么话?当然不能捧到天上了,不然一旦掉下来,还不得摔个半死……咦?少爷回来了?这……这是怎么了?怎么垂头丧气的?” “没什么。” 沈元熙坐下来,将桌上冷茶一饮而尽,忿忿嘟囔道:“简直岂有此理,走了都不亲自过来和我说一声,只打发云海云阳来作辞,亏我还特地让厨房准备了那么多饭菜,如今怎么办?喂鸡鸭猪狗吗?天知道我家里也没养鸡鸭猪狗啊。” 两个丫头这才明白,原来是苏家三姑娘干完活径自离开,只派了自家两位兄弟过来辞行,少爷就为这个生气呢。 翠儿重新倒了杯热茶,走过来小心劝道:“少爷,这也正常,人家三姑娘再彪悍,也是女儿家,哪能一次次过来和你接触说话?叫人知道,又不知要怎样说她,您有什么可气的?” “我……” 沈元熙语塞,好半晌才气恼道:“我还有事要同她商议,谁知她就这么走了,我能不生气吗?” “不是什么急事的话,少爷过两天去苏家找她就是。您有功夫生这个闲气,叫我说,不如想想怎么和太太交代,孙姑娘明摆着不会善罢甘休。” “不足为惧。”沈元熙满不在乎一挥手:“你们真当娘会喜欢她那个咋咋呼呼的性子?她爱怎么说怎么说去。” 且说苏家人回来,经过一天的辛劳,总算忙活完了。 一千多斤塘泥都被拉去后面水塘边晾晒,鱼虾也都下了锅,苏挽秋将种藕做好处理,放在阴凉地方,只等过两日将水塘清理完后就种下去。 “累死了。” 舒舒服服伸个懒腰,回到堂屋,就见苏挽春坐在灶前烧火,脸上也不知为什么,似乎有些忿忿之意。 “大姐怎么了?像是谁欠了你八百两银子似的。” “谁知道怎么了?”正在锅台边贴粟米面窝头的闫氏头也不抬:“从一回来就这样,问也不说,三丫头你劝劝她。” 苏挽秋:……合着我真成你们大房的专属心理医生了是吧? 她本不想理会这茬儿,却被苏挽春拽着坐下,听这大姐忿忿嘟囔道:“你说,沈少爷身边那两个丫头,是不是不要脸?” “啊?”苏挽秋一愣:“大姐你为什么这样说?” “我……” 苏挽春忿忿中有些忸怩,小声说道:“咱们还在那里干活呢,她们就追过来,说说笑笑的没有一点儿忌惮,你再看看她们打扮的,端午还没到,脖子倒露出一大片,就差没把勾引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那又怎样?”苏挽秋耸耸肩:“虽然我瞧不上男人们三妻四妾的作派,但像沈元熙这种身份,有两个通房不是很正常?” “什么啊,那……那也不能大白天的……沈少爷就是人好,换成别的富贵家,丫头们这样丢人现眼,早打死了。” “大姐你说得这是什么话?那可是两条人命,你杀只鸡都不敢,说打死人竟这样轻飘飘的,你看过被打死的人是什么样吗?” 苏挽秋实在惊讶:难道这姐也是穿越过来,生前备受无线流小说荼毒,信奉“一言不合就打死”的主子教? 苏挽春面色一白:“我……我就是觉得她们丢人现眼,沈少爷……不该对她们心慈手软。” “沈元熙若不是对她们心慈手软,上回咱们家杀猪,你去他面前,他也不会和颜悦色对你,那会儿你就颜面扫地了。” 苏挽秋摇摇头:“大姐,沈元熙一个富家少爷,尚且将下人当人,你一个村姑,从哪儿学来的主子毛病?若你是千金小姐,你身旁丫头偷偷看哪个男人一眼,你是不是就觉着伤风败俗,要把人眼睛挖了?” “那……那也不能听之任之吧?” “呵呵!”苏挽秋一声冷笑:“那你呢?你心里想着沈元熙,又算怎么回事?” “我……”苏挽春柳眉一竖:“你拿我和她们比?” “有什么不能比?”苏挽秋翻个白眼:“她们是丫头,你是村姑,沈元熙身边的丫头,最起码还粗通文墨,你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细说起来,确实没法比,你哪里比得上人家?” “我……” 苏挽春涨红了脸,只是碍于心里有鬼,不敢发作,忽听苏挽秋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忘了先前我和你说过的话么?爱一个人没有错,只要不被爱意冲昏头脑,不被嫉妒蛊惑去伤害他人,这就是你的自由。大姐,我从未因此而嘲笑过你,为什么你却要对别人抱有这样大的恶意?” 第一百零九章:沾沾自喜 “我……” 苏挽春说不出话,苏挽秋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道:“看不惯别人,指责别人之前,先想想自己。别学乌鸦站在猪背上,只看到对方黑,看不到自己黑。” 古时候农村家养的都是黑土猪,因此这话十分形象。连苏挽春都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旋即想起这明明在说自己是乌鸦和黑猪,于是又板起脸。 苏挽秋却早已出门,远远听见三房屋里传来争吵声,其中夹杂着苏云旭的辩解。她驻足凝神听了一会儿,三叔三婶正在声嘶力竭地叫,什么“小兔崽子,反了天”之类,苏云旭大多沉默,但却半步不退,听声音可能还为此挨了两巴掌。 苏挽秋有心去替弟弟打抱不平,但最后还是默默走开。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这四弟平日里沉默,心中却有主见,既如此,她也不必像老母鸡般一味护着。小鹰学飞时难免跌跌撞撞,狠狠摔几个跟头,但它终会展翅飞向蓝天,自由翱翔。 虽如此说,吃晚饭时苏挽秋看着苏云旭脸上红痕,仍是忍不住提了一句:“四弟的脸怎么了?腮帮子这里怎么有些红肿?” 她看到王氏一下紧张起来,苏云旭却抬头笑道:“没什么三姐,可能是让蚊子叮了一下,过两天就该消了。” “蚊子?”苏明亮疑惑问道:“这离端午还有一个月,就出蚊子了?” 苏云旭脸一红,咳了一声说道:“我也是猜的,当时没什么感觉。真是蚊子,估计也是提前出来,所以毒性才这样大。” 他如此尽力遮掩,苏挽秋就明白了:想来傍晚时三房那一场争执,最后三叔三婶还是做了令四弟满意的让步,这就好。 因也帮着补救道:“这话倒是没错,哪年还没有些奇怪事?往年我还见过熬到冬天都没死的蚊子呢,叮人一口,着实受不了。” 于是话题就这么揭过去。 歇了两日,一家人又往方府来清理荷塘。 上次在沈家荷塘收获颇丰,让苏挽秋对此行充满期待,心里暗自盘算着:上千斤的塘泥,加上种藕,鱼虾,还有十两银子的工钱,哇!这活儿真是太美了,可惜就只有两家,要是能多干几回,还不赚个盆满钵满。 方雪松正在接待客人,听说苏家人来了,这实在是心心念念盼了两三个月的事,因二话不说端茶送客,接着换了身衣裳,满面春风往后院来。 苏家人还是少说话多做事的风格,方雪松赶到时,大家已经下了池塘。 苏云海苏云阳两个照旧被苏挽秋安排为“公关接待”,这里不比沈家,他们和老大言谈无忌,说话做事都自在,因都是满心不情愿,却还得尽力赔笑和方雪松寒暄。 方雪松也不愿和他们应酬,眼角余光时不时就溜到荷塘里,却见苏挽秋头也不抬,那副一心干活的架势,正经比自己攻读圣贤书努力多了。完全不像另三个女孩,时不时会抬头看看四周,偶尔目光飘过来,也会含羞带怯低下头去。 明明知道我来了,为什么偏偏要装作不在意?从前姐姐说,女人心海底针,表面越是不在乎,恰恰说明心里越是在乎,你对我,也是这样的心思吗? 方雪松这样想着,到底忍不住了,对苏家哥俩说道:“咱们也别只顾在这里说话,你看那边干得着实有趣,不如过去看看?” 真是好提议啊!正中下怀!方少爷确实善解人意! 哥俩心里有些小激动,默默在心里吐出一串溢美之词,就带着方雪松来到荷塘边。 “三姑娘看什么呢?现在这个时节,这藕不能吃了吧?你要吃,等初秋后过来,那时的藕正肥大,且鲜甜味美,我送你一大篓子回去尝鲜。” “不是为了吃。”苏挽秋检查完毕,笑吟吟抬起头:“我是看看这藕够不够做种藕。” “咦?种藕?难道这还有讲究?不是随便拿起一截就能种?” “真真是大少爷才会说出来的话。”苏挽秋忍不住笑:“就是寻常的稻种粟米种子,也不是随便抓一把撒下去就能种的,都要挑选个大饱满的种下去,何况是藕。” “我只知道种藕可难,从前在京城家里,后院那么大一个荷塘,一年出产不过一二百斤。原来其中竟有这么多讲究,倒不知这种藕该怎么选?姑娘可以教我么?” “你学这个做什么?”苏挽秋不以为意,但想了想,大少爷估计就是一时好奇,于是指着那藕道:“种藕必须三节以上,看着粗壮,芽旺,没有病虫害,表皮没有损伤,这样的就可以了。” 方雪松连连点头,就见苏挽秋摆了摆手中几节藕,笑道:“当日说好了,给我十几斤藕,既如此,我可不客气了啊。” “当然。”方雪松微小点头:“别说答应你了,就是没答应,十几斤藕又算个什么事儿?” 话音刚落,忽听塘里几个苏家人都“噗”的笑出声,他疑惑道:“怎么了?我这话有什么可笑?” “没有没有,方少爷,您的话自然不可笑。”王氏见方雪松态度和蔼,胆子顿时大起来,嘻嘻笑道:“我们笑,是因为前两日在沈少爷家清理池塘时,他也说过和您差不多的话。” “元熙么?”方雪松眉头一挑,看向苏挽秋:“元熙也是这么对你说的?” “大概吧,我没在意,这会儿也不记得了。” 苏挽秋随手将藕放进箩筐中,然后又和苏云旭一起,合力从池塘里提起个网兜,只见网里十几条银白色的梭鱼乱蹦,个个都是尺把长,怕没有两三斤重。” 方雪松面上带笑,心想:并没将元熙的话放在心上,莫非她这是在向我表明心意?又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三姑娘性子洒脱,哪有这份心机,她说不在意,那必定就是不在意。不管是哪一种,都令人愉悦。 这样想着,不免又有些沾沾自喜,正要再找几句话和苏挽秋说,忽然就听一阵喝斥远远传来,间或伴着女子委屈的哭声。 第一百一十章:忍不了 方雪松和苏挽秋的眉头同时就是一皱,苏挽秋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到方雪松表情,想着对方才是此间主人,有什么事自然也该他来管,自己倒不好贸然插嘴,因就将话咽了回去。 果然,只见方雪松冲远处一招手,片刻后一个妇人疾走过来,只听这大少爷不悦道:“你去,传我的话给陈木,让他滚远些,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他在这里放肆。” “是。” 妇人答应一声,转身就要离去,苏挽秋终是忍不住了,小声道:“就只让人滚远些?我刚刚好像听见有女人在哭呢,常听人说富贵人家的管事喜欢瞒上欺下,方少爷不需要仔细问问么?别再是恶奴背地欺负人,到时岂不坏了你的名声?” 方雪松哪会在意这些小事,但苏挽秋既然发话,尤其最后一句,明摆着是替自己考虑,这还哪有不遵命的,因忙笑道:“姑娘说的是。这倒是我疏忽了。” 说完扭头对妇人道:“你听见三姑娘的话了?去问问缘由,若是陈木仗势欺人,你就来回我。” “是。” 妇人答应着去了。苏挽秋虽替那女子担心,却也知道自己不该再多过问。她心里叹了口气,暗道:我就说我看得没错,这位方家少爷眼里,何曾将下人当人?虽然沈元熙也不招人待见,但还是比这位要强许多。 过了约莫一刻钟左右,妇人回来,对方雪松说道:“回禀少爷,不是什么大事,哭得那个是府里的柱儿媳妇,因她从前服侍过二太太,所以眼界不免高了些,看不上柱儿,三天两头的生事,昨日两口子又打起来,所以今天陈管事才把她叫过来训斥。” 方雪松脸沉下来,生气道:“多大点事,就闹到这个地步,幸亏三姑娘他们不是外人,不然叫人听了,岂不说我府里没规矩?真是不像话。” “是。”妇人忙恭敬道:“奴婢已经和陈管事说了,他也诚惶诚恐,只说回去必定好好教训柱儿媳妇……” 苏挽秋实在是听不下去,到底停了手头上活计,假装不解道:“这话让我疑惑,两口子打架,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只教训那媳妇?难道柱儿就没有一点过错了?这陈管事别不是柱儿干爹吧,这样护短。” 妇人悄悄横了苏挽秋一眼,但见少爷竟一点不以为忤,还慢慢点头似是沉思之态,不由心中一惊,忙收了鄙夷之态,恭敬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柱儿媳妇仗着美貌,又伺候过二太太,向来是不服管教的,柱儿打了她几回,她就撒泼放刁说要寻死……” 不等说完,只见苏挽秋红了眼睛,咬牙道:“天下竟还有这样没道理的事。是了,我知道了,若嬷嬷被你家男人打了左脸,必定是把右脸凑上去,让他左右开弓,这才符合三从四德,然后带着伤给全家人做饭,伺候男人洗脚,哪怕他连盆带水踹翻在你脸上,你也要笑着说踹得好,这才是女人的温柔恭顺,但凡有一点反抗,就是撒泼放刁,罪大恶极,是也不是?” 一番话说得那妇人涨红了脸无言可对。忽听方雪松笑道:“好了,三姑娘不用动这么大气,不过是奴才之间的口角,回头我就叫陈木过来,让他一碗水端平,连同柱儿和他媳妇一同教训,你说可好?” 妈的这家伙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苏挽秋心中啐了一口,板着脸道:“他们是奴才,我是村姑,谁又比谁高贵?果然方少爷说到做到,我就在这里替那柱儿媳妇多谢你了。其实这是你家的事,算我多嘴,实在是听了不由人不生气。” “姑娘不该妄自菲薄,怎能拿自己和奴才比?今年你若能将甜菜种成,这就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将来推广开来,我必定请荣亲王为你上奏朝廷,表彰你这不世之功,到那时……到那时……你可就是……人人称颂的红粉巾帼了。” 说到后来,语气竟有几分恍惚,面上也现出点怔忡之态。因为方雪松忽然想到:横亘在他和苏挽秋之间的鸿沟,似乎也没想象中那么巨大,只要对方能证明自己,只要朝廷给她表彰,只要她能给家族和姐夫带来助力……” 被莫名的惊喜砸中,这一刻的方雪松豁然开朗,若非素日早已修炼出喜怒不形于色的定力,他说不定会跳起来。” “方少爷怎么了?怎么忽然就笑成这样?”苏挽夏凑到苏挽秋身边:“秋,你说什么了?怎么方少爷就跟中了蛊似的?” 苏挽秋还在为那柱儿媳妇的命运揪心,听见这话,看也不看方雪松,没好气道:“我说什么你们不都听到了吗?谁知道这大少爷犯了什么病,嘶……娘你干什么?” 柳氏瞪了女儿一眼,悄声道:“你是不是忘了?咱们这会儿就在人家的地盘上,你多管闲事也就罢了,还敢说这样话,得亏方少爷没听见,听见还不得把你赶出去,到时咱们这半上午全白忙活了。” “知道了。”苏挽秋讪讪道:的确,比起这府里发生的根本轮不到自己过问的事,还是专注自家比较好。 不知何时方雪松离开后院,苏家哥俩都是大大松了口气,旋即脱了外面长衫,将裤腿卷到大腿根,扑通扑通跳进池塘,和家里人一起挖塘泥捉鱼虾。 苏明亮直起腰,欣慰地看着一大家子,他是个爱家护短的老父亲,尤其溺爱大儿子,甚至有时候会为此犯糊涂。所以从前家里窝着几条懒虫,他也觉察不出来。 但是现在,一家人都在三丫头的带领下尽力干活,连从前完全不沾农事的两个孙子都被感染,成为家里劳动者中的一员,这份积极的改变,他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老六说得没错,三丫头这孩子完全就是脱胎换骨,有她在,这个家即便有点波波折折,终归还是能团结起来,我也不用担心三房之间动不动就嚷着闹分家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纯良”少爷 老头儿越想越是高兴,干活也就格外卖力,也不知干了多长时间,忽然就觉着一阵眩晕,险些站立不住,连忙将铁锹插在泥里扶住了,这才稳下身形。 “爷爷,你怎么了?” 苏挽秋第一个发现老爷子不对劲,连忙扔下铁锹跑过来扶住他,很快苏家人都围了过来。 “没关系,我就是有些晕。” 说是这么说,但苏挽秋看着他潮红脸色和大滴大滴往下淌的汗珠子,就知道这绝不是眩晕那么简单,搞不好是中暑了。 于是急忙让大家散开,她和苏义山苏义水等人扶着苏明亮上了岸,好在不远处就有一棵茂盛的大杏树,于是将苏明亮安排在树荫下躺倒,苏义山松了口气道:“行了,爹就是累得,歇歇就好。” “没这么简单,我怕爷爷是中暑了。” 苏挽秋四下张望,忽见两个妇人迎面走过来,她连忙上前道:“不知厨房有没有绿豆汤?能不能要一碗来?” 两个妇人上下打量着她,忽然都笑了,摇头道:“真是不知好歹的泥腿子,你当你是谁?跑我们家干活,还想绿豆汤?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 不等说完,先前被方雪松吩咐的妇人也过来了,听见这话,面色不由就是一变,上前不由分说一人给了一个嘴巴,厉声斥道:混账糊涂东西,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里狗眼看人低?这位是……“ “嬷嬷别急着伸张正义了,我爷爷只怕是中暑,我想要碗绿豆汤解暑,不知厨房有没有?” “有,怎么没有?虽然还没到端午,这会儿天也热了,难怪老爷子受不了,我这就去厨房给姑娘拿。” 妇人急促说着,便转身亲自往厨房去,这里苏挽秋回到树下,见苏明亮情况还算稳定,方松了口气,只听老头儿还在那里喃喃叹气:“唉!老了,不中用了,这才干了多点活儿,就跟我讨债来了。” 她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嗔怪道:“既然知道自己老了,以后能不能多歇歇?都说了不让你来,非不服输,我劝两句就说我是嫌你老。” “我从前也没这样过。”苏明亮不服,苏挽秋听这话中气还算足,可见问题不大,因无奈道:“清理荷塘可不是个轻快活计,咱们又干得快,急着回家晒塘泥什么的,都得花大力气,我们还能撑住,您老多大岁数,今儿太阳又这么足。” 说完转头对众人道:“大家都过来在树荫下歇会儿再干吧,等回家,我好好做些点心凉饮给你们吃喝。” 话音刚落,就听苏义丰叫道:“点心凉饮零食也就罢了,三丫头你整点实惠的,这体力活啊,它就得吃肉,回头你不如买上十几斤五花肉犒劳全家,这活计我们保准帮你干得妥妥帖帖。” “放屁!”苏明亮气得骂了一声,这一用力,扯得胸口又开始发闷,他大喘了几口气:“老三你说话不过脑子,这个活是给三丫头干的吗?塘泥做肥,将来咱家所有地都能受益,这塘里捞出来的鱼虾你没吃?更别提等将来那些藕种成了,不大不小又是一笔收入……” “是。”苏义丰悻悻道:“我说这话就是不过脑子,要是大哥说,您老就不吭声了。” 正说着话,忽然就听远处方雪松的声音道:“老爷子怎么了?可是中了暑气?今天太阳是有些毒辣,不如扶去客房休息,恰好刚刚太医院的王太医过来给我请脉,就让他给老爷子看看,开个方子好好调理下身体。” 众人忙都站起身,苏挽秋摇头笑道:“不用,我爷爷这会儿已经好了许多,刚才那位嬷嬷已经去厨房拿绿豆汤了,再喝一碗……” 不等说完,只见方雪松正色道:“若是在别处也就罢了,在我这里,万万不能这般儿戏。知道姑娘向来有主张,这回你就听我的,毕竟老爷子年纪大了,可禁不得一点闪失,还是细致些好。” 他如此周到热情,只让苏家人受宠若惊,心里更是惊疑不定,暗道:这位可是荣亲王的小舅子,就算从前来过两次,算是有点交情,也不至于这样亲近,这哪像是对农夫的态度?倒像是对家里长辈…… 一念及此,都忍不住斜晲看向苏挽秋,论理,就算方雪松体贴,这话也该对苏云海苏云阳说才是,他却偏偏对苏挽秋说,两人都是青年男女,这位又是规矩森严的大家族嫡子,如此一来,个中深意,可就颇耐人寻味了。 苏挽秋自然知道家里人怎么想,这会儿却也只能故作不知,见方雪松态度坚决,只好对大房哥俩道:“你们扶爷爷去客房休息一下,既然有位太医在这里,咱们就让爷爷跟着沾沾光。” “咦?姑娘你不去?” 方雪松惊讶,但旋即也察觉出这话不妥,见苏挽秋微微眯起眼睛,暗含威胁之意,神态娇悍中透出万分可爱,他险些笑出声,忙收敛了神色,咳一声道:“好吧,知道这里也需要姑娘主持大局,那个……我们就先过去了。对了,我已经命厨房备好饭菜,中午大家就在这里用饭,吃饱喝足了,才好继续干活。” “方少爷真是太客气了!” “方少爷真是人好心善!” “哎呀方少爷怎么这样周到啊?倒弄得我们不好意思。” 苏家人兴奋不已,七嘴八舌感谢方雪松,却见他微微一笑,气度着实从容优雅,接着和苏家三人一起离去。 “别胡说别乱问更不要胡思乱想,家里还有很多活儿,是不是需要我现在就分派啊?” “切!” 面对如此明显的威胁,苏家人的反应非常实在,迅速就散开回荷塘继续干活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真惹得三丫头恼了,大家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如果猜想是真的,她就又多了一座大靠山。 这个方雪松,到底怎么想的?亏他还是大家族的少爷,从小就是在规矩中泡大的,怎么如此孟浪?是不是没经过绯闻流言的毒打啊?幸亏这会儿都是家里人,万一他们府中有一个下人放双耳朵在这里,不用到天黑,各种谣言就该新鲜出炉满天飞了吧。 苏挽秋恶狠狠铲着塘泥,心里头咬牙切齿,忽听耳边苏挽春悄声笑道:“三妹,这塘泥又不是方少爷,你下手不用这么狠。” 第一百一十二章:谁都跑不了 苏挽秋横了苏挽春一眼,冷哼道:“我下手还可以更狠,你要不要试试?” 苏挽春一笑,见这三妹面色不悦,忙又小声道:“又不是我言语无忌得罪了你,你不去找罪魁祸首,倒拿我撒什么气?” “罪魁祸首是无心之失,你这是有心之语,当我听不出来?” 苏挽秋翻个白眼:“大姐,你知道我的脾气,最好别来撺掇点火,惹急了别怪我给你没脸,到那时你又哭哭啼啼说三妹不是人。” “噗”的一声,苏挽春忍不住笑,小声道:“原来你也知道你自己不是人……好好好,我不说,不说还不行吗?” 她能不说才怪了。 苏挽秋怎会不知爱好吃瓜的八卦群众是什么德性?果然,不到一刻钟,苏挽春又出溜过来:“哎!三妹,你说方少爷这是什么意思?我想了又想,他一个大家族的少爷,不是应该很清楚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 “又没和我授受不亲。”苏挽秋这一阵儿干活有些急,此时也累得直喘气,索性歇一会儿,见王氏也悄没声凑了过来,她便冷笑道:“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奉劝都趁早收了心思。他是荣亲王府的舅少爷,我只是五丰村一个村姑,或许他愿意和我们说几句话,那是他随和,要么就是把我们当个玩物耍弄,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秋,你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苏挽夏赶紧打圆场:“方少爷那么热情,怎可能是这样的人?你别胡说。” “我没胡说。”苏挽秋这会儿情绪已经恢复平静,继续一边挖塘泥,一面平心静气道:“对于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来说,我们本就是蝼蚁一般,看见哪只蝼蚁有趣,就逗弄两下,这也是人之常情。” “三丫头你这都怎么想的?好好的事,叫你这么一说,竟让人心里堵得难受。” “好事?能是什么好事?三婶,做人呢,最重要就是有自知之明。当然,有自知之明不代表就要自轻自贱,别人尽可以把我们当蝼蚁,我们自己别把自己当蝼蚁,要努力干活吃饱喝足发家致富。“ “这是什么话?我都听不明白,又说要有自知之明,又说不让自轻自贱。”王氏噘着嘴:“反正我觉得方少爷挺好,是三丫头你太多心了。” “这倒也不是多心。”闫氏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擦着汗道:“我也歇会儿。” 说完又对王氏道:“你别只想着好事,也得想想,方少爷和三丫头,一个高高在云端,一个是在地里刨食,这天上地下一样的两个人,属实不般配,他又说那种话,不怪三丫头生气。” 王氏小声道:“你倒是敢想,就想到般不般配上去了?谁不知道不般配,只是不配做正室,难道做个妾室还不行?咱们家的孩子,能给荣亲王府舅少爷做个妾……” 不等说完,见苏挽秋杀气腾腾看过来,王氏想起这侄女儿的性子,自知失言,连忙一缩脖子:“那个……我歇足了,干活干活。” 这会儿先前的妇人带着两个婆子,抬了一大桶绿豆汤过来,招呼众人在树荫下饮用,还体贴地铺了块红毡。 待妇人们走后,几个女孩儿凑在一起,苏挽春喝着绿豆汤,悄悄笑道:“三妹看见了?可不是我们多事,你看这几个婆子,看你的眼神也不一样。” 苏挽秋还没说话,苏挽夏就先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还有心思乐,也不想想,她们这样看秋,以后秋还怎么做人?” “是啊,她们看三姐的眼神,让人不舒服。”苏挽冬也是气呼呼,见苏挽秋面无表情喝绿豆汤,她就扯了扯对方袖子:“三姐,你还有心喝汤?到底怎么办才好啊?” “什么怎么办?需要怎么办?” 苏挽秋将碗底绿豆汤一饮而尽,用衣袖抹抹嘴巴,一扬眉:“咱们干完活就回家了,多说在这里吃顿午饭,之后要有交集,怎么着也得两三年后再过来清理荷塘,她们爱怎么看怎么看呗,反正又不能来我面前嚼舌头……” 说到这里,忽然“扑哧”一笑,只看得三个女孩儿都呆了,苏挽春怔怔道:“就算如此,难道这是什么好事?你怎么还乐起来了?” “确实不是好事。”苏挽秋煞有介事点着头:“不过这又不是单方面的,对我不好,对方雪松也不好啊。他才是这府里的主子,以后谣言四起,受困的也是他,和我无关。不过这位方少爷看着不是善茬儿,你们想想他先前对下人的态度,一旦听见流言,你们猜他会怎么做?” 她一摊手:“当然了,无论怎么做,都和咱们无关。所以你们说,我需要怎么办吗?” “真是服了你。”苏挽春在苏挽秋额头上轻轻戳一指头:“我就不信,这世间难道就没有能治你的人?怎么什么事到了你手里,就没有个怕的呢。” “这就叫身正不怕影子斜。”苏挽秋挺起胸脯:“我行得正坐得端,一身浩然正气,自然百邪不侵,我需要怕什么。” 说完站起身:“走了,歇也歇了,绿豆汤也喝了,该干活了。” ***************** “云阳,你这会儿没事吧?” 离端午越来越近,天气也越发炎热起来,官学里的先生讲了半天课,也是头晕眼花,让学生们各自活动下,他便趁机溜了。” 苏云海和林胖子等人没考上秀才,仍在民办的县学里。而沈元熙苏云阳陈清远等人因为已经是廪生,所以都升入官办县学,不过因为沈元熙三天两头请客聚餐,这个小团体仍是牢不可破。 此时学生们都出去透风,教室里没有别人,沈元熙来到苏云阳桌子前,大马金刀的坐下:“我听说先前你们去方家挖荷塘,你爷爷中暑了?如今怎么样?” “咦?老大你如何知道的?这事我也没说过啊。” “昨天方雪松来我家时说的。” 沈元熙咳了一声,只听苏云阳笑道:“还好,就是那几天累着了,然后那天太阳也大,幸亏三姐有经验,不然我们还没当回事,只以为歇歇就好的,那可就耽搁了。” “怎么说?”沈元熙一双耳朵不自禁支棱起来:“你三姐还会治中暑?” 第一百一十三章:老大你不对劲 “怎么说呢?倒也不是会治,就是三姐当时特别沉着冷静,把爷爷扶去大树下阴凉处,不许我们围着,说不透气,解开爷爷上衣透风,然后请人去拿绿豆汤。反正就这些,我们是不太懂,后来王太医听说,倒是盛赞三姐做得很对。” 沈元熙点点头,沉吟道:“三姑娘许是有过那么一回经历,阅历确实比世人都强的。”说完咳了一声:“那个……老爷子如今恢复过来了吧?听说你们那天中午是在方家用得午饭?” “对,因为爷爷的事情,大家也不敢出力太狠,所以活儿都耽搁了,到午时也没干完。再则方少爷盛情难却,爷爷还在人家客房歇着呢,我们就在那里用了午饭。” 沈元熙神色一紧:“那午饭丰盛么?” “呃……” 迟钝如苏云阳,这会儿也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来,瞅着沈元熙纳闷道:“怎么说也是方家,那还能不丰盛?我大哥直到今天还念叨呢,连我三姐都夸赞说菜肴别致。” 沈元熙就有些气闷,冷哼道:“这又有什么?谁家厨子还没有几道拿手好菜?我那天也吩咐厨房预备午饭了,只是没想到你们那么早走,又被事情绊住,等我让人去喊,就剩你俩来和我辞行了。” 苏云阳笑道:“是。总不能再把他们叫回来,那可是上千斤的塘泥,连人带车,这要再折腾回来,就为吃个午饭,我三姐会发飙的。” 他说到这里,到底忍不住试探问道:“老大,这都是因缘巧合的事,你也不用这样在意吧?” “我……”沈元熙看到小弟怀疑的眼神,忙把脖子一梗:“谁说我在意的?我只是觉着……你们两个平日里和我相交莫逆,最后竟是在方家吃的午饭,这……这不合理。” “嗐!”苏云阳哈哈一笑:“有什么合理不合理,那不就是赶上了吗?又不是说吃过方家的饭,我们就和老大生分了。” 沈元熙默然不语,又坐一会儿,他忽然问道:“方雪松对你三姐,态度如何?” “嗯?”苏云阳眨眨眼:“还能如何?许是因为甜菜的事,方少爷从前就很欣赏我三姐,我想若不是因为这一层,他也不可能准备宴席招待我们。” “那你们家人的态度呢?不对,最重要是你三姐的态度呢?” 沈元熙的心提了起来,虽然他对苏挽秋有信心,但毕竟方雪松的家世人品在那里,万一这只母老虎就被套住了怎么办?有数的,烈女怕缠郎。 “老大,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苏云阳凑近些许:“你要是知道什么,可千万要告诉我啊。” “别胡思乱想。”沈元熙手中折扇敲了下苏云阳脑袋:“我就是觉着……咳咳……怎么说好呢?方雪松的态度热情,我怕你三姐别糊里糊涂的就……就……你懂不懂?” 说到最后,见苏云阳还睁着一双天真单纯的大眼睛,沈元熙几乎都要恼羞成怒了:这话还不够明白吗?他还能怎么说?答应了替方雪松保密,提醒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极致了好不好。 “老大,您说句实话,是担心方少爷还是担心我三姐?” 苏云阳到底是聪明人,也是对男女之情朦朦胧胧的年纪,话说到这儿了哪还能不明白?于是也就开门见山。 “都担心。”沈元熙长叹一声,这话倒是发自肺腑:“他们两个,最好就只是生意往来,不然对谁都不好,再加上你三姐性子烈,别到最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明白。老大放心吧,其实那天回去,我就听见家里人悄悄议论这事儿,连六叔爷听说,都特意叫了三姐过去问,要不说还得佩服三姐,一大家子都犹豫不决,只有她主意拿得最稳,说和方少爷只是寻常往来,绝不会不自量力,去高攀世家公子。” 沈元熙点点头,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是滋味,喃喃道:“说什么高攀,其实你三姐固然凶悍,但世间女子中,她倒也是独一份。若非如此,方雪松也不会这样敬重她。” “我也这样想的。”苏云阳赞同点头:“我就问我三姐,如果她和方少爷没有身份差距,是不是就会是良配……” 不等说完,只见沈元熙大惊失色道:“你好大胆,竟跑你三姐面前去问了?” 苏云阳吐吐舌头:“我也是悄悄儿问的,就是……实在好奇嘛。” 沈元熙瞪大眼:“你三姐没削你?我以为这话云海那个愣头青问出来也就罢了,没想到竟然是你先去动老虎须。” 苏云阳摸着头,不好意思笑道:“所以我没敢在人前,是悄悄问的,不瞒老大你说,我都做好了挨揍的准备,但我三姐反应特别平淡,还给了我两块点心,让我拿着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她就说了这个,没答你的问题?”沈元熙有些失落,不知为什么,他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苏云阳连忙道:“没有没有,三姐说了,她不知道方少爷如果不是世家子,会变成什么人。但世上没有如果,他就是大家族出身的少爷,他们两个就是两路人,和家世无关,和思想有关,生意往来可以,其他的免谈。” “无关家世,两路人?”沈元熙回想着苏家杀猪那天,苏挽秋对方雪松那份重礼的态度,隐隐有些明白了。 “老大你笑什么?” “啊?我笑了吗?哦……咳咳……是这样的。”沈元熙正襟危坐:“我是觉着你三姐确实很清醒,她说得没错,她和方雪松,本质就是两路人……好了,先生应该快回来了,准备上课吧。” 说完站起身,走出几步又回身对苏云阳道:“对了,明天学里放假,我去你家看看老爷子,怎么说咱们是兄弟,他老人家也算是我的长辈不是。” 苏云阳:……做了好几年兄弟,怎么忽然这会儿我爷爷就成长辈了?老大你有些不对劲儿。 第一百一十四章:再生之恩 “说起来真不知该怎么谢三姑娘,就是亲生爹娘,也不及姑娘为我们做的万一。” “什么话?亲生爹娘哪里比得上三姑娘?我就是被我爹给卖到青楼的。” “是啊是啊,我也是。当日我爹赌钱,将我娘和我都卖了,呜呜呜我苦命的娘,只怕这会儿早就不在人世了。” “等等等等……大家别谢了,我时间也有限,咱们还是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赶紧提出来,回去我好想辙。” 苏挽秋一看:好嘛,再说下去自己就要做人家爹娘了,她可是个十七岁少女,表达感激也不用这么乱认亲。 “暂时还真没有。” 李清音擦擦眼泪,秋叶见她声音哽咽,忙将她推到闫氏身边,笑道:“去和你姐妹说话吧,这里有我呢。” 说完又对苏挽秋道:“暂时这里色色妥帖。端午时姑娘让我们做得看家猴子,香包,尤其是那些丝线绒线粽子,着实赚了不少钱。您和沈少爷心慈,这些钱一分没要,我们心里也得有点数不是?昨儿我算了下,从进厂到现在这五个月,除去各种吃喝花用,账面上足足攒下八十三两四钱银子,我们姐妹纺线织布都是好手,再有姑娘教着做的各种新奇东西,将来养活自己是绰绰有余的。” “确实。”苏挽秋点点头:“我想过你们很能干,但也没想到这么能干。” 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大家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姐妹,应该知道这世上女人生活是何等艰难?如今我们力量微小,能做到的有限,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咱们终会越来越壮大,到那时,就不能只顾着自己吃喝富足,而是要像当日我救助你们一样,看到受苦受难的姐妹就伸把手……” 不等说完,众人都笑了,李清音道:“姑娘这话说了多少遍?我们早已铭记于心。您放心,这条命是你给的,这所有身家自然也是你的,将来你要怎么用,我们绝无二话。” “我一个人一双手两只眼睛,能有多少力量?终究要大家都团结起来,眼睛越多,看到的越多;手越多,能做的事就越多……好了,接下来咱们说说正事。沈少爷说先前放在京城店里的那些布玩偶卖的很好,然后我们做得那二十套成品衣衫也已经卖完……” 苏挽秋抓紧时间洗脑后,立刻就开始对这一段时间的产出销售做总结。 不等说完,就听到一片倒吸冷气声,接着几个女人全都聚了过来,兴奋道:“都卖完了?玩偶也卖得很好?老天!那这么说,这些成品衣衫还真有人买?我还以为大家都是买布自己做,根本不会有人买这个,到底还是姑娘眼光长远,不像我们鼠目寸光。” 一旁闫氏笑道:“这一点都不稀奇,我看了你们做的衣裳,款式又大方又利落,一点儿不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的衣服差,她们都是裁缝上门现做,成本可高多了。将来你们这些衣裳真要成了气候,就是那些公候门第,也未必不来买。” “姐姐说得没错。”李清音点点头:“姑娘知道我们是做这一行的,那些男人酒后什么不说?就算是风光无限的豪门贵族,也多得是外表光鲜内里紧巴的,以后咱们如姑娘所说,做的衣服多了,各种尺寸都有,不怕她们不来买。” 虽然现在这些女人做的活计多而杂,时不时还会根据节日之类的做一些特殊商品,但苏挽秋对这个厂子的最终定位,就是成衣工厂。 深入了解这个时代后,她就发现并非人人都是巧手织女,除了那些贵族大户请裁缝上门,剩下的民间女子,对衣服首饰大多都是凑合着穿用,手艺好便能穿得好点儿,手艺差的,看着差不离就行。更别提款式和各种细节。 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苏挽秋对她的成衣工厂还是很乐观的。不过其他人全都不当回事,只觉得谁家女人不会做衣裳?她们又不是那些手艺精湛的老裁缝,做的衣裳哪里就能卖出去。 直到看了苏挽秋画出来的衣服式样,大家心里才有了点信心,但也没想到销路会这么好,当下你一言我一语,越议论越兴奋,气氛空前高涨。 等到议论声渐歇,苏挽秋方笑眯眯道:“好了。总之呢,咱们目前的发展方向还是齐头并进,几手都要抓几手都要硬。但是大家应该也看到,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人手不足……” “姑娘,我们可以拼命做。” 李清音急切道。被苏挽秋瞪了一眼:“拼命做?我把你们救出来,是为了让你们好好活下去。若是你们最后因为做工而活活累死,我岂不成了苏扒皮?”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闫氏道:“我们三丫头若真要扒皮,你们哪里还是现在的模样?看看,才几个月,一个个身上也有了肉,脸色也红润起来了。” “是啊。”若雪感叹道:“连我身上的病,姑娘也请了大夫帮我医治,不然我哪里还能活到这个时候。” 话音落,忽听另一个叫秋草的女人怯怯道:“若雪说起她的病,我倒想起来,前些日子我去街上买丝线,经过百花楼,恰好遇见小红,她说咱们走后,老鸨子又安排了几个人接咱们的班,还天天埋怨说她们身子弱,有两个病了的,只说再吃两天药,还治不好就要扔出去,我想着……咱们是不是随便找个小乞儿,在那边看着,真要是扔了人出来,咱们救回来治一治,一来也全了姑娘心愿,二来,若是治好了,也能帮把手。” 苏挽秋皱眉道:“百花楼的老鸨子,那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等她把人扔出来,估计也就死了九成。罢了,这事你们不用管,我找沈元熙想想办法。” 当下又说了一会儿,看着太阳渐渐落下去了,苏挽秋才带着闫氏出来。走到大路上后,她便对闫氏道:“大伯娘先回家,免得让三婶看见你我一起回去,她又要阴阳怪气。我去找沈元熙商量一下百花楼的事。” 第一百一十五章:有钱不赚王八蛋 从刺杀事件后,沈元熙答应苏挽秋会尽力阻止百花楼的摧残恶行,他倒也没食言,过些天便安排人手,故意装作嫖客,花高价要求特殊服务,然后又故作被吓到逃出房间,“恰好”就逃到沈元熙宴请林县令的饭局上,从而在县太爷面前揭露了此事。 林县令果然大怒,狠狠罚了百花楼一大笔钱,还抓了两个龟公,然而这毕竟是钻了律法空子,而且百花楼这些年经营下的人脉也不可小觑,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没成想老鸨子根本不当回事,三个月还没到,就故态复萌,甚至已经有人要被打死了。这是什么?是红果果挑衅林大人这个父母官的威严,泥人都未必能忍,何况是向来刚正的林大人。 当然,百花楼的根基和人脉在这里,苏挽秋不指望它能关门大吉,更何况倒了百花楼,还会有千花楼万花楼,但林大人作为一县父母官,被他知道你阳奉阴违,那是一定要付出点代价的,苏挽秋相信对方有这个手段。 因便往沈府而来,恰好在巷子前遇上沈元熙。苏挽秋急着回家,也不和对方寒暄,将百花楼的事说了一遍,便要告辞离去。 走没两步就被沈元熙叫住,只见他笑道:“你着什么急?我话还没说完呢。恰好有件事要问你。云海云阳是书呆子,你们村里的情况,他们大多都不知道。” “村里什么事?” 苏挽秋对五丰村可谓是十分了解,听见这话便转回身。沈元熙上前道:“这些日子我们几个好朋友商量了下,只说你们那边山上猎物十分丰盛,尤其是那个玉泉山,山脚下水草丰美,野物众多,山上就是林子,还有一条山溪潺潺而下,溪中鱼虾泛滥,恰是射猎郊游的好去处。因我们只说要在那边住一天,好好吃喝玩乐一番,但我们几个大男人都是不擅厨艺的,从家里带人,又怕她们行不惯山路,姑娘知道,家里厨房如何能与山间野炊相比?所以我们有心想寻几个庄户妇人,也不用她们做别的,只负责生火做饭就可以,酬劳自然不会亏待,姑娘可有人选推荐?” 苏挽秋一听“酬劳不会亏待”几个字,两眼不自禁就开始放光,听沈元熙让她推荐人选,立刻拍着胸脯道:“这还有什么可推荐的?我啊。沈元熙,你可以看我不顺眼,但你不能怀疑我的能力。” 沈元熙:…… “不是,怎么着也有七八个人,你……你一个女孩子,别说名声,就是忙也忙不过来啊。” 苏挽秋一挥手:“我忙不过来,不还有我家里人吗?带上大伯母和我娘三婶,还有我大姐二姐,足足够用了。” 的确够用。沈元熙无话可说,但一想到苏挽秋带着家里女眷伺候自己等人的吃喝……心里头咋就这么不得劲儿呢? “那个……林胖子到时候也去,你不是向来看不上他?” “我看不上他耽误他来我家吃杀猪菜了吗?抢我农具我都忍了,何况这是赚钱的事儿,你就说给多少酬劳吧。” 沈元熙:…… “你真是钻进钱眼里了是吧?这活儿……算了,十两银子,干不干?” “干,怎么不干。”苏挽秋兴奋地一挥拳:“管一天后勤,出产都从山上来,我们等于净赚十两。哈哈哈,沈元熙,果然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压根不知道行情,这价码完全可以做冤大头了。” 沈元熙:…… “不是,什么冤大头?我怎么听着就不是什么好话?我说你这个女人能不能懂点事?有你这么说金主的吗?” “对对对,我错了,怎么可以得意忘形,把大实话给吐露出来了呢。”苏挽秋搓搓手,一拍沈元熙肩膀:“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十两银子,不许再找别人,找别人我和你急。” “呵呵!”沈元熙牵动嘴角:“我好怕哦。” 苏挽秋:被蔑视了…… “少爷,先前不是说三两银子吗?一天的工钱,三两银子就不少了,如三姑娘所说,一切出产都源自山上,多说带点调料和锅碗瓢盆,您……您这一开口就是十两银子,难怪人家说您是冤大头。” 苏挽秋走后,青山忍不住和沈元熙抱怨,就见主子郁闷道:“她这样热心,连云海云阳的娘都要拉上,我能怎么说?再不待见她,终归是个女人,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难道和女人为了那点儿银钱扯皮?索性给她十两算了。” “这可不是一点儿银钱,七两银子,够普通人家过大半年的了,哪里有扯皮?明明是您大方,您看三姑娘高兴的,奴才觉着,就算你只给三两银子,她都会揽下这活儿,至不济,五两肯定拿下,结果现在又白送五两……” 青山忽然倒吸一口冷气,愣愣看着主子:“少爷,您不会就是找个理由给三姑娘送钱吧?” “胡说什么?” 沈元熙不知为何就有些心虚,恼羞成怒地踢了青山一脚:“我为什么要找理由给她送钱?你倒是说说,说不出来这个月的月银就别领了。” “你说我怎么就管不住这嘴。” 青山在自己腮帮子上轻轻刮了一巴掌,状甚懊恼,但旋即便陪笑道:“还能为什么?少爷和三姑娘合伙做买卖,请的那些女人也可怜,三姑娘是个刚强的,就是有难处也不会向您开口,奴才以为您就是为这个,才变着方儿给她钱。” “总算你小子没白跟我,能了解我的苦心。” 沈元熙心下释然,浑身舒坦:“少爷我可不就是为了这个缘由吗,唉!那些女人实在是太可怜了。” 青山:……我随便胡诌的少爷你也信?不是,刚刚那意思,不是说您没特意给三姑娘送钱吗?这怎么一会儿就变味儿了?少爷你有些不对劲儿…… ***************** “行了,三处石头灶,两个烧烤堆,足足够用,二哥,你带着云旭回去吧,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就好。” 苏挽秋看着三处方方正正的石头灶和两个烧烤摊子,对兄弟俩的手艺十分满意,挥挥手让他们下山,自己叉着腰极目远眺,感叹道:“镇日里忙来忙去,竟不知在咱们身边,就有这样好风光。” 苏云帆拍拍手:“没事,我和云旭反正也没什么活计,就留下来帮忙吧,虽然做饭我们不行,但好歹可以打个下手。” “这么多人呢,用得着你俩打下手?回去回去。” 苏挽秋故作嫌弃地挥手:少男自尊心还是要顾忌一下的,沈元熙他们打猎野炊,自家兄弟却只能为了银子伺候对方,这落差别说兄弟俩,就是自己都受不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画风大变 “那万一要是有什么体力活呢?” 苏云旭也有些不放心,就听苏挽秋理直气壮道:“等他们来了,那么多大男人,随便谁不能帮把手?回去回去,别多废话。” 苏云旭:…… 苏云帆:…… “秋啊,人家是雇你来干活的,你怎么倒想着让人家干?这哪行……” “就帮把手嘛,怎么就叫干活了?就这些大少爷,他们敢干我还不敢用呢。好了,别废话,快回去,实在不成,那不是还有云海云阳在吗?走走走,快走。” 苏挽秋赶鸡似的将两人赶回去,又过一会儿,就见远处小道上驶来一队人马,为首两人丰神俊朗,谈笑风生,不是沈元熙和方雪松还会有谁? 到得近前,众人见到锅灶和堆放着的柴火,都觉着新奇,方雪松抚掌笑道:“果然这个主意好,寻常射猎都是自带干粮,哪有这般有趣?三姑娘,你们连柴禾都预备好了?” “是,我们来得早,就随便去捡了点柴。”不得不说,这古代的自然环境就是好,山上的细碎枯枝随处可见。这会儿离冬天还远,砍柴的人不多,于是这些枯枝就都便宜了她们。 沈元熙将马交给青山,一边说道:“你们果真来得早,我还想着说到你家接人,结果云海说他们来县城汇合之前,你们就上山了。” “那是,十两银子,总得证明我们值这个价钱。” 苏挽秋笑眯眯,看得出是真心快乐。只是这话噎得沈元熙十分郁闷,心想:钱钱钱,我和你之间就只有钱了是不是?呃……好吧,是只有钱,不然我还想有点什么?人家这话没毛病。 说是这么说,但眼看着方雪松跟在苏挽秋身后,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暗道:不至于,真不至于,你俩又不能成,你一个大少爷拿出这么个狗腿样,不觉着丢脸吗?连带我们都跟着面上无光。 方雪松可没在意别人怎么想,这厮面带微笑,认真听苏挽秋讲解三口灶是怎么垒成的,上面的三口大锅都要做什么?听到对方夸赞闫氏柳氏等人大锅菜做得好时,他便跟着频频点头赞叹,抚掌笑道:“三姑娘说得我肚里馋虫都出来了,真想快些吃到你说的这大锅菜。” “得了吧你,又不是没吃过,去年杀猪的时候,那些大肉菜不是都把你给吃腻了?” 沈元熙走上前,貌似无意地拆台,却见方雪松满不在意道:“杀猪菜能和这个比吗?三姑娘说了,这大锅炖得芸豆咸排骨最好吃……” “咦?”沈元熙惊讶看着苏挽秋:“你们还自带食材来了?不是说一应东西都从山上现取吗?” 苏挽秋笑道:“毕竟十两银子,怎么着也得露一手不是?你放心,就这一个大锅菜,其他的,就要看你们的了。要不,咱们现在就忙活开来?看看你们谁去打猎?谁去捉鱼?捡蘑菇和采摘野蒜野葱茴香这些事包在我们身上,不用你们沾手。” 沈元熙和方雪松都听得直了眼睛:“蘑菇我们知道,但是野蒜野葱茴香?山上还有这些东西?” 苏挽秋嘴角抽搐几下:“山上没有这些东西,田园里的大蒜大葱茴香都打哪儿来的?你们不会以为盘古开天地后,就有了庄稼和菜园子吧?那都是我们人类先祖经过长期摸索,总结试种出来的。” “哦……” 众人做恍然大悟状。方雪松认真道:“看来神农尝百草,不仅仅是草药,说不定也有五谷杂粮。” “确实。”沈元熙点头附和。 苏挽秋:……算了,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 有了实地野炊,众人都兴奋起来,比素日里射猎更加热情高涨,沈元熙和方雪松等人进了林子,苏云海苏云阳则下河捉鱼,林胖子不知怎么想的,非和他们一起,在河里笨拙地东奔西扑的样子,只逗得几个女孩哈哈大笑。 “行了,再让他们这么扑腾下去,鱼都跑了。” 苏挽秋拿了个网兜走过去,对苏云海叫道:“你们都上来,让这水平静一下,过会儿再下河,用泥在这里垒个坝,再在上面垒一道,然后用网兜在里面捞就行了。” “那哪儿够啊?” 林胖子先嚷起来,苏挽秋看他一眼,淡淡道:“不够就把上面的坝拆了,等鱼再进来后,再垒再捞,捞够为止。” 说完扔下网兜回身离开,一边对苏挽夏招呼道:“姐,那边的林子不密,没什么野兽,咱们去采蘑菇吧,像我先前说的,把衣袖裤脚衣领都扎好,戴上草帽,这样就不怕蛇虫鼠蚁了。” 苏挽冬也起身笑道:“三姐,我喜欢捡蘑菇,我也去。” 苏挽春却坐着不动地方,笑吟吟道:“你们都去吧,我得在这里看着。” “有什么要看着的?还没生火,不怕燎了草。再说那边河里有云海云阳,你还怕人来偷咱们东西不成?” 苏挽夏纳闷,苏挽秋却知道对方心思,暗道罢了,哪个少女不怀春,大姐终究是扶不上墙,爱怎样就怎样吧。 因拉着苏挽夏和苏挽冬进了另一边的小树林,这里林胖子看着她的背影直了眼,咋舌道:“乖乖!云海,你家母老虎怎么懂这么多?” 苏云海哈哈一笑:“你才知道啊?这算什么?甜菜能制糖都是我三妹发现的,如今方少爷的那个糖坊,就盯着我家甜菜地,指望秋天好收购呢,就问你服不服?。” “服。”林胖子一竖大拇指:“不服不行。” “咦?” 苏云阳垒好下游的简易泥坝,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林胖子:“怎么忽然换口风了?你以前恨我三姐不是恨得要死?说她将来肯定嫁不出去……” “嘘……” 不等说完就被林胖子打断,只听他小声道:“你想害死我啊?你家母老虎……哦不,你三姐的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让她听见,非把我推河里不可。” 说完又有些忸怩道:“我不待见她,但我……还算佩服她,连老大都佩服她,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那个……要不咱们也去采蘑菇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洗脑无声 对于这个提议,苏家兄弟表示拒绝。苏云海手里拿着网兜瞪着水里,一边喃喃道:“你给我趁早歇了心思,都去采蘑菇,然后大家都喝蘑菇汤吗?蘑菇汤哪有鱼汤好喝?” 话音未落,忽然一网兜下去,接着顺势一捞,就见两条银灰鳞片白色肚皮的梭鱼在网兜里不住挣扎。 苏云海这个得意啊,就别提了,拎着网兜哈哈大笑道:“刚刚就看着你们在坝前打转,果然爷爷一下手,这不就全有了。哈哈哈!是梭鱼,梭鱼哎,平时河里很少见的,这还是两条,看看,可大了。” 苏云阳和林胖子都赶过来,果然,那两条梭鱼都是将近一尺长,看着十分肥硕,林胖子舔舔嘴唇,指着网兜叫道:“我知道我知道,这鱼熬汤是最美味的,尤其是深秋时节,再放几块萝卜在锅里,吸溜……” “恶心死了,快把你那口水擦擦。” 苏云海将网兜里的梭鱼倒进桶里,下一刻,就见林胖子抢上前,一把夺过网兜:“给我玩玩,我也要捞鱼。” “烦死了,就你最是好逸恶劳,这会儿看见好玩,就抢我的,早干什么去了?” 苏云海在林胖子屁股上踹了一脚,悻悻回到营地,只见苏挽春坐在那里,他便问道:“姐,你为什么不和三妹她们一起去捡蘑菇?” 苏挽春笑吟吟道:“我怕那些蛇虫鼠蚁。你要找网兜是吧?昨天家里人做了好几个,呶,那不是在那边?” 苏云海默默看了眼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姐姐,心里叹口气,摇摇头拿着网兜回到河边,对刚刚垒完坝的苏云阳小声道:“大姐她……你说她怎么就不能和三妹学学?打扮成这样,我……我都觉着面上无光。” 苏云阳回头看了苏挽春一眼,也暗暗叹了口气,但旋即苦笑道:“你还说呢,记得去年冬天,咱们还和四妹说,叫她别和三姐学,要和大姐一起玩,才几天,你就变了口风。” 苏云海也愣住,眨巴眨巴眼睛,也挠着头道:“对啊,你这一说我想起来,到底从什么时候变的?从前怎么看三妹都不顺眼,如今倒是……不知不觉就听她的分派,不过三妹还是太厉害了,这样下去,将来真的会嫁不出去。” 话音刚落,就见林胖子那张大脸凑过来:“什么嫁不出去?你三妹要嫁人了?” “滚,你特么才要嫁人。”苏云海瞪了林胖子一眼:“捉你的鱼去。” “看。”林胖子擎起网兜,网里一条大鲤鱼活蹦乱跳,他将鱼放进桶里,又回身问道:“我认真说,你三妹真要嫁人?不对,你大姐还没嫁呢,还是说,现在就有人上你家提亲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苏云阳冷哼一声,接过苏云海手中网兜来到坝前,一边盯着水里一边悠悠道:“林胖子,你少关心我三姐的事,她嫁不嫁得出去,都用不着你操心,反正又不会嫁给你。“ “嘿!”林胖子不服,叉腰叫道:“我怎么说也算是家财万贯,又是家中独子,就算你三姐嫁给我,难道还辱没了她?” 苏云阳瞪大眼:“怎么?你还真敢有这念头?这话你敢去我三姐面前说吗?” 林胖子胳膊立刻放下来,人似乎都矮了一截,咕哝道:“我不要命了我,去她面前说,她还不一口把我吃了。” “那不至于。”苏云海哈哈笑:“你忘了三妹怎么说你的?比我家猪还肥,她又不是血盆大口,哪里吃得下你?” 林胖子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似乎要反驳,但吭哧半天,却无言以对,这口气撒不出去,便只能忿忿挥着网兜,别说,让他这么一顿乱拳,竟还真又网了两条大鱼。 木桶里这会儿已经有了大大小小十几条鱼,在水里扑腾乱蹿,甚至有两条差点儿脱逃成功。三人抬着桶回到营地,林胖子看着小树林,担心道:“她们怎么还没出来?别不是出事了吧?” “呸呸呸!你少乌鸦嘴,隔着这么近,能出什么事?” 苏云阳虽然这样说着,却也有些不放心,快步来到小树林中,四处张望不见人影,不由也急了,大声叫道:“三姐……三姐。“ “哎!” 远远传来回应声:“三弟你等着,我们快回去了,哎呀这里蘑菇又大又多,我们多捡些回家晒干……” 苏云阳:…… 又过半刻钟,才看到苏挽秋带着二姐四妹从几棵树后露头,苏云阳大大松了口气。及至几人走到面前,他这才嗔怪道:“怎么去了这些时候?我们都担心呢。” “大家都回来了吗?这么快?” 苏挽秋探头往营地一看:“没有啊,不还是你们几个人。” “我们抓了十几条鱼,个头都不小,要熬汤的话,现在就该生火烧水了。老大和方少爷他们还没回来,射猎没那么快。” “我就说嘛。”苏挽秋点点头,然后解下背后箩筐,递到苏云阳面前:“看看,我们收获也不小,前天那场雨,我算着今天正是采蘑菇的好时候,可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多。这片林子我记住了,以后下雨还来这里采摘,等到深秋,可能还会有香菇。” “这些蘑菇都能吃吧?我听说有的蘑菇是带毒的。” “放心,我也怕二姐四妹不认识,采到毒蘑菇,所以都是把她们带在身边,每一朵蘑菇都经过我这双火眼金睛把关,绝对没有毒蘑菇,事实上这片林子里除了狗尿苔,就没遇见几个带毒的蘑菇。” “狗……狗尿苔?”苏云阳囧囧有神看着苏挽秋:“这都什么名字?也太粗俗了。” “呃……俗称嘛,当然俗了,又或者,它的另一个俗称鬼伞,你会觉得雅致一些?” 苏云阳:……“算了,还是狗尿苔吧,鬼伞?听着大白天都冷飕飕的。” 回到营地,林胖子讨好地凑了过来,往箩筐里看一眼,夸张叫道:“哇塞!这么多?几位姑娘也太能干了。” 苏挽秋没理他,来到木桶前看了看,高兴道:“不错不错,这鱼看着就鲜美肥嫩。走,二姐,咱们去河边把鱼给收拾出来,大姐,你和四妹生火吧,先烧点热水把锅洗一下。” 第一百一十八章:精致要本钱的 于是众人立刻忙碌起来,林胖子眼巴巴看着在河边杀鱼刮磷的姐妹俩,听苏挽秋一口一个“这鱼真肥”“梭鱼肥的最好,格外鲜香”“等到深秋时咱们再来一趟,那会儿的梭鱼更肥”,不知为什么,他就觉得身上肥肉好像在颤抖。 “胖子,你看什么呢?”苏挽春娇笑一声:“过来帮我一把。” “大姐,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苏云阳赶过来,只听苏挽春笑道:“这灶刚垒好,不像家里的用惯了,我生不上火,想着让胖子帮忙吹一吹。” “我来生吧。”苏云阳蹲下身,虽然因为念书,家里大部分活计都不用他们干,但日常还是要帮忙的,生火这种小事不在话下。 火生起来,就听到马蹄得得声,是沈元熙方雪松陈清远等几个射猎的人回来了。 苏挽春第一反应就想躲到锅后边,然而刚走两步,却又停住,接着深吸一口气,抬头笑吟吟迎上前,刚说一句“大家都回来了,我看看都猎了些什么”,就看到马上挂着的那些鲜血淋漓的野兔野鸡,不由吓得“啊”一声叫,咕咚坐倒在地上,面色惨白抖个不停。 方雪松瞥了一眼,不为所动,倒是沈元熙连忙道:“怎么?吓到了?”说完便下马要上前扶一把,忽一眼看到苏挽春的新衣裳和精致妆容,这手便停住了,只对苏云······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搜索“新书友大礼包”,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于是众人立刻忙碌起来,林胖子眼巴巴看着在河边杀鱼刮磷的姐妹俩,听苏挽秋一口一个“这鱼真肥”“梭鱼肥的最好,格外鲜香”“等到深秋时咱们再来一趟,那会儿的梭鱼更肥”,不知为什么,他就觉得身上肥肉好像在颤抖。 “胖子,你看什么呢?”苏挽春娇笑一声:“过来帮我一把。” “大姐,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苏云阳赶过来,只听苏挽春笑道:“这灶刚垒好,不像家里的用惯了,我生不上火,想着让胖子帮忙吹一吹。” “我来生吧。”苏云阳蹲下身,虽然因为念书,家里大部分活计都不用他们干,但日常还是要帮忙的,生火这种小事不在话下。 火生起来,就听到马蹄得得声,是沈元熙方雪松陈清远等几个射猎的人回来了。 苏挽春第一反应就想躲到锅后边,然而刚走两步,却又停住,接着深吸一口气,抬头笑吟吟迎上前,刚说一句“大家都回来了,我看看都猎了些什么”,就看到马上挂着的那些鲜血淋漓的野兔野鸡,不由吓得“啊”一声叫,咕咚坐倒在地上,面色惨白抖个不停。 方雪松瞥了一眼,不为所动,倒是沈元熙连忙道:“怎么?吓到了?”说完便下马要上前扶一把,忽一眼看到苏挽春的新衣裳和精致妆容,这手便停住了,只对苏云于是众人立刻忙碌起来,林胖子眼巴巴看着在河边杀鱼刮磷的姐妹俩,听苏挽秋一口一个“这鱼真肥”“梭鱼肥的最好,格外鲜香”“等到深秋时咱们再来一趟,那会儿的梭鱼更肥”,不知为什么,他就觉得身上肥肉好像在颤抖。 “胖子,你看什么呢?”苏挽春娇笑一声:“过来帮我一把。” “大姐,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苏云阳赶过来,只听苏挽春笑道:“这灶刚垒好,不像家里的用惯了,我生不上火,想着让胖子帮忙吹一吹。” “我来生吧。”苏云阳蹲下身,虽然因为念书,家里大部分活计都不用他们干,但日常还是要帮忙的,生火这种小事不在话下。 火生起来,就听到马蹄得得声,是沈元熙方雪松陈清远等几个射猎的人回来了。 苏挽春第一反应就想躲到锅后边,然而刚走两步,却又停住,接着深吸一口气,抬头笑吟吟迎上前,刚说一句“大家都回来了,我看看都猎了些什么”,就看到马上挂着的那些鲜血淋漓的野兔野鸡,不由吓得“啊”一声叫,咕咚坐倒在地上,面色惨白抖个不停。 方雪松瞥了一眼,不为所动,倒是沈元熙连忙道:“怎么?吓到了?”说完便下马要上前扶一把,忽一眼看到苏挽春的新衣裳和精致妆容,这手便停住了,只对苏云于是众人立刻忙碌起来,林胖子眼巴巴看着在河边杀鱼刮磷的姐妹俩,听苏挽秋一口一个“这鱼真肥”“梭鱼肥的最好,格外鲜香”“等到深秋时咱们再来一趟,那会儿的梭鱼更肥”,不知为什么,他就觉得身上肥肉好像在颤抖。 “胖子,你看什么呢?”苏挽春娇笑一声:“过来帮我一把。” “大姐,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苏云阳赶过来,只听苏挽春笑道:“这灶刚垒好,不像家里的用惯了,我生不上火,想着让胖子帮忙吹一吹。” “我来生吧。”苏云阳蹲下身,虽然因为念书,家里大部分活计都不用他们干,但日常还是要帮忙的,生火这种小事不在话下。 火生起来,就听到马蹄得得声,是沈元熙方雪松陈清远等几个射猎的人回来了。 苏挽春第一反应就想躲到锅后边,然而刚走两步,却又停住,接着深吸一口气,抬头笑吟吟迎上前,刚说一句“大家都回来了,我看看都猎了些什么”,就看到马上挂着的那些鲜血淋漓的野兔野鸡,不由吓得“啊”一声叫,咕咚坐倒在地上,面色惨白抖个不停。 方雪松瞥了一眼,不为所动,倒是沈元熙连忙道:“怎么?吓到了?”说完便下马要上前扶一把,忽一眼看到苏挽春的新衣裳和精致妆容,这手便停住了,只对苏云于是众人立刻忙碌起来,林胖子眼巴巴看着在河边杀鱼刮磷的姐妹俩,听苏挽秋一口一个“这鱼真肥”“梭鱼肥的最好,格外鲜香”“等到深秋时咱们再来一趟,那会儿的梭鱼更肥”,不知为什么,他就觉得身上肥肉好像在颤抖。 “胖子,你看什么呢?”苏挽春娇笑一声:“过来帮我一把。” “大姐,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苏云阳赶过来,只听苏挽春笑道:“这灶刚垒好,不像家里的用惯了,我生不上火,想着让胖子帮忙吹一吹。” “我来生吧。”苏云阳蹲下身,虽然因为念书,家里大部分活计都不用他们干,但日常还是要帮忙的,生火这种小事不在话下。 火生起来,就听到马蹄得得声,是沈元熙方雪松陈清远等几个射猎的人回来了。 苏挽春第一反应就想躲到锅后边,然而刚走两步,却又停住,接着深吸一口气,抬头笑吟吟迎上前,刚说一句“大家都回来了,我看看都猎了些什么”,就看到马上挂着的那些鲜血淋漓的野兔野鸡,不由吓得“啊”一声叫,咕咚坐倒在地上,面色惨白抖个不停。 方雪松瞥了一眼,不为所动,倒是沈元熙连忙道:“怎么?吓到了?”说完便下马要上前扶一把,忽一眼看到苏挽春的新衣裳和精致妆容,这手便停住了,只对苏云于是众人立刻忙碌起来,林胖子眼巴巴看着在河边杀鱼刮磷的姐妹俩,听苏挽秋一口一个“这鱼真肥”“梭鱼肥的最好,格外鲜香”“等到深秋时咱们再来一趟,那会儿的梭鱼更肥”,不知为什么,他就觉得身上肥肉好像在颤抖。 “胖子,你看什么呢?”苏挽春娇笑一声:“过来帮我一把。” “大姐,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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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阳赶过来,只听苏挽春笑道:“这灶刚垒好,不像家里的用惯了,我生不上火,想着让胖子帮忙吹一吹。” “我来生吧。”苏云阳蹲下身,虽然因为念书,家里大部分活计都不用他们干,但日常还是要帮忙的,生火这种小事不在话下。 火生起来,就听到马蹄得得声,是沈元熙方雪松陈清远等几个射猎的人回来了。 苏挽春第一反应就想躲到锅后边,然而刚走两步,却又停住,接着深吸一口气,抬头笑吟吟迎上前,刚说一句“大家都回来了,我看看都猎了些什么”,就看到马上挂着的那些鲜血淋漓的野兔野鸡,不由吓得“啊”一声叫,咕咚坐倒在地上,面色惨白抖个不停。 方雪松瞥了一眼,不为所动,倒是沈元熙连忙道:“怎么?吓到了?”说完便下马要上前扶一把,忽一眼看到苏挽春的新衣裳和精致妆容,这手便停住了,只对苏云于是众人立刻忙碌起来,林胖子眼巴巴看着在河边杀鱼刮磷的姐妹俩,听苏挽秋一口一个“这鱼真肥”“梭鱼肥的最好,格外鲜香”“等到深秋时咱们再来一趟,那会儿的梭鱼更肥”,不知为什么,他就觉得身上肥肉好像在颤抖。 “胖子,你看什么呢?”苏挽春娇笑一声:“过来帮我一把。” “大姐,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苏云阳赶过来,只听苏挽春笑道:“这灶刚垒好,不像家里的用惯了,我生不上火,想着让胖子帮忙吹一吹。” “我来生吧。”苏云阳蹲下身,虽然因为念书,家里大部分活计都不用他们干,但日常还是要帮忙的,生火这种小事不在话下。 火生起来,就听到马蹄得得声,是沈元熙方雪松陈清远等几个射猎的人回来了。 苏挽春第一反应就想躲到锅后边,然而刚走两步,却又停住,接着深吸一口气,抬头笑吟吟迎上前,刚说一句“大家都回来了,我看看都猎了些什么”,就看到马上挂着的那些鲜血淋漓的野兔野鸡,不由吓得“啊”一声叫,咕咚坐倒在地上,面色惨白抖个不停。 方雪松瞥了一眼,不为所动,倒是沈元熙连忙道:“怎么?吓到了?”说完便下马要上前扶一把,忽一眼看到苏挽春的新衣裳和精致妆容,这手便停住了,只对苏云 第一百一十九章:你什么意思 苏挽秋也不生气。方雪松看着她笑眯眯的得意样子,只觉心里仿佛有好几只小爪子在挠,也不知是为了佳人的薄嗔浅笑,还是为了那听起来就很好吃的烤肉。 如此一通忙活下来,到晌午时,这一处山野便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尤其是那烧烤架,这会儿架在上面的两只兔子一只野鸡还没有全熟,不过刷了层调料,但那浓郁而奇特的香气已经挑动了所有人的神经。 沈元熙是个胆子大的,这会儿馋虫上来,就有些不管不顾,上前对苏挽秋说道:“我看这肉已经开始滴油,外面表皮都焦了,即便没全熟,也该有八九分,这香气着实怪异,却又勾的人等不得,不管了,我先吃块肉尝尝。” 一边说着,就要伸手去扯兔子腿,被苏挽秋一巴掌拍落,只听她怒道:“不要命了你?这野兽体内本来寄生虫就多,若是不弄熟了,真要让虫子进了身体,随便得个什么病,怕不折腾死你。” “什么……意思?”沈元熙眼巴巴看着苏挽秋:“虫……什么虫?皮都剥了还有什么虫?你要这么说,谁还敢吃啊?” “不是虫子,是寄生虫……”苏挽秋想了想,努力化用古代的概念认真道:“就是日常大夫们说得邪祟,能让身体生病的那种。要么我说吃野兽不如吃家畜,就是这个道理。” “这是什么道理?都是一样的四脚走兽,家畜凭什么就比林子里的干净?林子里有枯枝败叶,那鸡窝猪圈也有鸡屎猪粪啊。” “林子里何止枯枝败叶?还有那么多蛇虫鼠蚁,还有那么多带毒带刺的花草,比起林子里,家畜的环境就是简单干净啊,鸡屎猪粪算什么?林子里不但有这些,还有数不清的鸟粪兽粪……” 他们说话间,方雪松也走了过来,目光在沈元熙和苏挽秋身上幽幽转了一圈,然后蹲下身子,似是不经意般道:“元熙你也是,总这么急性子耐不住,三姑娘既然说要全熟才能吃,你等等不就完了。” “这香气浓郁的,我竟没吃过,哪里等得?” 沈元熙索性坐在地上,然后问方雪松:“你吃的东西多,就连宫里的御厨手艺也尝过,你吃过这样的没?” “刚刚才和你说,我也没吃过,这么快就忘了?”方雪松斜睨着他:“你那会儿心里想什么呢?连我的话都全没听进耳朵里。” 沈元熙也是人精,哪里还察觉不到这话中深意,心中不由一凛,连忙道:“别多心,我能想什么?就是觉得这野炊有趣,十两银子当真没枉花。” “是吧?” 苏挽秋个没心没肺的只想着片刻后用这烧烤一鸣惊人,压根就没注意到面前两个男人间的暗流汹涌,还在那里美滋滋乐道:“我就说嘛,我办事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你花冤枉钱。” “十两银子啊。”方雪松微微一笑:“这钱论理该我们大家出,不能让元熙你一个人担着,罢了,就你我一人一半吧。” “这什么意思?”沈元熙斜睨方雪松:“打量我就差你那五两银子不成?这会儿和我计较起来了。” “但我也不差这五两银子啊。”方雪松一挑眉,忽地又展颜一笑:“好吧,若认真计较,元熙该说我瞧不起你,这样吧,我自己再出十两给苏姑娘,如此你该没意见了吧?我花我的钱,与人无干。” “你这人……你什么意思啊你?” 沈元熙火大,却见方雪松目光灼灼盯着他,沉声道:“我什么意思,元熙你应该最明白的啊。” 沈元熙确实很明白,所以他没话说了,只得看向苏挽秋,没好气道:“这回可熟了吧?听见没?方大少爷也要拿出十两银子做报酬呢,这回可是让你赚大发了。” 苏挽秋瞪了两人一眼:“搞什么?真把我当奸商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又不是饕餮,没那么贪得无厌。” 方雪松:……“不是,苏姑娘,我的意思是……” “什么不是?不是什么?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都不需要有,不然你就什么都是。” 苏挽秋气呼呼说完,又去转她手里的烤鸡,这里沈元熙心情大好,扭头偷笑一回,听到方雪松的冷哼,这才回身假意劝道:“行了,你就别这个意思那个意思了,三姑娘说得很清楚,再意思下去,她就叫咱们都没意思。” 方雪松不为所动,冷冷看着沈元熙:“元熙,我的意思你明白,但你又是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那不就是……那天傍晚凑巧赶上她去找我吗?我本意是要在她们村里找几个妇人,谁知道她一听说报酬丰厚,就说什么也要把这活儿揽到自己身上,天地良心,我真不是故意的。” 方雪松这才缓和了面色,忽听苏挽秋开心道:“好了,烤熟了,你们两个拿盘子来,一人分只鸡腿去。” “这刚烤好的鸡,须得等等再吃,别烫了嘴。” 方雪松微微一笑,强行扯着沈元熙拖到一边,可怜沈大少爷一只尔康手伸向那只鸡,嘴里犹自喊着:“鸡,我的鸡,别忘了给我留只鸡腿。” “你特么到底要干什么啊?等了半天,好不容易可以吃……” 沈元熙看着远处一拥而上的人,心里这个悲愤就别提了:看这架势,别说鸡腿,鸡皮能给他剩一块,都算是数年同窗功德无量了。 “元熙,你和三姑娘之间,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方雪松面色凝重。沈元熙没好气道:“我和她之间能有什么事瞒着你?你还怕我们暗通款曲怎的?告诉你,根本就不可能。” “或许没有暗通款曲,但你敢说,你们之间没有暗通点别的?她是女儿家,又和你相看两厌,即便有事,也该托她兄弟转达,怎么倒亲自去找你?” 方雪松也是个敏锐的,从沈元熙一句无心之语发现疑点,立刻就生了警觉。 沈元熙的心神不得不从烧烤上撤下来,他叹了口气:“你说得对,雪松,我也不瞒你。我和三姑娘,的确是因为某些原因,在合伙做一桩买卖,不过也仅此而已。我们是为了救人,这其中没有任何猫腻。” “你明知我对她的心思。” 方雪松一把揪住沈元熙衣服,但很快又慢慢放下,只是脸上恼怒未消:“你这算什么?她要救人,要合作,为什么要找你?即便找了你,你为何不告诉我?难道在这方面,我会比你差?你就是这么做我朋友的?” 第一百二十章:你不了解她 沈元熙盯着他,毫无愧色,沉声道:“我以为上次在路上,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雪松,当时的你还算清醒,意识到你和她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结果,沉迷下去只会徒增彼此痛苦,怎么你这会儿又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全不知厉害轻重。你可知这样下去,害了你自己倒无妨,若连累了三姑娘,她有多么无辜。” 方雪松一窒,但很快便挥手道:“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我没有解决之道,自然只能放手,但如今我有了七八分把握,情况当然又有不同。好吧,元熙,我只问你一句,你当真对三姑娘没有动心?” “当然。” 沈元熙毫不犹豫,方雪松大大松了口气:“这就好,如此我们两人就不至于为三姑娘难做。你别管我,横竖我心里有数。“ 说完又拉着沈元熙兴冲冲道:“走吧,虽然烤鸡肯定是剩不下了,但不是还有两只烤兔吗?我们尝尝三姑娘的手艺。” 沈元熙看他意气风发志在必得的模样,心里忽地有些沉重,他拉住方雪松,沉声道:“不是我给你泼冷水,雪松,你想一想三姑娘的为人性情,你真觉着,只要你家这边松口,她就一定愿意嫁你么?” 方雪松吃惊瞪着沈元熙,疑惑道:“为什么不愿意?怎么?元熙你瞧不起我?你觉着三姑娘嫁我,还辱没了她不成?” “呵呵!”沈元熙冷笑一声:“你能说出这句话,说明你心里真正想的是,三姑娘若嫁你,是她高攀,我说的对不对?” “难道不是吗?”方雪松耸耸肩:“不但我这样想,世人都会这样想。当然,我这话并不是鄙视她的意思,不过是说出一个事实罢了,我不会因此就对三姑娘有半分轻视,我会将她捧在……” 下面的话到底不好意思出口,方雪松咳了一声,嘟囔道:“反正我会对她好,这一点你不用操心,不过话说回来,用得着你操心吗?苏家兄弟还没说什么呢。” 沈元熙看着他,面上带了几分讥笑之色,悠悠道:“别说我没提醒你,雪松,凭你是什么世家公子,哪怕将来还是尊贵的国舅爷国公爷,任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你心里存了这样想法,这一世你就和三姑娘无缘了。” “你……你在胡说什么?” 方雪松面上变色,惊怒道:“我看分明是你看轻了三姑娘,将她当做那张狂轻浮之人,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哈?”沈元熙仰头一声笑:“合着你觉得三姑娘也应该知道自己是高攀,要不这样想,就是心里没数是吧?” “我可没说,你别混赖人。” 方雪松被戳破心事,有些恼羞成怒,瞪着沈元熙:“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既对三姑娘无意,怎么还非要拆我的台?甚至咒我。” “你把我的提醒当做诅咒?罢了,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沈元熙摇摇头:“雪松,你说你喜欢三姑娘,可你一点都不了解她,你因为她的与众不同而一见倾心,可到头来,你还是用这些世俗的标准和眼光去强加于她。” 方雪松赌气道:“是,我不了解,你了解。我不好,你沈元熙又是什么好的?嘴里说着冤家对头,心里却将她当做红颜知己,如此表里不一,岂不比我更无耻?” “是冤家对头没错,也不是什么知己,但我就是了解她,不信咱们就等着看。” 沈元熙呵呵一笑:“走了,吃烤鸡……算了,烤鸡肯定连骨头都不剩,兔子能给我剩个头,就算那帮家伙有良心了。” “你慢着。” 方雪松拉住他,不知为什么,他虽然嘴上不服输,心里却隐隐知道,沈元熙说得是真的:“既然你说我比不上你了解三姑娘,那不如你告诉我,让我也和你一样了解她不就好了?咱们是朋友,你又对她没心思。”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沈元熙看着方雪松:“再多了你让我怎么说?这东西本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什么时候你想通三姑娘可能拒绝你的理由,或许你才是真正了解她。” “你是说?她……她可能不会嫁我?”方雪松满脸不可思议,接着哂笑一声:“这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要和她私奔,而是禀明父母,明媒正娶……” “对,即便如此,三姑娘也有可能不嫁,而且这个可能性很大,你想一想这其中的缘由,若想不通,就无须强求了。” “缘由,这还能有什么缘由?除非她……”方雪松忽然瞪起眼睛:“难道三姑娘喜欢的是你?她……她和你……暗示了?” 沈元熙:…… “三姑娘,鸡腿还有吗?” “鸡皮都没了,你们两个搞什么?再晚来一步,兔子皮也没了。” 苏挽秋的声音遥遥传来,沈元熙一摊手:“听见了吗?她要喜欢我,最起码也该给我留只鸡腿。雪松,你少胡思乱想,你就不能动动脑子?三姑娘甚至不会嫁人,没有任何理由,就是因为她不想嫁,她不想嫁她就不嫁。” “可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天经地义,古今至理……” 沈元熙摔了手转身就走:泥马,和这种墨守陈规的大家公子有什么好掰扯?害自己到嘴的鸡腿都飞了。 一路回到烧烤架前,沈元熙看到旁边堆放着的一小堆骨头,不由眼前一黑,悲愤叫道:“就真全都吃完了?鸡毛都没给我留一根?” “那不都是。”苏挽秋将骨头装进袋子里,闻言向旁边一指,笑着说道:“吃完确实是吃完了,但鸡毛还有很多,你去河边,那里更多。” 沈元熙:…… “老大,我给你留了个鸡翅膀,本来要留鸡腿的,可是林胖子力气太大,我实在抢不过他。” 苏云阳忽然走过来,递给沈元熙一个油纸包,顿时把这厮感动得眼泪差点儿没下来,一边指着林胖子:“你给我等着,胖成这样了还吃鸡腿,回头我就打断你的腿烤了吃。”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林胖子羞愧地一头扎到苏云海身后,小声嘟囔道:“能怪我吗?那般香气,谁馋得住?神仙也不行。” “还同窗呢,除了云阳,竟没一个想着我。”沈元熙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举起鸡翅膀一嘴啃下去,刚嚼两下,他整个人就愣住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人间清醒三姑娘 “这个味道……”一句话没说完,沈元熙又忍不住啃了一口,只听苏云阳笑道:“老大,是不是觉得有些怪,但又说不上来,可是又很好吃?” “对,就是这种感觉。” 沈元熙三两口啃完鸡翅膀,回身问苏挽秋:“还有吗?别熬汤了,所有的肉都拿出来烤着吃,真好吃,你到底加了什么调料?” “小茴香,听说过吗?是从西域那边来的。” 苏挽秋揉揉发酸的胳膊:“还有呢,别着急,幸亏你们打得兔子和野鸡不少,大部分都用来烤着吃了,你先去喝一碗鱼汤润润喉咙呗。” 沈元熙恋恋不舍看着篝火架上还在烤着的野鸡兔子,发狠道:“猎物属我打得最多,谁也不许和我抢,这次我要吃一整只鸡,还有一只兔子。” “好大口气,撑不死你。”苏挽秋嗤笑一声:“馋的时候都这样,以为自己能吃下一头牛,事实上牛尾巴也吃不了一根。” “小茴香?别说,是和茴香有那么一点点像,味道都有些怪,不过这个味儿,还是要比茴香更勾人馋虫。”沈元熙看着苏挽秋:“你在哪里买的?” “说来合该你们有口福,就是前两天从你家回来,路上遇见一个香料摊子,摊主正收摊呢,让我看见角落里放得一小袋孜然,呃,也就是小茴香,总共不到半斤,这东西中原少见,不知京城里有没有,若是有的话,买些回来,用羊肉牛肉串成串子,烧烤着吃更好。” “好的,我记下了,小茴香是吧?回头让京里的管事们留意下。” 沈元熙点头,忽听身后脚步声响,接着方雪松赶过来,笑吟吟道:“京里我熟啊,三姑娘有什么东西要去京里淘澄么?不如告诉我,即便我家里人无能,内务府那边,我倒也有几个熟人,交给他们,万无一失。” “呃……” 苏挽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那个……不用麻烦,不过是点小事。老天,内务府,那是什么地方?哪里就需要劳驾他们出马。” “姑娘别把内务府想得太高,那也就是一群做事的人,京城各处他们都熟,上至名门世族,下到三教九流,甚至就是国外使节,他们也都有交往。” 苏挽秋心想:你说的是内务府几个大太监吧?不信随便一个杂役能有这样能量。不过……国外使节? 心中一动,她第一个念头想到的便是种子,什么地瓜,花生,玉米,土豆,这些日子一样没见着,万幸辣椒已经广泛种植,不然日子白开水一般,还有什么意思。 但是一看到方雪松面上笑意,苏挽秋旋即就打消了念头:的确,这些种子关乎天下苍生,一旦寻到了,推广开来利国利民。然而这事只能自己做,甚至托给沈元熙都行,就是不能交给方雪松。 你希望我求你是么?我偏偏不能求你。你这种世家公子的人情是不能欠的,尤其你身后是荣亲王,谁知会牵扯出什么来?六叔爷可是早就嘱咐过,不管什么往来,万万不能和皇子沾上关系。想兼济天下,也得称称自己斤两,我现在还远不够分量。 她心中打定主意,那边方雪松还眼巴巴看她。沈元熙在旁边将两人神情尽收眼底,心中不知是笑是叹,暗道:雪松啊雪松,合着我刚才和你说的全白费了,到现在还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等着她求你,你真有心,就不能先为她做了吗?你也不想想那是个什么女人,别说只是小事,就是大事,你这般倨傲,也只会激得她宁折不屈。 不过转念一想,方雪松大概完全不觉着这是倨傲,或许他还自以为体贴呢。果然他和苏挽秋就是两条路上的人,不管有什么生意往来,也只会渐行渐远。 这边苏挽秋敷衍两句,便将话题一转,指着前边的锅灶笑道:“别总想着吃烧烤,先喝两碗肉汤,我想这会儿该好了。” “不是说鱼汤吗?”沈元熙吸吸鼻子:“好香!奇怪,你又用了什么稀有的香料不成?” “你当稀有香料是大白菜呢,说用就能用。这就是肉汤的香气,我在里面放了好多菌子,平菇红菇香菇……” “香菇?你采到香菇了?这个好。”沈元熙立刻兴奋起来:“我最爱吃香菇,尤其放在汤里,又滑又嫩,咬一口汁水四溢,只是要汤凉了才能吃,不然容易烫到嘴。” 苏挽秋一听这话就笑了,连声道:“果然是经验之谈,香菇最容易吸收汤汁的,太热了可不是容易烫嘴。” 方雪松看他们两个说笑无比自然,心中这个气闷就别提了,因也不甘落后道:“我也喜欢吃香菇,名副其实,有一股子特别的香气,可惜数量稀少,即便是夏秋两季,菜市场上买十斤菌子,能出来一斤香菇都难得,不成想今日托三姑娘的福,也能吃到这般美味。” 沈元熙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忽然突发奇想,对苏挽秋道:“哎!你不是能种甜菜吗?那这香菇能不能种出来?” “可是胡说。”苏挽秋不等说话,方雪松就抢着道:“向来没听说过香菇能种,若是能种,这千百年来早不知种了多少,还至于这般稀缺?” “你们别说……我还真可以试试,不过,若是种出来,你们能帮我卖吗?” 方雪松和沈元熙都直了眼睛,直到苏挽秋亲自盛了两碗汤递给他们,两人接过汤,犹自震惊看着苏挽秋。 沈元熙便说道:“天下还有不爱香菇的人吗?你若能种出来,凭它多少斤,几百斤几千斤,我替你卖。” “元熙,你可不能吃独食。”方雪松晚了一步,心中懊恼,连忙也抢着道:“三姑娘卖我,几万斤几十万斤也不在话下。” “停!我也只是说试试,不敢保证真能种出来,权当玩了。”苏挽秋伸手制止两人:“就算种出来,千儿八百斤顶天了,不过有个好处,冬天也可以吃到。” “这可是胡说,冬天野外都没有了,白菜萝卜都要收起,你的香菇倒能熬过漫漫长冬?这正经是仙法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收获季节 “你们两个好歹也是出身富贵,难道不知暖房之用?”苏挽秋撇撇嘴:“好了,快喝汤,凉了就不好喝,这种事情都得慢慢来,没有一蹴而就的。“ “暖房?”方雪松喝了一口汤:“我知道了,其实我们府里就有一个暖房,有专门的人打点,冬日里种些花草蔬菜,供各房插花所用,蔬菜则是给主子们解油腻的,就这样,也不能天天吃,不过隔三差五吃一回。” “你们府里连主子都只能隔三差五才吃上一回蔬菜,还顾得上种花?把种花的地方腾出来种菜,那不是天天都能吃上新鲜蔬菜了?” 苏挽秋实在无法理解方家的脑回路,却见方雪松面色一僵,接着勉强笑道:“若为蔬菜舍弃花香,那也是万万不能。如此一来,既有菜又有花,岂不两全其美?” “明白了。” 苏挽秋恍然大悟:“我怎么忘了方少爷的家世?堂堂国公府,书香传家,自然要有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雅致,似我这般舍花种菜追求实惠的,到底是落于俗套了。” “姑娘出身农家,自然以衣食为要,这也无可指摘。不过,俗语说得好,入乡随俗,又说随机应变,处身什么样的环境,自然该有相应的变化才是。” 沈元熙斜晲方雪松一眼,暗道:这小子也不傻,终于意识到他和三姑娘从根本上就有分歧了,随机应变,这话倒也没错,不知三姑娘如何答他。 因竖起耳朵,只听苏挽秋淡淡道:“说是这么说,但方少爷难道没听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沈元熙险些笑出声来,看着方雪松,心中也不知为何竟有些得意:傻了吧?人家在这儿等着你呢,可不是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劝你啊,还是趁早知难而退吧。 苏挽秋自然察觉到方雪松话中之意,不过并没有深想,还以为对方是劝她发达后,也培养点闲情逸致的爱好,于是一口回绝:闲情逸致是什么?能吃么?她只对土地和农作物爱得深沉。竹子可以种,但那是为了吃笋卖钱。 方雪松不说话了,开始默默喝汤。 沈元熙又扒拉了一块香菇到嘴里,一咬,鲜美汤汁流了满嘴,把他给美得:“这滋味真是绝了。三姑娘你也喝啊,话说,既然要种香菇,咱们能不能现在就试种?眼看就到重阳,重阳一过,入冬便不远了,到那会儿,野外就没有香菇了。” “不着急。”苏挽秋也吸溜着一碗热汤,想了想又问道:“你们吃过金针菇吗?就是小小的,一簇簇的那种,涮锅做菜都很好吃……” 沈元熙立刻举手:“你说得是金针菇?我知道,不过这个一般要在入冬前才能吃到,且数量极少。” “是,金针菇烧豆腐是极美味的。怎么?听姑娘意思,金针菇你也能种?” “试试,试试。” 苏挽秋继续喝汤,眼珠子已经骨碌碌转起来:后院要往北扩建一下,把那个大池塘都圈进来,池塘周围可以起一排暖房,不过这样一来,花费不小,还好,卖了甜菜后钱应该够用…… 这一次野炊只吃得人人兴尽而归,众人还惦记着烧烤的美味,然而小茴香,也就是孜然,这会儿还不为人所知。沈元熙和方雪松都着意寻找了几回,却没有结果,最后也只能将此事托付给往来西域中原两地的商人,然而来往一次也要数月时间,哪能一时半会儿就办成?因此大家渐渐也就将此事放下。 一转眼,又到了秋高气爽的重阳时节,距离苏挽秋穿越过来,倏忽间便是一年时光。 这一天,花费无数心血培养种植的甜菜终于到了收获期。一大清早,苏家人便都起来了,梳洗完毕用过早饭,在苏明亮的带领下,浩浩荡荡来到河边甜菜地。 原本苏家人怕甜菜大豆遭人惦记,不等出产便被偷光,苏挽秋还想着雇人养狗过来看守,后来还是苏云帆出了个好主意,放出消息说这甜菜是荣亲王府要的,谁敢偷去,惹怒了王府那边,只怕不会轻饶。 村民淳朴,大多数虽然艳羡,却也没起歪心思,有歪心思的几个混混无赖一听这话,也立马歇了心思。 这可是甜菜,你偷去卖,让人家一查便能查出,何苦为了几个钱吃不了兜着走?原先得罪了苏家母老虎的那两个同行,这会儿还在大牢里关着呢。 因此两亩甜菜安然无恙。另八亩大豆难免被过路的随手薅几把,损失也不大。 苏明亮作为苏家家主,获得了出产第一颗甜菜的“殊荣”,老爷子精神抖擞,“嗨呀”一声,一铁锹下去,再用脚使劲儿一蹬,铁锹整个没入土里,试试到底了,于是老爷子往上一掘,只见一个粉色的甜菜疙瘩连同泥土一起被挖掘出来。 “哇!这么大!” 众人大声惊叹,接着纷纷跳进地里挥锹如雨,旁边聚集的村民们则都艳羡看着,小声议论赞叹,连苏明江这个几乎不出家门的宅男都过来了,此时正好奇观察地里茂盛的甜菜叶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天,还真叫三丫头给鼓捣出来了,难为她风里雨里,宝贝似的盯着这块地,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这甜菜可比山上挖得好多了。” “谁说不是?你看看这疙瘩,我记着去年挖得野生甜菜,也就这一半大,咱们还觉着了不得。” “怪道三丫头一定要种地,种出来的甜菜就是比野生的好。” “那能不好吗?也不看看喂了多少肥料,从去年起三丫头就攒的肥,熏死个人了,还有讲究。叫我说,肥不都是一样的?怎么骨头做出来的和粪尿做出来的还有区别?” “呵呵!要么三丫头能种出甜菜呢,都像你这样想,别说甜菜,大豆也未必能种出来。” “这可是胡说,我没种过甜菜还没种过大豆?大豆绝对没有这些讲究。” “怎么没有?我家云旭说了,今年的大豆比世人种得都好,前两天他拿回去几颗给我看,豆粒又黄又大,壳都快装不下了,我就没见过那么大那么好看的大豆。” “还真是。说起来,这两块地除了三丫头,就数云旭最上心。” “那可不是,这一年我家云旭没干别的,就帮着他三姐看管这块地,连我支使他跑个腿,都支使不动。” 苏家人一边出产甜菜,一边兴高采烈议论着,王氏自然不会放过标榜自家小子的机会,这会儿争争功劳,之后分钱也能分到更多,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第一百二十三章:赚钱了赚钱了 一大家子都兴高采烈,独独苏挽秋心里叹息,暗道:没有良种就是不行,看这些甜菜,一个个跟营养不良的大白菜似的,天知道我已经尽量供足肥料了,可到头来,这最多亩产两千斤,足足比现代的产量少了一半,唉! 一边想着,还不忘提醒家里人挑叶子肥大漂亮的留种,甜菜两年才成种,所以要扩大生产规模,也是不易。 如此一家人足足忙了两天,两亩甜菜和八亩大豆全部收割。 让苏挽秋叹气的产量,却把村里人的下巴惊掉了一地,就连苏明江这种似乎无所不知的,看着后院堆成小山的甜菜,都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挽秋打发苏云旭去方府,告诉方雪松甜菜已经收获,看是他联系车辆亲自过来拉走,还是要送货上门? 方雪松哪肯放过这机会,第二天,便带着两辆拉货的大马车亲自赶到。进门后自有苏义山等人热情招待,奈何方少爷心思压根不在他们身上,好容易耐着性子和苏明亮寒暄几句,到底忍不住问道:“三姑娘呢?” 王氏忙道:“奇怪,刚刚还看见在院子里,怎么这一会儿就没影了?明知道方少爷今天过来,这孩子真是……” 一边说着,便和柳氏出门四处呼唤,忽听从后院远远传来苏挽秋的声音:“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你这孩子,又干什么……呃,是在看荷花啊,真是,都谢了有什么好看的?”王氏摇头嘟囔,一边急着回到屋里,对方雪松道:“找着了,在后院看荷花……” 不等说完,就见方雪松一下站起身,高兴道:“先前在府里挖塘泥时,三姑娘要了几斤藕,如今竟种出来了?这我可得去看看。” 说完兴冲冲去了,王氏等人自然也都一窝蜂跟着去。这里苏挽春便对苏挽夏笑道:“真没想到,方少爷这样的人也爱揽功,那荷花可不止是从他府上拿的藕,明明在沈府拿的更多。” “你可少说两句吧,不看别的,只看你今年夏天掐了多少荷花插瓶,满村里炫耀的份儿,你也不该给三妹添堵。” 苏挽夏瞅了苏挽春一眼,苏挽冬也拿小手划着脸对这大姐道:“羞羞羞,亏得三姐不理论,换成我,那些荷花让你掐这么多,早和你翻脸了。” “哼!不用你借着三妹的势狐假虎威,若是你的,我还不稀得动呢。” 苏挽春啐了一口,也起身出门,只见方雪松和苏挽秋并肩回来,后面跟着一大家子,两人正谈论着池塘里藕的长势,苏挽秋只笑说今年还不行,明年就可以送上百斤去方府,后年便可实现吃藕自由。 方雪松对藕没什么兴趣,只是喜欢听苏挽秋说话,更爱看她侃侃而谈神采飞扬的模样。 及至一行人来到甜菜山前,这位大少爷的眼睛猛地震惊瞪大,喃喃道:“我还以为什么时候这里起了座假山,尚未细看,只说这假山少见的高大威武,谁知竟是甜菜,这……这怕没有四五千斤?” “方少爷好眼力。” 毕竟是金主,苏挽秋适时一记马屁送上:“收了两天,过秤的数目是三千九百六十六斤,因为我还得留种,不然怎么着也能再添几百斤,恰好亩产两千斤。” “亩产两千斤……” 方雪松怔怔看着苏挽秋,好半晌才喃喃道:“三姑娘,你是神农下凡不成?我打听过,就是南方的甘蔗,也没有这个产量。” “甘蔗没有吗?” 苏挽秋一愣,但旋即反应过来,叹道:“应该受地力和种子肥料所限,不然甘蔗的出产不会比甜菜少。无妨,随着优良品种被培育出来,甘蔗的产量还会增加。我……我和四弟也会努力培育优化甜菜的品种。” “是,我们家四小子可喜欢跟着他三姐种地了。” 王氏这份欣喜就别提了,恨不能抱住苏挽秋在她脸上亲两口:不枉云旭跟着她辛苦一年,这么好的露脸机会,也没忘带挈孩子一把。要知道,方少爷可是荣亲王的小舅子,万一将来和他姐夫聊天,提起此事,云旭岂不是就在荣亲王那里挂上号了? 越想越美,王氏好悬没幸福的昏过去。及至回神,只听方雪松笑道:“还称什么啊?我难道信不过三姑娘?叫我说,这些甜菜按照四千斤来算,怕是还亏待了姑娘呢。” “不至于不至于。”苏挽秋笑着摇头:“既然方少爷满意,那咱们就往车上装吧?” “好。” 方雪松也带了人来,苏家人自然更热心,不到一个时辰,四千斤甜菜装了满满两大车,方雪松便问苏挽秋道:“四千斤甜菜,每斤按照五十文钱,便是整整二百两纹银……” 不等说完,只听苏挽秋道:“错了,一斤应该是四十文,去年便是这个价格。” 方雪松笑道:“姑娘有所不知,今年甘蔗的价格又比去年有所上涨,足足六十文钱一斤,去掉运费,五十文一斤正好,何况你这风雨不误的侍弄甜菜,总不能让你太吃亏。” “好吧,那就多谢方少爷。” 二百两银子对于方雪松来说,不过九牛一毛,既然大少爷慷慨,苏挽秋也就从善如流。 “姑娘是要银票还是要现银?银票带在身上方便些,现银用来交易更便捷。” “银子,自然是要银子。二百两啊,我长到现在,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呢。” 苏义山在后面嚷嚷,被苏明亮瞪了一眼,回过头就见孙女儿笑吟吟看着自己:“爷爷,你说呢?是要银票还是银子?” “还是现银吧,既然方少爷都带来了。” 别说苏义山,就是苏明亮,也已经有大半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白银了。从前家里富裕时,他还是小孩子,谁会特意带他去库房里看银钱。 “好,就要现银吧。” 苏挽秋说完,方雪松便点点头,对蜀云道:“去车厢里把那盒银子拿过来。” 蜀云答应一声,片刻后回来,手里捧着个小箱子,然后当着苏家人的面打开箱盖,只见里面铺了满满两层小银元宝,在太阳底下耀眼生花,明晃晃的诱人无比。 第一百二十四章:帮扶策略 “哇!” 苏家人不约而同发出惊叹声,苏义山和苏义丰直着眼睛上前,刚想伸手去摸摸那些小银元宝,就见蜀云将盖子合上,双手恭敬递给苏挽秋:“三姑娘,这里一共是一百个二两的小元宝,是我们少爷特意吩咐银坊打造而成,方便您日后花用。” “多谢方少爷费心。” 苏挽秋向方雪松点头致谢,伸手接过箱子。只见对方爽朗笑道:“客气什么?三姑娘该得的。也罢,既然银货两讫,我这就回去了。” “哎呀,方少爷留着用了饭再去吧,这眼看天晌了。” 苏义丰急忙挽留,方雪松看了苏挽秋一眼,含笑道:“我倒确实想留下来蹭顿饭再走,偏偏有个友人今天上门,原本就约好了午时,我也不好失信于人。” 苏挽秋松了口气,连忙道:“应该的,且方少爷的朋友,必是贵客,怎么好耽搁?走,我送少爷出去。” “这个不必麻烦,倒是我那糖坊,姑娘有空了不妨去看看,亲眼看着你的甜菜变成糖,过程想必十分有趣。” 苏挽秋心中一动,也就笑着应承下来:“好啊,看看哪天得闲儿,我必过去的。” 一边说着,将方雪松送到街门外,看着他上了马车,目送马车走远,心里也做好了盘算。 正要转身回屋,就见周围不知何时聚了一群人,都是村里的男女老少,她不由纳闷,忙高声问道:“杨嫂子,有什么稀罕事吗?说来我也瞧瞧。” 众人“轰得”一声就笑开了,被她点名的杨嫂子笑道:“你家门前这马车,不就是最大的稀罕事?那位少爷便是荣亲王的小舅子吧?啧啧!不是亲眼看见,谁能想到世上有这样气派人物。三姑娘,你家连着招待他几回,可算是蓬荜生辉了。” 苏挽秋还没说话,就听身旁苏挽春笑道:“方少爷固然气派,沈少爷也不逊色啊,你们难道没看见过沈少爷?” 要说这话,村里人,尤其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可就都来精神了,有个叫窗花的女孩儿便笑道:“沈少爷当然也好看,不过比起方少爷,少了份贵重端庄。” “那叫洒脱,你懂什么?”苏挽春撇嘴,见窗花儿用手指划着脸羞她,不由气急败坏,上前和窗花儿扭打在一起。 苏挽秋才不掺和这些幼稚鬼的事情,见没别的事,正要转身回去,就见杨嫂子等人凑过来,眼巴巴道:“三姑娘,你们家这甜菜出了得有三四千斤吧?哎哟那得卖多少钱?少说也能卖上百八十两,这可比咱们辛苦种地赚多了。“ 苏挽秋停下脚步,倚着门框道:“可是呢,嫂子家也有几亩地,还种着周财主家几十亩地,不知一年能收入多少银子?” 杨嫂子眼圈一红,面上勉强笑道:“哪有什么收入?一年到头能揭开锅就算好的,去年要不是三姑娘帮忙卖的甜菜钱,年前那场大病,就能要了孩子他爹的命去。今年年景好,我看着地里产出比往日多些,满心想着能多卖几个钱,可前儿听贾叔说,今年粮反而不好卖,那些粮铺压价都压得厉害。” 她这一说,其他人也都纷纷唉声叹气。苏挽秋有些出神,她想起从前学的课文《多收了三五斗》。荒年时不用提,饿死人的都有;可到了丰年,农民们又有什么好处?钱都被粮商赚去了,难怪江南那边先前因为海贸,家家都改粮种桑。如此说来,禁海贸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真正最重要的,是要让种粮的百姓们得到实惠。 但这也不是自己小小一只蝴蝶能改变的,好在虽然不能兼济天下,但帮村里最穷的人家改善一下处境,这是她早就想好的,因就对杨氏道:“杨嫂子,你家境况我知道,好歹撑过这两年,等到明年甜菜成了种,后年我就带着你们种,到时你拿出两亩地种甜菜,温饱最起码是没问题的。” 杨氏震惊看着苏挽秋,忽听王氏在上房那边杀鸡似的厉声叫道:“三丫头,三丫头你过来。” “等下就回去了。” 苏挽秋知道王氏急的什么,她也不在意:村里有几户人家当真穷得底儿掉,就是那种一条裤子几个人轮流穿的,平常她就时不时接济一下,这些人也是她的铁杆拥趸者,一早就被她划到帮扶名单上,这会儿和她们透个消息,让她们有个盼头,没什么不好。 果然,人群都沸腾了,立刻又有人问:“那我们呢?我们家也不宽裕,三丫头,哦不,三姑娘你是知道的啊……” “大家伙都想种甜菜,那就排队去。杨嫂子,张嫂子,李奶奶等几户人家,是咱们村里最需要帮扶的,大家伙没意见吧?我先顾着她们,咱们啊,一点一点来,若一下子让你们都种甜菜,我的种子也不够啊。用不上几年,保管让你们都有甜菜种,都有钱赚……” “这丫头疯了,你们别听她胡说八道。” 王氏到底忍不住,过来抓了苏挽秋就走。身后村人们都不答应了,正要来和王氏抢人,就见苏挽秋挥手道:“好了,大家伙回去吧,你们还不知道我吗?向来说话算话,不会蒙你们的,回去吧回去吧,耐心等着就是。” “我看你真是疯了!” 王氏将苏挽秋拽到堂屋,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尖声叫道:“好好的赚钱道儿,凭什么给他们?要是怕他们眼红,咱家搬到县里不就行了?有钱哪里去不得?” “三婶,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苏挽秋慢条斯理抻了抻衣襟,走进东屋,果然,就见先前还因为二百两银子喜气洋洋的家人们,这会儿脸色都十分难看,就是自家爹娘,也是一脸的尴尬,只有苏明江仍坐在摇椅里,惬意自得的喝茶。 看见她进来,苏义山苏义丰抢着就要开口,却见苏挽秋一伸手制止了他们,沉声道:“有什么话,都先听我说完的。” “你说。” 苏义山的质问被苏挽秋一句话给堵了回去,心里愤愤不平,没好气冷哼一声:“我们就听听,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人心 苏挽秋淡淡道:“花儿我说不出来,我只知一个道理。甜菜这块蛋糕……哦,甜菜这个馒头太大,咱们家人是绝对吃不下的,强行吃独食,不定什么时候就噎死了。我们在本地又没有其他族人,如同我要依靠家里一般,家里也要依靠村里,如此大家都靠甜菜团结在一起,咱们吃肉,村人跟着喝汤,何乐而不为?” “你说得轻巧,你把种甜菜的法子教出去,那明明是咱们吃肉他们也跟着吃肉。” 王氏嘟囔着。苏挽秋看了她一眼,悠悠道:“同沈元熙交情匪浅的是大哥和三弟,又有荣亲王府的人做靠山,你还怕村人们反客为主不成?真要是这种情况下都能被人翻了盘,那也是人家有本事,咱们更该结个善缘。” “我就不明白,怎么就说甜菜馒头大,咱们吃不下呢?将来赚了钱,买一千亩地,我就不信我们吃不了这个独食。” “买一千亩地,靠这一家人种得过来?还不是要雇人?走到那个地步,分点给村里人又何妨?吃独食?你知道制糖的市场有多大?你知道南方多少人种甘蔗?这个独食你要是能吃下,京城那边的王公贵族就该盯上你了。” 这话不是苏挽秋说的,众人齐齐转头,看着从摇椅上站起来的苏明江,只见他掸了掸衣襟,淡淡道:“别的你们不知道也就罢了,竟连树大招风四个字都不知,得了点银钱便忘乎所以,如此鼠目寸光,还想管如今的家?趁早儿识趣些,听三丫头的吩咐,跟着她好好过日子吧。” “六叔你又来了,难道你纵得她还不够?为了抬高她,我们都成了鼠目寸光……” 苏义山不服,忽见六叔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不知为何,心中竟涌上一丝寒意,下面的话不由自主,就全都咽回肚子里。” “吃独食?富甲天下?呵呵……当日的江楼月,不比你们强十倍?莫说他富可敌国,就是身边最要好的朋友,一个是如今位极人臣的梁阿六,另一个便是当今圣上,你们谁敢同他比?到头来,他又是个什么下场?你们想将甜菜占为己有,先问问自己有没有江楼月的本事,没有就都给我歇了。” 一大家子都不做声了,哪怕他们不知道这种陈年秘辛,江月公子的财富总是听说过的。苏明江用他来举例,当真是堵得众人哑口无言。 “那……照六叔所说,咱们村里也吞不下甜菜这个独食啊。” 好半晌,苏义丰才缓过神,话音未落,就见苏明江正色道:“当然吞不下。以后制糖业,南方有甘蔗,北方必定是甜菜。咱们家,乃至整个村子,能占几年先机,就偷着乐吧。” “六叔爷说得没错。” 苏挽秋冲苏明江竖起大拇指:“那个……三弟,大房的思想工作就交给你了,你是循序渐进也好,狂风暴雨也好,引经据典随便你用,务必要让你们家人在眼光格局上再上一个台阶。同理,三房那边交给云旭,至于二房,那当然是交给我,就不劳大伯三叔操心了。” 众人:…… 苏挽秋说完转身就走,忽听苏义山尖叫道:“你等等,你怀里的银子怎么着?还想独吞不成?” “什么话?怎么就叫独吞?”苏挽秋不高兴:“这是我种甜菜得来的,就算要分,多说分给四弟一些,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什么?和我们没关系?我们起早贪黑……” 气急败坏的声音戛然而止,苏挽秋抿嘴一笑:“是吧?想起来了吧?你们起早贪黑是帮我干活?你们明明是种自家的庄稼。地是六叔爷答应给我的;肥料是兄弟姐妹们帮忙攒的;甜菜大豆是我和云旭种下照料的,你们多说就是这两天帮我收个菜。认真算下来,二两银子顶天了,真要雇人,我二两银子雇十个人,收四千斤甜菜绰绰有余,他们还得欢天喜地。” “那不行。三丫头,这可是二百两银子,你……你大了,不能再算小孩子,这钱决不能全给你,那不是你刚刚说的?吃独食不好,不行不行。” “吃独食是不好,所以明年种甜菜,你们就可以加入了,到时候钱分一半给公中,我没意见。但能吃独食的时候,谁不吃?去年甜菜的银子也没见你们舍给村里人。” “你……不行,总之是不行。” 苏义丰跺脚,一边搬救兵:“爹,你就这么眼看着啊?她小孩子家,那可是二百两……” 苏明亮脸皮子哆嗦两下,二百两银子,都交给孙女儿,他也肉疼,因正要开口,就听苏明江悠悠道:“三哥,真就因为贪心不要这张老脸了?孩子的钱也要贪?难道咱们自己没赚钱吗?过两天收了庄稼卖掉,那才是这一家子人真正该得的。” “可……那是二百两……” 苏明亮老脸通红。苏义山跺脚道:“六叔,你就纵着她,不是你护着,她能有今天?到如今二百两银子都要独吞,反了天了。” “不是六叔爷,别说二百两,我让你们二十两银子都看不着。” 苏挽秋忽然冷冷说了一句,看到大伯三叔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她便一扬下巴,傲然道:“或许你们不记得了,这银子是谁交到我手里的。当时大伯三叔都在,爷爷也在,方少爷为什么让蜀云偏偏交给了我?连他都知道甜菜是谁种出来,你们这些和我朝夕相处的家人,心里倒没一点数?” 苏义丰就把脖子缩了缩,方雪松对苏挽秋的维护之意,瞎子都能看出来。真要硬碰硬,未必就有他们好果子吃。 苏义山也不言语了。这时只听苏挽秋淡然道:“本来呢,我想着大家辛苦,这钱回去对过数目后,要拿出一半,除了分给四弟五十两,帮着攒肥料的兄弟姐妹们十两,剩下四十两就给公中,终归是一家人嘛,总要有个皆大欢喜的局面才好。” 从一文钱没有到天上掉下四十两,苏义山等人的眼睛立刻放光,却见苏挽秋面色一沉,愤愤道:“不成想你们这样贪心,既如此,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别别别,三丫头……” 苏义丰抢上前,伸开双臂拦住苏挽秋,陪笑道:“三叔和你大伯都没读过书,没知识,你别和我们一般见识。四十两就四十两,挺好,挺好,谁不知道三丫头你是最公正的人。大哥,你说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想方设法把钱赚 苏义山还能说什么?哪怕心里不服气,可谁叫苏挽秋软硬不吃。这家里已经不是他做主的时候了,又有闫氏在一旁小声道:“四十两就不错,那不也等于是天上掉下来的?再贪心下去,一两都没有,那又怎么办?” 因此他便点点头:“三弟说得对,三丫头到底是顾全大局的人,我就说你不至于这样小气,四十两就四十两。其实你也不用怨我们,这银子要来也不是我们自己花用,都是给公中的,大家一起……咳咳!” 不等说完,见苏挽秋笑吟吟盯着他,苏义山也知道理亏,这冠冕堂皇的话就再也说不下去。 果然,听他这么说,又见众人纷纷点头。苏挽秋便当众数了银子的数目,不多不少,整整二百两。 她捡出五十个小元宝,又从中数出二十个,轻声道:这一年,云旭帮我照看甜菜不容易,这是他该得的……” 不等说完,就见王氏抢上前,眉开眼笑道:“三丫头是讲究人,知道她弟弟的辛苦,可不是嘛,我们云旭这一年,都泡在那地里,连我都使唤不动呢。” 一边说着,就伸出手去,却见苏挽秋似笑非笑看着她,淡淡道:“三婶,这是四弟该得的钱,您不会连自己儿子的钱也要贪吧?” “哪里?哪里?” 王氏讪讪缩了手。这时苏云旭才上前来,开心笑道:“谢谢三姐,真没想到,种地也能赚这么多钱,明年我还帮着你种甜菜,不,不止是甜菜,不管种什么,我都帮你。” “好样的,云旭你好好干,将来我把我会的本事都交给你,咱们一起做个大地主。” 苏挽秋笑着摸摸四弟脑袋,将二十个小元宝交给他捧着,然后又拿出十个小元宝,给苏云海苏云阳苏云帆和苏挽冬苏挽夏每人两个,微笑道:“这些也是你们该得的,肥料这种东西又脏又臭,难得你们不嫌弃,从城里帮着往回拉骨头,在家里帮我出鸡粪猪粪。” 苏挽夏惭愧道:“这些我们终究也没干多少,都是四弟干的,这钱理应给他才是。” “不用不用,我已经得的够多了。” 苏云旭连连摇手,苏挽秋也笑道:“都是自家兄妹,分什么彼此,二姐要是觉着亏了四弟,以后买些零嘴给他,就算还了人情。” “等等……怎么别人都有,却独独把你大姐漏了?”苏义山一看,所有孩子都得了钱,只有苏挽春例外,这哪里能忍? “爹,你别说了,我也没帮上忙,这钱我不要。” 苏挽春不等苏挽秋说话,便率先开口。她做过的事自己心里清楚,别说帮忙攒肥料,去年冬天,家里差点为肥料闹起来的那一次,就是她起的头儿。这个三妹向来恩怨分明,她今日故意当众发钱,倒有一半意图是做给自己看,爹这会儿要为她讨公道,那不是自取其辱嘛。 苏义山也想起来了,顿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而苏义丰和王氏等人也都想起去年冬闹的那一次,两口子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些庆幸,暗道:三丫头好厉害的手段,当日也没闹起来,她竟记到如今。幸亏云旭和四丫头跟她交好,不然就冲着我们,她也不会给两个孩子钱,日后看来还真得顺着她的意思些。 分派完毕,最后四十两苏挽秋推到苏明亮面前,娇笑道:“爷爷,这钱我可也不白交给公中,等后院的白菜萝卜都出完了,你得带着家里人帮我起几间暖房……” 不等说完,就听苏义丰哀嚎一声:“什么?又要干活?我说三丫头,你也不能这么干,我们是你伯伯叔叔,就让你当成牛马使唤?前些日子你说要把池塘圈起来,害我们足足累了三天,用料把围墙扩到山脚下,圈了那么大一个后院,这会儿又想着起暖房……” “三叔你可把话说准了,确定不干吗?”苏挽秋脸上没有半分愧色:“确定不干的话,我可就雇人了,到时暖房修起来,培植香菇金针菇,卖了钱后你们别再想起来要和我分……” 不等说完,就见苏明亮一拍大腿,大声道:“什么话?放着自家人不用,倒要雇人?没有这样道理。三丫头你放心,不就是几间暖房吗?爷爷带着你爹他们,三天就给你盖出来了。” “不用不用,爹,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了。” 苏义水总算插上话,不等说完,就见自家闺女一挥手:“爹,这几间暖房可不是小工程,指望你一个人,干一个月也未必能起来。再者,都给你干,将来钱是不是也只咱们二房独得?你问问大伯三叔答应吗?” “就是就是,三丫头说得对,一家人的事,怎么能只用你们二房出力。” 提到钱,苏义丰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三丫头,暖房我们帮你修了,就是这钱……”他嘻嘻一笑:“不知道将来怎么分呢?” “还按照今天的规矩,我和四弟照料暖房,拿六成,剩下四成归公中。” 苏义丰一听自家小子也有份儿,立刻满意点头,苏义山却不干了:“怎么着?显见得你眼里只有云旭,就只有他能帮你干?你大姐难道不行?” “大姐还真不行。”苏挽秋耸耸肩:“她连肥料都不肯沾,更别提培育香菇金针菇,那些培养基……培植的东西,是各种东西混合,比肥料看起来还不堪,大姐,你肯干吗?” “罢了,我宁可不赚这个钱,这些东西有多远离我多远。” 苏挽春听着就犯恶心,连忙拒绝。苏义山不甘心:“那你大哥和三弟难道不行?” “他们是读书人,难道书不念了,帮我来干这个?” 苏云海张张嘴,但是想到肥料的难闻气味,又立刻将嘴巴闭得跟蚌壳似的。 苏义山:…… “好,就算你大哥三弟大姐都不行,那不是还有你大伯娘和我?我们不嫌脏。”还就不信了,这钱我们一分都赚不到? 第一百二十七章:做笔买卖 苏义山赌气想着,却见苏挽秋笑得满面春风:“行啊。大伯和大伯娘若是帮忙照料,我就再多分公中一成,我和云旭拿一半,剩下一半归公,如何?” 苏义山:……妈的忘了这茬儿,我们俩帮忙就不能是自己赚钱了,那全都是公中的。 苏明亮看到大儿子不吭声,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他往前挪了几步,对苏挽秋道:“三丫头,反正爷爷平日里也没什么事,你看帮你们照料一下暖房怎么样?” 苏挽秋:…… “爷爷,您都多大岁数了,平时没事就和六叔爷谈天说地下下棋打打牌不好么?何苦也来挤兑我?赚我们孩子的零花钱。” 苏挽秋幽幽看着苏明亮,老爷子脸一红,小声道:“关键你们现在赚的可不是零花钱,那香菇和金针菇要真能种出来,不说别的,沈家和方家就得抢着要吧?几个暖房,你们照顾得过来吗?” “不用费什么事,我和四弟足够用了。”苏挽秋眼睛一转:“爷爷一定要帮忙,也好,到时我们单独拿出一成给您,不用交公中,我们是小孩子,您是长者,该同等待遇。” 苏义山:合着就坑我们是吧?别家都是中年人做顶梁柱。我家反过来了,中年人最吃亏,这上哪儿说理去。 ******************** “少爷,苏家三姑娘来了。” 蜀云急急走进书房,跟只报喜鸟似的,眉开眼笑向方雪松禀报。果然,就见主子惊讶抬头,接着就是满脸掩不住的笑意:“快请进来。” “是。”蜀云出去,这里方雪松忙忙换了衣裳,来到客厅,只见苏挽秋是独自一人,从前宛如小尾巴似的苏云旭并没有跟着,他心中一热,暗道:不枉我费心结交她,如今她终于放下戒心,肯独身前来,说明对我是全心信任了。 一念及此,不由有点小激动,刚要说些什么,就见苏挽秋正色道:“这次过来,是有件重要的事要和方少爷说,唔,这样说可能不太准确,咱们就开门见山吧,我要和方少爷做一笔买卖。” 方雪松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想的是少女暗含情愫,两人半含不露地说一些体己话,谁知三姑娘上来就说我要和你做一笔买卖。还有比这个更煞风景的吗? 不过那一丝惆怅过后,方雪松的心立刻就被吊了起来,伸手一指茶杯:“三姑娘请喝茶。你说要和我做一笔买卖,还特意没带人,莫非……这笔买卖不欲为人所知?” “聪明。” 苏挽秋冲方雪松竖起大拇指,见他眉头一挑,面上立刻有了感兴趣的表情,她也不多废话,直截了当道:“方少爷出身富贵,锦衣玉食,什么样的珍馐食材没有见过?但不知,你见过白糖么?” “白糖?”方雪松一愣,旋即仔细回想了一下,忽地笑道:“姑娘莫不是说笑?世上只听说过红糖黑糖饴糖,什么时候有过白糖?” “我自然不是说笑。请方少爷想象一下,若这世上有一种糖霜,洁白如雪,绵密甘甜,那又如何?如同盐巴,也是经过一步步发展改进,才有如今的雪白细盐。” 方雪松虽是富家公子,却也极有阅历,听了苏挽秋的讲述,立刻便意识到这其中的重大商机。 也不用说穷苦百姓,就是自家国公府的下人们,吃得盐巴也是带着杂质的粗粒盐,同主子们享用的雪白细盐有云泥之别,若是糖也同盐一样,出现细密雪白的糖霜…… 方雪松“蹭”一下就站了起来,面上全是凝重之色,沉声道:“三姑娘既如此说,莫非你有法子生产出雪白糖霜?” “我倒的确无意中得了个方子。”苏挽秋也站起身,笑道:“口说无凭,不如咱们现在就去糖坊,我请方少爷亲眼见证。” “好。” 方雪松点头:“我立刻叫人备马车。” “方少爷出行,哪能说走就走?还不得准备一番?昌吉糖坊我熟悉路径,不若让蜀云先陪我过去,交代那边的人给我准备一个房间,等到方少爷来时,说不定白糖已经产出来了,岂不方便快捷?” “好,就按照姑娘说得办。” 方雪松看了苏挽秋一眼,知道她这样说,更多的是在避嫌,心里不免失落,却又有些雀跃,暗道:她虽出身微贱,却是依礼正行,不似她那个大姐,妖妖娆娆不知羞耻。 一面想着,便回房换好了外出的大衣裳,坐马车来到昌吉糖坊,刚进门,就见蜀云迎上前,笑着道:“好叫少爷知道,我和三姑娘过来的时候,恰好刚有一锅熬好了的红糖浆,三姑娘就要去了,自己选个房间鼓捣,估摸着快出来了。” “好。” 方雪松点点头,四下里走了一圈,伙计们知道这位是东家,身份高贵,一个个都忙着点头哈腰打招呼。他也没心思表现出平易近人的和蔼一面,敷衍着点点头,正在心里揣摩所谓的白糖会白到什么程度,忽然就听某间房里传出个熟悉声音:“好了。” 听到这一声,方雪松登时精神大振,紧走几步上前,只见门打开,苏挽秋笑容满面走了出来,手里擎着个带盖的青花瓷碗。 “成了?” 方雪松目光热切,就见苏挽秋微笑点头:“成了。” “那……快揭开来给我看看,欺霜赛雪的白糖?我还真是想都没想过,到底什么样子?会和细盐一样吗?” 话音未落,就见苏挽秋揭开了青花瓷碗的盖子,递过来轻声道:“方少爷请看,这就是我说的白糖。” 青花碗里,是八分满的糖霜,雪一般白,绵密细致,看着便觉赏心悦目。” 方雪松连呼吸都差点儿停了。好半晌,才想起什么,急忙用指尖蘸了点白糖放进嘴里,细细品味一番,面上现出喜色,双眼放光的看向苏挽秋:“是糖没错,甜,真的好甜。” 苏挽秋笑道:“自然,我怎么敢骗方少爷?如何?这样的白糖,即便提高些价格,想必也不愁销路,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该谈谈秘方的事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爱怎么想怎么想 方雪松眼睛盯在这一碗白糖上,轻声自语:“果真欺霜赛雪,甘甜可口,想不到,这世上竟还会有白色糖霜……”竟是完全忽略了苏挽秋的话。 苏挽秋哭笑不得,好在这位大少爷很快回过神来,面上兴奋雀跃被优雅微笑掩住,他一伸手:“三姑娘请,我们谈谈秘方的事。我的意思是,我想要独家买下这个秘方。” “独家的话,价格可不低喔。” 苏挽秋随着方雪松来到前厅,这里原本是钟老板的杂货铺,方雪松怎会看上这种生意,所以盘下糖坊后,前面杂货铺就改成客厅和休息用的卧室。 “我明白,三姑娘尽管开口。”方雪松面上已经完全恢复了从容淡定,看向苏挽秋的目光甚至有些期待,还有点忧虑。兴奋之余,他也怕对方狮子大开口,破坏自己心中那个英姿飒爽的三姑娘的形象。 “独家买断的话,一千两。”苏挽秋竖起一根手指。 “一千两啊……” 方雪松沉吟着,心里迅速计算起来:以目前甜菜的出产,这个要价有点高了,除非甜菜能大规模种植,让他垄断北方的白糖市场。 “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方少爷。这白糖可不仅仅是甜菜的出产,你用甘蔗做糖,照着方子,也是可以做出白糖的。” “甘蔗也可以做吗?”方雪松眼睛一亮:如此一来,一千两的价格就十分合理,甚至……还有些低了。 “不瞒姑娘说,若是甘蔗也能做出白糖,这个秘方的价值可远远不止一千两,你确定不再多要点?” 苏挽秋笑道:“我确定。其实方少爷也不要太乐观,须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凭你用什么样的心腹,秘方流传出去是迟早的事,你最多也就能占得三五年先机罢了,所以一千两的价格,还算合理。” 方雪松眉头一挑:“只要不是三姑娘泄露秘方,我倒也不很在意。” “虽然我出身农家,但做人最基本的诚信还是讲究的。”苏挽秋淡淡一笑:“不然方少爷又何必盘下昌吉糖坊?” “是。”方雪松肃容:“是我唐突了。”说完到底忍不住道:“我倒不是不信姑娘,而是苏家和沈家相交甚密,别人也就罢了,但元熙那边,万一他软磨硬缠,我怕姑娘不好交代。” “他?呵呵!”苏挽秋一挑眉:“沈元熙的话,方少爷更不用担心了,若我对别人还有一丝恻隐,对他就绝对是铁石心肠。” 方雪松幽幽道:“铁石心肠么?那为何姑娘肯直呼他的姓名,却一直称我为少爷?” 苏挽秋:……怎么着?这有可比性吗?别告诉我方少爷你是在吃醋,苍天啊大地啊,我可不想穿到玛丽苏的剧本里。 心里嚎叫,面上却一派从容,淡淡道:“方少爷出身名门世族,对您自然要讲规矩;沈元熙不过出身商户,虽是富家子,却言谈无忌类似草莽,我和他也就没那么多讲究。恕我直言,你们两个交情虽好,却并非一类人,方少爷完全无需如此比较。” 言谈无忌类似草莽。果然三姑娘心里还是瞧不上元熙的吧?的确,他虽光彩照人,性格却放浪不羁,似三姑娘这样的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一念及此,复又高兴起来,心神清明之下,立刻又通透许多。方雪松笑道:“姑娘就把秘方交给我吧,一千两银子我出了。” “好。” 苏挽秋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秘方,这是她早就写好的,因递给方雪松,只见他看着那张秘方发呆,她咳了两声:“确实,这秘方很简单,但就因为这一道程序,红糖便可化作白糖,也算是化腐朽为神奇,这一千两银子,方少爷花得并不冤枉。” “我不是说这个。”方雪松一笑:“秘方上的字,乃是姑娘亲笔所写?这是什么笔?绝不是狼毫之类。” “原来你说这个。” 苏挽秋松了口气:“我用不惯毛笔,这是用炭写得,字不太好看,方少爷见谅,那个……你应该可以看懂吧?事涉机密,我也不能找云阳云海他们写。” “看得懂。” 方雪松一笑,心想:三姑娘这份自信当真难得,这字能叫不太好看吗?那是相当的不好看。不过也好,若我和她有缘,教我如愿以偿,闺房之中,教书作画,未尝不是一种乐趣。 思及闺房之趣,脸上不由一热,方雪松忙咳嗽一声,将方子认真收好,接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卷银票递过来:“姑娘数数,正好一千两。” 苏挽秋本来想着不用数,方雪松人品方面还是信得过的,然而想到刚才对方的话,再想到穿越小说最容易出现的玛丽苏副本,立刻就觉得:还是数数的好,不能给这小子错觉,以为我不拿他当外人。 于是认真数好银票,每张一百两,恰好十张。她这才将银票放进袖子里,起身笑道:“数目没错,银货两讫。那方少爷,我就告辞了。” 方雪松想留客来的,然而苏挽秋孤身一人,这话实在不好出口,再者也没缘由,因只好恋恋不舍送她到大门口,只听苏挽秋再三说道:“方少爷不必送了,真不必送了,你身子不好,别吹风着凉。” “多谢姑娘关心。”方雪松停下脚步,想了想又正色道:“虽然因为云海云阳的关系,你们家和元熙交情更厚,不过有些事,他的能力也有限,倒是我还有些人脉,姑娘若需要帮忙,也可以来和我说,但凡我能帮上忙,绝不推辞。” “嗨!我能有什么事儿?今天这张秘方,已经很感激方少爷盛情,一千两银子,眼都不眨,别人未必有这个魄力。” “别人没有,元熙必定有的。但姑娘却还是来找了我,我很高兴。” 方雪松看着苏挽秋,即便从小就接受封建贵族教育,定力堪称深厚,此时也不由有一丝情意从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 苏挽秋也不是不谙世事的深闺少女,一看这暗含暧昧的眼神,头皮都发麻了,只能勉强一笑:“方少爷这话说的,沈家虽然生意多,但他家又不制糖,我把秘方给他,那不是缘木求鱼么?” 不管了,爱咋想咋想吧,只要你别和我搞暧昧,把我和沈元熙想成一对我也认了。 苏挽秋抑制住搓去身上鸡皮疙瘩的冲动,逃也似的匆匆离开。这里方雪松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街上人流中,方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第一百二十九章:私房钱也要用到刀刃上 “少爷,三姑娘这话,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啊?” 蜀云站在方雪松身后,试探着问了一句。 这小子跟了主子几年,精明伶俐,能不知道自家少爷的心思?这会儿心里也是叫苦不迭,要让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知道少爷喜欢了一个村姑,他这双腿还保得住吗?但愿少爷能早点迷途知返,别人也罢了,这三姑娘,明摆着就和咱们府尿不到一个壶里,您这是何苦呢。 方雪松看了蜀云一眼,淡淡道:“能有什么深意?白糖啊,这都不是物以稀为贵,在此之前,世上压根儿就没有这个,若是将方子给沈元熙,你还担心他家不立刻开设制糖作坊?可三姑娘还是交给我,除了甜菜结下的善缘,说明她还是更信我一些。” “原来如此。”蜀云故作恍然大悟状:“我看三姑娘来去匆匆,还以为她孤身一人,到底防着少爷呢。” “她是该提防,不仅是我,一个单身少女,到哪里都该提高警惕,今日若她去沈府,也会是这个形容。” 蜀云倒吸一口凉气,却还不肯死心,嘟囔道:“一千两,就买个三五年的先机,三姑娘这是狮子大开口啊,也就少爷您,价都不还一口答应。” “你懂什么?三五年先机就已经很好了,只要经营得当,所得何止千两?更何况……” 他忽然微微一笑:“以三姑娘的心胸格局,我想,恰恰是因为不可能永远保住秘方,她才肯卖我,若这个秘方能被守一辈子,她宁愿贱价卖给沈元熙推广开来,也不会给我的。” “这是为何?”这回蜀云是真不明白:“守一辈子难道不好?她还盼着这秘方流传出去不成?” “当然。”方雪松鄙夷地看了蜀云一眼:“你懂什么?三姑娘虽然出身农家,却有兼济天下的慈悲心肠。就好像去年五丰村的人跟着她挖甜菜,她不但不恼,还帮着卖。仅这份心胸,就已经胜过世间多少须眉浊物。你看着吧,明年甜菜成种,后年她们村中必定会有人家跟她学习种甜菜,一同受惠。” “咦?果真如少爷所说,那三姑娘的确是菩萨了,这可是万家生佛的大功德。” “没错。”方雪松点点头,语气中满是向往之意:“霹雳手段,菩萨心肠,如此女子,世间难寻啊。” 蜀云:…… “阿嚏。阿嚏。” 揣着一千两银票急急往家赶的苏挽秋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忍不住挠挠脑袋:“这是谁念叨我呢?不会是沈元熙这厮又和云阳一起说我坏话吧?唔……说起来,他们是不是该考院试了?” 回到家中,将银票藏好,苏挽秋来到上房,见只有苏明江坐在摇椅上喝茶,她便走过去,嘻嘻笑道:“六叔爷,告诉你一件事,我可只告诉你一个人哦。” “什么?” 苏明江睁开眼,苏挽秋便趴在他身边,将白糖秘方卖了一千两的事说了,只惊得苏明江从椅子上直起身,好半晌才呐呐道:“白糖?世间竟真有绵白如雪的糖霜?” 苏挽秋:…… “不是,六叔爷你的关注重点是不是有点跑偏?和白糖相比,难道不是一千两银子更令人咋舌?” 苏明江淡淡一笑,然后揉揉额头,重新坐回摇椅上:“你把这一千两银子昧下来,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买地。我算过了,一千两银子,最上等的肥地也能买五六十亩,这些地我不种粮食,专门种一些能赚钱的作物,例如大豆,甜菜,棉花,甚至培育珍稀草药也可以,再弄出专门的几亩地,用作试验田,培育优化种子,我还要寻找一些海外高产的种子……” 苏明江温柔地看着这个侄孙女儿,她说起这些,整个人似乎都在发着光,渐渐地,一幅美好图画在面前展开:如果三丫头所说都能实现,天下百姓是不是就再不用为温饱发愁?再没有饿殍千里,没有易子而食的惨象……到那时,他平生之愿是否就能重见天日? “六叔爷,六叔爷……” 苏挽秋的声音将苏明江思绪拉回,他咳了一声:“所以,你这会儿告诉我,是想让我帮你什么?” “嘿嘿!当然是让六叔爷帮我买地了。” 苏明江哭笑不得:“买地也要我有钱,我的棺材本十年前就舍出来给咱们家盖房买地了,这会儿忽然又冒出一千两,你真当你爷爷和大伯他们那么好糊弄?” 苏挽秋满不在意道:“叔爷抽空出去转一圈,帮我相看一下附近的良田,等到差不多了,您就说偶遇故人,当年发达时曾借他一百两纹银,不料他之后音讯皆无,如今再度重逢,对方却又发达了,当年借的钱,十倍奉还……” 苏明江:……“三丫头,看来你这是早有预谋啊。不过……” 他忽然笑笑:”你是不是忘了?如今我也是苏家的一员,若得了钱,理应归到公中。” “不一样,这是六叔爷来苏家之前借出去的,和苏家没有关系。若是您老实在觉着不好,就说对方现在手里资金周转有些问题,恰好有一块上好地亩,他是行商之人,不惯种地,所以转赠与你……” 说到这里,见苏明江仍是笑吟吟的,于是便明白了,六叔爷这是逗她呢。 苏挽秋立刻不干了,扭着苏明江胳膊撒娇道:“还和我打马虎眼,谁不知道六叔爷在咱们家,就是超凡脱俗的存在,这家里地亩房子都是您的,你要把钱和地给我,大伯他们纵有意见,也不敢废话,大不了将来赚了钱,我分四成给公中嘛,我又不是那小气的人。” 苏明江微微一笑:“你和叔爷说实话,当日甜菜银子,你是被逼无奈,才舍了四成给公中?还是一早就打算好,要把四成给公中?只是怕你大伯等人贪心,于是索性一开始分文不给,如此一来,后面再给四成,大家都当意外之喜,也就没人说嘴了。” “嘻嘻,我就知道瞒不过六叔爷,您老这双眼,那真正是火眼金睛目光如炬……” 第一百三十章:献宝 “少拍马屁。”苏明江哼了一声:“所以你真是一早就都谋划好了?” “对啊。”苏挽秋耸耸肩:“退而求其次,人之常情嘛。” 苏明江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又轻声道:“云旭和我说过你教他的道理,要在房间开一扇窗,假若众人都反对,那便索性掀屋顶,这时那些人大抵就会同意你开窗了。我看那小子也聪明,靠着你教的手段,你三叔三婶渐渐都辖制不住他了。” “这不是好事来的?云旭可比我三叔三婶靠谱多了。” “是好事。可是三丫头啊,你要时刻记得收敛锋芒,有数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现在还是太小了,又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太过锋芒毕露,世间那些流言蜚语就能毁掉你。” 苏挽秋一笑:“叔爷,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这些分寸我会把握。至于流言蜚语……” 她耸耸肩:“还用得着世间人?你难道不知咱们村里是怎么说我的?尤其那些男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一般,那些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苏明江苦笑道:“原来你全都知道。” “当然知道,就算不知道,也总会有有心人扮作好心来告诉我,生怕我不知道。不过没关系。” 苏挽秋笑声如银铃:“六叔爷,你不知道,我就喜欢他们痛恨我却又干不掉我的样子。而且,将来我还要他们一边痛恨我一边却要靠着我发家致富。要他们只敢在背后痛骂我诅咒我,可一旦有人想要动我害我,他们会第一时间跳出来护住我。哈哈哈!六叔爷,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吗?” 苏明江怔怔看着这个侄孙女儿,一时间脑海中惊雷万道。仿佛醍醐灌顶一般,被多年郁气消磨殆尽的那些雄心壮志,竟死灰复燃,于他枯木死水一样的心中,又迸出了一点火星。 “六叔爷,六叔爷……” 苏挽秋的呼唤将他从震惊中拉回,看着那张灿烂笑脸,苏明江也忍不住释然一笑,但旋即又板起脸:“你有这份韧劲儿和傲气是好的,但切忌不可得意忘形……” “我知道我知道,闷声发大财嘛。六叔爷你放心,我也没有别的野望,就是想多赚钱多买地多种作物,然后继续多赚钱,带着亲人发家致富之余,也关照一下乡亲们,除此之外,再无别念。我想,就这么个小小愿望,应该不至于惹来大佬们的打压。” “说得好听,你自己有多离经叛道,心里难道没点数?不过……” 苏明江沉吟片刻,忽地展颜一笑:“罢了,说这许多又有何用?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行大运时,天塌的事也能安然度过;运气不济,一句话也能招来灭顶之灾。与其千般小心卑微度日,倒不如百无禁忌活个淋漓痛快。” “哇!六叔爷威武!”苏挽秋拍着手掌,眼中却是惊疑不定:六叔爷的气场,好像忽然变得强势起来,奇怪,怎么忽然间就开窍了? ******************** “王爷,舅少爷过来了。” “快请进来。” 荣亲王从书案后直起身,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面容英俊气派优雅,并没有寻常青年的轻浮跳脱,举手投足间都十分沉稳,尤其一双眸子,平静深邃,显示出主人是个城府智计都极为深厚的大佬。 “雪松来了?” 荣亲王微笑看向进门的青年,见他一丝不苟的行礼,口称“参见王爷”,他便笑道:“这会儿没外人,又是在我书房里,咱们不论尊卑,只论亲疏。过来坐,去看过你姐姐了?” “是。” 方雪松点点头:“刚从姐姐那里出来,就来给王爷……姐夫请安了。” 荣亲王满意点头,笑道:“这才对。说起来,你在大兴县还没住够?那里虽是梁相心系之地,如今看来,倒没什么需要经营之处,用不着太上心。我的意思,还叫你搬回京城,你姐姐如今有了身孕,情绪不定,你若能时常过来探望开解她,她也不至于太烦闷,且你在大兴县,你爹娘也记挂着。” 方雪松笑道:“姐夫也不要太小瞧那个弹丸之地,当真是风景秀丽人杰地灵,我这些日子住下来,都住服帖了。不但有二三好友时常往来,谈诗论赋畅叙国事,令我受益良多;便是事业经营,也是蒸蒸日上一帆风顺,甚至还让我得了件世上从未有过的稀罕物。” “哦?世上从未有过的稀罕物?是什么?我倒要见识见识,别是你小子觉着外面自在,不想回家,所以故意吹牛,拿来诳我的吧?就为让我在岳父岳母面前给你说情。” “真不是。”方雪松摇头笑道:“既说出来,我总要拿给姐夫看,若真是吹牛,岂非一下子就被你戳穿?”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对荣亲王身后的太监道:“有糯米做的点心取一份过来,再给我拿个瓷碟,无须太大,是放蘸料的。” “是。” 太监答应着去了,这里荣亲王越发纳闷,盯着那纸包连声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和吃的有关?快给我看看。”一边说着,就要伸手去夺。 方雪松却向旁边一闪,笑道:“姐夫稍安勿躁,还怕一会儿看不到吗?” “倒不是性急,实在是你小子太会吊胃口,这点和你姐姐简直一个样儿,她和我说那些坊间趣事,就没有一次痛痛快快说完的。” 荣亲王点了点方雪松,倒也没再抢夺。片刻后太监托着个食盘进来,先将巴掌大的白瓷碟摆在方雪松面前,接着又端了四盘点心放在桌上,笑说道:“都是小厨房才刚出锅的点心,这是舅少爷要的糯米糕,这驴打滚也是糯米粉做的。剩下的是绿豆糕和松瓤卷儿,倒同糯米没关系,不知够不够?。” “够了。”方雪松点点头,将油纸包打开,只见雪白细沙汇成一道线,从纸包落进碟子里,很快就堆了大半碟。 方雪松将纸包放在桌上,碟子推到荣亲王面前,含笑道:“这糯米糕倒和粽子差不多,姐夫你蘸着这个尝尝。” 荣亲王还不等说话,太监便忙上前陪笑道:“哎哟!舅少爷见谅,王爷吃的东西,都得试过了才能入口。” 方雪松一拍脑门:“怪我太性急,竟忘了这茬儿,那就请王公公先试吃一下。” 荣亲王虽说着“哪有这么多讲究”,但他偏偏是个最讲究的人,到底等王明尝了,因盯着对方问道:“如何?什么味儿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如意算盘 “甜……甜的,倒有些像糖,只是……糖也不长这样啊。” 王明一脸的迷茫,喃喃道:“莫不是蜂蜜做的?不对,蜂蜜也不是白色,王爷,您快尝尝,看到底是什么。” 荣亲王哪里用得着他说,早夹起一块糯米糕,蘸了白糖送进嘴里,仔细品尝一会儿,放下筷子疑惑道:“这就是糖啊,绝对不是蜂蜜,只是……” 他看着那碟白糖,怔忡片刻,方抚掌笑道:“是了,必定是糖,只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才让这糖如霜雪般白,看着可比那些红糖饴糖黑糖的好看多了。” 方雪松竖起大拇指:“姐夫厉害!竟没半分猜疑。您说得没错,这就是糖,白糖。” “果然是世间从未有过的稀罕之物。”荣亲王哈哈大笑,想了想又说道:“这是哪里卖的?雪松你去多买一些,趁着京里还没有这东西,我要打点一下好送人。” 方雪松笑道:“姐夫还不知道吧?如今我在大兴县有个糖坊,这白糖是一个朋友卖我的秘方,我花一千两银子买断下来,只要用人得当,三五年内,倒也不怕流传出去。” 荣亲王眉头一挑:“什么朋友?大兴县新认识的朋友?” “是。”方雪松含笑点头,只见荣亲王一笑:“不会就是你说d那位能够种甜菜的姑娘吧?是了,那甜菜如何?她真种出来了?” “是,种出来了,不过因为第一年种,种子少,所以只种出来四千斤,嗯,种了两亩地,出产四千斤。” 荣亲王起先还不在意,听到最后一句,眼珠子险些凸出来:“多少?几亩地?” 方雪松伸出两根手指:“两亩地,四千斤。如何?” 荣亲王倒吸一口冷气,看着那白糖,好半晌才轻声道:“先前你说甜菜或许可以取代甘蔗,在北方诸省推行,我还以为你小孩子家说胡话,如今看来,这样的产量,似乎还胜甘蔗一筹,将来……”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蘸着白糖又默默吃了块糯米糕,沉吟半晌,忽地正色道:“雪松,你这朋友如今看来,确实有些了不得的长处,尤其她还是女儿身,这就更难得了,你和姐夫说实话,你同她真就只是朋友?她对你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方雪松苦涩一笑:“目前确实看不出她对我有非分之想。” 荣亲王愣了一下,旋即释然道:“这样看来,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以你身份,要攀附的确不容易,不过……” 他手指敲着桌子,沉思片刻后轻声道:“如此之才,即便是女儿身,任其流落民间,也是可惜。你也渐渐到了婚配年龄,正室的身份,她是万万不可的,但若做个妾室,这倒容易,实在你喜欢,就抬她做个姨娘,。” 方雪松心中叹了口气,但他也知道,能让姐夫做这般安排,已经是得益于苏挽秋的才能。 方雪松没有反对,他知道这会儿反对也没用,只凭甜菜和白糖,就让荣亲王接受他要娶一名村姑为妻,万万不可能。 好在三姑娘的才华远不止于此,她先前说要种植香菇金针菇,如今举凡宫廷上下,没人不喜欢菌子,却因种种原因,这比山珍还要难得。除此之外,谁知她还有什么异于常人的才能,只要我这两年不提婚配之事,将来她许多才能层层叠加,我再稍作安排,不怕她不能一鸣惊人,鱼跃龙门。 这些谋划都在心里,方雪松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城府极深,不然也不能得荣亲王器重。事情未成就贸然透露,只会惹来无数麻烦,他才不会给自己挖坑。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忽然外面有人禀报,说宫里来人,宣荣亲王觐见。 荣亲王便对方雪松笑道:“你那白糖还有没有?我恰好带些进宫给父皇尝尝,他老人家也喜欢甜食,看见这糖软绵如白雪,焉有不爱之理?” 方雪松忙道:“有的。我这次进京,带了三十斤白糖,自家府里留了十斤,送来王府二十斤,这会儿都在外面,姐夫派人去取就是。” “好。” 荣亲王点点头,拍着方雪松肩膀让他中午留在府里陪王妃用饭,他自己则换了衣裳,带上白糖往皇宫而去。 ********************** “这院试不似县试府试那般简单,我早就说过,让你跟着你弟弟一起去,那可是京城……” 正是黄昏时分,苏家的妯娌们在堂屋里做一家人的晚饭,苏挽春在灶下烧火,见苏云海无所事事地走进走出,闫氏便忍不住念叨起来。 “娘,京城我又不是没去过,上次府试明明在那住了半个月。” 苏云海不耐烦地打断母亲,只听闫氏气道:“知道你去过,那次是府试,这次可是院试,你即便不考,也该见见这个世面,谁敢说三年后你不能进那考场呢?到时有了这些准备,不知省多少事。” 苏云海满心烦躁,当着妯娌们的面又不敢冲母亲发火,尤其三妹那只母老虎也蹲在另一个灶前烧火。 “好了大伯娘,牛不喝水强按头,大哥不想去就不去嘛,等三弟回来,说一说让他知道个大概情形就好。” 苏挽秋悠悠道,苏云海立刻冲她投过去感激目光,只觉这三妹真是善解人意,虽然凶悍些,但有一说一,这家里最开明,最能安抚人心的,便数她了。 苏挽春在闫氏这个灶下烧火,听见这些谈论,她目光直勾勾看着灶下火苗,喃喃道:“也不知沈少爷这次考得怎么样?难道又能夺一个案首不成?” 一提起自家那令人骄傲的老大,苏云海当真是眉飞色舞与有荣焉,嘻嘻笑着喝了半瓢水:“案首我不敢说,但前三肯定没问题,毕竟我们老大的才名那可是大兴县头一份儿,如今在京城,估计也算小有薄名了。” 苏挽秋手托着腮,笑吟吟道:“那可了不得,真要夺得案首,就该是小三元了。若将来乡试秋闱以及殿试再夺下大三元,哇!说起来,咱们大夏朝有连中六元的先例吗?” “还真没有,就是加上前朝,千百年来多说也就一两个……不过,连中六元,那可太难了。” “确实,天下人才济济,他沈元熙也不敢就说自己是魁首。”苏挽秋点点头:“不过这次院试,其实和府试的人差不多,他还是很有可能再下一城,小三元也很不错啊。” 话音刚落,忽听门外一个声音叫道:“三姑娘……哦不,云海少爷在吗?我们少爷派我前来报喜。” 第一百三十二章:喜报 “是青山。” 苏挽春一下子站起来,苏云海急忙忙往门外跑,一边叫道:“青山吗?老大和我家云阳都中了?” 苏挽秋抿嘴笑:“听听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中了进士。” 片刻后青山进屋,苏家人全都围过来,连苏明江都从里屋出来了,青山笑道:“我家少爷和云阳少爷明儿才能回来,提前让我过来报喜,这次院试,云阳少爷考了第三名……” 不等说完,苏家人便是一片大哗,闫氏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感谢老天,苏明亮老泪纵横,喃喃道:“多少年了,我们苏家终于又出了个念书的人才,多少年了……” 苏挽秋:…… “爷爷,大伯娘,这会儿就这样激动,那等到三弟中了进士,你们怎么办?快留着些力气。” 苏挽秋说完,又对青山道:“一路赶着来的吧?用过晚饭了不曾?要是不嫌弃,就在我家吃,恰好今晚做了大锅芸豆土豆咸肉,你家少爷都没吃过的。” “嘿嘿,如此多谢三姑娘,我就蹭一顿。”青山嘻嘻笑,也不客气,忽听苏挽春小声道:“云阳考了第三名,那你们家少爷呢?他……他考得怎样?” 青山胸脯立刻抬高了两寸:“好叫大姑娘知道,我们少爷这回又是案首,正儿八经的小三元,哈哈哈……” “哇!” 又是一片惊叹艳羡声。青山忽然又说道:“对了,今天中午少爷宴请同窗,在鸿鹄楼遇到一位大人物,他还问起三姑娘哩。” “大人物?什么大人物,竟然还认识我?难道是方家的人?”苏挽秋不解,想来想去,自己能沾上的大人物,似乎也就只有方雪松那一脉。 “不是。”青山笑着摇头:“是梁相,当今内阁首辅梁园梁大人,他恰好也和几位朝中重臣在鸿鹄楼宴饮,看见少爷,就派人将少爷叫过去,不久后他家随从又过来把云阳少爷请过去,事后我问少爷,才知道梁大人问起你,于是少爷顺水推舟,只说云阳少爷是三姑娘的弟弟,所以云阳少爷也过去了。” 这话一出来,苏家人都是呆若木鸡,好半晌,苏明亮才看向苏挽秋,颤声道:“三丫头,你……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梁相?” “我……我不认识什么梁相啊。”苏挽秋硬着头皮抵赖,大脑飞速运转:“就是……上次去城里,晚上有刺杀事件的那次,我……我和沈少爷倒是一起帮了一个人……但……也没说那是……梁相啊。” “看来那个人就该是梁相了。” “没错没错,真是,咱家秋竟然一不小心结识了这种大人物,这运气也太好了。” “说起来,既然梁相都提到秋了,回头咱们是不是也该去梁府送点东西,结交结交?” “你说这话不嫌磕碜,梁府稀罕咱们家的东西?” “知道不稀罕,多少就是这么个意思,梁相都提到秋了,如今也认识云阳,就是为了云阳的前程……” 苏家人七嘴八舌议论着,倒是没再追究那晚的事,以他们的想象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苏挽秋会是刺杀事件的亲历者。 “够了,等云阳回来,听听他怎么说。”苏明亮制止了众人的议论:“要是梁相真的对云阳不错,或许……” “没有或许。”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冽声音,众人扭头一看,只见苏明江倚着门框,面无表情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也不想想咱们家是什么身份地位,凭什么去巴结当朝第一权臣?” 众人都有些不服,尤其苏义山,这可是关系到苏云阳的前程,因正要据理力争,就听苏挽秋连忙道:“六叔爷说得对,梁相背景虽深厚,但对咱们来说,那就是高如云天的存在。俗语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咱们家这点根基,别说风云了,砸下个雨点就够灰飞烟灭。至于云阳的前程,现在想还为时过早,等到过几年他高中进士,那会儿再经营也不迟。再说不是还有沈元熙吗?以他家的买卖和产业,还是有资格抱抱大腿的。” 这话有点强词夺理,但既然家中两大真正掌权者都发了话,众人也就无话可说。 苏挽秋问青山道:“你们少爷和云阳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青山忙道:“明日必定能回来,就是不知午时还是下午。” “好。” 苏挽秋点点头,目光看向门外薄薄暮色,心中暗道:莫非云阳将来真的能高中进士,走仕途不成?若这是一本小说,那当真不知主角是我还是他了,是我的话,妥妥该是穿越种田流;是他,那就该是科举升级流,哈哈也挺爽的。 **************** 苏云阳回家,众人又是好一番热闹,自不必提。 倒是另一件事因此被摆上了桌面。 苏云阳歇了一天,苏家人自己摆了场家宴庆贺,到第三天上午,趁着难得的空闲,苏明亮就将一大家子召集到一起,郑重道:“云阳如今做了廪生,以后是定要考进士的,从此刻起,家里还该俭省些过日子,全力供他读书上进,这可不是几十两银钱就能打发的。” 苏义山十分得意,那边王氏却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难?如今家里有了甜菜地,供个进士还出得起钱,只是有一条,那也得云阳能考上。” 苏义山面色一沉,阴恻恻道:“三弟妹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啊。”王氏皮笑肉不笑:“我这不是督促大侄子吗?那句话怎么说来的?戒骄戒躁,骄兵……啥来着?” “骄兵必败。” 苏义丰在旁边补充,王氏连忙点头:“对对对,我们当家的说的没错,骄兵必败,我这不也是盼着大侄子好?再者,我说句实在话,咱们家四个小子,大侄儿如今看来,念书未必能出得来;二侄儿他是自己不念,这也没办法;可是爹别忘了我家还有一个云旭呢,这孩子从小就机灵,以前供他两个哥哥念书,家里不宽裕,他也没争过。可如今家里有钱,也该把他送去学堂了吧?总不能家里全力培养大房两个小子,就把我们三房给忘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我要种地 “咳咳……” 苏明亮咳一声,不满地看了王氏一眼,沉声道:“没忘呢,这不是还没说到吗?今天叫你们来,除了云海云阳科考,就是要说云旭进学的事。” 王氏这才眉开眼笑道:“我就说爹是最公平公正的,断断不会忘了我家云旭。既如此,那是不是明年开春,不,干脆今年入冬前,就让孩子进学吧。” “这个不急,入冬前先让他去金光村的私塾打个底子,明年开春再送去县里学堂……” 苏明亮不等说完,忽见苏云旭站起身,小声道:“爷爷,我……我不想上学。” “啊?”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连苏挽秋都诧异看着苏云旭,失声道:“为什么啊四弟?” “我不是那块材料。” 苏云旭鼓起勇气,抬头看着苏挽秋:“三姐,如果是从前,我浑浑噩噩的,或许也就听从家里安排,走和大哥三哥一样的路。但是现在,我已经明白自己的志向所在,我很清楚自己对那些四书五经之乎者也没兴趣,那又何必浪费银钱?” “你……你这混账东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给我闭嘴……” 王氏一愣过后,立刻气急败坏叫了起来。却见摇椅上的苏明江忽然起身,来到苏云旭面前,呵呵笑道:“好家伙,十六岁的孩子,就敢说自己活明白了?那你倒是说说看,你的志向是什么?” “种地。” 苏云旭声音郎朗,话音刚落就被王氏从炕上抓起个枕头丢了过来,又听父亲吼道:“混蛋玩意儿,种地算个狗屁的志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话你没听说过?” 连苏明江都愣了一下,沉吟道:“种地……我们庄户人家,一辈子种地这是本分,若以此为志向……” “不是的六叔爷。”苏云旭急忙解释道:“您可别小看了种地,我从前不知道,如今得三姐教导了大半年,才知这里面的学问大了去。什么样的土壤适合什么样的作物?用什么样的粪肥?出苗时用什么粪?追加什么肥料?长成后又用什么肥?这些都是可以影响作物产量的,更别提还要培育种子。甚至三姐还和我说过,以后家里要买果园,有一种技术叫嫁接,叔爷听过吗?假如将苹果和梨子嫁接在一起,结出来的苹果会有梨子的清甜……” 苏云旭滔滔不绝地说着,两眼放光,宛如银河,这一刻的他,仿佛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完全没有感受到周遭那些诧异惊愕的目光。 “三丫头,都是你干得好事……” 王氏又气又怒,转头痛斥苏挽秋,却见这侄女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家儿子,眼角两点晶莹,竟是泪光闪烁。 王氏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只剩下一脸懵逼:怎么了这是?就种个地罢了,有……有这么伟大吗? “四弟。”苏挽秋擦去泪水:“你能有这个志向,三姐很高兴。你放心,三姐必定将我学到……将我知道的所有农业知识,倾囊教授给你。” 不容易啊,自己不过是随口画下的那些饼,苏云旭竟然听进去,而且全部当真了,甚至将这些饼作为他一生的志向。在这个讲究“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中,她竟还能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伙伴,上天待她确实不薄。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好。我会好好跟三姐学。”苏云旭握紧拳头:“还要努力青出于蓝胜于蓝。” 苏挽秋破涕为笑:“哟!果然是志向凌云。只是……你以为种地就不需要知识了?刚刚和六叔爷讲得头头是道,可这些东西,如果你始终只跟我学我会的那些,完全拿不出自己研究的新成就,你拿什么青出于蓝胜于蓝?” “呃……” 苏云旭傻眼。只听苏挽秋接着道:“学堂还是要进的。字总要认识,四书五经略略懂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至于算法,几何,乃至各种实验……说起来,三弟,县学那边有没有西洋学堂?” “西洋学堂?” 苏云阳茫然摇头,完全不知话题是怎么进行到这一步的。 忽听苏云海说道:“西洋学堂那肯定是没有,大兴县连官学民学加一起,也就两个正经学堂。不过,西洋玩意儿的话,我知道有一座教堂,只是十分偏僻,里面几个传教士都是红头发蓝眼睛,看着像妖怪似的,可吓人。除了我们老大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谁会进去?老四你敢吗?你敢进我就让老大带你过去。” “沈元熙信教?” 苏挽秋是真惊讶了。那家伙的性情,明摆着百无禁忌,要信也是信撒旦吧?话说这个时候传教士们传得是什么教?应该是基督教吧?咳咳咳,当初历史没学好,这点儿知识都还给老师了。 “不信。” 果然,就见苏云海一摇头:“但是老大挺喜欢西洋那些书,刚才你一说几何啥的,我就想起老大看得西洋书,说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些?” “咳咳……在……那边……看得……”苏挽秋眨巴着眼睛糊弄过去,将话题拉回正轨:“那个,沈元熙不信教,传教士凭什么教他西洋的知识?” “嗨!那些传教士穷得要命,他们是在京城呆不下去,才来到大兴县,要不是老大可怜他们,每月都资助些银钱,他们坟头上草都老高了,那可不是老大想学什么,他们都得倾囊相授呢。” 苏挽秋高兴了:“那你去和沈元熙说说,看能不能让那些传教士收个学生……” “三丫头你别再祸祸云旭了,我可听说过,那些传教的都是红头发绿眼睛,妖怪一般,沈少爷是贵人命,撑得住,云旭哪行?” 王氏尖叫。苏挽秋想一想:也是。现在的传教士可能擅长数学几何,但生物和化学不知有没有成体系?看苏云旭的模样也是怕的,暂时还是别从这方面入手了。 “也罢,云旭你就先去学堂认字,学一些基础算数,其他的有我呢。” 苏挽秋只恨这会儿没有小学中学高中课本,不然自己大概率可以捡起来,如今也只能寓教于种地,遇上什么教什么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一物降一物 正想着,忽听一个声音道:“若是只为学认字算数,干脆别去学堂了,我虽不是秀才,给四弟启蒙还是没问题。” 是苏云海,他这话一出来,苏家人又吃了一惊,苏义山吼道:“你自己还要上学,哪来的时间教你四弟?” “爹,我正想和大家说这个事,我不想上学了。” “什么?” 众人这一惊非同小可,苏明亮第一个不同意:“怎么就忽然不想念书了?是看你弟弟考得好就灰心了?这都有数的,那个……那个……老六,那句话怎么说来的?就是书山啥的,还有学海……” “三哥想说的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吗?” 苏明江悠悠道。苏明亮一拍大腿:“对,就是这句话。云海,只要你用功努力勤奋上进,谁敢说你将来就不能像云阳一样,有个好前程?你这会儿不念书了,那不就是前功尽弃吗?这怎么能行……” “爷爷。”苏云海低着头,满面羞愧之色,声音却十分坚定:“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好几个月,我是真的想清楚想明白了,我就不是读书那块材料。三妹说得对,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也没必要非在读书这棵树上吊死。” 苏挽秋:……特么的这就又是我的锅了? 果然,就见苏义山怒目看过来,恶狠狠叫道:“都是三丫头干得好事,你说什么不好你撺掇你大哥不上学?他不上学,省下的学费能给你不成?” “对啊,省下的学费又不能给我,我吃饱了撑的撺掇他?这不是之前大哥意志消沉,还是大姐让我去劝他的,我……我比窦娥还冤呢我。” “不关三妹的事。”苏云海抬起头:“爹,娘,爷爷,六叔爷,我是真的不想念书,这两个月学堂,我也根本听不进去课,我……我都多大了,眼看要成家的人,也该给自己找份事情干,将来好养家糊口。” 苏挽秋眉毛一挑,耸耸肩,意思很明显:听到了吧?不关我事。谁让你们给大哥定了亲事,他自己想娶媳妇,才不肯继续念的。 苏明亮气急败坏,对苏明江道:“老六,我不会说,你……你劝劝这孩子,怎么就魔怔了?” 苏明江充耳不闻,只是盯着苏云海,沉声道:“你下定决心了吗云海?你真得认清了自己,确定自己没有向学上进之心?你不要因为云阳做了廪生,便生出自卑愧疚,想着读书是浪费光阴,须知闻道有先后,许是你开窍晚也说不定。不说古人,就是本朝,几十岁后考取功名官运亨通的也比比皆是。” 苏云海一点儿不为所动,诚恳道:“六叔爷,我想好了,我是真不喜读书,也不是那块材料,就是你们逼着我继续攻读,也不过是白费银钱。” 一大家子都沉默下来,好一会儿,忽听闫氏小声道:“你这孩子,别不是听见定了亲,就……就心散了吧?那要成婚,且还得等一阵子不说,就是你说的养家糊口,你不读书,不考功名,你又拿什么养家糊口?难道跟着我们去种地?你又不是这行当里的人。” 苏云海眼中这才现出几点神采,急忙道:“我想好了,就去大兴县城开家饭馆,让三妹把她拿手的点心饭菜教我几样,等西域那边的小茴香到了,再弄几份烧烤,别的不说,靠着这小饭馆,养家糊口肯定没问题。” “什么?你竟要离家?”苏明亮敏感神经被挑动,立刻反对:“这怎么能行?” “呃……也不是离家。”苏云海像是被闷棍敲了一记,嗫嚅道:“我们……我们白天在大兴县经营铺子,晚上……晚上就可以回来。” “放屁。”苏明亮竟然爆了句粗口,可见老爷子被气得不轻,他用手敲着炕沿:“你以为我不知道?去了县城,便是那个……那个……”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苏明江悠悠替他说出来。苏明亮猛一点头:“对。就是这句。小兔崽子,你翅膀还没硬呢,就想分出去单过,你爹还不敢起这个头儿。” “爷爷,我倒觉着,大哥这正经是个主意。” 苏云海被苏明亮训斥,头都快低到膝盖了,忽听苏挽秋开口,这厮不由精神大振,连忙抬起头眼巴巴看着三妹,听她怎么说。 “你给我闭嘴。”苏明亮这个气啊:“不许再给我撺掇生事,明日,云海云阳该上学继续上学,还有云旭,你也给我去私塾。” 苏明亮蛮横施压,终于做了一回封建大家长,顿觉扬眉吐气,却听苏明江笑道:“三哥,你也该听听三丫头怎么说,她说得有道理,为什么不听呢?你什么时候这么霸道了?” 真是一物降一物。苏明亮气鼓鼓盯着给他泄气的六弟,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苏挽秋冲苏明江竖起大拇指晃了晃,接着脆声道:“就是。爷爷,我且问你,大哥成婚后,咱们家还哪里有房子给他住?后院都盖了暖房,前面街道也不够盖房子的。再说,家大了本来就要分散开来,你看从古到今,别说咱们寻常百姓,就是宫里的皇室宗亲,哪有千百年都住在一起的?皇子们大了,还要去宫外开府。你就想着一大家子在一起其乐融融,难道不知人口多了,也容易生口舌是非吗?” 众人都默默点头,苏挽秋接着说道:“你们都知道我性情,有什么说什么,从前我看大哥,那就是个不着调的……“ 苏云海:……妹啊,咱们倒也不用这么直白。 却听苏挽秋话锋一转:“但是今天他这个主意,我却觉得十分靠谱,显见得不是他一时冲动,而是真正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来的一个正经可行的决定。” 苏云海:(╥﹏╥)啥都不说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妹。 苏挽秋这说的是好话,因此连苏义山都不好意思再恶言相向,只是一想到儿子要辍学,心中仍不免窝火,因没好气道:“靠谱?靠谱在哪里?你倒是说来听听。” 第一百三十五章:天降“横财” 苏挽秋看了苏义山一眼,悠悠道:“大伯,大哥是什么样的人,你当爹的心里没数吗?靠谱在哪里?靠谱就靠谱在他是个吃货。人只有为了真心热爱的事情,才会不惧辛苦劳累,才会积极钻研……” 一套话滔滔不绝说下来,别说几个小的都是星星眼看她,就连苏明亮都不吭声了。闫氏坐在苏义山身边和丈夫咬耳朵:“三丫头说得对,而且让云海开个饭馆,不比他在家里种地强?又是在大兴县城,孩子这也算是往高处走了。” 眼看事情就可以定下来,忽听王氏吭哧吭哧道:“大侄子有自知之明是好事,就是……他开饭馆的钱,要从哪里出?只凭大哥大嫂存的那点私房,未必够吧?要是公中出,那他将来赚的钱,是不是也该归在公中?” 这一下将苏义山和闫氏都问住了,看向苏明亮,就见老爷子也紧锁眉头。 忽听苏挽秋笑道:“三婶,你盯着大哥做什么?难道忘了你家也有四弟四妹两个孩子?公中存的钱,有一半是为小辈成家立业准备的,这不是应有之义?大哥在村里成婚,也得给他盖房子,如今就把这个钱用来给他在县城置办铺子,不是一样的?” 苏义丰淡淡道:“这话说的轻巧,村里盖房和城里的铺子,那能比吗?” “不能比也差不了太多,若想着这一碗水都要端平,将来你们也让四弟去城里置办铺子成婚。” 不等苏义丰和王氏开口,苏云旭便断然道:“我去城里做什么?大哥去,是因为他要开饭馆,只能去县城;我的兴趣在种地上,自然是要守着地亩过日子。爹,娘,你们能不能别太小心眼?我二叔二婶都没意见,一大家子,怎么就显出你们斤斤计较。” “你……你这混账小兔崽子,我们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用父母置马牛。若真为我和四妹,那我们俩都没有意见。”苏云旭因为赚的银子交给家里一大半,如今也有了些话语权,态度那是相当强硬。 苏义丰和王氏险些没气昏过去。这里苏明亮见再发展下去,局面又不知如何不堪,于是敲了敲炕沿,咳一声道:“好了。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办。” 老爷子有些沮丧,挥挥手道:“云海这些天一边给云旭启蒙,一边也去大兴县看看房子,让沈少爷帮你把把关;云旭既然不肯念书,定要种地,那家里也就不供你进学了,将来你成家后,家里这些地随便你挑,给你二十亩;云阳继续努力上进;还有,老大啊,云海的亲事既然定了,看看找个好日子,就把婚事办了吧;春儿也不小了,这两年提了几个人家你们都不满意,叫我说,眼光也别太高……” 老爷子做完总结,一大家子也都满意,苏义丰和王氏见儿子成家后有二十亩地,也算公平,便都不吭气了。 就在这时,忽见苏明江坐直身子,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契,淡淡道:“前几日出去溜达,恰好遇见一位故人,这故人从前欠我一百两银子,如今发达了,定要十倍还我,只是手边没现钱,我想着咱们庄户人家,要钱倒不如要地,恰好他有一大块极肥的地,一共六十亩,便都给了我……” 苏挽秋激动地一下坐直身子:姜还是老的辣,六叔爷这个时机找的,太完美了。 苏家人全都懵了,但很快,众人两眼就开始放光。 却见苏明江双眸明亮严峻,看了一圈后沉声道:“这是我自己的私产,是我还没来咱家之前攒下的家底,无须归公。只是我也向来没有种地的本事,所以想来想去,决定就把这块地租给三丫头,每年这地里出产的两成做租金,我也不要,就都归公中,剩下都是三丫头的。你好好经营,等你成婚,这块地就是叔爷给你的嫁妆。” “六叔,你……哪有这样道理?你……你这也太惯着三丫头了。” “就是就是,咱们家如今都是她做主,还不够?六叔你还要纵着她?再这么下去,她就要翻天了。” 苏义山苏义丰都大叫反对,却见苏明江双眼一翻,淡淡道:“我的东西,我爱给谁就给谁。你们说我纵着她,没错,我就是纵着她,但凡你们也能种出甜菜,我也纵着你们,谁让你们没这个本事?” 众人:…… “六叔,也不能全都给三丫头吧?那可是六十亩肥地,她将来嫁人,这地……可就全都是别人家的了,那你要给,我们云旭也说了,他这辈子就要和种地打交道,就算六叔偏心,这地也该给他们姐弟俩平分。” 王氏噘着嘴小声道,这话竟连苏义水和柳氏都点头。却见苏明江笑道:“你们不是成日里说三丫头嫁不出去吗?若她嫁不出去,这地不就一直是咱们家的。” 一边说着,苏挽秋已经连蹦带跳跑过来,毫不客气接过地契,挽着苏明江胳膊嘻嘻笑道:“还是六叔爷疼我,六十亩肥地,哈哈哈这可真是天降横财,叔爷,我梦里都会笑醒的。” “你少嘚瑟。”苏明江宠溺的刮了她小鼻子一下:“这地给了你,叔爷不怕你祸祸,但是你得给我祸祸出名堂来,如此也不枉我这些日子的奔波。” 苏挽秋明白,什么故人以地抵债,那都是自己和叔爷商量好的说辞,事实上苏明江这些天一改宅男属性,总往外走,就是为了这六十亩地。种花家人民,尤其是古代人民,土地那就是一家人的命根子,太平年里想买这样一大块肥沃土地,不是那么容易的。 因满口答应,然后又对苏云旭笑道:“四弟,这六十亩地,我分十亩给你,借用六叔爷的话,不怕你祸祸,但是你得祸祸出点名堂。” “好。” 苏云旭毫不客气,点头答应。苏义丰王氏这才觉着心气稍平。苏义山仍是不满,然而刚刚苏挽秋可是帮着苏云海说了话的,又有六叔爷“独断专权”,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钓 又过两天,便是中秋,这一日半下午时分,天上下起雨来,官学的学子们放学后也都没有回家,在教室里一边随意闲谈,一边等雨停。 “所以你六叔爷遇到一位故人,对方欠了他钱,赔给他六十亩肥地,他把这地都给你三姐了?” 沈元熙手指敲着桌子,饶有兴趣地问,见苏云阳点头,他摸摸下巴:“你们家人竟也都同意了?你爹都没有话说?” “能有什么话说?那是六叔爷的地,他爱给谁给谁,再说,三姐先前才帮我哥说了话。” 苏云阳一摊手,接着笑道:“要说我三姐,那可真是面面俱到长袖善舞,地契到手,就答应给四弟十亩,顿时让三叔三婶也没话说了。” “这事有点意思。”沈元熙沉吟笑道:“说起来,云阳你知不知道白糖的事?” “什么事?白……白糖?什么白糖?是我想的那种糖吗?” “对,就是做点心用的那种糖。”沈元熙一笑:“说起来,对糖你不该陌生啊,你们家的甜菜,不就是用来做糖的?” “那是我三姐种的甜菜,我可不会种……等等,不对啊。” 苏云阳终于反应过来:“糖还有白的?我怎么从未见过?” “我也没见过,只是听说……” 沈元熙意味深长地看了苏云阳一眼,压低声音道:“好像这白糖是方雪松送去荣亲王府,又由荣亲王献给皇上,不到一天时间,消息就传遍整个京城,说是那白糖绵软如雪,入口即化,甘甜美味无可比拟。” “这么快?”苏云阳明显没找到重点:“皇宫里的消息,这么容易就透出来了?” 沈元熙翻个白眼:“这有什么不明白?明显昌吉糖坊以后都会生产这种白糖,雪松巴不得有人替他宣传呢,再加上皇上和荣亲王的招牌,以及白糖本身的稀奇,你想想这条财路有多宽广。” “原来如此。” 苏云阳咋舌。他到底是聪明人,惊叹过后,想到自家老大那个眼神,立刻举一反三,惊诧道:“老大,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白糖……是……我……我三妹……:” “哎,我可没说,什么都没说。”沈元熙摸着下巴:“没有证据的事,还是别胡思乱想。对了,中秋将至,你们家那边风景一定不错吧?我看看哪天过去转转。” 苏云阳:……呃……老大你确定是去看风景?从前没见你对我们那儿的风景如此喜欢啊。 不管沈元熙是为了看风景还是看别的例如某人,反正第二天,他就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登门了。 虽然没有方雪松那般荣华富贵的背景,但小三元的名头也不可小觑,还没到街门前,苏家人就全都迎出来了。 苏挽秋倚着门框磕着瓜子,看着这般“盛况”抿嘴儿笑,忽听苏挽夏在身后疑惑道:“秋,你笑什么?” “姐,你看咱们家人,哪是接沈元熙啊?明明是捧了一尾活龙回来。” “噗”的一声,苏挽夏也忍不住笑,一抬眼,就见沈元熙看过来,眉头挑起,那眼睛竟像会说话一般,盯着苏挽秋看。 “我怎么感觉沈少爷听见这话了,他那眼神分明在对你说‘给我等着’,是我多心了吗秋?” “估计不是。”苏挽秋毫不在意:“他武功不错,反正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技能是点满了,听见我的话也不稀奇。” “秋,你怎么还在家里杵着?”却见王氏从堂屋出来,冲这边叫道:“沈少爷都过来了。” “怎么?你们都迎出去了还不够?非得我也去应酬应酬?告诉他,我没空儿。” 苏挽秋转身进屋,就听王氏在那边急得跳脚叫道:“你这孩子,又犯倔劲儿。你过来,不为别的,也该把你种的那些瓜子拿过来给沈少爷尝尝。” “秋,秋……” 苏挽夏扭头喊苏挽秋,却见她不耐烦道:“你听三婶瞎吆喝,瓜子上房好几斤,都是昨晚炒好的,用得着我去拿?” 话音刚落,就听上房那边传来清朗笑声:“不必麻烦了,我这次来也没别的事,除了赏景,还有一件,就是和云海云阳商量下,看看半个月后的通州万国盛会,他们去不去?” 仿佛蛇被打中了七寸,苏挽秋整个人都被定住。 通州?码头?万国盛会? “哎!哎!秋……秋你去哪儿?” 苏挽夏只见妹妹一阵风般从自己眼前掠过,连忙追出去,只听苏挽秋脆声笑道:“我去给沈元熙拿瓜子。” 苏挽夏:…… 兴高采烈来到上房,只听沈元熙正对苏明亮嘘寒问暖,问老爷子身体如何?又说如今气候变冷,要他当心着凉等话。 苏挽秋将一碟瓜子放到对方面前,耐心等着他寒暄完,忙急切问道:“什么通州?什么万国盛会?我怎么一点消息不知道?” “别说你,我也是才知道。万国盛会十年一次,上次举办的时候我还小呢,如今倒是正好赶上。” 沈元熙说完,拈起一颗瓜子左看右看:“这是三姑娘种的?” “对啊。”苏挽秋哪肯把时间浪费在瓜子上头,又紧着追问道:“这万国盛会是做什么的?就只在通州吗?是不是贸易大会?有没有种子卖?” 花生、土豆、地瓜、番茄……我朝思暮想的宝贝啊,你们是不是漂洋过海来到我眼前了? 却听沈元熙慢悠悠道:“我看这瓜子,好像比市面上卖的略大一些,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不是错觉。当日我种下时特意严格选了个头最大,颗粒最饱满的种子,所以结出来的瓜子也要略大一点儿。” 苏挽秋急急说完,又问道:“这万国盛会是人人都能去的吗?通州离这里多远?有大马车往来么?对了,万国盛会,是不是有使团啊?那些使团会不会进京来做买卖?” 沈元熙慢条斯理磕开一个瓜子,品尝片刻,点头道:“不但大,而且吃起来格外香,原来种子影响会这样大,这倒从未想过,我还以为……” “够了啊你。”苏挽秋再也忍不住了,拍炕沿而起:“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拿着个瓜子东拉西扯,沈元熙……” 沈元熙抬头看着她,就见苏挽秋咳了一声,片刻后脸上怒容尽数化作满面春风:“沈少爷,你能不能仔细为我说一下这万国盛会的情况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看破不说破 “噗”的一声,沈元熙忍不住喷笑,冲苏挽秋竖起大拇指:“三姑娘,你还真是够能屈能伸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万国盛会有你什么事儿啊?你关心它做什么?” 苏挽秋忍不住就磨了两下牙齿,心想:放屁!要不是知道我感兴趣,你会故意拿这个话题钓我上钩?这会儿装得一脸惊诧,好像多无辜似的,我信你个脑袋。 却又不能把这厮得罪死了,只得耐着性子笑吟吟道:“这样太平盛世里的热闹,谁不想去见识一番?沈元熙……咳咳,沈少爷你也别卖关子,快和我们说说,这到底是怎样一个盛会?” “万国盛会,顾名思义,当然就是许多国家派使团和商团千里迢迢,来到大夏做文化交流,互通有无。从前海贸鼎盛的时候,哪有通州什么事儿?是禁海后,朝廷为了彰显大夏的泱泱气度,才许这些国家前来,为期十年才能有一次呢。其他的就罢了,那些西洋南洋诸国,多是与咱们隔着大海,所以他们会先坐船到苏州港,再由运河来到京城,使团要进京拜见皇帝陛下,商团就在通州那里,和大夏的商团交流贸易……” 从沈元熙的讲述中,苏挽秋才明白自己所处的地理位置。虽然是明朝分支出来的架空世界,但京城仍是北京,如今通州离大兴县也不过是一百多公里,坐马车一天左右就可到达。 “如此说来,这万国盛会,是人人都可参加的对吗?”苏挽秋强行压住兴奋心情,大声宣布道:“爷爷,六叔爷,爹,娘,我要去通州,参加这万国盛会。” “不许去。” 谁也没想到,最先反对的竟是家中隐形人,一向沉默寡言的苏义水。不过这老实男人说出三个字后,便吭哧吭哧的没了下文。 苏义山苏义丰这两个家伙正愁自己插不上言语,一看苏义水开口,哪有不帮腔的。苏义丰悠悠道:“大侄女儿,不是三叔说你,你这心可也太大了,在村里大家没办法,由着你性子撒野,你出去试试?” “三叔,不会说话你就别说,我去万国盛会是长见识的,只要人不犯我,自然我不犯人,我撒什么野?” “你看你还犟嘴。”苏义山指着苏挽秋:“你一个女孩子,到了那样热闹地方,那个……磕磕碰碰……是在所难免,你到时候就拿着棍棒菜刀追杀人家,你……你可别给我们大夏朝丢脸了。” “我虽然厉害,也没这么不讲理吧?磕碰一下就要追杀……” 苏挽秋不服啊,太不服了,话没说完就听沈元熙咳了一声:“那个……我想伯父的意思不是说那种无意的磕碰,是指……咳咳……有意的……” 苏挽秋这才明白,想一想自己的确不是对咸猪手忍气吞声的性子,不过现代人,见多识广,脑子转得快,她旋即就想起一招:“这简单,我扮成男装不就行了。” “扮男装也不行。”苏义丰嘿嘿怪笑:“傻丫头,你底子在这里,以为扮成男装就能万事大吉?你不知道有些人专喜欢那俊秀哥儿……好好好我不说,真是,这不是三丫头心里没数嘛……” 苏义丰在全家人的怒视下住了口,犹自不服地嘟囔。却见苏挽秋眉毛一扬:“没关系,沈元熙不是也去吗?我和他一起走就行。” 沈元熙:…… 众人:…… 苏家人还要反对,这时苏明江开口了:“万国盛会的确不错,咱们这辈子不能远渡重洋,去见识那些西洋之地,如今有个万国盛会,过去见识见识也好,尤其是三丫头,她有点异才,说不定就能发现什么好东西,譬如甜菜,咱们家不就因为这个受益匪浅。” 一提起甜菜,众人都不吭声了,果然在巨大利益面前,一些三从四德足不出户的女子原则就只能退让,尤其这种原则在苏家,本就摇摇欲坠的几乎都不存在了。 沈元熙说了半日的话,总算等到这个话题,焉能放过,因连忙道:“是了,说起甜菜,如今京城那边出现了一种新糖,叫做白糖的,你们知道吗?” 一边说着,他目光便盯着苏挽秋看,只见对方眼中疑惑惊讶警惕一闪即逝,旋即便故作惊奇道:“新糖?白糖?这是什么东西?” 沈元熙心中就有数了,暗道:果然是她,我就说,哪有这样巧合的事?那边方雪松刚把白糖献上去,这里三姑娘就白得了六十亩地。 不过他只是好奇,也并没有怨气,想着白糖这样买卖怎的不给自己?明明他们两个才是合作生意的伙伴。这其中厉害关系,苏挽秋想得明白,他又怎会参不透。 因此确认后,也就不以为意,心中只感叹苏挽秋彪悍归彪悍,厉害也是真厉害,白糖这样闻所未闻之物,她怎么就知道方子?莫非鬼门关后,竟是个全知全能的世界,阎王怜她委屈,才给她这些生财手段,叫她还阳后不再受衣食之苦? 毕竟社会背景在这里,聪明通透如沈元熙,也一不小心就被绕进鬼神之说。不知为何,看苏挽秋神采飞扬和家人畅想万国盛会的模样,想到她那些层出不穷的新知识,他心中竟隐隐有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哪怕想着这些知识是从幽冥得来,也全没有半点惧怕。 “沈少爷已经决定要去万国盛会?” 苏明亮到底拗不过孙女儿,只是若沈元熙不去,任凭苏挽秋说破大天,他也不会同意:女孩子出门本就诸多不便,要还是孤身一人,那不啻于送羊入虎口,这个底线是决不能破的。 “是。” 沈元熙点头:“我一直向往着许多年前,江月公子一力促成的海贸盛景,如今海贸禁止多年,盛景早已不复存在,通州所谓的万国盛会,多说也不过是几十个国家,但有总比没有强,我是一定要去见识下的。” “太好了,那我就蹭沈家的马车……呃,你家会有……那个……马车过去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沈元熙低头一笑,接着正色道:“自然,沈家商铺众多,家父知道我要去万国盛会,已经嘱咐过我,带些货物前往交易。说起来,三姑娘不也有家母婴用品店吗?不如在此之前赶一批冬天的耳套手套等,那些外国水手在大海上航行,天气多变,且冬日就要来临,你这些货物说不定能卖上一个好价钱,还有成衣……” “咳咳……”苏挽秋咳嗽一声,假装天真问道:”什么叫成衣?” 沈元熙会意,连忙改口道:“就是按照各种尺码做好的衣服,自然比不上裁缝们亲自量体裁衣,但裁缝们的手工,多是富贵人家才置办得起,我这成衣只用平民女子,做工没有那么考究,但或添些蕾丝,或从掐牙花边做点文章,尽力求一个别致新颖,价格又比裁缝铺便宜许多,所以如今在县城里,很受女孩子们喜欢。” 这时苏挽春苏挽夏苏挽冬姐妹三个也悄悄来到屋里,听见这话,苏挽冬便眨着大眼睛问道:“沈少爷,这样的衣服,哦不,成衣,多少钱一套?” “呃……怎么?四姑娘想要?” 沈元熙诧异地看了苏挽秋一眼,心想:成衣就是你发明的,到头来你家姐妹竟没有一件?是了,果然没有,看她们姐妹身上穿得都是寻常衣物,三姑娘更不用提,一身短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位女侠来的。 苏挽秋也发现自己只顾着种地赚钱做买卖,县城里的成衣卖得如火如荼,自家姐妹们却还只穿着些家常衣裳,于是立刻道:“那成衣我见过,比咱们自家的做工强。这样吧,如今秋收完毕,家里粮食也都卖完,爷爷,你公中出一半钱,剩下一半我出,到时带大伯娘我娘三婶还有姐妹们去城里,每人挑一套成衣……” 说到这里,就用眼看着沈元熙笑道:“沈少爷,我们一下子买这么多,你可得便宜些哦。” “那是自然。”沈元熙呵呵笑,心里翻个白眼,暗道:那就是你的生意,装得跟个小白兔一样无辜,三姑娘你这戏演的,比戏台上那些唱戏的还好。 女眷们都有些开心,连柳氏面上都带了骄傲的笑容,王氏更是不住口的夸赞:“哎呀,要么说该着三丫头赚钱呢,瞧瞧人家这心胸,有什么好处都不忘家里人。” 语气那叫一个诚恳亲热,仿佛忘了前两天苏明江把六十亩地给苏挽秋的时候,是谁跳脚说不公平。 气氛这便融洽欢乐起来,忽听闫氏弱弱道:“我听说……我听说做这些衣服的,都是……都是从百花楼出来的女子,这个……妥当吗?” 这句话仿佛在众人头上泼了盆冷水,气氛一下就凝滞了。王氏夸张叫道:“百花楼?这……这怎么行?老天,沈少爷你怎么雇了这样人做成衣?” 沈元熙淡淡道:“家里生意我只掌握大致方向,具体都是下面人做。不过即便是我打理这买卖,我也不会在乎这些女工什么身份,只要她们活计做得好,便是从女监里出来的,我也照用不误。” “说得好。” 苏挽秋早知沈元熙为人处世的态度,却仍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接着沉声道:“百花楼是什么地方?是火坑。但凡不是没办法,谁愿意进去?我也听说过,沈少爷用的那些女工,都是百花楼最底层最可怜的女子,她们所受的苦难,是三婶你想都不敢想的。这世间对女人向来严苛,可即便这样严苛,青楼女子还允许她们从良,给她们留一条活路,三婶你也是女人,不过是生来幸运,有父母疼爱,没遇过拐子强盗,平安长大嫁了我三叔,才能过上普通平淡日子,你怎么倒比那些男人更严苛,还瞧不上青楼女子?你可知她们无论学识谈吐,琴棋书画,乃至绣工女红,心灵手巧,无不比你强百倍。” 王氏让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闫氏听得别提多快意了。那边柳氏唯恐王氏翻脸记恨,连忙道:“行了秋,就你能说,谁瞧不起青楼女子了?你三婶你还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她不过就说了一句,你就念叨她这半天。” 说完又对王氏道:“弟妹别和她一般见识,秋就是这个性子,她不但对青楼女子是这样,你看她对咱们村里的女人也一样,听见谁家男人打老婆,明明和她无关,早晚都得想方设法整治一下,给女人出口气。” 王氏想想苏挽秋的确是这样性情,面色才好看了些,摊手道:“可不是,我就一时间忘了她这性子,忍不住碎嘴了一句,这叫她把我给说的,正经成十恶不赦了。” 众人都笑起来,苏挽夏也笑道:“别说,虽然村里人恨三妹恨得牙痒痒,可如今打老婆的确实少了,从前最受气的连家嫂子,前些天连大哥说他家生了几个赔钱货,要卖两个,连嫂子那么柔柔弱弱一个人,竟敢拿菜刀要和他拼命,这才保住大妞二妞三妞四妞她们,不然这会儿他家大概就剩一个妞了。” “什么?”苏挽秋大吃一惊:“这事我竟不知道,连家很穷么?就到了卖女儿的地步?” 苏挽春笑道:“连嫂子动了菜刀,连大哥当时就蔫了,又有连大娘辖制着,他自己过后也后悔,只说那天喝了酒,想着没个儿子,越想越气一时冲动才说的话。这哪里敢让你知道?连大哥如今见你都绕道走,你自己都没察觉吗?” “我又没怎样他,至于吗?” 苏挽秋摊手,苏挽春咯咯笑道:“你是没怎样他,其实你也没怎样其他人,但咱们村里男的,就没有不恨你不怕你的,大家见了你都绕道走……” “春儿。” 闫氏忽地意识到女儿心思,立刻沉下脸。却见苏挽秋竟是毫不在意,挑眉笑道:“竟是如此么?很好很好,知道怕就好,知道怕,就有了顾忌,有了顾忌,就不敢动手打老婆孩子,大家都能好好过日子。爷爷常说的,家和万事兴,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苏义丰翻个白眼,对苏义山一拍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她还引以为傲呢。” 沈元熙竖起大拇指:“三姑娘果然厉害,威武!” 众人:…… 苏挽秋一甩辫子:“行了,你少说话,别以为我听不出你是在反讽。” 沈元熙:…… “那成,我不说话了,原本还想和三姑娘商量一下马车的事,看看你要不要带人?又要什么样的马车?拉货的马车需要几辆?既如此,那我就随便安排吧,到时姑娘可别又说我这里不讲究,那里不周到。” 苏挽秋:…… 第一百三十九章:舍你其谁 “你别说,这成衣还真是漂亮,没想到连我的身材都有,活了半辈子,我就成婚那天穿了件大红喜服还算是好的,可如今那喜服也穿不进了。” “笑死个人,就算穿得进去,难道你还能穿不成?咱们多大岁数了,要穿这个出去,真成老妖精了。” “平时自然不能穿,但是到晚上没人时候,还是可以穿穿自己臭美一下。” “咦?二嫂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是不是你这么干过?” 进了县城,在成衣店里逛了半天,妯娌三个和苏家姐妹每人都选了一套成衣,方心满意足地回来。 回到家,虽是已近黄昏,却也没人去做饭,大家都聚到二房,换了自己的成衣互相品评,正说笑着,就见几个女孩儿也从里屋出来,妯娌三个猛一眼看过去,不由集体呆住。 当时在店里试衣服时,女孩子们一间,她们一间,彼此都没看到。 这会儿只见四个少女并肩站着,亭亭玉立跟一把水葱儿似的俊俏鲜嫩,光彩照人,连那看惯了的几张脸蛋儿,似乎都透出别样的神采。 “我的老天,这是我家春儿?” 闫氏上前一把拉住苏挽春,抚摸着她的秀发和脸庞,眼角竟含了泪,喃喃道:“果然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娘知道我闺女漂亮,可……可没想到,原来我闺女这样漂亮。” “谁说不是呢。” 王氏也上前牵起苏挽冬的手上下打量,只见自家女儿与几位姐姐不同,除了这一套缎子衣裳,手腕那只金镶玉的碧翠镯子,更为她增色不少。 柳氏也拉着苏挽夏和苏挽秋,高兴地说不出话。苏挽夏摸着头上的蝴蝶流苏钗,笑着问柳氏:“娘,漂亮吗?” “漂亮,真漂亮。这真是……一晃眼,我们家夏都长成大姑娘了。” 柳氏抹抹眼睛,左右看看,只见苏挽春颈间带着个银项圈,坠着硕大的璎珞,发髻间也有两枝珠钗;苏挽夏头发的蝴蝶流苏钗飘逸美丽,腕上一只细细银镯,坠着个小铃铛,十分灵动;苏挽冬除了那个碧玉镯,发髻间也有一枝梅花银钗。 独独只有苏挽秋,将乌黑漂亮的头发以头绳扎成马尾,不施粉黛,看着虽然英气俊秀,却像个假小子似的。 “秋,你怎么不给自己置办两件首饰?” 柳氏的话让闫氏和王氏都扭过头,只听苏挽秋笑道:“再过些天不是去万国盛会吗?我要女扮男装,现在就适应一下。等我回来的,看看再给自己弄两件首饰。” 柳氏这才点头。苏挽春笑道:“二婶放心吧,三妹的眼光手艺都好,她给自己置办的首饰还会差了不成?到时候我们姐妹再买个团扇,等明年开春,进城赏花也好,去佛寺进香也好,抑或逛街看景,我们也能扮一回小家碧玉。” “我们本来就是小家碧玉,还用得着扮么?” 苏挽秋反驳,只听柳氏道:“这不成,你们是庄户家的女孩子,就不能忘了自己身份,失了本分,别逞得不知天高地厚,轻狂浅薄,那这衣裳首饰倒是害了你们。” “二嫂这话也忒没劲了。”王氏不服道:“你看看,咱们家女孩子差在哪里?怎么就不能做小家碧玉?怎么就成了轻狂浅薄?人往高处走,她们这个模样,说不定就能在城里找个婆家。” 柳氏淡淡道:“城里很好生活吗?地里没有出产,全靠做工赚几个钱吃饭养家,与其让孩子们嫁去城里,我倒宁愿夏和秋在村子附近,找个守家带地的,没有县城那些热闹,女婿或许还本分些。” “这话说的……”闫氏也笑了:“我们必得要找城里那些贫苦人家?就不能找个富贵的?远的不说,云海云阳从前那些同学,身家都不错。” 柳氏笑道:“那我可不敢想,也太高攀了,到时候婆家瞧不起,还有孩子们的好儿吗?不过……” 她忽然看向苏挽春:“大嫂,我觉着,你家春儿倒不用急着议亲,如今云阳做了廪生,未必没有富贵人家来结亲?也许就能给春儿寻一桩好亲事呢。” 这些话原本不该在女孩子们面前说,但苏家这方面一向不够严格,尤其如今苏挽秋当家,对女人的规矩几乎都被破差不多了,因此妯娌三个一时兴起,也没管那么多。 女孩儿们倒是觉得有些羞人,但毕竟关系到自己的终身,除苏挽秋外,其她人都是无比关切,只能假装懵懂,忍羞听着。 至于苏挽秋,这是个现代穿过来的妖孽,带颜色的片子和书都看了不知多少,哪会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她就压根儿没觉着这话题有什么避讳。 正议论得兴高采烈,就听苏云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秋,秋你在家吗?出来,我有事找你。” “知道了,等我一会儿。” 苏挽秋答应着,忙忙换了平时穿的衣裳,走出去只见苏云帆躲在街门外,正向她招手。 “什么事?鬼鬼祟祟的。” 她出了院子,只见苏云帆嘻嘻笑道:“我这里有个情报,不过是朋友提供的,倒也不能亏了她,不知道秋你肯花多少钱买?放心,这保准是你喜欢的消息。” 苏挽秋哭笑不得:“少来,我喜不喜欢那得我说了算。亏你还是做哥哥的,好意思算计我,我可是你亲妹妹。” “嘿嘿,你财大气粗嘛。”苏云帆四下看了看,忽然凑近苏挽秋耳边,小声道:“那六十亩地,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其实那就是你的钱,不过拿六叔爷出来顶包,对吧?” “你再胡说?” 苏挽秋眉头一挑,只见苏云帆举起一只手,叫屈道:“怎么会是胡说?这可都是我自己猜出来的,我原本想不通你哪来这么多钱,直到前日沈少爷过来,说了那白糖之事。” 他一拍手:“白糖是这世上从没有过的东西,这不就和甜菜一样?哪有这样巧合?必定是你大难不死得的方子,偷偷卖给了方少爷。呶,这就又是一个佐证,方少爷现在大兴县住着,外地人难道会不辞辛苦特意来找他?直接去找荣亲王和国公府不就好了?若说是大兴县的人,除了我妹妹,我反正想不出第二个。” 第一百四十章:天上掉馅饼 苏挽秋冷笑道:“你这是带着滤镜……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把你妹妹我当三头六臂,无所不能呢。” “行了。”苏云帆嘻嘻一笑:“我又不会告诉别人去,实话说秋,你这么做是对的,要说种地赚钱,咱们家人捆一起也不如你,既如此,这地为什么不给你?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你就说,你买不买我这情报?” “你总得和我说说,到底是关于哪方面的情报吧?” 苏挽秋实在是好奇极了,她想不出什么样的情报能从自己手里赚钱。却见苏云帆伸出一根手指:“关于一块大豆地,那豆子还没收,有人要贱卖这一季的豆子,到手后直接就可以去收了。如何?这情报不值钱么?” “果真如此,我出一贯钱买你这情报。”苏挽秋两眼放光:大豆可是好东西,有人要贱卖,那必须买下来啊。 “成。还是我妹妹爽快,我就知道,这情报也只有在你这里才能卖钱,换做其他人,他们可不会算这笔账。” “行了行了,别给我灌迷汤,快说,是怎么个情况。” “其实离咱们不算远,就村子前边十里地外有个梅花村,他们那儿有个闲汉,懒得去收自己的十亩大豆,十两银子就卖,当然不是卖地,只是卖这一季的豆子。” “十亩大豆,那少说也有两千斤,一斤往死里贱卖,总也要十文钱,这两千斤大豆,怎么着还不卖个二三十两银子?如今十两银就卖?” 苏挽秋拧起眉头:“哥,这事的来龙去脉你打听过没有?不合理啊,且不说贱卖到这个地步,只说一户人家辛辛苦苦大半年种的大豆,忽然间就懒得收了?真是这样懒骨头,他压根儿也不会种啊;再者,如今大部分庄稼都收了,这大豆不管什么时候放出的风声,他们村里人应该最先知道,买家应该早就定好了,轮得到咱们?” “嗨!你管这些做什么?反正咱们不偷不抢,找他们村子的里正做个证明,直接去收大豆就是。我估摸着,许是大豆是他们家人种下,后来家人可能不在了,剩个懒骨头,宁愿贱卖也不肯受那份辛苦。” “嗯,这倒也是,有里正出证明,就不怕了。”苏挽秋点头沉吟,然后道:“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十亩大豆,得咱们全家出动,哥,咱们去和爷爷……” 不等说完,就见苏云帆苦着脸道:“什么?还要去和爷爷说?秋你可饶了我吧,我在咱们家,那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典型,这要是让爷爷知道,万一不给我钱,再挑我毛病数落一顿,我冤不冤。” 苏挽秋又好气又好笑,拉着他往上房走,一边道:“那也得分事情啊,这样好事,大家只有高兴的,怎会数落你?放心,我和你一起,要是有人敢挑你毛病,我来应付。' 因不由分说将苏云帆拽到上房,恰好男人们都在。苏云帆无奈,只得吞吞吐吐将事情说了一遍。 话音刚落,就见苏明亮猛地一拍炕沿,这厮吓了一跳,接着就听苏义山苏义水也激动起来,只说这样好事,必须马上安排,苏明亮甚至亲自拿了一贯钱递给苏云帆,只说等豆子收了,这钱就给他朋友。 苏云帆终于放下心,苏义丰是全家最懒的,听说又要干活,不由苦了一个脸,然而这时候他也根本不敢说反对的话。 十亩大豆,这不啻于天上掉下的一个大馅饼,苏家人唯恐耽搁了,第二天便由苏明亮带着苏义山和苏挽秋,亲自赶到梅花村,在里正和闲汉的族长面前签下字据,接着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开到大豆地里,兴高采烈收割起来。 大约收割了两亩地,苏挽秋便觉着有些不对劲儿:这大豆颗粒饱满色泽金黄,几乎每一粒都可以用来做种,自己种的那两亩大豆,已经是拼尽全力上肥料,比这个竟还稍微略逊色一点,这绝不是只凭“苦心经营”四字就能种出来的,这得是积累了经年累月的经验和汗水,坚持优中选优的豆种,配合肥料以及深耕细作的土地,才能有这样收获。 而现在,如此优异的十亩大豆,竟然十两银子就卖了。 她直起身,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抹去头上汗水,心想:我得找到这个种大豆的人,哪怕这人不在了,他总有家眷吧?绝不可能是那闲汉。不如去村子里打听打听,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别的亲戚家眷。 一面想着,便四下观望,忽见几个农夫走过来,扭头冲这边吐了口口水,然后走了。 苏挽秋:…… 是凑巧吗?是吧,不然没道理啊,我们也没和这梅花村打过交道,至于这么鄙视?还是说,这十亩大豆我们买了,他们眼红?那更不可能,他们是这附近的农户,要是先买了,还有我们什么事儿? 正想着,就见苏挽夏走过来,小声道:“秋你也看见了?先前我跟娘都看见好几拨了,没和你说。这些人真是,他们自己懒怠动,不肯贱价买这大豆地,倒对我们撒什么气?” 好几拨?那就不是巧合。 苏挽秋立刻意识到:这里面有猫腻,而且很可能是那种天怨人怒的猫腻。果真如此,这笔买卖到底还是亏了,她就说嘛,天上怎会掉馅饼。 “二哥。” 苏挽秋将苏云帆叫过来,对他说道:“你不是最聪明最会察言观色最能收集情报吗?去,到村子里好好打听下这块大豆地的来龙去脉。” 苏云帆是最机灵的一个人,连柳氏和苏挽夏都看到的,他怎能错过?此时心里也画着魂儿,听见苏挽秋的话,也不啰嗦,立刻放下镰刀,往地头跑去。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十亩地已经收割了三成,苏明亮感觉到十分劳累,便招呼大家去地头歇一歇,反正太阳还高,他们全家老小一起动手,这十亩地一天也就收完了。 一家人坐在地头歇息说话,这时,就见苏云帆急急赶回来,人未到近前便冲苏挽秋高声道:“三妹,这里没什么大事,咱们继续收割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吃人不吐骨头 没大事?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苏挽秋怀疑地看着苏云帆:“你确定打听好了?没有大事,就说明有小事了?说来听听。” “嗨!其实和之前我猜测的差不多,这原本是梅花村一个叫时华家的地,他今年入秋时候去河里捉鱼,不成想淹死了。他媳妇因为悲痛,生了场大病,如今还在床上躺着,他还有一儿一女,眼看着这个家就没了生计,所以族长就劝这时氏改嫁,谁知那时氏许是出身书香门第,非要为夫守节,要那座贞节牌坊。但你也看见了,再这样下去,他们娘儿几个都活不下来,族长没办法,就暂时指了族中一个男人先照看她家,等她好了,估计还是要改嫁的,毕竟人也强不过命。” “是这个理儿没错。”苏义丰点点头:“这种事常见的很,那时氏真是个没算计的,她当自己是谁?哪个公候门第的小姐?还想贞节牌坊呢。” 闫氏也点头叹道:“女人啊,都是这样,离了男人寸步难行,凭你是个什么要强拔尖的,摊上这个命,哪里由得你不低头?” “谁说不是呢?她也是看不开,咱们乡下人家,要那座牌坊有什么用?又不是县城里那些富豪,一旦家里出了个守节烈女,有座牌坊也是个光荣的事。” 一家子议论纷纷,但中心思想十分明确:这时氏是个可怜的,但这都是命运的错,乡下地方,这种处理再正常不过。 苏挽秋震惊地看着这些亲人,她心里很清楚,苏家人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还不至于没有人味儿。就连苏义山,他卖过侄女儿打过媳妇,用现代标准来看,这是个禽兽不如的狗男人,但他也疼爱儿女,做事勤快,从戒赌后,说话行事还有几分公正,偶尔还会劝诫一些狐朋狗友。 家里最不堪的一个男人都如此,更别提苏明江苏明亮苏义水柳氏等人,说苏家是个良善之家,并不为过。 但就是这样一家人,他们完全不觉着此事有什么不对,哪怕这事的漏洞跟筛子也似,他们也只觉着是时氏命运不济,封建社会对人思想的毒害和麻木,竟至于斯。 “秋,你怎么了?” 苏云帆第一个发现妹妹不对劲,只见苏挽秋深吸一口气,淡淡问道:“所以,你们都觉着这事没什么不对,是么?” “是啊。”苏义山点头,旋即想到什么,立刻变色道:“三丫头,你可别想着要强出头,这和咱们家无关。” “但这妇人明显不愿意改嫁,而且二哥你先前可是和我说过,卖这地的是个闲汉,他们族长这明摆着是吃绝户,你们……你们竟然觉着正常?” “那时氏还有一儿一女,不至于就被吃了绝户,不过以后日子定要辛苦一些了。” 苏义丰难得有给侄女儿“上课”的机会,立刻抖擞精神,耐心道:“要都照你这么说,天下这些宗族一个一个的都没了。族中要壮大,丁口是必不能少的,这个做法对时氏确实有些不公,但是没办法。或许那闲汉配不上她,但对她同样也是一个保护,不管如何,有了这闲汉,就有了顶门立户的男人,她的一双儿女就能平安长大,到那时,岂非苦尽甘来?” “她能不能熬到苦尽甘来都说不定。” 苏挽秋气愤大叫。却听苏明亮叹了口气:“那也是她的命。三丫头啊,爷爷知道你好打个不平,但这不是在咱们村,由着你横行霸道。再者,那时家在梅花村也算个大族,你就算想打抱不平,也伸不进去手,别到最后引火烧身。” “就是就是。”苏义丰点头:“三丫头,世间这样事不知有多少,你管得过来吗?再说这也不算什么不平事,那时氏过些日子许就转过弯来。你要管了,人家日后说不定还怨恨你。叫我说,咱们赶紧把这大豆收了,回去好好歇一歇,少管点闲事,过好自己日子是正经。” 连苏义水柳氏都点头称是。苏挽秋和家人们一起下地,一边收割一边心里茫然。她当然也不是什么圣母,肯豁出一切普度众生,但是……这样一件吃绝户的恶劣事实就在眼前,她就只能见死不救么? 真的就没有一点办法吗?只能眼睁睁看着时氏和两个孩子落入魔爪?今天闲汉可以把这十亩大豆贱卖,明天是不是就可以把一双儿女给贱卖了?反正又不是他的骨肉。 她就在理智和感情的天平两端挣扎着,绞尽脑汁想着救时氏出火坑的办法,如此浑浑噩噩的,连午饭也没吃几口。 不知不觉间太阳便到了山根下,这十亩大豆总算收割完毕。苏家人松了口气,雇了两辆牛车,将大豆垛得整整齐齐,往五丰村而来。 经过梅花村时,不知受了多少村里人的白眼,苏挽秋坐在牛车后面,耳朵里随风飘进几句谩骂,都是“没良心,这样的大豆也买”“吃人不吐骨头”之类的唾弃。 宛如夜空中有闪电划过,她脑子里猛地灵光一闪:民心可用。这村里人的态度,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十亩大豆到现在才找到买家,可见村人们也并不买时氏家族的账,又或许是太过同情那时氏,但不管是什么,都是利好条件。而且不但梅花村,很可能附近的村庄都知道这其中内情,最后这些大豆才会落到我们手里。 一念及此,不由立刻积极筹划起来。然而想了半天,还是不行:村人们同情时氏也好,鄙视时氏宗族也罢,但他们只会背后戳脊梁骨,你要叫他们真正出头,根本没人响应。毕竟这又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不肯买下这昧良心贱卖的大豆,就是村民最大的善良。 如此想了一夜,也没想出解决之道,脑子里纷纷扰扰,直到天快亮,才胡乱睡了一觉。等到起床时,已是日上三竿。 苏挽秋忙打了水梳洗,刚扎好马尾,就见苏挽夏进来,见她醒了,便笑道:“好家伙,睡到这个时候。沈少爷来了,这会儿就在上房呢,我早前要叫你,娘说你一夜没睡,不许我叫,怎样?这会儿可好了些?你啊,就是太爱操心。秋,听姐一句劝,别再想了,你毕竟不是菩萨,不能普渡众生。” 苏挽秋默默点头,她知道二姐是好心。其实认真想想,苏挽夏说得没错,她还没有兼济天下的能力,只能独善其身,做不到的事,多想也是折磨。 这个认知不啻于在她心上又割了一刀,以至于听说沈元熙来,想到万国大会,都无法纾解心中郁闷。 第一百四十二章:困惑 苏挽秋无精打采来到上房,刚进东屋,就听沈元熙失笑道:“哟!三姑娘这是怎么了?这么重的黑眼圈,又有谁叫你操心,竟至于一夜未睡?” “没什么。”苏挽秋在炕沿上坐下:“万国盛会的事,你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这不是今天特意过来告诉你一声,叫你们好好准备一下么。” 苏挽秋点点头没说话,沈元熙上下打量她几眼,点头赞道:“别说,这样高高梳起马尾,再把眉毛画得粗些,你又是个假小子般的性情,到时还真能鱼目混珠。” 说完见苏挽秋仍只是点头,他不死心,又说道:“那天我和云海云阳,大家都做这样装扮来掩护你,也就万无一失了。” “行吧,你看着安排。” 苏挽秋倚在墙上,两眼无神,心里想着:我马上就要去万国盛会增长见识,那时氏却只能在家,等着族人将她生吞活剥地吃下去。虽然我也知这样想不对,可又哪里控制得住自己?这事实在是太叫人气愤。 沈元熙当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挠了挠头,问苏云阳道:“你三姐怎么了?我以为她听见你们要去会惊讶呢,这怎么竟心如止水,也没听说她参禅啊,为何就成佛了?” “三姐……” 苏云阳刚说出两个字,就听爷爷咳嗽一声,只见苏明亮笑道:“嗨!沈少爷不用管三丫头,她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也该受受挫折,过些日子就好了。” “的确,三姑娘的想法,有时候真是天马行空。” 沈元熙见苏家人不愿提起,也就笑着转了话题。不过心里却是更好奇:这三姑娘又有什么标新立异的想法不能实现?以至于在这里闷闷不乐。 说了一会儿话,见苏挽秋离开上房,沈元熙便也借口去茅厕离开,出来时见苏挽秋一个人坐在二房门边,他探头看看屋里没人,便也走过来,在对面小马扎上坐下,轻笑道:“说说吧,为了什么事这样不开心?” 苏挽秋白他一眼,冷哼道:“为什么要说?说出来让你开心吗?” “哈哈哈……” 沈元熙拍腿大笑:“你还真是了解我。不过呢,人在郁闷的时候,如果能有一个人倾诉,心里确实会好受些。你就说嘛,到时候我开心,你也纾解了郁闷,恰是一举两得。” 苏挽秋瞅他一眼,想想这话也有道理,家人们明显是不打算再提时氏的事,与其自己一个人郁闷,还不如把沈元熙当成树洞。既然她对此无能为力,也只能说出来让自己好受些,及时止损。 因将事情说了一遍,沈元熙听着听着,面上笑容便渐渐消失,末了长叹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以你的性情,忽然有这意外之喜,该是开心的,原来竟还有如此内情。” “何必假惺惺?想笑就笑吧。”苏挽秋冷哼一声:“你不就是为了来看我的笑话吗?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也必定和我家人一样,并不觉着这是个什么事儿,只认定我大惊小怪,护女人护得魔怔了。” “三姑娘又何必如此偏激?悲悯之心,乃是这世间最高贵的精神。佛家说,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在世人看来,何须如此?但你会觉得可笑吗?” 苏挽秋怔怔看着沈元熙,见他神色郑重,她倒忍不住笑了,点头感叹道:“虽然我不待见你,你也看不上我,但我知道,你的三观……和我还是相合的。” “什么叫三观?” “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苏挽秋叹了一声:“总结起来,就是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对自己的看法,对别人的看法。” “确实我们两个互相看不顺眼,但良善之心,不可失之。” 沈元熙拍拍苏挽秋肩膀:“你没有错,错得是这个世道。更何况,连他们村子里的人尚能背后唾弃,你为此忧心不能成眠,又有什么可笑?” 苏挽秋点点头,强行振作精神:“好了,你去上房吧,不然大家不见你,四处寻找,发现你在这里同我说话,岂非要惊掉下巴。” 沈元熙哈哈一笑,站起身道:“也罢,在你家耽搁半日,我也该回去了。” 说完自去辞行。等他离开后,苏挽春便来到二房,问苏挽秋道:“沈少爷和你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就是问我有什么操心的事。” 苏挽春道:“确实你今天精神不振,怪不得他好奇。我也不明白,三妹,你不是向来唾弃贞节牌坊,说这东西害了多少无辜女子的一生。怎的这次那时氏愚昧,想要守节,赚一座贞节牌坊,你倒还赞赏呢?我本以为你该为时氏族长的决定叫好,他逼着时氏改嫁,不也是为她好么?” “我为他叫好?我恨不能一脚踹死他。他是为了时氏么?他明明是为了让族人吃绝户。” “你总说的,凡事要讲证据,不能空口白牙。”苏挽春抿嘴看着她笑:“你不过是道听途说,怎么就认定了那族长是吃绝户?万一人家不是呢?” 苏挽秋气呼呼道:“没有证据,但是有他们村里人的反应啊,村人都在背后戳脊梁骨,可见那族长绝非良善之辈。” “那终归也是你猜测,我只问你,若这族长真是为了时氏和她两个儿女,逼她改嫁,你还生气么?” “他就不可能……” 一语未完,苏挽秋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点点头道:“好,我就和大姐说说我的看法。你刚才说,我支持女子改嫁,唾弃贞节牌坊,这不假。但你并不懂我心中真正支持的是什么,唾弃的是什么。” 这时苏挽夏牵着苏挽冬的手也走进来,听见这话,姐妹俩便悄悄站住,只听苏挽秋沉声道:“我支持的,是女人的意愿自由。女人想改嫁她就改嫁;女人不想改嫁,她想守节,那就让她守节。我支持的,是她们这份选择的权力。大姐你明白了吗?” 苏挽春点点头,忽听苏挽冬问道:“三姐,你从前说过,我们因为是庄户人家,不必被三从四德天天洗脑,毒害到不可救药,这是幸事。呶,你都说三从四德是毒害了,那若是有妇人被毒害到不可救药,非要守节,这难道还不逼着她改嫁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振作 苏挽秋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红楼梦》中李纨的形象,不由叹了口气道:“当然。既然她已经被毒害到不可救药,决心守节,那让她守节,会让她内心安宁平静,逼她改嫁,反而会叫她痛不欲生,甚至寻死。总之,不管如何,就是要遵从女人内心的选择,就是要给她们这样的权力。这便是我一直以来支持的。” 三个女孩怔忡出神,苏挽秋从穿越后,就经常利用一些闲谈时间给她们洗脑,到如今初显成效,因精神大振,正要乘胜追击,就见苏挽春笑道:“好了,我知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这话可千万别说到人前,还是太离经叛道了。“ 苏挽夏点点头:“就是爷爷听到也不好,大伯三叔更不用提。” 苏挽春看了她一眼:“干什么总拿我爹和三叔说话?我就不信二叔听到三妹这些念头,还能平静沉默。” 苏挽夏“扑哧”一笑:“大姐,你是真不了解我爹。我们家现在早就是秋说了算,爹就算心里不赞成,也不会开口的。何况我爹多开明,只要秋说的有道理,他就会认可。” “也没什么了不起,我爹照样疼我,三叔也照样疼四妹。” 苏挽春涨红着脸给她亲爹挽尊,为了增强说服力,一向被她瞧不起的苏义丰也被拉上了。 听了这些议论,苏挽秋就没再说话,嘴角抿着一丝笑容:这么多天的洗脑果然不是白干的,女孩子们已经渐渐将父权看得不那么重要,并且认可了“帮理不帮亲”的处事原则。 和姐妹们说了这会儿话,苏挽秋也从先前颓丧中走出来。她坐在院子里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不住来到上房。 苏家三兄弟和妯娌们聚在这里说话,苏明江却不在他日常坐的摇椅上。苏挽秋撩开里屋门帘,就见六叔爷倚着摞起来的几床被子,仰头看着房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挽秋进屋爬上炕去,苏明江扭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怎么?还是不死心,想要救那时氏?” 苏挽秋点点头:“六叔爷,你是知道我的,虽然困难重重,但若不伸把手便放弃,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我就知道。”苏明江摇摇头,直了直身子:“说吧,是想让我帮你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六叔爷,若要让时氏脱离宗族,我应该怎么做?这事……是不是真的就做不到?” “其实这事不难,难就难在……时氏须得舍了一切,我料她没有这个勇气。” “别管她有没有这个勇气,六叔爷你说来听听。” 苏挽秋两眼放光,有舍才能有得,时氏遭遇到宗族如此欺压,未必就看不开。六叔爷当然比自己更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但若论对女人的了解,他可远不如自己。 苏明江一指地下:“给我倒杯茶来喝喝,咱们再说。“ 苏挽秋:…… 好不容易将苏明江打点的满足了,才听这六叔爷慢条斯理道:“这事其实很简单,那族长为何要把时氏改嫁给族中子弟?无非是要为对方谋利益。一旦时氏无利可图,她是死是活,是守节还是改嫁,你以为那族长会关心么?” 苏挽秋一愣,但旋即反应过来:“六叔爷,你的意思是说,时氏须得舍了她那十亩地?” “恐怕不止。“苏明江喝了口茶:“除此之外,还有房子家具,甚至若她家有些积蓄,这积蓄也都是族中之物……” “凭什么?这是时氏的财产。” 苏挽秋几乎跳起来,只见苏明江冷峻道:“莫要天真,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这是个吃女人的世道。” 苏挽秋:…… “不过若她有嫁妆,这些族中人是夺不走的。” 苏挽秋泄气道:“一个乡下女子,家里统共就十亩地,如今病重,连个撑腰的娘家都没有,就算有嫁妆,又能有多少?何况这么长时间,嫁妆怕是早就花完了。” 苏明江没理会她的颓丧,继续平静的仿佛漠然般道:“除此之外,她不是有一儿一女么?只怕儿子也要留下。” “什么?” 苏挽秋这回是真跳起来了:“都净身出户了还不行,还得把儿子留下?凭什么?那是她生的儿子。” “但她的儿子姓时,是时氏家族的人。”苏明江看着苏挽秋:“你想和这个世道讲道理么?” “不是……” 苏挽秋无话可说,但很快又皱眉道:“可是……一个小孩,那就是个拖油瓶,只要时氏净身出户,族长也该满意了啊,他非要留这么个拖油瓶做什么?” “哈哈。”苏明江一笑:“三丫头,你不要低估了时氏族长,这种男人,就是”满嘴道德文章,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典型代表。他要时家的土地房子,还要自己身为族长的名声,留下这个孩子,就可以道貌岸然地说,他是为了时氏一族的延续……” “太无耻了。”苏挽秋捂住心口:“六叔爷,我了解了,所以……有没有办法呢?你不会只是给我泼冷水吧?我明明是来找你求助的。” “这就是我给你的帮助。”苏明江又喝一口茶水:“无毒不丈夫,狠不下心舍弃这些,如何能获得自由?” “但……稚子何辜?那时氏作为母亲……” “三丫头,你与其在这里设想方方面面,为何不亲自过去看看呢?” 苏明江又半躺下去:“你自己常说的话,不了解事实就没有发言权,不是吗?” “也对。” 苏挽秋点点头,想了想又小声道:“六叔爷,你说那族长该不会看透我的心思,到时一闷棍把我打昏卖掉,或者干脆杀人灭口吧?” 苏明江:…… “你胡思乱想什么呢?这一片三四十个村子,彼此都有关联,谁能只手遮天?你当那时氏族长是神仙,还有这样悄无声息杀人灭口的手段?” “嘿嘿嘿,看来是我多虑了。”苏挽秋松了口气:“我这也是高瞻远瞩未雨绸缪嘛,俗语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你要不放心,就让你二哥陪你去,反正他平时也都是游手好闲东游西逛。” “对啊。我怎么把二哥给忘了?还是六叔爷你知人善用。” 苏挽秋一扫先前郁闷颓废,跟只小公鸡似的抖擞精神,昂首出了里屋。外面苏明亮等人也不知她在里面和苏明江嘀咕了些什么,只是见她振作起来,不由都啧啧称奇。 第一百四十四章:上门了解情况 心里既存了主意,苏挽秋哪里还能等得?只是房前屋后转了一圈,并没找到苏云帆,这厮很显然是不知又去哪里逛了,只气得她直跺脚,咬牙道:“不用你的时候,抬眼就能看见,如今要用你,人影儿都不见,你说我要你这个二哥有什么用?” 话音未落,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二哥没有用,大哥行不行?” 苏挽秋一回头,就见苏云海站在几步外,手里还提着一包东西,嘻嘻笑问道:“三妹,你是要出门吗?去哪里?我正好也想出去逛逛,咱们一起?” 苏挽秋没理他,目光只盯着那个袋子:“这装的什么?大哥,你又偷我昨天新做的点心。” “怎么能叫偷?我就带一些出去吃罢了。再说,这也不白吃你的,你要去哪儿,说一声,大哥给你做保镖。” 苏挽秋:…… 上下打量几眼,苏挽秋点点头:也好,苏云海20岁,长得也是高大威猛一表人才,只要不动手,看着还是挺唬人的。 “我要去梅花村看看时氏,你陪我一起吧。” “时氏?”苏云海眼珠子好悬没瞪出来:“三妹,你魔怔了?还没放下这件事?那时氏死活和你有什么关系?咱们那地是她族人卖的,有里正和族长……” “我就是要去看看她,若她因此病重死了,我心里一辈子过不去这道坎儿。少废话,你只说去不去?” 苏云海期期艾艾道:“那这件事……要让我爹知道,非打断我的腿不可,要我陪你,三妹你得……你得……你总得给我点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 “我想要你把做点心的法子教我。” 苏挽秋有些意外:“这算什么?等你开了饭馆,别说点心,但凡我会的,都教给你,只要你愿意学,甚至我还可以给你提供新奇的菜品……” 不等说完,苏云海一下子跳开两步,面色苍白道:“也……也是阎王那里学的?罢了罢了,咱们人间,可不能乱吃那边的东西。” 苏挽秋:…… “胡说什么?阴间之说,是吓唬大伯的,其实我没入鬼门关,但是魂魄飘飘荡荡的去了好几个不同的世界,而且仿佛有一世那么长,让我学到了许多知识,等我再睁眼,脑子里还是记忆犹新,仿佛再世为人,又仿佛大梦初醒,总之是很玄妙的感觉……” “这样啊。” 苏云海果然被忽悠住,立刻放下心来,甚至自动忽略了那句“是吓唬大伯的”,还热心道:“果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三妹这经历,岂非就是一场镜花水月?你以后把你梦中所见说给老大听,他必定喜欢。” “我凭什么说给他听?他是我什么人?” 苏挽秋冷哼,心中却暗笑:看来在这一年的潜移默化下,家里人思想都不知不觉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就拿这位大哥来说,若从前听见我是故意吓唬他爹,还不得来和我拼命?如今竟完全不把这当回事了。也是,比起创业,爹被吓唬算什么?何况也是大伯咎由自取。 一边想着,兄妹两个便出了门,走没两步,就看到苏挽春从一户人家出来,看见她们疑惑道:“这半下午的,你们要去哪里?” 一边说,目光就落在苏云海藏在身后的袋子上,抿嘴笑道:“罢了,不拘去哪里,我正好没事,也跟着凑凑热闹好了。” “我们要去梅花村看时氏,大姐你也要去么?” 苏挽秋知道苏挽春是不关心别人死活的,果然,这话一出口,对方便愣了下,然后看着苏云海:“大哥你也是去梅花村?” “对啊。”苏云海把胸膛一挺:“三妹自己一个人,我不放心,所以陪她走一趟。春儿你真的要去?” 苏挽春眼睛转了两转,也不知心里想什么,竟然爽快一点头:“也好,那就一起去。” 苏挽秋苏云海:…… 苏云海甚至特意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挠着头自言自语道:“今天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吧?春儿怎么转了性子?” 苏挽春只当听不到,和苏挽秋说着一些闲话,不到半个时辰,三人便来到梅花村。 有个妇人认出他们是买大豆的那家人,悄悄啐了一口。下一刻,就见苏挽秋来到她面前,笑眼弯弯道:“大婶,我们是来看望时家嫂子的,就是种了十亩大豆的那个……” “你们还来找她干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么?” 大婶愤愤道,话音落,就见苏挽秋举起手里大包小包:“我们知道了她的事,心里难过,所以想过来看看她和孩子。” 妇人面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些,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咦?该不会你就是五丰村那位苏三姑娘吧?我听说过你,又厉害又泼辣,你们家人都拿你没办法,村子里男人大概也没有不恨你的,都说是母老虎,不过听说对女人确实好。” 苏挽秋:……倒也不用说的这么直白吧? 苏云海嘴角抽搐两下,苏挽春扭过头掩口偷笑。这里妇人知道她的身份,倒是热情起来,亲自带她们来到时家,只见几个闲汉坐在街门口侃大山,听说她们要探望时氏,眉头就皱起来。 “豆子不是都卖完了吗?有什么事和我说就行,见她们娘儿几个做什么?” 其中一个闲汉恰是族长安排时氏改嫁的,此刻一脸不耐烦,却听苏挽秋悠悠道:“那豆子是你种出来的?你怕是连大豆什么时节种下去都不知道吧?我和你说个鬼?” 闲汉无话可说,又见苏挽秋生气道:“还不起开?怎么着?我买了那么多大豆,如今想向种大豆的人请教几个问题也不行?你谁啊?时家嫂子嫁你了吗?就好意思在这里装大尾巴狼当家做主。” 话音落,几个围观村民都笑起来,先前引路的妇人就叫道:“时三,劝你识相点,这位三姑娘可不好惹,她在五丰村是出了名的厉害。” 时三恶狠狠道:“我管她好不好惹?五丰村还能管到我梅花村不成?” 话音刚落,就见苏挽秋面色“刷”的一沉:“五丰村管不到你梅花村,你难道就管得到时嫂子一家?再不许我们进门,可真要让人疑心你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是人微言轻,但我可以去大兴县衙问问县太爷,你这算不算私自囚禁?” “你……你少吓唬人……” “不是吓唬人,我作证,她真的认识林县令,当日她和无赖打架的官司,林县令便是断的她赢,为她在大堂上诉说女人苦难深重,县衙甚至专门清理了大兴县几十无赖,如今你进城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大街上没人再敢调戏妇女。” 苏挽秋猛地转身,只见沈元熙施施然站在身后,她不由惊喜道:“沈元熙,你这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吓我一跳。” 众人:…… 沈元熙:…… 第一百四十五章:“恶”名远扬 “好歹我是为你说话,听听你这话多不尊重,犄角旮旯?我是耗子吗?” 沈元熙瞪着苏挽秋,走上前道:“我家在这边有个庄子,从你家出来后,恰好无事可做,我便动了游兴,过来看看。” 说完又对那时三道:“你和时氏并未成婚,道理上只要她不允许,你连在这里做看门狗的资格都没有,还不让开么?” “我……是族长让我过来照顾她们娘儿几个……” 沈元熙是什么人物,他要有心压人一头,莫说时三这闲汉,寻常的公子少爷也不能分庭抗礼。 那时三只觉自惭形秽,手脚都没地方放了,却还要强自辩解。不等说完,只听苏挽秋冷笑道:“照顾病人不在床前伺候汤药,倒跑来外面守门聊天?这种照顾当真闻所未闻,难道这是你们梅花村的风气?” “可别糟蹋我们梅花村,哪里有这样风气?” “就是就是。家里人病了,谁还有心思聊天?姑娘可别因为这一个不着调的,就把我们全村都拉下水。” “唉!这回算是让外村人看了笑话,时老爷子真不知怎么想,换我听见这话,羞也羞死了。” 几个妇人争先恐后给自家村子“正名”,话音未落,忽见院中紧闭的两扇堂屋门被打开,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走出来,高声道:“是有客人上门么?我娘说,请客人进来。” 苏挽秋循声望去,只一眼,便吃了一惊,忍不住就扭头看向沈元熙,却见他斜眼看着自己,挑眉道:“你看我做什么?” “真是没想到,这样一个庄户人家,竟也能养出颜值气度不输于你的少年郎。” 沈元熙:……“你这算是夸我?” “难道还是损你不成?” 苏挽秋扭回头,只见那少年走过来,他身上只穿着件寻常布衣,身形高瘦挺拔,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端的是一副好相貌。 “年哥儿,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些外人都是趁火打劫……” 时三跳脚,不等说完就被沈元熙踹了个跟头,只听他恼怒道:“说谁趁火打劫?知不知道凭你这句话,我就能到县衙告你一个毁谤中伤。” 纨绔富少仗势欺人的也多,何况是这闲汉先口出恶言惹恼人家,村人们并不以为意,甚至心中暗暗叫好,恨不能沈元熙再多踹两脚。 时三被震住,那少年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开门,众人这才发现他家街门是锁着的。 苏云海忍不住笑道:“这可有意思了,族长派来照顾病人的,却连门都进不去,人家跟防贼似的防着你,到底谁想趁火打劫,这不是明摆着吗?” 一边说着,就进了门跟随少年往堂屋去。苏挽秋四下打量这院子,倒是颇为齐整,许是时氏重病的关系,院中种着的白菜萝卜还没有收,已经七零八落的吃了一半。 这时氏族长真是好恶毒的心思,时氏怕也早防着他们强行闯入,所以干脆锁上街门,娘儿几个这些天大概只靠这院里白菜萝卜过活。那边有村里人盯着,族长和闲汉倒也不敢将事情做绝,强行破门而入。 正想着,忽听苏挽春开口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嗯?”苏挽秋扭头,只见苏挽春和少年一前一后走着,那少年乖巧答道:“我叫时年,我妹妹叫时岁。” “年年岁岁。”苏挽春一笑:“真是好名字。” 苏挽秋:……名字确实不错,但大姐你是不是有点反常? 这时几个人进了屋,苏挽秋故意落后几步,和最后的沈元熙并肩,方小声问道:“你是不是过来调查情况,想救这时氏出火坑?” 沈元熙点点头,轻声道:“回头再说。” 苏挽秋冲沈元熙竖了下大拇指,不管两人之间怎么不对付,对方的这个三观确实同她吻合,尤其是在男权社会,沈元熙对女人的怜悯和尊重就更为难得。 炕上被垛边倚着一个妇人,面色蜡黄形容枯槁,然而收拾打扮得齐整,即便憔悴不堪,却也我见犹怜,依稀能看出从前风采,必定是一个美人。 “时嫂子是吧?你好,我是苏挽秋,就是你那十亩大豆的买主……” 苏挽秋先做自我介绍,不等说完,只见那妇人苦涩一笑,轻声道:“五丰村的苏三姑娘是吧?我知道你,若不是听说过你的事,只怕我也撑不到今日。” “呃……” 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好?好像在说若不是我,她也落不到这个下场。苏挽秋讪笑着摸摸鼻梁:“那个……我……我有这么出名吗?” “别谦虚,苏家三姑娘恶名远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沈元熙毫不留情补上一刀,收获苏挽秋眼刀一枚。 “姑娘别误会,我这几个月,当真是活在冰里火里一般,因为从前听说过姑娘如何自强自重,我才咬牙坚持下来……咳咳咳……“ “娘。” 炕上少女和时年都扑上前去焦急唤着,却见时氏摆摆手:“你们去给客人倒杯水……咳咳咳……如今我们家……也只剩下这后院井水……咳咳咳……” “时嫂子,你别多说话。我看令郎令爱也不是小孩,不如由他们讲述事情经过给我们听,你就歇歇。” 苏挽秋抬手制止兄妹俩,沈元熙也在旁附和道:“是啊,既然你知道三姑娘行事,就应该明白我们今天是来干什么的。没错,三姑娘听不得你这样事,这次来,便是为了打抱不平,救你出火坑。” 苏挽秋:……话是没错,但怎么让这厮一说,就有些不对味儿呢。 事情和苏云帆了解的差不多:丈夫死后,时氏原本立志守节,偏偏族长逼她改嫁闲汉时三。时氏不肯,眼见族长咄咄逼人,连十亩大豆都要贱卖,她心知这是逼她低头,后面还不知有什么下作手段,索性同儿女一起,将后院两棵大酸枣树砍了,酸枣枝子尖刺密集,插在围墙上,便是现成的防护,前院再锁了街门,摆出如此决绝态度,又有村人们议论纷纷,村长和时三一时也没法下黑手。 第一百四十六章:你看看我啊(月票加更) 时年时岁兄妹俩你一句我一句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苏挽秋便看着时氏问道:“如此看来,嫂子是打定主意不肯再嫁了是么?” “是。”时氏点点头:“我知道三姑娘瞧不起贞节牌坊,我其实也并不是为那劳什子,我只是不愿再嫁,这世上也找不到比孩子爹更好的人。三姑娘笑我迂腐我也认了,可我决心已定,您不必再劝我。” 苏挽秋:…… 什么叫以讹传讹?这就是啊。苏挽秋只觉欲哭无泪,不得已只好将先前才和姐妹们说过的“坚决捍卫女人选择权”理论拿出来,只说的时氏肃然起敬,连面上都添了几许神采。 “我是真心想帮嫂子一把。可是如今看来,您要恢复自由身,不是那么容易的。” 苏挽秋叹了口气,将苏明江对自己说的话说了一遍,接着肃容问道:“嫂子可愿舍弃这些?若您愿意,我必定叫你跳出火坑,日后生计也不必发愁,我……沈少爷那边有个女子工厂,嫂子等病养好了,可以去做工赚钱。” “别的都可舍弃,但年哥儿不行。” 时氏紧紧握住少年的手:“姑娘别看他快二十了,这孩子也就是外表看着唬人,其实没什么本事,又不善言辞。将他留在这虎狼般的族人群中,他怕是骨头都剩不下。” “我也知道为难,可是族长必定要拿时年来要挟……” 苏挽秋不等说完,忽听苏挽春开口道:“我不懂律法,可也知道这种事,律法上是有规定的,不过没人遵守罢了。毕竟都知道,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大哥,若是去打官司,县太爷能公平断案,时婶子是不是就不用和时年分开了?” 苏云海挠挠头:“这我还真不知道,老大,你知道吗?” 沈元熙点点头:“若按律来判,不但时年不必和时嫂……时婶子分开,就是那十亩地,还有这个院子,也都是她的。不管怎么说,妇人立志守节,这是朝廷所嘉许的,恶意逼其改嫁,甚至可以让他坐大牢。” 苏挽春一拍手,笑道:“这不就结了?且不说三妹说过那林县令是个好官儿,就不是好官儿,有三妹和沈少爷帮忙,那时氏族长的门路,难道会比你们更神通广大?” 的确是这么个理儿,但是大姐,你今天真的有点奇怪哦。 苏挽秋囧囧有神看着出谋划策的苏挽春:现成有和沈元熙搭话的机会,她却只问苏云海,这大违对方平日作风;另一边,怎么忽然就改口叫婶子了呢?虽然看时氏和一双儿女的年纪,的确叫婶子比嫂子合适,可连自己都没想到的,苏挽春竟考虑的如此周全,这不科学。 正想着,便听时氏叹息道:“虽如此说,可这家里如今连买药的钱都没有,又哪来的钱去县衙走门路?那十亩大豆的钱,时三根本一个子儿都没给我们。” 苏挽春连忙道:“有我三妹和沈少爷,不用出钱这事就能办妥。只是婶子的病可耽误不得,还该尽快想个法子搬离梅花村,寻一处清静房子,好生调养才是。” 苏挽秋:…… 连苏云海都察觉到不对劲了,向来这种事都是苏挽秋游说做主,怎么今儿个……自家妹妹倒反客为主?这些话由三妹来说毫不违和,但她这么说,真是怎么想都不对劲儿。 苏云海也不是蠢货,斜晲了妹妹一眼,再看看一直在时氏身边沉默不语的时年,他心里就有些恼火,却不便发作,只好转头问苏挽秋道:“三妹你怎么说?” “呃……啊?” 苏挽秋回过神,清了清嗓子:“我觉着大姐说得很有道理。先前我让你们忽悠瘸了,竟忘了还可以走律法途径,如此一来,有沈少爷在,咱们就不用怕了。” 沈元熙笑道:“三姑娘无需妄自菲薄,这种事,你在林大人那里说话,只怕比我有用。” “那就这么办吧。首先,得让嫂子……婶子即刻搬出去,今天我们来了,那族长和时三说不定要狗急跳墙,我的意思,咱们这回离开,就把他们娘仨也带走,收拾几件换洗衣服就行,其他都等日后再说。婶子你的意思呢?” 时氏怔怔看着她们,眼泪完全是无意识的源源不绝淌下来,忽然挣扎着就要起身,被苏挽春眼疾手快按住,只听她哭道:“果然能离开这里,诸位对我们娘仨就有再生之恩,将来当牛做马,也要报答的。” 苏挽春轻声劝道:“千万别说这样话,都是女人,谁不怕将来自己也遇到这情况?我们今日是救婶子,何尝不是救将来的自己?” 苏挽秋:…… 苏云海:…… “三妹,这会儿咱家后院还有两间暖房没动用,不如先挪过去住一晚,再慢慢踅摸着,看看能不能在村子里租两间房,总之要让婶子静静养病要紧。官司那边,就看这族长肯不肯做人,若他发现不能强求,退步也就罢了;若不肯,必得好好惩治一番。” 苏挽春说到这里,终于发现身边几人都在看她,不由涨红了脸,心中暗悔自己急切冒失,忙拉住苏挽秋笑道:“三妹惯常说的,杀鸡给猴子看。只要时婶子的事情妥善解决了,一传十十传百,这周围十里八村,仗着族群势力欺负孤儿寡母,甚至吃绝户的事,只怕会少许多呢。” “大姐说得对。”苏挽秋点头:“那就这么定了。前阵子我听刘奶奶说,她儿子媳妇如今在城里盘了个铺子,想接他们老两口过去照顾孙子孙女儿,他们家那院子不错,老两口走了倒出来,看看能不能买下,实在不能买,租两年也行。时婶子有种大豆的本事,有这十亩地,还怕养不活自己和孩子?” 一番话听得时氏也振作起来,连连点头道:“多谢三姑娘,你说得没错,我和亡夫种了将近二十年的大豆,就靠着公婆留下的十亩地,将日子越过越好,若不是家里遭了这样灭顶之灾,也不至于过成这样。只要能让我养好病再下地,有两个孩子帮衬着,日后必能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苏挽春:……明明是我筹划的一切,怎么最后风头还是让这死丫头夺了去?婶子你倒是看看我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寸步不让 有沈元熙这个高手保护,苏挽秋是胆也肥了气也壮了,立刻就让时家兄妹俩收拾些当用的东西,打成几个包裹,他们背在身上,兄妹俩搀扶着时氏,从屋里出来。 时氏久不见阳光,此时太阳已经往山根下出溜了,她仍是被晃得好一阵睁不开眼,待终于适应了光线后,就听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叫道:“你们……你们要去哪儿?” “我们过来探病,和时婶子言谈投机,她不愿意在这里住了,所以我们就将她接到我家去养病,怎么?不行么?” 苏挽秋看着街门外站着的几个老头儿,心里明白这就是时氏的族人,立刻不卑不亢答道。 “我知道你,你是五丰村恶名远扬的母老虎。” 时氏族长沉着脸,恨恨瞪着苏挽秋,咬牙切齿道:“你在你们村子里怎么撒野我不管,但你别想跑来我们村耀武扬威。” “真是笑话。” 论口齿,苏挽秋能输给这死老头子?当下一摆手,制止住要为她说话的沈元熙和苏云海,昂首上前道:“给我按罪名,你是村长还是里正?一个时氏族长罢了,难道梅花村都是姓时的?都受你的管辖?你代表时氏家族,还能代表梅花村?” 此时村民们都听说了时家寡妇这边有好戏,因一窝一窝拖家带口的赶来,一听见苏挽秋的话,立刻就有人点头小声附和,还有那胆子大的青年,见苏挽秋怡然不惧的模样可爱,有心帮腔,于是就大声起哄。 时氏族长气得脸色铁青,顿着拐杖叫道:“时氏在梅花村也是个大族,即便里正在这里,我也能说上话,你这臭丫头凭什么敢小瞧我?” 苏挽秋笑道:“不是我小瞧你,是你自己老糊涂,不识时务道理。能说上话和代表村子,那是一回事吗?你倒有心代表梅花村,你问问村里人答应吗?十亩大豆地贱卖,卖到最后只能卖给我们,现成的天大便宜,梅花村没人肯沾手,为了什么你心里没数?让你代表梅花村,村里人出去还抬得起头吗?大家招谁惹谁了,平白无故得个欺负孤儿寡母的坏名声。就凭这一点,村里人也不会允许你代表梅花村。” “对对对。” “没错,我们可不担这个恶名。” “这三姑娘小小年纪,真是要得,怪道她村里的人都拿她没办法,人家凡事占着理呢。” 村民们纷纷附和。时氏族长尝到苏挽秋言辞厉害,终于收起轻视之心,冷冷道:“用不着代表村子,只凭我是时氏族长,只凭她们母子是时氏族中的人,难道我管不得她们?” “有些事你管得了,有些事你管不了。管天管地你还管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吗?” 苏挽秋冷笑一声:“你要管时氏,你管她什么?她一没触犯律法二没违反族规,用得着你一个族长对她指手画脚?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里边可没有你一个族长什么事儿吧?” “你……” 时氏族长被堵得哑口无言,苏挽秋拽过时年,大声道:“年哥儿,你也不小了,家里的事也可做主,你来告诉你们族长,你同不同意你娘和我们一起搬去五丰村养病?” 时年性格拘谨,然而也知此时是自家生死存亡的关头,何况又有这么多帮手,因鼓起勇气大声道:“没错,族长爷爷,这就是我的决定。我娘……我娘思念我爹,在家里睹物思人,触景伤情,倒不如出去的好。” “好!好好好!” 时氏族长咳嗽两声,喘着粗气叫道:“年哥儿,你翅膀硬了,也敢同我这样说话。也罢,既然你们不当自己是时氏族中的人,那族里也不强求。你们可以搬去五丰村,但这里的房子和地,一分都不许带走。” 这便是最初苏明江和苏挽秋说的办法,那会儿他们两人没想过利用官府,在强势的宗族面前,时氏要跳出火坑,这层皮是一定要脱的。但如今有了官府这条路,三姑娘有恃无恐,自然寸步不让。 当下便高声道:“您老可别诬赖人,时家婶子只是搬走,可不是带孩子改嫁。她还是时大叔的未亡人,年哥儿还是时家的儿子,你凭什么就将人给除族?怎么?难道你们时氏家族的人,是不许搬家的吗?祖祖辈辈都必须得窝在梅花村,不许外出一步?我料着没有这个道理吧?” “没有,哪有不许人搬家的?时氏族中好几房人都在县城呢,就是每年过年的时候回来祭祖。” 村民们凑趣大喊。苏挽秋感叹着拥有群众基础的重要性,这叫什么?这就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啊同学们。 因面上更是意气风发,激动道:“死老……咳咳,族长你听见了吧?你们时氏一族没有这样规矩。还是那句话,时婶子一没触犯律法二没违背族规,你凭什么就敢夺她的院子和土地?” “这……这是我们族中的事,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时氏族长显见得是黔驴技穷,开始胡搅蛮缠了。苏挽秋会怕他这个吗?当下仰天哈哈一笑:“谁说外人就管不了你们族里的事?若说我没有资格管,那县太爷呢?他也没资格管么?族长一定要夺人孤儿寡母的房子田地,时家婶子又不能坐以待毙,那说不得只能去县衙求县太爷公断了。” “胡说八道。这……这是我族中的事,哪里……哪里就需要见官?县太爷是那么闲的?” 果然,一听到要打官司,族长气焰立刻低了半截,声调更是降了八度。 “这话不对。” 苏挽秋一扬下巴:“若族中人族中事都是由族长族人们说了算,还要衙门朝廷做什么?难道那么多打官司的,都是没有家族庇护的孤魂野鬼?让你们宗族管事,不过是调解下族人纠纷,彼此帮扶互助互惠,可没让你们横行霸道欺负族人。这位族长,你就感谢我温柔善良吧,不然凭你这句话,我给你扣一个“大逆不道”的帽子,你也只有生受着。” 第一百四十八章:忽然不要脸 时氏族长哑口无言,村民们一边笑,一边指指点点,小声议论道:“族长可恶大家都知道,这位三姑娘说得着实解气,只是……她怎么说得出自己温柔善良这种话来?” “谁说不是呢?我就没见过比她更厉害的女孩儿。” “怪不得五丰村那么多人,辖制不住一个女流,听听这口齿,寻常一百个男人也说不过她。” “是啊是啊,从前听我二舅说他们村里那头母老虎厉害,我还不以为然,今天才算见识到了,果然母老虎,比老虎还厉害呢。” 苏云海苏挽春都忍不住低下头去,独独苏挽秋压根儿不把这些议论放在眼中。沈元熙站在她身后,看她始终挺直的背脊,神采飞扬的面容,当真是怎一个飒字了得。 难怪方雪松被她迷住,明知两人没有结果,却至今不肯死心。这三姑娘……果然是英姿飒爽,有她的独到风采魅力,放眼天下女子,无人能比。 沈元熙只觉一颗心怦怦地跳,胸腔里仿佛装了只兔子,他伸出手捂住心口,没来由升起一股惊惶:奶奶的,我……我竟会被她给迷住,该不会……也喜欢了她吧? 正想着,忽听身旁苏云海纳闷道:“老大,你还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嗯?” 沈元熙回过神,才发现英姿飒爽的三姑娘已带着时家母子和苏挽春走出去老远,时氏族长和那时三也不见踪影,只有一些村民还留在原地,意犹未尽地畅谈着这场好戏。 “怎么回事?这就走了?” 沈元熙呆呆地问,只见苏云海纳闷道:“对啊。那老家伙被三妹说得哑口无言,又说错话被三妹抓着把柄,生怕被扣帽子,可不是灰溜溜地跑了。” 沈元熙:…… “不是,那……你三妹怎么都不喊我一声?她是不是忘了我还站在她身后?” 苏云海更惊讶了:“三妹未必会忘,不过她怎么可能喊你?老大你一个大活人,还用她喊?再说,这不是有我呢吗?” 沈元熙:……“所以你三妹到现在都没发现我没跟上?” “对啊。她这会儿只顾着时家母子,哪会分心留意你?是我走出去发现老大你没跟上,这才回来喊的。老大,不是我说,你怎么了?刚刚神游天外去了?” 沈元熙:……错觉,都是错觉,我怎么会喜欢上那个女人?她有半点女儿家的温存细心体贴周到吗?她……她就是一只母老虎。 但她刚才是真得又美又飒,光彩照……心底有个声音冒头,还没等完整冒出来,就被面无表情的沈大少狠狠摁了下去。 一路上时氏不停咳嗽,沈元熙将身上姑绒斗篷解下来给她披着,苏挽春便问时年道:“婶子这病到底看没看过大夫?是怎么说的?” 时年老实答道:“起初看过几回,只说是肝火郁结,又受了风寒,内外夹攻,让吃药疏散,本来娘都好了些,谁知族长就上门了,从那之后,娘这病再没见过起色,家里的药也都吃完,我们也不敢出门买,都是请邻居们帮忙捎带回来……” 不等说完,苏挽春便摇头道:“这不行,多长时间了,谁知道病症有没有变化?这治病最要紧的就是对症下药……呃,三妹,你说是不是?” “哦……啊?没错。” 苏挽秋答应两声,苏挽春怀疑看她:“什么啊啊哦哦?你想什么呢?” 苏挽秋原本是四下里张望,这会儿便扭过头来,认真对苏挽春道:“大姐,你不觉得,咱们队伍里少了个人吗?” “少了个……呀!是不是大哥不见了?” 苏挽春跺脚,四下里看了一回,嘟囔道:“他跑得倒快。” 大姐一定知道些什么,怪不得今天她非要跟过来。 苏挽秋心里想着,便问沈元熙道:“你没看见大哥离开吗?” “云海说要去给朋友送点心,就走了。” 沈元熙不以为意,这是多大点事?却见苏挽秋拉拉他袖子,放慢脚步,两人落在后面,因不解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就是想问你,怎么忽然想起要帮时家婶子?” 苏挽秋就是没话找话,她看出了苏挽春的心思,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反正行个方便又不费什么,举手之劳而已,何乐不为。 沈元熙淡淡道:“什么叫忽然想起?你说完我就把这事记下了。只是从前没想过利用官府解决此事,平心而论,我并不喜欢和官府打交道,再者这种事情,的确很多官儿也不会插手,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所以我就想着过来看看,若那时氏家族租了我们家附近的地,许能从这方面下手解救时氏,不成想还没理出头绪,就有人报说你们来了,我便急忙赶过去。” “原来如此。” 苏挽秋这才明白其中原委,心中也是感激。看着前面时氏羸弱背影,她心情有些低落,轻声道:“这倒要多谢你。只是天下受苦受难的女人何其多?沈元熙,若每一个人都要插手相救,我们救得完吗?” “自然救不完,甚至有的也救不得,但能救一个是一个。” 言语铿锵,掷地有声。说完沈元熙纳闷道:“这还是当日你和我说的话,怎么今日倒来问我?” 苏挽秋怔忡一下,忽地灿然笑道:“是啊,我都差点忘了,难为你还记得。许是时氏这件事,险些令我无能为力,所以生出了些颓丧。不过你说的没错,能救一个是一个。” “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说的。” 沈元熙认真纠正,接着忍不住笑道:“我还以为你这母老虎心如铁石,坚韧无比,原来也有如此脆弱迷茫的时候吗?” 苏挽秋:……“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谁是母老虎?嗯?” “呃……”沈元熙眼睛向一旁看去,小声道:“这里就咱们两个,我是公的,你说谁是母老虎?” 苏挽秋:…… “呸!你自己是禽兽,别拉人下水。什么公的母的?本姑娘可是女孩子,听不得你这些粗俗草莽之言,没得脏了我耳朵。” 沈元熙:…… “嘿!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女孩儿,听不得粗俗之言,怕脏了耳朵?这……这真是……还有没有地方讲理了?” 苏挽秋严肃道:“有数的,有理走遍天下。你会觉得没地方讲理,那是因为你本身就不怎么讲道理。” 沈元熙:……“我算看出来了,姑娘的心只会对女人柔软,对男人,哪怕风度翩翩仁义善良如我,你也是心如铁石。” 苏挽秋:……风度翩翩仁义善良?救命,这货怎么忽然就不要脸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何必担心何必问 回到家时,已是黄昏时分。对于时家人的到来,苏家人惊讶之余,很快也就平静接受了。 趁着女眷们去帮忙收拾暖房安顿时氏的空儿,苏明亮闷闷道:“这……唉!事情已经做成,也无计可施。好在听三丫头的意思,梅花村那边的人都同情时氏,还有沈少爷的关系在,谅那时氏家族的人也不至于就来报复咱们。” 苏明江淡淡道:“这时氏族长处事如此偏心,可见不是个公正之人,如此必定不能经营好全族之众。一盘散沙,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六叔你说得轻巧。” 但凡是涉及到苏挽秋的事,苏义山必定要出来唱反调:“别人不说,就那个时三,这样一块肥肉到嘴边,结果飞了,你说他恨不恨?说不定今年冬天,咱们家草垛就遭殃了。” “他要有这个胆子血性,时氏家两扇街门就能挡住他了?” 苏明江虽然没见过时三,却很相信自己的判断:“那就是个又懒又怂的货色,连村里人都敢当众嘲讽他,可见他没这个胆量。” “爹你也是。三丫头这样自作主张,你……你老怎么一句话没有?往后别的村里这个女人受欺负,那个女人当寡妇,她都要接来养,咱们家还过不过了?” 苏明亮挠挠头,自己也觉着纳闷,嘟囔道:“这事若是别人做下,我必定连门都不让他进,偏偏三丫头……我竟一点都不觉着奇怪,这就是她能做出的事。” “爹你这话不对,她能做出的事就有理了?不带这么偏心的。要照这么说……” 苏义山不服,苏明江不耐烦打断他:“够了大侄子,你别胡搅蛮缠。不管怎么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三丫头救助时氏,这也是个功德。且她有能力安置对方,不管城里的杂货铺,或是马上要开始做的手工活,至不济,明年开春她还有60亩地,更别提这时氏自己就有房有地,很快又会租房子搬出去,公中一分钱不用花,你跳什么脚?” “你们……你们明明都是偏心。” 苏义山这个气啊。苏明江不理他,见闫氏柳氏王氏从后门进来,便高声问道:“都安置妥当了?那就吃饭吧。” “六叔放心,都安置好了,这就盛饭。” 闫氏高声答应着。于是男人们在炕上炕下安置桌椅,妯娌们盛饭盛菜,片刻后几个小辈也都进屋,苏云海不知何时回来,此时混在兄弟姐妹们当中,满面春风地傻笑着。 “大哥到底有什么事?吃完饭你和我说一说。” 苏挽秋小声和苏挽春咬耳朵,却见对方眉头一挑:“问我做什么?你不是最聪明的吗?” “呵呵!既知道我最聪明,你还不赶紧讨好我?”苏挽秋毫不在意,故意阴笑几声:“不然我现在可就去给时家人送饭,顺便再拿一些点心……” 不等说完,只见苏挽春脸一红,狠狠剜了她一眼,咬牙道:“好了,等吃完饭我告诉你。” 一家人用过晚饭,天就彻底黑了。苏挽春和苏挽秋帮母亲收拾好桌椅碗筷,便一起往暖房来。 彼时时家人也已经用过晚饭,兄妹俩将碗碟都洗得干干净净,这倒令姐妹两个意外,时氏道:“看见后院西北角上有一口井,就让他们兄妹去打了水,反正也方便。” 苏挽春正色道:“以后千万不可这样,如今天黑得早,万一失脚掉进井里,不是玩的。” 说完又问饭菜够不够吃?母子几个忙都说吃撑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剩饭菜,不然怎么也要剩下一半。 如此客气寒暄了一会儿,姐妹俩又检查了炭盆,嘱咐一定注意隔段时间打开窗透透气,明日请大夫来给时氏好好看病,开对症的药方,接着方告辞离去。 “这样下去不行,他们在咱们家还是太不自在了。” 出得门来,苏挽春便认真对苏挽秋说道,见对方点头,她又喃喃道:“明日咱们去问刘奶奶,若能早一日搬过去也好,他们娘儿几个如今手头没钱,房租我先垫着……” 不等说完,忽然意识到这话中情意,不由飞红了脸,连忙看向苏挽秋,却见她神色如常,点头笑道:“你既有心,那就安排呗。对了,大哥到底怎么回事?你还没和我说呢。” 苏挽春这才嗤笑一声,得意道:“其实何必说?你难道猜不出来?我哥定亲的事,你明明也知道。” “我自然知道,所以,真是偷偷跑去会未来大嫂了?如今中秋才过没几天,他们两个还挺浪漫的,这才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呢。” “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大哥也是偷偷地,不然真等月上柳梢头时会佳人,那回来还不得月上中天?我爹早把他腿打断了。” 苏挽秋笑道:“所以这事是定准了吗?未来大嫂人怎么样?你见过没?大伯和大伯娘怎么说?” 苏挽春道:“我倒是见过,人长得漂亮,做事说话看着也爽利。我娘十分喜欢,就是爹爹有些不中意,说这女孩倒是样样都好,唯有一条,她爹娘太势利了,怕她嫁进来,就是贪图我们家的钱。” 苏挽秋:…… “我就说你们家应该放面镜子,但凡大伯时常照照,也不至于心里这样没数。咱们家很有钱吗?真正贪钱会嫁来咱家?” 苏挽春“扑哧”一声笑出来,指着苏挽秋道:“你这嘴也太损了,爹爹知道怕不是要气死。其实你也别小看咱们家,固然不是什么地主老财,但在乡下,也是殷实的小富之家,那周家连地都没有一亩,靠着租来的二十亩地过活,比咱们穷多了。” “原来如此。”苏挽秋点点头,积极道:“那也不怕。端看大嫂是什么人。只要不糊涂,好好讲道理,没有不听的。再者,真要是娘家那边有什么大事,该帮衬一点也得伸把手啊。” “你说得没错。”苏挽春点头道:“我娘也是这么说。其实我娘最看中的是她勤快本分,说将来大哥去城里开饭馆,有这么个帮手,日子也能过起来。” “对对对,大伯娘说得没错。”苏挽秋赞同。苏挽春看着她,欲言又止,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抿嘴笑笑。 何必担心何必问呢?难道她不知道这三妹的性情?大哥和未来大嫂幽会,就算家里人知道,要打断大哥的腿,三妹也一定会挺身而出,护在大哥身前。她从来就是个离经叛道的,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像她一样勇敢,自己以前对这种勇敢不屑一顾,直到今日,才知要做到这一点,有多么艰难,又是多么痛快。 第一百五十章:一见钟情 第二天上午,姐妹两个一直在忙时氏的事,为她请大夫买药,又去和刘家交涉租房子的事,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色色都弄妥当了,而且因为苏挽秋平时很照顾两位老人家,动辄便送些点心过来,所以看在她面子上,刘家人也痛快答应当天收拾东西,第二天就搬去城里。 至此,这事终于有了一个堪称圆满的结局。 苏挽秋心里大石头化为无形。她松开衣领深深呼吸几口秋日里新鲜的空气,喃喃自语道:“特么的,这封建社会对女人的残害太令人发指,就像一根紧紧勒在女人脖子上的绳,我竟是到这时候,才能彻底松口气。” 话音刚落,忽听上房里闫氏的声音叫道:“三丫头,你过来一下,大伯娘有事要问问你。” “来了。” 苏挽秋答应着,喝了口水来到上房,彼时男人们都在东屋喝茶胡侃,闫氏招手将苏挽秋叫到西屋,轻轻关好门,这才回头严肃道:“三丫头,你不是外人,大伯娘也不和你试探,你告诉我,你大姐……是不是对那个年哥儿动了心思?” 苏挽秋好悬没让口水呛着:这大伯娘是真不把她当外人,说话那叫一个直接。 “也……还好吧。”苏挽秋能怎么说?单看闫氏表情,也知这事没那么顺利,何况,这毕竟是苏挽春的隐私,所以她只能含糊其辞。 闫氏冷哼道:“你就别给你大姐打马虎眼了,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她这会儿不管不顾,什么心思都在眼睛里,能瞒得过我?” 苏挽秋哭笑不得:“大伯娘,既然你这般慧眼如炬,还来问我做什么?这话让我怎么说?毕竟是大姐的心事,你该和大姐说才是。” 闫氏叹了口气:“女孩子脸皮薄,我要和她说了,别再弄得母女生分。倒是你们姐妹之间向来是好的,无话不说无话不谈,或许由你来开解,她还能听进去几分。” 苏挽秋:……大伯娘你醒醒,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大姐交好了?还无话不说无话不谈?没有,真没有啊。 表面却又不能这样说,苏挽秋想了想,试探问道:“大伯娘,我听你这话意思,是不同意大姐和年哥儿在一起?” “这还用问?肯定不能同意啊,不是,怎么都说到同不同意上去了?那是压根儿连考虑都不会考虑的。” 见闫氏态度决然,苏挽秋也纳闷了:“为什么?大伯娘,年哥儿你也看到了,论人品相貌,在乡下地方那就是个顶尖儿的。他家暂时虽穷些,可房子田地还在,也不至于就一贫如洗。而且时家婶子这个人虽刚强,却不是刁蛮难处的,将来大姐姐若能和年哥儿玉成……” “不妥不妥。”闫氏打断苏挽秋的话:“你大姐姐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虽不至于说她是好吃懒做,但在家里也是娇养着的,下地只能给打个下手。她一时间被年哥儿迷了眼,全不知后面难处,三丫头我问你,你能想象她嫁到时家后,家里家外拿得起放得下的样子吗?” 苏挽秋想了想苏挽春的惫懒劲儿,也不得不承认闫氏说得有道理。因默默点头,心里却想道:大姐再怎么好吃懒做,将来也要嫁人的,除非嫁去大户人家做少奶奶,有下人伺候着,不然嫁去哪里,她还不得操持家务?从这一方面来说,时家反而是不错的选择。 正要将这番话说出来,就听闫氏又说道:“关键是吧,你大伯在县城已经相看好了人家,或许过两日就会派媒婆来提亲,那户人家的条件可是很不错的。” “大伯相看好的人家?那能信吗?” 苏挽秋下意识第一反应就是怀疑苏义山,实在是这大伯在她心里就是一滩烂泥,毫无信誉可言。 闫氏有些尴尬,勉强笑道:“虽然你大伯平日里爱吹个牛,说话行事也不是那么稳重,但他对春儿还是疼爱的,不至于拿她的终身大事胡闹。” “这倒是。”苏挽秋点点头:“那户人家究竟如何?大伯真的知道对方底细?” “说是县城里有名的大善人,沈少爷都知道的,也让云海云阳从他那里探听过,确实是户殷实人家。家里现有着好几处店铺,乡下也有两个田庄,足足几百亩地,每年收的租子都吃不完。为人也好,修桥铺路这样好事着实做过好几件……” “等等,这是沈元熙说的?” 苏挽秋一摆手,制止住闫氏话头,听她说是。她便摸着下巴道:“沈元熙倒不至于说谎,如此说来,这户人家的确不错,只是有一条,大伯娘你别怪我说话直,这样人家的少爷,怎会求娶一个乡下农户的女儿?总不成是让大姐去给人做填房吧?” “不是不是。” 闫氏连忙摇头,贴着苏挽秋耳边道:“其实是上次你大姐进城买首饰时,他家大少爷当时也在店中,一眼就看中了你大姐,回去就缠着父母,他爹这才想法子和你大伯搭上话,一来二去处成了朋友,前两日才提起这话头,说是今天给他回信儿,要是有心,过两日他们就派媒婆过来提亲。” 苏挽秋:…… “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别不是内里有什么隐情吧?大伯娘你知道的,天上不会掉馅饼,大姐确实很漂亮,但是……一见钟情,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是见色起意,事关大姐的终身,你们不能不慎重。”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也让云海云阳和沈少爷,还有他们同学都了解过,确实许多人和这商家认识,都是赞不绝口的,那个胖子好像还和这位大少爷是挚友来的。” “既如此,那我没什么问题了。”苏挽秋见闫氏这样说,分明是铁了心,那还有什么好说? 闫氏听了她的话,喜得连连点头,结果就见这侄女儿一摊手:“现在有问题的是大姐。那个……大伯娘你不如把这事和大姐说一下,叫她自己选选看。” 闫氏摆摆手:“她小孩子家,懂什么?何况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轮得到她说话?” 苏挽秋都气笑了:“大姐是小孩子家,什么不懂。那大伯娘你找我来做什么?我不比大姐还小?更何况,真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自己按流程办理就是,何必和我说这些?” 闫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陪笑道:“是我把话说得满了。唉!这不就是有难处,我才找你过来商量吗?尤其这会儿,你大姐心里眼里都只有那个年哥儿,别的不说,那年哥儿皮相倒是能唬人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据理力争 苏挽秋翻个白眼:什么叫能唬人?那是很能唬人的好不好? 她昨天可是特意观察过了,自从看见时年,苏挽春那眼睛就跟掉在对方身上似的,连沈元熙都不再多看一眼。她原本还怀疑大姐是不是把时年当代餐,结果观察后发现:什么代餐,这是根本就当正餐了吧。 一念及此,心里也不由得感叹:这个世界果然还是颜值当道,我以为我就够颜狗了,没想到大姐这个受封建思想荼毒的古代女孩,颜狗起来比我更厉害十倍。 “三丫头,三丫头……”闫氏的声音把苏挽秋神智拉回:“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我就想着这事有些难办。尤其这会儿时家婶子她们还住在咱们家,就算对方要来提亲,是不是得等把时家安顿好了再说?不然一旦大姐闹起来,把这事宣扬出去就不好了。” “这个倒不难。只是……你大姐那边,你得和她好好说说。” “我说没用。”苏挽秋苦笑道:“大伯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不是不知道大姐的性子,我们如今就是个塑料姐妹情,我不劝她还好,我要是劝她,只怕还会激起她逆反心理,倒成火上浇油了。” 闫氏茫然:“什么……塑料姐妹情?什么叫……逆反心理?” “就是说……我们之间的情意看着挺好,其实很薄很薄,一句话就能干碎了那种。至于逆反心理,呃……用通俗话来说,就是那种让往东非往西,让撵狗非要追鸡的态度。” 她这么一说,闫氏就明白了,想想女儿从小被娇惯坏了,还真是这样性情。 因对苏挽秋更加佩服,竖起大拇指道:“三丫头,别的不说,你这看透人心的本事,是真没得说。既如此,容我再想想,唉!真是……怎么忽然就出了时家这么档子事?本来这一步步,都走得好好儿的。” 苏挽秋笑道:“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计划没有变化快。从这一点看,大姐和时年好像才是真正的缘分。大伯娘,要不然你和大伯商量一下,不如就听大姐的吧。” 闫氏一愣,接着断然道:“这不可能。” “那我也没办法,反正这事要慢慢来,尤其是大伯,不管最后怎样,可不许他吹胡子瞪眼伸手打人,他要敢动手,我就和爷爷六叔爷告状,绝不饶他。” 这话说在闫氏心坎里,当下立刻笑眯眯点头答应。苏挽秋又劝了几句,方告辞离去。 许是苏挽秋的震慑力,又或许苏义山确实太过疼爱女儿。接下来几天,苏家风平浪静,闫氏说的媒人也没上门。 时家那边也都安排好了,时氏的病有了大夫每天诊治,对症下药,又不用再担惊受怕,如今竟痊愈的差不多,由此可以看出,这的确是个坚韧的女人。 苏挽秋这几日忙得连轴转,城里的杂货铺,成衣工厂;乡下的田地从现在就要开始存肥。 暖房里香菇的培养基也弄得差不多,从野外采了最新的一批香菇,将带着菌丝的土壤放进培养基,几乎是填鸭似的将技术一股脑教给了苏云旭,只说失败了也不怕,等她回来再弄就是。离入冬还有一个多月,野外香菇怎么着还能有两批。 还有苏云海这边,许是下定决心开饭馆,受了十几年“君子远庖厨”教育的书呆子,忽然就要开始学厨艺,苏挽秋实在没时间分给他,随便教他做了几样低筋面粉的点心蛋糕,让他先自己锻炼去。 就这样脚不沾地过了十天,这一日清晨,就有青山绿水在街门外喊道:“三姑娘,你收拾好没有?收拾好咱们该启程了。” 万国大会的日子到了。 苏挽秋早就收拾停当。此时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色棉布衣裤,腰间扎着条织带,勾勒出纤细腰肢。头发梳成高高马尾,脸上不施粉黛,只以炭笔描出两道剑眉,端的是英姿勃发光彩照人。 沈元熙在门外,见她从屋里出来,他以前见过苏挽秋梳马尾,然而此时再见,更是别有一番风韵,因绕着转了两圈,啧啧称奇道:“怪道你家人都说你是假小子,别说,今儿真正装扮起来,还真是个俊俏哥儿。” 苏挽秋扬眉得意道:“如何?不错吧?就姑娘这英姿飒爽的范儿,女扮男装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沈元熙:……“行了,说你胖还喘上了。云阳呢?云海这家伙,不是说好了要去见世面吗?怎么不去了?还有你四弟,原先也说要带着的。” “计划不如变化快嘛。”苏挽秋一摊手:“我大哥现在沉迷于做点心;四弟让暖房里的培养基……哦,就是香菇吸了魂儿;云阳又说要专心攻读,都说让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沈元熙叹口气:“看来云海是铁了心要做个厨子,这……唉!怎么说也是读了这么多年书,不至于此啊。” 苏挽秋斜睨他:“怎么?沈大少看不起厨子?也不想想没有厨子,你吃什么喝什么?俗语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假使有一天你迷路在荒郊野外,千里无人烟,请问,你就靠这双用惯了文房四宝的手,能填饱肚子吗?你的满腹才学,能让你不饿死吗?” 沈元熙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竟认真道:“你说的对。是我狭隘了,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世上每一个行当,都有它存在的必要性。我向来唾弃‘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说法,没想到自己竟也一直在偏见中,真真可笑。” 苏挽秋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天:“嗬,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天要下红雨?你竟不和我抬杠。” 沈元熙:…… “什么叫抬杠?本少爷向来谦虚包容,海纳百川。从前和你辩论那都是据理力争,今日你说得有道理,我自然便会虚心听取。” “这话说的,好像从前都是我蛮不讲理。”苏挽秋冷哼一声,一甩头发向马车走去。 “当然了,你才知道啊。若非你不讲理,我也不至于看见你就吵。” “真是不好意思,这只是你认为的,我还说从前那些事是你不讲理呢,我也是据理力争。” “你看你又来了,我说咱们不能颠倒黑白吧……” 青山和绿水同时叹了口气:这到通州可是有整整一天的路程,他们俩不会就这么吵上一路吧?万幸三姑娘是坐马车,老大骑马,如今只希望他们不要隔着车窗“据理力争”。 第一百五十二章:怨恨 沈家的货物早前几天就已经运到通州,由沈拙亲自带着下人们去打点。他虽然不擅长应酬,但作为一家之主,能够在几年内就赚下如此家业,眼光能力自然不俗。 因此沈元熙这一回是特意来接苏挽秋,只带了两个随从几匹马,并一辆给三姑娘坐的马车,这没办法,苏挽秋也想体会一下骑马驰骋甚至一骑绝尘的感觉,但谁让她不会骑呢。 看着沈元熙骑在高头大马上悠哉悠哉吹着秋风看着秋景,三姑娘坐在憋屈的车厢里羡慕嫉妒恨得眼睛都要冒火。 凭良心讲,这两匹马拉的车厢宽敞干净,怎么也不至于让人憋屈,但有数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再豪华舒适的车厢,又怎比得上在这宜人秋色中,骑马悠闲而行呢。 路过的村人们羡慕看着几匹高头大马和大马车,眼看着对方出了村口,大家不约而同就聚集在一起,望着远去的马车议论纷纷。 “是沈少爷和苏家那只母老虎,他们两个怎么搞到一起去了?” “什么搞到一起?你说话注意点,刚刚我从苏家经过,还听见他俩吵架呢。而且母老虎扮了男装,听说他们是要去通州的万国大会。” “难怪。这定是苏家那哥俩求了沈少爷,带母老虎出去见见世面。真是,苏家如今也不像个样了,放着家里现有几个男孩子,不让······ 书友们个个都是人才!快来「起%点读书」一起讨论吧 沈家的货物早前几天就已经运到通州,由沈拙亲自带着下人们去打点。他虽然不擅长应酬,但作为一家之主,能够在几年内就赚下如此家业,眼光能力自然不俗。 因此沈元熙这一回是特意来接苏挽秋,只带了两个随从几匹马,并一辆给三姑娘坐的马车,这没办法,苏挽秋也想体会一下骑马驰骋甚至一骑绝尘的感觉,但谁让她不会骑呢。 看着沈元熙骑在高头大马上悠哉悠哉吹着秋风看着秋景,三姑娘坐在憋屈的车厢里羡慕嫉妒恨得眼睛都要冒火。 凭良心讲,这两匹马拉的车厢宽敞干净,怎么也不至于让人憋屈,但有数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再豪华舒适的车厢,又怎比得上在这宜人秋色中,骑马悠闲而行呢。 路过的村人们羡慕看着几匹高头大马和大马车,眼看着对方出了村口,大家不约而同就聚集在一起,望着远去的马车议论纷纷。 “是沈少爷和苏家那只母老虎,他们两个怎么搞到一起去了?” “什么搞到一起?你说话注意点,刚刚我从苏家经过,还听见他俩吵架呢。而且母老虎扮了男装,听说他们是要去通州的万国大会。” “难怪。这定是苏家那哥俩求了沈少爷,带母老虎出去见见世面。真是,苏家如今也不像个样了,放着家里现有几个男孩子,不让沈家的货物早前几天就已经运到通州,由沈拙亲自带着下人们去打点。他虽然不擅长应酬,但作为一家之主,能够在几年内就赚下如此家业,眼光能力自然不俗。 因此沈元熙这一回是特意来接苏挽秋,只带了两个随从几匹马,并一辆给三姑娘坐的马车,这没办法,苏挽秋也想体会一下骑马驰骋甚至一骑绝尘的感觉,但谁让她不会骑呢。 看着沈元熙骑在高头大马上悠哉悠哉吹着秋风看着秋景,三姑娘坐在憋屈的车厢里羡慕嫉妒恨得眼睛都要冒火。 凭良心讲,这两匹马拉的车厢宽敞干净,怎么也不至于让人憋屈,但有数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再豪华舒适的车厢,又怎比得上在这宜人秋色中,骑马悠闲而行呢。 路过的村人们羡慕看着几匹高头大马和大马车,眼看着对方出了村口,大家不约而同就聚集在一起,望着远去的马车议论纷纷。 “是沈少爷和苏家那只母老虎,他们两个怎么搞到一起去了?” “什么搞到一起?你说话注意点,刚刚我从苏家经过,还听见他俩吵架呢。而且母老虎扮了男装,听说他们是要去通州的万国大会。” “难怪。这定是苏家那哥俩求了沈少爷,带母老虎出去见见世面。真是,苏家如今也不像个样了,放着家里现有几个男孩子,不让沈家的货物早前几天就已经运到通州,由沈拙亲自带着下人们去打点。他虽然不擅长应酬,但作为一家之主,能够在几年内就赚下如此家业,眼光能力自然不俗。 因此沈元熙这一回是特意来接苏挽秋,只带了两个随从几匹马,并一辆给三姑娘坐的马车,这没办法,苏挽秋也想体会一下骑马驰骋甚至一骑绝尘的感觉,但谁让她不会骑呢。 看着沈元熙骑在高头大马上悠哉悠哉吹着秋风看着秋景,三姑娘坐在憋屈的车厢里羡慕嫉妒恨得眼睛都要冒火。 凭良心讲,这两匹马拉的车厢宽敞干净,怎么也不至于让人憋屈,但有数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再豪华舒适的车厢,又怎比得上在这宜人秋色中,骑马悠闲而行呢。 路过的村人们羡慕看着几匹高头大马和大马车,眼看着对方出了村口,大家不约而同就聚集在一起,望着远去的马车议论纷纷。 “是沈少爷和苏家那只母老虎,他们两个怎么搞到一起去了?” “什么搞到一起?你说话注意点,刚刚我从苏家经过,还听见他俩吵架呢。而且母老虎扮了男装,听说他们是要去通州的万国大会。” “难怪。这定是苏家那哥俩求了沈少爷,带母老虎出去见见世面。真是,苏家如今也不像个样了,放着家里现有几个男孩子,不让沈家的货物早前几天就已经运到通州,由沈拙亲自带着下人们去打点。他虽然不擅长应酬,但作为一家之主,能够在几年内就赚下如此家业,眼光能力自然不俗。 因此沈元熙这一回是特意来接苏挽秋,只带了两个随从几匹马,并一辆给三姑娘坐的马车,这没办法,苏挽秋也想体会一下骑马驰骋甚至一骑绝尘的感觉,但谁让她不会骑呢。 看着沈元熙骑在高头大马上悠哉悠哉吹着秋风看着秋景,三姑娘坐在憋屈的车厢里羡慕嫉妒恨得眼睛都要冒火。 凭良心讲,这两匹马拉的车厢宽敞干净,怎么也不至于让人憋屈,但有数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再豪华舒适的车厢,又怎比得上在这宜人秋色中,骑马悠闲而行呢。 路过的村人们羡慕看着几匹高头大马和大马车,眼看着对方出了村口,大家不约而同就聚集在一起,望着远去的马车议论纷纷。 “是沈少爷和苏家那只母老虎,他们两个怎么搞到一起去了?” “什么搞到一起?你说话注意点,刚刚我从苏家经过,还听见他俩吵架呢。而且母老虎扮了男装,听说他们是要去通州的万国大会。” “难怪。这定是苏家那哥俩求了沈少爷,带母老虎出去见见世面。真是,苏家如今也不像个样了,放着家里现有几个男孩子,不让沈家的货物早前几天就已经运到通州,由沈拙亲自带着下人们去打点。他虽然不擅长应酬,但作为一家之主,能够在几年内就赚下如此家业,眼光能力自然不俗。 因此沈元熙这一回是特意来接苏挽秋,只带了两个随从几匹马,并一辆给三姑娘坐的马车,这没办法,苏挽秋也想体会一下骑马驰骋甚至一骑绝尘的感觉,但谁让她不会骑呢。 看着沈元熙骑在高头大马上悠哉悠哉吹着秋风看着秋景,三姑娘坐在憋屈的车厢里羡慕嫉妒恨得眼睛都要冒火。 凭良心讲,这两匹马拉的车厢宽敞干净,怎么也不至于让人憋屈,但有数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再豪华舒适的车厢,又怎比得上在这宜人秋色中,骑马悠闲而行呢。 路过的村人们羡慕看着几匹高头大马和大马车,眼看着对方出了村口,大家不约而同就聚集在一起,望着远去的马车议论纷纷。 “是沈少爷和苏家那只母老虎,他们两个怎么搞到一起去了?” “什么搞到一起?你说话注意点,刚刚我从苏家经过,还听见他俩吵架呢。而且母老虎扮了男装,听说他们是要去通州的万国大会。” “难怪。这定是苏家那哥俩求了沈少爷,带母老虎出去见见世面。真是,苏家如今也不像个样了,放着家里现有几个男孩子,不让沈家的货物早前几天就已经运到通州,由沈拙亲自带着下人们去打点。他虽然不擅长应酬,但作为一家之主,能够在几年内就赚下如此家业,眼光能力自然不俗。 因此沈元熙这一回是特意来接苏挽秋,只带了两个随从几匹马,并一辆给三姑娘坐的马车,这没办法,苏挽秋也想体会一下骑马驰骋甚至一骑绝尘的感觉,但谁让她不会骑呢。 看着沈元熙骑在高头大马上悠哉悠哉吹着秋风看着秋景,三姑娘坐在憋屈的车厢里羡慕嫉妒恨得眼睛都要冒火。 凭良心讲,这两匹马拉的车厢宽敞干净,怎么也不至于让人憋屈,但有数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再豪华舒适的车厢,又怎比得上在这宜人秋色中,骑马悠闲而行呢。 路过的村人们羡慕看着几匹高头大马和大马车,眼看着对方出了村口,大家不约而同就聚集在一起,望着远去的马车议论纷纷。 “是沈少爷和苏家那只母老虎,他们两个怎么搞到一起去了?” “什么搞到一起?你说话注意点,刚刚我从苏家经过,还听见他俩吵架呢。而且母老虎扮了男装,听说他们是要去通州的万国大会。” “难怪。这定是苏家那哥俩求了沈少爷,带母老虎出去见见世面。真是,苏家如今也不像个样了,放着家里现有几个男孩子,不让沈家的货物早前几天就已经运到通州,由沈拙亲自带着下人们去打点。他虽然不擅长应酬,但作为一家之主,能够在几年内就赚下如此家业,眼光能力自然不俗。 因此沈元熙这一回是特意来接苏挽秋,只带了两个随从几匹马,并一辆给三姑娘坐的马车,这没办法,苏挽秋也想体会一下骑马驰骋甚至一骑绝尘的感觉,但谁让她不会骑呢。 看着沈元熙骑在高头大马上悠哉悠哉吹着秋风看着秋景,三姑娘坐在憋屈的车厢里羡慕嫉妒恨得眼睛都要冒火。 凭良心讲,这两匹马拉的车厢宽敞干净,怎么也不至于让人憋屈,但有数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再豪华舒适的车厢,又怎比得上在这宜人秋色中,骑马悠闲而行呢。 路过的村人们羡慕看着几匹高头大马和大马车,眼看着对方出了村口,大家不约而同就聚集在一起,望着远去的马车议论纷纷。 “是沈少爷和苏家那只母老虎,他们两个怎么搞到一起去了?” “什么搞到一起?你说话注意点,刚刚我从苏家经过,还听见他俩吵架呢。而且母老虎扮了男装,听说他们是要去通州的万国大会。” “难怪。这定是苏家那哥俩求了沈少爷,带母老虎出去见见世面。真是,苏家如今也不像个样了,放着家里现有几个男孩子,不让沈家的货物早前几天就已经运到通州,由沈拙亲自带着下人们去打点。他虽然不擅长应酬,但作为一家之主,能够在几年内就赚下如此家业,眼光能力自然不俗。 因此沈元熙这一回是特意来接苏挽秋,只带了两个随从几匹马,并一辆给三姑娘坐的马车,这没办法,苏挽秋也想体会一下骑马驰骋甚至一骑绝尘的感觉,但谁让她不会骑呢。 看着沈元熙骑在高头大马上悠哉悠哉吹着秋风看着秋景,三姑娘坐在憋屈的车厢里羡慕嫉妒恨得眼睛都要冒火。 凭良心讲,这两匹马拉的车厢宽敞干净,怎么也不至于让人憋屈,但有数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再豪华舒适的车厢,又怎比得上在这宜人秋色中,骑马悠闲而行呢。 路过的村人们羡慕看着几匹高头大马和大马车,眼看着对方出了村口,大家不约而同就聚集在一起,望着远去的马车议论纷纷。 “是沈少爷和苏家那只母老虎,他们两个怎么搞到一起去了?” “什么搞到一起?你说话注意点,刚刚我从苏家经过,还听见他俩吵架呢。而且母老虎扮了男装,听说他们是要去通州的万国大会。” “难怪。这定是苏家那哥俩求了沈少爷,带母老虎出去见见世面。真是,苏家如今也不像个样了,放着家里现有几个男孩子,不让 第一百五十三章:欢喜冤家 沈元熙惊讶看她:“这话问的可笑,我进来做什么?我当然是进来吃饭的,不然还能做什么?” “我把点心肉饼递出去,你在马上吃不一样吗?青山绿水不也这么吃?” “你应该知道我好歹也是个少爷吧?” 沈元熙不客气地夺过包袱打开,拿出几个油纸包递出窗外给两个小厮,只听苏挽秋愤愤道:“这是我带的,你就做主了?” “嗨!咱们两个之间,有什么可客气?这是我家的马车,你不也理直气壮想赶我下去吗?” 苏挽秋:…… “那怎么能一样?你……你进马车,我们……这……孤男寡女,那个……你读圣贤书的,男女大防都忘了?” “没忘。”沈元熙咬了一口肉饼,满足地笑成眯眯眼,一边含混不清说道:“不过没关系,我不怕名声受损。” 苏挽秋真想把剩下的肉饼都砸这货脑袋上去:“你脑子进水了吧?我是担心你的名声吗?我是说……本姑娘……本姑娘可还待字闺中,这女儿家的清誉……你懂不懂?懂不懂?” 沈元熙瞪大眼睛看着苏挽秋,好半晌才吞下嘴里的肉饼,又咽了几口唾沫,拿起水囊喝了两口,这才一抹嘴,长出口气道:“好家伙,惊得我手里肉饼差点儿掉了。我说三姑娘,咱们能不能别在吃饭时说这种笑话,噎死我你负得起责任吗?哈哈哈名声……原来你还想要女儿家的清誉……” 苏挽秋恶狠狠盯着笑得前仰后合的沈元熙,缓缓举起身边装着点心肉饼的包袱。 沈元熙立刻收起笑容,正襟危坐,大义凛然道:“女儿家的清誉自然是重要的。不过你现在是男装打扮,又远离五丰村,无人认识,这个……倒也不用太死板吧?何况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咱们清者自清,你我又从不是畏惧流言的人,若在意这些,咱们间多少生意,那是一项也完不成的。因何这会儿倒一本正经起来?“ “倒也不是一本正经。”苏挽秋这才放下手中包袱,慢条斯理展开个油纸包,嫣然笑道:“就是看你不顺眼。” 沈元熙:…… “你讲点道理,这可是我家马车。”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这么点小事,何须斤斤计较?再说你家马车怎么了?你沈大少爷吃的肉饼,还是我亲手做的哩。” “是吗?果然是三姑娘的手艺,我说这么好吃呢。有一说一,三姑娘你这厨艺,是真没得说。云海要开饭馆,其实何必他来开?要是你直接上手,不出三年,明月楼都不是你对手了。” 说完咽下最后一口肉饼,吮了吮手指,又打开油纸包拿出第二个,看着苏挽秋问道:“哎,你考虑考虑呗,回头小茴香有了,你就开一家店专门卖那个烧烤,肯定也是日进斗金。” “那不成。”苏挽秋摇头:“本姑娘志不在此。” 沈元熙点点头:“也罢。但凡志不在此,便不能强求。看来只能寄希望于让云海好好学习,只要能得你几分真传,便能在大兴县站稳脚跟。” 因就着闲话吃肉饼,不知不觉,苏挽秋拿的那一包袱点心和肉饼竟被吃得精光。 好在太阳落山之前,终于赶到通州,车夫熟门熟路来到一家客栈,在门前将车停下,立刻就有小二上前招呼着。 “咦?服务很周到热情嘛。”苏挽秋下了马车,四下打量,见几个小二过来牵马,不由十分满意。 青山笑道:“那是,能不周到热情吗?这悦来客栈可是咱们自家的产业。” “哇!”苏挽秋星星眼:“原来你们沈家的生意触角竟然伸到这么远。而且我听说,能够叫悦来的客栈,基本都是当地客栈生意中的龙头。” “哪有这样说法?”沈元熙哭笑不得,忽听青山在一旁道:“少爷,别的地方不知道,通州这地界,咱们家的悦来客栈的确是最大的。” “行了,就你多嘴,张扬。” 沈元熙瞪了青山一眼,伸手一摆:“苏兄,请吧。” “噗。”的一声,苏挽秋瞪他一眼:“怎么这么别扭?” “不然呢?”沈元熙一摊手,状甚无辜,然后凑过来小声道:“我也觉着别扭,但总不能叫你三姑娘吧?又或者,你不介意的话,我叫你挽秋?反正你也直呼我的名字。”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苏挽秋不动声色斜了沈元熙一眼,见他一脸坦荡,于是扭过头道:“少来,你别偷换概念,我从没叫过你元熙,那你凭什么叫我的闺名?” “那你也可以叫我元熙啊。” 沈元熙一笑:“你别多想,我就寻思着,咱们俩虽然彼此都不待见对方,偏偏却有许多往来,而且肉眼可见的将来也是斩不断……不对,反正我的意思就是说,你虽不是个合格的女人,但总算是个合格的生意伙伴,彼此直呼名字什么的,更方便些。你若觉着这样叫太过亲近,那我以后叫你苏挽秋,总成了吧?” “苏挽秋和三姑娘有什么区别吗?你这样婆婆妈妈的。”苏挽秋咕哝着,想了想点头道:“行吧,你这几天就叫我苏挽,这个更像男孩名字。” “成。”沈元熙满意点头,此时两人已经来到天字一号院,仗着少东家的身份,这天字一号院里最好的两间房是特意留给他们的。 “呶,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一事。” 沈元熙见苏挽秋要进房间,连忙拉住她,正色道:“此次咱们都是在异地他乡,很该精诚合作团结一致,所以从前恩怨暂时搁置,凡事都要有商有量,共同进退。实在有火气,等到咱们回了大兴,那时再秋后算账,如何?” “正合我意。”苏挽秋点点头,一边打量着院中错落有致的花草树木,喃喃道:“可见青山不是吹牛,这都快赶上达官贵人们精心修葺的宅院了,那边窗下竟还种着几丛竹子,要是这几日能赶上下雨,或许还能挖点冬笋来吃。” “行啊,要真是这样,我还能跟着蹭口好吃的。” 沈元熙一笑,转身就要进自己的房间,忽听苏挽秋道:“对了沈元熙,我有一事不明,不知你可不可以教我?” “稀奇啊,三姑……咳咳,苏挽你竟也有学问不通求我的时候?” 沈元熙哈哈一笑,忍不住露出得意之态,就见苏挽秋笑眯眯道:“这有什么?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我自然也得有点不耻下问的胸襟。” 沈元熙:…… 青山绿水:……刚刚不是说好的,要搁置恩怨团结一致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合则两利 “说吧,你要问什么?” “我就是有些奇怪,不是说商人之子不许考取功名么?怎么你家经营着这样大的买卖,你却可以正常求学考科举?” 这事苏挽秋从前还没注意,直到看见悦来客栈,意识到沈家的生意做到多大,她才忽然想起此事。 “你对我也太不关心了吧?竟然到现在才想起问这个,我还以为你早问过云海云阳,所以知道呢。” 苏挽秋:……“我为什么要关心你?现在也不是关心啊,纯属好奇而已。” 沈元熙被噎得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好半晌,才悻悻道:“我们家虽然做生意,但不算商户,我爹有个武举的功名,我身上功夫都是从小跟他学的。” 说完又愤愤道:“你说话委婉一点会怎样?就说关心我,难道我不承你的情?非要这样说,可知恶语伤人六月寒?” “沈元熙,你讲点道理好不好?”苏挽秋一摊手:“我若关心你,你会承情?你只怕会误以为我这母老虎看上你了,吓得有多远跑多远吧。” 沈元熙:……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但为什么……心中这么别扭。 两人同时冷哼一声,各进各屋。 天字第一号客房,堪比后世的五星级大酒店。苏挽秋啧啧赞叹一番,她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具,三两下收拾整理完毕,便听外面沈元熙喊她吃饭。 打开房门,苏挽秋纳闷道:“饭菜不该是伙计送过来吗?怎么还要我们去大堂吃?” 沈元熙道:“这个时候,店里住得满满当当,人手哪里够?你将就一下。再者,到大堂吃饭,虽然不够清净,但听着天南海北的老客高谈阔论,也是很有意思的,说不定还能从中听到些有用的情报。” “原来如此。” 苏挽秋恍然大悟,也不计较,和沈元熙并肩出了院子,四下里看去,果然各处房间大都亮起灯光,时不时就有欢笑说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苏挽秋却又想起一事,认真道:“对了,这一次的花费,咱们一人一半……你不用拿这个眼神看我,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何况你我?我虽是女子,却也不用你相让。” “我自然知道三姑娘刚强。”沈元熙咳了一声,又改口道:“只是苏挽,你有没有想过?如今你正是用钱之际,你家那些人,未必就能齐心协力助你。几两银子对我来说不值一提,对你,不知何时就有大用……” 沈元熙伸手制止苏挽秋,不等她反驳,又继续说道:“当然,也不止是因为这个,你刚刚说,亲兄弟明算账。那我们不妨来算算,先前收留那些青楼女子的钱是你出的,我提供了厂房,如今这个成衣厂每月进账三十多两,按照合同,我每个月能从中拿到五两的分红,这笔钱就如同是天上掉下来的,我拿了几个月,如今为你吃喝花费一点,算得了什么?我又不管你买货,买货的钱要你自己出。” 这种说法就纯粹是照顾自己了。成衣厂那些女工如今赚的钱,也就刚够还清赎身的银子。每月五两的分红,沈元熙根本就没有拿过,别说他没拿,就是苏挽秋也没拿。都是存在女工们那里,由她们自己分配使用。现在工厂才刚走上正轨,女工们才刚获得一点安全感和自信,远不到收取利润的时候。 这一点上,苏挽秋是感激沈元熙的,此时听他这样说,她也不矫情,爽快道:“你说得对,我如今确实是用钱之时。既如此,我承你的情,就不和你客气了。将来等我有钱,再还你就是。” “这方是明白话。三……苏挽你果然是个做大事的人。”沈元熙微微一笑:“不过我倒不想你还钱,甚至将来你想做什么生意,我还可以资助。大家合则两利,岂不更好?” 苏挽秋心中一动,忍不住看他一眼:“你倒会放长线钓大鱼。” 沈元熙得意一笑:“那是。我虽然读圣贤书,可也自小帮着家里打理生意,这份眼光还是有的。” 说完又正色道:“你说你志不在此,而我却颇通此道。到时你负责提供主意,我负责操持生意,赚到的钱一分为二。我们彼此又是知根知底,虽私下里不和睦,人品上却无可指摘,值得托付信任。如此各展所长,取财有道,世间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事?” “果然没有。那行啊,咱们便在此立个君子协定,以后若有合作机会,当以对方为优先合作对象,如何?” “好。”沈元熙一拍巴掌:“三……苏挽你快人快语,那就这么说定了。” 万国大会两天后举行,两人用过晚饭后,回房洗了个热水澡,换上舒适的细棉衣裳,饱饱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起来,伸个懒腰,梳洗一番,只觉神清气爽,赶路的疲乏一扫而空。 苏挽秋收拾完出门,忽见对面房间沈元熙也走出来,见她穿戴整齐,这厮便沉着脸问道:“苏挽你这是要去哪里?” 苏挽秋一挑眉:“干什么拉着个脸?怎么?我去哪里还需要向你报备不成?你把我当奴才啊?” “你……”沈元熙这个气,几步走过来:“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的,如今看来,不仅不安分,连死活也不知。你也不想想,街上虽热闹,可到处都是鱼龙混杂,你若出去,万一被欺负了怎么办?你又是个好打抱不平的性子,万一遇到别人被欺负,尤其是女人,你能装作看不见?定要管闲事的。可这里不是大兴县,你连点花拳绣腿都不会,拿什么保护自己?” 虽没好气,但这番话倒是好意。苏挽秋不是不讲理的人,闻言心里熨帖不少,斜睨着沈元熙道:“既如此,你和我好好说不行?明知我是吃软不吃硬的。” “呵呵!不用谦虚,你分明是软硬不吃。”沈元熙冷笑一声,接着又说道:“我不是气别的,我就想着,你要出去,好歹也该来约上我,咱们两个一起,我也能照应你,不然若让你出了事,回去我如何同你家人交代?” 第一百五十五章:心硬口正直 “嗨!原来是这样,你早说啊。那……就请沈少爷和我一起,咱们去街上走走呗?” 苏挽秋是谁?最识时务的主儿,沈元熙这样建议,焉能不从善如流?这不立刻就打蛇随棍上了。 沈大少也是要面儿的,心里想着不能轻易答应,话出口却成了:“也罢,今儿天气不错,走走就走走。” 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然而苏挽秋早已欢叫一声,转身出门,他也不及深想,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因为码头的缘故,通州虽然地方不大,却也十分繁华,街上人流如织,店铺林立,到处可见打扮各异的外地旅人,不过走了一半路程,两人已经遇到好几拨金发蓝眼的西洋人。 “这种天气真是最好了,太阳不大,秋风不冷,若是手上有一包糖炒栗子,边走边吃,那才叫人生快事。” 苏挽秋站在路边白杨树下,抻了抻胳膊,四处张望,忽然眼睛一亮,指着斜对面道:“呀,那边有个零食摊子,咱们过去看看都有什么。” “能有什么?左不过那些东西罢了。” 沈元熙懒洋洋跟在她身后,见不远处又有两个年轻的番邦男女走过来,周围人纷纷走避,他心中纳闷,问苏挽秋道:“许多人第一次看见西洋人,都以为是妖怪,吓得闪躲不及,怎么你倒丝毫不以为意,就仿佛……习以为常一般。” “哪有?街上人不都挺镇定的吗?只有偶尔几个,会吓得避而远之。” 苏挽秋来到摊子前,看着几个炒锅里的瓜子栗子仔细挑选,一边随口应付,然后指着一锅刚炒好的栗子道:“老板,给我来一包,不,两包。” 她转头看向沈元熙:“你吃不吃?”见对方摇头,于是点头道:“那行,两包就够了。” 沈元熙:…… “你这么个吃法,又有这样厨艺,到如今竟没吃成个胖子,上天真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了?”苏挽秋一挑眉,从老板手里接过纸袋,随手拿出一个栗子剥开放进嘴里:“唔!好吃,松软绵甜,是今年的新栗子。” 沈元熙:…… “当然不公平,我看你吃得也不比林胖子少,他胖的能装下三个你了。” 苏挽秋一翻白眼:“你也不看看我干多少活,那个胖子又干多少活?我听云海云阳说,他们家在江南有点门路,是倒腾海盐发家,如今做木材生意,家里银子未必就比你们家少呢。” “这和银子有什么关系?不过你说得对,那确实是个四体不勤的。” 沈元熙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又忍不住笑道:“只是你大概想不到,最近几日他也吃得少了,说是要减些肉下来。” “你听他的。”苏挽秋哈哈一笑:“减肥这事可不比读书容易,他能管得住嘴才怪。” 沈元熙是了解林胖子的,闻言深以为然,正要附和,忽听身后此起彼伏的惊呼响起,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肉山般的男人坐在软登上,穿着一套雪白衣裳,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抬着软登的四个轿夫腰都弯了,汗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一个额前勒着布条,梳着奇怪发髻,穿着奇异宽大衣服的青年男子走在旁边,满脸肃杀,目不斜视。 “东瀛人。”沈元熙一皱眉,扭头看向苏挽秋:“知道他们是谁吗?” “怎么回事?相扑怎么会来通州?那个旁边的……应该就是日本……咳咳,东瀛武士吧,妈的,好不爽!” 沈元熙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被苏挽秋瞪了一眼:“看什么?我说得不对吗?你看到他们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心里不生气?” “说得很对。”沈元熙拍拍手:“我只是第一次听你骂脏话,真英姿飒爽。” 苏挽秋:…… 这两个人走过去,街上百姓议论了一会儿,又恢复常态。沈元熙一路走一路看着苏挽秋,终于看的她恼羞成怒,咬牙低吼道:“你不看路看我干什么?不怕踩上狗屎?” “不是,我就是好奇。”沈元熙笑,贴近苏挽秋耳边小声问道:“三姑娘死后,到底去了什么所在?不但不怕西洋人,对这东瀛武士竟也视若平常。” “很……奇怪吗?”苏挽秋转转眼睛:“大街上的人……不都很镇定……” “那不一样。”沈元熙打断她:“通州是码头,每年都有外国使者和传教士往来,更别提不禁海的那十年,这里大概有三成都是外国人,他们见怪不怪很正常。你就不同了,你从小到大都没出过大兴县,也没去过教堂,你……我甚至觉着你不是镇定,你完全就是……一副见多识广见怪不怪的模样。” “呃……你听说过庄生晓梦吗?” 苏挽秋一想:这通州大会谁知能遇见什么?金手指必须得用,与其让这厮疑神疑鬼,不如一把子忽悠住,阎王殿总有些阴森森的,庄生晓梦则是平和浪漫得多,更容易让人接受。 “我昏迷不过两日,然而一场大梦,倒像是在另一个大夏游荡了十几年一般……” 还是忽悠苏云海那一套,不过因为对象是沈元熙,所以苏挽秋编的时候格外用心,只说得天花乱坠,由不得对方不信。 “果然如此,你这当真是因祸得福,上天赐予的一段奇遇了。” 沈元熙心中信不信不知道,但表面确实十分赞叹的样子,连连点头道:“从前我看一些传奇脚本,有镜花水月之说,更有许多光怪陆离之事,和你一比,倒都算不得什么。” “你说得太对了。”苏挽秋一拍巴掌:“镜花水月,我可不就是经历了一场镜花水月,再醒来,什么都没了。” “不能这样说。”沈元熙正色道:“怎么能说什么都没有呢?你所得的已经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多,不说别的,单是甜菜,你算算你赚了多少?我这个赚可不止是赚钱,甜菜一旦容易种植,推广开来,整个北方的制糖就不用再依赖南方的甘蔗,只这一项,便是功德无量,更何况……” 他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看了苏挽秋一眼,轻声道:“我相信,你脑子里掌握的,绝不会只有甜菜,一定还有更多奇妙的知识。三姑娘,我可等着好好见识一番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巾帼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当初忽悠苏云海的时候,他就完全没有意会到自己话中重点。 苏挽秋看了沈元熙一眼,但笑不语。 沈元熙只觉心中轻轻一动,这一眼有多少壮志豪情在其中,原来女人得意起来,也有如此风采。 他是聪明人,话点到即止,绝不多问。因看着笔直街道,便指给苏挽秋看,一边说道:“这通州我来过一回,这条街前面左拐,再走一条街,就是码头……” 一语未完,忽听身后远远传来一片嘈杂声,当中夹杂着惊呼叫嚷。 两人回身一看,就见街道上行人纷纷躲避,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拼命向着他们跑过来,在他身后约几十步外,几个衙差打扮的人正提刀猛追。 “怎么回事?” 苏挽秋惊讶,问完发现沈元熙没有回应,她扭头看了一眼,只见对方正看着街道对面拥挤的人群,似乎在寻找什么。 “怎么了?” 苏挽秋拉着沈元熙,和两个小厮也退避到街边,只见沈元熙皱眉道:“刚刚一晃眼间,似乎看到梁……咳咳,就是京城那位。” 他伸出手往天上指了指,于是苏挽秋就明白了,撇嘴道:“他那种大人物,说是日理万机也不为过,吃饱了撑得跑来通州?万国大会虽热闹,怕也没有这个排面吧。” 沈元熙也笑了,点头道:“你说得没错,天下间长得相像的人也多,何况这会儿人们都挤在一处看热闹,说起来,那莫非是个逃犯?” “肯定啊,不然衙差为什么追他?还都提着刀,不但是逃犯,而且说不定是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说话间,那逃跑的人距他们已经二三十步远,沈元熙手中折扇一拢,小声道:“等他再跑过来一点,我先将他绊倒……” 不等说完,忽见那逃犯猛地向旁边一蹿,下一刻,他手里已经拖了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只手放在女孩脖子上,几步来到大街中央,冲后面衙差吼道:“不许过来,再过来,我就拉着她一起上路。” 这一下骤变突起,当真是出乎众人意料。那逃犯喊完,女孩父母才发现孩子竟被抓去做了人质,不由撕心裂肺哭叫起来。 衙差们投鼠忌器,犹疑着停下脚步,其中一个喊道:“那个……藤原十三郎,你跑不了的,还不快把这小姑娘放了,许还能让大人网开一面,从轻发落你。” “靠!藤原十三郎?该不会是个东瀛人吧?” 沈元熙低声怒喝,苏挽秋白他一眼:“你要是早点出手就好了。” “我哪想得到?以为他跑近一点,更有准头。”沈元熙也是一脸焦急:“怎么办?这可糟糕了。” 话音未落,只见那十三郎终于喘匀了气,红着眼睛大吼道:“少放屁,我知道回去就是必死,快把我送去码头,给我一条船,你们派一条小船缀在后边,等我走远,再将这小姑娘丢到河里,你们派人去救。” 围观人群纷纷叫嚷起来:“这怎么行?小姑娘丢到河里不就死了?” “就是就是,好没道理,这些东瀛蛮子当真可恶。” “听说他是倭寇的间谍来的,不知道跑来咱们通州做什么。” 听到人群议论,沈元熙苏挽秋才明白这十三郎的身份,不由相顾愕然,沈元熙更是后悔不迭,愤恨不已。 “先别丧气,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法子。”苏挽秋咬牙低声道,话音未落,忽地急中生智:“对了,我先去换下那小女孩,然后你配合衙差见机行事。” “胡说什么。”沈元熙大惊:“且不说你换不换的下来,就算换下来,你岂不是危险万分?” 苏挽秋忙道:“你别急,我总比那小女孩沉稳机智,而且我信你的功夫,就算配合不那么默契,或许……我总不至于丢了性命。” 说完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就算丢了性命,那也是我的命,我也赚了。” “不行。” 沈元熙猛地拉住她手腕:“我们再从长计议。” “再从长计议,那小姑娘或许就没命了。”苏挽秋看到十三郎面目已经狰狞起来,因挣开沈元熙的手:“别忘了,我可是死过一回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天会保佑我。” 是的,她不是圣母白莲花,赌的就是穿越女的主角光环。这穿越大神的售后再差,不至于连当事人生命都保护不了吧?就算真死了……死就死了,反正她多活两年还是赚到,何况古代真的物资匮乏,没啥好留恋的。 因着这些,苏挽秋主意已定,当即冲出人群,对那十三郎叫道:“这小妹妹不懂事,你把她当人质,难免她哭叫挣扎不肯配合,她父母也鬼哭狼嚎,你不如把她放了,换我来做人质,我是大人,我肯定不哭不叫,为你争取逃跑条件,如何?” 她猛地来了这么一出,顿将周围的哭声叫嚷议论全都压了下去,嘈杂环境为之一清,也稍稍安抚了十三郎的暴躁。他狐疑看着苏挽秋,忽地讽刺一笑:“你又不是尼姑,我才不信你有舍身救人的慈悲,你必定是要耍阴谋诡计。” 苏挽秋摊手道:“如今天气炎热,我穿得是最薄的衣裳,全身上下就有个柳叶飞刀也藏不住,你再看我文静俊秀,明摆着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能耍什么阴谋诡计?” “人都怕死,你为何倒敢出头?” “休要以己度人,你怕死不代表……” 苏挽秋说到一半,发现自己吹过了,连忙咳一声:“好吧,我承认,我也怕死。然而这世间,总有比命还重的东西。我父亲身为朝廷命官,得民脂民膏供养,我又读圣贤书,得圣人教诲,安能看着一个孩童在我眼前丧命?我保证,你用我做人质,我必定配合,至于你能否逃出去,那就看你的手段,但总比你带着这个小妹妹更容易逃脱。” 沈元熙看着那道羸弱孤绝的身影,深吸一口气,众人都摸不着头脑,他却明白苏挽秋这话中重点所在,因对青山绿水耳语几句,于是两个小厮拨开人群,向着苏挽秋扑过去,一边大叫道:“少爷,你不能这样啊,万一你有个好歹,我们可怎么向老爷交代?” 说完青山又向那十三郎怒喝道:“知道我们少爷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他就是当今内阁首辅梁大人的儿子,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有我们少爷在,别的不敢说,保你一条命不是问题。” 第一百五十七章:梁公子 以苏挽秋这种看过无数影视剧的穿越女眼光来看,青山绿水的演技还算不错,不愧是跟着沈元熙的小厮,就是这台词太糙了,估计是两人临场发挥,她觉着沈元熙应该不至于安排这么狗血失真的剧本,梁相的儿子?你们是真特么敢吹啊。 落针可闻的寂静过后,便是哗声四起。此时人群大后方,某家店铺屋檐下的两个中年男子彼此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忽然低声笑道:“我一直为梁卿膝下无子而感伤,只怕你老来无人照应,如今看来,倒是白操心,你什么时候竟有了个儿子?” 梁园嘴角抽搐两下:“什么儿子?那分明是个女孩儿。” “她扮得倒像,若不细看,连我也要被她蒙混过去。”皇帝轻轻一笑,又看了梁园一眼:“你倒是慧眼如炬。” 梁园一撇嘴:“皇上过奖,我倒不是慧眼识人,因为这女孩儿我认识。当日在大兴县,有刺客行刺,就是这女孩儿和那沈元熙救得我。” 说完微微一笑:“这女孩儿身份平常,那两个小厮只怕是沈元熙的手下,莫非他们两个竟是结伴来了通州?我当日就说他们不俗,果然不俗,竟全不将这世间礼法放在眼里。” 皇帝当即就是一愣,这才是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他先前还取笑梁园多了个便宜儿子,没想到转眼间,多个儿子的就成了自己。 一念及此,饶是做了二十多年龙椅,早已心如止水的皇帝陛下,心中也不由起了阵阵微澜。 青山绿水的台词虽糙,但忽悠广大吃瓜群众那是足足够用,尤其还有苏挽秋帮着补漏,只见她虚踢一脚过去,冲两个小厮怒斥道:“胡说什么?我……我爹不过是个普通朝廷命官,你们两个狗才,真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给我滚回去。” 那十三郎本是半信半疑,大街上就能遇到当朝权臣的儿子,这未免太过巧合,何况对方竟不怕死,哪有这样的富贵子?然而此时见苏挽秋这番作态,心下不由翻了个个儿,暗道中原的谚语,说歹竹出好笋,也许梁相那个权奸,就真养了个正义凛然的儿子也说不定?不然他何必遮遮掩掩? 一念及此,不由高声喝道:“你若真是梁相之子,我便信你几分,许你换下这小姑娘,你……你当真是么?” 苏挽秋好悬没把口水喷出来,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暗道:不是吧?真的信了?这货真是间谍吗?间谍就这个智商?难怪会被抓到。 表面上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故作无奈道:“罢了。但我还是那句话,能否逃生,要凭你的手段,若被抓到,可别指望我会向父亲求情。我爹一生高风亮节,浩然正气,断不会做任何违反大夏律法的事,哪怕为我也不行。” 沈元熙:…… 远处的梁园:…… 苏挽秋说完,自己也在反思台词是不是有点过火?不过既然“他”是梁相的儿子,那肯定要大夸特夸啊,总不能说“虽然我爹是个奸臣,但他不能为我违反大夏律法”吧?玩儿呢? 事实上除了沈元熙和被夸的当事人,其他人表示并没任何不适:儿子夸老子,天经地义。 连皇帝陛下都微微点头,别人不知道,他心里是清楚地,梁园的确当得上这八个字。 十三郎神色终于松动,尤其是感受到小女孩禁不住发抖的身子和从唇齿间逸出的哭唧唧声音,他咬了咬牙,忽然单手指着苏挽秋:“你一个人过来,快点。” “梁公子不可。” 衙差们大声叫喊:死一个小姑娘他们没多大责任,都是贼寇丧心病狂,但要死的是梁大人的公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几个衙差的担忧那可是真心实意,这下十三郎彻底相信苏挽秋真是梁相之子,心中也松了一大口气,但旋即又凝神戒备,心想:只要能把这小子抓来做人质,自己便可以逃生,如此紧要关头,万万不许发生任何变故。 沈元熙早已到了人群最前面,手里抓着一把石子,盯紧了对面十三郎的一举一动,只要有一点空隙,他便可以抢上前,救下苏挽秋。 可惜那十三郎也是个谨慎的,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眼看苏挽秋落入敌手,他心里只如油煎火烧一般,却又不得不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以免错失良机。 也许是影视剧看太多,坚信绑匪最终都没有好下场;也许是十三郎手里没有武器;又或者她本就是多活一回,足够洒脱。总之当苏挽秋真被控制的时候,预想中的恐惧并没有降临。 她只是欣慰看着小姑娘哭叫着跑向母亲,可能是因为腿软,跑到半路就绊了一跤,好在这时她父母都抢过来,那个高大汉子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贴在身上,眼泪都下来了。 古代也有好处,当这一幕发生时,不会有一声枪响,让近在咫尺的幸福瞬间就支离破碎。 苏挽秋心里想着,眼看那一家三口融入人群,她心里竟有几分释然的幸福,全没意识到自己此时正处于危险之中。 “梁公子,你不要慌,且跟着这厮去,切记切记,你的性命为要。” 沈元熙的声音将苏挽秋神智拉回,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处境,连忙定了定神,轻声问道:“那个……我们可以走了吗?” “走。” 十三郎松了口气,果然是个公子哥儿,惜命,愿意配合自己,倒比那小女孩好对付多了。 “好。”苏挽秋答应一声,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沈元熙,见他微微点头,她忽地一扭头,撕心裂肺叫道:“爹,不要过来……” 所有人被这一声震住,不由自主向她扭头方向看去,十三郎原本心神就松懈下来,这时下意识也向那边看去,然后他便觉着怀里的身子猛然动了一下。 不好。 十三郎的反应速度也很快,察觉到上当的同时,横向拦在苏挽秋脖子前的那只胳膊猛然往里一勒,然而这时苏挽秋早已矮下身子,他这一勒就落了空。 第一百五十八章:玄学 苏挽秋逃过这一必杀技,紧接着便要趁乱逃跑,奈何十三郎的反应实在太过迅速,一勒落空后,抓住苏挽秋衣服的手倏然一紧,接着胳膊用力,硬是将迈出两步的苏挽秋又给生生拖回来。 这几下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然而对于沈元熙来说已经足够。十三郎刚把人拖回,还不等再出招,面前便多出十几个放大的黑影,他想躲闪,哪里来得及,一把小石子精准敲击在他的面门手腕胳膊小腿脚踝等处。 十三郎“啊”的一声大叫,捂住脸哀嚎不已,原来一颗石子竟是击碎了他的眼球,剧痛钻心,饶他是个狠角色,本能之下也顾不上苏挽秋了。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苏挽秋暗赞沈元熙的暗器功夫厉害,按捺住回头看一眼的冲动,拼了老命往前一蹿,动如脱兔,转瞬间便脱离了危险范围。 吃瓜群众们何曾看过如此精彩的特别行动,一时间全都惊呆了,愣愣看着那十三郎捂脸在地上打滚哀嚎。 沈元熙狠狠出了把风头,他却全然无觉,迎上前一把抓住苏挽秋的手腕,犹觉心脏怦怦跳动不已,此时方有潮水般的后怕涌来,他冲着身边女人低吼:“你……你当真是……没有一时半刻省心,我也是疯了,竟同意你涉险,你可知……你可知一旦那十三郎心狠手辣……” 不等说完,忽听一声怒吼,接着身前身后的人们大声惊叫,沈元熙头也不抬,只凭听声辨位,一把将苏挽秋拽到自己怀中护住,接着向后猛踢一脚,结结实实踢在飞扑过来的十三郎胸口,将他踹飞出去。 十三郎扑倒在地。苏挽秋惊魂未定,向对方看去,不由也是悚然变色,想不到这十三郎如此彪悍,脑袋都成血葫芦了,竟还有反扑之力,若非沈元熙功夫在身,自己就算一时逃脱,这会儿也难逃毒手。 “如何?不用怕,有我在,他翻不起风浪。”沈元熙说完,抬头对还愣住的衙差们道:“你们还等什么?不赶紧将他捆了?这厮穷凶极恶,必须死罪。” 衙差们这才回过神,发一声喊齐齐扑上来,却见那十三郎再次跳起,竟主动迎向几个衙差,拿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转眼间几个人就斗在一处。 “这厮武功竟还不弱。青山,你们护好三……苏挽,我过去助衙差一臂之力。” 沈元熙说完,疾步赶过去,耳听得苏挽秋在身后大叫“软剑”,他头也不回笑道:“区区倭寇,杀鸡焉用牛刀?且看我手到擒来。” “我去!好帅!” 这一刻,三姑娘满眼都是星星,崇拜看着沈元熙三拳两脚收拾了十三郎,踩着他胸口将他狠狠压制在地上起不来。 衙差们一哄而上,将对方用铁锁链绑了个结结实实,沈元熙料定这厮再无反抗之力,方施施然走回来,只见苏挽秋冲他竖起大拇指:“厉害!沈少爷好俊功夫,我当真佩服的五体投地。” “难得,你竟也会说我一句好话。”沈元熙嘴角弯起一丝笑意,只见苏挽秋哈哈一笑:“那是,我向来就事论事,这一次你的确帅到发光,我不会违心贬损。” 说完又感叹道:“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小说中英雄救美后,女孩子们都喜欢以身相许了,的确那份高光可以化作一万米厚的滤镜。” 沈元熙压根儿没在意后面的话,他全副心神都在第一句话上,因斜晲道:“什么意思?今日我救了你,难道你为了报答我,竟要以身相许不成?” “啊?” 苏挽秋眨眨眼。不可否认,刚刚那一瞬间,她是觉着沈元熙光芒万丈高山仰止,但……也仅限那一瞬间罢了,这会儿冷却下来,滤镜效应减退,一颗少女芳心立刻止如井水。 “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女儿身。”苏挽秋悄悄掐了沈元熙一把,然后冲吃瓜群众们挥手微笑:“好了好了,恶徒绳之以法,幸而无人受伤,大家散了吧散了吧。” 沈元熙也回过神来,默然不语,走了几步,到底心意难平,看着人群渐渐散去,没人注意这边,他悄悄道:“但你就是女儿身……” “那又怎样?”苏挽秋打断他,斜着眼睛仿佛挑衅般道:“就算我要以身相许,你沈元熙敢要我这只母老虎?” 沈元熙一句“我若敢要,你待如何”都在嗓子眼了,结果话到嘴边却变成:“总算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话音落,他恨不能甩自己一个嘴巴:不抬杠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说这样伤人的话?母老虎也是女孩,女儿家哪有不要颜面的?自己这话当真是混账之极。 正要补救道歉,却见苏挽秋哈哈一笑,得意道:“那是,我不但有自知之明,还有识人之明,不是信任你的功夫,我哪可能去冒险?如何?这回让你大大出了把风头,你要怎样谢我?” 沈元熙:…… “怎么着?我救了你,到头来竟还要谢你?你都不觉着这话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都和你说过,我又有自知之明又有识人之明,我的话怎么会有问题。” 苏挽秋这明显就是胡搅蛮缠,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恰好看到街对面有个零食摊子,因连忙道:“许是惊吓一场,这会儿只想吃些甜的,我去买些松子糖。” 说完一溜烟跑过去。这里沈元熙看着她活泼背影,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生出几分失落,暗道:果然以身相许什么的,都是开玩笑。呵呵!想必这会儿她也是松了口气。哪有什么伤人之语?我对她没有体贴关怀,她又何尝将我放在心上? 苏挽秋买了松子糖回来,只说累了,虽然码头相隔不远,也不肯去,嚷嚷着要回客栈。 这话正合沈元熙心意,谁知道再走下去,又能遇见什么事?这三姑娘真有些玄学在身上。上次和她在百花楼,就遇见刺杀之事;今儿在通州,又来了这么一出,还是回客栈安安生生的好。 这话就有失公允了,沈元熙是看得见人家看不见自家,全忘了这两次事件他也是当事人之一,到底谁体质玄学,着实有待商榷。 第一百五十九章:背后有人 两人意见达成一致,便沿着来路回去。这里梁园和皇帝看着他们背影,梁园便感叹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果然这世上,没什么能比青春年少更珍贵。看他们两个意气风发的勇敢样子,真是让臣羡慕啊。” “有什么可羡慕?你的青春年少,何尝不是万中无一无人能及?” 皇帝陛下微微一笑,旋即又皱眉道:“只是……少年男女,他们两个……会不会有些太过放肆了?总不能扮了男装,就连男女大防都不顾。” 梁园疑惑道:“哪里不顾了?也没看见有什么过格亲密的举动啊。” 说完又笑道:“即便有,又有何妨?我看他俩虽是吵吵闹闹,却着实是一对璧人。可惜啊,那沈元熙当真是文武双全,难得通透能干的人物,若非这位姑娘,臣甚至有意将小女许配于他。” “哦?”皇帝眼睛一亮:“你竟如此看重于他?不惜要以掌上明珠相配?” 梁园一摊手:“臣倒是想,奈何相逢恨晚,他俩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总不好为了自家女儿,就棒打鸳鸯,横刀夺爱吧?” “这有何妨?”皇帝不以为然:“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寻常。适才那位姑娘虽然英勇无惧,终究失了礼仪风度。说到底,女儿家最重要的还是贤良淑德,针织女红,她堪为巾帼,却非良配,如你所说,身份也不高贵,将来令爱自然是明媒正娶,收她做个妾室倒也无妨,或许还是一段佳话。” 梁园一时哑口无言,只惊讶看着皇帝,见对方疑惑看来,他便笑道:“皇上还说我看重这沈家小儿,我怎么倒觉着,您比臣还看重他呢?” “呃……” 皇帝咳了一声:“这是什么话?不是你说爱重他的人才,有心招为东床快婿吗?朕才给你出个主意。怎么?难道你梁大人的女儿为人妻子,便不许丈夫纳妾么?这可有些跋扈了。” 梁园微微一笑:“纳不纳妾的,孩子们自有主意。但在臣看来,做我的女婿,总要对我闺女爱戴钟情才好。这沈元熙明显是对苏家姑娘情有独钟,我闺女势必不能趟这个浑水。” “既如此,也随你的便。” 皇帝似乎有些不高兴,随即向身后吩咐道:“去查查他们住在哪里。” “咦?皇上这是作甚?” 梁园更是不解,却见皇帝淡淡道:“这一次出京,为的是微服私访,住在那深宅大院里,能看见什么?恰好遇到这样人才,朕心甚慰,倒不如挪去一处住着,也看看民生百态。” 梁园:……皇上你这话忽悠别人兴许还成,忽悠我?奇怪,我看重沈元熙也就罢了,你有什么可看重的?总不成他是你私生子吧?别说,那小子的眉眼和皇上依稀还真有两三分相像,靠!不会真的是私生子吧? ******************* “看见那比肥猪还肥的东瀛大胖子没?就那天在街上,路也走不了只能让人抬着的,听说这胖子在他们东瀛,地位还挺高……” “你不懂就别胡说,那种胖子叫做相扑,说起来还是从咱们中原传过去的,如今北边还有地方留着这种习俗,说穿了就和摔跤差不多,谁知道怎么让那些倭奴歪成这个样子。反正这种相扑在东瀛国内地位不低,但并不是什么首领级别的人物。” “管他是不是首领,反正就知道地位挺高,我三姨夫的堂弟家的表叔就在县衙当差,说是昨天这大胖子和东瀛一个武士来找县太爷,要求释放那个十三郎,很是不客气,然后县太爷也没客气,直接就拒绝了,他俩还嚷嚷着要进京告状呢。” “什么?进京告状?他们有这个脸?昨天要不是那两位少侠,被挟持的小风铃说不定就死了,说是回去发了一夜的热,今天早上还说胡话呢。” 正是中午时分,悦来客栈的大堂坐得满满当当,几个本地人的高谈阔论吸引住大家心神,连角落里坐着的沈元熙和苏挽秋都饶有兴趣地听着。 “这些东瀛人怎么想的?一个相扑武士,竟敢跑来同县太爷大放厥词。”沈元熙喝着茶,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和苏挽秋小声议论。 “还是咱大夏太给他们脸了呗。” 苏挽秋拈起一颗果脯放进嘴里:“东瀛人都这样,畏威而不怀德,你对他越狠,他越崇拜你越怕你;你对他越客气越友好,他不觉着这是礼仪,反而以为你怕他,所以倒更放肆。” “竟是如此么?”沈元熙没接触过东瀛人,闻言大为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呃……我听说的。” “听谁说的?” “忘了,就有一回在县城里听两个过路人说的。” 苏挽秋敲敲桌子:“我说你能不能别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追根究底?咱们要的饭菜呢?怎么还没上来?” “你没看这么多人?再等等吧。” 到底是自家客栈,沈元熙挽尊还是用心的,只听那边客人又道:“幸亏昨儿那少侠功夫好,就算这十三郎真被释放,也瞎了一只眼,不然太便宜他了。” 沈元熙一捶桌子:“就没有释放的道理,当街绑架公然拒捕,凭什么要放他?妈的,早知道我该将他两只眼睛都打瞎了才是。” “只是百姓们这样说,刚刚听他们的话,县太爷很硬气,未必就会放,你别动怒。' 苏挽秋安慰着,忽见小二赶过来,将食盘里的饭菜一样样摆在桌上,她立刻眉开眼笑:“来来来,吃饭吃饭。” 沈元熙:…… “你真不愧是云海的妹妹,和他一样贪吃。” 沈元熙摇摇头,看了眼装烧鸡的盘子:“鸡腿给你吧。那个……要不要我帮你拆分一下?” “那就多谢了。”苏挽秋嘻嘻笑:“只是我不要鸡腿。你把两个鸡翅膀,鸡脖子鸡头和鸡爪鸡架都给我,剩下的两条腿和胸脯肉是你的,如何?我够高风亮节吧?” 沈元熙怀疑地看着她,片刻后恍然大悟:“你这是报答我昨天的救命之恩?用不着,我一个男人,还能占你便宜怎的?鸡腿和胸脯肉给你,我吃两只鸡翅就行了。” 苏挽秋:…… 第一百六十章:无心之得 离两人不远靠墙的一张桌子旁,背对他们的梁园见皇帝目光总往那桌飘,不禁笑道:“一双小儿女为只烧鸡你推我让,多寻常的事,您怎么倒饶有兴趣似的?” 皇帝收回目光,淡淡道:“我是为了他们争烧鸡么?我是为了他们两个的态度。昨日经历那样大事,如今客人们议论的多是此事,他们倒像没事儿人似的,毫无炫耀得意之态,这份心性定力,殊为难得。” 梁园笑道:“确实。百花楼那一次,我就发觉他们不寻常。” 说完又见皇帝皱眉道:“东瀛撮尔小国,每逢朝贺,无不是毕恭毕敬,怎的在民间竟如此嚣张?” 梁园叹息轻声道:“我们身处庙堂深宫,能看到几分真实?如今看来,这一次微服倒正是时候。我从前也听说东瀛人是属狗的,媚上欺下,只是想着他国之事与我何干?不成想民间竟已闹到如此地步,一个武士,仪态如此难堪,竟然就能大喇喇去见一地父母官,简直岂有此理。” 皇帝默然半晌,点点头道:“我想起早些年间,江月就很讨厌东瀛人,偏偏东瀛出产的白银他又喜欢。如今看来,还是他经营海贸,更了解各国百态,在这点上,你我都不如他。” “那又怎样?”梁园神色冷下来:“他已死了,再没人会和你我说那些番邦异域的人和事。” 皇帝也不高兴了:“你摆脸子给谁看?他的死难道就是我一手造成?你就没有责任?江月死了,总要再寻精通番邦异域的人才,不然海贸还开不开了?那可是江月的遗志。” 梁园颓然垂首,好半天才怅然道:“是。我已经在留意寻找这方面的人才,总不会耽误了海贸之事。” 皇帝叹了口气,不再说话,重新看向对面桌上埋头吃饭的两人,见他们又为最后一个四喜丸子争执起来,不由哑然失笑,轻声自语道:“我想起来,御膳房的狮子头是最好的。” 梁园眉头一挑,只当没听见,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人家吃四喜丸子,皇上你就想起御膳房的狮子头最好,语气还有几分惆怅,似乎很为他们没吃过惋惜,这背后原因,怎由得人不想入非非?说起来,私生子之类都是玩笑话,但十六,不对,应该是十七年前,废后那位烧死在襁褓中,连尸首都没有的皇子,如果还活着,是不是恰好和沈小子差不多年纪? 一边想着,忍不住仔细倾听身后动静,只听苏挽秋振振有词道:“你向来无肉不欢,对身体没好处,应该多吃些蔬菜中和一下才好。” 好嘛,还在争呢,这么喜欢,你们就再要一盘呗。 梁园嘴角都有些抽搐,却听沈元熙兴致勃勃道:“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吃肉能行吗?倒是你,再这么吃下去,就不怕变成个大胖子?到时看你拿什么嘲笑林胖子。” “这你不服不行,本姑……本少爷天生是吃不胖的体质,就每天吃一头牛,那也是玉树临风挺拔潇洒。” “真能吹牛,每天吃一头牛,撑也撑死你,还玉树临风呢。” 一旁青山绿水都忍不住翻白眼了:两位,这种小孩子一样的斗嘴有意思吗?刚刚礼让烧鸡不是挺好?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你们玩过家家呢? 好在沈元熙嘴上不让分毫,心里到底还是顾忌着男子汉的颜面,最后半个大肉丸子被苏挽秋“抢”到,她连忙将肉丸捞到自己碗里,嘻嘻一笑:“承让承让,那我就……” 不等说完,忽然动作就停顿了,目光直直盯着客栈门口看。 沈元熙纳闷看去,也没什么异常,只有两个金黄头发的洋人坐在门口吃东西,奇怪?这有什么可惊讶的?这种洋人前天在大街上看多了,头发眼睛蓝的绿的什么颜色都有,也没见苏挽秋这般惊诧。 再回过头,好家伙,对面女人何止是惊讶,连眼睛都不会动了,跟中了邪一般。 沈元熙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伸手在她面前晃晃:“哎,魂兮归来,你……你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只见苏挽秋“砰”的一声放下碗,起身就往门口跑去。 沈元熙吓了一跳,他向来对民间的“洋人会摄人魂魄”之说嗤之以鼻,然而此时看到苏挽秋状态,心中也不由狐疑起来,一边追一边想:难道这些家伙真能慑人神魂?果真如此,那决不能饶过。 追着苏挽秋来到门外,那里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正在啃着手里的东西,一边叽里咕噜聊天,正说得高兴,只见一人猛地扑过来。 两人吓了一跳,同时站起身,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俊秀少年,却见他指着两人手里那截黄色的番薯,一脸急切地问道:“这个……还有吗?生的,没煮熟的那种,还有吗?” 两人彼此看看,其中一个就犹豫着把吃剩下的半截番薯递过来,生硬说道:“你要吃?那……叽里咕噜叽里哇啦……” 赶过来的沈元熙肺差点儿气炸了,他还以为苏挽秋是为什么跑出来?原来就为这两人手里吃剩下的那半截东西。丢不丢人?就算这是无上美味,四喜丸子都比不上,那也是人家吃剩的,你至于吗?又不是要饭花子。还有,你们两个来天朝上国的番邦人,一点规矩不懂吗?天朝话都不会说就敢来?也不怕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沈元熙接触过的传教士,那中文都说得贼溜,日常交流完全没问题,他从前图新鲜,也跟着学过几句番邦话,无非是“你好,吃了吗”之类的招呼用语,此时听对方叽哩哇啦,那真是一句都听不懂。 但是他不懂,苏挽秋懂啊,好歹也是英语过了六级的硕士。这两人说得英语和后世差别不大,谢天谢地,他们要是阿拉伯那边的,说阿拉伯语,那就真抓瞎了。 于是沈元熙就看到苏挽秋连说带比划的向两个番邦人表达她的意愿,他震惊看着对方:知道这女人能干,但这是不是……也太能干了点儿?你之前那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包括这一项? 震惊的不止沈元熙,皇帝陛下和梁园出于好奇也悄悄凑了过来,然后他们就看到苏挽秋自如地和两个番邦人交谈,手里紧紧握着对方已经吃了半截的那个古怪东西。 第一百六十一章:挂上号了 皇帝陛下看向梁园:“你听得懂吗?” “呃……只言片语。” 梁园似乎是在沉思中。皇帝撇撇嘴:“只言片语?还不错,朕还以为你一句听不懂呢,到底是和礼部一起接待过外国使臣的,竟也学到一些这鸟语的皮毛。” 梁园一挑眉:“我哪里耐烦跟那些使臣学?何况他们出使大夏,自然该用我大夏语言交流,我这点皮毛,是当初跟阿楼学的。” 皇帝哈哈一笑:“我没记错的话,江月也是个半吊子吧?他毕竟没真正去过番邦外国。” “是。”梁园点头:“他会的也不多,不过基本上能听懂。但是……”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看向皇帝:“有一个词是他特意教过我,而在这女孩子的话里,这个词反复出现了好几次。” “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什么词?” 皇帝也来了兴趣,只听梁园淡淡道:“您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番薯吗?阿楼曾经特意提到过。” “番薯?”皇帝一愣,旋即回想起来,不由动容道:“就是你说过的那个旱涝保收的番薯?”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苏挽秋兴奋转身,对沈元熙道:“太好了,他们手里真的有生地瓜,漂洋过海运来的,虽然只有一小袋,但也足足够用。走,咱们跟着去看看。” 说完又凑到沈元熙耳边,轻声道:“这地瓜我是一定要买下来的,哪怕他们漫天要价,甚至若不肯卖我,豁出去咱们就做一回强盗,抢也要抢来,抢完了再给钱,真到这个地步,可就全看你的了。” 沈元熙:…… 看着苏挽秋欢天喜地跟两个洋人去了,沈元熙一脸无奈跟在后面。皇帝便看了梁园一眼:“按照你说的,这番薯当日连江月都颇为重视,就这样交给他们一双小儿女?” 梁园笑道:“有何不可?若不是那苏姑娘,你我还会认识这番薯不成?她既认识,又如此兴奋,自有她的道理。我看她仿佛胸有成竹,咱们只须关注他们两个,还怕将来这番薯跑了不成?” 皇帝摇头道:“别只是看见了新奇东西,所以兴奋吧?不说别的,只说种植之事,哪有那么简单?” “您有所不知。”梁园哈哈一笑:“我听闻荣亲王曾献白糖于皇上,您可知这白糖的来历?” “我怎会不知?”皇帝奇怪地看了梁园一眼:“他那个小舅子跑去京郊静养,无聊之下盘了一家糖坊,得了白糖的秘方,才会做出那般欺霜赛雪的白糖,更可贵是其滋味,远胜其余各色杂糖。” 梁园点点头:“终究是吃喝之事,看来您也没放在心上,所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方家公子的糖坊并不是用南方甘蔗来制糖,而是用的一种叫做甜菜的食材,据说那甜菜出糖量丝毫不比甘蔗差,假以时日,北方这边的制糖业,或可完全脱离甘蔗,只以甜菜为主。” 皇帝面色一震,失声道:“果然如此,那可真是百姓之福。”到底是皇帝,眼光格局在那里,一下子就想到了制糖业的变化,会给天下百姓带来多大福祉。 梁园道:“我也这样想的。只是这甜菜又叫牛皮菜,野外生长极少,若只靠这点野生甜菜,无异于杯水车薪。好在如今有人种植成功,再过几年,便可在京郊推广开来。” “是谁有这样本事?又或是那甜菜很容易种?” 皇帝说到这里,忽地恍然大悟,失声道:“莫非……就是刚才那个……苏姑娘?” 梁园点点头,对苏挽秋的事,上次在京城他见了沈元熙和苏云阳,了解到许多,也知道她落水后的奇异经历。 因都说给皇帝听了,皇帝便笑道:“如此说来,这女孩子倒还真有些造化,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于别人不过是句安慰之语,于她倒真是上天垂怜。” 梁园抚掌笑道:“正是如此。” 两人绝口不提反常为妖的事:再怎么着,不过是个庄户女子,只要不造反,何足挂齿?若她果真能于种植一道大放异彩,便是只狐狸精,那也认了。即便哪一天露出狐狸尾巴,全天下喊打喊杀,皇帝也要封个国师供起来。当然,前提是你得好好种地,别想其它。 苏挽秋丝毫不知,自己这就在皇帝陛下心里挂上号了。她和沈元熙同两个洋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他们落脚处,一个破落的教堂。 这两人不是传教士,原本跟着船队过来,想着发一笔横财,结果到了才发现,发财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那些货物,远比不上同行的精美,到如今也没卖出几件,因穷困潦倒,无钱住店,只能来教堂落脚,平时帮忙做做杂事换口饭吃。 这番薯乃是他们从故乡带来,平日里十分珍惜,只有实在饿得难受时,才煮两根偷偷吃掉,所以这会儿倒还剩下大半袋子。 苏挽秋此时就正看着这剩下的大半袋红薯,眼泪差点儿没掉下来。 算算时间,这一袋红薯应该是在它们刚长成半熟的时候就被摘下来,难怪一个个瘦小干枯,这都不是营养不良,这几乎可以算是严重贫血了。 沈元熙瞪眼看了一会儿,到底忍不住,扭头问苏挽秋道:“你说……这个东西……能吃?还能种?产量还高?甚至大的能有三四斤?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苏挽秋叹了口气:“很正常,现在连我都不太敢信。” 她拿出一根番薯:“论理,番薯应该中秋前后出土,你算算,他们在海上就走了一个多月,来这里又耽搁了几天,入秋前就给刨出来,能长成这样已经是天赋异禀。” 沈元熙:……“就这个,还天赋异禀?” “若不是天赋异禀,只怕连种都种不出来。” “你确定这个能种出来?” 沈元熙几乎是惊叫出声。苏挽秋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总要尽力一试。”她看向沈元熙:“除非种不出,若能种出来,我让你好好见见世面。” 第一百六十二章:不做冤大头 那边两个洋人看他们交谈,虽然听不懂,但也明白这袋口粮是卖出去了,于是立刻上前开价。 三两银子,在两人心里,这已是狮子大开口,他们等着苏挽秋讨价还价呢。别说,敢冒险的家伙,脑瓜的确灵光,这俩货在通州住了不到半月,已经把当地风俗了解的七七八八。 结果苏挽秋眼都不眨,直接就掏了一小块银子付账。只把两人惊得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苏挽秋红薯到手,自然也不会在意那两人感受,捧金子般抱着袋子和沈元熙出门,还没走出去几步,就听身后一个声音叫道:“等……等一下,我们这里还有一样吃食,看看你们要不要?” “咦?” 苏挽秋回头,不过她没抱什么希望:能遇到红薯,已经是穿越的蝴蝶效应,爽文流也是逐渐升级的,哪有幸运一股脑儿降临的情节?阅读体验也不好啊。 所以当她看到对方颠颠送过来的另一个袋子时,她整个人都木了,伸出去的手甚至都是颤抖的。 “怎么了这是?什么鬼东西?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哭了?” 沈元熙上前一把夺下袋子,着急拍着苏挽秋肩膀:“苏挽,苏挽,你醒醒,你到底哪里痛?” “痛?不是,不是痛,我……我是喜极而泣。花生……花生你知道吗?不对,你不知道,花生啊……花生油,花生酱,花生酥……不,不需要这些,只是单纯的炒花生煮花生炸花生米拌糖拌盐甚至生吃……那都是极好的,极好极好的!” 沈元熙:…… “我说你能不能收敛点?在我这里没关系,若是在别人面前如此情状,哪怕是在你家人面前,你……你这也说不过去啊。” 沈元熙忍不住提醒一句,苏挽秋也意识到自己确实失态了。她吸吸鼻子,用衣袖擦去泪水,轻声道:“我是在你面前才这样无所顾忌,除了你,还有六叔爷,在别人面前我绝不会失控。” 这话真是令人舒服熨帖,沈元熙只觉浑身骨头都轻了二斤,下意识便笑问道:“在方雪松面前,也不会失控么?” 话一出口,他便察觉到自己孟浪了,这怎么倒像拈酸吃醋似的,因有心补救,但心里着实想知道答案,后面的话竟没出口。 苏挽秋抬起头,纳闷看他一眼:“方雪松?无端端提起他做什么?在他面前我更不敢失态,连和你说的那些死后的话,我都不会同他说,万一吓出个好歹怎么办?” 说完又笑道:“人家可是大家族的少爷,你当都和你一样皮糙肉厚,放浪不羁,听见什么志怪奇异故事,都能坦然接受呢。” 沈元熙一点儿也不着恼,反而笑道:“罢罢罢,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我权当你夸我了。” 正得意间,就听身后一个洋人结结巴巴道:“两位,那个……打情骂俏……是不等会儿?咱们先……算账……” 沈元熙:…… 苏挽秋:…… “胡说什么?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打那个……你一个洋鬼子,别的没听你说,这种词倒学的溜,啊?能不能学点好?” 苏挽秋柳眉倒竖。沈元熙也在一旁帮腔:“就是,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还有,什么叫算账?算什么账?和你有什么账可算?那叫开价付钱,懂不懂?” 两个可怜的番邦人哪能短时间内就体会到中文的博大精深,被两人这一顿喷,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只眨着两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们,明显是听不懂。 两人一看:得,气也气不起来了。沈元熙挥挥手,对苏挽秋道:“快快快,让他们开价,赶紧付钱走人,看见这俩就烦,比我们大兴县的传教士面目可憎多了。” “深有同感。” 苏挽秋点头表示认同,和两人叽哩哇啦说了一会儿,然后她倒吸一口凉气:“这两个货好的不学,学坏的可真快,竟然开价三十两。” “三十两就三十两,你没有我这里有银票……” 沈元熙不等说完,被苏挽秋暗中掐了一下,顿时说不出话。 只见苏挽秋不舍地看了那袋花生一眼,忽然毅然放下,冲两人说了好一番鸟语,然后转身就走。 沈元熙不明所以,只能跟着她出门,只听身边的女人小声碎碎念道:“喊啊,喊我啊,你们倒是快喊啊,不会真就不卖了吧?” “噗”的一声,沈元熙憋不住笑,小声咕哝道:“你也是,既然诚心想买,管它多少钱?这东西没见过,若真有甜菜那般大用处,三十两也不算贵。” “不是这么说。”苏挽秋冷哼一声,也小声道:“比起它们的用处,三十两的确不贵,但我们代表着大夏的形象,不能给他们留下大夏人都是肥羊大冤种的印象。” “大冤种?” “举一反三不会吗?这里就等于是冤大头的意思。” 两人说着话,已经离教堂几十米远了,苏挽秋强行压制住转身妥协的冲动,正在心里琢磨怕是要过后再想办法,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叫:“等等。” 于是大大松了口气,看着沈元熙挑挑眉,一转身,立刻收了眉开眼笑,恢复气嘟嘟的模样,快步走回去,假装生气道:“你们又要怎样?” 这种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谁先开口谁就输了。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两个番邦人在大夏地盘,又是穷困潦倒之时,哪有苏挽秋的底气?他们这一妥协,下面就好谈了,这袋约有五六斤的花生,最后就以十两银子的价格成交。 “实在是看你们可怜,不然就这点东西,五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苏挽秋得了便宜还卖乖,掏出两个五两重的小元宝递过去,看着对面的人两眼放光,她也是心情舒畅,嫣然一笑,和沈元熙转身离去。 “你统共带了多少钱?这就去了一半吧?” 回程路上,沈元熙看着那两个小袋子忍不住笑:“合着你来通州,就是为买种子的?” “是啊。”苏挽秋珍惜地看着手里袋子:“这花生放的时间也长,我看有不少霉变的,但只要能捡出半斤种子,就足够了。” 说完身边半天没声音,她抬起头看向沈元熙:“你就没什么想问我?” 第一百六十三章:对面不相识 “有什么可问?大概的我已经知道。我只等着看你能用这两样东西种出什么来,是你说过,要让我见见世面。” 苏挽秋就笑了:沈元熙还是很有分寸的,换作别人,听见自己可以用英文口语对话,必定忍不住问,到时又要费一番唇舌。 抛却固有的偏见,和这家伙相处,确实轻松自在。 回到客栈,又听到八卦,说是东瀛的大胖子使者在县太爷那边碰了一鼻子灰,原本双方商议着,虽然那十三郎不能释放,却也减了三年的刑期,消息传出,百姓们还义愤填膺,只说如此穷凶恶徒,为何只判他七年牢狱?再一减刑,竟是四年后就能重新出来祸祸。天理何在? 谁知消息传了不到一个时辰,也就是沈元熙和苏挽秋去买种子这当间,最新消息完全变了,只说那十三郎乃是倭寇的奸细,罪证确凿,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好家伙,不但三年减刑没了,还直接定成死罪,还是个斩立决。 通州百姓因为地利之便,经历的事情也多,但何曾见过如此大的逆转戏码? 且因为禁了海贸后,外国使团要做生意,只余一条路,那就是进京朝贺,而大夏官员又以礼仪之邦自居,分外宽容。 久而久之,一些洋人便耀武扬威,百姓们深受其害。因此消息传出,大街小巷争相传颂,甚至有那富户或者店铺,为了收拢人心,命人买了鞭炮来放。 总之两人再回客栈,气氛比先前大为不同,各处人们都是喜气洋洋,小孩子们三五成群倏忽来去,嘴里唱着喜庆调子,为这热闹气氛平添几分童趣。 两人了解了事情经过,苏挽秋便笑道:“好家伙,你看看这个喜庆热闹劲儿,若非此时天气炎热,花树葱茏,我还真以为是寒冬腊月过大年呢。” 沈元熙感叹道:“管它什么样的礼仪之邦,也不能为了彰显气度枉顾百姓。那些蛮夷之辈懂什么?不说我们是礼貌待客,还以为咱们怕了他们,一个个逞凶行恶,极尽能事。朝廷官员们居庙堂之高,哪知百姓疾苦?便知道,大多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为赚自己仁义宽容名声,不为百姓做主,到头来,受害的还是百姓。” 话音落,忽听身后一把清朗声音笑道:“这位小哥说得极是,只是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谁不知百姓苦?可这礼仪之邦万国来朝的大国气度,难道就不顾了吗?” 两人大惊回头,只见身后一位中年人正捻须微笑,观他容貌英俊气度从容,虽面带笑意,身上却自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威严,只让人不敢直视。 苏挽秋那是多精明的人?立刻断定这是位大佬,身份就算比梁园低些也有限。 一般穿越小说里,这种大佬就是你日后靠山,必得好好彰显一下才华,为将来铺路。 但苏挽秋想的却是:我这种受不得半点委屈的直肠子现代女性,在宫斗剧里妥妥就是第一集都活不过去的炮灰,我只负责种田,权谋官场与我何干?就是沈元熙,他已结识了梁园,也不宜再横生枝节,不然万一这位是梁相对家,再谈得投契,此时固然得意,可将来人家不知他到底站谁,岂不要黑他是墙头草? 然而那边沈元熙已经开始滔滔不绝了,只听他对那中年人笑道:“我虽读圣贤书,但也照顾家中生意。商场上除了诚信二字是根本,最忌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但凡顾忌面子,被人挤兑几句,凡事也不用争了,话也不便说了,还做什么生意?趁早儿回家种田便是。俗语说得好,治大国如烹小鲜,可见万事相通。叫我说,礼仪之邦泱泱大国本没有错,但若因此就束缚住手脚,凡事只考虑大国名声,将这点面子凌驾于律法之上,致使国家百姓受损,这便不可为。蛮子也是人,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也有文字语言,怎么他们就不顾忌脸面横行霸道,咱们就必要网开一面……” 苏挽秋见那中年人听得认真,沈元熙又说得兴起,不由心中着急,因拽拽对方衣袖,小声打断道:“不是还说有急事吗?只在这里耽误什么?国事民事,自有皇上和朝廷官员做主,你一个闲散人,妄议什么朝政?走走走,赶紧回去办正事重要。” 沈元熙谈兴正浓,被打断就是一愣,但他深知苏挽秋不是没分寸的人,因转念一想,也明白了,忙对中年人歉意笑道:“看我,一说起话连正事都忘了,咱们以后再聊,我先回房去。” 中年人:…… 见两人匆匆而去,很快消失在天字院里,皇帝陛下嘴角抽搐一下,问身边的曾玉:“你看他们像是有急事的样子?” 曾玉笑道:“哪有什么急事?不过是托词罢了。那位姑娘有些谨慎过头了,论理,沈……沈公子有秀才功名在身,他谈国事不算妄议。” 皇帝悻悻道:“正是如此。可恶,他竟就跟着对方去了,可见是个重色轻友的,何况我还不算友,我是他老子。” 曾玉忍不住就斜晲了皇帝一眼,暗道:皇上,说这话您亏不亏心呐?要让废后听见,非啐你脸上不可。您是老子没错,可六皇子他哪儿知道去? 因又开解道:“皇上也不必着恼,如今咱们搬来这里住,以后见面的时候尽有,何必急于一时?” “尽有个屁。”皇帝许是微服私访的关系,言语十分放飞:“这万国大会也不过两三天,到时他回去了,朕去哪里找他?” “又不远,就在大兴县,皇上什么时候想见不能见?” 曾玉陪着笑,心里直翻白眼,暗道:您要是将人认回来,让他早晚请安,还怕不能天天见面? 皇帝不说话了,蹙眉想想,又摇头道:“罢了,且让他再自在两年。说起来也是有趣,到底血脉骨肉的缘分不能割舍,朕今日头一回见他,便觉心中亲切得很,却不知他是否也有这样感觉。” “父子连心,沈公子也定然有感觉的,只是总不能说出来。” 曾玉一边说着,心中忽然一动:“先前不见皇上对六皇子如此在意,怎么今天见一面,倒想起骨肉亲情了?就那么一席话,便令皇上青眼有加?乖乖了不得,难不成……一会儿功夫,皇上就改了主意?那将来六皇子……难不成他真能回到宫中,参与博弈? 一念及此,心中不由翻起惊涛骇浪,只是嘴上绝不敢提。曾玉只笑着道:“说起来,他们当真要感激皇上,您在这里,这天字院本该是您的……” 这话里存了一丝试探,然而不等说完,就听皇帝笑骂道:“罢了,本就是微服,兴师动众做什么?何况我儿子住天字院,和我这做老子的也没什么差别,哼!便宜那小兔崽子了。” 曾玉一听:得!这语气,当真不是一星半点的亲昵和宠爱。果然啊,从前不在意,只是因为没见面,如今见了,那六皇子眉眼神态酷似废后,哪有不爱屋及乌的道理?更何况,对方谈吐不俗,只怕也入了皇上的眼。这京城的风云啊,在不久后怕是又要变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盯上你了 第二天便是万国大会的正日子。沈元熙和苏挽秋焉能不凑这个热闹?车马劳顿来一趟是为什么?因一大早就打扮齐整,精神抖擞的出去了。 此时码头那边热闹非凡,通往城内的几条路都摆满了各种摊子,番邦外国和大夏各地的特产,应有尽有。 许多家店铺也都租出去了,用来售**较贵重的精品。沈家在几条街上都有店铺,沈元熙还要去看顾一下自家生意,指挥调度,只忙得脚不沾地,苏挽秋跟着他,万事不操心,只专注寻找自己想要的种子,然而一天下来,却是一无所获。 “这可奇了。”回到客栈,在大堂用了晚饭,两人往天字院的方向走,沈元熙便说道:“昨儿不过是吃饭时偶遇两个番邦人,便得了两样种子,今日奔波一天,竟是颗粒无收,上哪儿说理去?” 苏挽秋笑道:“正常。难道没听说过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行么?” 沈元熙也哈哈笑道:“那也可以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对头。”苏挽秋打个响指:“我们就是要有这种乐观主义精神。其实这次大会,能买到红薯和花生的种子,我已喜出望外,只是人性贪婪,得了这两样,就总还想着能遇到其他的。” 沈元熙道:“你还想要什么种子?我让伙计帮你留意就是。” 苏挽秋摇摇头:“这个东西哪里是留意就能寻到的?更何况我看大会上卖的各种各样都有,唯独没有种子。” 沈元熙道:“这东西和水土有关,适合番邦种的,在我们这里未必就能成活,土地是一家人性命所系,不是你这样经历奇特的,谁敢随便试种别的作物,万一浪费了一年收成怎么办?所以就算运来了,也卖不出去,自然就没人卖了。” 苏挽秋道:“是这个道理,我也明白,所以不强求。你不用担心我,这一天虽是两手空空,但跟着你跑了许多地方,看着你们做生意,也十分有趣。” “你不觉着无聊就好。” 沈元熙摇摇扇子,忽地脚步一顿,小声说了一句:“这么巧?” 苏挽秋抬头一看,只见和天字院相邻的院子里,昨天那个中年人刚好出门,和他们打了个照面。 “大佬。但是少招惹为妙。” 她偏头悄悄说了一句,沈元熙点点头,小声道:“我也知道,只是现在装看不见,是不是晚了?” 话音刚落,就见那中年人笑道:“小哥这一天忙什么去了?全不见人影。来来来,恰好这会儿黄昏日落,凉风习习,咱们再聊一会儿。” 苏挽秋“噗”的一声笑,摇头道:“算了,这位大佬好像盯上你了,你就再去陪他聊五十文钱的吧,反正你沈大少是社牛,妇孺喜爱老少咸宜。” 说完抿嘴笑着进了院子。这里沈元熙气得冲她龇牙,心里还琢磨着社牛是什么意思。 ****************** 一连忙了两日,万国大会将近尾声,沈家的生意也都料理完毕。 沈元熙和苏挽秋走在街上,见各处都在忙着收摊整理,又是另一番繁忙光景。 “谁能想到,好运竟在大会前一天用完,真正这大会的正日子,你倒是白逛了两天。不过也还好,实在是你要寻的东西太不平常,能得两样,已是走运了。” 苏挽秋点头笑道:“我也是这样说。告诉不得你,红薯花生是我心心念念最惦记的东西,竟能一下子买齐,上天待我着实不薄,因此虽然后两样始终没遇到,我倒也不失望。” 沈元熙好奇道:“另两样到底是什么?” 说完看看天色,又道:“左右咱们不急着回京,明儿在客栈里索性再歇一天,后日启程回去。这会儿天还早,我带你去看看码头,那边千帆竟过万船云集,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前两日本要去看,偏被那倭寇奸细给耽搁了,这两日又忙着逛大会,回去说连码头都没看过,你岂不白来一场?只是你这会儿累不累?若乏累了,咱们就回去歇歇。” “身子是有些乏,但不妨事,我这会子听你说起码头,只觉精神百倍。” 苏挽秋笑着说完,又轻声道:“我想的后两样东西,叫做玉米和马铃薯,俱是高产之物。可惜啊,那玉米是可以和稻米麦子比肩,真正能做口粮的,虽口感粗糙,产量却高,也不怎么挑地,若种植开来,饥荒年间不知能救多少人命。” 沈元熙纳闷道:“难道这红薯花生和那个什么马……马铃薯都不能做口粮?” 苏挽秋沉吟片刻,伸手比划道:“可以做口粮,但不算真正的粮食,类似于大豆芋头,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沈元熙恍然大悟,笑道:“我若连这个都不明白,还念什么书?正经是傻子了。你倒是和我说一下,玉米马铃薯到底长的什么样子?万一将来我能遇到呢?你岂不省事。” “玉米呢,人都叫做玉米棒子,约半尺长,头细尾粗,上面密密麻麻排着金黄色的颗粒……” 两人边说边行,走不多时,便来到码头。彼时码头上船只不少,仍有苦力工人在穿梭往来,只是规模和前两日没法相比。 苏挽秋看了,不由大失所望,对沈元熙道:“这算哪门子千帆竟过万船云集?你自己数数,就这些船,连七八十条都没有,大船不过两三只,你也好意思说热闹,真真没见过世面。” 沈元熙扭头惊讶看她:“不是吧?纵然我说得夸张了些,这个世面你难道见过?怎么也轮不到你在这里不屑一顾大放厥词。” “什么大放厥词?”苏挽秋挑眉,背着手来到栈道上,遥望河面,回忆自己前世旅游时见过的港口,悠悠道:“你说得那种大场面,我虽没在现实里见过,却也在梦中经历了一番。那些港口停泊的船一眼望不到边,站在岸上仰望巨轮,足有三五层楼高……” 沈元熙来到她身旁,和她并肩而立,听她讲述梦中所见的港口盛况,亦是悠然神往。 直到苏挽秋说完,他方叹气道:“我知道,你说得那是海港,海港……自然要比通州港口大无数倍,那可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想停多少船不行?你再看看这运河水面,拿什么和海港比?” 第一百六十五章:陈年八卦 苏挽秋只觉身子有些乏,见左右无人,索性坐在栈道上,轻声叹道:“你说得对,这只是一条人工大运河,别说和海港比,就是和长江黄河比,也不知差了多少去。” 沈元熙随即在她身旁坐下,看着河面轻声道:“如今的海港固然没落无人了,但是十几年前,那会儿朝廷还没有禁海贸,只江南就有好几个港口,苏州港泉州港等等,当真客似云来,说是停泊的船只一眼看不到头,大街上随处可见金发碧眼的番邦人人往来,你先前说的那种三五层楼高的巨轮,咱们大夏也有,叫做龙船的,那是真正的大龙船,远非如今行驶在运河上的龙船可比,这些船队最远甚至到过万里海疆之外,那些地方也有国家也有百姓,然后那边也有冒险者组成的船队,漂洋过海来到大夏……” 苏挽秋听他说得投入,忍不住扭头看过来,只见沈元熙看向天边,目光里全是向往。她便笑道:“说得仿佛你亲眼见过似的。” 沈元熙默然不语,片刻后收回视线,微笑道:“我虽未亲见,但记载当年盛况的书籍,也不知读了多少,随便想一想,脑海中便能浮现出那些盛大辉煌的场面。” 说完又轻声叹道:“海贸……海贸啊!” “苏挽秋双手向后撑在栈道上,疑惑道:“说起来,朝廷为什么要禁海呢?如今西方那边……就是你说的万里之外的那些国家,他们应该正在派遣大批人手,开辟海上航线,探索新的陆地。历代君王都讲究开疆拓土,其实这海上领域,远比陆地要宽广许多,同样不能等闲视之。” “海上和陆地还是不同的,毕竟海里不能住人。” 沈元熙哈哈一笑,却见苏挽秋正色道:“不是这样说。海里虽然不能住人,但是海里有无穷无尽的资源,海鲜倒在其次,其他的石油啊……哦,我的意思是说,我们陆地能到达的国家反而是少数,但若是通过大海,你可以远航万里,将来谁是海上霸主,谁就会受益无穷。” 沈元熙看向苏挽秋的眼神渐渐就变了,到最后几乎是两眼放光,他一把握住苏挽秋的手,激动道:“苏挽,原来你竟还有这番见识,真可称为我的知己了。” 苏挽秋忙将手抽回来,嘟囔道:“谁和你是知己?这种事仔细想想就知道,有什么难的?” “那可未必。”沈元熙正色道:“朝堂上多少一二品的大官,也不如你看得长远。” 说完又叹息道:“十多年前,还有个江月公子,一力推动海贸发展;十多年后的今天,海贸凋零,却不知将来又会有谁继承他的遗志,为大夏开拓万里海疆。” 苏挽秋道:“那不是还有个梁园吗?梁相如今权倾朝野……” 不等说完,就见沈元熙竖起手掌,沉声道:“大好时光,哪怕咱们说的都是缥缈无影之事,也休要提他,太煞风景。” 苏挽秋“扑哧”一笑:“这梁相到底做了什么?竟叫你恨到这个地步。好歹先前你也救过他性命,听说在京城遇见时,你们也相谈甚欢。” “不过是虚与委蛇。”沈元熙冷哼一声:“他的确是个有本事的,难怪能在官场平步青云。只是不能在我面前和江月公子一并提起,不然我呕得慌。” 对于梁园和江楼月的八卦,苏挽秋也只是汇集各方线索,连猜带踅摸得出个大概,这会儿话赶话说到此处,因连忙拉了拉沈元熙袖子,笑着问道:“我一直好奇他们两个的事,恰好今日天气清朗,夕阳无限,凉风有信水波无边,正该以闲话逸事佐酒,呃……虽然此刻无酒,但我还带着几包零食,咱们边吃边说,你何不就了了我这个念想?也省得我去问别人,再惹出祸事来。” 沈元熙:……“你知道会惹祸,还要问?” “朝闻道,夕死可矣。这道理你不懂吗?”苏挽秋瞪着他,理直气壮:“再者,好奇心可以杀死猫,何况人乎?” “哪来的歪理。” 沈元熙虽是这么说,却伸手接过苏挽秋递过来的一包香酥蚕豆,他扔了一颗进嘴里,嚼吧嚼吧吞下,叹了口气,轻声道:“说起来,当年的江月公子和梁阿六,堪称至交知己……” 来了。 苏挽秋精神大振:这从穿越而来就时不时出现,让她百爪挠心,十几年来长盛不衰的重大八卦,今日终于可以窥见全貌了。 “其实我对他们的事所知也不多,都是道听途说。” 沈元熙又扔了一粒蚕豆进嘴里,淡淡道:“江月公子是经商的天才,弱冠之龄便已在商场崭露头角;那时的梁阿六,不过一个穷书生,是得了江楼月的资助,才能进京赶考。他们两个相交莫逆形影不离,说不上谁扶持谁,反正几年后,江月公子的生意遍布天下,因他一力推动了海贸发展,所以大夏朝的海贸生意,十有八九都和他紧密相关……” 说到这里,只听苏挽秋咋舌道:“你总说江月公子聪明绝顶,我看未必,真聪明绝顶,怎会不知一家独大的危害?商人无权,在朝廷大佬们的眼里,那就是一只超级大肥羊,不宰他宰谁?” 沈元熙摇头道:“在我看来,江楼月并非不知一家独大的害处,只是为了大夏海贸的发展,他宁可去冒这个险。更何况,你不要忘了梁阿六。那梁阿六才高八斗智计无双,当年状元及第震动天下,初入翰林就得皇上青眼有加,这样的人物,又有江楼月的银钱支持,在官场上必定平步青云。到那时,一个有钱,一个有权,两相扶持,江楼月未必就保不住偌大家产和事业。” “那是两相扶持吗?明明就是官商勾结。” 苏挽秋撇撇嘴,沈元熙斜晲她一眼:“你这会子倒正义起来了。官商勾结的事的确很多,但绝不包括江月公子。他就是胸怀壮志,那时的梁阿六,也是一腔抱负只图报国。” “切!好话谁不会说?不过都是些冠冕堂皇罢了。” 苏挽秋觉着此刻仿佛追星迷弟的沈元熙有点可爱,忍不住就要抬杠,果然,就见沈大少恼怒道:“你要不要听?你要认定他们是坏人,我就不说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河水悠悠 “好好好,我不插嘴了,你说你说。” 苏挽秋连连摆手,沈元熙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忽听身旁“扑哧”一声笑,一转头,苏挽秋正捂着嘴,见他看过来,忙放下手挺直背脊,摆出一副正襟危坐洗耳恭听的样儿。 沈元熙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悻悻道:“反正他们当年就是这么个情况。那时的大夏,当真是万国来朝蒸蒸日上,谁也不会想到,这份繁荣不过持续数年,便戛然而止。” 他叹了口气:“如你所说,海贸发展壮大,江楼月一时风头无两,如此庞大的财源,焉能不被那些朝廷官员惦记?渐渐地,禁海之声越来越高,然而海贸此时也关系着许多人的身家性命,俗语说,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有海贸在背后支持的改革派和朝廷保守派互相拉锯,倒也形成平衡之态。直到……” 苏挽秋见沈元熙说不下去,便轻声替他补充道:“直到十年前,发生了一件大事,致使形势逆转,海贸集团急转直下,是么?” “是梁园。”沈元熙面容都有些狰狞了,咬牙切齿道:“那时他凭借自身实力,又有江楼月支持,已经是朝廷青壮改革派的首领。然而谁也不知为什么,他投靠了当时的内阁首辅,背叛了改革派和江楼月,这背叛无异于给了江楼月致命一刀,梁园又熟悉海贸集团所有的关系和内容,此消彼长之下,海贸和改革派岂有不覆灭的?” 苏挽秋皱眉道:“可这说不通啊。梁园的一切都是江楼月在背后支持,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倒向保守派那边。” 沈元熙冷笑道:“人心易变,荣华富贵最能迷人眼。当日朝廷中保守派多是位高权重的老朽,改革派的青壮要上位,还需要熬资历。梁园倒戈,整个海贸和改革派固然灰飞烟灭;他个人却摇身一变,成为大夏最年轻的国之栋梁中流砥柱,不过几年,便位极人臣。” 说完长叹一声,恨恨道:“人的私欲永无止境。多少人为了升官发财可以丧尽天良,梁园的做法虽令人不齿,又有什么可诧异的?” 苏挽秋也叹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唉!” “咦?这是你做的?” 沈元熙大惊失色,却见苏挽秋慌忙摇手:“我哪有这份才情?这是我在别处看到的,就大梦一场……那里看到的。” “哦。”沈元熙恍然,点点头道:“人生若只如初见……唉!” 苏挽秋唯恐他对这首词痴迷,万一能听出这只是前半段,追根究底,自己后半段早还给纳兰先生,却去哪里给他续?因连忙又问道:“那后来呢?后来江月公子就因为生气,去找梁园理论,结果死了吗?” 嘴上这样问,心里想得却是:如果真是江月公子去找梁园理论,然后从梁府传出的话说他死了,那他是否身死,可就是个谜团了。梁阿六和江楼月的故事,怎么听怎么符合耽美小说强制爱的套路,万一只是偷偷将人囚禁起来呢。 刚想到这里,就见沈元熙摇摇头,怅然道:“江月公子眼看事已不可为,他是最通透聪明的人,又怎会不懂人心易变的道理?何须去同梁园理论是非黑白?他用了半个月时间散尽家财,保下大多数青壮派官员,为仰仗他的商家留了后路,自己……自己于澄明湖畔的宅邸中起了一把大火……” 说到这里,语声不由哽咽,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又继续说道:“据说那夜天现异象,明明正是夏夜青草茂盛之时,却是北风呼号,火势熊熊,根本救之不及。等到第二天终于将火扑灭,偌大府邸早已烧成白地,连尸首都没留下。” 苏挽秋:…… “太……太惨烈了。不过……从来诈死的人都喜欢用火,盖因大火能够烧尽一切蛛丝马迹,焉知这江月公子不是诈死脱逃?叫我看,也不用太悲观,你都说过,那江月公子是最通透聪明的人。” 沈元熙摇摇头,沉声道:“十余年心血和志向,一朝化为乌有,还是拜最好的知己所赐。凭那江楼月再如何通透聪明,又如何能跳脱出这般打击?何况从他死后,梁园许是做了这件亏心事,心中又愧又怕,也曾遍寻天下索拿他,公子若没死,也早寻到了。” “反正我保留希望。”苏挽秋耸耸肩:“所以从那时起,就禁了海贸,将大好海疆,拱手送予旁人,是么?” 沈元熙点点头:“江月公子死后,朝廷下令禁海,天下十二个通商港口,只余两个。曾经显赫一时的江南造船厂也被封禁,那些穷尽无数人心血绘制的海图和造船图纸,都被付之一炬……” 苏挽秋惊呼道:“难道连那些海船也都毁了?” “大的海船都毁了,便是为了彻底绝掉那些海贸人的念想,只留下一些中等船只,放在船坞里空置无用。直到五年前,海上倭寇盛行,骚扰沿海城市,梁园提议组建水军,历经四年,总算去年水军在海上显威,打了几场胜仗,还捣毁了几个倭寇的据点,只是倭寇穷凶极恶,就如那天的十三郎,谁能想到他竟是倭寇的奸细,你说他孤身犯险,来到通州意欲何为?叫我说,京城必定有他的内应。从去年起,便有断断续续的声音,只说倭寇已被横扫,水军应该裁撤,不然长此下去,必会令海贸势力重新抬头……” “这些奸臣,简直误民误国,死不足惜。” 苏挽秋气得以手捶地,咬牙咒骂。却见沈元熙微笑道:“不知那梁园是心中有愧,抑或果然高瞻远瞩,总之,目前这些声音还没有翻起大浪,朝廷不但没有裁撤水军,反而说倭寇穷凶极恶,务必要斩草除根,不给其喘息之机,因此倒还拨了大笔银子修建船港,扩充水军,去年南洋那边有琉球国求助,还是水军过去帮他们打跑了那些海盗,不然琉球就要亡国了。” “海盗不同于倭寇,所以……那些西方强盗竟然已经成气候了吗?” 苏挽秋喃喃念着,心里默默计算历史:大夏是大明中后期分支出来的平行时空,又发展了一百多年,按照自己世界的历史,这个时候的西方海盗的确开始在海上横行,大夏继续闭关锁国下去,很难说不会重蹈大清的覆辙。 第一百六十七章:高手 沈元熙不知她心中算计,只是摇头道:“是不是成气候,我没出过海,去哪里知道?不过看朝廷对待水军的态度,想来对这些海上强盗也是有防范的。梁园再怎么不是东西,他还是有才干,如今他是最大的权臣,行动已无掣肘,也该拿出点高瞻远瞩的本事来,为国为民谋一些福利。“ 说完听身旁没有声音,他转过头,只见苏挽秋若有所思,因好奇道:“在想什么?可是也被江月公子的风采所折服?心向往之?” 苏挽秋笑道:“我可不是你。我倒是在琢磨这位梁相,当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切!”沈元熙嗤之以鼻:“背信弃义,哪里有意思?” “是有意思啊。”苏挽秋有些兴奋:“你仔细想想,如果梁相是一个背信弃义的枭雄人物,他此生最听不得的该是什么?” 沈元熙琢磨片刻,便明白苏挽秋的意思:“你是说,他最听不得的就是江月公子,甚至梁阿六这个旧名,也会成为心头一根刺。但上次在百花楼,他分明十分坦然?” “不止于此。”苏挽秋摆摆手:“这不过是个人恩怨,无足轻重。真正会成为梁相逆鳞的,恰恰应该是海贸。” “这个自然,是他一手毁了海贸革新,但凡他在位,都不会允许任何人重提旧事,不然岂不是昭告天下,他当年做错了?” “对啊。”苏挽秋一拍手:“那梁园为何要提倡训练水军?难道他那时就了解海上清形,知道有很多强盗,甚至未卜先知,提前预料他们会去打琉球?” “你这个不对,水军是因为倭寇……” 苏挽秋打断沈元熙的话:“好,就算因为倭寇,那现在倭寇不是元气大伤么?为什么有人提议裁撤水军,他竟不许?还一力推动扩充水军?” “那不是……要斩草除根吗?怕倭寇卷土重来。” 沈元熙说完,立刻自己就否认了这个推论:“咦?也不对,如果是为倭寇,现有水军足足够用,为何又要扩充?” “是吧?”苏挽秋抚掌而笑:“所以我觉得,梁相的作为很有意思,或许他当年虽为荣华富贵背弃海贸,但心中始终还有这个志向呢?” 沈元熙整个人都怔住了,不由回想起和梁园两次见面的情景,一边喃喃道:“扩充水军,若不是为了倭寇,便是所图更大。更大的是什么?去扫平那些海上盗贼吗?可那些海盗离我们千万里之遥,又与我们无关,为何要耗费钱财人力?”、 “对啊。”苏挽秋悠悠道:“总不能是为了保卫南洋诸国吧?” 沈元熙扭头:“若是为了南洋诸国,南洋那边……也是要走海路的。” “正是如此。”苏挽秋一拍手:“禁海禁海,难道下南洋,就不算出海了?没有这样道理。若是南洋可去,更远的可不可去?更远的可去,那海贸不就又起来了吗?” 沈元熙怔忡看她,好半晌说不出话,苏挽秋在他眼前摇了两下手,他方回过神来,长长吐出一口气:“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梁相会这样做?他是权臣,又经历过海贸海禁两件大事,个中利弊,自然一清二楚,可……” 他忽然狠狠一捶地:“这就不是清楚不清楚的事,而是……他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不能?”苏挽秋抱着膝盖:“或许,位极人臣的梁相不能做;但痛失江楼月的梁阿六,为了慰藉好友在天之灵,决定这样做呢?” “可是……话不是这样说的。”沈元熙眨巴眨巴眼睛:“梁阿六可以变成梁相,梁相绝不能变成梁阿六。” “干什么?这样霸道,还不许人家痛改前非回头是岸了?” 苏挽秋笑得一脸灿烂。沈元熙认真道:“佛门子弟,甚至普通人都可以回头是岸,甚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是有的。唯独枭雄,尤其是梁园这样的枭雄……” “好了,管他是梁阿六还是梁园,又有什么关系?与你我也无关,我只是想听听他们的陈年八卦罢了。可惜江月公子死了,不然真想见识一下,这样通透智慧的大人物,会是什么风采。” 沈元熙心中犹自想着梁园的企图,和苏挽秋这一番话,仿佛管中窥见豹之一斑,令他振奋不已。听了这话,便点头道:“我虽也未见过江月公子,但无论是书中描绘,抑或人们口耳相传,江楼月都是位风采过人的美男子。可惜啊可惜!就算梁园真的有心重启海贸,他还能再寻见一个江楼月吗?” “哈哈哈,那你就努力科考,到时一边是自家买卖,一边是官场仕途,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岂不比江月公子还强许多?” 苏挽秋一边说一边笑,只笑得直不起腰,沈元熙瞅她一眼,起身道:“少做梦了,你看太阳都要下山,咱们还是赶紧回去,不然天就要黑了。” “黑也不怕,俗语说得好,艺高人胆大。” “搞清楚,艺高人胆大的是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哎呀,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小心眼?我和你一起走,你不怕我自然就不怕。” 两人斗着嘴起来准备回客栈,一转身,不由都愣住了,只见身后不远处,一个家伙正坐在那里,双手往后撑着栈道,很是舒服懒散的模样。 两人对看一眼,都深以为异,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竟全然不知。苏挽秋也就罢了,沈元熙可是素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能,怎么也半点未察觉?可见此人武功远在他之上。 一念及此,两人心中都是悚然而惊,面上却假装混不在意,并肩从这人身后走过。 沈元熙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防备,浑身肌肉都是紧绷着的,然而直到走出去几十步远,回头看看,那人还是坐在栈道上,背对夕阳,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吓死我了。”苏挽秋抚着胸口,和沈元熙疾步离去,一边小声说道:“我还以为这厮要绑架咱们。说起来,你都没察觉他什么时候到的,说明人家功夫比你高对吧?若真要绑架,你可有还手之力?” “还手之力倒是有,但八成不是他的对手。”沈元熙倒也不自大,很客观的评价了下双方实力,然后笑道:“罢了,民间奇人异士也多,也许人家就是愿意在那里看运河呢?我是觉得,功夫练到他这个地步,完全用不着靠绑架为生,就算绑架,那也该去京城,抓两个富贵纨绔就够他一辈子挥霍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只有她 “你说的都是真的?连他们两个是谁说的话都没记错?” “是。皇上,属下就在他们身后,听得分明,敢以人头担保,并无一字记错。” 曾玉在旁笑道:“皇上,李护卫除了功夫,最出名的便是超强记忆力,他既敢这般担保,想来是不会错的。” 皇帝点了点头,挥挥手让护卫退下,然后站起身踱了几步,停在窗前轻声道:“那小子有这份智慧,朕不奇怪,怎么说也是我和皇后的血脉。不成想一个村姑,竟也有这份见识和智慧,果然梁园说的没错,虽出身农家,这女孩子却十分不俗。” “是呢。”曾玉点点头:“只是老奴不曾想到,六皇子竟是对江楼月念念不忘。” 皇帝欣慰点头,曾玉觑着他脸色,小心试探道:“说起来,六皇子在外流落已经十六年,他又这般出色,合该认祖归宗,回宫以全为人子的孝道;二来,说不定他出身民间,懂得百姓疾苦,或还能为皇上分忧一二。” 皇帝微微点头,但是想了想,又摇头道:“朕如今倒喜欢这小子,只是……还不忙,再等等,且让他自在两年。” “是。”曾玉答应着,暗道:这话和从前又有些不一样,如今打了照面,实实感受到舔犊之情,偏偏这位六皇子还是个聪慧有见识的,他又不似其他皇子自小在争斗中长大,还保有一份赤子之心,皇上这何止是喜欢,简直就是寄予厚望了。如此说,六皇子将来回宫,说不定上天还真会垂青于他。 正想着,忽听门外有人敲门,曾玉忙去开门,就见梁园走进来,笑问道:“皇上,这通州大会已是尾声,咱们出来两日,朝廷上为辽东和奴儿干都司的官司还不知打的怎样,怎么也该回去做个了断了。” “嗯。”皇帝点点头:“是该回去了。今晚让奴才们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回京。” 说完又看向天字第一号的院子,沉吟道:“那一双小儿女逛了这两日,也该回去了。家里人也不管管,就由着他们在外边撒野。” 梁园不动声色笑道:“是啊,人家家里人都不管,咱们倒操的什么心。” 皇帝瞪了梁园一眼,没有说话。 梁园倒是满肚子的猜疑,但见皇帝陛下明摆着不想谈,于是很识时务地将这些猜疑都密封在肚子里,没有出口。 ***************** “姐姐听说了?五天后商老爷宴请方公子,特地请了京城最出名的花魁花想容过来。” 精致绣房内,柔如水慵懒地倚在床上,她对面坐着百花楼里另一位花魁级别的美人,两人从前颇有些水火不容的竞争,这会儿却凑在一处说话。 “呵呵!”听了清弦的话,柔如水冷笑一声:“这位商老爷好大架子,有楼里姐妹们服侍还不够,竟还特意从京城叫了个花魁来,怎么?瞧不上咱们大兴县小地方?” “谁说不是呢。”清弦讽刺一笑,想了想又叹息道:“不过也难怪他架子大,这位可是皇商,连内务府都常常进出的,听说他是……” 说着伸手向上指了指,小声道:“听说他是荣亲王的人,这回来大兴县,便是为了巴结方公子,谁都知道,荣亲王对这位小舅子可是器重得很。” “这都不关咱们的事。”柔如水从床上起身,换了个姿势倚在锦被上:“我只好奇那花想容是个什么模样?若她是懂事的,就不该来,俗语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偌大一个京城,还不够她扬名?必要跑来这里压我们一头?” 清弦笑道:“姐姐,咱们这个行当,但凡能扬名,谁还在乎那些?何况那花想容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难道商老爷请她来,她敢拒绝么?至于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叫我说,这话倒正经儿别提,她能在京城那种地方成为首屈一指的花魁,容貌才艺必是绝顶,你我又拿什么比呢?” 柔如水瞪她一眼:“既如此,你跑来找我说什么?干脆就等着被人艳压好了。” 清弦用团扇捂住樱桃小口,嫣然一笑,然后放下团扇嘟囔道:“我就是不甘心嘛,姐姐见多识广,所以我来讨你的主意,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那花想容灰头土脸一回,教教她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也免得人都说我们大兴县青楼里无人。” 柔如水自嘲一笑:“青楼是个什么好行当吗?有没有人又如何?何必去争这个。” 清弦才不信这位对头真能甘心被艳压,先前的话分明带出来了。表面上却佯装悲切道:“姐姐说得是,我们不过是些玩物罢了,还争什么呢?那花想容要扬名,尽管让她扬名就是,也不独大兴县,换做任何地方,除了江南秦淮河,又有谁敢和她比?” 柔如水明知对方是激她,心里却也着实动了气,因坐起身沉吟道:“商老爷请的是方公子么?说起来,方公子算是咱们大兴县头一号青年才俊了吧?” 清弦笑道:“姐姐又糊涂了,咱们大兴县头一号青年才俊分明是沈少爷,至于方公子,以他的家世身份,青年才俊四个字,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 柔如水一拍掌,笑道:“这就对了。我听说方公子和沈少爷相交莫逆,如今沈少爷去了通州,不过两天后他必定回来,商老爷既请了花想容过来助兴,总不能席上只有方公子一个,但凡要请别人,他就不会落下沈少爷。” 清弦疑惑道:“沈少爷自然也是位人物,不说别的,就是这小三元,那是人人都能得中的吗?听说他还和梁相有交情,单论这一点,倒也不输方公子多少。只是,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们要商量的,是怎么不让花想容出风头吧?” 柔如水笑道:“可见妹妹平日里用心学习技艺,不曾听过坊间八卦。难道你不知方公子和沈少爷他们眼高于顶,那花想容纵然姿容绝色,也未必就能入了他们的眼,但有一个姑娘却是不同,只有她,才能让两位公子正眼相看。” 第一百六十九章:为何不怕? “你说得是……苏家那位母老虎?哦不,苏家三姑娘?” 清弦也反应过来,惊讶道:“我怎么和姐姐听说的不一样?方公子也罢了,他是因为糖坊和甜菜,才同那位三姑娘有交集;可沈少爷,据说和那位姑娘的堂兄弟相交甚笃,偏偏这位三姑娘当日性子彪悍,剁了她大伯手指头,同她堂兄弟结仇,连带的沈少爷也不待见她,两人一见面就吵……” 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柔如水见她悟了,方笑道:“是吧?别人不懂男人心思,你我还不知么?真要是不待见,看到人都要避着走的,哪里还会上赶着吵嘴?” 清弦慢慢点头,沉吟道:“姐姐莫非是想用这位三姑娘来杀那花想容的威风?只是……三姑娘又不是咱们青楼中人,咱们怎么能请她过来?” 柔如水转了转眼睛,轻声道:“我既然如此说,自然是有办法,三姑娘样样都好,唯独爱财如命,少不得就要从这里做做文章了。” 清弦惊讶道:“这……万一让两位公子得知,岂不是要怪到咱们头上?你我可承受不住他们的怒火。” “你怕什么?咱们又不是要害三姑娘进火坑,不过是给她送银子,顺便请她帮一个小忙,两位公子便怪到我们头上,终究有限。何况我这个主意,到底还是要三姑娘自己选择,她也大可以不来,只是我料着她的性情,没有不来之理。” 清弦吐出一口气,想了想果断道:“果真能让那花想容灰头土脸,便是花银子我也认了,不但咱们两个,就是妈妈和姐妹们,也都气不愤呢,这银子得大家出。” “你说得对。”柔如水点点头,她如今正在攒赎身银子,可不能为了争口气就把私房全舍出去。 又听清弦道:“费尽心思,能有用吗?万一那花想容不以为意……” 柔如水笑道:“既是花魁,自然有人捧,尤其京城那样地方,多少王孙公子,那花想容日日活在这些赞美中,岂有不骄傲的?到时她在咱们这里,竟比不上一个村姑,还有什么脸说自己艳冠群芳?我就不信她会全不在意。” 清弦拍掌道:“姐姐说得是。归根结底,咱们不就是为了教她一个乖,让她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么?只要达到这个目的,你我便赢了。” 柔如水也来了兴头,起身道:“既如此,咱们便要赶紧筹措银子,这会儿天色已晚,明日我就让人去沈家那个成衣坊,都是从前楼里的姐妹,咱们送她们一笔大生意。” 清弦不知柔如水究竟作何安排,这怎么又说到成衣坊去了?但她向来知道这位姐姐是有手腕的,因款款起身道:“姐姐专心做这个,筹措银子的事,尽管交给我吧、。不知道二百两够不够请动三姑娘的法驾?” “足足够了。”柔如水伸出两个指头:“我出二十两。其他姐妹那里,就看你的了。” ********************** 正是夕阳西下时分,眼看着太阳已经沉没到山后,苏挽秋将头伸出窗外,对马上的沈元熙叫道:“看看,都是你,我说在前面镇子上歇下,你非说天色还早,这下好,耽误到这会儿,若前面再没有村落,咱们就要露宿野外了。” “露宿野外也不怕,如今天气不算太冷,也没有蚊虫,咱们车里还有在通州大会置办的调料,我在周围山间打几只野鸡兔子,烤着凑合一顿,到时你在马车里睡,我就在树上……” 不等说完,忽然伸手向前一指,大叫道:“好了,你看前面,那不是炊烟袅袅?必定是个村落。青山,你赶紧过去问问,有那门院宽敞的农家,咱们就去借住一宿。” 苏挽秋精神一振,也连忙极力探头看去,只把身子都探出了大半个,果然看到远处一个山坳里,于树木掩映之中,飘出几缕炊烟。因也高兴道:“可惜这会儿不是春天,没有桃花盛放,不然这里俨然一个世外桃源了。” 沈元熙看她一眼:“别只顾着高兴,你再探身,该掉出来了。” 苏挽秋:……“谁让你家马车窗户这么大?” “那不是你当初要的大窗户,说透气嘛。” 沈元熙这个气,这女人还真是会倒打一耙。 不一会儿,青山回来禀报,说前面是瑶山村,有几十户人家,其中有两个相邻的院子十分宽敞,他已经说好了,每户一两银子,求住一宿。到时他和绿水以及车夫住一户;沈元熙和苏挽秋住另一户。 沈元熙皱眉道:“几十户人家,就再找不出第三家了?多多给银子就是。” 青山苦笑道:“这还是好容易找着的呢,他两家就是村里最富裕的。别的房子奴才都看过,即便有能看上眼的,家里……也都有青壮男丁,与其住在这些不知根底的家里,倒不如和少爷住一户,又不是没有旁人。” 沈元熙想想也是,正要征求苏挽秋意见,就听她爽快道:“便这样安排吧。你真是个大少爷,还说什么多多给银子就是,凭什么啊?放着银钱不俭省,倒要挥霍。” “我不也是为了你。”沈元熙一翻白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苏挽秋呵呵一笑,就将胳膊支在窗口,悠悠道:“我谢谢你了。若为避嫌,这会儿才想起,早已晚了。” 沈元熙纳闷道:“原来你也知道。也罢,既然话说到这里,索性求三姑娘为我解惑。当日说好,云阳云海或者你四弟,总之你这边要有两个兄弟和我们一起,谁知到头来,只剩了你一个。虽然说吧,我是君子……但你家人怎么就真的放心?就不怕你被我欺负?” “当然放心。”苏挽秋自嘲一笑:“他们心里,沈少爷的人品比我可靠多了,尤其我是个母老虎,论欺负也只有我欺负你,哪里有你这阅美无数的来欺负我的道理?” 沈元熙:…… “也不必将你家人说得这样坏。你六叔爷和你爹娘二哥都是疼你的;你四弟四妹也以你马首是瞻;甚至云阳云海,从前他们恨你剁了他们父亲的手指头,如今却是话口不提,可见心中也被你折服。” 说到这里,不由咦了一声,喃喃道:“行啊三姑娘,你这就已经把家里小辈都拿下了。” 苏挽秋哈哈一笑,想了想又道:“你也别夸我,你这个外人在我家,威望比我只高不低。我在家里还有大伯和三叔三婶恨不能给我使绊子,你却是我们全家人都信服,没有不仰慕敬佩的。” 沈元熙斜晲她一眼:“你也仰慕敬佩我?” “呃……那我当然除外了。”苏挽秋嘻嘻一笑,想了想又点头道:“嗯,六叔爷应该也除外,我就没见他敬佩仰慕过谁。” 沈元熙:…… 第一百七十章:妇女之友 “其实你性子飒爽,又有能力,平日里收敛下脾气,不怕你家人不服你。” 说话间已到村口,沈元熙下了马,见苏挽秋也干脆利落从车辕一跃而下,他忍不住就苦口婆心劝起来。 却见苏挽秋一甩头发,脆生生道:“用不着。我就这个性子,你难道不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何况以我大伯和三叔的性子,我若顾忌收敛,他们只会得寸进尺,别指望他们会见好就收。” 沈元熙想想那两人性子,发现苏挽秋的判断没错。因叹息道:“你说的虽有道理,可女孩子这么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别怪我唐突,将来万一真嫁不出去,你可怎么办?” 苏挽秋看他面色不似作伪,的确是为自己担忧的模样,但正因如此,心里反而添了恼怒,因眼珠一转,凑过去笑道:“你果真担心我?“ 沈元熙没好气道:“不是担心,难道我吃饱了撑的不成?” “哈哈哈……”苏挽秋爽朗一笑:“只会口头上说有什么用?你要真担心我,也容易,你就娶了我啊,如何?我身边男人,也只有你不怕我是只母老虎了。” 沈元熙想也不想就跳开一步,失声道:“喂!你这话是当真还是开玩笑?我好心带你来通州,你可不能恩将仇报。” 苏挽秋见他害怕,越发得了趣味,嘻嘻笑道:“刚刚还担心我,怎么这会儿又生分起来?怎么就叫恩将仇报?好歹我也是十八姑娘一朵花,花容月貌的人品。你先前说,家里人怎么就放心我跟你来?告诉不得你,他们何止是放心?他们只怕还盼着我和你发生点什么,一旦攀附上你这样的人中龙凤,将来岂不是全家都跟着沾光。” 沈元熙冷哼道:“你大伯和三叔或许有这个想头,但你也不可看轻其他人,我就不信,你爹娘也这样想?” “他们自然不会这样想,爷爷和六叔爷也不会。但不想又如何?前两日咱们一起出村,这事只怕已经传遍十里八乡,如今你和我的流言,定然荣登乡间闲话的榜首,供人们茶余饭后谈论八卦。沈大少爷,我光脚不怕穿鞋的,你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沈元熙不怒反笑,手指点着她道:“我一向知道你胆子大性子野,却也没料到竟百无禁忌到这个地步。向来这种流言,都是女子深受其害,身败名裂为之身死者也有;于男人来说,这不过是段风流佳话。独独你,不但不怕,倒反用这个威胁起我来。” 苏挽秋见他面色恢复正常,知道这厮反应过来,顿觉无趣,撇着嘴道:“所以你就应该明白,姑娘我是不怕这些的。想嚼我的舌头,爱怎么嚼怎么嚼,别嚼到我当面就行。” 沈元熙不由好奇:“嚼到你当面又如何?” “嚼到我当面,那就是不修口德,我请他吃一顿竹板炒肉,再抓他个满脸开花,不为过吧?” 沈元熙哑然失笑:“说你是母老虎,你还当真不辜负这个名声。” “母老虎怎么了?母老虎也是老虎,百兽之王威风凛凛。我只恨天下间女子多是软弱可欺,若她们当中多出几只母老虎,也不会被男人欺负到这个地步。” “你也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男人中就没有好的不成?难道都是欺负妇孺弱小的卑鄙之流?” 沈元熙为天下男人抱不平,却见苏挽秋冷笑道:“男人中自然也有好的,但太少了,十成里有一成,都是我四舍五入算进去的。” “难怪刚才我担心你嫁不出去,不但不领情,还恼我。你必然要说,你为何要去从这不到一成的男人里淘澄好的?难道你自己一个人就不能活了?我这哪里是担忧?分明是瞧不起你,是也不是?” 苏挽秋有些诧异,沈元熙竟能明白她这份心思,因痛快点头承认道:“没错,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是狗屁,我反正不信不嫁人不能活。” “抱歉,是我造次了。其实……我也不是看轻你,只是一直以来,父母家人甚至书上都这样说,难免不自禁就被束缚。” 苏挽秋见沈元熙是真在反省,心下也是欢喜敬佩:这家伙身上固然有些大男子主义,但是考虑到他的生长环境,能有这份见地,就已经堪称妇女之友。 此时青山绿水早和农家夫妇迎出院子,只是见他们两个在街门前大树下说得投机,也不敢打扰,直到看他们说完,这才上前道:“少爷,苏……少爷,这会儿风大起来,咱们快进屋吧。” “好。” 沈元熙点点头,和苏挽秋一起进了这农家小院。还不等仔细打量院中格局,就听一阵“咯咯咯”的叫声,接着扑棱棱的破空声响,一个黑影照着他们面门突袭而来。 沈元熙大吃一惊,下意识上前一步,将旁边苏挽秋挡在身后,与此同时伸手一抓,只听一声变了调的惨叫,手里东西猛烈挣扎,两爪尖尖照他脸上胡乱蹬来,却原来是只大公鸡。 沈元熙一甩手,就将这公鸡狠狠丢了出去,回头对苏挽秋道:“莫怕,是只扁毛畜生。”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童稚声音:“抓到你了,阿呀……” 两人扭头一看,只见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坐倒在地,在他身前,那只大公鸡耀武扬威的“喔喔喔”打了个鸣,雄赳赳气昂昂踱着步子。 陪在两人身后的农夫连声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原想着宰了这畜生招待两位贵客,哪成想柱儿竟抓不住它,且等一等,我亲自去抓。” “哎!”沈元熙来了兴致,一摆手挡住那农夫:“区区一只公鸡,我来抓它。是了,这公鸡莫非是我们的晚饭?” “这会儿炖鸡已经晚了,只收拾它就得费一番功夫,不过杀了熬一锅鸡汤,给贵客当宵夜,倒是使得。” 沈元熙平日里读书常到半夜,的确有吃宵夜的习惯,估摸是两个小厮和主人家提的要求,因便兴致勃勃道:“鸡汤做宵夜吗?也不错。行了,大哥你去忙着,我马上就把这畜生送去给你。” “哦……好吧。” 农夫见两位贵客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也就不再多言,进屋帮妻子操持晚饭去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怦然心动 这里沈元熙将袖子挽到胳膊肘上,摆好架势,见那大公鸡仰着脖子还在遛弯嘚瑟,一个恶狗扑食就扑了过去。 却不料这公鸡着实不是善茬儿,沈元熙的轻功何等厉害?它竟能未卜先知一般预感到危险,在对方堪堪抓住的一瞬间飞起逃脱。 “我去!好厉害!公鸡中的战斗鸡啊这是。” 苏挽秋眼看沈元熙趴在地上,不由哈哈大笑,一拧身,去抓近在咫尺的大公鸡。还不等到近前,就见大公鸡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两人心里不服气,越发要抓到这只公鸡,于是便在宽敞的农家院里展开了一场追逐战。 “那边那边……哎呀你真笨,再伸一伸手啊,就抓到了。” “你不是废话?我胳膊就这么长,还怎么伸?快快快,在你头顶上……哎呀你躲什么?” “我要不躲,它万一拉屎怎么办?我去哪里洗头?到你那边了,快点……” “我去不是吧?这是公鸡还是鱼?我都碰到它翅膀了,竟然滑走了。” “明明就是你笨,找什么借口开脱?” “你不笨,你不笨怎么半天都没抓到?要笨也是咱们两个一起笨。” 两人一边抓鸡一边斗嘴,凑着凑着就凑到了对面,那大公鸡傻愣愣似的在他们中间站着,咯咯咯叫个不停,仿佛完全不知小命就要到头。 两人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忽地同时向前一扑,动作那叫一个整齐划一,谁看了不说一句心有灵犀配合默契。 于是影视剧中经典的搞笑场景就再现了,大公鸡“喔喔喔”叫着原地飞上半空,两人脑袋却碰在一起,“哎哟”一声,同时跌了个腚墩儿。 “嚯,真见了鬼,这公鸡成精了吧?”沈元熙揉着额头,看着对面苏挽秋:“如何?你没事吧?” “没事。” 苏挽秋摇摇头,也不甘心地看向大公鸡,虽然离她咫尺之遥,她却不想起身抓了:“我在家里,那也是抓鸡高手,凭它什么芦花大红公鸡,素日里爱逞凶骄狂,到我这里,没有抓不住的,今儿真是邪门了。” 话音刚落,只听出门的农夫笑道:“确实邪门,这公鸡我们养了三年,每一年过年都想杀来吃的,只是抓不住,它也不叼人,我还以为公鸡有灵,觉着我们不配吃,今天贵客登门,总是有资格吃它,谁知还是这样难抓。罢了,我且去找个笼子来,看能不能先将它镇住。” “难怪这只公鸡羽毛油滑漂亮,长到十几斤还没被吃,原来身经百战啊。” 沈元熙从地上起身,又伸手去拉苏挽秋,然后就见那农夫拿了只箩筐过来,只是还未上前,公鸡就又跳出去好几步。 “大哥,箩筐给我。” 沈元熙要过箩筐,他就不信了,轻功不行,难道暗器功夫也对付不了这扁毛畜生?因运足内力,将全身力道集中在手腕上,接着手一抖,那箩筐稳稳飞出去,终于罩住了那只妖孽公鸡。 “我的天!公子好生厉害!” 农夫大声叫好,上前将箩筐掀开一条缝隙,伸手进去将大公鸡一把抓住,嘿嘿笑道:“这下好了,让这畜生白吃了三年粮食,今儿总算可以下肚了。” 那公鸡喔喔叫着拼命挣扎,奈何这会儿是两个翅膀被连根拿住,除非是真成了精,不然凭它有天大本事,也无法挣脱。 沈元熙在一旁甩着手腕,欣慰看着兴高采烈的农夫。苏挽秋却只盯着那只凄厉惨叫的大公鸡,许是预感到大限将至,这畜生原本张扬的叫声低沉下来,细听竟带了几分哀伤。 她也不知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这公鸡真要成精,总之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她已先一步拦住农夫,轻声道:“这公鸡……能不杀吗?我可以出钱买下它。” “嘎?” 农夫和沈元熙都愣住了,沈元熙失声道:“为什么不杀?咱们费了多少劲才抓到它,这回不吃,下回再要杀它可就难了。” 苏挽秋没好气看他一眼:“你一顿宵夜不吃能饿死不成?正因为人家此前逃脱了三年,这会儿咱们来了,就忽然在劫难逃,岂非不近人情?” 沈元熙深以为异,赶上前上下打量苏挽秋,接着笑道:“你没事儿吧?竞对这扁毛畜生起了怜惜之情?从前你家杀鸡杀鸭子,你也这样善良?去年杀猪菜,我看你吃得也挺香。” “你别瞧不起人。”苏挽秋冷哼:“鸡鸭我又不是没杀过,你和云阳打听打听,我杀鸡那是最利落的。” 说完又低头看着那大公鸡,柔声道:“只是这会儿不知为何,许是它垂死挣扎的模样令我感动,总之是不忍心。” 说完又对那农夫道:“大哥,你家里难道没别的鸡了?换一只杀,这只公鸡我买下来还不行么?” “稀奇真稀奇。”沈元熙鼓着掌:“这只公鸡不许杀,倒去杀别的,照你这么说,另一只鸡又做错什么?何等无辜?” “那我不管。” 苏挽秋无言以对,一把抢过农夫手里公鸡,悠然道:“也许我和它有缘,你看看,这毛色多漂亮?这尾羽……死了太可惜。” 沈元熙静静看着苏挽秋,暮色下,漂亮的少女笑意吟吟,那双日常凌厉精明的眸子里,此时满是温柔,或许此情此景难得见到,此时看着,便格外添了一股动人之处。 沈元熙就觉着自己心脏不争气地怦怦跳个不停,连忙转头不敢再看。耳听得苏挽秋已经和农夫讨价还价,最后花五百钱买下这只公鸡,再回头看时,只见她不住摩挲公鸡羽毛,脸上满是喜爱之情,一时间也不知为何,竟升起一股嫉妒之心,觉得这公鸡当真是面目可憎。 苏挽秋摩挲完了,心满意足将公鸡放下,只听农夫急叫道:“别放,先把它翅膀捆了,不然明日抓它岂不费劲?” 苏挽秋笑道:“那便说明它不肯跟我去,大哥继续养着它就是,我再给你五百钱,你多养它几年。” 话音落,忽听旁边沈元熙悠悠道:“不用担心,它必跟你去的,看这畜生,这会儿小眼睛滴溜溜看着你,竟似知道好歹一般,难道真是个妖孽?” “什么妖孽?只是比别的公鸡更聪明些罢了。”苏挽秋蹲下身,又摩挲了公鸡几把,笑着一拍它脑袋:“去吧,好好睡一宿,明天早上跟我走。” 说完起身,忽有所觉,一回头,只见沈元熙目不转睛看着她,于是纳闷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没见过美女行善吗?” 第一百七十二章:完犊子了 “没什么。” 沈元熙别开目光,轻声道:“我只是有些意外,三姑娘也有这般温柔善良的时候。” 苏挽秋:……这是骂我呢还是夸我呢? “真以为你叫我母老虎我就是母老虎了?姑娘我温柔善良的时候多着呢,你没看见罢了。” 苏挽秋冲沈元熙一皱鼻子,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堂屋,对正在灶上忙活的农妇道:“大嫂,要不要帮忙?我来给你烧火吧。” 农妇怎好意思用她?连声叫她去歇息。苏挽秋看着灶前没人,就很自然去马扎上坐了,往灶里添了根柴,火光映照她的脸上,红彤彤的一层光彩。 “少爷,少爷您看什么?” 青山见沈元熙也不进屋,只盯着灶台看,连忙叫了声,却见自家少爷似是痴了一般没反应,他忙用手晃了晃:“少爷您看什么呢?这样入神。” “人面桃花。我今日才发现,原来三姑娘当真是生得很美。” 沈元熙长出一口气,话音落,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由一怔,接着面色一变,咳一声道:“好了,进屋吧,这会儿起风了,外面有些冷。幸亏是找到这么个住宿,不然真歇在荒郊野外,非冻病了不可。” 说完大步进屋,这里青山嘴一扁,眼泪好悬没下来。看得绿水十分诧异:“你怎么了?” “完犊子了。少爷喜欢了三姑娘那只母老虎。”青山吸吸鼻子:“咱俩往后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绿水吓了一跳,连忙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因为什么断定的?就为少爷刚才说三姑娘生得美?明明这话也正常,后面的话也有条理,并没见少爷乱了方寸。” “是。少爷的话是很正常,但你没看见?他两只耳朵都红了。咱们少爷还没有过这样情况,反正你听我的没错,老早前我就担心,如今到底让我料中了。“ 绿水仔细想想沈元熙和苏挽秋的那些相处,若说喜欢了对方,实在也没什么可意外的,因低头想了想,小声道:“叫我说,你倒不必害怕,三姑娘虽然厉害,却是个是非分明的,而且对人也好,若她将来真嫁进咱们家做少奶奶,远比孙姑娘那些人强,那些闺秀的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指望她们能对下人好?你做梦吧。” 青山沮丧道:“谁说三姑娘了?我难道不知她是什么人?我指的是老爷太太。老爷太太向来宠爱少爷,若少爷真就认定了三姑娘,他们不好拿少爷撒气,咱俩这随身小厮可不就得倒霉?唉!到时候这两条腿不知能否保住。” “不至于吧。”绿水眨巴眨巴眼睛:“少爷……他会护着咱们,别的不敢说,保住两条腿还是可以的。” 这农家的条件远不如悦来客栈,更别提和沈府相比,就是苏家,也比他们要宽敞许多。好在这夫妻俩都是实诚人,做得几个农家菜十分美味,还往灶里加了不少柴禾,东西屋两铺炕都烧得滚热。 苏挽秋和妇人女孩子们一起睡,沈元熙则是和男人以及小男孩儿一起睡,虽然没有宵夜,但两人在通州住了几日,都乏累了,因此吃完晚饭早早歇下,这一觉直睡到大天亮,再醒来时,只觉身上疲乏一扫而空。 简单梳洗了,这边早饭也已摆好,小米粥咸鸭蛋,对于农家来说,算是奢侈了。 两人用过早饭,沈元熙又让青山格外给了夫妇俩二两银子,算是感谢他们款待周到。接着苏挽秋拎起装着大公鸡的笼子上了马车,沈元熙和两个小厮则是翻身上马,一行人出了村庄,上了官路,继续向大兴县而去。 快到中午时分,马车来到五丰村,沈元熙见苏挽秋要下车,心里只觉依依不舍,忙说道:“急什么?我自然要把你送到家,不然从这里到你家,也有二里路,你提着只反叛公鸡,岂不吃力?” “罢了罢了。”苏挽秋一跃下车:“这马车坐得我骨头都疼,再不让我下来走会儿,我只怕就散架了。” 说完从车辕上拎起公鸡笼子,笑着说道:“这一次当真多谢你,买到了红薯和花生种子,着实收获不小。至于盘缠,似乎也算不清,我就不和你算了,下个月工坊那边,你拿大头就是。” “工坊那边我就没拿过钱。”沈元熙悻悻道:“如今通州的事完了,你看看有时间来城里,咱们好好商量下那些女人的出路,若认定了做成衣,那边工厂反而不太方便,咱们得认真找个大宅院。” “好。” 苏挽秋答应一声,拎着公鸡笼子正要进村,就听一阵怒吼声传来:“一个个都反了天,今日我要是不打死你个小娼妇,我也不是个男人,站住,你给我站住。” 苏挽秋面色大变,沈元熙疑惑道:“仿佛是你大伯的声音,这又是怎么了?要打谁呢?” 苏挽秋没应声,提着公鸡笼子杀气腾腾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了。 沈元熙忙要跟上,被两个小厮一把拉住,只听青山小声道:“爷,这是苏家的事,咱们何必去沾手?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三姑娘也未必愿意让你知道她家闹起来。” “三姑娘从不是这样拘泥的人,何况我已经知道了。” 沈元熙面色沉沉:“她那个大伯最不靠谱,平日里又对她有气,这会儿对上,认真打起来,三姑娘一个弱质女流,如何打得过?我须得去看着才能放心。你们俩就不必过去了,免得她大伯脸上下不来。” 青山绿水:……合着您还知道苏大爷脸上下不来啊,那您怎么还去? 沈元熙很快追上苏挽秋,也看到了对面披头散发跑过来的女孩和拉扯苏义山的几个男人,他不由就住了脚步,闪身躲在一棵大槐树后,只见附近几十户人家,都在街上看热闹,可见苏家这一次着实闹的很大,算得上转圈丢人了。 沈元熙就搓了把脸,只替苏挽秋心累,暗道:摊上这么些家人,也不知她是怎么周全过到如今,还这样活泼厉害。 正想着,忽听一声凄厉尖叫:“三妹,你可回来了,呜呜呜你快救我,我爹要打死我呢。” 第一百七十三章:回来就好 是苏挽春? 沈元熙眉头一挑,连忙看去,只见苏挽秋拎着笼子迎上前,拉住苏挽春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冲对面苏义山厉声叫道:“有什么事回家说.我才出去几天,又逞得你无法无天了是吧?上次打老婆,这次就打闺女,你这个混蛋性子什么时候能改?” 看热闹的村里人:……靠!真不愧是苏家三姑娘,除了她,谁敢骂自己伯父是混蛋?这下好,她回来了,苏家这场大戏就更热闹了。 苏义山看到苏挽秋,眼里几乎喷出火来,一把甩脱了苦苦拉着他的苏云帆和苏义丰,指着苏挽秋怒吼道:“我只找你算账,从你醒了后,干过一件好事吗?一大家子好好的人,都是让你挑唆的,一个个胆大包天不知廉耻,到如今……妈的不过就不过了,人早都丢尽了,豁出去我先杀了这个不要脸的小娼妇,我也去死,反正也没脸活着。” 说完就往苏挽秋冲去,沈元熙大吃一惊,刚要闪身出去帮忙,就见三姑娘非常冷静地将笼子打开,一把抓出大公鸡,擎在自己身前,大公鸡尖尖的喙和油亮爪子正对着冲过来的苏义山,“咯咯咯”叫着发出威慑的声音。 连旁观的村人们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三姑娘也太不走寻常路,谁能想到她连公鸡都能拿来当挡箭牌?不对,不是挡箭牌,这分明就是武器啊,看那公鸡耀武扬威的样子,威力只怕不在棍棒菜刀之下。 苏义山怎会怕一只扁毛畜生?愣了一下继续冲,一边伸出手恶狠狠向公鸡抓去,他想的是抓了公鸡,就当着苏挽秋面儿一把扭断脖子,不怕吓唬不了她,只要苏挽秋服帖了,其他人自然没有话说。 然而公鸡中的战斗鸡是这么好抓的?那大公鸡身经百战,什么阵仗没见过?纵然翅膀在苏挽秋手里,脖子照样灵活地一绕,就绕过了苏义山那只手,然后毫不客气在他脸上啄了下,与此同时,两只爪子轮番上阵,瞬间就在对方脸上留下几道鲜红印子。 苏义山“嗷”一声惨叫,跳起来有三尺高,蹬蹬蹬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哀嚎不已。 苏挽秋冷冷看他一眼,对赶上前的苏义丰苏云帆道:“大伯应该冷静下来了,你们带他回家。云海和云阳呢?” “云阳还没下学。大哥在城里踅摸铺子,都两天没回来了。” 苏挽秋眉头一皱:“踅摸铺子需要这么废寝忘食?别不是看见家里有事躲出去了吧?” “倒不是。昨天还没闹成这样,都是好声好气的劝着,今天上午大伯不知怎的,忽然就火了,追着大姐说要打死她。” 苏云帆摇摇头,这里苏挽秋就悄悄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大伯一向疼爱大姐,不到一万分的地步,不至于如此绝情,大姐做什么了?” 苏云帆看了周围村人们一眼,也小声道:“回去说吧。说起来,这事起因还是因为你?” “因为我?” 苏挽秋十分诧异,好在这会儿已经到家,只见苏明亮和妯娌三个都在街门前张望,看见他们回来,闫氏便合掌念了声佛,接着捂住脸泣不成声的哭起来。 苏明亮没好气瞪着大儿子,跺脚道:“你什么时候能沉住气?这样喊打喊杀的,生怕村里人不知道咱家的丑事,是也不是?” 苏义山梗着脖子叫道:“反正大家伙也差不多都知道了,还怕什么?” 苏明亮气得不再理他,扭头看去,几个妯娌已经赶上前,叽叽喳喳同苏挽秋和苏挽春说着什么,等人到了身边,他方咳嗽一声:“三丫头回来了?回来就好。” “是。爷爷,我回来了。” 苏挽秋看到老爷子一下缓和放松下来的面容,心中有些雀跃:虽然没有明言,但很明显连爷爷都认可自己当家做主的地位了。 她不动声色看一眼犹自生气的苏义山,这会儿对方也敏感,立刻转过来瞪着她,恶狠狠叫道:“你看我做什么?心里又打什么主意?” “我只是在想,到底什么事,能闹到这步田地?大伯明明疼爱大姐如掌上明珠,当日赌输了,宁可亏心卖我,也不肯让大姐去做丫头,怎么这会儿就要喊打喊杀呢?” 苏义山无言以对,只能愤恨扭头,咬牙道:“什么都不用说,我也没想到,大半辈子养出来的闺女,竟是个不知羞耻的狐狸精。” “呜呜呜……” 苏挽春又哭起来。闫氏有心要替女儿分辩两句,然而知道丈夫性情,怒火必定会转到自己身上,尤其自己从前又是那样身份,因默默将话吞了下去。 苏挽秋看到苏明亮脸色黑沉,她心中冷笑,暗道:大伯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爷爷原先多惯着他啊,一回两回,三回四回,总是这样不着调,如今更是连点人味儿都没了,怎怨得爷爷支持我当家。 这时就进了屋子,苏挽秋一看苏明江仍在摇摇椅上闭目养神,心中也不由得佩服:这位六叔爷说有恩是真有恩;说无情也是真无情,家里发生这么大事,他竟全不在意。 正想着,就见苏明江睁开眼,淡淡道“三丫头回来了?正好,家里闹了两天,你如今赶紧将这事处理了吧?无端端的叫人不得清净。” 苏挽秋:…… “好了,到底是什么事?如今可以说了。” 苏挽秋坐在炕沿,苏挽春仍紧紧抓着她的手小声啜泣,这里苏义山刚要开口,忽见侄女儿举起手,沉声道:“我丑话说在前头,大伯你说事归说事,可不许一口一个狐狸精什么的,不管大姐做下什么事,只要没害人,那就是她的自由。” “你这是歪理,还没怎样就要拉偏架。爹,这事还能让她处置吗?” 苏明亮也有些犹豫,看着孙女儿苦恼地叹了口气:大儿子不争气,总是挑战他的底线;这孙女儿也不是省油灯。听听她那是什么话?女人家什么时候还有自由这种东西了?唉!竟没一个省心的。 老爷子没话说,这里王氏便试探着问道:“三丫头,不怪你大伯恼,这……你大姐这次太大胆了,她……她竟敢不肯听从你大伯安排的婚事,非说自己心里有了人,除这个人,谁都不嫁。听听,这是多混账的话。” 苏义丰也在旁边点头道:“就是。这幸亏是在咱们家,换做城里那些大家闺秀,敢说这样话,直接就打死了,还容你在这里哭呢。” 苏挽秋从先前吵闹的内容,就已经猜了个七八分,如今一听,果然是为这个,她也不理三房两口子,只转头看着苏挽春问道:“怎么?大姐你和人私定终身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权当我死了 什么叫一石激起千层浪?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便是了。 当下苏挽秋一句话,把一屋子人都惊得无语凝噎。柳氏最先回过神,惶急道:“秋你这是什么话?你大姐哪里就有那么大胆?” “什么?没有私定终身?那你们大呼小叫个什么劲儿?看大伯那喊打喊杀的样子,我还以为大姐是和人私奔被抓回来了。” 众人:…… 苏明江“噗”的一声笑:果然,三丫头一回来,事情立刻就变得有趣了。 苏义山扭头瞪着苏明江:“六叔,你听听三丫头说的是人话么?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苏明江咳了两声,恢复正常面色继续喝茶。 “爹娘给我说了门亲事,是大兴县里的,说对方家里极有钱,但我看不上。当着全家人的面儿,我再说一次,没错,我心里有了人,这辈子非他不嫁。” 许是苏挽秋就站在身边的缘故,苏挽春勇气陡增,站出来大声宣布自己的立场,立刻引起一片谴责和不认同的声音。 苏义山又要上前打人,却见苏挽秋再次擎起手里公鸡。好家伙,她竟是将这大杀器一路带进了家门。 “冷静些,这才哪到哪儿?这都听不得,等一下气死了我可不管。” 苏挽秋见苏义山呼哧呼哧喘粗气,却不敢再过来,便转头看向苏挽春,沉声问道:“大姐,你认真的?” 苏挽春惨笑一声:“三妹,你看看我的形容,但凡有一点三心二意,我至于到这个地步?” “咳咳……”苏挽秋咳了一声,凑近苏挽春耳边小声问道:“是时年?” 苏挽春咬紧嘴唇点点头。苏挽秋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道:“好了,这事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散了吧,我等下和大姐好好谈谈,到时咱们再看看事情应该怎么办。” “这是什么道理?不和我们商量,你们姐妹两个就想做主……” 苏义山暴吼,不等吼完,就见苏挽秋一翻白眼:“怎么?不行吗?这是大姐的终身大事,关系着她一辈子的幸福荣辱,当然要按照她的心意来。我都说过要好好和她谈了,又不是现在就一锤定音。” “你能和她谈什么?再说这里有你什么事?婚姻大事谁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苏义山跳脚,就见苏挽秋跳得比他还高:“这话本就不对,将来成婚后,要和对方过一辈子的是你们做父母的吗?若说真心为大姐考虑也就罢了,可你摸摸心口,敢说不是为了对方的钱?你是真心为大姐想?若是真心,怎么大姐不愿意,你就要喊打喊杀?” “管得着吗你?那是我闺女。你爹娘管不了你,我不说什么,但我好好的闺女可不能让你给教唆坏了。” “呵呵!”苏挽秋冷笑一声:“大伯,刚刚如果不是我回来的及时,大姐已经死在你手里了,那你还哪来的闺女?这会儿你就权当她死了吧。” 苏义山:…… “三妹说得对,若不是她,我已经死在爹的手下,你如今就权当得偿所愿,已杀了我这个不知廉耻的狐狸精……” 苏挽春什么时候受过这样委屈?此时珠泪滚滚而下,一边梗着脖子哭叫。 闫氏替她擦着眼泪,连声道:“不至于,你爹就是吓唬你,他哪里下得了那个狠手?” 一边又对苏义山道:“当家的,让三丫头好好和春儿谈谈吧,三丫头好歹有些见识,她不会害春儿的,要是春儿的主意不可行,不用咱们说,她也不会同意,春儿兴许还听她的话。” 苏明江淡淡道:“这方是正经明白话。三丫头这两年,可办过一件不靠谱的事?你们就不信春儿,也该信她。” “六叔,你别纵着她……” 苏义山还要跺脚,被苏明江一瞪:“难道纵着你去喊打喊杀?” 苏义山没话说了。 苏挽秋便让苏挽春梳洗了下,然后和她自去后院,两人就在荷塘边,看着那些残败的荷叶,苏挽秋淡淡道:“这是从沈元熙家挖的藕培育出来的,他家是何等样的气派,你也见过,还有方府,那更不用提了。” 说完看向苏挽春,沉声道:“大姐,你见识过人间富贵,亭台楼阁锦衣玉食,你原本有机会过上这样少奶奶般的生活,可如今,为了时年,只为他一副好皮囊,你甚至和他都没说过几句话,便要将这些舍弃了,你甘心么?” 苏挽春把下巴一扬,沉声道:“我先前说过,我但凡有一点三心二意,也闹不到这地步。如今什么话都别说,三妹你只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苏挽秋微微一笑:“若这会儿上门求亲的是沈元熙,你也会如此坚决?可别说我诳你,这次去通州,他还当着我的面儿夸你漂亮,说了三四回呢。” 苏挽春有些怀疑地看着苏挽秋,片刻后一甩头,咬牙道:“会。三妹,你什么都不需多说,我已是心如磐石。我虽不识字,没读过女戒女训什么的,却也知道一女不嫁二夫,既喜欢了时年,往后便只认定他一个人。无论是受穷抑或享福,又或是年华老去鸡皮鹤发,我都不后悔。” 苏挽秋叹了口气:“你倒是够坚决。可时年那边怎么说?你有问过他的心意吗?如今他们一家就住在村子里,你和大伯这么一闹,他们焉能不知?他能接受你这样的媳妇吗?” 苏挽春身子晃了一晃,面色也变得惨白,垂下头哽咽道:“我也知道,经这一闹,只怕我什么心思都是一场空了。你以为我爹为什么不怕家丑外扬?他也是看我坚决,所以故意这样做,就是为了让时家不要我。” “大伯这么蠢吗?”苏挽秋皱眉:“你名声臭了,时家不要你,县里那家也不会要你啊,这不是鸡飞蛋打吗?” 苏挽秋摇摇头,轻声道:“我听娘说,他们家少爷看见我之后,回去就害了相思病,一定要我。爹爹今天一大早去了县城,回来便疯了一般将这事闹起来,我怀疑就是他家给出的主意。” “这样啊。”苏挽秋摸摸下巴,皱眉道:“果真如此,确实不能嫁,见一面就害了相思病,如此脆弱又极端,绝非良配。” 第一百七十五章:强势做主 “三妹!” 苏挽春激动的声调都变了,一把抓住苏挽秋的手:“这世上人千千万,怎么只有你生了双慧眼?人人都说他如此痴情,嫁过去定然对我百依百顺,可……可我心里不知怎的,就觉得好害怕,我也说不上为什么,我也反驳不了,换作别人,我也觉着这足够痴情,可到了我自己,我……我就是害怕……” 苏挽秋见她都有些语无伦次,连忙拍着她肩膀安抚,轻声道:“大姐别的都不怎么样,这第六感倒是挺准的。这种痴情,确实很令人恐惧,也难有好结果。便是没有时年,我都不赞成你嫁过去。” 苏挽春猛点头。只见苏挽秋盯着她,沉声道:“那就下定决心。哪怕将来时家不要你,你名声毁损嫁不出去,宁可孤老终生,也绝不嫁。” “对。”苏挽春重重点头:“我意已决,全仰仗三妹为我做主。” “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我还记得当日你恨我恨得牙痒痒,如今却说什么仰仗我做主。” 帮还是要帮的,但也要趁机翻翻小肠,三姑娘可不是什么圣母。(她自己认为的) 苏挽春咬着嘴唇,小声道:“从前不知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我也不好,若不是我娘挨打那一次,以及日后细细品了你这么些日子,我哪里能知道你的好?如今跟着你学,我自觉我也变好了几分,三妹,你……你就别和我一般见识,帮帮我吧。” “看你这会儿说得可怜,别等到我帮了忙,你在背后嚼舌头,说我是傻子,被你耍得团团……” 不等说完,就见苏挽春指天赌誓道:“我是真心发自肺腑依靠钦佩三妹,若心口不一,管叫我天打雷劈……” “也不用如此,这倒是言重了。” 苏挽秋捂住她嘴,叹口气道:“这件事不是那么好对付,你我挑战的是千年以来的父权夫权,所有后果,我不说你也明白。我最后问你一遍,大姐,你可真的有这份决心和勇气,万死不辞?” “我有。”苏挽春点点头,接着苦笑一声,喃喃道:“其实事情闹成这样,村里人都知道了,我先前就想着,不如让爹把我砍死好了,反正我怕也没脸再去见年哥儿,以后出门,也不知要有多少难听的话等着我。” “再难听的话,还能揭去你的皮肉么?我不也是被叫做夜叉母老虎,你见我在意过?真正要紧的,是家人和时家那边。” 她扳住苏挽春肩膀:“总之,只要大姐拿定主意,我是一定支持你的。” 苏挽春眼泪又流下来,拼命点头,却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苏挽秋是个爽利性子,和苏挽春谈完,趁着中午饭开始前,她把苏挽春安排到二房,自己在上房当着全家人的面儿,宣布了苏挽春的决定。 眼见苏义山跳起来,她不给对方说话机会,便大声道:“大姐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我是支持她的。既然所有后果她都做好准备承担,那以后无论她过什么日子,能不能嫁出去?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后悔,后悔也怨不着大家。所以这件事,我看就这么定了吧。” “你说得轻巧。”苏义山险些气倒:“那是我闺女,你就给做主了?她承担?她承担个屁,将来嫁不出去做老姑娘,你养活她不成?” “好啊。” 苏挽秋岂会怕这种挤兑,当下一拍炕沿,豪气干云道:“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将来大家都可做个见证,大姐要是嫁不出去,我养活她,绝不让她连累大伯父和大伯娘,如何?” 闫氏连忙道:“哪有这样道理?无论春儿……” “你给我闭嘴。”苏义山一看媳妇表情,就知道她要反水,原本这事她立场就不坚定,焉能给她这个机会?因此一句话把闫氏堵了回去。 “你让大伯娘闭嘴有什么用?这话是我撂下的。” 苏挽秋冷笑,又听苏义丰为难道:“哪有这样道理?三丫头,你听三叔的,这事你别强出头。老姑娘不是那么好做的,将来家里几个男孩子都要娶媳妇,等人都上门了,发现咱们家还有人嫁不出去,哪里瞧得上?说不定好好的姻缘,因为你大姐,就都搅黄了。” “若说嫁不出去就要连累家里兄弟娶不上媳妇,这也不难。到时候在村东头选个地方,我们建几间房子自住,离你们远远儿的,不就行了?” “没有这样道理。” 一直没说话的苏云帆忽然开口:“我不知道别人,我就自己表个态,将来我妹妹们嫁不出去,我养着,谁要因为这个嫌弃她们,就别进门,我豁出去打一辈子光棍。” “我也是。” 苏云旭也站出来,气得王氏和苏义丰咬牙瞪眼,小声叫道:“回去,轮得到你出头吗?” “我也是家里男丁,难道只许爹娘用我当筏子,就不许我为自己说话表态?” 苏云旭态度十分强硬,继续道:“退一万步说,即便没有兄妹情意,如今我们全家人也是跟着三姐沾光,怕只怕将来要嫁进咱们家的,还多是因为三姐呢。” 一句话说得苏义山苏义丰都没话说,这就是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谁让苏挽秋能赚钱呢。 “好了你们两个。” 苏挽秋忍不住笑了:“这是咱们小辈明事理,用来反驳大人的话。但将来时日长了,人多在一起,难免生嫌隙,到时嫂子弟妹和我们又没血缘关系,讨厌我们也正常,只要她们是和你们一心一意过日子,我们搬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等说完,忽听苏明江咳嗽两声,苏挽秋这才想起爷爷对分家的怨念,连忙话锋一转:“当然,咱们后院够大,到时候找人看看,若是能在这里再起几间房子,那最好不过。一家人,最重要就是整整齐齐,爷爷,你说是不是?” 苏明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包藏祸心,哼!反正我一天不死,你们就别想分家。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在苏义山看来,简直如同儿戏一般,他这个堂堂做老子的,当家地位丢了不说,如今连自己闺女的婚事都不能做主,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愤怒他委屈他郁闷他想等着吃饭后再闹一场,和苏挽秋好好掰扯掰扯,结果他很快发现,这世道就是没天理的。 无非是饭桌上多了两盘从通州带回来的腊肉腊鱼,清蒸后油汪汪的鲜香好味道,所有人就已经边吃边赞,其乐融融了,这样天大的事,就像没发生一般。 第一百七十六章:试探 就连苏挽秋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轻易就解决了。亏她之前还和苏挽春说,挑战父权夫权没那么容易。 用过晚饭,柳氏和苏挽夏留下来收拾桌子,其他人各回各家。 苏挽秋着急种子的事,也就没去帮手。回到家,她坐在炕上挑选花生和红薯种子,苏云帆凑过来好奇看着,忽听妹妹问了一句:“二哥,你怎么看?” “啊?”苏云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怎么看?你说的这些种子?这我哪里会看?” 苏挽秋哭笑不得:“我是问你大姐的事,你怎么看?你觉着大伯父和大伯娘真就认了?” “大伯一晚上都没说话,恐怕心里还是有气,但是……家里其他人也没说什么,估计他是认了吧。”苏云帆挠挠头:“反正要是我,我就认了。喊打喊杀大姐都不肯屈服,这就是铁了心。” 话音落,只听推门声响,接着苏义水和柳氏苏挽夏走进来,苏挽秋便道:“你们看着大伯娘和大姐是怎样呢?” “没听见有动静,应该是没事了。” 柳氏说着,也凑过来看种子,只见苏挽秋摸着下巴道:“这事真就这么过去了?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这有什么不信的?”柳氏笑道:“既然你都出马了,你大姐自然就有了撑腰的人,如今家里都听你的话,你大伯不服也得服。” “爹。”苏挽秋看向苏义水:“以你对大伯的了解,这事他就真的认命了?不会再逼迫大姐?” 女儿很少问他意见,这不得好好表现表现?苏义水认真思考了几分钟,郑重点头道:“你都把话说到那个地步,你爷爷也没办法,你大伯不认命又能怎的?反正是我的话,我肯定认命。”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柳氏道:“你就不是大哥那样的人,这若是秋不肯成婚,你敢对她喊打喊杀么?” 苏义水也笑了:“我哪里敢?我估摸着老爷子和六叔也不敢。” 这一夜苏挽秋一直听着上房动静,几乎没怎么睡,一夜过去,一切平静。眼看着天亮了,她这会儿困意上来,却也只能挣扎着爬起。 好在年轻,洗了把脸后就又精神抖擞起来。想起上一世,自己那也是熬夜小能手,只是穿越后作息规律,竟渐渐将这项“长处”给丢了。 当下来到上房,只见苏挽春已经和闫氏有说有笑在做饭了。看见她,闫氏便疑惑道:“三丫头你怎么眼圈发黑?昨夜不曾睡么?不对啊,论理你才从通州回来,这车马劳顿的……” 不等说完,忽然一怔,片刻后感叹道:“可是担心你大姐,所以留意听着我们这边动静?” “没有,只是不知怎的失眠了。” 苏挽秋摇摇头,闫氏却知她只是不愿表功,心中越发感激,轻声道:“你放心,你大伯许是看孤掌难鸣,这会儿找你三叔去了,但我料着你三叔三婶不会为此事上心,只要没人帮他,他就消停了。” “但愿如此。”苏挽秋点点头,又来到灶边,抓了个马扎坐下,问苏挽春道:“我这几天不在村里,时家的情况怎么样?你可知道?” 苏挽春咬着嘴唇轻声道:“我前日去过一趟,她们娘儿几个倒还好。只是昨天爹爹把我的事嚷嚷得人尽皆知,我……我也不知他们会怎样看我,所以这会儿也不敢过去。” 闻弦歌知雅意,苏挽秋拍拍她肩膀:“无妨,今天我过去走一趟,顺便替你查探查探他们家态度。” 苏挽春感激地看着她,重重点头,悄声道:“那就一切都拜托三妹了。” 用过早饭,苏挽秋便往时家来,一路上遇到几个村人,殷勤热情地同她打招呼,她也便笑着回礼。等到双方擦肩而过,三姑娘只用背部细胞,都能感觉到这些人的指指点点。 她却怡然不惧,大伯那个混蛋性子上来,连亲生女儿都忍心坑害,苏挽春以后要遭受的指指点点,必定比自己要多得多,从前她就不怕这些,如今更是要为大姐做个榜样。 不过细细回想,也是造化弄人。苏挽秋原本以为,能够接受自己洗脑的,只有苏挽冬,毕竟年纪尚小,还未遭受太多三从四德的毒害;至不济也该是苏挽夏,两人是亲姐妹,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二姐被改造的机会也很大;谁知到最后,竟是刻薄势利的苏挽春,在自己影响下,打响了反抗封建婚姻的第一枪,这上哪儿说理去。 爱情啊!轰轰烈烈时,果然有改变人心的力量。 苏挽秋心里想着,这时已经到了时家门口,只见街门敞开,院子里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收拾的也颇为洁净。 “这可比之前强多了,别的不说,时家人确实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 苏挽秋默默想着,一边走进院里,然后就见堂屋的门被推开,时年正端着一盆水走出来,看见她,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脸上便堆满笑容,扭头叫道:“娘,三姑娘来了。” “年哥儿。” 苏挽秋也笑着招呼:“婶子的病怎样了?这几日我去通州,还时常记挂着你们。” 话音落,只见时氏和时岁也都迎了出来,时氏笑道:“劳姑娘惦记,我吃了几副药,如今觉得好多了。” 说完时岁也笑道:“三姑娘看看,我娘如今可说是容光焕发。谁能想到半个月之前,我和哥哥每日里只知道哭,娘亲更是把自己送老的衣裳头面都预备下了呢。” “好好好,婶子如今就是这个家的支柱,你好了,你们一家人的日子就好了。” 苏挽秋点点头,和娘儿几个一起进屋,又寒暄几句,正琢磨要怎么开口试探下,就听时氏叹了口气,轻声问道:“大姑娘……她还好吧?” “呃……还好。” 苏挽秋一看,对方都开门见山了,自己还琢磨什么?因也直言不讳道:“昨儿的事,只怕你们已经知道,我大伯实在是个混账不做人的,好在大伯娘倒还通情理,我大姐态度更是十分坚决,所以这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时氏看着她,微笑道:“只怕三姑娘在其中没少出力,不然这样天大的事,哪能轻易就放下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掉以轻心 “那是我大姐,我自然要出力。”苏挽秋啜了一口茶,轻笑道:“但不知婶子觉着,我们家这样轻易放下是对还是不对?” “有数的,清官难断家务事。”时氏眉头都没动一下:“你们家的事,我一个外人又不了解,怎能随意下评断呢?不过我想着,三姑娘的处理总不会有错。” “婶子也太高看我了。”苏挽秋不动声色:“须知我在村里的名声可不好,人人都叫我母老虎来的。” 时氏垂头一笑:“若三姑娘是老虎,我倒宁愿学你,也做一只老虎,如此也就没人敢害我了。别人怎么说我也管不着,我自己的经历,还有什么不明白呢?女人啊,活到三姑娘这个份儿上,才算痛快。” “这话没错。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只凭自己心意行事,将来得失不好讲,但真真是痛快无比,只凭这个,我便无怨无悔。” 时年时岁看看母亲,又看看苏挽秋,有些明白又有些懵懂,这话听着寻常,可暗暗品味,似乎又另有玄机。 又坐着吃了会儿茶,苏挽秋便起身告辞。 时氏要亲自送她出门,被苏挽秋制止,只听她笑道:“咱们之间,还弄这些繁文缛节做什么?我家隔着又不远,这要是送我出门,一不小心就送到我家门口了。” 时氏一笑,也就坐下来,对时年道:“年哥儿,娘身子还有些发虚,你替我送送三姑娘。” 时年答应一声。苏挽秋就松了口气,暗道:不愧是和全族对抗的坚强女人,果然见识作为都不俗。 她知道时氏是有意让自己和时年沟通。仅凭这一点,就没几个女人能做到。 两人出了院子,便慢慢往村西头去,苏挽秋见时年不说话,也就不开口,过了片刻,果然就听他期期艾艾问道:“大……大姑娘怎么样?” 苏挽秋这才笑了,看着时年:“刚刚在你家我都说了啊,大姐很好。倒是你,你这两日怎么样?” “我……” 时年脸一红,转过头假装看风景,吭哧了好一会儿,只把苏挽秋急得不行,暗道这样慢吞吞的性子,也不知大姐看上他哪一点。 “喂!你再不说,我可是要到家了。” 被苏挽秋提醒,时年这才小声道:“我……我倒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大姑娘。” 这不是一拍即合嘛,怪道大姐态度如此坚决,合着这不是她单相思,而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下里都有意。 苏挽秋就大大松了口气,小声道:“这两日是风口浪尖上,婶子也没彻底痊愈,你们两个冷几天也好,大姐那里我自会和她说。等到风头过了,你还担心大姐,那再去看她,只是有一条……“ “什么?” 时年急切看向苏挽秋,却见她认真道:“我大伯是个混账,被他这一闹,日后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少不了,你得问问自己能否承受住。再者,你这会儿比不得我大伯看中的那户人家,他们家是暴发户,你们如今还得我家帮衬着,所以大伯必定看不上你,当面讽刺谩骂什么的恐不可免,也要拜托你担待一些,好在我大伯娘通情达理,她不会亏待你这个女婿。” 说到最后,语气也轻快俏皮起来。时年脸涨的通红,低头小声说道:“三姑娘别……别说笑。” “谁和你说笑?行了,你回去吧,这回可是真到家了。” “呃……好。” 时年点点头,看着苏挽秋进了院子,又张望一下,没看到那个俏丽身影,心中若有所失,在树下站了会儿,方转身去了。 苏挽春知道苏挽秋去了时家,这半个时辰也不知来了二房多少遍,恰好这一遍等到苏挽秋回来,就听苏挽夏打趣道:“阿弥陀佛,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怕大姐把咱们家门槛踩破了呢。” 苏挽春脸一红,啐道:“把你小气的,便是踩破也不怕,我自然给你钱修它。” 苏挽夏也笑道:“可别和我说硬气话,我是不修(羞)的,大姐你修不修(羞不羞)啊?” 苏挽春被这一语双关羞得脸孔绯红,就要去打苏挽夏,被苏挽秋拉住:“行了,说正事要紧,走,咱们去后院。” 待到将时氏和时年的态度告诉苏挽春,就见这大姐松了口气,红着眼圈道:“不枉我连名声脸面都不要,甚至做好最坏的打算,总算……总算他对我也并非没有一丝情意。” “那是,我大姐这样美,他时年也不是什么人中龙凤,忽然从天上掉下个漂亮媳妇,傻子才不动心。” 苏挽秋打趣,被苏挽春剜了一眼,接着她又犹豫道:“只是……时家婶子那边,你真弄清楚了?她……她没有看不起我么?” “你也不想想她都经历了什么事。女人家的苦楚,她怎会不知道?我原先就说她是个有主意看得清的女人,今日更印证了我的话。” 苏挽春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道:“如此我便真放心了。如今想想,我从前刻薄自私,除了面容身段,竟没一份好处,还能得这样一桩姻缘,我再无所求了。”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以前刻薄自私,既然得遂所愿,以后还不都改了?”苏挽秋嘻嘻一笑,起身道:“好了,我回去捡种子。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总觉着,这一次太过顺利,其他人就罢了,大伯怎会轻易认了呢?所以你须得防着他些。” “知道了。”苏挽春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其实倒也不用紧张,怎么说那也是我爹,从小将我当掌上明珠般捧到大的,原本不过是为了迫我就范,如今见行不通,自然也就偃旗息鼓了。” “别掉以轻心,你不知道男人狠起来,那是六亲不认的。我常听说有些大户人家,女孩儿私奔抓回来,甚至会溺死,就因为她败坏了门风。即使不溺死,也是关起来,到最后那女孩就疯了。“ 苏挽秋用之前一些反穿越小说里的女配做例子,企图引起苏挽春重视,别把封建礼教不当回事,真要反抗,哪个不得脱层皮?吃女人可不是说说而已。 第一百七十八章:有钱不赚王八蛋 苏挽春连声答应着,但想了想到底还是不服,攀着苏挽秋肩膀小声道:“好了,你也说过那是大户人家,咱们不过是乡下的升斗小民,没那么些规矩。” “嗯,你要是以后面对流言蜚语时,也能拿出这样满不在乎的态度,你就赢了。” 苏挽秋点点苏挽春,却见她笑道:“那我一定会赢,好歹我这两年跟你学了许多,若还受风言风语影响,昨儿也不敢和我爹闹了。” “呵呵,别和我嘴硬,你要真能做到才好。”苏挽秋撇撇嘴。姐妹两个重新进了院子,各自回房。 彼时闫氏正等得心焦不已,因为苏义山不在,闫氏对此事态度更温和些,所以苏挽春是不避讳母亲的,当下就把苏挽秋的话说了一遍。 闫氏听完,怔怔出了好一会儿神,方叹气道:“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只是春儿……唉!以后你就会知道,穷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那年哥儿除了皮囊好些,看着也不是读书的材料,也不像种地行当里的人,你以后的日子,怕要受苦了。” “年哥儿没您老说的那么没用,他从前也是跟着爹娘下过地的,他们家大豆种得好,连三妹都夸赞过。先前他和我说了,只等今年时婶子病好了,明年还要种大豆,他们家不是现有十亩地么?哼!如今有了咱家做靠山,那族长未必就敢吞了。娘,只要日后我们勤俭持家,怎么就要过穷日子呢?” “可见你是真喜欢他,勤俭持家这话竟能从你嘴里说出来。”闫氏摇摇头:“罢了,那就这么着吧。你也不小了,只等你大哥成婚,接下来就办你的事。” 苏挽春听了这话,当真是心花怒放,因坐在炕上喜笑颜开道:“还是三妹有本事,我以为这事再没有好结果,谁知她不过三言两语,一家子都服了,连爷爷和爹都没有话说。” 闫氏点点头,笑道:“你三妹……真是个好样的,我也万万想不到,到头来,我的福气竟是因为她。我本以为,你爹才是我终身的依靠,谁知他竟是个靠不住的,我的依靠竟然是你三妹,如今想想当初在背后说她坏话,我仍愧疚不安。” “三妹何止是你的依靠?她分明是咱们娘儿俩……不,是咱们一大家子的依靠。甚至村里人,也都要靠着她才能过好日子。如今就有好几个人向我打听种甜菜的事,连时婶子都问过我,这一次我和年哥儿能成,三妹未必不是一个重要的缘由。” “是,你说得对。这些也就罢了,最难得是你三妹那份对女人的怜悯之心,咱们能遇到她,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娘俩正说着,忽听门外脚步声响,接着苏义山面色不善走进来,于是两人立刻住了口。 苏义山向这边看了一眼,哼一声道:“这下可叫你们如愿了。”说完又指着苏挽春道:“不听你老子我的,倒要听三丫头那个夜叉的话,将来有你的苦头吃,你还在这里做梦呢。” 苏挽春听见这话,父亲分明是认下这门亲事,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得意,连忙道:“吃苦受穷也是我愿意,爹,你要答应了,就是我亲爹。” “混账话,难道我不答应,还不是你亲爹了?”苏义山一翻白眼,听苏挽春连连笑着道歉,他冷哼一声,也不再理睬妻子女儿,只坐在椅子上出神。 这事似乎便成定局了。 苏挽秋在家看了两日,见苏义山渐渐恢复常态,也就放下心。恰好城里成衣坊送信过来,说有要事请她过去相商,于是这一日中午用过午饭,她便急急忙忙进城。 李清音等人都在,苏挽秋进门疑惑道:“什么事情必得我亲来?若真正为难,你们去找沈元熙也是一样的。” 众人忙让她坐,又忙上茶上点心。这些女人如今不复百花楼里的老丑之态,一个个面色红润眼中有神,她们身段又好,不过是些平常的衣服首饰,但精心穿戴搭配后,便有了一种余韵犹存的风流婉转之态。 当下略寒暄了几句,李清音便说道:“这事还真要找姑娘商量。就是百花楼里一些姐妹,十分仰慕姑娘,只恨无缘一见。恰好今晚那边要宴请一个重要客人,姐妹们都想精心打扮一番,早几天前就在我们这里订了十几套成衣,那会儿就说,若是由三姑娘送过去,她们愿意多给十两银子。我们原本是拒绝了的,但今天中午沈少爷遣人过来说,他已知道此事,又说以姑娘性情,跑趟腿就能赚十两银子的好事,您必定不会放过,再者沈少爷和方少爷今晚都在,有他们护着,也没人敢伤害姑娘,所以意思是叫我们问问您,没办法,我们这才将姑娘请了过来。” “原来如此。” 苏挽秋恍然大悟,笑道:“沈元熙倒是了解我,可不是呢,不过跑一趟腿,就有十两银子入账,这样好事,十年未必能遇见一回,今儿叫我遇到了,焉能不去?那十几套衣裳做好了吗?拿来我看看。” “好。” 立刻就有几个女人去拿衣裳,这里李清音便说道:“我总觉着这里有古怪,可实在又想不出来。百花楼今夜宴请皇商的事我也知道,那位皇商就是为了巴结方公子,也的确是请了沈少爷作陪,听说还从京城请了位最负盛名的花魁,可这和您也没半点关系啊。” “你们都是了解百花楼内幕的,既然想不出什么危害。就别管那么多,也许人家就是仰慕我,要看看我长什么样呢?毕竟上次我在那里是出了名的,事后也没给大家瞻仰的机会。” “哈哈哈,姑娘还是这样风趣。”众人都笑了,这时衣裳拿过来,苏挽秋仔细看看,不由赞叹道:“当真精美非常,可见你们用心,这一笔生意没少赚银子吧?” 李清音笑道:“确实赚了不少。再加上给姑娘的十两银子,百花楼这一次着实破费了。听说如水姑娘和清弦姑娘,是专门请大兴县最好的李裁缝做的新衣,想来是要和那京城花魁争一个高下。” 第一百七十九章:吃瓜吃到自家 苏挽秋一挥手:“她们尽管争去,只要能给咱们带来生意,我不介意她们争奇斗艳。” 众人看了一眼,都笑道:“我们原本还怕姑娘不愿意做青楼里的生意,后来想想,我们就是那里出身的人,姑娘都没嫌弃,又怎会嫌弃其他人?果然,姑娘还是和从前一样善良,也唯有你和沈少爷,才会把我们当成真正的人对待。” 说完又道:“既然姑娘答应了,咱们就找人去百花楼那边说一声吧。” “好。” 立刻就有人起身往百花楼送信去。这里苏挽秋就和众人一起,去看了看厂房里已经做好的成衣,又看了会儿她们自己设计的衣裳图样,她很为这些女人的设计天赋和心灵手巧震惊,于是诚挚夸奖赞叹了一番,又说道:“这里原本是个厂房,地处偏僻,环境空旷,如今你们名声一点点打出去了,这里已不再适合你们居住做生意,不如回头在县里繁华地段找一栋宅院,你们搬进去,也好安安心心的做衣裳,周围人又多,不用担惊受怕,还能将生意再扩展一下,如何?” 众人都说好。这几个月她们凭自己本事讨生活,尤其是成衣买卖赚的银子,只让这些原本自卑懦弱到尘埃里的女人,渐渐都焕发出信心和光彩。城里繁华地段的宅院,放在从前哪里敢想?这会儿认真计算一番,却也不觉着有什么问题。 苏挽秋又笑道:“是了,如今已近深秋,你们若是成衣买卖不甚繁忙,还有人手的话,该把之前的耳套手套生意再捡起来。钟老板和我说,现在就已经有许多人去店里订购,虽然到冬天难免有别家效仿,可咱们这条线上的生意,应该不会受影响,只靠我在村里组织人手未必够用。” 众人忙都点头道:“那个容易,我们也做过,都不用再花费时间上手。别家就算想和咱们争,也未必就争得过,哪有咱们做的正宗呢?尤其姑娘这边的线是方公子和沈少爷,方公子是荣亲王那边的人,沈少爷自家生意人脉就不少,又搭了官场的线,那些达官贵人,最认品牌正宗这些东西,不然京城怎么那许多百年老字号呢。” 苏挽秋也笑了,点点头道:“说得有理。” 话音落,只见先前去百花楼的银珠回来了,喝了碗茶水后雀跃说道:“楼里姐妹们得到消息,都十分开心,如水姑娘还亲自见了我,给了我五百赏钱;清弦姑娘那边有客人,却也让贴身的小丫头赶来,也给了我五百赏钱。” “好家伙,这明明是三姑娘名声威武,倒让你占了便宜。” 秋叶笑着说完,只听那银珠也笑道:“清弦姑娘的丫头芳草着实是个爱说话的,拉着我说了半日,原来她们屋子里有个恶客,芳草不愿意见他,正好拿我做个借口。” “这倒奇了,除了如水姑娘,百花楼数清弦姑娘最红,她还需要接待恶客?” 银珠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小丫头说那客人是咱们县里商家的管家,每次出手都十分大方,许是清弦姑娘也不舍得钱吧。” 众人更是惊奇,李清音道:“一个管家罢了,能让清弦下午接待,他凭的什么?就凭出手大方?” “凭这一条还不够吗?”秋叶也笑:“你可别太贪心,清弦姑娘肯破格接待,想来给得银钱不少,我只疑惑他为什么要下午来?白日宣淫……” 不等说完,忽然想到苏挽秋还是个黄花闺女,忙住了口。 银珠喝了杯水,摇头道:“倒不是白日宣淫,芳草说,那管家本约好了今晚过去,谁知家里出了事,说是他们少爷今晚成婚,须得他赶回去操持,所以只能这会儿偷溜过来相会。” 众人都惊讶道“这事当真稀奇,闻所未闻的。既是少爷成婚,不是早该大肆操持起来?怎么倒像是忽然得了信儿一般?哪有这样事?可见这管家撒谎。” 银珠笑道:“我也是这么说。芳草说,清弦姑娘也不信,那管家没奈何,只好告诉她,说是他们少爷今夜娶的,倒真是心上人,奈何对方性子烈,不肯嫁,所以只能偷偷进行。说起来,他家老爷太太倒十分生气,只说这样也不算明媒正娶,只等要了她身子,到那时,连正室少奶奶的位子也没有,只能给他家少爷做个妾室罢了。因此虽然晚上成婚,他家却也没费心准备,他方能下午溜过来赴约” 她们在这里只当稀奇新鲜事讲述,那边苏挽秋却听得身上汗毛都竖起来,连忙拉着银珠问道:“可知是哪家的姑娘?要让他们这样摆弄作践?” 银珠摇头道:“这个不知,但这种事,那管家应该也不会胡说,实在是太稀奇了,胡编都编不出来。” 这里苏挽秋越想越是不安,尤其是商家,她记得当日大伯娘问自己苏挽春对时年的感情时,说城里提亲的那户好人家就姓商。 虽然匪夷所思,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于是苏挽秋当机立断,立刻赶回五丰村。 这会儿就已经是半下午了,进了家门,只听到二房有说笑声传来,闫氏的声音赫然在其中,苏挽秋连忙进屋,问闫氏道:“大姐呢?她去哪儿了?” 妯娌三个看见是她,都有些惊讶,闫氏道:“你大伯带着你兄弟和春儿进城逛去了,说是前些日子闹成那样是他不对,险些毁了春儿名声,幸亏时家明白,才没铸成大错,今日要给她买块布料做衣裳,再打根银簪……” 闫氏不等说完,苏挽秋心里已经大叫不好,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狂奔出门,只剩下妯娌仨惊疑不定,王氏道:“这孩子又怎么了?神神叨叨的。” 柳氏却想起先前女儿总挂在嘴边的话,对闫氏道:“别不是她大伯要闹什么幺蛾子吧?这两天秋总提醒要春儿当心,但我看你们都不当一回事。” 闫氏面色发白,喃喃道:“能……能有什么事?他毕竟是春儿的亲爹,总不能……把自己闺女卖了吧?” 王氏一拍大腿:“这谁说得准?就大哥前几天追杀春儿那个劲头,我看他就不像是假的。不管怎么说,咱们赶紧过去看看。” 闫氏也急了,连忙下炕,一边说道:“三丫头都跑没影了,我们倒是去哪里看?” 柳氏连忙道:“去找老爷子和六叔拿主意,尤其六叔,他是咱家的定海神针,肯定知道秋去哪里了。” 第一百八十章:里应外合 苏挽秋用最快速度赶回大兴县,路上她就想好了:要找沈元熙,这事只能找沈元熙。 当然,找方雪松也不是不可以,但三姑娘觉着,自己和对方向无深交,还是最好别欠人情。 至于沈元熙,嗨!双方的恩怨情仇那可就多了去,反正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再欠他一点又有何妨。 方雪松要知道,保准都得哭晕在厕所:合着我一个大家子,守着礼数和规矩,不敢贸然亲近你,竟还错了? 很快来到沈府,苏挽秋只求老天保佑,对方千万别不在。 谢天谢地,关键时刻沈大少没掉链子,他正在家里和两个传教士说话,顺便打听一下他们知不知道土豆玉米这两种作物,结果还没等到答案,下人就来报说苏姑娘在门外,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请他去救命。 “到底怎么了?” 沈元熙衣裳都来不及换,只披了件斗篷就跑出来,见苏挽秋嘴唇都干得起了皮,显然这一股火冲撞的不轻,不禁深以为异:“不至于吧?什么事就急得这样?” “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觉得八九不离十。”苏挽秋拉着他边走边说,将事情简单叙述一遍。 “你怀疑商家这么反常的婚事,那个新娘就是你大姐?我说三姑娘,咱可不能这么武断,你拉着我闯进人家里,万一发现是个乌龙,这……这可不好交待啊。” “宁可之后赔礼道歉,万一就真是我大姐呢?这可是人命关天。” 苏挽秋也知道无凭无据,此事难办,然而这会儿却也顾不上了:“以你的身份,进他家打听一下还是容易的吧?早些做完,你就去百花楼赴宴,不耽误事儿。” “你怎么知道我晚上要去百花楼?” 沈元熙有些不自在,连忙解释道:“不为别的,是别人宴请方雪松,顺便请了我,我说不去,但对方和我们家也有生意往来……” “我知道这些做什么?现在最重要是把我大姐救出来。” 沈元熙一看:得!三姑娘已经认定那个新娘就是苏挽春,这明显是关心则乱,说不通了,少不得硬着头皮去商家探查一番,毕竟对方有一句话不错,人命关天,岂可无视。 两人在街上疾走如风,忽听前面一个声音叫道:“咦?老大,三姑娘,你们怎么会在一起?这是要往哪里去?” 扭头一看,别说苏挽秋,连沈元熙都差点儿没认出街对面跑过来的家伙。他愣了一下,才惊讶道:“林胖子?这才几天没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嘿嘿!老大你不能再叫我胖子了,你看我现在一点儿也不胖。” 林胖子呼哧呼哧喘着气,不动声色看了苏挽秋一眼:“我这些天特意减饭,又跟着家里护院每天打几趟拳,果然这肉掉了不少,人也精神了……” 苏挽秋哪有心思听他传授减肥经验,打断他道:“胖子你有事没?没事让开,我们着急救人。” “三姑娘怎么还叫我胖子……”林胖子委屈:“我叫……等等,救人?什么人?我和你们一起。” “对啊,你们家和商家不是交往甚密?”沈元熙一拍手,对苏挽秋道:“这事就交给胖子吧,只要让他进门,缠住商子峰,即便你大姐在他家,一时半会儿也不担心受辱,咱们在外边再多方打探,胖子也在里边试探寻找,如此里应外合,再稳妥不过。” “到底什么事?” 林胖子一头雾水,待听苏挽秋将事情讲了一遍,立刻义愤填膺,大怒道:“怪道子峰这些天总是魂不守舍,他若真敢干出这样混账事,我……我就和他割席断交。” 沈元熙:…… 苏挽秋:…… 不管怎样,有个熟人打入内部,总比他们贸然进去的好。沈元熙又嘱咐了林胖子几句,见他匆匆离去,这才松了口气,对苏挽秋道:“现在申时中,时间绰绰有余,你不必急。胖子去了商家,我们就在县里找找云阳和你大伯,又或许就能发现你大姐还好端端在选衣料,岂不更好?” “对,但愿只是我过度紧张,虚惊一场。” 苏挽秋喃喃道。和沈元熙转身沿着大街寻找苏云阳苏云海,好在大兴县虽大,但沈元熙很了解哥俩,很快便确定了寻找地点。 “这里就是幽竹居,从前我们买笔墨纸砚,都是在他家,前两日云阳说过他的纸墨快用完了,今天很可能来这里,即便不在,也可问问老板见没见过他们。” “好。” 两人进店,果然,无巧不成书的事并未发生,哥俩根本就没来幽竹居。 “还有一个地方。”沈元熙一拍手:“云海看中了一个铺子,想把它买下来开饭馆,原本就定在这个月末交易,或许他们在那里。” “行啊。”苏挽秋看着沈元熙:“你竟连这事都知道,我还不知大哥已经相中了铺子。” 沈元熙笑道:“那是,你三姑娘多忙啊。我本来就和他们亲厚,他们自然同我无话不谈。“ 说完来到另一条街上,沈元熙一指:“就在前面,要说这个地段,也算大兴县很好的,铺子的价格还相对便宜,云海读书不行,在这方面倒还有点眼光……” 不等说完,就见哥俩从一家铺子里走出来,不知说些什么,旁边却是不见苏义山和苏挽春。 两人连忙叫了一声,哥俩见苏挽秋满头大汗步履匆忙,也是吃了一惊,忙问何事。又听沈元熙问道:“这个不急,你们爹和大姑娘呢?” “大姑娘?我姐?”哥俩愣了一下,苏云阳才说道:“大姐回家了。先前我们出来,爹让大姐去店里挑布料,我们不好进去,就去摊子上吃了碗馄饨,然后爹打发我们去杂货店买了些油盐酱醋,出来时,爹说他和大姐先回家,叫我们再来铺子这边看看,将事情定下来,也好筹措银钱,我和大哥就过来了,又仔细看了半日,和邻居们打听了下这街上客人情形,这会儿才说要去明月楼那边,把他们这几天攒的骨头带回家。” 沈元熙和苏挽秋互相看一眼,同时倒吸一口冷气,沈元熙沉声道:“咱们现在就去商家,只希望林胖子能打探出消息来。真是,不怪我先前谨慎,谁能想到做爹的人,会这么狠心?大姑娘……那可是他亲生女儿。” 第一百八十一章:那我来说 苏挽秋一颗心直沉入谷底。她在现代听说过太多父权夫权导致的人间惨剧,有个女博士只因为不结婚,就被残忍杀害,下手的就是亲爹。 叹了口气,她早知道反抗男权没那么容易,却也没想到苏义山真会做出这种事,这还是人吗?此次过后,最好还是想个办法,让他滚出家门自生自灭,不然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 有那么一瞬间,苏挽秋甚至动了杀机:别说什么罪不至死,苏义山能做出这样事,杀了也不为过,为一家子的安全,就该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一路上将苏挽秋的推测说了一遍,只惊得兄弟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苏云海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喃喃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虽然爹生气大姐不听话,但……但也不至于做出这样事,这……这不是害了大姐一辈子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不是你们男人眼里天经地义的道理?大姐不肯嫁,在大伯眼中,已经成了反叛,他心里窝着火,还会想这些?原本我就觉着这次事平息的太容易,大伯竟也没闹,但我也没想到他是打着这没良心的主意。” 苏云海小声道:“三妹,事情还不知道怎样,你别就下定论,那再怎么也是我爹……” “不然你倒是说说,你们就陪着大姐进店看布料又能怎样?这都快深秋了,就是你们自己选两块布料过年做新衣,也是正常,为什么要把你们支出去?” 哥俩不说话了。沈元熙要说什么,最终却只叹了口气。 又走半刻钟,苏云海忽然道:“前边,前边就是商家,不知林胖子打探得如何?” “我没指望林胖子打探出什么,只是有他在,最起码可以拖住那商少爷。这会儿太阳到山边了,时间紧急,顾不上那许多,直接让商家人通报,咱们进去问问,他要不让咱们进去,说明心里有鬼,更要闯进去,若真是虚惊一场,咱们就解释情由,再多赔些钱。” 沈元熙想着商家未必这么好说话,不过转念一想,苏挽春九成九落在那里,也难怪三姑娘着急。就真是虚惊一场,商家不好说话,那不是还有自己?沈元熙这三个字,对他们家来说,应该还是有些分量的。 一面思忖着,苏云阳已经上前请求通报,片刻后家丁飞奔出来,大声道:“天晚了,老爷太太说不见客,你们请回吧。” 就连苏家哥俩,绝不信亲爹能把姐姐给卖了的,这会儿都察觉到不对劲:他们刚才可也报了沈元熙的名字,商家还不至于因为天晚就不让沈大少进门吧。 苏云海性子要鲁莽些,这会儿一下就急了,推开家丁直闯进去,一边大叫道:“商子峰你出来,你把我妹妹藏在哪儿?我可告诉你,你这是拐子行径,告到官府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想起自己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忙又补充道:“你别以为能躲过去,今晚我三妹可来了,你不会不知道我三妹的名声吧?让她抓住你,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你还不赶紧把我妹妹交出来。” 沈元熙看了苏挽秋一眼,悄声道:“果然你如今名声在外,连云海都知道借助你的威名。” 苏挽秋柳眉倒竖,撸着袖子恨恨道:“他说得没错,果真是他家把我大姐囚禁了,我必定去县衙告死他们。” 沈元熙摇头道:“没用,这定是你大伯的主意,亲爹就是卖了女儿,最多大家背后骂他不是人,律法上是没办法给他定罪的。” 苏挽秋:……泥马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这时商子峰和林胖子也都出来了,连商家夫妇也都被惊动,几个丫头婆子和十几个家丁簇拥着二老出来,商老爷便厉声道:“沈少爷,你在大兴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素日敬你,你却带人跑来我家撒野,这是什么道理?” 沈元熙淡淡道:“什么道理你心里没数?我知道,苏家大姑娘是她亲爹卖的,不过她亲爹是偷卖的,人家家里都不知道,这会儿已经打听出人就在贵府,还望商老爷不要为了令郎,就做下伤天害理之事。有数的,强扭的瓜不甜,何必为此丧良心呢?你们家也做买卖,经商最重要的就是名声,别为一点私心,最后把好好一个富裕家庭搭进去,不值得。” 他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且一下戳中商家痛处,顿时就让商老爷说不出话来。只有商子峰兀自叫嚣着:“没有的事,你们私闯民宅……” “你再给我说一遍。” 苏挽秋忽然打断商子峰,指着他厉声叫道:“你敢对天发誓,我大姐此时不在你们手上?你敢说你要是撒谎,就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姓商的,你敢起誓么?” 古人都迷信鬼神,虽然有凤姐那般不信阴司报应的人物,但苏挽秋料定这种能害相思病的脆弱大少爷没那份狠辣果决。果然,此话一出,立刻就把商子峰震住了。 林胖子偷偷看着苏挽秋,夕阳余晖下,只见她凤眼带煞粉面含威,当真是威风凛凛英姿飒爽,比起那些温柔婉转的闺秀碧玉,更有一种别样风情,因一时间心驰神往,竟点头附和道:“对啊,你敢起誓吗?正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子峰,你要没做过,就发个毒誓呗。” 商子峰:…… 商老爷见儿子被挤兑住了,知道今天的事再难善了,心中又是愤怒又是不甘,咳一声道:“我向来听说五丰村的苏家三姑娘厉害,只是再厉害,你也只能在你家里撒泼,我家的事,由不得你做主。没错,你大姐是在我们府里,但那是你大伯,她的亲爹亲自按了手印,拿了银子,将她卖给我们的,你不过是她妹妹,尚且轮不到你说话。” “轮不到她说话,那我来说。” 大门再次被猛地推开,众人回头一看,当真是喜出望外。苏挽秋哽咽着叫了一声“六叔爷”,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凌厉如她,此时竟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第一百八十二章:惊魂一刻 “三丫头,你做得很好,今日多亏你警觉,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苏明江一向淡漠的脸上,此时都多了几缕后怕和愤怒,又抱拳对沈元熙说了声“多谢”。 然后转过身对商老爷道:“家门不幸,出了孽子。我们家从没有卖儿女的先例,还望商老爷网开一面,你是多少钱买了春丫头,我们出双倍价钱将她赎回来。如此要求,合情合理。商家又向来行善积德,应该不至于再难为我们。” 商老爷咬牙道:“虽然合情合理,奈何这是我儿子钟爱之人,既然买下来,断无放手之理。譬如一粒明珠,哪怕你钟爱非常,但被你儿子盗走卖给别人,你去以双倍价格赎回,偏偏对方也视若珍宝,便给十倍价钱也决不肯卖,这就不合情理吗?” “放屁!” 苏挽秋心中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上前一步大声道:“我大姐是人,是活生生的人,谁许你将她和货物相提并论?” “三姑娘。” 商老爷冷冷看着苏挽秋:“都说你厉害,怎么还这般天真?这世上多少人,未必就比货物贵重,怎么不能当货物看待?” “这世上的确很多人命如草芥,无可奈何。” 沈元熙忽然开口,苏挽秋回头看他,只见他一脸肃然,沉声道:“但也要看是什么人,苏家大姑娘的情况,并不在其中。商老爷,你可考虑清楚,若苏家认真追究起来,你一个绑架的罪名是逃不了的。” “有她父亲的卖身契……” “那又怎样?”苏明江打断商老爷,沉声道:“春儿是我家的女儿,她父亲还不是家主,他的契约我们认可还就罢了,不认可,那就是一张废纸。难道商老爷也是忤逆之子,从不听你父亲的话,才认定我家孽子自己就可做主么?果然如此,春儿也可以自己做主,无须受她父亲辖制。” 他说到这里,苏挽秋忽然觉得奇怪:怎么爷爷没来?只有六叔爷在这里? 刚想到此处,就见对面商老爷淡淡道:“我们为人子的,固然不能忤逆父亲,但是请问,你是苏大爷的父亲吗?” “他不是,我是。” 苏明亮从大门外走进来,苏挽秋囧囧有神地看着老爷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搞什么?这个时候还玩闪亮登场?爷爷你有没有心? “我不会说话,所以家里凡一切事,都由六弟做主,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商老爷,你也是为人父母,若有一天,你的儿子为了几个钱,就将你钟爱的孙男娣女卖给人为奴,你心里作何想?” 商老爷面色一白。沈元熙又接着说道:“此事于情于理,都是大姑娘的父亲太过混蛋,商老爷你真要和他沆瀣一气?若执迷不悟,咱们只怕要去衙门说个分明了,你认为林大人会不会秉公而断?若秉公而断,又是个什么结果?到时此事流传出去,县城里的人又会如何议论贵府行事?那些虽是平头百姓,可也都是我们这些做商人的衣食父母,商老爷,你确定……不放大姑娘吗?” 商老爷面色惨白,坏就坏在整个苏家都要为苏挽春撑腰,若不管不顾,单凭一个苏挽秋,再厉害也翻不了天。 再想想沈家,还有沈元熙这番话。商老爷心知这一出如意算盘注定落空,不由长叹一声,摇头道:“也罢!既如此,就按照刚才说得办吧。” “凭什么?” 苏挽秋不服,明明做错事情的是苏义山那个混蛋和这商家,凭什么她们倒要花两倍银子赎回苏挽春?六叔爷向来聪明,今天竟也关心则乱。 却见苏明江一摆手,沉声道:“三丫头无需多言,快去找你大姐,两倍银钱就两倍银钱,我们付了。” 这就不是关心则乱,六叔爷看来是有他的考虑。 苏挽秋点点头,忽见暮色中一条人影如飞向后院跑去,她心中一惊,连忙叫道:“胖子,那是不是商子峰?他要干什么?” “咦?子峰什么时候跑这么快……” 林胖子有些迷糊,却见沈元熙忽地身形一晃,行云流水般追了上去,苏挽秋也在后面紧追不舍,他跺跺脚,看一眼面色铁青的商老爷和商夫人:罢了,交情以后可以慢慢修补,这会儿不赶紧在三姑娘面前表现一下古道热肠的侠肝义胆,更待何时? 因几个人都追了下去,他们原本不知道苏挽春被关在哪里,但这会儿有商子峰带路,倒是目标明确。 眼看商子峰进了一个院落,头发都跑得散了,沈元熙提起一口气,加快速度,与他前后脚进了屋子。 这屋里此时布置的一片大红,倒是个新房模样,那商子峰从桌上水果盘子中擎出一把刀来,冲进里屋吼道:“好!小贱人,你不肯就我,我也不会将你拱手送人……” 一边吼一边就往床边扑过去,那时苏挽春手脚都被绑着,身上不知何时换了大红吉服,看见商子峰手中尖刀,只吓得魂飞魄散,不住声从被堵住的口中逸出惊恐呜呜声。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商子峰这番动作必定失败。沈元熙那可是和亡命刺客对战过的高手,先前落在后面,不过是为了让这厮带路,此时哪里还能容他逞凶?闪电般飞身上前,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夺下刀子,接着一脚将商子峰踹飞出去。 “大姐。” 苏挽秋和林胖子随后扑进来,两人只跑得气喘吁吁。苏挽秋上前麻利为苏挽春松了绑,又扯下她口中布团。 下一刻,苏挽春猛扑进苏挽秋怀中,嚎啕大哭地叫道:“呜呜呜……三妹……我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呜呜呜……我爹……呜呜呜……悔不该不把你的话放在心上,呜呜呜……” “别说了,我都知道了。”苏挽秋抚着苏挽春的背:“没事,都过去了,爷爷和六叔爷来了,咱们这就回家,这就回家……” “呜呜呜……” 苏挽春打摆子似的抖个不停,最初劫后余生的惊悸过去,她这会儿反而更加恐惧,竟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我还有事 苏挽秋不住安抚着大姐。林胖子看了沈元熙一眼,讪讪道:“子峰也是,平日里看不出他是这样人,怎的……唉!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都不懂么?” “未必不懂,只是父母娇惯,向来随心所欲,他遇见苏姑娘,认为以自己的家世,必定遂心如意,却不料苏姑娘坚决不肯嫁他……”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摇头道:“寻常人自尊受挫,便是心中怀恨,日后也当更加努力,以求扳回一城。这商子峰却……此子狠毒偏执,不可深交。” “我懂。” 林胖子知道老大这话是说给自己听,连忙点头答应。 这时商老爷等人也都赶来,看见商子峰倒在地上,自然怒不可遏,商太太扑过去拉起儿子,商老爷这里刚要质问,就见商子峰挣脱母亲,直冲过来,口里嚎叫道:“我要杀了这**,我得不到的也不会给别人……” 商老爷:…… 沈元熙看一眼商子峰,淡淡道:“他这会儿神智不清,还是关在家里清静几日,不然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商老爷也要看好令郎,以免一失足成千古恨。” 商老爷面色铁青,商太太在那边兀自叫嚷:“都是你,都是你们,要不是苏家这个丧门星,我儿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放你的屁!” 苏挽秋实在忍不住了,抱住苏挽春叫道:“我大姐求你儿子看上她了?你怎么不说你儿子见色起意咎由自取?若不是你们骄横惯了,不把人放在眼里,为了儿子遂心非要强娶我大姐,他也不至于到今日地步。如今还不知反省,一味将错怪在别人身上。我告诉你们,苏家虽然只是平民百姓,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你们最好管住自家儿子,来日若这商子峰跑去五丰村想要行凶伤人,绝不饶他,到那时,打死了也是他自找的。” “你……你……你你你说的是人话吗?我儿子都这样了……” “那我大姐还这样了呢。你儿子是人,我大姐不是人?” “放你娘的屁!你大姐一个乡下村姑,比得上我儿子金贵?”商太太露出泼妇本色,跳着脚叫道:“她死了也活该。” “照你这么说,人还能分出个三六九等,下等的就不配活着,那你这年老色衰的老货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不死了,给你家老爷腾地方娶小老婆?你比得上小老婆年轻貌美?” 论口齿,三姑娘会输给这老刁婆?一番话只气得商太太险些翻了白眼。忽听商老爷一声暴吼:“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此事到此为止。商晋,你带几个人看住少爷,这些天不许他出房门一步,什么时候清醒了再说。” 苏明江深深看一眼商老爷,轻声说道:“溺子如杀子。令郎这个情况,不下猛药是不行的,若一味心疼,将他留在身边,日后终究只是废人一个。” 商老爷悚然动容,却没说什么。这里苏家人付了银钱,拿了卖身契,也就离开。 林胖子跟在身后,看着苏挽秋的背影,失神喃喃道:“从前就觉着她真是厉害,大违女子之德,如今却怎么看怎么顺眼,老大,你说这应该就是书里写的那些英姿飒爽的女中豪杰了吧?” 沈元熙看他一眼,撇撇嘴道:“你还关心这个?且想想回去后怎么和父母交代吧。经此一事,你们和商家必定交恶,这于你家来说,是个不小的损失。” 林胖子满不在乎,摇头道:“今日之事,也可看出商家的人品,就如老大所说,不可深交。我爹娘知道前因后果,说不定还要感谢我哩。” 沈元熙惊讶地上下打量了林胖子几眼:“行啊,如今不上学跟着家里历练,倒正经比从前老练沉稳,竟有这份见识,不错,很不错。” “那是。” 林胖子将胸膛一挺:“我都二十多了,眼瞅着就要成家立业,再不沉稳些,如何顶家立户?” 沈元熙一笑,忽见前边苏挽秋回头道:“你今晚不是在百花楼有约吗?再不过去就迟到了。” 沈元熙一拍脑门:“忘了个底儿掉。既如此,三姑娘,我先告辞。” “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苏挽秋冲沈元熙一笑,见他向百花楼的方向匆匆而去,这才对苏明亮道:“爷爷,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躲在门外不进来?” 苏明亮气呼呼道:“我想着你大伯那个混账东西许就在周围,反正我也不会说话,索性交给你六叔爷,我这里转了两圈找那个瘪犊子,最后也没找到,又听见里面嚷嚷叫我出面,我这才进去。” 苏挽秋叹了口气,摇头道:“爷爷向来是最宠大伯的,不怪你今天气成这样,做出这种事,大伯简直不是人。” “从今天起,他不是你大伯了。”苏明江忽然沉声道:“我们苏家没有这样人。” “啊?”苏明亮吓了一跳,看向六弟,期期艾艾道:“这个……这个……逐出家门……是不是有点太……” “三哥,你想想他做的事,不管是一时冲动还是蓄谋良久,能这样对待春儿,他已经没人味了。” 苏明江说着便举步而行:“天黑了,我们回家再说吧。” “呃……”苏挽秋吞了口口水:“那个……爷爷,六叔爷,我……我还有点事,要晚些回去。” “你还有什么事?”苏明亮跺脚:“什么事能比得上你大姐这件事重要?何况家里你大伯娘和你大姐还都指望你安抚,你……你这会儿还有心思做别的?” 苏挽秋:……真把我当家庭心理医生了? “今天能救出大姐,全仗着我几个朋友,是她们求我今晚帮她们跑一趟,且这一趟就有十两银子的进账。钱是小事,总不能失信于人,何况人家还提供了这么重要的消息。” 苏明亮还要再说,忽见一直在苏挽秋怀里的苏挽春直起身子,沉声道:“让三妹去吧。我这个做姐姐的,从来没给过她半点帮助,倒只给她拖后腿,如今我也该站起来了。爷爷和六叔爷不用担心我,我和你们一起回家,娘那里也有我。” “就是就是,还有我们呢。” 苏云海苏云阳也连忙拍胸脯。苏明江点点头,沉声道:“既如此,云帆你陪着三丫头,若耽搁太晚了,就在城里住一夜,平安要紧,其他人同我回家。” 第一百八十四章:喧宾夺主 苏挽秋又安慰苏挽春几句,看着苏家人在夜色下径自去了,这才和苏云帆一起租了辆马车,往织染厂而来。 路上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苏云帆这才明白,感叹道:“竟有这样巧的事,合该大姐命不该绝,也不知大伯现在哪里,六叔爷这次真是雷霆震怒,不然也不会将他逐出家门,就是爷爷那边,心里定然不好受。” “不好受也要受着。”苏挽秋淡淡道:“六叔爷是真正有魄力的。大伯这种人,平日里装得好,大家都没发现,真正事到临头,你才知道他就是条毒蛇。难道我们要把毒蛇留在家里?就因为他披着一层‘大伯’的皮?” “说是这么说,到底是自家人,未必就那么好交付的,别人就罢了,我看三叔三婶对此就不以为然,也不止他们,整个村里的人,怕都觉得大伯冤枉呢。” “我知道。”苏挽秋叹了口气,咕哝道:“我早知挑战父权没那么容易。”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横竖还有六叔爷,你这会儿赶紧拿了衣裳,送去百花楼,将这件差事交付完毕,也就可以安心了。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回家再说。” “嗯。”苏挽秋点点头,撩开车帘看向外面,只见夜色中点点灯火亮起,她叹了口气:茫茫人间,女生艰难,自己还是要更加努力才行。 与此同时,灯火辉煌的百花楼中,此时整个二楼宴客的半边都被清空,偌大长桌旁坐着几个客人,十几名美艳女子随侍在侧,为首的美人花容月貌,更兼风情万种,巧笑嫣然。 柔如水和清弦在大兴县也算是艳冠群芳,然而在这美人面前,却都黯然失色。对方明明言语行动颇为放荡,偏偏身上却又有一股冰雪之姿,极尽诱人之能事。 两人借着敬酒机会,目光掠了一圈,只见座中几个客人,除沈元熙和方雪松外,目光无一例外,全部粘在花想容身上,偏偏一个个还要装成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模样,说一些陈词滥调来盛赞对方容颜。 两人听得厌烦,彼此看了一眼,心下都疑惑怎么苏挽秋还没到? 正所谓上赶着不是买卖,花想容成为座中客的焦点,她目光却偏偏只在方沈二人身上流连,显然也十分清楚:那些欢场老手的喜爱毫无意义,只有攀上这两人,才能挣一个光明前途。 正想着,就听花想容款款笑道:“说起来,沈公子似乎鲜少往京城去,不然你这人中龙凤般的青年才俊,别人也就罢了,我各位姐妹岂有不流传的?” 沈元熙淡淡道:“我家在大兴,很少去京城。” 方雪松斜晲他一眼,笑道:“花姑娘怕是还不了解元熙,他就算去京城,也绝不会踏足烟花之地,从前都是如此,至于以后么,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能让他去给你捧场了。” 花想容幽幽一笑,轻叹道:“奴家不过是烟花之地的一个苦命女子,又哪里敢奢谈什么本事?不过是看有没有这个荣幸,得沈公子垂怜罢了。” 沈元熙没理花想容,反而看了方雪松一眼,自嘲一笑:“我不过商贾之子,为衣食忙碌奔波,有什么资格谈垂怜不垂怜?走马章台怜香惜玉这种事,还得由雪松这种名门望族的大家公子来做,才不失为一段佳话。” 花想容:…… 这两位少年公子是人么?就算是根木头,也不至于就嫌弃我到这个地步吧?我……我好歹也是京城头牌,艳冠群芳,此时坐在这里流光溢彩,你们却看都懒得看一眼,只顾和对方打机锋,怎么?你们俩是有一腿么? 要么说到底是京城头牌,花想容心里都要掀桌子了,面上还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心里琢磨着怎么缓和下场中气氛,拿回主导权。 便在此时,只听外面响起一个欢快声音:“啊!三姑娘来了,是苏家三姑娘。” 百花楼里还有其他客人,这边虽然相对清静些,但别处嘈杂一直就没断过,这一声于外边的嘈杂热闹声中,着实不算出奇。 花想容也没放在心上,然而下一刻,她就看到方雪松和沈元熙相对愕然,接着不约而同站起身,异口同声道:“三姑娘怎么来了?” 花想容:…… 客人们:…… 柔如水和清弦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同时挺起胸脯:这半天被花想容压得头都抬不起来,这会儿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方公子,沈公子……” 花想容眼波流转,疑惑目光在沈元熙和方雪松身上梭巡,然后就看到他们招呼也不打一个,齐齐奔了出去。 花想容:…… 客人们:…… “这三姑娘是谁?” 请客的皇商与客人们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其中一个客人忍不住问道:“这三姑娘是谁?难道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怎的两位公子一听到她来了,便不顾而去呢?” 柔如水笑道:“苏家三姑娘可是我们这里的传奇人物,又与两位公子都有交情,也难怪听见她来,沈少爷和方少爷就都过去招呼了。” “哦?竟还有如此女子?”众人都来了精神,请客的那位皇商,众人都叫他商老爷的便问道:“她成婚了不曾?不对,不管是否婚配,也不该来百花楼这种地方,这女子未免太大胆了。” “要么怎能成为我们这里的传奇呢。”清弦掩口笑道:“商老爷可不要污人清誉,人家还是待字闺中,不曾婚配。” 花想容眉头一挑,不动声色看了柔如水和清弦一眼,心里明白了:这三姑娘明摆着是两个地头蛇找来砸自己场子的。不然一个黄花闺女,怎会来妓院这种地方? 一念及此,心中不由冷笑,面上却一派纯良,柔声道:“既如此,何不请三姑娘也过来坐坐?她既与两位公子有交情,又是本地传奇,请过来,既全了两位公子的脸面,咱们也得见识见识。” “说得没错。”商老爷兴致高昂站起身:“我亲自去请。” 说完出门。这时方雪松和沈元熙也终于看到苏挽秋,方雪松便揉着额头道:“越来越大胆了,这种地方,岂是她一个女儿家该来的?” 一边说着,就上前拦住苏挽秋,嗔怪道:“怎的忽然跑来这里?大晚上的,万一遇到登徒子,你岂不吃亏?” “这里的姑娘们订了一批衣裳,不知怎么,都想见见我,非要我过来送,大概也是将我视作榜样,如此我岂能辜负?这不就亲自送过来了。” 苏挽秋笑着说完,又冲沉着脸的沈元熙招招手:“嗨!又见面了,你来的时候迟到没?没被罚酒三杯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饿死事大 沈元熙快步走过来,小声道:“知道你三姑娘百无禁忌,可这也太离经叛道了些,这种地方是你来的?别说送衣裳,就是送更重要的东西,难道就没有别人了?” “嗯?” 苏挽秋一听这话不对,连忙道:“你等等。不是你派人去和秋叶她们说,这个钱不赚白不赚,所以撺掇我来吗?怎么……” 不等说完,看到沈元熙骤变的脸色,苏挽秋也知这里出了问题。因皱起柳眉,喃喃道:“不过是送几件衣裳,这能算计什么?” 方雪松看向沈元熙,沉声道:“看来是这百花楼里有人假传消息故布疑阵,就不知目的为何……” 不等说完,忽听身后一阵爽朗笑声,回头一看,只见那商老爷大步走来,到得近前,冲苏挽秋一抱拳,笑道:“三姑娘的大名,当真是如雷贯耳,素闻姑娘爽利,既然到来,不知可否赏个薄面,入席一叙?” “这不妥当。” 沈元熙和方雪松齐声替苏挽秋拒绝,话音刚落,就见苏挽秋身子微晃,因扯住沈元熙衣袖,小声问道:“你们席间有没有吃的?我这会儿血糖低……身上乏力,须得补充点能量。” “我带你出去吃,你若入席,成了什么?知道那里都是什么人吗?” “管他什么人?我这会儿当真要饿昏了。” 苏挽秋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子也越来越软,考虑到大半天没吃饭,焦急奔波,这会儿大概是低血糖了。没想到平生第一次体验,这症状竟是来势汹汹,可见穿越大神就是不想让她做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逼着她怎么反叛怎么来。 “三姑娘怎么了?” 方雪松见苏挽秋脸色煞白,身子摇晃,几乎是半靠在沈元熙身上,连忙过来,不动声色扯住她袖子,帮她稳住身体。 “罢了,快入席让她吃些东西,今天下午她经历许多事,又连着奔波,再焦急上火,到此时怕是真要饿昏了。” 沈元熙也顾不上别得了:人都饿成这样,名声算个屁。 方雪松却是态度坚定:“不行,怎能如此胡闹?正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今日三姑娘入了席,明儿流传出去,你让人们怎么议论她?岂不是无妄之灾?” 说完瞪了商老爷一眼,顿时吓得对方说不出话来,知道自己没把苏挽秋放在眼中,冒昧来请,已经犯了方公子的忌讳,只是……哪里想得到?他竟将一个寻常女子看得这般重要。 沈元熙不理方雪松,扶着苏挽秋径直来到包厢,听她在耳边低声道:“甜食……若有糖水最好。” “快,将甜点都摆过来。楼里有没有红糖?快调一杯糖水来。” 沈元熙焦急呼唤,一边小心扶着苏挽秋落座,只见一向神采飞扬的女孩儿此时双目紧闭,身子宛如打摆子似的抖着,不由越发焦急,连声催促。 方雪松也进来了,见众人惊讶之下乱作一团,他便沉声道:“好了,无需惊慌,我已派人请了大夫过来,三姑娘想是今天太过忙碌劳累,进些点心饭食,休息一阵就好。” 沈元熙看他一眼,心里明白:方雪松一来是关心苏挽秋;二来,也是利用大夫为苏挽秋挽回些名声。到时大家都知道三姑娘是饿倒不支,才不得不在百花楼歇息进食,议论时也会积些口德。 不得不说,这份思虑倒还周祥。当下苏挽秋闭着眼睛吃了几块甜点,早有柔如水亲自调了一碗红糖水送过来,她一气饮下,那边清弦也命人从厨房端来秋梨红枣莲子甜羹,也喝了一碗,方觉眼前渐渐分明起来。 丢人现眼啊!你说你这个低血糖好不懂事,什么时候来不行你这会儿来?让人以为我是装病来混东西吃的。 苏挽秋眼看沈元熙将席间所有甜点都划拉到自己面前,摆了满满一桌,越发羞窘,连声道:“好了好了,我这会儿觉着已经回转过来,你把东西都放回去吧。” “无妨,你慢慢吃。” 沈元熙是多放肆任性的人,当下面不改色请众人重新入座,这里柔如水便关切道:“三姑娘这会儿觉着怎么样?您是饿了多久?怎么就饿到这个地步?” “其实不止是饿的。”苏挽秋一听:这话等于将黑锅扣在苏家头上,别人还以为是家里不给她饭吃呢,因连忙正色解释道:“我这是低血糖……就是下午来回走动太多,累了,晚上赶来送衣裳,也没顾上吃饭,如此又累又饿,加上着急上火,所以一时眼看要晕过去,这会儿只要进食甜点,即可缓解……” 不等说完,忽听有人惊叫道:“三姑娘这一说,我倒想起来,先前商队中有人走着走着就突然说眼前发黑身子发软,然后倒下来,我们只说是中暑,折腾半天,最后人竟渐渐昏迷,等找到大夫,已经没气了,莫非……也是这样情况?“ 苏挽秋点点头,再次感叹古代百姓不容易,低血糖都能死人。 清弦忙道:“以后咱们得了这个方子,再遇见这样情况,就知道怎么救了,当真是功德无量的事。”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方雪松和沈元熙坐在苏挽秋两旁,只看着她,轮番关切询问:“你这会儿怎么样?” “我好了,真好了,再过会儿就可以回去。你们该应酬应酬,别只顾着我。” 饶是苏挽秋不畏人言,此时都觉着气氛很有点不寻常。忽见沈元熙将甜点碟子向两旁一扫,又拿过几盘热乎菜肴,笑道:“既来了,索性把晚饭吃了吧,今天是从明月楼订的酒席,我吃着这几道菜不错。” 方雪松忙道:“三姑娘身子不爽,不宜进太多油腻,这清蒸鲈鱼也就罢了,糖醋排骨不好,倒是这一道豆腐香菇羹,十分清淡甜美,姑娘用些看看。” 沈元熙道:……“那这道凉拌的芹菜虾米最是爽口。”说完端过来。 方雪松也不甘示弱:“姑娘再尝尝这道白菜豆腐皮,很是清淡爽滑。” 苏挽秋:…… 众人:…… 第一百八十六章:自取其辱 “够了够了。我又不是兔子,这些菜足够了。” 苏挽秋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俩货今天吃错药了吗?还嫌我不够丢人?就算你们不怕我丢人,难道也不顾虑下自己的形象?你们可是大家公子,知道的你们是关心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我舔狗,得!咱们仨丢人都丢一块去了。 苏挽秋甚至后悔过来走这一趟了,连忙在脑海里幻化出一个十两大元宝的形象,这才又心生安慰。 这会儿就恢复的差不多,身上也有了力气,正想起身告辞,就听方雪松正色道:“大夫马上过来,给三姑娘诊治完,你就赶紧回家吧。这里到底不是正经女孩儿该来的地方,以后也切记,无论什么缘由,都该谨守本分,不该去的地方,一步也不能踏进。” 苏挽秋微微一皱眉,知道方雪松是好意,但你这是不是有点太高高在上了?六叔爷还没这样教训过我,你是我什么人?就这样理所当然的对我说教? 一念及此,便将眉头一挑,淡淡道:“我只是个村姑,整日里忙忙碌碌,不过为了丰衣足食。我们家没有那些大家族三从四德足不出户的规矩,只要行得正坐得端,哪里去不得?” 说完站起身,对柔如水和清弦笑道:“承蒙关照,以后姑娘们但凡有需求,都可以去我们成衣店里定制衣服。那些女工的出身你们也知道,断不会有半分轻慢之心。到时我们赚了钱,姑娘们也有称心的衣裳,两下里各取所需,何乐不为?” 柔如水和清弦忙都起身笑道:“三姑娘说得是。我们身份轻贱,平日里拿银子送上门,那些裁缝还不情愿,倒像我们的银子有毒,玷污了他们似的。所以姐妹们的衣裳大多自己做,恰好如今你们做成衣买卖,那些衣服又别致又漂亮,一针一线足见用心,我们难道放着这样贴心的姐妹买卖不照顾,倒要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苏挽秋笑道:“就是这个道理。好了,今天身上不爽,承蒙款待,当真多谢。这会儿我先回去了,各位慢用。” 说完举步便行,方雪松和沈元熙连忙起身送她,方雪松叫道:“且等大夫来的……” “自家知自家事,我已经好了,用不着大夫。” 苏挽秋略一踅摸,就明白了方雪松的心思,心中就有些后怕:这位贵族公子对自己的名声如此上心,该不会存着什么心思吧?如此,还不如自污名声,叫他早点歇了的好。 正想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这大兴县虽是京郊,到底是个乡下地方,我道人人争相传颂的三姑娘是个什么样了不起的巾帼人物,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粗野村姑,连点分寸好歹都不知的无知女子罢了。” 这话不留半分情面,可见是心中愤怒之极。 连柔如水和清弦都没想到:花想容那样落落大方的一个人,竟也会被妒火烧昏头,在这时对方沈两位少爷的心上人大放厥词。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果然千方百计将这位三姑娘请来是对的。 苏挽秋停下脚步,她原本不想计较,但对方相当于指着她鼻子骂了,甚至还搞地域攻击,连大兴县都捎带上,这能缩头吗?这要缩了头,她还不被大兴县的父老乡亲指着脊梁骨骂?别的骂名担就担了,这无妄之灾凭啥让她担着? 于是回头看看花想容,三姑娘的嘴是肯饶人的吗?当下便纳闷道:“总说人不可貌相,没想到我今儿也以貌取人了,看着姑娘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一个美人,怎的说话如此阴损不留口德?大兴县招你惹你了?我不知分寸好歹,又与你何干?” 花想容见方雪松和沈元熙都沉着脸,她在京城也是万众追捧,如今却在这里被两人忽视,心中早积了一肚子气,此时见苏挽秋肯接招,不由斗志昂扬,立刻嗤笑道:“路不平有人踩。似姑娘这般,未免太过放肆,长此以往,世间女子多以你为榜样,那成了什么?别人好言相劝,你不但不思悔改,倒理直气壮振振有词,我说你不知分寸好歹,难道错了吗?” 苏挽秋不怒反笑,回身大步来到花想容面前,与她对视,轻声道:“按照姑娘所说,我应该怎样做,才不会败坏世间女子风气呢?” 花想容一愣,接着冷哼一声,淡淡道:“这用得着我说?现成的女诫女训,你不知道就罢了,总不至于连三从四德也不知吧?女子之美,在于德容言功……” “哈哈哈……” 苏挽秋忽然放声长笑,直起身子将手背在背后,悠悠道:“三从四德,女子之美,德容言功,这话若是一位大家闺秀教训我也就罢了,请问姑娘是以什么立场来教训我?若论放肆,难道还有人比得上你?你若是守着三从四德,不够放肆,今天能被人特意请来这里?老实说,我实在想象不出,似你这样的身份,若将女贞女德奉为宝典,平日里该如何自处?” 花想容面色剧变,瞪着苏挽秋,连身子都颤抖起来,却见她冷冷道:“我何尝不知?青楼妓馆就是女人的地狱,但凡不是万般无奈,谁愿沦落风尘?别人如何我不管,但我对青楼女子,向来是心怀怜悯从未歧视。我本不该如此刻薄,奈何你一个深受迫害的女子,竟也要拿三从四德来压我嘲我,你定要自取其辱,就别怪我不留口德。劝姑娘日后善良些,莫要恃宠行凶,须知以色事他人,能有几日好?” “你……你只说我,难道你不是一样?”花想容胸口剧烈起伏,苏挽秋一番话,当真如一把尖刀扎在她心上。 “我当然不一样。”苏挽秋傲然一笑:“我是靠自己的本事安身立命,养家糊口,不须依靠男人半分,所以我不需要知好歹懂分寸,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说完瞪了方雪松和沈元熙一眼,转身昂首挺胸扬长离去。 方雪松沈元熙:……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嘲笑你的又不是我俩。 经此一事,客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扫兴。一个个暗自埋怨花想容:好端端的,何苦去招惹人家?明眼人都能看出,方沈二人对苏姑娘何等尊重,你非要和人掰头,苏姑娘说得没错,这当真是自取其辱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是可忍孰不可忍 柔如水和清弦心中大快,此时见气氛冷场,花想容再不复先前目中无人的骄狂模样,宛如被霜打了的茄子般无精打采,这可终于轮到她们展才了。 因施展出浑身解数,联合其他百花楼的美女,妙语如珠谈笑无忌,总算将气氛又炒热了些。 几个欢场老手恢复了常态,只是碍于两个年轻人身份不俗,也不好太过失态。 饶如此,沈元熙和方雪松也懒得看他们,想着苏挽秋离去时的模样,两人只觉魂儿也跟着她飞去了,眼前美人歌舞,全都无滋无味。 “我还以为她今日那个样子,总算是有了些女子的温婉柔弱模样,可三姑娘就是三姑娘,从不服输的,临走时到底还是展露了一把锋芒,那花想容是京城花魁,什么场面没见过?被她噎得到现在都蔫蔫儿的。” 沈元熙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方雪松倒一杯,一边感叹着,却见好友瞅了他一眼:“怎么?三姑娘锋芒毕露,我看你还挺替她骄傲,这话中竟大有赞叹之意。” 沈元熙一挑眉:“不该赞叹吗?天下三从四德的女子何其多?三姑娘却只有一个。你喜欢她,不就是喜欢她这份与众不同朝气蓬勃?” 方雪松语塞,好半晌才沮丧道:“我的确喜欢她棱角分明的模样,可……可这棱角未免太尖锐了,正经都成犄角了。” 沈元熙好悬没一口酒喷出去:“什么犄角?你当三姑娘是牛吗?” “她不是牛,可长此下去,人人都会将她当成牛魔王,这对一个女孩子并不是好事。” 说完见沈元熙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心里越发添了气,咬牙道:“我听说你如今和三姑娘走得很近。元熙,你若真为她好,就该时常规劝她,保持本色就很好,也不能太过格,难道你想她为世人所不容吗?” 沈元熙斜睨着方雪松:“你觉着这就算过格了?为世人所不容?我看,只是为那些迂腐的卫道士所不容吧?雪松,你没听三姑娘临去时的话?她靠自己的本事吃饭,用不着知分寸懂进退,那些看不上她的人,左右不了她的命运,说不定反要靠她赚钱吃饭呢。” “你看你……”方雪松又气又急:“你还说这样话,怪不得如今她越发放肆,有你撑着腰,可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哎,你可别太高看我,我倒想给她撑腰,人家也不用啊。只能说,三姑娘就是这样的人,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到这里,我倒是奇怪……” 他凑近方雪松,轻声问道:“你口口声声说喜欢三姑娘,你到底喜欢她什么?你是喜欢她这份与众不同?还是喜欢将她的棱角磨平,最终让她不得不拜服在你脚下的过程?征服三姑娘这样野马般的女子,让她变成大宅院里低眉顺眼的女人,会让你很有成就感是吗?” 方雪松面色一白,接着低吼道:“休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只因和三姑娘是一样的离经叛道,别人稍微规劝一些,便刺猬般如临大敌,叫我说,很不用如此,将来你是要入仕途的,似你这样想法,必会四处碰壁。” “那又怎样?碰不死我就和那些老家伙死磕;碰死了,不,我才没那么傻,还等到碰死了,只要给我碰个头破血出,老子就立刻退出,反正我尽力过,问心无愧。” “你啊你,寒窗苦读十载,你就这点志向?没有半点坚定?“ 方雪松仿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然而心中的百味杂陈只有他自己知道:想上就上想退就退,你当人人都能如你一般潇洒,了无挂碍么?所以你尽可以欣赏三姑娘,而我不行,我费尽心机,又何尝不是为她着想? 一念及此,忽生警觉,方雪松看了沈元熙一眼,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念头:人都是会变的,曾经相看两厌的冤家,如今忽然如此厚密,若说元熙对三姑娘没有心思,谁会信呢?他今日对我说的话,是不是在劝我放弃?到时我无奈放弃,你恰好可以填补进去,夺人之美。 越想越觉果然如此,但方雪松心机深沉,并没有急于求证,知道这会儿就问到沈元熙面前,对方也不会承认。 “方少爷,沈少爷,两位今晚未能尽兴,都是奴家的错,我且自罚三杯,两位少爷只管随意。” 柔媚声音将方雪松神智拉回,他看到清弦跪在面前,纤纤玉手执起酒壶,正给自己和沈元熙斟酒。 “我们尽不尽兴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姑娘今晚过来送衣裳,着实累着了。这一出当真出人意料,若是无心之过也就罢了,怕就怕你们当中有人想利用三姑娘来扫花想容的面子,果真如此,我是不会放过此人的。” 沈元熙的语气仿佛半开玩笑,清弦的手却是抖了一抖,她放下酒壶,拿起酒杯勉强笑道:“沈少爷说笑了,哪里有这样大胆的人呢?就不怕你们二位秋后算账,三姑娘认真发起火来,我们也承受不住啊。您没听她先前的话,我们还指望着买她衣裳呢。” 沈元熙深深看着清弦,忽地冷笑一声:“不敢么?最好是这样。谨慎小心没什么错,你没看河里淹死的,都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傻大胆。” 这就是警告了。清弦心虚,再不敢看沈元熙的眼睛,只勉强赔笑喝了三杯,便匆匆退下。 “看来果然是她们动的手脚。”方雪松眉头一皱:“如此不可轻饶。” 沈元熙摇摇头:“你能将她们怎样?何况你没听到三姑娘的话?她对这些女人是心怀怜悯的。这一次不过是为了扫花想容的面子,不算什么大错,犯不上为这事大动干戈,未必就能讨了三姑娘的好,警告一下,叫她们下回不敢再动歪心眼,也就是了。” “你确定三姑娘若知道是被人利用,也会如你这般大度?” 方雪松斜眼看着沈元熙,只见他一点头:“我十分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方雪松:……“这是什么怪话?” 沈元熙一笑:“上次和三姑娘一起去通州,她无意间说的,我觉着很有意思,所以今天拿来用。” 方雪松:……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这厮就是要告诉我他和三姑娘过从甚密,妈的你不但挖好友的墙脚,竟还有脸显摆出来,朋友妻不可戏……好吧这会儿我和三姑娘还八字没一撇,但是不可饶恕,是可忍孰不可忍。 两人视线相碰,彼此都看到对方眼底的斗志。 第一百八十八章:个中缘由 第二天一大早,苏挽秋和苏云帆就回到家中。进了院子,只觉各处都静悄悄的,苏云帆便小声说道:“看来大伯还没回来,不然家里不会这样安静。” “此言有理。” 苏挽秋点点头,听苏云帆叹了口气:“不回来也好,不然家里又要不消停了。” 苏挽秋冷笑道:“哪有那么容易?不回来他拿什么养活自己?这不过是得了钱,不知又去哪里赌了,想着大赢特赢一番,好回来耀武扬威。等到头来输个精光,你看他不回来讨饭呢。” 苏云帆愁眉苦脸道:“果然如此,大伯当真是无可救药,难道我们就真没法子了?” 苏挽秋咬牙道:“不瞒哥哥,若依我,大伯这样无情无义,连亲闺女都能推进火坑的人渣,唯有死了才能以绝后患,可偏偏下不去这个手。” 苏云帆初始惊愕,但很快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恨恨道:“妹妹说的对,可恨咱们狠不下这个心,别说弄死,就真将他赶出家门也不容易的,爷爷断不会眼睁睁看大伯饿死。” 一边说着,就进了上房,苏挽秋径直往西屋去,见苏挽春倚着被子形容呆滞,闫氏在一旁擦眼抹泪,听见声音,抬头看见是她,忙站起身道:“三丫头回来了?你看看你大姐,从昨晚到家,水米都不肯进,再这样下去,饿也饿死了。” 苏挽秋就坐在炕沿上,淡淡道:“经历了这样事,一时没心思吃饭也正常,只是再倒霉的事,总有过去的一天,哭过恨过难受过,日子该怎么过还是要怎么过,大姐这会儿不吃饭就罢了,最多中午也饿着,但到晚上,必须进一碗米粥,明儿,最迟后天,就该正常了。” “三妹说得轻巧,我昨天这个时候,还在想着往后的日子有多美好,一转眼,不过半天时光,就都成了黄粱一梦。” 闫氏的眼神就有些惊喜,她说了两箩筐的话,女儿都没给半点回应,这会儿苏挽秋一开口,苏挽春就说话了,肯说话就好,只要开了口,心里恨意就能慢慢发泄出来,发泄出来就好了。 “知足吧你,好歹家里人去得及时,你怎么也算个逢凶化吉劫后余生,这世间多少人,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被推进火坑里,从此就万劫不复。” 苏挽春瞪大泪眼看着苏挽秋:“难道我就不是万劫不复吗?咱们家人知道救得及时,别人谁知道?昨儿回来,都什么时辰了?村里有多少坏心眼的碎嘴子你不知道?便是心里明白我是清白的,她们也要故意编排我,何况如今……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所以呢?”苏挽秋纳闷问道:“你是因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所以在这里过不来过不去?还是因为怕时家因此而悔婚,所以万念俱灰?” 苏挽春看着她是真心困惑,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悲,呜呜痛哭道:“两者都有,换做你摊上这样事,我不信你还能这般谈笑自若。” “我承认我是有一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成分在,让我想一想……” 苏挽秋摩挲着下巴,慢慢道:“若是我摊上这种事,大概会找个地方痛哭一场,不许任何人打扰,最多一顿饭,不对,两顿,嗯,最多三顿,不可能再多了,三顿饭后,一切如初。” “你吹牛。” 苏挽秋摊手:“大姐,饿啊,三顿饭不吃,足够教你做人了。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反正是把‘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种言论当狗屁的,而且你再想想,村里人对我如何?那些坏心眼子有一天不骂我咒我的吗?你看我可曾给过他们一个眼神?” 苏挽春无言以对,眼泪不知不觉竟止了,抽噎半天,才嗫嚅着道:“那……那你喜欢的人……就不能在一起了,你……你也吃得下饭?” “是,这个打击是比较大。”苏挽秋一点头:“但前两日咱们谈心时,你不是已经做好了终身不嫁的准备吗?这会儿最多就回到原点呗。更何况,时家究竟是什么态度,你问过吗?” “这还用问吗?我……我还没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 “这有什么厚颜无耻……好,就算不问,就算时家真的因此不要你了,那这样人家,你不嫁过去正经是好事,你该庆幸才对。” 苏挽秋说完,挪过去抓住苏挽春的手,正色道:“我和你说过多少遍的道理,为什么你总不往心里去?你是为别人活着的吗?你就只在意别人怎么说你怎么看你要不要你?你是你自己的,不是任何人甚至也不是大伯和大伯娘的,所以我支持你的婚事由你做主。” 苏挽春看着她,咬住嘴唇不言语。 苏挽秋叹了口气,轻声道:“知道吗?昨晚为了赎你,六叔爷花了两倍的赎金,一开始我也不明白,这事明摆着是商家无理,原数奉还就不错了,为什么还要给他两倍银钱?他们也配?大不了到县衙打官司去。但是六叔爷不容我多说,坚持付了两倍银钱,我想了一夜这其中原因,直到路上才想明白,你知道这其中缘由吗?” 苏挽春知道此事,但也不明白个中缘故,听见苏挽秋问她,不由茫然摇头,喃喃道:“我也想不通,六叔爷向来精明,怎会……怎会……” “是啊,六叔爷向来精明,怎会如此轻易就让那商家占了大便宜去?” 苏挽秋苦笑一声:“还不明白么?是为了你。六叔爷是想用这两倍赎金告诉你,大伯不将你当女儿,可我们全家上下,都是把你当做苏家女儿的。只要能赎你出来,苏家不惜任何代价。在家人们心中,你就是最贵重的掌上明珠。六叔爷不希望你因此自轻自贱,他想让你挺胸抬头,做一个足够骄傲的女孩子。” 苏挽春“哇”得一声哭出来,眼泪如断线珠子般吧嗒吧嗒落下。便在此时,忽听院中一声尖叫:“大……大哥,你……你怎么回来了?” 苏挽秋“蹭”一下起身,闫氏也手足无措站起来,苏挽春止了哭声,满脸都是惊恐,猛扑到苏挽秋身后,抓着她衣襟瑟瑟发抖。 第一百八十九章:强者为尊 “别慌,六叔爷和爷爷不都在东屋吗?且听他们怎么说。” 苏挽秋叹了口气:最好的结果到底没出现,她多么希望苏义山能要点脸,从此后在外面自生自灭,永不回家。 三人在西屋里静听动静,很快东屋那边传来争吵声,接着三房和二房的人也都赶过来,争吵声愈大,是苏明亮训斥苏义山禽兽不如,做出这样事,险些害死苏挽春,还害得一家人去商家恳求,给了人两倍银钱,才将人赎回来…… 越说越怒,老爷子洪亮的声音几乎震破屋顶,大叫着让苏义山滚出去。 “爹,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地道,但是你出去问问,啊?二房三房的人也都在,你们都出去问问,有没有咱们家这种情况?有没有儿女婚事是自己做主,当爹说了不算的?别说咱们五丰村,就是整个大兴县,还有,大兴县二十里外就是京城,多少达官贵人名门望族住着,你们都去打听打听,有没有这种事?就是贵为公主郡主,她们的婚事是不是能自己说了算,她们爹爹反而做不了主的?” 苏义山吼得声音很大,不用看苏挽秋都能想象到他红着眼睛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这就是男权社会的力量,这就是父权夫权当道的丑恶。男尊女卑,三从四德,这些明明都是毫无道理的恶法,但它就是这个世界的准则,男人们就是可以凭借这些为所欲为。 东屋里没人吭声,本来大家对于苏义山都是一肚子气,但这会儿被他一吼,竟无言可对。 苏明亮看向苏明江,见他蹙眉沉思,不由跺脚道:“老六,你倒是说句话啊。” 一个苏义山,倒还不放在苏明江眼里,只是他思忖片刻,觉着此事还是交给苏挽秋处理得好。这个侄孙女儿既然要以女子之身对抗世间男权,总该从现在就锻炼羽翼,若连这么一点小小家事都处理不好,将来又何谈为天下的苦命女子寻活路。 一念及此,便淡淡道:“三丫头呢?这事该她……” 一语未完,苏义山便跳着脚大吼道:“六叔你还提三丫头,不是你纵着她,咱们家能变成这样?今天所有的错,全都是因为她,全都是,她就是个丧门星。” “我就纵着她怎么了?”苏明江眼睛微微眯起:“在这家里,我想纵着谁就纵着谁,你管得着?要怨你就怨自己没本事,不然,你也可以让我纵着你。你说三丫头是丧门星,三丫头为咱们家赚了多少钱?你呢?赌钱输了多少?卖女儿又让咱们家赔了多少?你还有脸说别人是丧门星?” 苏义山愣了片刻,忽然跺脚道:“不对,这不对,世上就没有这样道理。六叔你就说,三丫头凭什么插手我家的事?凭什么撺掇春儿私定终身?今天这一场风波,归根结底是不是她闹得?没有她……” “没有我,你也是为了几个臭钱推女儿进火坑的禽兽爹。” 苏挽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接着她左手拉着苏挽春,右手拉着闫氏,昂首挺胸走了进来。 “商家是什么样,你们都看到了,那个商子峰最后竟然要杀大姐,不是沈元熙,大姐就死在那畜生的刀下了,如此偏执极端疯狂的男人,凭他什么家世,那是良配吗?” 苏挽秋的话令众人又回忆起昨晚场景,不自禁就点头表示赞同。 苏义山一看,这大好局面又要付诸东流,不由急道:“话不是这么说,谁都没长前后眼,不是真正经历过,知道谁是良配谁不是?那商家只看条件,原是我们都高攀不上的,我做主把春儿嫁过去有什么不对?将来她过得不好,那也是她命不好。” 苏挽秋大声道:“但大姐的命本可以很好,有情人同甘共苦,日子怎么都好过。大姐自己相中的人,吃糠咽菜也觉开心快活,将来被辜负,也是甘心情愿不后悔;她没相中的人,就算锦衣玉食供着她,终究庸碌度日,悔恨终身。” 苏义山发现自己说不过苏挽秋,气得鼓着腮帮子叫道:“反正……反正说一千道一万,没有你为我家做主的道理,全天下都没有这样道理。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 “大伯娘是站在大姐这一边的。”苏挽秋毫不示弱:“父母之命,可不只是父亲的一面之词。” 苏义山一愣,接着轻蔑道:“男尊女卑,家里的事自然我做主,哪有她说话的份儿?” “男尊女卑?”苏挽秋冷笑一声:“你不是女人生出来的?若我奶奶活着,你也敢说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说完不等苏义山回话,她看了众人一圈,淡淡道:“刚才大伯要讲道理,那我就要问问,男人女人都是人,凭什么男尊女卑?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这是……这是自古以来…… “自古以来就对吗?”苏挽秋呵呵一笑:“让我来说吧,之所以大家都是人,却偏偏分出个男尊女卑来,便是因为你们男人体力比女人强,拳头比女人硬,所以这世间就是你们男人说了算。” 苏义山哼一声道:“那……不管是什么原因,男尊女卑就是天经地义。” “男尊女卑不是天经地义,按照你们男人的道理,强者为尊才是天经地义,谁是强者,谁就说了算。而这个家里,我是最能赚钱的,那我就是强者,所以就由我来当家做主。大伯你不服,你就去赚钱,你赚的比我多,自然也能做我的主,不然先前你凭什么敢把我卖去方家做丫头呢?” “你……听听听听,这简直是反了,就没听说哪个女人能做男人的主。” 苏义山又开始跳脚,苏挽秋却是气定神闲,悠悠道:“女人做男人的主,虽然不多,却也不是没有。武则天一代女皇,她主宰了天下所有男人的命运;穆桂英挂帅大破天门阵,手下供她驱使的三军儿郎也都是男人。这可都是流芳百世的一代传奇,比起她们,我这个当家做主,又算得了什么?” 其实历史上并没有穆桂英其人其事,然而在这个时代,杨家将的故事深入人心,苏挽秋料着苏义山也不知道这是个虚构人物,索性拿出来为自己竖大旗。 第一百九十章:投票 苏义山果然无言可对,最后愤愤一挥手:“反正……反正我不管,就是没有这样道理,儿女的婚姻之事,就是应该父母做主……” “你做不了大姐的主了。” 苏挽秋冷冷一笑:“大伯是不是忘了?你已经把大姐卖给商家,你拿了银子,大姐从此后就是商家的人,和你无关。如今大姐是家里赎出来的,那她就是我们家的人,同样和你无关。或许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六叔爷已经将你逐出家门,从此后,你不再是我们苏家人了。” 苏义山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好半晌忽然大吼道:“我不信,凭什么?凭什么逐我出家门?说到底,我虽有错,也是被你们逼的,凭什么你们都好好的,却要逐我出去?我不出去。六叔,你说,三丫头是撒谎,是也不是?” “不是。”苏明江面容冷漠:“你三番五次做出这样事,的确没资格再留在这个家里。” “老六。”苏明亮急了,怒火万丈那会儿,他也恨不能不要这个儿子,可此时看见他惊惶之状,心下又不忍了。 “六叔,我还以为您那是气话,其实……大哥说得也有道理……” 苏义丰讪笑着说了一句:“这件事,其实两方都有错,大哥不该卖了春儿,但春儿……也属实太不听话,哪有自己找婆家的?这也太不害臊了。” “爹。再怎样大伯也不该卖大姐,这件事做出来,说是禽兽不如也差不多。” 苏云旭大声道。苏义丰自觉脸上无光,举起巴掌恫吓道:“兔崽子,反了你,怎么着?你也想跟着你大姐学是不是?告诉你,没门儿。” “大伯的钱呢?” 眼看一家人就要吵起来,苏挽秋忽然冷冷问了一句。 这句话宛如异峰突起,立刻就把其他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众人看着苏义山,只见他慌张道:“什……什么钱?” “还想装糊涂?你打量我们都是傻子,能被你蒙混过关?”苏挽秋柳眉一挑:“少废话,卖大姐的钱呢?” “我……”苏义山吞了口唾沫,好半晌才悻悻道:“我把那钱借出去了,过几个月就能连本带利讨回来。” “呵呵!借出去?别不是又被你拿去赌了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瞪着苏义山,他却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把钱借了出去。 “既是借的,那借据呢?总不会无凭无据就把这么一大笔钱借出去,那可是五十两银子,为了赎大姐,这两年攒的家底都掏空了。大伯,你还想留在家里,那五十两银子交公是最基本的条件,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苏义山愣了一会儿,忽然跳脚道:“借据我弄丢了,但他们家向来口碑很好,绝不会赖账。倒是家里,老三,老二,你们都看见了?咱们家里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三丫头才多大,她就要把我这个大伯扫地出门,再过几年,万一我们这些做爹娘的稍微不顺他们意思,是不是就不打算给咱们养老了?” “老大,一个月后,你当真能把银子拿回来?” 苏明亮忽然语气沉沉问了一句。苏挽秋闭上眼,心里叹了口气:“果然就不能对这个老糊涂爷爷抱任何希望,不过想想也是人之常情,在现代多少父母被儿子虐待,尚且不肯告上法庭,何况此时此地。 “三哥。” 苏明江皱着眉头,刚说出两个字,就见苏明亮老泪纵横道:“老六,你没当过爹,你不知道当爹的心,义山他……他再怎么不肖,他到底是我的骨肉,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只要他一个月后能拿出银子,咱们……咱们就饶过他这一回吧。” 苏明亮一向对苏明江言听计从,当下见到他这个模样,苏明江还能说什么?长叹一声看向苏挽秋,那意思很明白:事到如今,你说怎么办? 苏挽秋面色冷淡,全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苏义山一看这情形,又要跳脚,刚吼出一句“我偏不听她的……”就听苏明亮断喝一声:“闭嘴”,顿时气焰就下去了。 苏挽秋默默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怒火尽退,恢复一片清明,漠然道:“大伯这个情形,将来必成祸患。只可惜我如此说,你们想来也不信,尤其是爷爷。既如此,那咱们来投票吧,愿意让大伯留下的画个竖,不愿意让大伯留下的,就画个横。三弟,你去拿纸笔来。” “哦……”苏云阳期期艾艾答应着,却不动地方,小心问道:“三姐,什么是投票?” “我刚刚说的不够清楚吗?”苏挽秋一挑眉:“只是有一条,这投票是匿名的,各自背转身子在手心里悄悄写好,总归交到我这里,到时打开看看,大伯是走是留,就看哪个票数多。当然,为免伤了你们父子夫妻亲情,大房的人不参加这次投票。” “哦,好。”苏云阳松了口气,转身就跑去拿纸。苏义山虽然愤恨,可谁叫他三番五次做错事,这会儿想叫嚣也没资格。 一时间纸片笔墨都准备好,各人也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各自背转身子悄悄在纸上留下横竖,接着纷纷交到苏挽秋手里。 苏明亮赶上前,亲自盯着苏挽秋手里的纸团,生怕她作弊。 苏挽秋也明白老爷子的用意,冷笑一声将纸团逐一摊开:一个竖,一个横,两个竖…… 最后结果:6个竖,5个横。终究还是主张苏义山留下的人多了一票。 这个结果虽不如人意,却也不算意外。苏挽秋紧紧盯着几个纸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究竟是谁投的赞同票?谁投了反对票? 苏明亮眼泪都出来了,看着苏义山久久说不出话,最后一跺脚:“义山啊,你可再不能一时糊涂,行差踏错半步了,不然我也不容你。” 放屁! 苏挽秋翻个白眼,心里爆了句粗口:在对待苏义山的问题上,苏明亮要能靠得住,公猪母猪都能上树。 事情尘埃落定,苏挽秋一刻也不想在这房间里呆着,虽然结果她有预料,但愤怒不会因此减退分毫。 见她摔帘子出去,苏云帆和苏云旭忙都追了出去,苏挽夏苏挽冬和苏挽春闫氏也跟在后面。留在屋里的大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叹了口气,脸色也都不怎么好看。 第一百九十一章:脱胎换骨 “秋,你别生气了,本来为这事逐出大伯就不太可能,哪怕逐出去,被村里人知道,也会笑话咱们,甚至骂咱们不是人。” “各家过各家的日子,管得着吗他们?” 苏挽秋一直来到街上,抬头看着天上悠悠白云,心里全是酸楚委屈:在这个时代,想要摆脱个禽兽不如的男人,怎么就这么难。 苏云帆等人默默陪着她,间或有几个村人走过,都是诧异看着这边,却也识趣的没上前搭话。 “哥,你投的是反对票还是赞成票?” 吸了几口深秋冷冽中带着籽粒草木香的空气,苏挽秋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愤怒痛恨有什么用?不如未雨绸缪,早早为将来做好准备。 “你不用问,我当然是跟着你走。”苏云帆折下一根柳条,无奈抽打着石墙:“不过老实说,这个结果我也料到了。” “哦?说说看。”苏挽秋看看四周只有几个小辈和闫氏,倒也不用避讳,于是请苏云帆大胆发言。 苏云帆一笑:“这有什么可说?咱们小一辈的自然都是跟着你的意思走,大伯实在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说也不能卖大姐啊,就算是当爹的,这样的爹猪狗不如,不如没有。” 苏挽秋忍不住就看了闫氏和苏挽春一眼,见她们情绪稳定,可见也是对苏义山失望之极,心里点点头:好歹自己的洗脑还有点用,大伯娘和大姐已经初具现代人的思维,不再把苏义山看作她们的天。 只听苏云帆接着道:“但是长辈们,包括咱们爹娘,三叔三婶,他们一定不会这样想。大伯再怎么错,他们也认定了父母大过天,何况这事原本就算是大姐不听话,他们会觉得,将大伯逐出家门,以后小辈都跟大姐学,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苏挽秋点点头:“无非是利益相关。你们投反对票,也是因为和大姐的诉求利益一致,父母辈则是不希望我们变成反叛,自然要支持大伯。呵呵!在利益面前,是非道理自然就不重要了,这就是帮亲不帮理。” “也未必,咱爹娘都不是这样人,他们就是单纯心软。” 苏挽秋点点头:“没错。所以关键时刻,包子是真没用,半点都指望不上。” 苏云帆道:“那爷爷更不用提,他是最舍不得大伯的。” 话音刚落,忽听苏云旭道:“不对啊,我们兄妹俩加上二哥二姐三姐,这就是五票。二伯二伯娘和我爹我娘加上爷爷,也是五票,那这最后一票就差在六叔爷身上,六叔爷可是力主要将大伯逐出家门的,难道会临时反水?还是说?我们当中出了个叛徒,有没跟三姐投票的,是谁?” 语气到后来,忽然严厉,苏挽冬苏挽夏忙都摇头,却见苏云帆苦笑道:“你不用问,那张反对票肯定就是六叔爷投的没错。” “这不可能……” 苏云旭叫,一语未完,只听苏挽秋叹气道:“可能的。如果没有爷爷哭得那样伤心,六叔爷定会铁石心肠,他就不是眼里能揉沙子的人。但爷爷说了那番话,哭成那样,六叔爷一定不忍的。” “对。”苏云帆叹了口气:“所以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连六叔爷这样帮理不帮亲的,最后都为爷爷妥协。唉!太难了。” 几个小辈和闫氏都默默点头。苏挽秋目光从一张张痛惜愤恨的面孔上看过去,心头阴霾忽然消散。 虽然这一次驱逐苏义山未能成功,但是她从这些兄弟姐妹的身上,却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他们已经学会辨明是非,不再受封建思想的荼毒,假以时日,这些同龄兄妹都会成为公正清醒的大好青年,只要他们团结一致,还怕这个家不能壮大发展? 一念及此,不由绽出笑颜,苏挽秋拍拍手:“好了,这事已经尘埃落定,多说无益,我们只能接受现实。另外,往后的日子里要随时随地擦亮眼睛,像这次大姐被骗出去卖掉的事,绝对不能再发生。” 话音落,只听苏挽春冷冷道:“我就是头猪,也总有脑子,跳了一次坑,命差点儿丢了,再不长记性,我也不用活着浪费粮食了。” 苏挽秋点点头:“既如此,那就都回去吧,以后我们都要做眼里不揉沙子的人。” “三妹……”苏挽春忽然开口:“我……我不想回家住,我不想再看见我爹,有没有什么办法?” “呃……” 苏挽秋无语,心想:大姐看来是彻底和大伯决裂割席了,这倒是好事,只是,地主家也没有多余房子,我能怎么办?等等…… 她心里忽然冒出个主意,轻声道:“大姐,你也知道,我家和三叔家都没有多余房间,若你不肯回家住,那就只有一处地方,后院的暖房,先前我打算用来培育香菇和金针菇的……” 不等说完,只听苏云旭叫道:“那怎么行?三姐搞得那种培养基的东西,有一股怪味道,而且暖房低矮,又冷又脏,大姐怎可能住到那里去?” 苏挽秋扭头道:“有什么不能?先前你不是也在里面住过两晚?这会儿第一批香菇眼看就要出菇了,正该有个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大姐很合适。” “香菇的事一向是我在打理,大姐又不懂……” 苏云旭不等说完,忽听苏挽春轻声一笑,淡淡道:“我虽不懂,难道不会学?四弟不也是跟三妹学的吗?怪我从前肤浅,好吃懒做,只想着凭容貌一步登天,如今才知道,那不过是木偶傀儡罢了。如今我既做了家里的反叛,连爹都不认了,又怎能奢望还有从前生活?我觉着三妹的提议很好,从今儿起,我就住在后院暖房,顺便跟着三妹学习养香菇,将来真要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有这个手艺,许还能养活自己。” “不会,大姐别担心,真不到这份儿上……” 苏云帆开口相劝,忽见苏挽秋啪啪啪拍了几下巴掌,赞许道:“大姐这才真正是脱胎换骨了。没错,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也休要说不会到什么地步,将来事谁又能说得准?总要未雨绸缪,才能进退有据。” 第一百九十二章:好事将近 “春儿,你……”闫氏嘴唇颤抖着,眼泪吧嗒吧嗒落下:“那……毕竟是你爹,他从前人很好,要不是他,娘……娘只怕早死在乱葬岗子里……” 苏挽春淡淡道:“娘,你怎么对爹,那是你的事。我怎么对他,是我的事。他对你再好,可前天不把我当女儿,把我卖了的也是他。三妹说得对,他把我卖了,我就已经和他没关系,我是家里赎出来的,从此后我只认这个家,不会再认他这个爹。” 闫氏无话可说。苏挽秋见堂屋里苏明江走出来,有些担心的看向这边,于是拍手说道:“好了,咱们各回各家,免得六叔爷担心。大姐不是要学养香菇吗?我这就带你过去,顺便把铺盖什么的也都搬去,到时我和二姐轮流过去和你作伴。” “三妹。” 苏挽春眼泪汪汪,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苏挽夏拉起她的手:“好了,自家姐妹,再说可就外道了,咱们走,其实我也进过暖房,我觉着好好收拾一下的话,那里还是挺好的。” 于是兄妹几个各自散去。直到街上安静下来,房东头的大槐树后才转出两个人。 时年将盖在两人头上的衣服取下来,往地上抖了抖,将虫子什么的都抖落下去,陪着时氏往家里走去,好半晌,他才小声问道:“娘,咱们这算不算听墙角?“ 时氏面带微笑,淡淡道:“又不是故意的。那种情况下,难道我们还能出去?彼此见了,不过徒增尴尬。何况大姑娘出了这样事,当着这么多人,你要和她怎么说?她心里又会怎样想?” 时年叹了口气:“我其实没别的意思,只是听说她出了这样事,想着过来看看,若是有机会,就……就安慰她几句。” 时氏瞅了儿子一眼,摇头道:“傻小子,你要有这个本事,娘也不必操心你了。也罢,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娘就认真问你一句,你到底怎么想的?大姑娘为你,那是没的说,现在只看你的意思。” “我……”时年垂着头:“我也不知道,娘怎么看?” 时氏悠悠道:“你没听见她们几个的话?娘也不能独断专行啊,苏家的事,不就是大姑娘的爹非要父亲专权闹出来的?” 说着话便到家了,时氏带着儿子进了屋,时岁许是出去串门,还没回来,她就坐下正色道:“苏家如今这个形势,咱们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所以娘郑重问你,年儿,你到底想不想娶大姑娘?” “我……我倒是想……” 时年抬头看母亲一眼,又忙垂下头,小声道:“可是……我怕连累咱们家,大姑娘被救出来是半夜,不管她是不是清白,那些……长舌妇的嘴是饶不了她的,我怕母亲和妹妹也被她们说三道四。” 时氏没回这个话,反而问道:“那……若是大姑娘那天真的失了身,你也愿意娶她么?我家年哥儿别的不行,人品样貌着实没得说,就算不娶大姑娘,将来不怕没有好亲事,你……真的愿意?” 时年听母亲这话大有可为,面上不禁带了几分笑意,羞窘地挠着头,然后轻轻点了点,小声道:“娘,儿子是……愿意的,大姑娘……长得漂亮,性情……和我也合得来,我……我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不过是种地养家糊口,大姑娘就算……她也是被迫,她是被亲爹害的,这太可怜了,儿子若因此就……就嫌弃她,岂不成了落井下石?我不愿做这样事。” 时氏点点头,状甚欣慰,轻声道:“虽然年儿你没什么本事,但只这份明辨是非,就比世间大多男人都强,大姑娘若能嫁你,也是她的福气。“ 这话显然是同意婚事了。时年惊喜抬头,但旋即又收敛笑容,苦着脸道:“可是……可是娘,村里人可不是这样想,以后咱们家……说不定就要被人戳脊梁骨。” 时氏一笑,眉毛微微一挑:“那又如何?咱们搬来这些天,村里许多男人,哪天不是指着三姑娘的脊梁骨骂?你看三姑娘为此烦恼过吗?反倒是咱们,从前我和你爹在村里,何尝不是与人为善,人人都说好的,然而宗族欺负咱们孤儿寡母的时候,这些好名声又能给咱们带来什么?” 时年重重点头,那时家里危在旦夕,他是亲自经历过的,因而深有体会。 又听时氏道:“大姑娘这个人过去有些轻浮,我倒也没十分看中,只是我儿喜欢,不忍拂你心意。倒是今日她敢和父亲决裂,在别人眼里,这是大逆不道,我却因此高看她一眼。经此磨难,以后想来她性子会刚强坚定些,配得上我儿。再者,从私心论,那苏家的小一辈着实团结,他家二郎三郎四郎将来都有可能出息成人物,更别提三姑娘刚正不阿,能世人所不能,又公正能服众,如此,我儿将来娶了大姑娘,岳家便是你的靠山。” “娘,我没想这么多。大姑娘嫁我,自然是夫唱妇随,我们一起过日子。现在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能想着去占岳家便宜呢?” 时氏哭笑不得:“傻小子,这不是占便宜……罢了,这会儿和你说你也未必懂,将来你就会知道,咱们这样寻常百姓家,有一个靠山是多么重要。” 母子两个计议已定,又商量着何时去提亲,提亲前先要合八字,寻媒人,如此直说到午饭时分,时岁回来了,他们方按下话题。 ******************* “都说你们大兴县临近京城,人杰地灵,我今日是头次过来,这一路上从马车里看去,果然山川秀丽,与别处格外不同。” 一间精致凉亭里,几个少女妆容精致,坐在一起品茶,听主座女孩如此说,其中一个少女便笑道:“我听说何大人从前在江南一带做知府,正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难道何姑娘竟还看得上咱们大兴县?” 何瑶微微一笑,啜了口茶水悠悠道:“这里和江南水乡不一样,透着股天高云阔的爽朗。最重要的,是你们大兴县出人才。” “出人才?”孙梅雨眉头一挑,故作好奇道:“这我倒没听说过,只知十几年前,梁相曾和挚友在此地明月楼聚会,号称什么天下少年才俊尽聚于此。从那之后,再没听说过有这样人物。” 她旁边几个少女忍不住斜晲她一眼,心里都在撇嘴,暗道:装什么啊?整天嚷嚷着元熙哥哥名扬京城的也不知道是谁。 第一百九十三章:其中曲折 孙梅雨确实是故意的,问完了,她就等着何瑶说出沈元熙的名字,若能在这位来自京城的千金小姐面前炫耀下她和元熙哥哥是青梅竹马,那面上会增添多少光彩。 正思忖着洋洋自得时,就听何瑶笑道:“这一次你们大兴县的人才可不是男人,而是一位红粉巾帼,五丰村苏家的三姑娘,不知各位有没有听说过?” 孙梅雨当即就变了脸色,也顾不上女儿家的仪态风度,伸手在桌上狠狠一拍,恼怒道:“她一个泼妇村姑,算得上什么人才?大兴县虽是京郊,人才凋零,却也轮不到她出头。” 何瑶惊讶道:“泼妇村姑?怎么我听说的不是这样?据说这位三姑娘有些奇遇,耕种方面尤其是把好手,如今京城贵族中流传的最珍稀的白糖,便是出自她的甜菜。自古以来,能出糖的只有甘蔗,所以北方想要制糖,难上加难,如今三姑娘种出了甜菜,解决北方制糖材料的紧迫,可谓功德无量。” “这事……竟已在京城流传开了?” 几个女孩儿都有些诧异,其中一个说道:“连我都只知这位三姑娘泼辣厉害,有违女子之德,却不知她竟还能种甜菜,白糖也是甜菜出产的,怎么你们京城倒传开了?” 何瑶道:“那谁知道?想来是有热心人替她扬名。也莫要说别人,就是那位花想容,我们京城首屈一指的花魁娘子,言谈间都对她十分佩服。” 几个女孩儿脸一红,孙梅雨冷笑道:“青楼花魁能是什么好东西?她佩服的女人,又能是什么好货色?” 何瑶摇头道:“你倒也不必如此贬低那位花姑娘,须知她可是不少达官贵人的座上客。除了极个别人,她也不须仰仗谁的鼻息,所说所想都是发自肺腑。我也是听几位闺中密友说的,花姑娘说过,这位三姑娘虽然泼辣,有违女德,但她才华横溢,自力更生,着实是位巾帼英豪。” “巾帼英豪?她也配?” 孙梅雨勃然色变,倒让何瑶吃了一惊,因上下打量她几眼,疑惑道:“不配就不配,孙姑娘又何必动怒?” “噗”的一声,孙梅雨对面女孩掩口笑道:“何姑娘怕是不知道,这位三姑娘和我们大兴县的大才子沈元熙走得很近,而孙家和沈家又是世交……” “常悦,你闭嘴。” 孙梅雨恶狠狠瞪着对面女孩,常悦也见好就收,放下手笑道:“好好好,是我多嘴,低估了孙姑娘的胸襟,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不惯三姑娘德容言功样样不行,违背女德,这总没错吧?” 何瑶便明白这其中曲折了,眼珠一转,微笑道:“是了,竟然把这位给忘了,沈少爷的大名,我在京城也耳闻过,只是有一条,听说他们家乃是富商,他一个富商之子,因何竟能走仕途?” 常悦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商人之子如今读书想混个仕途的也不少。” “你知道什么?”提起这一节,孙梅雨方觉心中怒气稍减,得意道:“虽然沈家做些买卖,但沈伯伯可是有武举功名在身,他们家正经不算商贾,而是武术世家,如今元熙哥哥要走仕途,自然没问题。” “原来如此。”何瑶到底有风度,虽然瞧不上孙梅雨为人,却没表现出来,又坐一会儿,便寻了个借口告辞离去。 其他女孩儿也都纷纷告辞,这里孙梅雨越想越气,因来到母亲房中,谴退丫头们,对母亲道:“素日里你透露的意思,我和元熙哥哥将来一定会……我的终身就靠他了。到如今,沈家那边到底有没有露出口风?这事做不做得准?” 孙母惊讶道:“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这是你女孩儿该问的话?虽然沈家那边没透过口风,可他们家当日能在大兴县站住脚,经营下偌大家业,咱们家是出了力的。你和元熙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谁人能比?将来他不娶你还要娶谁?” “那我和元熙哥哥都不小了,为什么你们从来不提?哪怕打探一下沈伯母的口风,得个准信儿也好啊。” 孙母笑道:“果然女大不中留,你这个性子,也就是沈家不讲究,稍微规矩严苛些的书香门第,也不敢要你。你不用急,如今元熙眼看就要大考,等出了结果,再商量此事不迟,我听你沈伯母的意思,他大考之前是不考虑成婚之事的。” “就不考虑成婚的事,好歹定下来。”孙梅雨如今危机感深重,挽着母亲胳膊小声道:“娘你别糊涂,真等元熙哥哥中了进士甚至状元,还有咱们家什么事?即便沈家有情义,也总得先定下来,他们将来不好反悔,这才让人放心。” 孙母沉吟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不过贸贸然去提此事,咱们是女方,这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不是叫你找媒人上门提亲,那咱们成了什么?让你探探口风,若沈伯母松动了,两下里合计一番,好歹先把亲定了……” 不等说完,被母亲啐了一口,听她嗔怪道:“越说越不像。好了好了,你且回房,这事我自有打算。” “别打算了,今天下午你不是说要去沈家打牌?吃过午饭您就赶紧过去吧。我和你说,今儿和何姑娘她们在一起说话,有人言谈间可透露出来,不少人都瞄着元熙哥哥呢,不然我岂会和母亲说这些?我一个女孩儿,不要脸的吗?” 孙氏一听这话,果然上了心。因吃过午饭,便早早坐车去了沈家,想着趁其他人还未到,好好同田氏商议一番,若能谈妥,便立刻操办起来,免得被人捷足先登。沈元熙如此出色的人中龙凤,可是她和丈夫早早相中的乘龙快婿,决不许他人染指。 这里孙梅雨在家只觉度日如年,好容易等到日落西山,总算下人来报说主母回来了,她忙一路小跑来到上房,进去看左右无人,于是立刻上前急切问道:“娘,如何?” 第一百九十四章:恶毒母女 孙氏脸色十分难看,没好气道:“还能如何?你看我的模样看不出来?哼!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敷衍我,竟和我说他家情况与别人不一样,元熙的婚事,将来要凭他自己做主。你说,从古到今,可听说过这样奇怪的事?谁的婚姻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让他们小一辈自己做主的?都这么干,这世间风气会败坏到何种地步?” 孙梅雨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惨白。孙氏见女儿这个表情,于心不忍,连忙又说道:“你不必沮丧,叫我说,你和元熙是从小的交情,谁能比得过你?既然他家这么说,你就撺掇着元熙私定了终身,到那时,我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孙梅雨苦笑道:“娘你真是……我撺掇着元熙哥哥私定终身?那也得他点头才行。也不知为什么,最近两年他看见我,连个好脸色都没有。上次在他书房,当着那么多姐妹的面儿,他就给我没脸,还……还和那个苏家的母老虎打情骂俏,真气死我了。” 孙氏愣了半晌,方皱眉道:“也不怪元熙疏远你,你这几年,是越发刁蛮的有些不像话,叫我说,你趁早儿改了这些毛病,平时多过去和你沈伯母闲坐说话,你长得不差,咱们两家又有交情,只要性子再温柔些,元熙自然就对你上心了。” “不是这么说。”孙梅雨恨恨一跺脚:“娘不知道,元熙哥哥不喜欢那些含羞带怯的大家闺秀,说她们像木头。他就是喜欢娇悍性情,不然那个苏挽秋,凭什么能和他谈笑无忌?我反而是因为放不开,才让元熙哥哥疏远我。” “那你就放开了。”孙氏目光闪了几闪,发狠道:“不是我不要脸,女儿啊,你须得知道,元熙可实在是世间难得的人物,错过了,你再想找这么个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为钓金龟婿,什么事做不得?你就是把身子给了他,以元熙的脾性,他就不愿意,也会对你负责。” “娘!你……你怎么能说这样话?” 孙梅雨涨红了脸跺着脚,心里想的却是:我就是要给他,只怕他也不稀得要。元熙哥哥到现在连他两个丫头都没碰过呢,岂会色令智昏。 “不然你说怎么办?”孙氏一摊手:“女儿,我可告诉你,你放不开,那三姑娘未必放不开,要是被她捷足先登,你就哭去吧。” 孙梅雨心中一凛,想到这些天听到的传言,想到亲眼见过沈元熙和苏挽秋的相处,她毫不怀疑,如果有一个女人能拿下沈元熙,那就非苏挽秋莫属。 “不行。决不能叫她捷足先登。” 孙梅雨一下子站起来:“元熙哥哥明年秋天才考进士,我总有一年时间想办法。可若是让那苏挽秋先上了手,我……我必定后悔莫及。” “那有什么办法?”孙氏叹气道:“一个村姑,要是能攀上沈家,那必定是不遗余力的,你豁不出去,人家豁出去了,哪怕不能做正妻,做个妾室,也是天大的福气。” “不行,反正我不能让元熙哥哥和苏挽秋成就好事,元熙哥哥是我的。” 孙梅雨发疯似的拿起妆台上的首饰盒砸下去,心疼的孙母脸上肥肉都一阵哆嗦:“哎哟我的闺女,你砸它做什么?砸它就能有主意了?再给我砸碎了,这可也是不少钱呢。” 一边说着,就将盒子夺过来,看着里面各样首饰,接着松了口气,喃喃道:“阿弥陀佛,好在这一对玉镯没碎,这可是上好的蓝田玉,你看看这质地,细腻洁白如羊脂,当日足足花了我五十两银子才买下来呢。” 孙梅雨一个激灵,直勾勾盯着那对镯子,喃喃道:“细腻洁白……玉镯……冰清玉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有了。” 她忽然一拍巴掌,吓了孙氏一跳:“什么有了?” “娘,我记得咱们家有个丑陋高壮家丁,日常跟着爹爹进货的,是不是叫张武?” 孙氏皱起眉头:“是有这么个人,你怎么想起他来?“ 孙梅雨贴着母亲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不等说完,只把孙氏吓得面无人色,连连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是损阴德的事,怎么可以做?” 孙梅雨冷笑道:“说得好像你和爹没做过损阴德的事,咱们家酒楼是怎么赚钱的,你们当我不知道?” “哎呀胡说什么。”孙氏面色阵青阵红,想了想又摇头道:“这事没那么容易,即便要下手,哪里有机会?她是个女孩儿,轻易不出门……” 不等说完,只听孙梅雨“哈”一声笑:“别的女人就罢了,三姑娘是寻常女人吗?不是她,我还想不出这个主意哩。” 说完冷笑道:“娘只怕不知道,她用百花楼几个老了的娼妓做女工,做成了大兴县第一个成衣厂,如今许多人都往她们那里买衣服,这几日她们忙着往东风巷搬,那苏挽秋时常过来查看,只须叫张武认识了她,不到两三天,必能找到下手机会。” 孙氏心中一动,她想起丈夫说过,只靠着一座酒楼,赚钱还是不过瘾,更何况大兴县有明月楼,别的酒楼怎么做也超不过它去,是时候往别的生意上伸伸腿了,原本还打算找沈家商量,若真能把苏挽秋给扳倒,吞下成衣厂也不过就是动几根指头的事。 一念及此,不由贪心大起,沉吟道:“都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依你看,若那苏挽秋果真被……她是不是就会寻死?” 母女连心,孙梅雨立刻就知道母亲不是关心苏挽秋死活,而是打着别的主意,因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她是个脸厚心黑百无禁忌的,这个结果,最多也就是让元熙哥哥厌弃了她,指望她寻死,万万不可能。” 说到这里,眉头一挑,冷笑道:“娘若是想除了她,又不是只有死一条道儿,她的姿色不错,到时让张武带着她远走高飞,千里之外不论是捆着她做媳妇,还是将她卖去青楼,只叫她永远回不来,不就成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提亲 孙氏想了半天,咬牙道:“若说起来,既然要做,便该狠下心,以绝后患。你这法子不错,她三姑娘再厉害,也只是个女流之辈,有心算无心之下,她断断逃不过张武手掌心。只是有一条,俗语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计划此事之前,须得仔细筹谋一番,一旦事情败露,决不能叫张武引出咱们家来。” 孙梅雨道:“这个不难,爹不是说他救过张武的命,所以对方愿舍命报答,这些年都是忠心耿耿。只要将事情吩咐好了,就说他偷了府里银子,将他逐出府去,以后他做下天大错事,也和咱们无关。即便被抓到官府招供,就说他是怀恨在心,故意报复,到那时两下里扯皮,也没有个明证,过得一两年,自然不了了之。” 孙氏简直惊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儿,只见孙梅雨苦笑一声,旋即恨恨道:“从我在沈家见过那苏挽秋,我就知道这桩好事说不定会坏在她身上,这大半年来,我想了无数次,要怎样才能让元熙哥哥不再见她,如此殚精竭虑,自然缜密周详。” “我可怜的儿。”孙氏抚摸着女儿头发,哽咽道:“好好一桩如意姻缘,哪成想半路杀出只母老虎。可怜你和元熙都是正经儿女,哪里见识过那些不要脸的狐媚子手段?云熙那样洁身自好的一个青年才俊,竟也被她迷倒了,唉!” 孙梅雨倒在母亲怀里赞同点头,轻声道:“所以别说咱们心狠手辣,咱们也是为民除害,省得她祸祸更多人。” “好。你如今且宽心回去,这事我和你爹还得仔细谋划一番,总之,决不能让元熙这东床快婿被那母老虎叼了去。” “好。” 孙梅雨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长长舒出一口气,满意回房。 ******************* 苏挽秋根本不知无妄之灾即将降临,她这两日和苏挽春住在暖房里,亲眼看着对方从一个好吃懒做的刻薄娇娇女,变成了沉稳寡言,虚心向学的勤奋少女。培养基在她的精心侍弄下,第一茬香菇已经冒出头来。 “大姐真得变了许多。” 苏云旭看着不远处在培养基前流连忘返的苏挽春,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喜悦,不由心生感叹。 “是啊。” 苏挽秋点点头:“我也没想到,原来爱情真能改变一个人。以大姐从前的作为,她该坦然接受大伯给她安排的婚事,并为此洋洋得意。谁知……只是去了一趟时家,这一切就都变了。” “我也觉着特别神奇。” 苏云旭笑。忽听身后苏挽冬的声音叫道:“三姐,四哥,家里在商量要往周家下聘礼的事,你们还不过来?” “聘礼?”苏挽秋一愣,疑惑道:“是大哥的婚事?这几日家里不太平,他们倒有心思研究这个。” 苏云旭道:“大哥也不小了,是得抓紧时间成家立业,他耽搁得起,女方那边也耽搁不起。何况我听说他们都是彼此有意,既如此,不如赶紧将这事定下。” 说完向苏挽春那边丢个眼神,比着口型道:“大姐的事一出来,只怕大伯大伯娘也怕姑娘家反悔,为免夜长梦多,自然要紧赶着操办婚事,等周家把女儿嫁过来,也就放心了。” 说完又高声道:“四妹你回去吧,我们就不过去了。这事也用不着我们操心,自有长辈们筹划。” 苏挽秋想了想,心中始终有些不得劲儿,于是对苏云旭道:“我过去看看。” 说完来到正房,果然就见几房人都在东屋。看见她,王氏忙叫道:“三丫头来了,正好,还有些事情要你做主。” “这事我可不做主,你们自己看着办。”苏挽秋摆摆手,看一眼苏云海:“大哥,你过来,我有事和你说。” “哦,好。” 苏云海有些不舍,却又不敢违逆这三妹,只好跟着出来。 只见苏挽秋到院中石磨前坐了,上下打量他几眼,忽然问道:“咱们家的事,周家那边知道吗?” 苏云海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四下里看看,才小声说道:“花儿和我说了,咱家的事她们家是知道的,只是她爹娘又眼馋咱家的甜菜,何况我成婚后就会搬去县城开饭馆,这他们家是极愿意的,所以就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不知道。” “这样也就罢了。”苏挽秋见苏云海不像撒谎,也就点点头,郑重道:“我可和你说,日后知道你骗我,周家并不知咱家的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也不需要别的,我只不给你提供那些新鲜菜肴的做法,你的饭馆只靠着你如今跟我学的那一鳞半爪,就擎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你别小瞧人,我就靠着这一鳞半爪,也足够养家糊口信不信?” 苏云海不服,但很快又苦笑道:“其实三妹,你有什么可担心?咱家的事闹到这么大,十里八村都知道了,还能瞒得过周家?就算他家真不知道,也会有几个‘好心人’巴巴赶去告诉的。” “这倒也是。” 苏挽秋想想,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她拍拍苏云海:“行吧,既然她们家都知道了,以后……你们小两口就好好过日子。这次聘礼我就不出钱了,让爷爷和你爹娘张罗去,等到你们成婚后,那会儿饭馆开张,钱财花费一空,我再给你们小两口几个私房钱。” “还是三妹仗义。”苏云海一竖大拇指,笑得见牙不见眼,却见苏挽秋冷哼一声:“不是白给的,到时候饭馆里的骨头都给我留着。” “噗!” 苏云海喷笑出声:“三妹,你还真是雁过拔毛,我那只是个小饭馆,你以为是明月楼吗?每天客似云来,有好多好多的骨头。” “反正你帮我留着就是。” 苏挽秋挥挥手:“去吧去吧,知道你这会儿没心思应付我。切!还没娶进门呢,就开始向着媳妇,巴不得送过去的聘礼多些是吧?好了,赶紧去争取吧。” 苏云海嘴里嚷着“哪有”,一边飞快跑回去了,十分之口是心非。 聘礼的事议了一上午,大体上都差不多。中午吃过饭,苏挽春帮闫氏等人收拾好桌椅碗筷,正要回后院暖房,忽然就听王氏在院里夸张叫道:“什么?你……你说你是来给我们家春儿提亲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总算有个好结果 苏挽春猛地抬头,惊恐看向院中,一个身子抖得如风中落叶,上下牙打着颤,却说不出话。 闫氏一看情况不对,忙抱住她,连声安慰道:“别怕别怕。”说完又冲院里喊道:“我们春儿不嫁人,你回去吧。” 那媒婆就是一愣,站住了道:“怎会这样?托我来的时候告诉我,这是必成的,怎么……是了,你们还不知我是谁家谴来的吧?” 王氏高声道:“凭你是谁家,不嫁就是不嫁,你走吧,嫌我家因为这个还不够乱是不是?走走走,快走。” 媒婆面色一变,愤愤道:“真是,这怎么说的?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媒,头一次看见你家这样的。行,我走,这就走,回去告诉时家,趁早收起妄想,别再指望高攀你家大姑娘,就让她一辈子冰清玉洁的好了。” 一边说着,就愤愤转身,忽听身后一个声音笑道:“大婶请留步,她们刚刚冲撞了你,我替她们赔个不是,你刚才说,是谁家谴你来提亲的?” 媒婆转头一看,只见一个俏丽少女满面春风地迎上来,不禁疑惑道:“你是……” “我是这家的三女儿,刚才你说的大姑娘就是我大姐。”苏挽秋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媒婆:“是时家谴你来提亲的吗?就是我们村中间,门口有两棵大白杨的那个时家?” “对啊。”媒婆点头,忍不住咕哝道:“告诉我说,这事过来一说就成,结果……等等,三姑娘,你就是苏家三姑娘?” 苏挽秋点点头。那媒婆上下打量她几眼,啧啧称奇道:“原来你就是三姑娘,这真是久仰大名,向来听人说你花容月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一边说着,心里就纳闷,暗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不是亲眼见着,谁能想得到?这母老虎一般的女孩儿,竟比她家里人都和气会说话,待人也热情周到。 这时闫氏和苏挽春也都回过神,忙又把媒婆往屋里让。当下媒婆就说了时家的条件,别的都无妨,只盼着苏挽春早日嫁过门,聘礼方面,看看苏家这边有什么要求。 苏挽秋就知道,时氏是体贴苏挽春,怕她和亲爹在一个屋檐下,日常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终究是尴尬,倒不如早些嫁过去,从此后做了两家人,往不往来都随自己的心,也可以快速平息村人们对苏挽春的嘲笑和诋毁。 “时家婶子这样痛快,正说明她看中了我大姐的人品,我们自然没话说。聘礼什么的……我们家也不是卖女儿,只要我大姐嫁过去,他们家真心敬重爱护,其他都好说。” 苏挽秋一锤定音。忽听西屋传来“啪”的一声脆响,那媒婆吓了一跳,失声问道:“什么声音?” “没什么。想是有鸟儿飞进来,撞翻了坛坛罐罐。” 媒婆迟疑着点点头,接下来要了苏挽春的八字,说是要去庙上找大师合一合,接着便告辞离去。 “八字自然是早都合过,这不过是走个流程。既然时家诚心求娶,咱们也别为难耽搁,一切都以大姐的心愿和终身幸福为重。” 苏挽秋说完,就听王氏笑道:“好家伙,从媒婆进屋,你大伯娘还没说一句话,竟都是你应付的,三丫头,你这可算是……那词儿怎么说来着?” “鹊巢鸠占?”苏义丰接口,只听苏明江笑骂道:“什么鹊巢鸠占,说喧宾夺主还恰当些。” “是是是,喧宾夺主。” 苏义丰嘿嘿笑,一边拿眼瞟着苏挽秋,只见她笑道:“先前我说过,大姐已经不是大房的女儿,而是咱们家的女儿,那我如今作为家里实际话事人,为大姐的婚事出一点力做一点主也是应该的嘛。不然你以为西屋里动静怎么来的?要不是当日那张卖身契还在六叔爷这里,关键时候能堵嘴,某些人早都忍不住冲出来了。” 西屋又是“啪嚓”一声,柳氏连忙道:“好了秋,你少说两句。” 闫氏也苦笑道:“是啊,三丫头你看在大伯娘和你两个弟弟的份儿上,给我们屋里留点东西。” 苏挽秋一笑,对苏挽春道:“所以老话常说,因祸得福,这是不错的。没有你先前吃的苦头,如今哪里就能帮你争取到婚姻自由?当然,最关键是时家的态度,当真出乎我意料,这却是好事,说明他们家是真看重你,且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苏挽春眼泪如断线珠子般滚滚而落,点着头哽咽道:“是。多谢三妹……当日我本是……万念俱灰,万万没想到……还能等到这一天。” “世间太多变幻,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希望。”苏挽秋拍拍苏挽春肩膀,满足地长叹一声:“虽然过程艰难险阻,但总算结局是皆大欢喜,我从此也可以放下心中大石了。” 苏明江点点头,淡淡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三丫头对家里人,可谓是一片赤诚,时家肯在这个时候雪中送炭,多半也是因为你的缘故,你大姐当真要好好谢你。” “这不可能。”苏挽秋断然道:“时家婶子可是个精明女人,善良却不愚善,时年是她亲儿子,若是年哥儿不点头,她怎会为了报答我就牺牲儿子的终身幸福?这明明是大姐和时年两情相悦,才会感动上天,不忍拆散,遂教有情人终成眷属。 众人纷纷点头。苏挽春脸上还挂着泪珠,嘴角却忍不住绽出一丝笑容。忽听苏明亮道:“好了,还有事吗?没事就都散了吧,后天入冬,大家须得为猫冬好好准备准备。” 说完只听苏义丰不以为然道:“有什么可准备?又不是从前咱们家日子拮据那会儿,每日都为三餐衣食忙碌奔波。如今实在要准备,倒是想一想后天的包子吃什么馅儿才好。” 话音未落,已经被苏明亮啐了一口,听他气道:“你这个好吃懒做的样儿,看着就让人来气。” 苏义丰冷笑道:“爹,您老人家也不能太偏心。我再怎么好吃懒做,也没说把家里钱输光,更没把女儿卖了换钱自己挥霍一空……” 不等说完,西屋传来第三声巨响。苏挽秋挑眉看向闫氏,含笑道:“大伯娘,这动静可与我无关。你和云阳云海还是赶紧回房吧,兴许还能保住一两件家伙事儿。好了,如今事情都尘埃落定,我要进城一趟,晚上未必回来,家里不用等我吃晚饭。” 第一百九十七章:被绑架了 “哎!秋你又进城做什么?如今你是越发不像了,动不动就要在城里过夜,即便要过夜,也带上你二哥,不然你女孩子家家,怎么叫人放心。” 柳氏追出门叫着,苏挽秋发现母亲还是这样火眼金睛,即便如此热闹时候也没忘盯住自己,不由叹了口气。 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家人的关心?确实,因为金手指,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十分过格,不是爹娘太包子,她也做不到这样“无法无天”。 这样想来,刚升起的一点怨念便消失了。苏挽秋站在院中,见苏云帆懒洋洋晃出门,于是打了个响指:“二哥,劳驾,跟我走一趟呗。” “好家伙,合着你把二哥当保镖用了。” 苏云帆笑骂,忽听苏挽春在身后笑道:“三妹如今是咱们家的顶梁柱主心骨,二弟保护好三妹,就是护住这个家,功德无量。” 苏云帆回头看一眼,耸耸肩道:“这是怎么说?明明去年这时候,你和三妹还水火不容,如今可好,家里再没人比你更向着她。” “那可不是得向着。”苏挽夏抿嘴笑:“要不是三妹,大姐这辈子就万劫不复了。我听你们说的那商家子的形容,都觉着不寒而栗。” 说着话,苏云帆便陪苏挽秋出门,走不到五里路,进了大兴县,苏挽秋便道:“好了,二哥有什么事自己去办,我去西边的厂子。” “你这镇日里忙忙活活,到底为的什么?搬家的事还没完?” 苏挽秋一摊手:“可不就是没完呢,还剩一点扫尾工作,我帮着她们把把关,到明天把最后一点东西搬过去,分派好了,再简单做一下动员洗脑,中午吃顿搬家宴,这才算彻底完事。” 苏云帆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呐呐道:“偏你的花样这么多,从来也没听说过,搬个厂房有这样麻烦的。” “行了行了,您请自便行吗?说起来,你还得谢我,不是我如今城里家里两边穿梭,你就有这些机会出来会狐朋狗友了?” 苏挽秋冲苏云帆皱着小鼻子,却见这二哥嘴角抽搐两下,呵呵一笑:“那倒真要多谢你,不过从前你没两边穿梭的时候,我也没少会狐朋狗友。” 苏挽秋一想:的确,自己这番表功属实有点脸大了。苏云帆从前就是个闲云野鹤般的人物,自己足不出户时,也没耽误他镇日来城里闲晃。 一念及此,不由吐了下舌头,催促苏云帆快走。不过苏云帆身负家人命令,虽然知道苏挽秋如今对城里熟悉的很,他也不敢等闲视之,到底将人送到城西,眼看着远处厂房前,女人们雇的马车都在,料着到这里再无妨碍,这才叮嘱两句后潇洒离去。 “婆婆妈妈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能有什么事?”苏挽秋小声咕哝,见二哥走远,这才转身往厂房去。 远远传来院里女人们的谈笑声,苏挽秋加快脚步,刚经过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槐树,不妨眼前猛地伸过一条胳膊。下一刻,脖子传来窒息感,一只大手紧紧捂住她嘴巴,几乎是转瞬之间,就把她拖到了树后。 苏挽秋瞪大眼,身心被从未有过的恐惧笼罩。原来那大树后竟停放着一辆驴车,大汉将她塞进驴车里,接着进来不由分说用破布塞紧她嘴巴,粗暴地将她捆成粽子,扔在车座上,冷冷道:“想活命就老实点,不然我立刻杀了你。” 苏挽秋点头如捣蒜:先保住小命,其他的容后再说。只是苦于不能言语,不然她绝对会高举双手大喊配合,一定配合,看我真诚的双眼。 女人嘛,都是绵羊,再厉害的女人,也不会是什么母老虎,最多是只叫声响亮的绵羊。 张武很满意苏挽秋的态度,他觉着自己的判断十分准确英明,亏老爷把这苏挽秋说得跟穆桂英花木兰似的,好像随时随地都能翻天,切!到头来,不也就是个寻常少女。 张武赶着驴车,就在离厂房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悠悠离开,无人察觉。 甚至秋叶还往这边看了一眼,喃喃道:“我刚才出来时,好像看见三姑娘往这边来,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她身旁若雪笑道:“姐姐怕不是看花眼了?我一直在门口,怎么没看见?” 秋叶笑骂道:“你站在马车这里,就是三姑娘走到跟前,有车挡着你也未必能看到。” 说完摸摸脸,自言自语道:“也许是我看错了?这周围平民虽少,也不是没有,许是别的和三姑娘身材体量差不多的人。” 一边说着,便进了院子,只见李清音和香云从里面抬了架织机,看见她便问道:“三姑娘还没来?沈少爷也没来?他们不是都说今天要来吗?” “天还早呢,急什么?三姑娘也就罢了,你还指望沈少爷这样的大家子帮咱们抬东西不成?” 秋叶摇头笑笑,和两人擦肩而过,一边说道:“我进去看看,别有什么东西被落下了。那几辆破纺车也别扔,拿过去修修,许是还能再用,实在不能用了,劈柴烧也是好的。” 且说苏挽秋,侧耳倾听了一阵,不闻人声,就知道自己被绑架的过程无人看见,心里叹了口气,暗道:莫非天亡我也?连厂房里那么多人都没一个看见,再过阵子走上主街,汇入人群中,我还怎么逃出生天? 越想越怕。苏挽秋忽然使劲儿甩甩头,逼迫自己不要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心下默默安慰自己道:出息点,好歹你也是穿越来的,就没见哪个穿越者是死在绑匪手里,这不符合穿越文的定律。苏挽秋,打起精神,还是要想办法自救。 如此连说了几遍,总算恐惧稍减,脑筋也慢慢活泛开来。 苏挽秋暗自琢磨:若在闹市,我使劲儿撞出驴车,人们看见我被绑成这样,应该就会明白遇到人贩子了吧?不……不行,除非是认识我的,不然这人随便编个谎,只说我是他老婆,自家两口子打架之类,未必有人会管这样闲事,我只有一次机会,必须要好好把握。 一面想着,便试探着向车门方向靠近,却发现捆着自己的绳子被拴在车厢上,若是用尽全力,最多也只能伸出一只脚。 第一百九十八章:能屈能伸 许是她这一轮操作弄出了动静,只听车外传来沉声呵斥:“你少作妖,让我发现你不老实,直接一刀捅了,省得后患无穷。” 苏挽秋心中一凛,果然不敢再动,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这不是人贩子,也不是普通的绑架勒索,这是有人想要自己的命。 谁?是谁?虽然树敌不少,但也不至于就到买凶杀我的地步。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此人十分警醒,所以我要自救,机会可能只有一次,必须尽量稳准狠…… 一连串的念头在苏挽秋心中闪过,就在这时,她听到车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少爷,三姑娘这会儿怕是都到了,您还在这里不紧不慢的。” 是青山。 苏挽秋一阵激动,热泪涌出眼眶,然后她听到沈元熙的声音:“最后一点秋色,理当珍惜,反正我们过去也帮不上什么……” 声音逐渐接近,应该是主仆三人往马车这边来了。 苏挽秋心中一阵怦怦急跳,一个身子悄悄往车门前移动,等到耳边响起清晰的马蹄得得声,她忽然用尽全力伸出脚,堪堪将帘子拨开,用脚尖在车门旁拼命晃动。 沈元熙武功高强,眼观六路那是他基本功,自己这个动作虽然微小,但他应该是可以发现的吧?他向来聪明机警,或可从中察觉到异常,从而拦下马车。 拜托拜托,我也知道这点暗示不够,但嘴巴被全部堵住是真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沈元熙,我一条命可全都在你身上了,你……你能察觉到吧?不然……你认不认识我的脚?好吧我知道这实在是强人所难,可是……你要发现啊,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你我之间冤家路窄的雷达一定一定要发挥作用…… 苏挽秋在心里拼命大叫,然而马蹄声声,没有半点波动停顿,转瞬间就已去远。 一颗心如坠冰窟,但苏挽秋还没忘记赶紧收回脚,这要是被那大汉看到,谁知会不会惹怒他? 绝望之下,脑子反倒更加清醒,她没时间骂沈元熙关键时刻掉链子,绞尽脑汁想着自救办法,尤其是感觉到车子拐了个方向后颠簸剧烈,这……这明显不是往主街上去,而是选了偏僻幽静的小路走,绑匪如此细心谨慎,自己要怎样做才能逃过这一劫? 车厢外的张武紧紧盯着前面主仆三人去远,方大大呼出一口气。 他是认识沈元熙的,知道对方和车内女子往来甚密,因此格外提高了警惕,想着但凡车厢里有一点响动,引起沈元熙警觉,他便立刻进去杀了这女人,然后自尽,以报答主人恩情。 好在那边主仆三人只是看了大耳朵驴一眼,并无异动。饶如此,张武也不敢掉以轻心,直到车子拐进小道,他回过头,发现那边主仆三人也看不见了,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驴车下了偏僻小道后,那边同样拐过墙角的沈元熙立刻拨转马头,面色凝重,看着这边沉默不语。 “少爷,怎么了?” “刚刚那辆驴车……三姑娘在里面。” “啊?” 青山都懵了:“三姑娘……她不是应该在成衣厂了吗?少爷,您看错了吧?我怎么没看见车里有人出来?” “我没看错,那是三姑娘的鞋,虽然只露出个鞋尖,但上面的奇怪图案我记得清清楚楚,除了她,没人会用这样图案做鞋。 他这一说,青山也想起来了。 苏挽秋女红不行,给自己做的鞋面只能绣上某企鹅的那两个字母应付差事,后来柳氏和苏挽夏都觉着这奇形怪状的图案还挺有趣,想着她大概喜欢,因此给她做的鞋一律是用这个图。 沈元熙不愧是眼观六路,他没有辜负苏挽秋的期望,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 当下青山和绿水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声道:“既如此,少爷,咱们赶紧追过去啊,万以三姑娘遭了不测……” “一定是绑架。”沈元熙沉声道:“咱们在经过那辆驴车的时候,一直在说话,如果是三姑娘自己坐的车,没道理不打招呼。只是情况未明,若贸然解救,即便救下三姑娘,万一再让绑匪跑了,终究是个隐患。” 说完翻身下马,对青山道:“时间差不多了,我顺着路悄悄追查下去,摸一摸绑匪的情况,看看是何人指使?你们去成衣厂,只说我和三姑娘晚一步到,让她们先忙着。” “少爷,这怎么行?太危险了,让奴才……“ “闭嘴,人多了反而添乱,而且我看过那人,不是练家子,这样一个只凭蛮力的绑匪,我再对付不了,也白学了这许多年功夫。” 说完悄悄出了巷子,顺着小道追下去,那驴车不大,车辙与寻常马车不同,沈元熙先前也曾留意过,这会儿很轻松便能辨认出来。 果然,不多时,便远远看见驴车,至此方彻底松了口气,一握拳,才发现手心全是冷汗。 驴车又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早出了大兴县,直来到人迹罕至之处。沈元熙眼见前边一所破庙,驴车在门前停下,那绑匪跳下驴车,心中便知这是绑匪老巢,忙躲在一棵树后,凝神倾听动静。 片刻后将头探出,恰好看到苏挽秋被对方拎小鸡般拎进去,他忙借着驴车遮掩,轻悄悄来到庙外。 这时终于听到里面传来苏挽秋的声音,带着哭腔叫道:“壮士饶命,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咱们有话好说,千万别痛下杀手,小女子永世不忘您大恩大德。” 沈元熙:……他早该知道,三姑娘是最能屈能伸的。 耳听得大汉一阵淫笑,沈元熙稍稍探头,看到那大汉捏着苏挽秋下巴,顿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恨不能立时进去将其碎尸万段,幸亏理智尚存一丝,好容易扭过头去苦苦忍耐。 “钱我已经得了,我看中的是姑娘这俊俏人才。只要你老实听话,我也不要你性命,咱们离了这里,到没人认识的地方,你与我做一世夫妻,安安分分相夫教子,我管保你长命百岁,如何?” 第一百九十九章:关心则乱 苏挽秋心里大骂,面上却做出楚楚可怜之态,轻声道:“这……这也不是不能商量,只是……你总得将我松绑,刚才你太过粗暴,这绳子都快勒死我了。” 先哄这厮解了绳子再说,到那时,这破庙里几十样武器,姑奶奶就算失身,也要利用你快活忘形时,送你下地狱。 苏挽秋心里恶狠狠想着,一边垂下头做娇弱惊恐状,生怕眼神中泄露杀气被这厮察觉,再把她直接撕票了,那可太冤枉。 “嘿嘿!谁不知道你三姑娘厉害?这绳子我可不敢松开,反正不耽误办事,你乖乖听话,把身子给了我,再陪我一路从北到南,到那时,你大概也死心了,我自然会好好待你。” 苏挽秋和庙外沈元熙同时心中一凛,暗道:果然不是临时起意的绑票,而是有人指使。 张武开始动手去解苏挽秋衣服,一边嘴里还兀自做着美梦:“听说你三姑娘种地是一把好手,我手里有钱,买上几十亩好地,你就乖乖种地赚钱,给我生几个孩子,老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 一声暴吼宛如焦雷响起,张武愕然停手,还没等起身,就被飞来的一股大力给踹飞,在地上连滚了几个跟头,最后被门槛拦下,可见这一脚力度之猛。 “沈元熙?” 两世为人,没有任何一刻能比得上此时的惊喜和感动,哪怕是她刚穿越,重获第二条生命那会儿,苏挽秋也没这样心潮澎湃热泪滚滚过。 “三姑娘。” 沈元熙一剑挑了绑缚苏挽秋的绳子,忽听她叫道:“不好,那厮要逃。” “放心,他逃不掉。” 沈元熙说着,转身提气追去,很快便追上那张武,三拳两脚,人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他弯腰一把将人拎起,回身走回庙内,将人往地上一扔,眼见苏挽秋正合拢衣衫,忙转过头沉声道:“这厮已然昏迷,不怕他逃跑。稍后我们将他送去县衙,到时严刑拷打,不怕他不招出幕后主使。” 苏挽秋整理好衣裳,使劲儿喘了几口气,再看沈元熙,就觉着对方身形怎么那样伟岸高大,难怪英雄救美后多有以身相许的结局,对于寻常女子来说,这一刻的感激,的确足够催生爱意。 当然,她苏挽秋可不是普通女人,所以情绪很快平静下来。问沈元熙道:“这么说你是看见我的暗示了?那怎么也不给我个信号,害我以为你没看到,这一路别提多绝望。” 沈元熙道:“我是练武之人,眼观六路岂是说说而已?当时实在不敢给你信号,唯恐那厮察觉,再对你不利。” 苏挽秋没好气道:“你就不怕他下了小道进车里一刀把我宰了?到时凭你是大罗神仙,瞬息而至,也救不了我。” 沈元熙道:“这我却是仔细考虑过的,若要杀你,早就杀了,不必辛苦弄辆驴车先绑后杀,所以只要这厮不生警觉,料他一时半会儿不至于就对你下杀手。所以我才沉住气,一路追踪而来。” 苏挽秋咬牙道:“以你功夫,就当时解救了我,料这厮也不是你对手,为何非要等到这个时候?” 沈元熙道:“我因为发现这厮看到我之后身体不自禁挺直,显然十分警惕,所以猜测他是知道你我身份关系,既如此,这就不是临时起意的绑架,必定有人在幕后指使。若当时施救,万一被他逃脱或者寻死,咱们始终不知幕后主使是何人?如何防范?倒不如远远儿跟着,三姑娘又是机敏之人,只要能和他搭上话,慢慢套问出来历,如此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苏挽秋无话可答,她起初也是抱着这样想法,奈何这该死的混蛋也深知反派不能话多的道理,竟不给自己套话机会,上来就动手…… 一念及此,心中更气,咬牙道:“虽然咱们两个是冤家对头,但就是一只流浪猫狗,日常打交道多了,也该有些关心吧?沈少爷还能思虑的这般周详,可见对我没半点关心,万一……万一我就遭了毒手,你怎么办?” 沈元熙垂下眼,面上流露出几分歉疚,轻声道:“我也是为了长远打算。” “你倒是打算的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人家根本不给我套话机会。要说起来,先前你那么沉得住气,怎么这会儿他刚动手,你倒沉不住气冲进来了?” 苏挽秋冲地上昏迷着的张武一努嘴。好一会儿没听见沈元熙说话,她疑惑看去,只见对方目光灼灼看着自己,轻声道:“关心则乱,他已经对你动了爪子,我如何能忍得下去?再忍,就不算个男人了。” 苏挽秋心中一动,这话听着有些暧昧,似是对先前自己怨念的回应:你说我不关心你,我怎么不关心呢?正因关心则乱,我才忍不住出手,打乱了先前计划。 这样想着,心气渐平,情绪一旦冷静下来,理智也立刻回笼。 苏挽秋便诚恳道:“不好意思,刚才是我说话过分了。你能来救我,我感激不尽,只是我从未遇过这样事,我甚至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所以这一番惊吓着实厉害,以至于深受刺激,才会对你阴阳怪气,其实是我不对。” “无妨。” 沈元熙深深看着她,忽地微微一笑:“你这个时候怪罪我,恰是因为没把我当外人,若你不怪我,还彬彬有礼的道谢,那咱们这冤家对头……才是白做了。” 这话就更暧昧了。苏挽秋狐疑地看了沈元熙一眼,心想:被绑架的是我,怎么这厮倒比我受刺激更深的样子? 沈元熙知她起了疑心,不知怎的,心里就是一阵慌乱,忙看向大汉道:“如今套话也没套出来,只能将他送去官府,严刑拷打之下,不怕他……咦?等等,这厮……” “怎么了?” 苏挽秋心中一紧,只见沈元熙沉吟道:“这厮有些面善,我应该见过,容我好好想想。” “你认识他?” 苏挽秋惊讶,话刚出口,连忙捂住嘴,生怕打扰沈元熙思路。如此过了片刻,忽见沈元熙一拍额头,失声道:“这……这怎么可能?” 第二百章:大冤种 “想起来了?” 苏挽秋眼睛一亮,只见沈元熙满面不解之色,喃喃道:“想起来了,我记得我在孙家看过他一次,不过是几年前匆忙打个照面,所以一时间没认出来。” 这就已经很强了。只是:“你确定是孙家,不是商家?我想来想去,要说恨不能弄死我的,可能也只有商家,毕竟我坏了他们的好事,要是不搬家,以后他儿子想娶媳妇恐怕都难。” “不是商家,就是孙家。”沈元熙郑重点头:“奇怪,孙家与你何时结怨?你同他们家有往来么?” “大哥,我都不知道他家人长什么样,压根儿就不认识,哪来的结怨?” “那就奇了。”沈元熙也深以为异,仔细想了片刻,忽然皱眉道:“莫非……” “莫非什么?” 苏挽秋连忙追问,见沈元熙深深看了自己一眼,沉默不语,她急得跺脚道:“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话不能直说?这可是我生死攸关的大事,你还和我打哑谜?” “我觉着太过匪夷所思,只是……似乎也只有这个原因,但……怎么想也不至于……” 沈元熙不等说完,就见苏挽秋双手叉腰,双目喷火,一个字一个字咬牙道:“说人话。” “噗”的一声,沈元熙喷笑,然后不动声色退了几步:“就是……我家和孙家乃是世交,他家女儿素日里总爱歪缠我,就是上次你也见过,那位孙姑娘……别别别,我郑重声明,我可没招惹过她,都是她来招惹我……有话好好说,三姑娘明鉴,这事真和我无关啊,我特么比窦娥还冤,我连话都没和她说过几句……” ****************** 将张武送进大牢,得到林县令“绝不姑息,一定彻查到底”的承诺,沈元熙和苏挽秋走出县衙大门,看着落到山边的太阳,都有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以及对未来的警惕和烦恼。 “这件事不许告诉别人,你知我知便可,青山绿水那边你也嘱咐一声。” 沈元熙好悬原地一个踉跄摔倒:“你什么意思?出了这么大事,竟然不许告诉别人?难道你想连家人也瞒着?这可……” “不瞒着怎么办?”苏挽秋无奈道:“本来我家里人对我的作派就已颇有微词,这会儿让他们知道我差点出事,我以后还想顺利出门吗?” “唔……这倒也是。” 虽然不认同,但沈元熙也深深理解苏挽秋的无奈:“那怎么办?除非张武招供,不然要动孙家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两天我警醒些,不出家门就是。县衙这边你帮我盯着进度,只要张武招供了,将那幕后主使抓起来就完了。林大人是个好官,应该不会徇私枉法。” “也只能如此。”沈元熙叹口气:“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成衣厂估计已经搬完了,我总得过去点个卯,不然我二哥那边岂不是就知道了?” “好吧,我先前已经嘱咐过青山绿水,不许他们说出你被绑架的事,就是怕那些女人担心,如今看来,这倒是歪打正着。” “是,这就太好了,随便编个谎应付过去。” 苏挽秋看着天空,长长舒出一口气,迈步下了台阶:“走吧。” *************** “少爷,奴才今晚和县衙的范捕头一起喝酒,听说了一件事,好像是和三姑娘有关。” 书房里,蜀云凑在方雪松身边,小声禀报。 “三姑娘?”方雪松一抬眼:“什么事?” “说是有个拐子,绑架了三姑娘,幸亏沈少爷路见不平,在拐子逞凶之时,恰好赶过去,将那厮绳之以法,这姑娘才逃过一劫。” “什么这姑娘那姑娘,到底是不是三姑娘?这样重大的事,你都不打听清楚?” 方雪松一皱眉,只见蜀云苦着脸道:“这是范捕头的原话,奴才也这样问他,他起先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奴才给了他二两银子,他才悄悄儿和奴才说了,被绑架的就是三姑娘,只是不知为何,上头严令他们保密,不许说出去,他也是一时漏了嘴,被奴才察觉。” 方雪松只一想,便明白了,摇头道:“不须问,这定是三姑娘的主意。她啊,什么都好,只是太过离经叛道,心高气傲。她生怕这事传出去,家里人不许她再出来抛头露面,所以才不许人说出去。林县令知道她和梁相有一点香火情,自然乐得卖这个人情,又不费事。” 蜀云这才恍然大悟,点头道:“怪道呢,原来如此。少爷当真是三姑娘的知己,她的心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您。” 方雪松脸上却没什么喜色,淡淡道:“这样赶巧,又是元熙将她救了?那拐子的来历可打听到没有?” 蜀云摇头道:“奴才也只是听说了这么件事,回来禀报给少爷知道,具体的,那拐子正在牢里用刑呢,想来也没这么快传出消息。” 你明儿一早,去账房领十两银子,好好打听下此事。悄悄儿的,别叫人知道,不然三姑娘听说是我们府里传出消息,她不说自己太过张扬,反而要恨我坏她好事。” “知道了。” 蜀云点头答应下来,只见少爷站起身,在地上踱了几圈,好半晌后长叹一声:“你说这个三姑娘,我该拿她怎么办?若是明年她手里的种子试种成功,可不又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到那时,朝廷的封赏下来,她便是天下闻名的红粉巾帼。论理,她越发大了,也该沉稳些,却还是这样喜欢抛头露面,结果如何?夜路走多终遇鬼。这次要不是元熙,你说她……唉!真是叫人急死了,她一点都不懂我的心。” 蜀云小声道:“谁说不是?这次要没有沈少爷,三姑娘当真就要万劫不复。说起来,少爷如此担心她,倒不如求求王爷,王府里不是现有几个女护院,专门负责随女眷们出行,贴身保护吗?您要一个来保护三姑娘,等到危险过去,再还给王府就是。” “情况未明之前,这倒是个好主意。” 方雪松点点头,但是很快又摇头道:“不好。我想这一次三姑娘经历了这样的危险,总该反省一下,若她能收敛,从此后安分呆在家里种地,倒是因祸得福。若我给她这样一个人贴身保护,她就原本想收敛,也必定不肯了。” 第二百零一章:本质不同 “对啊。奴才怎么没想到?”蜀云一拍额头:“那……少爷,这事就算了?” “嗯,我们只当不知道。”方雪松点点头,接着叹了口气:“希望三姑娘别再固执己见,若能迷途知返,她当真是这世上唯一的红粉巾帼。三姑娘啊三姑娘,你到底能否体会我这一份用心良苦?” 方雪松仰天长叹的同时,沈元熙也在自己的书房里冥思苦想。 “少爷,您还在为三姑娘的事烦恼啊?叫我说,这次的事正经是个教训,若三姑娘能因此收敛些,少抛头露面,未尝不是件好事,您又何必苦恼?” “不是这么说。” 沈元熙揉揉额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那个性子,断不会因为外面危险重重就闭门不出。” 青山愕然:“这是怎么说?明知外面危险,倒还往外跑。奴才想着,也不会有这样傻的人吧?” “你管这样真性情叫傻?” 沈元熙嗤笑一声:“混账东西,你哪里懂三姑娘的志向和人生?若因为危险就叫她不自由,她只怕宁可去死。罢了,和你说什么,夏虫岂可语冰?” “少爷也太小瞧奴才了,奴才明白,似您和三姑娘这样人,胸中都有凌云之志,那个什么……叫什么来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吧?” “你这狗才,竟还知道这个?这就难得了。” 沈元熙方展颜一笑,点头赞了一句,青山被夸奖,立刻得意忘形,嘿嘿笑道:“那是。奴才好歹跟了少爷几年,肚子里总得有点东西。奴才不但知道这句话,还知道活学活用,例如少爷对三姑娘,那就很有点明知不可为……不对,是明知不可得而求之的味……” 不等说完,沈元熙早一脚踹过来,唬得青山连忙跳开,苦着脸道:“奴才只是想显摆下学问,少爷怎么一言不合就开踹?难道奴才说得不对?” “你还敢犟嘴?谁对她是明知不可得而……而……而求之了?” 沈元熙狠狠瞪了青山一眼:这混账东西,害得他心中涟漪一圈一圈荡着,竟有些收不住。拜托,这是想正事的时候,怎能……怎能被那些绮思邪念给占了脑子。 青山不敢再犟,挪到一边小声咕哝:“切!也就少爷您自己当局者迷吧,您对三姑娘的心思,瞎子都能看出来,何况是我跟了你这么多年。” “你嘀咕什么呢?” “没有没有。”青山连忙直起身:“那个……少爷,奴才是说,若三姑娘不肯居家,那就只能您贴身保护她了。” “你又说混账话,我一个大男人,寸步不离跟着保护她,你是不是忘了她是个女孩儿?女儿家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青山:……原来少爷只是担心三姑娘的清誉啊,我还以为您是觉着自己堂堂一个大少爷,去给三姑娘做保镖太掉价了,这才反对呢。 “等等……” 正在心里犯嘀咕,忽听沈元熙一拍手,高兴笑道:“有了。” “什么?” 青山忙抬起头,就见沈元熙哈哈笑道:“我想起咱们家往来关东的商队,因为关外土匪多,所以都要请镖局的人保护,那其中是不是有一个女镖师?叫什么来的?嗯,叫什么我不知道,只知她喜欢穿红衣,所以人人都叫她红娘子,是有这么个人对吧?” “对对对,少爷好记性。”青山一竖大拇指:“难为您,为三姑娘,连这个人都想起来了,不过奴才听说那红娘子十分厉害,且因为嫁不出去的缘故,脾性有些古怪。” “厉害怕什么?”沈元熙眉头一挑,含笑道:“三姑娘向来只惋惜女人软弱,若是有个厉害的,那正对了她脾胃。” 越想越觉这个主意靠谱,沈元熙猛一拍手:“太好了,明天我就亲自去长虹镖局,请这位红娘子出马。” “少爷您先别兴头,奴才觉着,以三姑娘的性子,未必就会领情,尤其是您的这份……情。” “唔……” 沈元熙一瞪眼,下意识就想反驳。但转念一想:虽然这是个狗才,但话糙理不糙,三姑娘还真有可能谢过自己的好意,说什么心领,然后严词拒绝。毕竟两人去了一趟通州,又因为生意往来,在五丰村已经是满城风雨,他最近就明显感到苏挽秋的避嫌之意。 “行了,你不用管,少爷我自有妙计。”沈元熙挥挥手:“回去睡吧,我也该回房洗洗睡了。明儿一大早还要去县衙看看有没有出结果。” “少爷,您是不是忘了您明天还要上学的。” 青山连忙提醒一句,只见主子苦笑道:“怎么会忘?所以你明天卯时就在这里等我,如此时间应该赶得及。” 青山:……卯时?闻鸡起舞吗这是? ****************** “秋,一大早饭也不正心吃,活儿也不做,连暖房都不去,只在这里发什么呆?” 柳氏将一笸箩针线推到苏挽秋身旁:“你要是懒怠动,索性今儿帮我缠线吧。” “好。” 苏挽秋从笸箩里拿出一轴线,心里想得还是前日那场绑架案:也不知道县衙那边有没有结果?应该没有,不然沈元熙就会过来告诉自己,奇怪,那人的骨头这么硬的吗?严刑拷打都不松口? 正想着,忽然就听院里传来苏挽春和苏挽夏的声音:“娘,三妹,快出来帮忙,这里有人昏倒了。” “啊?” 柳氏和苏挽秋猛地吃了一惊,忙放下手中活计出门,只见苏挽春和苏挽夏扶着个高挑瘦弱的女子,正吃力往前挪动。 “怎么回事?” 闫氏和王氏也都出来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将人扶进院子,忽听苏云旭喊道:“别去上房了,就近来我家。” “你这孩子……” 王氏咕哝一句,却没说什么。 闫氏和柳氏彼此看了一眼,既然这弟妹没出声反对,那乐得省力。果然四小子如今在三房,能顶上半个话事人,赚了钱就是不一样。 当下将女子扶进三房,苏云旭在堂屋放了一张草垫,众人让女子躺在上面,苏挽秋便道:“今天上房那边我做的红糖莲子红枣汤应该还有剩,云旭你快盛一碗来给她灌下,看这个形容,不是饿昏就是低血糖,喝点红糖水准没错。” “好。” 苏云旭答应一声,转身跑出去。苏挽秋这才问姐妹两个经过。只听苏挽春道:“我和二妹今天没事做,就去周围捡牛粪,回来时看见她在前面摇摇晃晃地走着,看上去随时会倒,我们刚想提醒一声,就见她倒在咱家门口,唬得我俩赶忙扔了粪筐,把人扶进来。三妹,你说……这……等她醒了,要怎么办才好?” 第二百零二章:太过巧合 “怎么办才好?这是个问题。” 苏挽秋摩挲着下巴:“论理,长成这么高挑苗条的模样,吃得不该太差,我看她也不是瘦到皮包骨头……算了,等她醒了,问清楚来历,再做定夺。” 话音落,苏云旭早取了红糖水来,苏挽秋忙扶起女子,将碗对着她嘴轻轻往下溜。 溜了片刻,看着还剩半碗的红糖水她就有些懵:这喝的也太顺利了吧?她没照顾过昏迷的人,合着昏迷并不会不影响吞咽功能?还是这位饿极了? 一边想着,那碗红糖水已被喝得点滴不剩,柳氏和闫氏都在旁边叹气道:“唉!看着是饿昏了,瞅瞅喝得这个仔细,一滴都没洒出来。” 有些怪异! 苏挽秋就升起一股警惕,这不怨她,毕竟是才经历过绑架的人,而这女子的表现,实在不合常理。 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忽听一声叹息,凝神看去,就见女子慢慢睁开双眼,喃喃道:“我……我这是在哪里?” “姑娘,这是五丰村,你倒在我们家门口,是我家女孩儿把你扶进来的。” 王氏连忙上前搭话,说完又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一个人跑来我们村?是寻亲还是……” 不等说完,就听外面苏云帆的声音响起:“娘,二妹,三妹……” “是二哥。” 苏挽秋扭头冲外面喊了一声:“二哥,我们都在三房这边,你过来吧。” “哦。” 苏云帆答应一声,片刻后推门进屋,接着一眼看到草垫上的女子,不由就是一愣,失声道:“你……你不是那个……那个女……女镖师吗?” 女镖师?苏挽秋瞪大眼:“二哥,你认识她?” “哦……是吧?我……我也只远远见过一面,感觉长得确实很像……但是那位这会儿应该在镖局,怎么会来咱们家?” “没错,我就是那个女镖师,大兴县唯一一个女镖师,或许整个天下,也是独一份,人人都叫我红娘子的。” 红娘子? 苏挽秋继续震惊脸:在她心里,红娘子一直就是英姿飒爽百战不悔的巾帼英雄代称,绝不该是这个看上去衣衫褴褛柔弱无依,竟然饿昏在自家门口的小白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不是做镖师做得好好的?怎么变成这副形容?虽然你一个女子,在镖局讨生活不容易,但我听说,你爹对你很好啊。” 红娘子苦笑一声:“爹爹对我好,那也是从前,难道不闻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那是对孩子来说,你都这么大了,又是个女镖师,拳脚功夫想必不弱,怎么还会被后娘所害?她害你,你暗中揍她两拳踢她两脚,就够她受的。” “我怎敢如此?” 红娘子双目含泪:“我的拳脚厉害,我爹更厉害。我还敢打我后娘?我不打她,她都三天两头在我爹面前告我的状,说我嫁不出去,有辱门风,连我兄弟都被连累,到如今,爹爹被后娘撺掇,对我忍无可忍,将我逐出家门,我……我已经在外流浪好几天了,城里人多,我唯恐遭人耻笑,就来了乡下,我又豁不出脸皮要饭,所以……才会饿昏在你家门口。” “这样啊。” 苏挽秋沉吟点头:“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红娘子黯然摇头:“不知道。或者……三姑娘家有没有什么活计?我……我什么都能干。” 苏挽秋心中一动:她这两天正为自己的安全担心,忽然就有个女镖师昏倒在门口。天上确实可能会掉馅饼,但这馅饼正好在你最饿的时候直接掉你嘴里,是不是就有点反常即妖了。 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也罢,你就先留在这里,别的不敢说,一口吃的总还有……” 不等说完,就听王氏咕哝道:“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咱们家哪能养一个白吃饭的?” “我可以干活,什么活都会干。” 红娘子急着辩白,只听苏挽秋淡淡道:“你以后跟着我干活,这两天家里头等大事是出香菇,我下午就要进城联系买家,你也和我一起去。” 王氏一听到出香菇,两只眼睛都放光了:“这就可以出了吗?也是,我昨儿去暖房看到那香菇,朵朵肥大,我说摘几个咱们也尝尝鲜儿,结果春丫头拿着鸡毛当令箭,硬是不让我动,说要先顾着买家那边需求,你说哪有这样道理?” 苏挽秋不理她,扶起红娘子,一行人出了三房的门,各自回房做事,红娘子则被安排在二房静养。 苏挽秋就来上房找到苏明江,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表示自己想把红娘子留在身边一段时间。 “留着也好,你如今做的事,难保日后不结仇家,有她贴身保护你,我也放心些。” 果然是六叔爷。苏挽秋松了口气:这事有苏明江敲砖钉脚,别人就算想反对,最多也就嘀咕几句,她权当没听见就是。 “三丫头,两天前你去城里,到底发生了何事?我看你从回来就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这会儿你又想把红娘子留在身边,我就断定必然是有事发生,你不要瞒着我,说出来,兴许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苏挽秋想了想,六叔爷一向开明,的确是没什么好瞒他的,于是将自己被绑架的事说了,只让苏明江这样沉稳的人,都惊吓得变了脸色。 “这个人……未必就能问出口供,如此大事,幕后主使不可能不找个心腹可靠的。你下午进城探听下消息,若是生了意外,就立刻让你二哥去认一下人,接着给他一笔钱,把他的狐朋狗友都动员起来,务必要找到此人绑架前那两天的行踪和落脚地,幕后主使很可能就要着落在这方面。” “二哥?他行么?” 苏挽秋疑惑,只见苏明江笑道:“你二哥虽然不喜读书,但在寻踪觅迹,破解谜团这方面,倒还有些机智。所以我时常惋惜。唉!这个世道,不读书终究难成大器。” “这事包我身上了,恰好云旭也得识字,从明儿开始,我每天晚饭后抽出一个时辰,教他们哥俩读书算数,再加上云阳,我们两个轮换着来。不指望二哥和四弟考秀才,但多读书对他们总有好处。” 苏明江笑道:“这方是正经话,可惜我才学平平,实在教不了他们,若是……” 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语,苏挽秋疑惑道:“若是什么?” 第二百零三章:糊弄谁呢 “没什么。你去吧,以后务必加小心,这个红娘子果然如她所说无家可归,你就一直留在身边也好。” “六叔爷也觉着这红娘子来历可疑?” 苏挽秋眼睛一亮,却见苏明江摇头道:“来历不可疑,若我猜得没错,或许只是一番用心良苦,这却是好事。” “用心良苦?”苏挽秋一愣,旋即心里一动,却没说什么,沉默一会儿,她忽然轻声问道:“六叔爷,如果果真拿不出幕后主使买凶的证据,但我们都知道就是他,那又要如何?” 苏明江白她一眼:“这话你还用问我?如何?自然是狠狠踩死。只要能证明幕后主使是何人,要什么证据确凿?难道以你的精明厉害,还能冤枉了人不成?” “六叔爷威武!” 苏挽秋一竖大拇指:“六叔爷,我总觉着你从前是个干大事的,甚至不会是泛泛无名之辈,到底为什么?如今你会在这五丰村偏安一隅?” “胡说什么?”苏明江斜晲一眼苏挽秋:“为什么我就得是个干大事的?我不过是个闲云野鹤,家里的事除非必要,你看我什么时候管过?” “但是你身上有一股杀伐决断,甚至是草菅人命的霸气。” 苏挽秋沉吟说道,话音未落,就见苏明江变了面色,声调也提高八度:“什么霸气?草菅人命?别跑,给我回来说清楚,我草菅谁的命了我?” 苏挽秋嘻嘻笑着一溜烟跑出上房,还在院子里清脆叫道:“开个玩笑罢了,六叔爷真是,怎么竟开不起玩笑?” 恰好苏义丰就在三房外边晒太阳,听见这话不由呵呵一笑:“三丫头,你的玩笑,是没几个人能开得起。” 苏挽秋冲苏义丰吐吐舌头扮个鬼脸,不理他,直接回二房去了。 吃过中午饭,苏挽秋便拉着红娘子往城里来,倒叫一家人心中疑惑,暗道她平日里是最关心女子命运的,怎么对这落难的红娘子却没半点怜悯?人家都饿昏了,即便中午吃了两碗饭,也该让人将养将养才是,怎么半点空儿都不给,就拉着往城里去?跟个盘剥长工的恶霸地主也似。 红娘子却没想这么多,出了五丰村,她甚至悄悄松了口气,暗道:还好还好。这三姑娘也没像沈少爷说的,精明的像只得道狐仙,虽然难堪些,但我好歹也算是瞒天过海,糊弄过去了。 一念及此,心里不禁有些小小得意,便在此时,她就听前面走着的苏挽秋悠悠道:“姑娘这趟活儿价钱不低吧?沈元熙给了你多少银钱?才换你如此牺牲,竟能扮成落魄女子,留在我身边暗中保护。” 红娘子是武功高强的女侠,下盘功夫尤其稳当。却不料猛地听见这话,唬得她好悬没摔一跟头。 怔怔看向前面苏挽秋,只见她转过身,一边背着手倒退悠悠而行,脸上带着促狭笑意,爽朗道:“好了,别装了,一开始我的确被你唬过去,但越想这事越稀奇,所以……你们瞒不过我的,我想,沈元熙也定是嘱咐过你,要小心留意,别露出破绽吧?” 红娘子失声道:“姑娘……姑娘怎么知道的?莫非您真是得道狐仙不成?” “得道狐仙?”苏挽秋嘴角抽搐两下:“沈元熙说的?你听他放屁,姑娘我是天上仙女下凡……” 意识到这样说有点自卖自夸,而且看红娘子脸上表情,她是真有可能会信。苏挽秋哭笑不得:“好了,我和你说笑着玩儿呢,反正你别听沈元熙的,那厮嘴里没我一句好话。” 红娘子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些信息,摇头笑道:“好话值什么?男人的花言巧语山盟海誓多了去,你要爱听,情意浓时他能给你说上两箩筐不带重样的。反而是这份默默守护的真心难得,尤其沈少爷这样原本能说的,他却不说,只悄悄做,那就更难得了,俗语说得好,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停……停停停!”苏挽秋一挥手:“怎么说到这节上了?我……我和沈元熙不过是生意往来,清清白白,你可别胡思乱想。” 红娘子脸上的表情十分明显:她没有胡思乱想,她很笃定,笃定自己猜得没错。 不过姑娘家脸皮薄,尤其三姑娘和沈少爷这种,和私定终身没什么两样,估计两人还是有些忌讳吧。于是红娘子也不戳破,笑着道:“姑娘当真好生厉害,你是怎么看破的?” 苏挽秋知道对方误会了沈元熙和自己的关系,可这误会也没法详细解释,正所谓越描越黑。无奈之下,也只能叹气道:“从二哥说破你的来历,我就大概猜到了,刚刚诈你一下,果然就诈了出来。难为他怎么想到你,我来往大兴县这么多次,竟全不知道红娘子的名声,不然我自己就去找你了,用的到他?” 红娘子淡淡道:“我这种异类,哪有什么好名声?别人恨不能将我视而不见,姑娘不知道也正常。只是有一点奇怪,我听说荣亲王府的舅少爷,就是那位方公子,对姑娘也十分关心,为何姑娘不猜是他请我来保护你,而是直接就拿沈少爷来诈我?” 好胜是人类本性,红娘子也不能免俗。她对苏挽秋闻名已久,向来听说对方洒脱不羁,心下十分佩服,只是无缘得见一面。因此沈元熙来找她时,她立刻就答应了,甚至为了成全对方苦心,不惜扮作落魄女子。 结果在苏挽秋面前,对方却说什么清清白白,红娘子自然不服气,这话只是用方雪松做幌子,意在告诉苏挽秋:别糊弄我,我什么都知道,若你俩清清白白,为什么同样和你有生意往来的方公子不请我,倒要沈少爷关怀备至? 苏挽秋愣了一下,下意识摇头道:“方公子?他怎会帮我?说不定他心里还要庆幸,终于让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见识到世间险恶,希望我以后收敛锋芒,莫要太过离经叛道哩。” “啊?方公子是这样人?”红娘子也惊讶了,失声道:“我以为他和姑娘之所以是知己,便是因为欣赏你这份所谓离经叛道的勇气。” 第二百零四章:死了 “知己?”苏挽秋倒吸一口凉气:“县城里的流言已经这样离谱了?” 红娘子默默点头。 苏挽秋沉默,好半晌方苦笑道:“罢了,也是能够预料到的。只是……毕竟天子脚下,每天有多少新鲜事发生,我们应该不是大家津津乐道的主角吧?” 红娘子摇摇头。苏挽秋松了口气,正感欣慰,就听对方小声道:“你们俩再加上沈少爷,你们三个才是大家茶余饭后议论的主角。” 苏挽秋:…… “姑娘咱不带这么大喘气的。不是,我就不明白,我们怎么会成主角呢?多说我和沈元熙接触的次数多一些,那方公子……除了甜菜糖坊,我和他也没什么交集啊,怎么也会被扯进来?” “姑娘是担心还是震惊?” 红娘子问完,也不等苏挽秋答话,耸耸肩淡然道:“百姓们的嘴,你还有什么不明白?不谈论你们这些才子佳人,难道去谈论国家大事?” “也是。”苏挽秋颓然叹了口气:别说现在,就是信息那样发达的21世纪,大家最津津乐道的还不是明星那些风流韵事桃色绯闻。 “行吧,就这样吧,管天管地你还管人家说话放屁?只要不说到我面前,我管他们怎么说。” 苏挽秋重新抬头,昂首挺胸精神抖擞:“不瞒姑娘……呃……叫姑娘怪生分,你看着比我年长几岁,我就叫你红姐吧。红姐,我先前确实受了不小惊吓,不过这会儿有你在,我就不怕了。你在大兴县也是有名号的人物,不信谁敢再来绑我,既如此,咱们也不必躲躲藏藏,直接去县衙,我倒要看看,究竟谁是这幕后主使。” 红娘子吃惊看着意气风发的苏挽秋,愕然道:“姑娘这就……不在意了?那些流言蜚语,可是已经流传许久,只要你不嫁人,她们会一直说下去。” 苏挽秋一笑:“爱说说呗。沈元熙和方雪松都不在意,我在意什么?权当给县城人民的八卦谈资做贡献了。” 红娘子更惊讶了:“沈少爷和方公子都是男人,男人一点风流传闻算什么?但姑娘是女子,女子就不同了,这个名声……” “我知道。名声不好听,会嫁不出去嘛。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也不想嫁人。” 苏挽秋嘻嘻一笑:“这事吧,不能像姐姐这样想,你得和我一样想,沈元熙和方雪松,一个大才子,一个贵公子,他们的名声可比我一个村姑重要多了,他俩不怕,我更不用怕。” 红娘子见她语气平和脚步轻快,显然是真不受半点影响,心中啧啧称奇之余,更是佩服,轻声道:“姑娘当真这般洒脱?连……连终身都不在意吗?” “终身?你是说嫁人?”苏挽秋纳闷:“这个有什么可在意?别人不懂,姐姐应该懂吧?毕竟你不是也没嫁人吗?” 红娘子苦笑道:“我是酷爱功夫。爹爹本来不教我的,但我扒门扒窗偷着学,他拗不过我,最后让我在功夫和嫁人之间做选择,我那会儿不懂事,自然选了心头好。等到长大,知道这番利弊,却也无可奈何了。” “什么利弊?姐姐难不成觉着学功夫是弊?嫁人是利?” 苏挽秋就听不得这种话,只感觉洗脑dna在四肢百骸里涌动,当下激昂道:“恕我直言,姐姐,就如今这个男尊女卑的世道,嫁人和跳火坑有什么两样?似姐姐这般,功夫在手天下我有,宵小不敢近身,走南走北闯天下,何等自由潇洒?就是公主郡主,也要羡慕地红了眼睛。你嫁人做什么?去给男人做饭洗衣生孩子,困在那小小院里坐井观天,会比你现在的生活好过?姐姐又不是不嫁人吃不上饭的,至不济,你还可以给女眷们当保镖……” 这一通洗脑的长篇大论,想那红娘子,本就有着叛逆的底子,只是这么多年被周围人嘲笑议论,所以才对自己的选择有所怀疑,至此算是全被苏挽秋给打消了,钦佩地看着她,再想起先前她对流言的态度,红娘子那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差没往外冒红心了。 嘴上却打趣笑道:“妹妹说得这样坚决,我倒要看看,将来你嫁不嫁人?” “刚才都说过了,我本就做好终身不嫁的准备。” “当真?”红娘子眉头一挑:“若遇上对你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的……” “那也不嫁。”苏挽秋打断她,斩钉截铁道:“有时候,过分的关怀反而是锁链,若我真要嫁,也是嫁一个志同道合,真正尊重我爱护我,愿意给我自由的男人。”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然而世上并没有这样男人,这时代男人对女人所谓的爱,就是剪去她的翅膀,将她养在家里当成猪喂养,如此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就自以为是爱了。” 红娘子眨眨眼,苏挽秋对封建社会婚姻的批判她不懂,但她不服。 “怎么说没有呢?别人我不敢说,就沈少爷,他为了请我保护你,可谓是费尽心思,还怕你不肯接受,恳求我演那么一场戏。” 苏挽秋一愣,第一个反应就是:“我和沈元熙怎么可能?我们两个水火不容,那就是一对冤家对头。” “不是冤家不聚头。”红娘子一笑:“若当真沈少爷喜欢你,你嫁不嫁?” “我觉得这个事情不用考虑,因为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就假如嘛……说来听听。” “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也没有什么假如。” 一问一答一路追逐着,不觉来到县衙门口。红娘子立刻便稳重起来,正琢磨着该如何进去打听消息,就见从大门里走出两人,正是沈元熙和青山。 “咦?你们两个……“ 苏挽秋也愣了下,但旋即明白,沈元熙应该是过来替她打探消息。见对方面色凝重,她心中不由一紧,忙上前问道:“如何?那混蛋可招供了?” 沈元熙摇摇头,沉声道:“他……他昨晚在牢中撞墙死了。” “啊?” 红娘子惊叫,旁边苏挽秋也失声道:“碰个墙还真能死人?那不是……最多也就碰昏过去吗?怎么就直接死了?” 第二百零五章:抽丝剥茧 沈元熙疑惑看着她:“你以为监狱里是什么样的墙?又不是泥房,那都是石头垒的,墙面也不平整,甚至有的还会突出石头尖儿,张武住的牢房里恰好就有块突出的尖石,泥巴胡乱抹了几把,也没抹平,他就是撞在那上面死了。” 是了,这不是现代,没有水泥,更别提大白,寻常殷实人家可以在石头墙上涂厚厚一层泥巴,监狱这种地方,估计就不会这样精心了。 苏挽秋叹口气:“所以这条线就彻底断了呗?” 沈元熙点点头,见苏挽秋看了红娘子一眼,他才想起自己应该装装样子,忙故作诧异道:“咦?这位姑娘眼生得很,不知是谁?” 苏挽秋没好气看他一眼,本想当场戳破,但不知为何,见他演得认真,忽然就感动于这一番苦心,只好假装淡然地答道:“是个女镖师,被家里赶出去,在我家门口饿昏了,我答应养她,换她贴身保护我。” “原来如此。”沈元熙做恍然大悟状:“甚好,经此一事,你身边还真该有个保镖,不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可不是?我也说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正瞌睡着,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一旁的红娘子:……你们俩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戏台上那些人哪有你俩会演。 “线断了,下一步要怎么办呢?“ 既然沈元熙都打听出结果,那就没有进县衙的必要了。苏挽秋转身往回走,一边陷入沉思。 “张武死了,想要一个证据确凿的结果肯定是没有。但我们又不是知县,一定要铁证如山才能定罪。” 沈元熙面容坚毅凌厉。苏挽秋心中一动,喃喃道:“六叔爷也是这么说,所以……这件事真的就是孙家指使?只凭张武是他家仆人,会不会太武断了些?你不能否认借刀杀人的可能性。” “不武断。”沈元熙沉声道:“我已经查清楚,张武在孙家十几年,前些日子,忽然就偷了主人家的银钱,被逐出府,然后就发生了绑架你的事。他这样一个不惜以死护主的,在孙家做了十几年忠仆,谁能轻易收买他?他又怎会忽然就想起偷钱来了?” “没错。”苏挽秋一拍手:“而且既是偷钱被抓,那理该将钱追讨回去吧?但这厮绑了我之后,分明说过他有钱,要和我远走高飞,所以他的钱是从哪里来?” 沈元熙冷笑一声:“很明显,这钱就是孙家给他的。以偷钱为由,将他逐出府去。如此张武得了银子,自然甘心情愿卖命,抓了你远走……” 说到这里,不由打了个冷战,沈元熙不敢想象,被张武得逞后,苏挽秋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因沉默片刻后转了话题,沉声道:“如此即便张武被抓,孙家也可以撇得干干净净,” “严丝合缝。现在只差一条,作案动机。” 苏挽秋看着沈元熙:“若说崔家这么对我,那是情理意料之中。但这个孙家,我和他家素无交集,难道真就因为孙姑娘喜欢你,便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小姑娘刁蛮任性,难道她父母也纵容女儿到这个地步?” 沈元熙紧皱眉头,无言以对。忽听身后红娘子悠悠道:“若没有三姑娘,孙家小姐就能同沈少爷结成连理,孙老爷和孙夫人做出这样事,也就不奇怪了。” “什么意思?”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红娘子耸耸肩:“这还有什么不明白?以沈少爷的家世人品相貌才学,整个大兴县,还有能比你更出色,更加前途无量的金龟婿吗?” “但是我早和父母说过,我的终身我自己说了算,且我十分厌恶孙梅雨,那孙家凭什么就认为没有三姑娘,我便会娶她?” 这种话不该在女孩子面前说,但红娘子见沈元熙和苏挽秋甚至青山绿水都没有任何异态,她可太喜欢这样随心所欲的氛围了,于是也就大大方方分析道:“沈少爷知道自己的事,你确定孙家也知道?我听说沈家和孙家是世交,这从哪里看,孙小姐都有很大胜算,焉知那孙家不是认定了,因为三姑娘出现,才会导致沈少爷变心的?” “一定是这样没错。” 苏挽秋以拳击掌,愤愤道:“的确是有这样自以为是的人,尤其你们两家是世交。配合先前那些线索,可以认定了。” “那就动手吧。”沈元熙面容冷峻,目中罕见的有一抹杀机流露:“孙家如此歹毒,我必要他们家财散尽,流落街头。” “关你什么事?就算要报复,也是我来。” “嗯?”沈元熙震惊看向苏挽秋:“你来?你怎么来?他家又不种地,即便种地,难道你去毁了他的秧苗?我料你也做不出这样事。” “当然,我怎会因为一己之私去破坏土地里的秧苗?不怕遭天谴吗?我记得你说过,他家最大的资产和根基,就是一座酒楼,不比明月楼差很多,我就从这座酒楼下手。' “这更可笑了。难道你不种地,倒要来城里开酒楼和他家打擂台?他们家根基深厚,你怎打得过他?” “你管我呢,反正我总要凭实力给自己讨这个公道。” 苏挽秋说完,又摸着下巴,轻声道:“再者,此事虽然板上钉钉,但我总觉着……还是想办法亲自证实一下的好,哪怕不能定罪。不然我连孙家的人都不认识,那位孙小姐我都忘了长什么样子,就开始打生死擂台,这有些不好。“ “好吧,你打算怎么做?我在旁边给你做个摇旗呐喊的小弟,这总成了吧?” “那倒不敢当。”苏挽秋抿嘴笑:“放心吧,需要求援的时候,我是不会和你客气的。” 红娘子在身后看着他俩并肩的背影,听着这些毫不忌讳的“亲密”话语,只觉心灵遭受了空前冲击。 甚至这两个人都没提接下去要到哪里,但他们的步伐,分明是高度一致的,已经心有灵犀到这个地步,县城里流言蜚语竟还是三个人的故事,方少爷冤啊,真是太冤了。 第二百零六章:给谁提亲 报复孙家的事不急,何况苏挽秋还没有经过最后确认,她是想着能不能从孙梅雨这里打开突破口。如果真是孙家做下的,只因为自己和沈元熙来往密切,那孙姑娘参与其中的可能性可就太大了。 再怎么恶毒,终究也只是个少女,对付她,苏挽秋还是有信心的。不过最近孙家肯定警醒,倒没必要打草惊蛇,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等得起。 这样想着,也就按兵不动。因为苏挽秋不肯张扬,所以绝大多数人不知此事,那张武死的可说是无声无息,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余下几天,苏挽秋推翻了苏云海原先的饭馆选址,向沈元熙借了一笔钱,盘下得意楼对面的酒楼。 那酒楼原本也是雄心万丈,想着明月楼比不得,这个得意楼倒可以碰一碰,谁知开了三年,赔个底朝天。酒楼老板心灰意冷之下,便将这酒楼贱卖,可惜始终无人接盘,终于到今天,被苏家兄妹捡了个现成的大便宜。 虽便宜,那到底是酒楼,一应建筑装潢都是大手笔,苏家哪里有这么些钱?然而苏挽秋态度坚决,宁可向沈元熙借钱,也要盘下酒楼。 “老六啊,我总觉着这里面的事情不对劲。” 苏明亮坐在炕沿上,郁闷看着悠闲喝茶的六弟:“要说起来,明明是云海和沈少爷更熟悉,要借钱也该他借,怎么这事最后却是三丫头去做?这……哪有这样道理?” “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云海沈元熙三丫头都不反对,你在这里瞎琢磨什么?我知道你心里担忧,叫我说,大可不必,三丫头哪里是肯吃亏的主儿。” “我知道三丫头靠得住,这不是就怕万一吗?俗语说,女大不中留,沈少爷又是那样人品,万一这孩子被迷昏了头……” 不等说完,就见苏明江好悬没把茶喷出来,咳了两声摇头道:“三哥啊三哥,你这半辈子是怎么活过来的?也该睁开眼看看,到底是女大不中留?还是男大胳膊肘往外拐?咱们三丫头分明没一点儿变化,倒是那沈少爷,我看他如今对三丫头照顾得很是周到。” “这个我倒也看出来了。”苏明亮面上带了点笑意,接着又叹气道:“我只是觉着,咱们家这个情况,配不上人家。唉!哪怕再过几年,那会儿家里种甜菜赚的多些,再置办几十亩地,多盖几所房舍……” “那按照世俗眼光来看,也配不上。沈家家大业大,沈元熙是小三元,沈老爷听说还是武举人。” 苏明江挥挥手:“你还没发现?家里的事渐渐都由小辈做主了。不说别的,就说这次盘下酒楼,放在平时,三房两口子不得吵翻天?但这次他们都没话说,还不是因为被云旭按住了?” “云旭确实不简单,都是跟着三丫头,别的不知道,辖制父母的手段倒是学了个十足十。我看二房两口子也是听三丫头的,剩下老大,他自己一屁股屎,春儿到现在都不肯认这个爹,还能说什么?” 苏明亮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想不明白,家里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了呢?都是你纵容三丫……” 不等说完,忽听外面一个女人叫道:“这是苏家吗?五丰村苏家三姑娘的家?” 苏明亮就是一愣,走出去只见一个媒婆子站在院里,满面春风的行礼,他疑惑道:“家里人今天都去县城了,你这是上门……提亲来的?但不知对方是谁?看中了我们家哪个孩子?” “老爷子,咱们进去说吧,总之对方家世人品,足足配得上你们家。” 媒婆满面春风的就往屋里走,典型的自来熟。苏明亮向来老实巴交,拿这种人最没办法,愣了一下,只好无奈地转身进屋,当然,他心里也是好奇,不知对方是给谁提亲?又是看中了谁。 ****************** “这真是怎么说?我最开始想的,也只是开家饭馆就很了不得了。哪成想如今这么大一家酒楼……三妹,这……这能行吗?咱们步子是不是有点跨得太大了?” 站在得意楼门前,看着对面气派的酒楼。苏云海虽如此说,却掩不住一脸的雀跃之情。 忽听身旁苏义山冷哼一声:“这酒楼你三妹有一半呢,到时候你只听她的就是,赔钱自有她负责,和你无关。” “爹,你不能这么说。”苏云海皱皱眉头,觉着父亲这话着实过分:“赔钱三妹负责,那赚钱了呢?是不是也只给三妹?与我无关?” “你……” 苏义山恼怒瞪着儿子,一旁闫氏连忙道:“好了好了当家的,你就少说几句,三丫头的手艺难道你不知道?这酒楼就不可能赔钱。” “头发长,见识短。”苏义山冷哼一声:“你们这么信三丫头,将来被她坑了,可不要来找我诉苦。” “这点大伯放心。”苏挽秋悠悠开口:“我再怎么坑,也不会坑自家亲人,不像有的人,亲生女儿都能推进火坑去。” “你够了啊,信不信我……” “你待怎样?”苏挽秋目光灼灼瞪着苏义山:“你以为没有爷爷和六叔爷在这里,你就可以摆大伯的谱儿,扬眉吐气?你也不看看,如今我可是有保镖的人,就你这样的,红娘子一只手能打八个,你要试试吗?” 苏义山涨红了脸,却也不敢真的发作,最后只能狠狠一甩袖子,恼火道:“我先回去了。” “是真的回家才好,别这些日子大伯娘心软,又放些私房钱给你,拿去赌坊里白送人头。大伯可别忘了,你还欠着公中五十两银子呢。” 苏义山恨得要命。闫氏连忙道:“三丫头你放心,你大伯这些日子很稳重,不会往那些地方去,他身上也没钱。” “这还差不多。” 苏挽秋冷哼一声,心中有些懊恼。她是真希望苏义山一怒之下离家出走,最好走得远远儿的,死在外头再不回来。 可惜,这大伯似乎是受得挫折多了,也知道家是自己最后的避风港,不管怎么刺激怎么生气,却是赖在家中一动不动。 柳氏和苏义水有些不安地看着旁边一言不发的沈元熙,拉拉苏挽秋衣袖,小声道:“好了秋,沈少爷还在,你少说两句吧。” “咦?” 苏挽秋这才惊醒回神,看向沈元熙:“你怎么还在这里?契约都签了,酒楼都到手了,你不用再跟着我们了。” 沈元熙:…… 第二百零七章:我都不敢这么想 “三姑娘这是过河拆桥还是卸磨杀驴?” 苏挽秋噗的一笑:“这该是小三元说出来的话?两个词意思不都一样?当然,我没这个意思,我也是怕您太忙了,所以不想耽搁你时间。” “不劳费心。”沈元熙哼了一声,忽见前边一个熟悉身影路过,忙招手叫道:“林胖子。” “咦?老大?云海你们也在?” 林胖子看见这一行人,忙小跑着过来,再看一眼,不由懵逼了:“怎么……怎么大家都在?那……那你们家今天不是没人了?” “谁说没人?我爷爷和六叔爷还在,刚刚我爹也回去了。怎么?林胖子你有事?” “没……没有没有。”林胖子连连摆手,接着嘟囔道:“老大,云海,我……我现在都不胖了,你们能不能别张口闭口胖子胖子的喊。” “哟呵!知道害臊了?怎么?家里要给你定亲,所以格外要面子了?”沈元熙哈哈一笑,却也从善如流:“行啊,那以后我就叫你的本名德辉……呃……” 话说一半,沈元熙就发现林胖子溜号了,眼神偷偷瞄着苏挽秋,唇边一抹傻笑浮起,说不出的诡异。 “啊?什么?啊,对,是叫德辉。” 林胖子猛地回过神,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沈元熙眉头一挑:“对了,正好想起有事问你。三姑娘,云海,你们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说完拽着林胖子离去,这里苏云海苏云阳彼此看了眼:“老大和胖子怎么回事?打什么哑谜?” “哎呀少管人家的事,赶紧回去吃饭吧,走这半天,我都饿了。” 苏义丰小声叫嚷,只听王氏笑道:“可不是。不过想想也挺好,等将来云海的酒楼出息了,哪天咱们全家人也过来,叫一桌上等席面,好好过把嘴瘾。” 他这一说,苏义丰也兴奋起来。众人都知道这两口子德性,也不去搭话,眼看沈元熙和林胖子很快消失在街上人群中,他们便也议论谈笑着往城外而去。 且说沈元熙,拽着林胖子到了僻静处,这才放开他,冷哼一声道:“你看三姑娘做什么?你小子心里打得什么主意?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趁早招供也就罢了,不然……哼哼!” “别别别……”林胖子嘻嘻笑着讨饶:“老大,我……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您,我也没想瞒着您啊,您总得给我说话机会。” “说。”沈元熙面上带笑,一颗心却没来由往下沉,只见林胖子垂下头,抠着手指头小声说道:“我……我爹娘今天委了陈媒婆,去……去苏家提亲……” “三姑娘?”饶是沈元熙定力过人,此时也不由大惊失色。 林胖子傻笑着点点头,却见自家老大怒冲冲道:“你不要命了?三姑娘你也敢想?你怎么想的?” “呃……” 林胖子缩了缩头:“我……我……一开始其实也……也很惊讶,但我爹娘说,我这个性情,只有三姑娘这样的女孩子管着我,他们才会放心。所以我……我就……老大,其实现在想想,我觉着三姑娘人也挺好的,就是嘴巴厉害些。那……那我多让着她就是。” “呵……呵呵!” 沈元熙下意识就想口出恶言,将这胖子骂个狗血喷头,最好将他骂清醒了:苏挽秋是什么样人物?凭你也配肖想?方雪松心心念念的要娶她,还不敢付诸行动,你就敢让人上门提亲,多大脸?多大的胆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么? 好在理智尚存,他也知道自己这是恶念,别说林胖子是自己朋友兄弟,就不是,也不该这样想人家,配不配的,关你什么事?这都不是重色轻友,分明是狗眼看人低了。 于是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三姑娘何止是个好的?若你真能娶到……她,那是……烧了十辈子高香,积了十辈子的德行才能修来,不过……苏家人那边怎么说?” “还没回来呢。我这在家里实在等得心焦,索性出来散散心,谁知就遇上你们,原来三姑娘他们家人都出来了,也不知两位老爷子能不能做主。” 沈元熙冷笑道:“莫说三姑娘那位六叔爷绝非平庸人物,未必就能答应,就算两位老爷子真答应了,他们家如今情况你不知道?三姑娘不想,谁做主都没用。先前大姑娘的事你是亲眼见的,那还是大姑娘的亲爹做主,大姑娘尚且不肯,三姑娘尚且帮姐姐出头,你想想这要是三姑娘自己……” 林胖子想起上回在商家时苏挽秋的彪悍模样,不由打了个哆嗦,喃喃道:“那……那怎么办?婚姻之事,本来就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呵呵!”沈元熙摇头一笑:“你和三姑娘讲本来应该?你看看她行的哪一件事是讲这个道理的?” “那我岂不是完蛋了?”林胖子哭丧着脸:“我……我还以为我们家……怎么说也算有钱人,那……那我虽没有功名,但若她督促着,日后我也能用心上进,为了她,我……我忍饥挨饿,甚至跟着人学习拳脚,连这一身肉都舍了,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那不然呢?”沈元熙瞪大眼:“你还以为三姑娘真会嫁你?连我都不敢这么想。等等……你说什么?你这身肉……合着你是为了三姑娘,才肯舍去这身痴肥?你……罢了,想开些吧,就算提亲失败,终归你这样身材,也是好事,你又不是三岁小孩,肥些更惹人爱,到这个年龄,太过肥胖,到底不好。” “老大,您就别损我了。”林胖子可怜巴巴看着沈元熙,但很快回过神来:“老大,你刚刚说什么?你也不敢肖想三姑娘?” 这胖子将身子一扭:“开什么玩笑?我这嘴脸也就罢了,要是老大您这样的人品家世才华风度,莫说三姑娘,就是公主郡主,要招你一个驸马,也是天经地义。老大,您……您该不会也对三姑娘……” “怎么可能?”沈元熙下意识就要反驳,然而一句话出口,却又定住,再看胖子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他没好气一推对方:“你还是想想自己吧,我的事不用你管。” “老大,你说我真没有半点希望吗?” 林胖子叹了口气,跟在沈元熙身后,只听他淡淡道:“以我对三姑娘的了解,万万不可能。” “那……要是我再用心些呢?”林胖子摸着下巴:“您刚刚说,三姑娘的婚事,定要是她自己说了算,那……我从现在就想办法讨好她,只要能得三姑娘欢心,以后再去提亲,是不是就水到渠成了?” 第二百零八章:我拒绝 沈元熙斜晲着他:“你确定你去三姑娘身前,能讨得了她欢心,而不是被她关门放狗?” 林胖子:…… “这俗语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三姑娘应该不会……这么凶吧?”林胖子摸着下巴沉思:“我觉着,只要老大您不和我争,我还是有希望的。” 沈元熙一翻白眼:”那我要是和你争呢?“ 林胖子一愣,接着沮丧道:“那还有什么说的?谁能争得过老大您啊?我也只能给您摇旗呐喊了。不过……” 林胖子忽然看向沈元熙,严肃道:“老大,我真觉着三姑娘很好,虽然彪悍些,但……但她是个红粉巾帼。老大若有心,您就好好待她,我一定会衷心祝福。其实我也觉着,只有老大这样的人才,方能配得上三姑娘,您要是出手,谁也争不过你。” “行了你。” 沈元熙心中感动,越发为先前自己那些想法而愧疚,因轻声道:“话别说太满,你以为三姑娘的好只有你我知道?别的男人就都是睁眼瞎?” 林胖子听这话意思不太对,小心翼翼问道:“就算别的男人知道三姑娘好,又有谁能和老大您争呢?” 沈元熙沉默不语。林胖子又小心问道:“这么说,老大您真的喜欢三姑娘?那您还等什么?你说得对,我是够呛,三姑娘看到我就烦,可你不同啊……” “好了,你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总之,先管好你自己的事,三姑娘那边不答应,你难道还不成亲了?你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 这话倒是没错,林胖子比他还大两岁,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超级晚婚晚育,这一次提亲若不成,他也要抓紧时间成家了。 “若是三姑娘不答应,娶谁不是娶啊。” 林胖子一摊手,此后两人沉默无言,直到走出一段路,林胖子忽然仿佛福至心灵般一拍脑门:“老大,您刚才说得,也喜欢三姑娘的人,该不会是方雪松吧?” 沈元熙好悬没被口水呛着:“你这一路就琢磨这事儿了?你还不如想想怎么把家业发扬光大呢,没出息。” “家业的事,哪能一朝一夕就想明白?我有不懂的,自然来问老大,还是老大的终身更重要,老大,你就说是不是?” “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少管……” “当然有关系。” 林胖子打断沈元熙的话:“我喜欢三姑娘,即便不能娶她,也希望她终身有靠。虽然方公子也很好,但……但我总觉着他和三姑娘不是一路人,何况他们两个也没什么往来,倒是老大,常和三姑娘来往,甚至一起去了通州……” “好了,去通州又如何?我们清清白白。” 林胖子小声嘟囔:“老大,我说句话您别生气,要是你俩不清白,或许还好说,正所谓生米煮成熟饭……好好好,我这不也是真心为你着想?你还来打我。” 这货一脸委屈地跑远,见沈元熙冷哼一声继续往前走,于是又凑过来:“老大,我说真的,要是方公子,可就有些麻烦了,你须得先下手为强,只要三姑娘认准你,方公子就算家世再好,也难相争了。” 说了这一路废话,只有这一句点在了沈元熙心里。 他是个通透的,若说先前和苏挽秋的情意只是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受困于两人曾是冤家的过往,他不想承认更不敢承认,那刚才林胖子提亲时,仿佛遭遇雷劈般的会心一击,当真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若非早已于不知不觉间情根深种,他何以竟对相交几年的兄弟朋友心生恶念?那分明是一种恐惧和嫉妒,恐惧苏家人会答应林家的求亲;嫉妒于林胖子竟有如此悟性勇气,能够明了心意,直接上门提亲。 拖泥带水黏糊不明了这许久,或许……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 苏家人还在村口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 大冬天的,虽然没有风,但空气干巴冷,这种天气谁不在家猫着?除非是有什么非出门不可的事,例如苏家这种全体去盘下酒楼的头等大事。 然而今天,村口几棵光秃秃的歪脖子大槐树下,竟盘踞了十几个老少爷们,看见苏家一行人回来,个个热情打招呼,目光却都一水儿定在苏挽秋身上。 “事有反常必为妖。” 苏挽秋喃喃咕哝一句,唯恐是苏义山提前回来闹了幺蛾子,心急火燎往家里赶,结果进门就看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坐在椅子上,看打扮该是个媒婆无疑。 不是吧?竟然还有不怕死的来向我提亲不成? 联系到村口男人们盯在自己身上那种复杂的目光,苏挽秋很快就猜测出事情真相。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比起给她提亲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更不可思议的,是上门提亲的男方竟然是林家。 起初听到林德辉这个名字,苏挽秋是茫然的,倒是苏云海苏云阳失声惊叫了一句“林胖子”,她才明白过来。 “林德辉?林胖子?你说提亲的是大兴县那个林家?就是做木材生意的?” “对啊对啊。”媒婆一拍大腿,热情洋溢地笑道:“果然姑娘也知道他家,不是我这做媒的夸大,他家那叫一个富啊,说是万贯家财也不……” “我拒绝。” 苏挽秋打断媒婆的话,却听苏义丰急道:“哎,三丫头你怎么这样不懂事?这得你爹和你娘做主,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说话?” 他说完就看向苏义水,急切道:“二哥,我觉着不错,那林家的车队我见过,有一次赶上他们家倒腾木材,嗬!好家伙,两匹马拉的大马车,足足排了有两里地……” 苏家人的目光都落在苏挽秋身上,以为她会立刻暴起张牙舞爪,却不料她只是静静倚着门框,听苏义丰在那里天花乱坠,将林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他家再有钱,和咱们有什么关系?我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 苏义水终于忍不住了,秃噜一句,噎得苏义丰直翻白眼,但这厮脸皮也厚,连忙道:“确实,他家财富和咱家没关系,但是那林胖子,哦不,林德辉是吧?咱们也是看见过的,从前还有些胖,到如今肉都下去了,真个好人才模样,他又是读书识字,虽说还没考上功名,将来也是大有前途,三丫头嫁过去,那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 “够了。”苏明亮喝斥一声,心里也有些恼怒:这个老三,真是没出息,话里话外想着的都是人家有钱。 “爹,娘,你们怎么说?” 苏挽秋这才转头,笑吟吟看向苏义水和柳氏:自己在家中的地位,这一年多洗脑工作的成效,可全都包含在亲爹娘的这句答案里。 第二百零九章:议论纷纷 柳氏看向苏义水,正和丈夫视线相对,眨巴了半天眼睛,最后还是由柳氏开口:“我们……能怎么说?这是你的终身大事,自然还是由你做主。” 话音刚落,忽听“扑通”一声,扭头一看,只见媒婆尴尬地扶起椅子,咳一声道:“不好意思,身子一栽歪,把椅子带倒了。” “呵呵!”苏义山冷笑一声:“你是没看见过我们家这样行事,吓到了吧?从来只知儿女的婚姻都是父母做主,哪成想到我们家里,传了千年的祖宗规矩都改了。” “我爹娘都发话了,用得着你打抱不平?”苏挽秋冷哼一声:“大伯,你也出去打听打听,看看是骂你的人多还是骂我的人多?” “你……” “够了。” 苏明亮皱眉低吼一声,然后看向苏挽秋:“三丫头,你的意思呢?” 媒婆幸亏有了一次经验,这回好容易将身子稳住,心中暗道:果然传言不虚,如今看来,这苏家还真是三姑娘当家做主,竟连他家老爷子也要问她的意见。“ “我的意思,当然不行。” 苏挽秋直起身,算是给这件事画上了并不圆满的句号:“请这位大姑回去转告林家,非常感谢他们抬爱,只是我出身乡野,性情蛮横,实非林少爷的良配,请他们为林少爷另择佳偶,我在这里祝福林少爷觅得佳人,早日完婚,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一锤定音。 媒婆气恼地出了门,在她看来,苏挽秋这样的女人,有人家求娶就该去庙里还愿了,何况是林家这样的富豪,她竟敢拒绝,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因走到院门边,看着苏家没有狗,到底忍不住就啐了一口,嘴里骂骂咧咧着走出去,正和一个清俊小厮迎面撞上。 “你嘴里不干不净说什么呢?” 蜀云皱眉盯着媒婆,见她慌忙行礼,头也不敢抬,方冷哼一声,淡淡道:“你是来苏家求亲的?既是求亲,成与不成都是随缘,为何口出恶言?” 媒婆哪敢说实话?只得陪着小心辩白道:“哥儿听错了,我哪敢口出恶言?不过是觉着三姑娘和林少爷着实般配,因此惋惜罢了。” “你说谁?三姑娘?”蜀云猛地瞪大眼睛:“你是给三姑娘提亲来了?是谁家?沈家吗?” “呃……不是沈家,是县城里的林家。” 媒婆被蜀云的反应吓了一跳,见他面色变了几变,正惴惴不安,就见蜀云挥挥手:“行了,滚吧。” 媒婆松了口气。蜀云虽只是小厮,但国公府嫡子少爷的跟班,自然也有一番气度,那媒婆如蒙大赦,脚不沾地的飞快溜走。 这里蜀云想了一会儿,方收敛了异常面色,听见苏家有人招呼,他热情答应着,一边走进院子。 对于苏挽秋来说,林家上门求亲这件事虽令人震惊,但也不过是平淡生活里一点小水花,倏忽而过。 甚至苏家人也没有多在意。最多就是苏义山私底下咕哝几句“反了天,春儿就是被她带坏了”的话;苏义丰和王氏为那份还没到手就已经飞了的“丰厚聘礼”极为惋惜。 但这些是不敢拿到明面上说的,三丫头是什么人?她爹娘都没有二话,自己做伯伯叔叔的说出来,是擎等着被她炮轰,自取其辱吗? 但是村里人的反应就很不一样了。这事虽然无疾而终,但不啻于往五丰村每个人平静的心湖投下一块巨石,惊起的层层巨浪十几天不能平息。 “竟然有人给苏家那只母老虎提亲,你说上哪儿说理去?“ “是啊。那个林少爷,听说是家财万贯,怎么竟是个睁眼瞎?多少女人攀不上,他倒想娶一只母老虎。” “这还不算最惊人的,我最纳闷的是,那三姑娘和林少爷水火不容,去年杀猪我可是亲眼看见他们怒目相对,彼此说话都很不客气,怎么到头来……这这这……竟然是他家上门提亲?” “呸!你这个也就罢了,真正令人震惊的是,那母老虎竟然拒绝了。林少爷啊,肯娶她,那不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吗?理应感激不尽才是,她竟二话不说就拒绝了。” “怎么办?难道她真想赖在村里一辈子?那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苏家真就这样窝囊了?一大家子男人,都听一个小姑娘摆布?她爹娘也不管管?就算爹娘管不了,苏老爷子是正经的一家之主,也不管?” “你懂什么?他家那位老爷子就是个聋子的耳朵——摆设。真正掌权者是他家那位六老爷,这六老爷纵容三姑娘,简直是没边儿了,不然你以为一个黄毛丫头,就算她能赚钱,这么容易就能在一大家子人中站稳脚跟?” “偏题了偏题了,咱就是说,你们觉着,这三姑娘连林少爷都看不上,她想找个什么样儿的啊?” “估计是想找沈少爷和方公子那种的吧……” 这人一句话没说完,周围便起了一片哄堂大笑声:“她做什么春秋大梦?沈少爷?那可是文曲星下凡来的,小三元啊,将来金榜题名妥妥地,甚至搞不好还能做个状元。她一个村姑,就敢肖想状元夫人这个位置?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什么嘴脸?” “你们也别想太多,母老虎和方公子就罢了,和沈少爷分明是水火不容,他们两个根本就不可能嘛。” “那方少爷就更不可能了。人家是是什么人?国公府的嫡子少爷,亲姐姐是荣亲王妃,这就是未来的国公爷,你们觉着一个村姑肖想状元夫人就够不要脸,那这国公夫人……” 一语未完,众人纷纷摇头嘲笑,最后议论半天,得出的结果是:沈方二人绝无可能求娶这头母老虎,但三姑娘好像又只看得上这两位,如此一来,最后她不就只能在家做老姑娘,孤单到死么? 这个结论不啻于晴天霹雳,参与议论的男人们均感眼前一黑:指望母老虎嫁人后,村里妇人们群龙无首,逐渐式微,男人们打个漂亮翻身仗的心愿,是不是只能在午夜梦回时偷偷想想了?呜呜呜这是何等悲惨的事?老天爷啊,求求你降下个猛男,把这头母老虎收了吧。 第二百一十章:卖香菇 和男人们相反,村里女人们既为苏挽秋拒绝了林少爷这样好的人家而惋惜,又佩服她志向高远,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三姑娘怕是早晚都要嫁人,到那时,她还会实现承诺,照顾村子里这些老弱妇孺吗?唉!真是愁人,盼着她嫁得好,却又怕她出嫁,有数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这些纷争苏挽秋全不知情,她也没空理会,因为家里又有几件大事发生。 第一件就是香菇:因为天气尚未入冬,培养基的养分足够,出土的香菇飞快疯长,转眼间,第一批香菇就到了收获时节。 这次却是方府抢先一步,先前提到蜀云过来,便是商议此事。听苏挽秋说第一批香菇大概可以出产一千斤左右,这货眼睛跟狼似的往外放绿光,当即就拍胸脯表示他们全都要了。 苏挽秋自然不同意,只说你们要这么多做什么?两三天都吃不完,难道要晒干货不成?那也不须这么多。 于是蜀云便叫起来,只说荣亲王府和国公府这两处,一千斤都不够,荣亲王府还要送去宫里一些,自家少爷也有各处亲友要打点,总之就是两个字:全要。 最后苏挽秋态度坚决,才留下了一百斤。 到出菇这天,天不亮苏家人就起来了,众人全力以赴,仅用半天就将一千多斤香菇出完。 彼时方府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方雪松亲自过来,在东屋陪着苏明亮喝茶闲聊,面上虽一片云淡风轻,心里却是急得好几个爪子在挠。 总算等到苏挽秋进门,这贵公子不由眼睛一亮:劳动过后的三姑娘头发有些凌乱,面容也带着些许苍白,打着补丁的旧衣上沾了不少灰尘。比起那些妆容精致的闺阁千金,这副形容甚至可以称得上灰头土脸,但偏偏她的眼睛那样明亮,嘴角弯起的笑容更胜艳阳,看着便令人忍不住从心里升出欣赏赞叹。 “刚刚称了一下,出产的香菇一共是一千一百六十斤。方公子看看,这是我随手取来的一盘样子,绝大多数都是这样大,也有比这大的,也有比这小的,但是都不多。” 方雪松接过盘子,随手拨了拨,看到一朵朵肥厚的香菇,便赞叹道:“清香扑鼻,和野外香菇并无二致,甚至更为肥嫩。三姑娘刚刚说,出产了一千一百六十斤是吧?这倒是个小惊喜,原以为我只能拿九百斤,这般看来,我倒可以凑个整,拿走一千斤。” “呃……” 苏挽秋咳了一声:“方少爷,这香菇你买下九百斤,已经不少了,剩下的除了给沈家,我们自己也要吃些,还要留着点送人不是?” “三姑娘是要送人?还是要送元熙啊?”方雪松轻轻一挑眉:“我知道,元熙也有往来人脉需要经营,只是恕我直言,他的需求,远远不及我的需求,姑娘能否将为元熙着想的那些体贴,分一点给我。” 苏挽秋:…… 方公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和你什么关系?什么叫体贴分给你一点?哪有什么体贴?九百斤你还不满足,在这里和我叽叽歪歪,说这种暧昧的话。和我传出流言绯闻对你有什么好处?怎么说也是大家族的少爷,对名声这样不在意?年少轻狂,就可以不管形象了? 苏挽秋这个气啊,在心里好顿腹诽。连她都察觉到这话中含义,何况是闫氏王氏等人,虽然她们只是在堂屋,没进东屋,也不敢议论说话,但一时间眉眼乱飞,像苏义丰这种见钱眼开的,差点儿都手舞足蹈了。 正得意间,就听东屋传来苏挽秋“严词拒绝”的声音。苏义丰好悬一个踉跄摔在地上,趴到他二哥肩头龇牙咧嘴,无声痛斥:“都是你惯得三丫头,怎么能这样和方公子说话?” 苏义水看他一眼,郁闷悄声道:“行了你,三丫头自有她的用意,方公子都没意见,你在这里着什么急?” 苏义水不善言辞,苏义丰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样严厉的样子,险些被噎得上不来气,一翻白眼:“罢了,活该你们受穷。” 说完招手叫过女儿,小声道:“你三姐姐和方公子说话,你去给他们倒茶。” 苏挽冬虽小,也有十四了,很多事虽不太懂,但也懵懵懂懂,因心里生了警觉,扭身道:“茶壶就在屋里,三姐想喝茶,她自己会倒,我去凑什么热闹?” “嘿!你个赔钱货,都是让你三姐纵得,这会儿敢和我这啊那啊……” 苏义丰一瞪眼,却见女儿丝毫不惧,扬着下巴小声道:“你再说我,我就喊三姐过来评理。” “你……”苏义丰捂住胸口:“反了反了,这个家的规矩,算是荡然无存了。” 一边捶胸口,耳听得东屋那边方雪松和苏挽秋已经交易完了。九百斤香菇,卖了整整三百两纹银。 苏义丰幸福地险些昏过去,好容易盼到方雪松离去,一家人重新聚在东屋,他便眼巴巴问道:“三丫头,这香菇……这香菇不会也没有我们的事儿吧?那暖房好歹是我们建起来的,今天香菇也是我们大家一起收的。” “我知道啊。” 苏挽秋点点头。这一回方雪松给的都是五两重的银元宝,她拿出二十个送到苏明亮面前:“爷爷,这是分给公中的钱。” “啊?呃……对,对啊,公中的,好,好好好!” 苏义丰眼见一分钱落不到自家口袋,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算了,交给公中也好,以后吃喝总能改善下。 正想着,就听苏明亮笑道:“三丫头,就盖暖房和出了半天香菇,用不到这么多。” 苏挽秋一笑:爷爷虽然有时候糊涂,但总算要脸讲理,对于封建大家长来説,这就是难得了。 “盖暖房也要用材料的。更何况,前些日子为了赎大姐,公中的钱也几乎花光,这么一大家子,一个冬天,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话音落,只见里屋门帘一挑,苏明江走出来笑道:“这是三丫头的体贴和孝心,三哥拿着吧。如今你们该对这孩子的人品放心了,只要大家齐心协力,跟着她好好干,这个家一定会越来越好。” 第二百一十一章:撑腰 苏明亮默默点头;苏义水和柳氏满脸欣慰;苏义丰两口子连声附和;其他人也都点头微笑;只有苏义山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王氏到底忍不住,看着剩下的二百两银子两眼放光:“三丫头,这香菇你四弟可也出了不少力……“ 不等说完,就听苏云旭淡淡道:“我是跟着三姐学习,没出什么力,倒是大姐,她如今住在暖房里,日夜照看香菇……” 不等说完,就听苏义丰急道:“你大姐如何同你比?她那是自己要去暖房里住,不是为了照看香菇。” “爹……” 苏云旭皱眉,忽听苏挽秋笑道:“四弟,我心里都有数,大姐不能落下,但你也有付出,这四十两银子是你的,大姐那边也有四十两。” 话音刚落,忽听苏挽春轻声道:“三妹,这银子我不要,我……我想和你要另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苏挽秋一挑眉:爱情还真能改变一个人,大姐竟然连银子都不要了,这白花花的,不诱人吗? 苏挽春紧咬嘴唇,低头小声道:“我……我想跟你学……学养香菇……还有金针菇的……技术……” 众人皆是一愣,但很快苏义丰就跳了起来,大叫道:“好啊,这真是女大外向,你一个年前就要嫁出去的,凭什么要这技术?当我们不知道吗?你想带着技术去你婆家,种了香菇好和我们抢生意,是也不是?” 苏挽春垂头不语,显然就是这么打算的。 苏义山冷哼一声,淡淡道:“都说我这个当爹的心狠,你们也不看看她,这才是真正狠心的。我也不管了,三丫头惯出来的,你自己收拾去。” 苏挽春面色苍白,抬头颤声道:“哪里需要三妹收拾?她不肯教,我自然不会强求。” “谁说我不教?” 苏挽秋微微一笑:“就是大姐今天不提出来,我也早决定要教她的。时家如今日子不算好过,还要凑聘礼,等到将大姐娶进门,恐怕就更紧巴,这香菇养起来容易,大姐又有经验,赚钱也快,有了这个,很快日子就能过起来……” “三妹。”苏挽春忽地唤了一声,珠泪滚滚而下,抢上前抱住苏挽秋,哭得不能自已。 在这样时代,争取婚姻自由哪有那样容易?这些天和父亲形同陌路,顶着村人们背地里白眼狼忤逆女的咒骂议论,大姑娘心里就似油煎火烧一般,若没有苏挽秋时时开解,只怕早就走了极端。 她也是感激时年不离不弃,才忍耻提出这个要求,自己心里也着实不安愧疚。 却不料苏挽秋没有半分为难,甚至用这话将父亲三叔的奚落责难堵死,明摆着要给她撑腰,这何止是雪中送炭?这简直就是救她于水火,怎能不让苏挽春感动大哭。 “好了大姐。”苏挽秋看了不服气的苏义丰王氏等人一眼,淡淡道:“我早就说过,吃独食是容易撑死的。连村中那些困难的人,我还时常接济,要把甜菜的种植方法倾囊相授,何况是我的血亲骨肉?大姐也是你们的家人,为了那点贪念,你们连亲情都不顾了,像话吗?” 苏义丰等人无话可说,也不敢说,只能干瞪眼。 “好了,这钱都拿着……” 苏挽秋放开苏挽春,正要继续分派,就见她摇头道:“我不拿,我现在也没用钱的地方,我心里清楚,三妹虽然手里有点钱,可比起你要做的大事,那就是杯水车薪,你明年还要种地呢,那个什么红薯,花生的,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哪里不要钱?这钱你留着将来做大事,大不了等你发达的那天,别忘了带挈带挈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她态度坚决,甚至直接出门。苏挽秋无奈,想想将来反正自己总能挣大钱,这个大姐又是脱胎换骨,带飞她也就勾勾手指的事,倒也不必非要把账算清楚,反而生分了。 于是也就作罢,这里苏云阳也坚辞不收,只说明年要跟着苏挽秋种地,挣钱的日子在后头。急得苏义丰和王氏直跺脚,恨不能上前替他收了,却又心虚胆怯。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在家也开始听取儿子的话,不敢再像从前那样禁管他,一切都是自己说了算。 苏挽秋没办法,最后到底将四个元宝塞进四弟手里,悄声道:“固然赚钱的日子在后头,但眼前利益也别全舍了,三姐不至于像大姐说得那样艰难,何况你还要考虑下三叔三婶的感受。这钱,我给你你就拿着,回去分十两给爹娘,剩下的你和四妹买些吃穿零食,也就差不多了。” 苏云旭脸涨得通红,眼角余光瞥见父母面容,叹了口气默默将银子收下。 第一茬香菇卖掉之后,天气可就奔着入冬去了。苏挽秋之前一直没时间去寻金针菇,也不知如今野外还能不能给她剩下几丛。好在今年天气格外和暖,天公又作美,香菇卖出去的第三天,就下了一场秋雨。 苏家人这些日子为准备苏云海的聘礼,忙得脚不沾地,闫氏和苏挽春还要默默准备她的嫁妆。听说苏挽秋要去采金针菇,从香菇那里得了实惠的苏家人热情高涨,苏明亮硬是要分出人手去给她帮忙:好家伙,一茬香菇就是三百两银子,这金针菇就算比不上香菇,百八十两总能有吧?这钱简直就像天上掉下来的,焉能放过。 不过未能成行,被苏挽秋制止了,她只带了苏挽夏苏挽冬苏云旭几个小辈和红娘子过去,反正家里的事,这几个小的也帮不上什么忙。 “大哥也就罢了,城里的酒楼就要开业,他有的忙。但是二哥每天做什么?整日里都见不到他人影。” 在林子里走了半天,也没发现苏挽秋说的金针菇,脚下枯叶淋了雨后,深一脚浅一脚,几个人走得相当辛苦,苏挽冬便起了个话头,希望转移下注意力。 “谁知道?昨晚上甚至都没回家吃饭。” 苏挽夏也有些不满:“也不知在外面逛荡什么。秋,你和爹娘真应该好好说说二哥,家里如今忙成什么样?他还游手好闲。” “我前儿问过他,他说有正事做,我看他不像撒谎,所以先由着他去吧,看看他能做出点什么来。” 苏挽秋说完,便停下脚步,叹了口气道:“大家歇歇吧,再往里走,林子就有些密了,别再遇到什么野兽,看来这里没有金针菇,咱们歇完了就出去,再找片林子看看。” 第二百一十二章:采蘑菇的三姑娘 “三姑娘不用怕,寻常野猪獐子狍子之类的,我都能对付。” 红娘子半天没说话,此时就要彰显一下武力,锐利目光往远处梭巡着,忽然就是一愣,眨了眨眼又使劲瞧瞧,仍是不敢断准,正要往前走近几步,就听苏挽秋纳闷道:“怎么?看见什么了?” “那边……仿佛有些白点,很像姑娘说的金针菇,只是我不敢确定。” “白点?” 苏挽秋一愣,顺着红娘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哪儿呢?没有啊,我什么都没看到。” 红娘子微微一笑:“姑娘看不见不稀奇,你目力不及我……” 不等说完,忽听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呼喊声,红娘子一愣,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挽秋一眼,轻声道:“好像是沈少爷,在叫唤三姑娘的名字。” “真是冤孽,他怎么跑来了?”苏挽秋一拍额头,没好气叫道:“在这里,你有听声辨位的本事就过来,没有就原地老实呆着,等我出去。” “噗”的一声,众人都笑了。但是很快,便看见沈元熙的身影在远处林间若隐若现,片刻后就到了面前,只有他一个,素日如影随形的两个小厮这次倒是没在。 “沈少爷好厉害的轻功。”红娘子一竖大拇指:“这个速度,就是我们镖局轻功最好的王师傅,也断断做不到。” 身为风度翩翩的才子,沈元熙向来风度从容,这会儿却是鼻尖见汗,带着微喘,看着苏挽秋笑道:“我急着过来谢三姑娘,所以跑得快了些。” 几个女孩儿都低头偷笑,气氛莫名暧昧起来,沈元熙似乎也觉着有些不妥当,目光四下游移,眼角余光忍不住偷偷去看苏挽秋,见她眼神也是飘忽来去,面色虽如常,耳垂却有些发红。 因就有些出神,暗道三姑娘天生丽质,只是也太不爱打扮自己,她姐妹身上都有几件首饰,她却是素面朝天,不说别的,这个耳垂,合该配一副珍珠坠子,走路时,珠子随风而动,那该多动人。 “喂!” “啊?” 苏挽秋的声音将沈元熙从畅想中惊醒,不解看向对方,就见三姑娘瞪着她,咬牙道:“我问你谢我什么?” “啊……哦,是这么回事。” 沈元熙咳了一声:“那个……那个……我听说雪松这个家伙,过来买香菇竟然要一锅端了。幸亏三姑娘立场坚定,方给我留了那两百斤香菇。昨晚家里吃锅子,那香菇鲜嫩味美,家父家母都吃得十分尽兴,我也甚感安慰,所以今天特意来谢三姑娘。” “这样啊。”苏挽秋又好笑又好气:“多大点事,也值得你特意过来跑一趟?” 这话一出口,别说沈元熙,就是几个女孩儿,也都忍不住斜晲看她,心里想着:对啊,多大点事,也值得特意跑来道谢?所以沈少爷到底是为什么特意来这一趟呢?你敢说你们两个背地里真没有点什么? “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刚才不是说远处好像有金针菇?哎对了,沈少爷,你不是向来眼观六路?快帮我们看看,远处那片白点是不是蘑菇?” 苏挽秋生硬转移了话题,果然,沈元熙一听蘑菇两字,立刻听话地极目远眺,一边喃喃道:“白点?什么白点?蘑菇是……咦?” “怎样?” 苏挽秋心里一紧,就见沈元熙转头看着她笑道:“果然是金针菇,三姑娘的目力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 “咳咳……当然不是我,我根本什么都看不到。”苏挽秋伸手向红娘子一指:“是她了。” 沈元熙还不知苏挽秋早已了解一切,还装模作样的彬彬有礼道:“原来是红姑娘,倒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三姑娘何时有了千里眼。” 红娘子钦佩道:“沈少爷年纪轻轻,目力竟比我强劲许多,向来只知道您是学富五车的大才子,却不知您竟也是个武学天才。” “哪里哪里?是家父管教得严厉。” 沈元熙谦虚,忽见苏挽秋撒开脚丫往远处跑去,他连忙追上,一边道:“做什么这样冒失着急?这片林子虽不甚密,却和山脉相连,野猪常有的,就是忽然跑出几头狼,也不是不可能。” “金针菇啊,你知道我们找了多久?这眼看都晌午了,才总算找到一片,能不急吗?” 众人原本也想追上去,然而听到这话,不由彼此互相看了眼,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苏挽秋眼里只有蘑菇,沈元熙眼里只有她,两人全没发现身后众人形容举止怪异,跑了好一会儿,方来到那一片白点近前。 只见稀稀疏疏的树木之间,于地上刚刚经过一场秋雨的枯枝败叶中,冒出一簇簇的洁白蘑菇。 “是金针菇,没错,这个时节,就连香菇都少见了,却正是它的生长期。” 苏挽秋欢叫着,上前用铲子小心在地面挖掘着,片刻后掘了一圈,然后她将手插进土里,轻轻向上一提,一大簇带着湿润泥土的金针菇便被连根拔了下来。 沈元熙也凑上前仔细观看,只见这金针菇单论个头的话,实在细小的很,却是挤挤挨挨,几十上百只蘑菇合拢在一起,尽显可爱,甚至有些壮观。 “来,摸摸看,还带着雨水呢,有些滑溜溜的,吃起来口感一定很好。” 苏挽秋很是兴奋,看着那金针菇,内心着实爱极,忍不住伸手在上面轻轻抚摸几下,然后递到沈元熙面前。 现代人吃的金针菇多是养殖,这野生金针菇比养殖的可大多了,且色泽洁白,闻起来有一股泥土和蘑菇混合的芬芳,的确十分诱人。 “恭喜三姑娘,我可等着你养出来的金针菇解馋了。” 沈元熙依言摸了一把。笑着赞叹几句,便振奋精神道:“这里的一片怕没有二三十斤?咱们快些动手,早点采集完了,也好回去吃饭,不然你家大人岂不担心?” “是呢,都晌午了。” 苏挽秋如梦初醒,将视线从那一大簇蘑菇上移开,这才发现其他人都远远落在后面,于是连忙大叫道:“你们还等什么?快过来,这里有好些金针菇,大丰收啊!快点过来。” 喊完方见众人嘻嘻哈哈往这边跑来,脚步带起了许多枯叶,纷飞不休。 第二百一十三章:操不完的心 虽然辛苦,但总算满载而归。回到家时午时已经过了,一大家子都在等她们回来开饭。 沈元熙只说对养蘑菇的暖房好奇,定要跟过来看看,于是强行蹭了顿粗茶淡饭,方心满意足告辞离去。 恰好苏挽秋也要进城去看看酒楼的装潢进度,于是两人结伴而行。 待他们一走,苏家人立刻自觉聚到一起,苏义丰便哈哈笑道:“难怪三丫头连林家都看不上,原来她心里早有属意的人了。” “三弟别瞎说。” 苏义水闷闷斥了一声,只听苏义丰叫道:“怎么叫瞎说?大家伙都有眼睛,他们俩的情形,就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 苏义山冷笑道:“叫我说,也别高兴太早,林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派人上门提亲,显见得要明媒正娶,但是沈家,那可就不一定了。谁不知道整个大兴县,沈家生意占了一半,虽然没有正经评比,但人人都当他家是首富来的,沈少爷又是小三元,在大兴县,那就是首屈一指的头号少年才俊。二弟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咱们三丫头就一个村姑,也配人家将她八抬大轿娶进门?这事我看不妥。” 王氏笑道:“大哥,你是不是忘了方公子?若没有他,你这话没错,可是有他在,头号少年才俊,怎么也轮不到沈少爷吧?那可是将来的国公爷。” 苏义山淡淡道:“那位更攀不上,何况你都知道他是未来国公爷,他正经是京城贵公子,和大兴县有什么关系?” “够了你们。” 苏明亮面色有些郁闷,却强行制止了儿子和儿媳们:“别人议论也就罢了,你们都是三丫头的伯伯叔叔,也这样议论她,像不像个人了?” “爹,如今情形你都是亲见的,难道我们不议论,就可以当无事发生?叫我说,不如趁着这会儿还早,咱们赶紧商议出个章程,也免得到头来手忙脚乱。” 苏义丰叫着,态度十分积极。忽听苏挽春冷笑道:“三叔,你们这就想替三妹做主了?也不问问她答不答应?” “她答不答应……” 苏义丰只说了五个字,便悻悻住口:别人家孩子答不答应都没用,因为婚姻都是父母做主,但他们家三丫头可不一样,她何止是自己做主?她连她姐妹的主都要做。 一念及此,不由就怨念看了苏义山一眼:要不是这大哥太不成器,至于被三丫头拿住把柄吗?这下好,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养了那么多年的女儿,如今都成二房的人了。 我可不能重蹈大哥的覆辙。云旭和挽冬这两个孩子,必须从今天起捏在手里,不能再纵容。 苏义丰心中握拳嚎叫,这个时候他完全忘了,自己先前还等着苏挽秋带飞苏云旭,他和老婆好跟着儿子享福呢。 话不投机,众人也就散了。半下午时苏义水出门,柳氏就悄悄问大女儿:“夏,娘虽信得过秋,可是让你三叔他们说的心里发慌,你今天看见沈少爷去找秋了,你说一说,到底是个什么形容?” “确实有些不对劲。”苏挽夏蹙眉细思:“我觉着沈少爷对咱们家秋,说话行事,是有些不寻常。” “那秋怎么说?” “秋倒感觉不出什么,但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苏挽夏努力组织词语描述自己心中感觉:“娘,我看秋对沈少爷,还是和从前一样坦荡,但……但这就不对劲儿,就因为她和沈少爷一向如此,咱们都没察觉,但是细想想,她对方公子,可从没这样大大咧咧过。” 柳氏点头:“她对方公子,从来都是礼数周全。可这不正说明,她对方公子好吗?我看她和沈少爷总是吵架拌嘴,这怎么能说她对沈少爷有意呢?” 苏挽夏红着脸:“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就是这样一种感觉。不过这也做不得准,秋不是总说她不嫁人么?” “她嘴巴说说而已,哪里能当真?”柳氏叹了口气:“实话说,方公子沈少爷的人品,她喜欢哪一个我都不稀奇,怕只怕……她心里有了人家,可人家的家世她又攀不上,我……我是不愿意她给人做妾的。” “秋那个性子,怎么可能给人做妾?沈少爷方公子也不行。除非皇上逼着她进宫,说不定她性子上来,还宁死都不肯呢。” 苏挽夏坚定摇头,却见柳氏长叹一声,忧郁道:“你懂什么?有数的,痴心女子负心汉,这女人啊,就怕为情所困。你看你大姐,要不是心里喜欢年哥儿,至于和你大伯反目?她有秋撑腰,还能囫囵个儿嫁出去,换作别家,这样女儿早打死了。” “我觉着秋不至于为情所困。”苏挽夏撑着下巴:“她虽是女儿身,但志向远大,不让须眉。” 柳氏苦笑一声:“可也架不住沈少爷人家出色啊。实话说,就他的人品才华,将来再高中,就是配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是绰绰有余,咱们家秋虽然容貌还算漂亮,可她那个性情,还有咱们这个家,哪里配得上沈家?” 苏挽夏也不言语了,过会儿叹气道:“好了娘,咱们在这里操心也没用,秋的事都是她自己做主,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咱们在家努力干活经营,将来她发达也好,落魄也好,这个家里总有她容身之地,不就行了。” “你说得对。”柳氏点点头:“秋的事往后放放,如今正经该想的是你和你二哥。云海和春儿的婚事,今年年底前都要办完;云阳的婚事,必定要明年科举后再说;剩下的就是你二哥和你,最近娘也在为你们物色人家,你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悄悄说给娘听听。” “没有。”苏挽夏红着脸摇头:“我的事,爹娘做主就好,再有秋帮忙把关,哪里用得着我操心。” 柳氏抿嘴笑道:“不用你现在嘴硬,世间事谁能说得准?从前你大姐那样轻浮的一个人,又贪图享受,我瞅着她早先是对沈少爷有意的,结果认识年哥儿后,连沈少爷来她都不露面。若不是年哥儿,就那城里的商家来提亲,她必定高兴愿意的,那可是去做少奶奶。” 说完又笑道:“你爹和我和你大伯不一样,咱们家还有你妹妹,总之,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就说出来,我们只帮你把把关,别叫他骗了你去,除开这个,只要你们是真心实意地相好,爹娘必定成全。” 苏挽夏一张秀气脸庞更红了,垂着头轻轻点了几下,心里却有些怅然,暗道:我到底要找个什么样儿的呢?嗯,反正我不喜欢的,绝不将就,大不了就做老姑娘。 第二百一十四章:岂有此理 “你说这香菇也是那女孩子种出来的?她叫什么?我记得姓苏是吧?” 晌午已过,荣亲王才从宫里回来,这会儿和王妃在暖阁炕上对面而坐,中间炕桌上摆着个铜锅子,热气腾腾,香飘四溢。 荣亲王夹了个香菇吃下,点点头道:“对,不止是香菇,金针菇据说也能种出,如此想来,这女孩子还真是大难不死福泽深厚,将来不知能种出些什么。” “一个甜菜,已经惊动了父皇。这香菇更不用提,如今宫里没人不喜欢吃菌子。照你说的,将来还不知能种出什么好东西,这女孩莫非是神农转世吗?” 荣亲王笑道:“是不是神农转世不知道,但民以食为天,这苏姑娘如今就已经是功德无量了,将来必定名扬天下。” 王妃咬着筷子思忖片刻,忽然斜晲丈夫道:“再怎么功德无量,你从前也不留心这些事,怎么今儿个倒特意提起?是不是雪松搞的鬼?我就说,怎么这甜菜香菇都落到他手里,难道就因为他在大兴县?那是个女孩子,怎会忽然和他搭上线?你可别告诉我,雪松喜欢上了这么个村姑。” 荣亲王笑道:“你是他姐姐,从小他是你手把手教着长大,如今看来,还真是知弟莫若姐。” 王妃皱着眉头,慢慢又吃了两块香菇,方摇头叹气道:“罢了,既是他自己喜欢,村姑也无妨,如今京城这些名门望族,多有重金赎买花魁名妓为妾,还自诩风雅的,村姑总比那些名妓强,何况听你所说,这女孩子于种植一道极有天赋,一旦将来立功,于你的大业也有助益。” 荣亲王点头道:“我也是这样说。只是,我听雪松话里的意思,那女孩子虽是村姑,却极心高气傲,恐怕……不肯屈居为妾。” “什么?”王妃柳眉一挑,冷笑道:“不肯为妾,还要做正室发妻不成?果真如此,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荣亲王笑道:“你不要生气,俗语说,恃才傲物,那女孩子有这样本事,就骄傲些也正常。” “你到底什么意思?不会竟赞成这桩婚事吧?雪松小孩子家,不知轻重厉害,难道你也由着他?” 王妃撂下筷子,有些恼怒地瞪着荣亲王:她的弟弟将来是堂堂国公爷,国公夫人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村姑来做,那岂不成了京城的笑柄? “你不要恼。” 荣亲王也放下筷子,沉声道:“我原先也同你一般想法,但是这几个月来,父皇对勋贵的打击力度是前所未有的,你再想想先前梁相京考揪出的那些人,明明杀一儆百就够了,为何竟杀了七个?那可都是多年老臣,千年来历史上也少有的。” “不是说为了江楼月吗?” 王妃疑惑,只见丈夫摇头道:“江楼月是一个原因不假,可他都死了多少年?再结合对勋贵的打击,我想……父皇这是要慢慢瓦解朝臣们的党派和山头。” 王妃就是一惊,失声道:“如此一来,皇子们岂非都要明哲保身?王爷……” 荣亲王叹了口气,轻声道:“好在我向来谨慎,除了岳家,从未和谁明面上亲近过,如今岳家还好好的,大概说明父皇对我还算满意,所以留了面子,只是我们不得不更加小心。” “所以……你就想让雪松娶一个村姑,来表明心迹?” 王妃的语气里有些悲愤。只见丈夫摊手道:“你别怨我,我本来也没这样心思,但雪松实在喜欢那个村姑,这个局面是他自己分析出来的,除了帮我,很难说是不是为他自己铺路。你这个亲姐姐,只想着让他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如此方才风光,可你问过他愿不愿意吗?他若不愿,就算将郡主嫁他,终是一辈子郁郁寡欢。” 王妃无言以对,怔忡片刻,忽地赌气道:“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了,既如此,同我说做什么?你该去和我爹娘说,他们若愿意,我能有什么二话?” 荣亲王笑道:“我自然也会同岳父岳母说一下,这不是先来征求你的意见吗?到底是你的弟弟。” 说完又沉吟道:“你可不要小瞧这个村姑,我看雪松的意思,即便明媒正娶,也还怕她不答应哩。” “呵呵!”王妃冷笑一声:“雪松不懂事,着了那女子欲擒故纵的道儿,你竟也旁观者迷不成?叫我说,这分明是那女子心机城府深沉,故意钓着雪松,换一个飞上枝头的机会。” 荣亲王笑道:“果然如此,我倒佩服她。能瞒过雪松,这得是多么冰雪聪明的女孩儿。国公府的儿媳妇,若没有些心机手段,还能在这个圈子里活?” 王妃狠狠瞪了丈夫一眼:“你别帮她说好话。哼!反正就算雪松喜欢她,要明媒正娶,她也别想真的就做国公夫人,许她一个平妻,将来你坐上那张椅子,再给雪松赐婚,为他寻一个大家闺秀相配。我料着一个村姑,到那会儿雪松也该厌了,念在她擅长种植,于国于民有功,不休弃她,保她在国公府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也就很对得起她。” 荣亲王笑容满面道:“这话方是道理。既如此,将来岳父岳母那边,你也要帮雪松美言几句,我这个做姐夫的,说话分量总是不如你。” 王妃冷哼一声:“什么时候雪松过来,我问过他再说。今年眼看就要入冬,然后便是冬至过年,哪里有时间?等到明年开春再说吧。” 苏挽秋根本不知道,一片乌云正在向她慢慢靠近。她同沈元熙来到大兴县,先去听取了女工们的工作汇报,然后两人一起商议着,制定了到过年前这三个月的发展计划,接着又来到苏云海的酒楼,只见工人们进进出出,苏云海里里外外忙得不亦乐乎,他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的漂亮女孩,一边说笑,一边很是自来熟的指挥着物品的摆放。 恰好这时匾额也送过来,匾额上是沈元熙亲自帮忙题得三个大字:“秋云楼”。 这会儿众人站在一处,欣赏赞叹了一番,那女孩亲自仔细擦拭过匾额,方和苏云海一起将其抬起来,放到柜台后不会被人碰到的地方。 第二百一十五章:都看出来了 “不是说叫入云楼吗?秋云楼是什么鬼?” 苏挽秋在门外看到这一切,深感震惊,只听沈元熙笑道:“云海说了,若是没有你,他哪能有这么座大酒楼?何况将来酒楼经营,乃至和对面得意楼对打,都要指望着你的菜品甜点,所以你倒是这酒楼的顶梁柱。他便同我商量,要改成秋云楼,我觉得这寓意挺好,秋高云阔,籽粒飘香,付出汗水,终有收获。所以就从善如流,帮他改了。” 苏挽秋:…… “好吧,算这小子有心。“ 她嘟囔一句,走进酒楼,恰好苏云海从仓库里出来,看见他和沈元熙,忙跑上前笑着招呼:“三妹,老大,你们怎么来了?话说咱们酒楼三日后就要开张,我这忙慌慌的生怕有什么遗漏,正好你们来帮我看看。” 话音刚落,就被苏挽秋一把拽到了旁边,看看周围没有别人,她恶狠狠对苏云海道:“你给我老实交代,那个女人是谁?你不会忙酒楼忙的忘了自己已经名草有主了吧?” 听到苏挽秋的问话,苏云海先是一愣,接着脸就红了,结结巴巴道:“别……别胡说,什么女人?哪……哪有女人?” “你当我眼瞎呢?那么大一个女孩子在那儿忙里忙外,谁看不见?而且你看看她那个自来熟的样子,说句不好听的,俨然把自己当这里老板娘了。苏云海,你这还没长出翅膀呢,就敢打三妻四妾甚至宠妾灭妻的主意了?信不信我收拾你?你爹都没在我这讨得了好,何况是你。” 苏云海见苏挽秋神情严厉,说到最后口气堪称凶狠,不由自主就怕了。四下里看看,见旁边只有沈元熙好奇盯着他,这货知道今天绝对糊弄不过去,只好一跺脚,小声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可不许和别人说。你刚刚说她像是这里老板娘,那个……她……她本来就是,不过……这会儿还没成婚,没定名分罢了。” “什么叫她本来就是……等等……”苏挽秋眨眨眼:“你是说?她……她就是周家那个女孩儿?” 苏云海点点头,小声道:“她今天和她娘进城买东西,这会儿她娘在亲戚家坐着说话,她就偷偷跑过来看看我,见我忙不过来,这才留下帮把手,过会儿就走了。” “哦……这样啊,那还差不多。” 苏挽秋松了口气,看女孩儿的熟练程度,显然不止是今天偷偷跑过来看,这些日子,估计不止偷跑来看多少回了。 苏云海拱手央求道:“三妹你别生气,也别告诉人……” 不等说完,便听沈元熙咳了一声,淡淡道:“你央求三姑娘有什么用?今天是我们看见了,赶明儿被你家里其他人看见,你央告谁去?年前就能完婚,何必争这一时半会儿?传出去又是一段风波,你家如今还嫌事情不够多怎的?” 苏云海点头道:“老大说得对。” 一边说,眼睛却瞄着苏挽秋,只听这三妹没好气道:“你看我做什么?我是不管这样事的,甚至在我看来,你和未来大嫂都定亲了,她心系自家生意,就过来帮忙,也是光明正大,人之常情。只是你们未必这样想,若大嫂没有我这个彪悍劲儿,害怕人说三道四,你们就谨慎些,别到头来流言纷纷,再擦眼抹泪的后悔,那就迟了。” 苏云海竖起大拇指,赞叹笑道:“不愧是三妹,也只有你能说出这番话。其实你大嫂倒有几分你这样性格,今天听了你的话,我就放心了,管别人说什么,咱们家人不会因此看轻她,让我们顺利成婚,其他有什么可在意的。” 苏挽秋笑道:“你悠着点儿,让大伯知道了,小心他生事。” 苏云海吐吐舌头,悄声道:“为了他一己之私,春儿如今都不认他这个爹了,我想他总不至于重蹈覆辙,连我这个儿子也不要了吧?” 几人说着话,苏挽秋见周家女孩儿躲在库房里不肯出来,便假装不知这回事,四下里看了看,又和沈元熙安排布置一回,两人便离开酒楼。 这里苏云海看着他们并肩而行的背影,忽听身旁熟悉的女孩声音问道:“那便是三妹?果然传言不虚,真是英姿飒爽,不惧流言。” 苏云海摸着下巴沉吟道:“你就只看到三妹?你没看见我们老大?哎,你说……三妹和老大,看上去是不是有些不寻常?” 周氏女点点头:“我觉着他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我也觉着。”苏云海附和,接着叹气道:“可惜啊,老大那个家世才华,他们家恐怕也不会允许一棵名草插在我三妹这只母老虎身上。” “那确实可惜。”周氏女遗憾叹息,想了想又道:“不过世间事又有谁能说得准?你先前不是和我说,还有寡妇和歌女都做了太后的吗?” “那是什么时候?咱们这是什么时候?能比吗?算了,接着忙吧……等等,那个好像是云帆,好家伙,我怎么觉着几天没看见他了?” 周氏女见一个少年和沈元熙苏挽秋汇合到一处,于是笑道:“他兴许是找三妹有事吧。好了,人家又不是没有爹娘,用你这个堂兄操心?你还是赶紧忙活酒楼去,我可得走了,时间再长,让娘知道,又要唠叨我。” “行了,你快回去吧。”苏云海叹口气,看着周氏女匆匆离开的背影,盘算了下婚期,心里只觉着长了草一般。 他眼神不错,和苏挽秋沈元熙一道离开的,的确是苏云帆。当下那两人一看到苏云帆的模样,都吓了一跳,见他两只眼睛红得跟兔子也似,伴着大大的黑眼圈,显然是熬了几个晚上。 “二哥,你做什么了?这几天都见不到你的影儿,爹娘问我好几次,幸亏我给你挡回去了。” “没做什么,就是办了点私事。”苏云帆伸了个懒腰:“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这两天可实在是把我折腾不轻。” 第二百一十六章:是我做的 “你到底干什么去了?”苏挽秋皱眉看着他,脸上忽然添了一丝警惕:“别告诉我你去做那些下三滥的事,大伯的前车之鉴……” “没有没有。”苏云帆有意无意瞄了沈元熙一眼:“行了,回家再说吧,你在城里还有事吗?” “倒是没什么事……” 苏挽秋不等说完,忽听沈元熙道:“对了,三姑娘,有件事忘了和你说,今天一大早,孙家的小姐好像失踪了,她家人急得不行,还悄悄拜托我们家帮忙寻找,不过很快又说回来了,说是去小姐妹家里玩得忘形,耽搁了回家。” 苏挽秋一愣,忽听苏云帆淡淡道:“孙家?就是先前怀疑是绑架秋的幕后主使的那个孙家?他家女儿失踪了吗?那倒真是巧了。” “呵呵!无巧不成书嘛,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元熙淡淡一笑:“三姑娘,有云帆和红娘子在,我就不送你回村了。” “呃……”苏挽秋似乎有些失神,好半晌才点点头:“你……你赶紧回去吧,我安全得很。” 沈元熙离开后,红娘子便说道:“三姑娘,我也许久没回家,恰好这会儿有云帆护着你,我回家看看,傍晚便回村里。” “好的。姐姐尽管去,就晚几天也没关系,我想……如今应该也没人会再绑架我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跟着你,赚钱倒比做镖师多,还不用和那些臭男人混在一起,听他们说些混账话。” 红娘子说完看了苏云帆一眼,微微一笑,飘然离去。 兄妹两个出了县城,苏挽秋便没好气问道:“孙姑娘失踪,是不是你搞得鬼?连沈元熙都看出来了。” 当日苏明江原本说过,若张武不肯招供,就要苏云帆暗中查探,只要坐实了是谁捣的鬼,务必要想法子狠狠整治一番。 但之后有红娘子贴身保护,苏挽秋又怕苏云帆鲁莽露了形迹,再给他招来麻烦,于是便没有做这样安排。 哪成想这二哥竟知道了孙家绑架她的事,私自跑去查探,似乎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绑架了孙家小姐,这也太胆大妄为了些。 果然,就见苏云帆一点头,淡淡道:“要不是被他看见我这个模样,他也联想不到。” “真的是你?”苏挽秋气得跺脚:“你……你这胆子都能吞天了,那孙姑娘再怎么骄纵,到底是女孩儿,我才被绑架惊吓过,你怎么能转头就去绑架另一个女孩子?可知人家要是告官,天王老子都保不了你。” 苏云帆傲然道:“她不敢告官,名声还要不要了?” “喂!” 苏挽秋这回气得青筋都爆起来了:“你明知我最痛恨的,就是这个世道对女子的那些束缚,你偏偏还用这些来要挟一个女孩子,你是我哥哥,怎么可以这样……这样……” “你要说我卑鄙无耻么?换了别人,你尽可以这样骂我,但那孙姑娘,狂妄歹毒心思阴邪,不是为了律法,我……我都想将她扔在山里让狼吃了,绝对算是为民除害。” 苏云帆一脸义愤,恨恨挥着拳头,咬牙道:“这次放她回去,除非她家破人亡,不然就她这样性情,嫁去别家做了少奶奶,不知有多少丫头的性命要断送在她手里。” 苏挽秋沉默一会儿,轻声道:“哥,我信你的话。但这并不是你私自绑架她的理由,也不能在她没害人之前就给她定罪……” “她没害人?若不是沈少爷,你现在早被她害死了。你知不知道她有多歹毒?只因为沈少爷不喜欢她,就一股脑儿怪到你头上,她要那张武绑架你,将你带到异地他乡,玩……时日长久,就……就把你卖去烟花之地,或者干脆杀了你以绝后患……” 饶是苏挽秋见多识广,也不禁打了个颤抖,她看向苏云帆:“这是她和你说的?她又不是小孩子,你吓唬她一下,她就说出来了?” 苏云帆冷笑道:“就因为她不是小孩,知道这世间善恶有报,所以在菩萨面前,就什么都招供了。” “到底怎么个过程?这里面竟还有菩萨的事?” 苏挽秋纳闷,只见苏云帆沉默了会儿,方沉声道:“从你回家,我就察觉到你不对劲。你是知道的,我在大兴县城,也算交游广阔,因找了几个好友,四下里一打听,哪怕沈少爷瞒得再好,架不住这事蛛丝马迹太多,很快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等说完,就被苏挽秋打断,听她失声道:“怪道这些天都看不见你人影,所以你就是为了做这件事?” 苏云帆点点头,沉声道:“我打听到你被张武绑架,那张武先前是孙家下人,出事前忽然被逐出府,偏这会儿你又改了主意,帮大哥盘下得意楼对面的酒楼,这明摆着是要打对台了。但我们和孙家素无瓜葛,孙家人为什么要害你?我再打听到孙家和沈家的交情,大概也能猜出,祸根恐在那孙姑娘身上,我又听说对方刁蛮任性,想来此事即便不是她安排指使,她也必定知情……” 苏挽秋额头汗出,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自家二哥很聪明,但受对方素日里游手好闲的懒散作风影响,她并没将这货放在心上。如今听他娓娓道来,只凭这些蛛丝马迹,就揣度出事实真相,泥马这是在演神探狄仁杰吗? 一边想着,就听苏云帆继续说道:“恰好今天一早,我和几个兄弟蹲点,发现她坐马车外出,我们便遮掩了形容,悄悄跟上去,待马车走到僻静处,我偷偷上了马车,将车夫劈昏,就是用你曾经和我说过的那招,朝着脖子,一掌劈下……” 他做了个劈砍的动作,只让苏挽秋都无语了:我就是闲话时随口一说,你怎么竟然当真了?合着不知不觉间,我竟然还成了教唆的从犯,这上哪儿说理去? 正想着,又听苏云帆冷笑道:“我们做了这一切,那孙梅雨在车厢里,竟一无所知,一个兄弟点了迷香,塞进车帘下,等到马车驶出县城,上了当日张武绑着你去破庙的那条路,车里就传来‘咕咚’一声……” 苏挽秋忍不住接口道:“那孙姑娘被迷晕过去了?” 苏云帆点点头:“当然。” 第二百一十七章:下不为例 到这一步,往下的事不用他说,苏挽秋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然后你们就来到破庙,将她放在破庙里,你则躲到佛像后,等她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身处环境,惊恐不胜之时,你假装菩萨开口,诱她说出实情,莫说她一个没经历过世事毒打的女孩儿,就是多少饱经沧桑的大人,也未必能禁得住这一招,所以她就竹筒倒豆子,连自己心中最毒辣阴损的一面,都说了个干干净净,是吗?” 苏云帆惊讶看着妹妹:“秋,你简直神了,怎么说得这样准?就好像当时你就站在边上看着似的。” 苏挽秋翻个白眼:那么多影视剧和小说是白看的?也就是在古代,信息不发达,小说也没几本,孙梅雨才会被你们诓骗住。 正想着,就听苏云帆愤愤道:“你听了这些,还觉着我不该绑她不该诈她吗?还觉着她这种女人不该死?我知道,秋你对女子更多一份怜悯,但那也要分谁,像这样的蛇蝎毒妇,杀了都不为过……” 不等说完,就见苏挽秋柳眉倒竖:“你敢!多大能耐,就想到杀人去了?” 苏云帆被她气势所慑,也意识到自己说了过头话,小声咕哝道:“我……我就是这么一说,倒是你,竟然现在还为她说话。哼!我虽没读过圣贤书,却也知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自该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呵呵!别的话也没见你记住,倒是这话记得一清二楚。”苏挽秋冷哼一声:“不用和我说这些大道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但我们不是什么江湖儿女,讲究的是律法,不是快意恩仇。你这样做本就不应该……” 苏云帆立刻急眼了:“你还为孙梅雨说话,我没告诉过你她有多阴毒……” “她有多阴毒,也不是你这样做的理由。”苏挽秋耐心和这哥哥讲道理:“若是有证据,我们应该告官,但我们既然没有证据……” “怎么没有证据?她亲口招供……” “那又如何?难道你去县衙告状,和县太老爷说你绑了她,她在佛前亲口招供?即便她认罪了,你以为县太爷会饶过你?你这本就是绑架。更何况,哥你有没有想过?今天是证实了幕后主使就是孙梅雨,所以看起来她被你绑架欺诈不冤枉,但如果……如果不是她做的呢?你就这么乱来,你知道这对女孩子来说,可能是一辈子都治不好的心理阴影,甚至……万一惊吓过度,她出个好歹,这不全都是你的罪过?” “我当然也是调查过,八九不离十才会这么做。” 苏云帆辩解,只见苏挽秋摇头道:“八九不离十,终归不是十拿九稳。你不是县令,没有权力私自刑囚别人,不该你做的事,再怎么有道理也不能做。” 她叹了口气,拍拍苏云帆肩膀:“哥,我不是可怜孙梅雨,我也不是不知道你一片苦心都是为了我,但是……这事它就不该做,你明白吗?违法就是违法,县太爷不会因为你是替妹妹伸张正义就姑息你的行为。所以……孙梅雨如果无辜,你这就是造孽;孙梅雨就算阴毒,你为她违法犯罪,也是超级超级不值得,你明白吗?” 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被自家妹妹泼了一盆又一盆冷水的苏云帆,方觉心里有些慰藉,挠着脑袋笑嘻嘻道:“原来妹妹也是担心我,放心,我做事很小心,不会露出马脚,何况孙家根本不敢张扬此事,除非他们不想让女儿嫁人……” “这就不是小不小心的事,而是不该做的事就是不能做,管它什么理由,都不行。” 苏挽秋这个气啊:精明伶俐的哥哥,这会儿怎么就这么轴? “好好好。”苏云帆见妹妹气得小脸煞白,连忙拱手讨饶道:“就这一回,不也是因为担心你吗?如今你既教导了我道理,下次我绝不再犯,如何?” “你说真的?下不为例?” “真的真的。”苏云帆举起手:“要不要我给你发个誓?” “发誓有什么用?终归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心。” “有,我有这个心。”苏云帆拍着胸脯,想了想到底还有些不服,因笑道:“妹妹,你别只说我啊,若这世间,所有人都只做该做的事,当日你剁了大伯手指头,又是怎么说?” 苏挽秋淡淡道:“他要卖我,害我险些儿死了,我剁他一根手指头,公平正义,这算什么不该做的事?” “可世间道理不是这样的……” “那不是世间的道理,那是你们男人定出来的道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做了害人的事就要遭报应;违法的事不能做,无论是有什么理由……这些,才是世间的道理。” 苏云帆无话可说,自己细思苏挽秋的话,越想越觉着的确是至理名言。因正色道:“我明白了秋,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做违法的事,不管是有什么样的缘由。” 苏挽秋听着这话确是发自肺腑,方松了口气,点点头道:“你是个闲云野鹤般的人,我也管不住你,凡事都凭你自觉。以后再有冲动,务必要想起你今日答应过我的话,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行。我答应你的,自然说到做到。”苏云帆郑重点头,想了想,又忍不住试探道:“孙家那边……妹妹就这样放过那孙梅雨?” “不然又能怎样呢?难道跑去县衙,和林大人说,我哥哥绑了她,稍微一吓唬她全招供了,让林大人定她的罪?” 苏云帆懊恼道:“都怪我,当时应该给她纸笔,叫她自己把罪行写下来画押,这会儿去抓她,空口白牙,她的确不会再承认了。” “画不画押都没用。”苏挽秋摇摇头:“要告她,势必就要牵出你来。何况孙家在本地也算是名门望族,林大人总不能把她们全家都定罪,即便定罪,关几日就放出来,又有何用?” 说到这里,眉间煞气一闪而逝,三姑娘沉声道:“但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先前我和沈元熙分析,已经认定了他家是幕后主使,如今你更从那位孙姑娘嘴里得知所有真相,所以断断没有放过孙家的道理。他们既然是以得意楼赚下万贯家财,那我就让他们再也不能得意,堂堂正正给他家一个大大的教训。” 第二百一十八章:未来可期 苏云帆明白妹妹的意思,就是要用苏云海的酒楼和得意楼打擂台,把对方挤兑到破产。 不过他心里并不看好这番操作:民以食为天,大兴县多少家酒楼,也没见哪家就被挤兑死了,如果此事这样容易,那如今整个县城,就该只有明月楼一家独大才是。 不过看着妹妹踌躇满志的模样,他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不会说煞风景的话给妹妹泄气,于是啪啪啪鼓了几下掌,干巴巴道:“秋你好好干,我等着看孙家流落街头的那天,这是他们该得的报应。” 回到家,因苏云帆和苏挽秋都是善于伪装之人,阖家也没看出他们俩有什么异样。一家人坐在那里,正商议着入冬的饺子要弄什么馅儿。 苏挽秋坐在炕沿上,对这些事她是不发表意见的,听了一会儿,便悄悄离开,回到二房家中。彼时苏义水和柳氏等人都在上房说话,一个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苏挽秋就把红薯和花生袋子翻出来,明明已经拣选了无数遍,但此刻她眼里看着这些东西,手指从表皮上面一遍一遍抚摸而过,仍觉爱不释手。 “只等金针菇培育成功,这两样是可以常年赚钱的。京城京郊的富贵人家太多了,不怕滞销;等到大姐嫁去时家,再挑几户诚实可靠的村人一起种植,这个技术便会慢慢推广开来,到那时,即便普通百姓的厨房里,也都可以随时常备这些所谓的山珍了。” “大姐和大哥年底前都要成婚,好在冬天没什么事,攒肥的活计不能落下,尤其这又有了六十亩田,仅靠现有的肥源绝对不够用,我又不会生产化肥,这样的话,将来那六十亩田旁边的小河或可利用起来进行鸡鸭鹅的养殖……” “金针菇和香菇能培育的话,银耳木耳的培育也该提上日程,只是在野外并没有发现这些,如果将来有机会,能去一趟关外就好了,大兴安岭的银耳和木耳质量是最好的……好吧,这个只能先做梦……” 她说到这里,忽然擎起一根地瓜,对着那仿佛营养不良的小家伙说道:“甜菜也好,菌子也好,莲藕鸡鸭鹅养殖等等都好,和粮食比起来,都是细枝末节,真正最重要的,是你,是你知道吗?” 她又捡起一颗花生,歪头看了看,又伸手摇了摇,轻声道:“看你这么大,摇起来也没有声音,那里面的颗粒一定饱满而结实,做种子最合适了。明年……明年我就给你种到地里去,六十亩地,足够了,而且将来远不止于此,我们会有一百亩,六百亩甚至六千亩的土地,到那时,这些土地上种满了各种各样的高产作物、经济作物、甚至是药材,而百姓们的餐桌上会出现西红柿牛腩汤,土豆炖鸡块,拔丝地瓜,拍黄瓜花生米……” ********************* “入冬将近一个月,终于下了场好雪。不如今晚到我家,咱们围炉赏雪,温酒闲话如何?” 一辆宽敞气派的大马车里,几个富商打扮的人围坐在一起,听见其中一人的建议,另一人就笑道:“胡老板,不是小弟不肯赏脸,这样天气,正经该去秋云楼叫上一个锅子,坐在包厢里天南地北侃侃而谈,一边看着窗外明灯飞雪,那才叫雅兴呢。如何?兄弟今天做东,请老哥几个过去畅饮一回,不知可否赏脸?” “哎呀还得是陈老板,你这个主意可是太好了。” 其余几人尽皆抚掌大笑,忽听一人纳闷道:“各位,我才从江南回来,怎么不知这大兴县出了一座秋云楼?从前宴饮会客,首选不都是明月楼吗?再者得意楼也可,秋云楼是做什么的?他家锅子很好吃吗?” 众人都看向这人,那胡老板道:“难怪江兄不知,这秋云楼多说开了也就半个月,凭借几味新奇菜肴打响了名头,好家伙,一下子客似云来,尤其他家的锅子,当真一绝,不是咱们一直吃的那种酸菜锅,而是一种青菜锅……” 不等说完,旁边陈老板忙补充道:“何止青菜锅,辣锅鱼锅海鲜锅乃至滋补锅菌子锅应有尽有,竟是无物不可涮。我最爱的就是他家鱼滑,入口鲜香,味美无比。这些天在京城,想寻个一样的锅子,遍索不见,原本定好了三日后才能回来,我实在想念他家锅子,所以事情一完,再不肯流连,恰好遇上几位兄台,便一起回来了。” 众人都大笑起来,只说相交这些年,竟不知陈老板还是个老饕。那江老板听得悠然神往,笑道:“陈老板如此说,兄弟这回定要跟着见识一番,让你说的我这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不知这秋云楼是在什么地方?咱们多会儿能赶到?” 胡老板笑道:“不远了,就在那得意楼对面,用不上一刻钟,就可以赶到。” 江老板咋舌道:“得意楼对面?我记得我刚准备去江南那会儿,他们家已经要往外兑了,等等……”他忽然醒悟:“不对,原先那家不叫秋云楼,这么说,那家店已经兑出去了,这秋云楼是被人盘下来重新营业的?” “没错。” 众人一齐点头,江老板惊讶道:“得意楼可也是大兴县首屈一指的酒楼,只比明月楼差一些儿,说到底,明月楼还是沾了当日那两位常赏脸光顾的便宜,才能脱颖而出,这家竟敢和得意楼打对台,可见有些真本事,难怪几位兄台对他家都是赞不绝口。” 陈老板笑道:“若说典故,明月楼固然有那段佳话,然而这秋云楼虽不如那两位,却也不是毫无来头。江兄去江南之前,可知五丰村那位苏家三姑娘?” “甜菜那位?” 江老板悚然而惊:“这秋云楼竟是她的产业不成?不是说她性情彪悍如夜叉,不知被多少人唾弃,怎么秋云楼还有这样好的生意?” 陈老板笑道:“是她堂哥的,但在我看来,和她的产业也没什么差别,我敢用人头担保,诸如奶油蛋糕,果仁沙琪玛,乃至香菇油菜,京酱肉丝,尤其是远近闻名的火锅,等等这些招牌菜,应该都是这位三姑娘的手笔,听说她投水自尽不成,却因祸得福,添了许多新奇本事,这些可不都是稀罕物?” 第二百一十九章:沈忠犬 江老板皱眉道:“事有反常即为妖。似她这般经历离奇,性情又彪悍,可视为异端,合该将她拘捕甚至处死才是,怎么倒……” 不等说完,已被身边几人一起捂住了嘴,那胡老板严肃道:“江兄从江南而回,见多识广,难道不知这世间包罗万象,无奇不有?什么异端?哪里异端?从春秋战国到我们如今的太平盛世,多少新奇事物不都是这样来的?春秋战国时记录还用龟甲竹简呢,难道你敢说蔡伦是异端?三宝太监下了几次西洋,海上暴风雨也没收了他的命去,你敢说他是异端?没有这些异端,你就有如今锦衣玉食的日子过了?怕还是和野兽一样茹毛饮血呢。” 江老板瞪大眼睛,小心翼翼看着这些生意伙伴:“胡老板,你从前大字不识一箩筐,如今竟知道蔡伦造纸,三宝太监下西洋?” 话音未落,众人又都“噗哈哈哈”哄笑开来。陈老板拍拍他肩膀:“胡老板哪里知道这些?说起来,你道三姑娘那样彪悍,为何还有这么多人去捧场?除了她家的菜肴美味别致,剩下的,还不是因为有人心甘情愿替她做招牌,招揽生意.” “沈少爷?” 江老板去江南之前,对大兴县最流传的八卦那也是耳熟能详的,说完不等别人答复,又连忙加了一句:“不会还有方公子吧?” “可不就是他们呢。” 座中另一位朱老板笑吟吟点头:“说起来,自从秋云楼开始营业,得意楼的生意便一落千丈,我料着孙家派去秋云楼捣乱的人也不少,只是都没闹出大动静。谁知道苏家一个农户,几个儿女竟是各有本事,他们家那二郎,在城中着实有不少年轻朋友,如今充作酒楼护卫,几个闹事的都被扔了出去。直到七天前,又有一个年老的酸儒跑过去,在酒楼门外捶胸顿足,只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苏家夜叉臭名远扬,又是反常异端,竟还有人过来照顾生意,可知这是助纣为虐云云……” 江老板失声道:“这一招当真歹毒,谁敢背上异端名声?偏偏那种老酸儒,寻常人拿他也没办法,像扔无赖那样扔出去,甚至要坐牢,这下秋云楼应该无计可施了吧?” “要是无计可施,如今这会儿早有不知多少老酸儒围着酒楼叫骂,什么生意也不用做了。若说用钱打发,苏家的钱哪里比得上孙家?之所以能够平安逃过此劫,还不是多亏了沈少爷?说来也是,从秋云楼开业,方公子沈少爷三天两头就要去吃饭,几乎等于住在那里,这是什么?这就是活招牌啊。” 江老板只着急老酸儒们的下场,因追问道:“这又如何?难不成他们两个就敢把那些老货扔出去?别说沈少爷本身就是士子,即便方公子,那样的背景家世,他也不敢,稍有不慎,这是会惹起全天下书生同仇敌忾的。” 众人都跟着点头,朱老板笑道:“谁说不是呢?大家都这样想,等着看秋云楼的好戏,那会儿多以为三姑娘这母老虎会发飙,要治这种老酸儒,似乎也只有泼妇才行。谁知三姑娘真沉得住气,竟稳坐了两天钓鱼台,直等到三天后,几个老酸儒轮番上阵,都施展过了,她才出手。” “她怎样做的?” 江老板眼睛一亮,只见朱老板哈哈一笑:“她也没怎样做,只是将沈少爷放出来了。” 江老板:…… “这话说的,那可是沈少爷,让你说的三姑娘好像关门放狗一般。” 胡老板笑骂一句,朱老板笑道:“我也不是有意侮辱沈少爷,实在是当日情形乃我亲眼所见,那样写意风流的沈少爷,对三姑娘当真就好像只忠犬一般。都说他们从前是冤家对头,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倒也并非胡说,难道不闻欢喜冤家?他们两个,大概就属于这种了。” “你们说沈少爷鬼迷心窍也就罢了,怎么沈老爷和沈夫人也不管管的?” “你再别提沈老爷和沈夫人,我家管家的婆娘的二婶就是在沈府做杂役,听她说,那沈家二老溺爱沈少爷,古今罕见,正经不像是对儿子,倒像是对主子,竟是言听计从从不拂逆的,连成婚这样的大事,都答应了由沈少爷做主,你说天下可有这样的父母?” “咦?那还真是巧了,我也听说苏家三姑娘,一个女娃儿,在他们家竟也是当家做主,连她堂姐的婚事,都是她说了算,爹娘倒要往后靠。” “我的天!这样说来,他们两个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绝配啊!” 江老板眼看着话题在岔路上越奔越远,实在忍不住了,打断这些兴致勃勃的朋友:“我说你们且别急着说这些,好歹告诉我,那沈少爷被放出来……啊呸!我的意思是说,沈少爷出手,他是怎么帮三姑娘解决那些老酸儒的?” 众人纷纷笑道:“这还用问?沈少爷是什么样的人才?小三元啊,将来说不定大三元也是他囊中之物,这样天下罕见的大才子,他既然出手,那些老酸儒哪里有招架之力?双方辩了不到半个时辰,几个酸儒全都败下阵来,灰头土脸离开了,从此后再不敢去秋云楼闹事。毕竟他们又不是无赖流氓,最起码的体面还是要的。” 江老板瞠目结舌,喃喃道:“沈少爷的口才竟这样厉害?” “你别忘了,他虽然是读书人,但也帮着家里打理生意,论口才,一百个人加在一起,未必比得过他。” 江老板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的话,三姑娘从前和沈少爷不和,竟能争持不下,可见也是个辩才无碍的能人。” 朱老板不以为然道:“谁和女人认真?三姑娘连书都没读过,听说也就是跟着她六叔爷学了些算数,些许识得几个字,她有什么辩才?不过是女人的胡搅蛮缠罢了。” 江老板正色道:“非也。朱兄休要因为她是女儿身,便心存轻视。若她果然只有胡搅蛮缠,沈少爷岂会和她成为一对欢喜冤家?甚至在酒楼遭逢危难之时,不顾身份,毅然挺身而出,为她消灾解厄。” 众人都点头道:“是极,是极,就是这样道理。” 话音落,只听外面车夫叫道:“老爷,秋云楼到了。” 第二百二十章:国公爷驾到 众人忙都纷纷下车,暮色下,只见偌大一座秋云楼灯火通明,门前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江老板忍不住就回身看向得意楼,只见平常也是热闹非凡的辉煌酒楼,此时竟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连带着酒楼檐下那一排辉煌气派的大红灯笼,看着都像是灯火暗淡,无精打采似的。 正感叹间,忽听陈老板哈哈笑道:“走走走,咱们运气好,还剩下一间包厢,这幸亏今儿天冷下雪,不然若非事先预订,哪里会有包厢留给咱们?” 江老板笑道:“我看着大堂里人头攒动,想来占据一角,听着天南地北的闲话,吃着热气腾腾的锅子,应该也别有一番风味。” “这话倒也不错,只是今晚由不得你,你若想以天南地北的闲话佐酒,日后自己过来便是。” 陈老板哈哈笑着,众人和他一起进了大堂,江老板细细四下打量,果然见各处都坐满了人,只有角落里还剩下两三张空桌椅,不由咋舌道:“他们家的生意,未免太好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小二兴奋的声音响起:“方公子,您来了?哟!这位老爷是……” 几个人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一位披着斗篷,英俊贵气风度翩翩的年轻人冲小二温和微笑。他身旁一位老者,穿着打扮只是寻常,正对小二淡淡说道:“我是京城那边老宅的管家。” “哦……好。”小二心里画魂儿,暗道:管家?有这样的管家?看着比方公子还要气派,要不是穿得不甚出奇,我还以为是哪位贵族老爷过来了呢。“ “先前我让人过来订了包厢。” 方雪松说完,小二连忙道:“有的有的,您请跟我来,楼上锦绣阁,各色菜品和锅子都已安排妥当。” 方雪松点点头。胡老板江老板等人不自禁就让出道路,看着这一老一少缓步上楼。 直到他们身影消失,江老板方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喃喃道:“怪哉!这位大人物怎么过来了?我的天!难道就是为了来秋云楼一饱口福?” “什么大人物?” 其他几人好奇,江老板却沉默不语,众人联想到是方雪松和老者一起过来,再想想对方周身气派,这些都是商场上的人精,心中立刻就有了大致猜测,不由也都震惊莫名。 且说方雪松,和老者一起来到锦绣阁,静待热菜上齐,锅子里的清汤也都滚开,此时包厢里除了两个小厮再无别人,他这才恭恭敬敬请老者坐下,又亲自涮了几片羊肉递过去,轻声道:“爹,尝尝这个,看合不合您老的口味。” “嗯。” 方公爷点点头,淡淡道:“你也坐吧,吃你自己的,我不用你招呼。我今日过来,不过是看看这秋云楼罢了。” “是。”方雪松答应着,一边觑着老者脸色,过了会儿,见那张一向严肃的面孔没什么变化,他方悄悄松了口气。 父子两个正沉默吃着火锅,眼见方公爷的脸色越来越舒展,方雪松的心情也逐渐起飞,恰在这时,忽听敲门声响起。 蜀云忙过去开了门,只见苏家三兄弟站在门外,苏义山陪笑着道:“我们一大家子正吃饭呢,听说方公子来了,就特地过来看看。” 蜀云回头望去,见方雪松脸色有些发青,对面国公爷却微微点头,淡淡道:“既然来了,总不好拒之门外。” “是。” 方雪松强挤出一丝笑容,起身迎接那三兄弟,一边问道:“怎么不见云海云帆云阳他们?” 进来的三兄弟也察觉到不对劲了,端坐的老者分明面上还带了一丝笑容,但他们就是有一种想要下跪的冲动。 “云海……在后厨忙碌,我们想着……云帆和云阳都是小孩子……” 苏义山结结巴巴说着,到这时候,一向机灵的苏义丰根本都不敢开口了。 方雪松眉头微微一凝,轻声道:“我说你们怎么聚得这样整齐,看来是一大家子都来了?那我过会儿可得过去敬老爷子一杯。” “不敢当不敢当。” 三兄弟受宠若惊,忽听老者开口道:“你们家那个出名的女儿今天也来了?” 三人一愣,旋即明白老者问的是苏挽秋,脸上就都有些尴尬。苏义丰小声道:“她可不是来了。我们过来敬酒时,本来想叫上她,结果她女孩儿家腼腆,定要陪着家里女眷,所以就没过来。” 老者:…… 方雪松:…… 偌大包间里陷入沉默,苏义山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打圆场道:“那个……要是贵人们想见我家三丫头,我叫她过来?” “不必了。三姑娘既然……” 方雪松不等说完,就听方公爷笑道:“见见也可。一个女孩子,能支撑起这么大一个家,不容易啊。” 方雪松:……爹,您还记得自己是堂堂国公吗?怎么这会儿倒比那些女眷们还好奇?您素日里的稳重呢? 苏义山苏义丰讪笑着,也是有苦说不出:咋的?外界就都默认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家都是那丫头片子撑起来的?呜呜呜她不就因为甜菜出了回风头吗?结果就在家里飞扬跋扈,我们的苦水倒给谁听。 三兄弟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肯动。实指望老者体察人情,见他们为难就松了口。谁知对方老神在在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夹起两块肉在锅子里涮着吃下去,竟是不肯开口。还是方雪松忍不住了,站起身道:“既如此,我去……” “不用不用,方公子您坐着,哪能劳动您的大驾。” 苏义丰忙上前用手虚按着,一边拼命冲苏义水使眼色,那意思很明显:你的闺女,你这当老子的不去请,指望谁去?“ 苏义水老实木讷,最磨不开面子的一个人,被大哥三弟这样逼着,没办法只好苦着脸回包厢,一边心中暗道:我说我不来,你们非拉着我来,原来就为了这个?这……回去后不知秋怎么埋怨我呢。 及至到了自家包厢的明月阁,将事情经过一说,苏挽秋还未怎的,王氏的眼睛先就亮起来,兴奋道:“我天,照他二伯这么说,方公子在那老头面前还恭恭敬敬的?那这必定不是什么管家,大概是叔伯之类,只是叔伯哪里用得着谎称管家?这是怎么回事?” 她说完,闫氏也在旁疑惑道:“的确,叔伯完全不用隐匿踪迹,难不成……难不成……”她忽地悚然而惊,问苏义水道:“二叔看着那老爷子和方公子像不像?别不是国公爷大驾光临了吧?” 第二百二十一章:无计可施 “什么?国公爷?” 王氏尖叫一声,旋即捂住嘴巴,一脸得震惊兴奋,其他人也都惊呆了,只是互相看着,谁也不敢说话。 这时就见苏挽秋站起身,叹口气道:“本指望一家人过来好好吃顿饭,热闹热闹,都是大伯三叔两个势利眼,听见方公子和管家来了,非要去敬酒,拦也拦不住,看来咱们家以后要立个规矩,凭他什么大人物在前,都不许趋炎附势。” “咳咳……” 听苏挽秋直言批评两个儿子,苏明亮有些难堪,咳了两声辩解道:“方公子给了咱们家多少钱?去敬酒是应该的,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爷爷,什么叫给咱们家钱?那都是我们的甜菜香菇金针菇换回来的,银货两讫公平正义。难道没有他方雪松,我这些东西就卖不出去了?” 苏明江淡淡道:“好了,和你爷爷磨什么牙?既然对方叫你过去,你过去见见也就是了。记着你刚才的话,万不可趋炎附势,哪怕他是国公爷,你也莫要失了风度仪态。” “是,我知道了六叔爷。” 苏挽秋明白,苏明江的意思是叫她从容大方,不卑不亢。宁可给这位国公爷留下女强人的坏印象,也不可表现得温婉柔顺谦卑,免得对方想太多,别有所图。 这一点苏挽秋自然也清楚,于是随着苏义水来到锦绣阁,进去只看一眼,心里便有数了。因上前行了个万福,微笑道:“民女拜见国公爷,不知国公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方雪松的心一下就提到嗓子眼,他没想到苏挽秋如此直接。这次父亲算是微服来此,你就看出来他身份,也不该说破啊,三姑娘向来低调,怎么这会儿倒卖弄起来,这不是要了亲命。 一边想着,就悄悄去看父亲脸色,却见他面上竟流露出一丝笑意,淡淡道:“你知道我身份不奇怪,但为什么要揭破呢?” 苏挽秋一笑,落落大方道:“我进屋来,见国公爷和方公子相处的态势,显然不是要避着我们,既如此,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岂不好?” 方公爷眉头一挑:“我们之间又有什么需要打开天窗才能说的亮话?” 方雪松几乎要捂住脸哀嚎了:父亲的面色好看,但这话可是一点儿也不好听,简直咄咄逼人了,对一个女孩子,您用得着这样吗? 苏挽秋却是怡然不惧,来到国公爷面前,麻利地倒了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来轻笑道:“是民女造次,民女以为国公爷特地唤我前来,是有什么话要商量。既然没有,还请国公爷慢用,民女告辞了。这杯酒,是敬国公爷的,我干了,您随意。” 方公爷:…… 眼见苏挽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次行礼后果然就退了出去。方公爷想了想,将桌上那杯酒拿起,慢慢啜饮而尽。 苏家三兄弟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这会儿见国公爷将酒喝了,方松一口气,忙都上前敬酒,敬完酒也都告辞离去。 方公爷看着他们略显仓皇的背影,忽地开口问面前方雪松:“你说,他们是急着回去教育那位三姑娘吗?” 方雪松本想帮着找补一下,但是想想自家父亲的精明,情知糊弄不过去,只好叹口气苦笑道:“我料着他们倒有这个心,只是未必敢。” “你心心念念处心积虑想要的,就是这么一个厉害女子?为此不惜将你姐夫姐姐都说动了,还要明媒正娶?” 方雪松手心里出了一层汗,背脊却挺了挺,轻声但坚定道:“是。” 方公爷沉默不语,又夹了两筷子凉拌菜,细细品尝过后,眼见儿子汗出如浆,他才冷哼一声道:“你确定她对于家族的价值,要比那些名门千金,甚至是郡主还要大?” “儿子确定。”方雪松回答的没有半分犹豫,只是想了想,又忍不住小声道:“当然,最重要的是,儿子喜欢她。” “你将来是要继承爵位,光耀门楣的,那些少男少女的喜欢,比起你肩上重任,一文不值。” “是。我知道。”方雪松语声有些苦涩,但仍倔强道:“可现在,她有这个价值,不是吗?虽然是我说动了姐夫,但爹爹您知道,姐夫可不是能被轻易打动的人,他会答应帮忙说项,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罢了。”国公爷淡淡道:“坐下吃饭。” “爹……” 方雪松不死心,却听方公爷冷哼一声道:“你就等不到明年吗?空口无凭,她对国公府是不是有这个价值,我总要亲眼看看才行。” “难道那两种菌子和甜菜还不够?” “本来是够了。”方公爷又夹了一片肉,悠悠道:“但这种价值,总是多多益善,明年看看她说的红薯花生能不能种出来,种出来又会是个什么样,到那时再说吧。” 于是方雪松就明白了,强忍住雀跃之情,握紧拳头答应一声:“是。” ******************* “东家,东家,大事不好了。” “又有什么事?”孙正有气无力坐在躺椅上:“再不好,还能有现在不好?” “东家,今儿那秋云楼打出了一条横幅,说他们要推出新菜式,叫什么烧烤的,还说开业大酬宾,所以进店的客人,一律打五折,这会儿还是半下午,但我看已经有人进店去了。” 孙正猛地坐起来,疑惑道:“烧烤?这算什么东西?不就是烤肉么?那都是下雪天,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边赏雪边吃烤肉,如今清明都过了,他们怎么忽然想起弄这个?” 得意楼的掌柜哭丧着脸道:“这谁知道?但他们家三姑娘的能耐,往往是能化腐朽为神奇的,这几个月咱们难道还没吃够苦头?何况我过来时经过秋云楼,听见有两位少爷说,从前在山间吃过三姑娘的烧烤,简直就是人间绝味,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如今可以大快朵颐。您听听,是不是说这烧烤的味道不逊色于他们的特色锅子?” 孙正面上阴晴不定,忽地死命往桌上捶了一拳,恶狠狠道:“秋云楼一家独大,不信就我得意楼着急。哼!那明月楼不向来说自己是大兴县酒楼之首吗?我到如今是一点办法没有了,倒要看看唐老板是否能忍住不出手。” 第二百二十二章:拜错山门了 掌柜的苦着脸道:“老爷,明月楼好歹还能再撑下去,但是咱们……如今一天里能有四五个客人,已经算是不错,再这样下去,就只剩下赔钱了,这可怎么办好?” 孙正面色阴晴不定,冲掌柜的恼怒道:“怎么办怎么办?都来问老子,老子知道怎么办?我花钱请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不是为了叫你们白吃饭的,你快去给老子想办法,再想不出办法,月底你就卷铺盖滚蛋吧。” 掌柜的大气也不敢喘,孙正这里无能狂怒了半天,一抬头见他鹌鹑似的还站在面前,不由一脚踹出去:“滚,都给老子滚,妈的一群没用的废物。” “是是是。” 掌柜的巴不得这一声,抱头鼠窜而去。留下孙正在屋子里,恨得不停转圈,一边咬牙喃喃咒骂,到最后连桌子都看不顺眼,一脚踢上去,顿时书房里就传来了杀猪般的一阵哀嚎。 *********************** 清明过后,连着刮了几日的风,好容易这天风停云住,天气和暖,苏挽春回娘家看望闫氏,因在上房里没见到苏挽秋,便来到二房,果然,就见这三妹坐在里屋炕头,对着用砖头围起来的土堆出神。 “三妹,你又在这里看红薯啊,发芽了吗?” “没有。” 苏挽秋扭过头,拍拍炕沿示意苏挽春坐:“大姐怎么回来了?” 苏挽春笑道:“今天出菇,赚了上百两的银钱,婆婆高兴,特意给了我五两银子,让我买些东西回来探望爷爷和娘亲。” 苏挽秋点头笑道:“时家婶子会做人,当日你嫁给年哥儿,村里不知道多少人说闲话,更不用提大伯是如何阻挠的。总算如今扬眉吐气,这是叫你衣锦还乡呢。” 苏挽春笑道:“衣锦还乡倒谈不上,只是我心里痛快。这也要多谢三妹不肯藏私,不然我家哪来的好日子过?从前那些风言风语,虽然你叫我不要在意,我嘴上说着听你的话,可我哪有你的心胸定力,又怎会真的不在意?何况我受气也罢了,我只是看不惯他们拿年哥儿取笑……” 说到这里,不由得滚下泪来,苏挽秋笑道:“你看你,还想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我看姐夫倒比你强,并没有将那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本来嘛,这村里的男人没几个不恨我的,似他家这样竭力维护我,怎会不成为那些男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呵呵!他们如今未必敢恨你了,一个个都指望着你带他们发财呢。” 苏挽春冷笑一声:“也别说你,如今他们看着我和年哥儿,都不复当日形态,前两日还有人要拉着年哥儿去喝酒,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到最后,竟是想走他的关系,也弄点香菇和金针菇来养。” “他们走姐夫的关系?”苏挽秋失笑:“这是求神拜佛都没找对山门啊。” 苏挽春笑道:“你可别小瞧他们,嘴上这样说,谁知道他们心里怎样想?我料着他们是盼着把年哥儿灌醉了,套他的话,问出这香菇金针菇是怎么养的。可他们也不想想,这会儿咱们两家都指望着菌子卖钱,培养基的秘密,也只有你我和云旭三个知道,他们灌年哥儿有什么用?好在年哥儿虽然性子随和软弱,心里主意却定,到底没被他们拉去,不然这顿酒吃下来,什么没捞着,岂不又是一股仇恨?” 一边说着,就看向那黑乎乎的土堆,又纳闷道:“费了这样大心思,直接在里屋炕上给它们堆出一块田,这当真是闻所未闻,万一你下了这样大力气,最终一无所获,却怎么办?” 苏挽秋叹道:“那也是天意。这些红薯虽然数量不少,但状态实在差劲儿,又过了这么长时间,就算不能发芽也正常,大不了往后继续踅摸就是。” 说完微微一笑:“大姐,你要知道,我这次的两样种子,可都是前所未有之物,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成功?” 苏挽春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说起来,这红薯不能发芽也没关系,我刚刚从咱们家旁边菜地里经过,你那个叫什么……花生?是叫花生吧?我看那东西的长势还不错,竟是齐刷刷的一片,很是繁茂。” 提起花生,苏挽春不由满脸是笑,拉着苏挽春的手说道:“不然你以为我这会儿为何会如此淡定?总归红薯不成,还有花生。大姐,你等到中秋前后,花生出了,我让你尝尝这世间最香甜的美食……呃……之一。” “哈哈哈……” 苏挽春也笑成了一朵花:“我最喜欢三妹这意气风发的模样,那好,姐姐就等着吃了。说起来,若是有了这花生,送去咱们家的酒楼,是不是那得意楼便要彻底倒闭了?” “呵呵!哪里用得到花生啊?如今整个京城京郊的小茴香都在咱们手中,烧烤摊子支起来,那得意楼本就摇摇欲坠,这一次就可以要了他的老命。” “如此还好,也能出了咱们心头一口恶气。”苏挽春点点头,又说一会儿话,方起身道:“三妹忙吧,我再去看看娘亲,总觉着她这些日子没什么精神。” “我也察觉到了,可看了三四个大夫,都说没事。我想着,过些天云阳学里放假,叫他带着大伯娘去京城找个名医诊治一下。” 苏挽春面色就有些淡淡的,片刻后冷笑道:“只怕我爹不会同意吧?” 苏挽秋冷哼一声:“他同不同意能怎的?我叫云阳带大伯娘去。” 苏挽春眼里就蕴了一汪泪水,垂头哽咽道:“我想起从前有一次,我娘和我说,她原本以为我爹就是她一辈子的依靠,却不料到头来,她的依靠竟然是三妹你。其实又何止她?如今这一大家子人,都是在依靠三妹,不然咱们家哪来如今的富足祥和。” “那也未必,大伯和三叔大概恨我恨得牙痒痒,不过没关系,你知道我的性子,大家依靠我,我乐得带大家飞;不愿依靠我的,尽管靠他们自己去吧。” 说着话将苏挽春送出房门,看她往上房那边去了,她回过神,看着光秃秃的土堆,想起自己为红薯预留下的五亩地,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百二十三章:功夫不负有心人 转眼又是三日过去,这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苏云阳就和闫氏梳洗收拾好了,今天他们要去京城给闫氏看病,沈元熙帮忙推荐了一个很有名的妇科大夫。 闫氏原本不欲去的,只说生死有命,但捱不过苏挽秋立逼着,她不愿辜负对方心意,没奈何,只好答应下来。 临出门前,苏挽秋特意瞅了个空儿,悄悄嘱咐苏云阳道:“你去的时候,先想法子支开大伯娘,然后同大夫说,万一是不好的病症,叫他别和大伯娘说,把情况悄悄告诉你就好。免得大伯娘知道后,心生绝望,人就倒了。” 苏云阳惊讶道:“但是病症若重,我娘即便不知道,也会倒的啊。” “你不懂一个人的精神对身体影响有多大,这会儿没空细说,总之你按照我说的做就是,我难道还会害你们不成?” “那怎么会?没有三姐,我娘还不肯进京哩。行,我听你的。” 苏云阳如今对苏挽秋,那是心悦诚服,只让苏义山都快憋出内伤了。 原本以为这个儿子是秀才,有他相助,自己还能和苏挽秋分庭抗礼。哪成想这小兔崽子如今并不听自己的话,反倒对仇人言听计从,真是恨死他了。 站在大门口,目送母子俩去得远了,苏挽秋在心中默默祈祷,只愿是虚惊一场,闫氏没什么大病,平安归来。 正念叨着,忽然就听二房里传来一声尖叫:“秋,秋,你过来看看,是不是……是不是发芽了?这个是不是芽儿?” 苏挽秋身子一震,接着扭头就发疯般的往回跑。 回到二房进了里屋,只见苏挽夏在那土堆旁,眼睛都快贴上泥了,一边还细数着:“一颗两颗三颗……” 柳氏也跑进来,见苏挽秋站在那里不动,不由纳闷道:“秋,你怎么了?心心念念这么多天,不就是盼着这红薯发芽吗?怎么真发芽了,你倒不急了,还不赶紧过去看看?” “嗯,我……我去看看。” 苏挽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那份近乡情怯的忐忑,把希望降到最低,这才慢慢走上前,探头看了一眼。 黑黝黝的长方形土堆上,零星散布着点点绿意,那绿意太过细微,不是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秋,这是不是红薯的芽儿啊?我觉着应该……咦?你怎么哭了?” “我……我哭了吗?”苏挽秋伸手擦了擦脸,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是泪流满面。 “是,是红薯的芽儿。姐,我成功了。姐,娘,我成功了,红薯发芽了,它们发芽了……” 苏挽秋忽然拉住柳氏和苏挽夏的手,高兴地又蹦又跳,一边带着哭腔大叫:“啊啊啊我成功了!红薯真的发芽了,对了,要去告诉六叔爷,我去告诉六叔爷。” 说完又仔细看一眼土堆里那几十点绿意:没错,是红薯的芽儿,现代时她哪一年不在阳台种一些?屋里也会用玻璃缸搞几棵水培红薯,取其鲜嫩的叶子做菜吃,这东西化成灰她都认得。 于是吸吸鼻子,擦了把眼泪,便小鹿般跑出去,一路欢叫着道:“爷爷,六叔爷,我的红薯发芽了,六叔爷,我又成功了。” 上房内坐着摇椅闭目养神的苏明江猛地直起身,看着苏挽秋跑进来,一脸激动地叫着红薯发芽了,他不由惊讶道:“真发芽了?就是你拿回来的那些细细长长,皱巴巴的番薯?竟然能发芽?奇迹,当真是奇迹。” “对啊对啊。” 苏挽秋猛点头,接着感叹道:“太不容易了。过了这些天,我都以为它们全军覆没了,谁知只是晚了些,竟在这时候给我一个大惊喜。” 炕沿上坐着的苏明亮纳闷道:“这番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将它看得这样重?那六十亩地里,你一定要留下五亩地,就是为了种它?种得完吗?再说这都发芽了,还怎么往地里种?难不成要在你们家里炕上先种一年?” 苏挽秋笑道:“爷爷,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红薯啊,不是咱们正常播洒种子……“ 因将红薯的种法说了一遍,只听得老爷子云里雾里,摇头道:“果然是番邦的玩意儿,这样嚼牙,我种了一辈子地,也没听说还有这样的。” 苏明江则在一旁自语道:“原来如此,怪道这么多年,也没见谁种过番薯,如今竟是要被三丫头种成了吗?” 说到此处,不觉精神大振,他站起身,笑呵呵拍着苏挽秋的肩膀道:“三丫头,这番薯要是种成,可是利国利民的头等大事,你好好干,六叔爷等着看。” 苏挽秋打个响指:“既然红薯都出芽了,别的再无障碍,六叔爷你就等着瞧好吧。” 想着红薯,又去旁边园子里看了眼花生,苏挽秋只觉志得意满。举目远眺,群山叠嶂连绵起伏,这一瞬,当真令她生出一股“世界尽在掌握”的豪情。 很快一天忙忙碌碌地过去,到太阳下山时,苏挽秋来到街上,向村口张望,忽听苏挽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三姐,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想着大伯娘应该快回来了。” 苏挽秋看着夕阳下走过来的少女,虽然还和从前一样的天真烂漫,但身材曲线已是若隐若现,两年多的时间,家里这个幺妹也已长成少女模样,越来越秀美水灵了。 “三姐,你那个红薯的芽儿真能蹿,我刚刚去看,感觉比早上似乎又大了些。” 苏挽冬走过来,挽着苏挽秋胳膊兴奋比划着,银铃般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对啊,发芽了就快,你等明天早上再看,又能蹿一截。” 苏挽秋摸着苏挽冬头发,轻声笑道:“冬儿长大了,这身上衣服穿着有些短,等过两日你跟我进城,再去钟老板那里买一套成衣。” 苏挽冬嘻嘻笑道:“好啊好啊,我恰好手里存了几个私房钱,我娘天天惦记着,不是哥哥,早被她们抢了去,索性花掉,省得他们整天唠叨。” 苏挽秋:……三叔三婶这两口子是什么人间极品?闺女那点私房钱都要搜刮。四弟四妹摊上这样的爹娘,也是可怜。 正想着,忽见苏挽冬抻长了脖子道:“三姐,你看村口那辆马车,是不是大伯娘和三哥回来了?” “没错。” 苏挽秋点点头,等马车到得近前,她就迎上去,扶着闫氏下了马车,问道:“如何?今天是去京城看的名医,到底是个什么结果?” 第二百二十四章:富贵病 闫氏笑道:“能有什么?还是从前那些大夫的说辞,没有大碍。我就说不用兴师动众,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偏偏三丫头你着紧,立逼着我去,如何?到底白花了这份钱。” “钱算什么?终归是诊断明白,大家知道是怎么个情况,这才能安心。” 苏挽秋大大松了口气,看向苏云阳,正想问他这马车是哪里来的?可还不等说话,就察觉到不对劲儿,苏云阳那个脸色,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点精气神儿都没有。 不对,大伯娘骗我。 苏挽秋立刻明白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和闫氏说一些京城风土人情的话,直送她来到正房。 忽见苏义山从屋里出来,看见她们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哟!祖宗回来了?可查到什么病症没有?” 苏挽秋这个气啊,她可不会和苏义山客气,当即便冷冷道:“不会说话可以闭嘴,若觉着家里人都看不顺眼,你可以搬出去,自然就不用供着祖宗了。” 苏义山是真想发火,可惜这个家还有苏明亮苏明江两尊大佛压在他头上,不是靠蛮力就可以取胜,而口齿和智计,他拍马都赶不上苏挽秋,因到底将这股火气憋了回去,狠狠瞪侄女儿一眼,冷哼一声走了出去。 苏挽秋神色也冷下来:苏义山的眼神越来越阴狠,果然如她当日所料,这个大伯已经成为家中头等心腹大患。 父权社会下熏陶出来的混蛋,再不明道理是非,简直就是无可救药,尤其是苏义山这种曾经当家做主过,如今处处寻机会要反扑的,更是死不足惜。 不过当务之急倒不是他,安顿了闫氏,又笑着陪她说几句话,听到外面喊吃饭,苏挽秋就对闫氏道:“大伯娘今儿累了一天,你这些日子身上不爽利,叫我说就别出去吃饭了,在这里等着,我给你端份小灶过来。” “哪里到如此地步?我不能坏了家里规矩……” 闫氏挣扎着想要爬起身,被苏挽秋摁住,听她笑道:“不过一顿饭,想来也没人和你计较,尽管安心歇着,一切都有我来安排。” 闫氏身上确实没了力气,更兼心中悲伤绝望,到这会儿也实在是装不下去了,便从善如流,听凭她的安排。 这里苏挽秋便和苏云阳一起出门,到了堂屋,见众人都在东屋安插桌椅布置饭菜,她就把苏云阳拉到一边,沉声问道:“究竟大伯娘是什么病症?你说给我听,不许有一个字隐瞒。” “没什么,就是娘说的……” 苏云阳勉强挤出一个笑,不等说完,就见苏挽秋柳眉倒竖,咬牙道:“那是你娘,事关她的性命,她叫你瞒着你就瞒着?听话也要分是什么话吧?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 一语未完,就见苏云阳怔怔流下泪来,抓着她的手使劲儿压抑着哭声,喃喃道:“三姐别问了,但凡有法子,我……我也不会帮娘瞒着你,呜呜呜……” 苏挽秋就觉着一个身子如坠冰窖,愣了好一会儿,方轻声道:”到底……是什么绝症?还有……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倒不是绝症,只是……也差不多了。” 苏云阳擦去眼泪:“大夫说,娘是从前……从前坏了身子,虽然这些年熬过来,可是因为忙碌,没有好好将养身体,所以如今……根基都坏了,若要救命,须得花大力气培元固本,从此后不能下地干农活,还……还得用饮食药材慢慢补养,且因为坏了身体根基,这补养得是一辈子,若续不上,油尽灯枯也不过就是几个月的事。” 苏挽秋心头又升起一丝希望,忙问道:“我不懂医理,大夫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说?只要饮食药材跟得上,不再做那些重体力农活,于性命是无碍的,对吧?” 苏云阳点点头。只见苏挽秋松了口气,然后伸手戳了他一指头,咬牙道:“亏你还是念过书的,也不一句话说明白,害我吓个半死。这结果虽然也不太好,但总比绝症好得多,你和大伯娘又何苦瞒着我?” 苏云阳苦笑道:“三姐也不想想,真如你说得这般容易,我和我娘又何必瞒着?实在是……这个补养不是普通的补养,算下来那些食材药材,一个月倒要七八十两银子,咱们家虽然仰赖三姐,一年倒也能赚这么多,可是难道就不生活了?都拿来给我娘进补不成?何况……我娘说的没错,二叔二婶还好,三叔三婶岂能眼睁睁看着?到时也说身子不好,得补养着,那时家里怎么办?所以我娘说,倒不如不惹这个气……” “原来如此。” 苏挽秋叹了口气,却是想也不想道:“确实是有些儿难处,但也没到完全没办法的地步。如今因为盘下酒楼,大哥大姐成婚,又要准备种地,种子肥料等都需要钱,公中这会儿拿不出多少银子,但我那里好歹还有一些,凑合着先补养几个月。到秋天,那会儿有甜菜,花生红薯,以及这一年下来菌菇的收获,还有城里酒楼加上四季妇婴店的收入,怎么着也能攒出一年七八百银子的救命钱。” “可是家里必定会闹翻……” 苏挽秋摇摇头,轻声道:“三叔三婶不足为虑,哪怕心里不痛快,给他们几个私房钱,也就能堵嘴,真正可虑的,反而是你爹。从大姐的事情后,大伯对家里人便都看不顺眼,包括你和大伯娘,如今大伯娘有了这个病症,我只怕他借题发挥。” “不……不会吧?三姐如此为我娘着想,我爹只有感激,怎会……” 苏云阳愕然瞪大眼睛,却见苏挽秋冷笑道:“你爹若有这份儿心胸,大姐的事他就该感激我。什么都不必说,偏激狭隘的人走了极端,那是没道理可讲的,你只看着吧。” 话音落,就听东屋里柳氏喊他们吃饭,姐弟俩这才进屋。王氏笑道:“姐弟两个咕哝什么呢?什么话这样要紧秘密,还怕我们听。” “不是怕,饭后会和大家说,现在先吃饭吧。” 苏挽秋笑笑,一边从桌上几盘菜中捡了两样好的,和小米粥一起,端去西屋给闫氏。然后自己才回来和大家一起吃饭。 第二百二十五章:大家出钱 “瞧瞧秋对她大伯娘这个精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嫂是她亲娘呢。” 王氏皮笑肉不笑说了一句,被苏挽秋淡淡看了一眼,于是撇撇嘴不敢再说。 用过晚饭,一家人坐在一起,苏挽秋便对大家说了闫氏的病况,接着她目光扫视众人一圈,淡淡道:“事情就是这样,大家觉得应该如何办理?” “这还能如何办理?咱们不过是普通庄户人家,一年七八百银子,还不是治病,只是补养,穷人生了富贵病,能怎么办?” 苏义丰嘟囔着,虽然没具体说,但意思很明白:无能为力,那就只有等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王氏大概觉得这样直白有些不好,忙补救道:“三丫头,不是三叔三婶狠心,这个……咱们家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钱。” “若是拿的出呢?”苏挽秋抱肘当胸,倚墙坐在炕沿上,一句话将王氏堵了回去。 “拿的出……拿的出那还有什么好说?当然是要给大嫂治病补养了。” 柳氏知道家里如今形势,她虽包子,可也分得清利害,这个时候自然站在闺女一边,因斩钉截铁道:“毕竟那可是大嫂,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不说,她还是云海云阳和春儿的亲娘。” “二嫂你别只顾着做好人,也该想想,就算家里拿的出,那拿出来之后呢?七八百两银子,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家里种地,无论耕牛,种子,肥料,这些都不要钱的吗?每年花七八百银子治病,大家伙还过不过了?” 苏义丰嚷嚷着,忽然又转向苏义山叫道:“大哥你是知道咱们家情况的,你倒是说说,大嫂这个病该不该治?” 苏义山淡淡道:“我能怎么说?一边是我老婆;一边是家里生计。我说给孩子他娘治病,你们必定要说我不顾别人死活,一大家子一年累死累活,结果银子大多填了我这里,你们能服气?我若说不治……” 他斜眼看向苏挽秋,冷哼一声道:“三丫头必定又要说我无情无义。我还能怎么说?自然是你们做决定。” “反正……反正我……我也舍不得大嫂,但是一年七八百银子的费用,实在是负担不起。” 王氏嘟囔着。忽见苏挽秋笑眯眯问她道:“三婶,你知道刚才三叔为什么要问大伯意见吗?” “啊?”王氏愕然,连苏义丰苏义山也愣住了,柳氏疑惑道:“秋,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三叔,大伯,你们男人堆里流传有一句话,叫做人到中年三大喜事,分别是升官发财死老婆,对吧?” 苏义丰一下挺直了身体,结结巴巴道:“三丫头,你你你你……你胡说什么?升官发财也就罢了,什么死老婆?是谁说这样混账话?我……我可不知道。” 苏挽秋冷笑一声:“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有数。” 她说完就看向王氏,沉声道:“将心比心,谁也没长前后眼,三婶就敢说自己这辈子都能顺顺利利的?若今天是你得了大伯娘的病,你说三叔会不会愿意给你治?难道你也都听他的?” “谁说不给治?治。既然家里拿的出这个钱,就必须给大嫂治。” 说话的是苏义水,这位在家庭中一向都是隐形人的存在。 苏挽秋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家老爹,忽然扭头扑哧一笑,对柳氏悄声道:“娘,虽然爹平时是个闷葫芦,毫无情趣可言,但在紧要关头,还是能够表现出强烈的求生欲,就算不错了。”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柳氏哪里懂求生欲之类的话?但是心里又隐隐约约有些明白,看着一家人都在看自己,不由脸上一红,忙嗔了一句。 “爷爷的意思呢?” 虽然苏明亮是个老糊涂,对苏义山这个白眼狼有着不分是非的溺爱,但在大的立场上,苏挽秋还是相信他的:老爷子本质还不错,就是糊涂。 果然,苏明亮也点头道:“三丫头,什么人到中年三大喜事,什么升官发财死老婆,这都是混账话,咱们家里没人这样想,你不许搅风搅雨。你大伯娘的病,既是需要补养,家里能拿出这个钱,那自然是要治的,她是云海云阳春儿的娘,是义山的发妻,是咱们家的人,怎能因为她病就撇了她?拿不出钱是没办法,能拿出来,谁也不会铁石心肠。” 老爷子一番话,算是给此事定了性。谁敢说不给闫氏治病,就是铁石心肠。 苏挽秋满意点头,笑着道:“家里人或许了解我,我也不是一味愚善的人。三叔三婶你们也不用担心,即便头两年因为这七八百银子,日子会紧巴些,但做人眼光要放长远,将来酒楼越做越大,云阳金榜题名,这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到那时你们不也跟着享福吗?若说你们不愿受这两年的苦,那就分家出去,大伯娘的病不用你们掏钱,当然,家里将来发达了,也没你们的份儿。” “三丫头说的什么话?既然是一家人,自然同舟共济。我们先前也只是担心倾家荡产给大嫂治病,怕将来日子过不下去,既然你说能拿出来钱,那我们又不是白眼狼,为什么要反对?” 苏义丰和王氏虽然势利,却也精明。苏挽秋稍微一点,立刻就算过账来了,兼之又想到自家儿子小小年纪就能往家里赚这么多钱,也都是因为苏挽秋,若因为一个闫氏就闹翻,那不是舍了西瓜捡芝麻。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苏义丰叫道:“既然决定要给大嫂治病补养,那这钱都从哪里出?三丫头你总该说个清楚明白,也好让我们安心。” 苏挽秋看他一眼,淡淡道:“指望公中肯定不行,我算过,留出今年种地的本钱和日常花费,公中大约能拿出一百两;剩下的七百两,我出三百两;云旭出一百五十两……” “什么?” 苏义丰险些跳起来:“凭……凭什么要云旭出钱?他是我们三房的儿子,又不是大房的……” “凭他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凭他是春夏两季菌菇的赚钱主力。” 苏挽秋不理苏义丰,只看着苏云旭,只见他点头道:“无论是地里出产,还是甜菜花生乃至刚发芽的红薯,要收获都得等到秋天,如今家里银钱来源只有菌菇,我和三姐出这些钱很合理。” 第二百二十六章:反常必作妖 苏挽秋点点头:“云阳和我姐还有四妹,你们三个一起出五十两,这就是五百两。大哥的酒楼如今每月也有几百两的盈利,但他要还沈家的钱,还要发展事业,花费巨大,所以不用他出太多,一百五十两就好;再剩下的五十两,由大姐出。” “这不好吧?”苏明亮一皱眉:“有数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能让春儿出钱?这话她怎么和婆家说?要是遇上严格的婆家,媳妇向着娘家,甚至是七出之条。” “我不管什么七出之条,这就是咱们家的规矩,嫁出去的女儿不是泼出去的水,都要彼此帮衬着,方显出两家情义。时家婶子通情达理,想来不会对此有异议。” “那可不。”苏义丰冷哼道:“他们家靠着菌菇赚了多少钱?不是春儿,凭什么这项技术就给她家了?这会子春儿的娘病了,一大家人都出钱出力,他家想撇清?没门儿。” 苏挽秋点点头,笑吟吟道:“家人就是家人,理该守望互助。将来云旭娶了媳妇儿,万一那边亲家有事要女儿帮忙,三叔切记今天这番话,不要推辞才好。” 苏义丰:…… ****************** “三姐,我娘昨晚一夜不曾睡,哭了一宿。” 一大早,苏义水出门了,柳氏在上房做饭,苏挽秋正看着炕上土堆里又蹿高一截的红薯苗赞叹,就见苏云阳走进来,话音刚落,眼圈儿就红了。 “怎么?是你爹骂她了?” 苏挽秋忙跳下炕,苏挽夏也疑惑看着苏云阳,只见他摇头道:“没有。其实我们昨晚在东屋议论那么久,我娘不可能不知道,大概是心生感慨,所以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听见她时不时就有哭声叹息。我爹倒还好,也没发脾气,也没不耐烦,就是半夜大概受不了,自己出门往东屋去,在爷爷那炕上睡了后半夜。” 苏挽秋眉头一挑:“哦?大伯竟还有这份隐忍了?别不是心里又琢磨着什么坏主意吧?” 到底是自己亲爹,苏云阳听见这话,还是有些不舒服,却也知道父亲以往前科累累,三姐这话倒不是随意诋毁,因只好小声辩解道:“我爹肯定也是想着娘心里苦。再说,家里人那么多钱都愿意给我娘花,他若连这点都不能体谅,那还有一点夫妻情意吗?” “呵呵!”苏挽秋冷笑一声,连亲女儿都能下手残害,她才不信苏义山的良心没被狗吃干净,还会残存些什么夫妻情意。 既无情意,却又如此忍耐,那就不得不让人多想。对于苏义山这种畜生,以多大的恶意揣测都不为过。 苏挽秋心下计议已定,吃过早饭后,就把苏云帆叫过来,小声对他说道:“二哥,如今地里活计还不算繁重,你的时间也自由,这些天你就辛苦些,好好盯着大伯,要是有什么异常,赶紧告诉我,或者告诉六叔爷也行。” “什么意思?”苏云帆皱眉:“你怀疑大伯什么?大伯娘得病,家里人人都出钱了,他就算不感激,也不该再生枝节吧?” “你不要以己度人,总想着大伯天良未泯。想一想,为什么好人没好报?原因就出在这里。坏人看谁都坏,自然多加防备,别人害不了他;好人看谁都好,自然总是被算计陷害……” “好好好,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又扯出这样一番大道理。我听你的还不行?”、 苏云帆无奈。苏挽秋看出他没放在心上,因又絮絮叮嘱了几句,直到苏云帆连连求饶,答应她一定盯紧苏义山,她方放过了这二哥。 很快苏云海和苏挽春听说了闫氏的事,也都连忙来家探望,听到苏挽秋要他们出钱,都是二话不说一口答应。如此几人先凑了二百两银子,公中又拿出五十两,不到两天时间,便按照食补和药方置办了各样贵重食材药材回来。 别人还罢了,三房苏义丰夫妇看见堆在西屋柜上的那些好东西,自然眼热不已,这一日以探病做借口,往大房跑了好几趟。 到傍晚做饭时,王氏又忍不住和柳氏抱怨道:“真真的,这些好东西吃着养着,躺在炕上享福,连下地都不用,行动有人伺候着,唉!早知道得病是这样好事,我也想得两样病舒坦舒坦,强似在这里烟熏火燎,大家都是妯娌,凭什么我们还得伺候她?” 柳氏白她一眼,沉声道:“你那嘴就积点德吧,病是什么好东西?你只看见大嫂不用干活,吃了点好东西,你不知道她身上有多难受。大嫂也不是那爱偷懒的人,但凡她要是能下地,哪能不挣扎着过来,就为堵你的嘴,她也要过来。” “呵呵!”王氏皮笑肉不笑:“我不像你,你有个好闺女,在家里说一不二,这决定是她做的,你哪怕心里不自在,自然也要帮她说话。我是个直肠子,有什么就说……” 不等说完,只见苏挽秋从外面走进来,王氏立刻住口。她可是被这侄女儿的嘴教育过多少回了,完全不敢在对方面前炸刺儿。 但她偃旗息鼓,苏挽秋却不肯善罢甘休,她很自然接过柳氏手里的活计,让柳氏去另一个锅里看看米饭和蒸的腊肉,一边悠悠道:“三婶,你没读过书,想来大概不知道书里有一句至理名言,叫做一语成谶的。” 王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不得不陪笑道:“我自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话就是说,人在不经意间说了一些无心话,很容易就会变成预言家。例如你刚刚说恨不能自己得病,保不齐什么时候老天爷就会满足你这个愿望。到那时,你也可以在炕上躺着,体会一下生病的滋味。你放心,该为你花的钱,一文都不会少。” 王氏脸色剧变,想说什么,嗫嚅半晌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心下已自胆怯了。 过一会儿,见苏挽秋放下勺子,转身往西屋里去,她越想越不放心,忽见苏云阳走进来,于是忙拉住了,拽到一边问他,一语成谶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二十七章:防人之心不可无 苏云阳哪知个中曲折,他性情却是随和的,也不嫌弃这三婶,认认真真解释道:“谶,预兆也,乃不吉……” 王氏哪里听得进这样掉书袋,连忙道:“云阳你就告诉我,这话意思是什么?” 苏云阳一笑,耐心道:“一语成箴,通常是说不经意的一句话,却预言了日后要发生的事,这事一般都是凶事或者不吉利的事。” “哎呀妈呀!那可咋办呀。” 王氏身子一软,眼泪都出来了,哭唧唧道:“那……那我现在收回还来得及不?我……我不想得病,我……我就是那么一说。老天爷,你可千万别当真啊。” “三婶怎么了?” 苏云阳纳闷。王氏再怎么愣,这话也不好在侄子面前说,人家可是闫氏的亲儿子。 于是随口敷衍了两句过去,哭丧着脸回到堂屋,就见西屋的门开着,苏挽秋劝慰闫氏的话清清楚楚传出来:“大伯娘,三叔三婶的性情你不是不知道,口头上阴阳怪气几句,何须在意?若为此忧心成疾,倒对不起这些银子了。你放心,咱们家发达的日子在后头,给你治病补养,吃食方面我也不会亏待了他们。可若是他们一味抱怨,那说不得大家就一起勒紧裤腰带吧……” 王氏听见这话,吸吸鼻子,顿时浓郁的腊肉香气便冲进鼻腔。她连忙跑去西屋门口,连声道:“大嫂,你好好养病,我们再不会多抱怨一句,孩子他爹那里我也会去说。只要有好吃的好穿的,家里银钱有什么可在乎?就是不为你花,这钱也落不到我们兜里,大嫂,你尽管放宽心啊,该吃吃该喝喝……” 闫氏:…… 苏挽秋:…… 总算被苏挽秋这么敲打着,三房两口子即便心里十分愤懑不甘,到底也没掀起什么风浪。 大房那边倒也平静,因为今年秋天是三年一次的会试之期,沈元熙和苏云阳都准备下场一试,所以闫氏的病情稳定后,苏云阳便留在城中刻苦攻读,晚上就宿在苏云海家里,有兄嫂尽心照顾,家里也放心。 虽然当初买下的红薯都是营养不良的样子,但事实证明,这种作物的确拥有着和中华人民一样吃苦耐劳的美好品质,一天天长大的红薯苗完全不受本体瘦小的影响,长势喜人,不到十天,就已经有半尺多长,眼看着第一茬就可以种下去了。 这几天苏挽秋带着苏云旭苏挽夏等人,几乎是天天泡在那五亩地里,仔细地翻土,培肥,力求红薯苗种下去,就拥有一个无比肥沃的土窝,作为从前营养不良的补偿,默默成长,到中秋时,多结一些几斤重的大薯,惊掉所有人的下巴。 日子累并快乐着,家里也一片祥和,苏挽秋几乎都要忘了自己先前的警惕和提防,眼看着闫氏面色渐渐红润,也能下地操持一些轻省家务,城里的酒楼和成衣厂以及妇婴店的生意也是欣欣向荣,美好而光明的未来似乎已在眼前徐徐展开,三姑娘就别提多满足了。 因这天中午,她从城里回来,一路上仔细盘算最近的收益,又想到红薯苗的第二茬也长到时候,趁着这两日晴好,应该赶紧种下去。 一边想着,正要拐到那六十亩地里去看看第一茬种下去的红薯长得怎样,就见苏云帆迎面走来,看见她便喊道:“秋,你要回家吗?” “嗯,怎么了?” 苏挽秋直觉这话里有话,只见苏云帆走到近前,小声道:“你不是一直让我暗中看着大伯吗?他这些天一直在十里八村晃荡着,四处说你的坏话,这也就罢了,今天我看他跑去三环村的集市上,挨个摊子的逛,我等他走了,就挨个问,直问到一个摊子上,才知道他买了些老鼠药回家。” 他这一说,苏挽秋立刻想起来,这几天家里老鼠确实不少,以至于连苏明江都抱怨了两回。苏明亮也说过,等村东头的老曲家猫下了崽子,要抱两只回来,反正家里现在粮食充足,养两只猫不成问题。 那会儿苏云旭还说,再养两只狗看家护院也使得,不过被老爷子驳回了,只说看家护院有那只大公鸡足够。 对,就是苏挽秋从乡下抱回来的那只大难不死的战斗鸡,这鸡简直比纯种斗鸡还厉害,从有了它,家里几只大鹅都不敢炸刺儿了。 鼠患猖獗,论理买些老鼠药治理一下倒也使得。但这买药的人是苏义山,那就不能不让人警觉了。 “好,我这就回家看看。” 老实说,虽然苏挽秋总告诉自己,一定要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苏义山,但现在家里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祥和欢乐:菌菇收益不菲;花生红薯种下去了,到秋天又是一大笔钱;甜菜今年就能成种,明年自家和村里几户人家都可以大面积种植,那更是财源滚滚来。 美好幸福的生活就在眼前,哪怕是苏义山这种禽兽不如的,他有这样日子可过,难道还要一意孤行掀起波澜?甚至做出丧尽天良之事?这不科学啊。 虽是这样想,但苏挽秋到底不敢等闲视之,这个时代的老鼠药多是砒霜配制,真要是苏义山有害人之心,那可不得了。 因急匆匆回到家里,只见闫氏在门前晒太阳,一边和柳氏王氏闲话,她这才放下心来。 用过中饭,一家人说了会儿话,便各自散去。闫氏身上不好,如今每天中午都要睡个午觉;苏明江和苏明亮也要歇晌,都在东屋谈古论今。苏挽秋留意观察,见苏义山目光贼溜溜的,一颗心不由提到嗓子眼,表面上不动声色,趁着没人注意,就溜到了后院。 后院是菜园子,边角上除了大片向日葵,还有几棵老树。苏挽秋搬了几块石头,在树后叠起来,试了试觉着还算牢固后,便悄悄站上去。 时节已近端午,天气和暖,所以东西屋的窗子都开着。站在她这个位置,恰好能将西屋里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其实要防着苏义山,这也不是办法,正所谓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然而苏云帆提供了线索,今天苏义山的神态又有些异常,苏挽秋自然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暗中窥探,若过了晌午无事发生,她也不能在这里空耗,真是苏义山到晚上再起歹心,那就只能看闫氏自己造化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自作孽就去死 许是上天都不忍辜负她这番苦心,只站了不到半刻钟,就看见苏义山进了西屋,站在桌边东张西望,贼眉鼠眼越发可憎。 苏挽秋心中警铃大作:进自己屋还这样小心翼翼,说不是想干坏事谁信? 正想着,就见苏义山提起桌上水壶,在桌上两个粗瓷碗里倒了水,然后从怀里掏出个纸包,往其中一个碗里倒了些东西,最后纸包还在碗沿磕了两下,这才收起。 接着他又从桌边随意拽了块布角,压在靠近门这一边,也就是没放东西的碗底下面,再四下看看,大概是见周围无人,这才悄悄溜了出去。 哪怕早就了解苏义山的残忍性情,知道他能做出任何极端丧良的事,但当这一切真就在自己视线之中发生时,苏挽秋的脑子仍是“嗡”的一声,仿佛什么知觉都没有了。明明天气和暖,她却觉着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被冻住一般,不但手脚冰凉,眼前也直冒金星。 与僵硬的身体和空白大脑不同,心里却有一个念头清晰地冒了出来: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他就是个祸害,别想着会有改过自新的一天,有他在这个家,只会后患无穷。 曾在苏挽春被卖的那一晚泛起的杀机,此时重新盘踞在心头。苏挽秋闭上眼睛,使劲儿甩甩脑袋,再睁眼时,面前景致渐渐明朗,她几乎是在顷刻间就下定了决心。 活动活动僵硬的手脚,从石头上下来,将其搬回原地,苏挽秋脚步沉沉回到堂屋,耳听得街门外苏义山大笑着和人打招呼,她毫不犹豫地进了西屋。 闫氏仍在酣睡,她静静看着那两个一模一样的碗,深吸一口气后伸出手,轻拿轻放,倏忽间就将两个碗掉换了位置。 走出堂屋,步下台阶,苏挽秋的脚步沉稳,面色从容。 闫氏的鼾声若隐若现,东屋里苏明江和苏明亮还在谈论着二三十年前的往事,时不时就有笑声和叹息传来。 头顶上大太阳照着,树上的鸟儿鸣叫着,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一切都安宁祥和,没有人知道,很快这个家里就会有一桩悲剧发生。 身上的血还似凝住了一般的凉,但苏挽秋没有半丝犹豫和后悔。她回到二房,站在窗前想拿起水壶给两盆小花浇水,然而手握上水壶的柄,忽然就开始抖,抖得甚至没办法将水壶提起。 街门外苏义山和路人说了几句话后,流程已经到了结束语:“行嘞,你快去忙吧,回见。”然后他溜溜达达走进院子,还望二房这里看了一眼。 苏挽秋低头只装作看花,并不理他,直到那哼着小调的声音远去,她才抬起头,定定看着这大伯的背影。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大伯,接下来你的命运,就掌握在你自己手里,是死是活,端看你往大伯娘碗里放的是什么东西。若说我冤枉了你,你往那碗里倒的是补品,是为大伯娘好,那你吃了自然受益,至不济也不会有害;但若你往那碗里倒的是毒药,说不得……就要自食其果,一命呜呼。这却不是我害你,是你自己害自己,你也别怪我狠心不念亲情,从家里长远来看,你和大伯娘若必须死一个,当然还是你这个心黑手狠的祸害死了最好。 苏挽秋心里放着狠话,身体动作却是僵硬的,毕竟再怎么宽慰自己,说这是苏义山自取灭亡,也终究是她起了杀心下的手。杀人这种事说起来痛快,真正遭遇后才会知道,哪怕是烂人烂命,也是重如泰山。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上房响起一声惊叫,是闫氏惊惶凄厉的声音:“当家的,你怎么了?你……你别吓我,你这是怎么了?” 苏挽秋默默闭上眼: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但她心里其实还是在期盼奇迹发生,希望一切都是自己多疑,冤枉了苏义山,希望这大伯天良未泯,夫妻情深,那碗水里是灵芝粉之类的补品…… 然而至此,那点微小的期望彻底落空。苏挽秋听着上房里很快传来苏明亮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王氏和柳氏苏云旭等人也全都从三房出来,奔去了上房。她整理了下头发衣襟,作出刚刚睡醒的模样,将冰霜般的面色变作吃惊,这才转身往上房而去。 “怎么了怎么了?” 此时上房西屋里已经挤满了人,除了出门还未回来的苏义水苏云帆苏义丰,其他人都在。 苏挽秋从人群中挤进去,一眼就看见闫氏坐在地上,抱着苏义山的半拉身子,一向阴沉凶恶的大伯,此时脸上还残余着惊恐和不敢置信的表情,有血从他耳朵眼睛鼻子嘴里流出,正经是七窍流血的症状,为那张原本就丑恶的面孔更增添了几分狰狞。 人还没死,嘴巴还在完全不受控制的扭曲抽搐着,看得出苏义山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苏挽秋对着一屋子震惊哭嚎的亲人跺脚大吼:“别只顾着哭了,大夫呢?有没有人去找大夫?大伯还没死,兴许还有一丝抢救的可能。” “对……对对对,大夫,请大夫,四小子……” 苏明亮擦了把眼泪,如梦初醒,正要谴苏云旭去找大夫,就听苏明江淡淡道:“不必了,也就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事,到了这个地步,神仙难救。” “六叔爷,真的救不过来了吗?”苏挽秋着急地问:“大伯……大伯分明还有气儿。” 苏明江摇摇头,叹了口气,悲声道:”砒霜之毒,这个分量,谁也救不过来。与其让义山遭罪痛苦,倒不如……“ 余下的话他没说,但众人也都明白什么意思。闫氏撕心裂肺的嚎了一声,身子一软,整个人都向后仰倒,连带着苏义山的上半身也落在了地上。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这样狠心?怎么大伯子好好儿的……就遭了这样事?” 王氏也擦眼抹泪,一边对苏云旭道:“快去找你爹和你二叔回来,这……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老天爷……‘ 苏挽秋怔怔看着苏义山,她能够察觉到对方涣散目光中的那一丝怨毒,叹了口气,她忽然站直身体,坚定道:“不管怎样,总要找大夫过来尽下心。家里这会儿没人,我去找。六叔爷,你照顾好爷爷,让他撑住,想哭就哭一场吧,憋在心里……不好。” 说完擦了把泪水,转身出门去寻大夫。 第二百二十九章:他要杀人 五丰村没有郎中,倒是离他们三里地外的金台村,有一个游方郎中,平时走街串巷的,也只能用草药治疗一些寻常病症。听说了苏义山的症状,便断定是中了砒霜毒,直接就说自己不可解,是苏挽秋苦苦哀求,只说总要去看一看,尽一尽她们这些做家人的心意,又说多给他银子,再加上顾忌三姑娘的彪悍名声,这才不情不愿跟着过来了。 回到苏家,那苏义山早死透了,尸体放在门板上,停在堂屋当地。村里人在苏家门前来来往往,一边小声议论着,自然,这当中少不了男人们对苏挽秋的诋毁。 闫氏哭得死去活来,说是昏了两次。苏义丰和苏义水愁眉苦脸蹲在东屋,强忍悲痛安慰着苏明亮,商谈苏义山的后事要怎么办理。苏云旭已经跑去县城通知苏云海苏云阳,想是也快回来了。 苏挽秋看到苏挽春眼圈红红地站在当地,走过去挨着她站住,长长叹了口气。 “三妹!” 苏挽春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回身抱住她,伏在她肩头痛哭不止。苏挽秋轻轻拍着她肩膀,一颗心既沉重,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过一会儿,苏云海苏云阳也回来了,两人直到看见苏义山的尸体,才确信这噩耗竟是真的,少不得也是哀号痛哭了一场。 如此直到晚间,一家人连晚饭也没吃,都在为安排苏义山的身后事商讨忙碌。 直到此刻,苏明亮的屋里又点了两盏油灯,一大家子在炕上炕下坐着,苏明江方沉声道:“这件事发生的突然又蹊跷,义山那么大一个人,平时身强力壮的,忽然就中毒死了……”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叹口气轻声道:如今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只等发丧,这会儿,合该好好的议论一下,大家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要报官?” 一家人面面相觑,忽听闫氏道:“六叔说得没错,当家的死得不明不白,徐大夫也说了,是中了砒霜的症状。这……好好的人,怎会忽然就中了毒?我的意思是该报官,总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当家的九泉之下才能瞑目,我……我和孩子们也才能安心。” 苏明江看向苏挽秋:“三丫头的意思呢?” 苏挽秋淡淡道:“虽然大伯从前做了许多混账事,但他确实死得蹊跷,既然大伯娘也这样说,那就报官吧,趁着这会儿人还没下葬,仵作验尸也方便,好歹知道个结果,也好安一家人的心,不然这人心惶惶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众人默默点头,忽听苏云海结结巴巴道:“验尸?那……那不是得开膛破肚?我爹都……都死了,别再落个不能全尸下葬,岂不是叫他在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 苏挽秋皱眉道:“大伯这是中毒症状,大抵不需要开膛破肚吧?还是说验尸必须要这样?有没有懂的人说一下?” 没人接话。验尸?平时遇上了躲都来不及,谁会去特意打听?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拿不定主意。 苏挽秋见状,沉思片刻后说道:“这是在咱们家里出的事,说不得咱们自家人先查一下,若是能查出个来龙去脉,倒也不必非得报官。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虽然咱们村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总比闹到县城里强。” “三丫头说得没错,只是,自家人该从何查起?” 苏明亮忽然开口,只是声音嘶哑,不过半天时间,老爷子如同苍老了十岁一般,看得苏挽秋都心生不忍,更加深刻理解了上次投票时,苏明江临时反水的行为。 所有人目光都投注在苏挽秋身上,只见她苦笑道:“我也没查过案,如何知道从何查起?不过我想着,事发前后,大家都各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都说出来,或许能有些参考。” 说到这里,她就轻咳一声,淡淡道:“我听二哥说,大伯之前买了耗子药回来,爷爷知道吗?” 苏明亮点点头,哑声道:“就是今早的事,他和我说家里耗子太多,养猫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不如在耗子洞前放些药,运气好能毒死几窝……” 说到这里,忽地愣住,然后猛抬头看向苏挽秋:“你的意思是……你大伯是让耗子药给毒死的?这……这怎么可能?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个药,怎么会吃它?” 苏挽秋道:“大伯自然不会去吃耗子药,只是我想来想去,咱们家能毒死人的,似乎也只有这个。如今市面上耗子药都是砒霜配出来的,这不是正合了大伯七窍流血的症状?我也是先前听二哥提过一嘴,说看见大伯买了耗子药,希望家里耗子以后能少点,所以这会儿我就想起来了。” 苏明江点点头,两道剑眉皱得死紧,忽然看向闫氏问道:“大侄子中毒时,只有你在他身边,地点又是在你们屋里,这前后的事,侄媳妇你和大家伙儿说一说,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苏挽秋提出耗子药,为的就是引出这一节,见苏明江替自己问了,她心中松了口气,开始踅摸万一自己换碗的事被发现,要怎么圆过去。 一边想着,只听闫氏抽噎道:“我……我吃过饭后就睡了,也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醒来时,当家的还好好儿坐在桌边,看见我醒了,他就笑着问我渴不渴?递了一碗水过来,还说这天气燥热,他自己嘴唇都起了皮。我就连忙下地,想着也给他倒一碗,结果当家的拿起碗说不用我忙活,他自己倒了,然后他就把那碗水喝了,我也把我那碗水喝了,和他说眼看着就到农忙,该把去年几件裤子褂子收拾缝补一下,留着下地里穿……我……我还没说完,就听当家的叫了一声,捂着肚子弯下腰,我忙问他怎么了,他只看着我,眼睛瞪得溜圆,嚷着疼死他了,然后就倒下去……我吓得叫起来,再然后……再然后爹和六叔就赶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苏挽秋喃喃道:“这么说来,毒药应该就在大伯喝的那碗水里,可是……既然是大伯自己倒的水,他无缘无故往碗里放毒药做什么?难道……难道他是想自杀,这也……” 不等说完,就听苏明亮大叫道:“怎么可能?好好儿的为什么要自杀?义山昨天还和我说,今年家里添了几十亩地,大家干活都得再加把劲儿,到秋天收了甜菜粮食还有那个花生红薯,就不怕没好日子过,他……他怎么会想死?这绝不可能。” 苏挽秋点点头轻声道:“我也觉得,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大伯在家里还过得这么滋润,说他怕死还差不多,怎可能会自杀?” 一边说,眼角余光便偷偷觑着苏明江的脸色,果然就见这六叔面色倏然变冷,沉声道:“按照侄媳妇的说法,水是义山自己倒的,水里有毒,若他不是自杀,那自然就是要杀人了。” 第二百三十章:众说纷纭 此话一出,效果立竿见影,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语不惊人死不休。 苏挽秋在心中暗竖大拇指。她就知道,只要闫氏将事情经过一说,即便别人想不到,苏明江也必定能参透其中玄机。果然,六叔爷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一句话便说到了点子上。 “杀……杀人?这怎么可能?我爹怎可能会杀人?他要杀谁?他是在自己屋子里倒的水……” 苏云海一个高儿跳起,然而他只说了一句,剩下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在自己家里倒的水,屋里只有苏义山和闫氏夫妻两个,而水中有毒,若不是要自杀,那么苏义山要杀谁,这问题不能说是显而易见,只能说是呼之欲出。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只是这一次,每一张脸上都带着不敢置信的震惊之色。 闫氏原本是坐在椅子上,此时面色怔忡,接着身体不自禁一软,就从椅上滑落下去。苏挽春和苏云阳连忙赶上前扶起她,小声哭着叫道:“娘……娘您别……事情到底是怎样,还……还不一定哩。” “春儿,你娘身子不好,你扶她回屋休息吧,好好开解开解她。” 苏明江发话,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如果确定是苏义山下的毒,下面的话的确不适合闫氏听了。 二十多年的夫妻,最后落个这样的下场,别说闫氏还缠绵病榻,就是个健康的大好人,她也受不了啊。 闫氏双眼无神,这个猜想对她的打击太过巨大,苏挽春和苏云阳扶起她,她整个人都是木的,直到踉跄着往外走时,似乎才反应过来,身子一顿停下脚步。 “娘。”苏挽春含泪看向她,轻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闫氏木然片刻,摇摇头,抓紧女儿手臂,机械地迈步往前走,却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幸亏身旁还有苏云阳搀着,这才勉强稳住身形,回房去了。 屋子里一时陷入沉默。众人这会儿不拿眼看苏挽秋了,都小心翼翼觑着苏明亮的脸色,只见老爷子面色苍白,靠墙瘫坐在炕上,幸亏不是坐在炕沿,不然这会儿应该也出溜下去了。 苏明江站起身回了里屋,过一会儿后出来,递给苏明亮一块东西,轻声道:“把这个含着,是参片。” 说完想了想,又沉声道:“要不然……三哥你去我屋里歇歇……” 不等说完,就见苏明亮摇头,哑声道:“不用,我就在这里听着,我……我倒要听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大伯是个什么样的人,爷爷你心里没数? 苏挽秋一边想着,也走上前劝道:“爷爷,你好歹把这个参片先含着,事情到底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苏明亮接过参片含在嘴里。苏挽秋眉头轻轻一挑:那参片直径足有几厘米,她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野山参,怕不是得有几百甚至上千年?这种东西有钱未必能买到,六叔爷竟就随便放在屋子里,他从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心里想着,只听苏义丰小声道:“这……也不能断定耗子药就是大哥放在水里的吧?” 苏明亮连连点头道:“对对对……” 不等说完,被他六弟一句话怼了回去:“对什么对?耗子药是义山买的,放在他屋里,侄媳妇醒的时候,碗是他递过去,显然已经事先倒满水了,不是他下的药,难道是耗子往里下的?” 苏明亮垂下脑袋不吭声了。 苏挽秋淡淡道:“行了,大家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如今这毒是如何跑到水杯里,显然已经明了。无非是大伯恨我做主,倾全家之力给大伯娘治病,眼瞅着大伯娘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说到这里,不由冷笑一声,悠然道:“谁知道呢?他或许是怕大伯娘花太多钱,连累这个家,不过我料着他也没这个心,不然也不会两次输得差点儿当裤子。“ 众人不自禁就跟着点头,你要说苏义山干活出力气是不假,但要说他有多顾着这个家,甚至为这个杀老婆,那纯粹是笑话。 只有苏明亮还对他大儿子的人品不死心,闷闷问道:“他要不是为这个,他为什么……要下狠手?” “那谁知道。” 苏挽秋见爷爷如此“冥顽不灵”,也没照顾他的心情,硬邦邦道:“许是因为大伯娘支持大姐嫁到时家,又待我亲厚,所以大伯恨她;或者他看大伯娘老了,如今满身是病,花费巨大,索性害死她,好再娶个年轻貌美的,说不定再生两个儿女出来,牢牢掌控在他手心里……” “好了三丫头,咱们单说事,不必扯这些有的没的。” 苏明江到底兄弟情深,见三哥一张老脸都紫胀起来,怜他刚经历丧子之痛,于是及时喊住了苏挽秋。 苏挽秋耸耸肩,果然住了口。这时就听王氏小声道:“我……我说句不该说的,那个……怎么知道这毒就是大哥下的?那万一……万一……我的意思……不是说大嫂是这样人,只是……只是耗子药在他们屋,那个水到底是谁倒的,咱们谁也没亲眼瞧见不是?所以……万一……” “这不可能。” 柳氏断然摇头,皱眉道:“虽然大嫂有时爱说个闲话,从前嘴上也不饶人,但她品性我还是信得过的,尤其这一年来,她可比从前好多了,绝不会做下这样事。” “那……我就是说万一……” 王氏有些不服,却也不敢高声。忽听苏挽秋道:“三婶提出的问题,其实是有道理的。确实,没人亲眼看见是谁倒的水,为什么就只能是大伯,不是大伯娘呢?” “看吧,连三丫头都这样说……” 王氏胸脯一挺,声气都高了不少,然而不等说完,就听苏云帆沉声道:“不可能。” “咦?二小子你这是为了帮你娘说话是吧?怎么就不可能?” 王氏冷哼一声,苏挽秋就算了,她如今是当家的人。可苏云帆凭什么反驳她?还用这样笃定的语气,连三丫头都说自己有道理。 第二百三十一章:偃旗息鼓 只见苏云帆笃定道:“若是大伯娘下毒,她自然是为了害大伯,但她为什么要害大伯?大伯娘可不是三妹,不把男人放在眼里,对于她来说,不管大伯怎么不像样,那仍是她的当家的,是她的天。找不到大伯娘害大伯的理由,就不能说是她下的毒。” “云帆说得没错。”苏明江点点头:“在官衙中,这个害人理由有一个专门的词,叫做杀人动机,侄媳妇没有杀人动机,毒不可能是她下的。” “会不会……会不会是娘觉得为她花的钱太多,所以想不开,给自己下了毒,结果却阴差阳错,毒死了爹?” 这话是苏云海媳妇周氏说的,说完就见丈夫感激地看向她,悄悄握住她的手。 在苏云海心里,宁愿相信这个理由,如果事情真相是这样,最起码自己的父亲还是个人,否则若真是他要害母亲却自食其果,那当真禽兽不如了。 “这真是孩子话。要是大嫂想自杀,她下完毒就直接喝了,哪里用费这个事。” 苏义丰摇头。忽听苏明江道:“行了,其实事情已经很明显,大家也都不用再装糊涂。三哥,就算你心里难过我也要说,大侄子先前都做了什么事,你是清楚的,要说他起了这样歹念,也不稀奇。家里刚闹耗子那会儿,老三也说过要买些耗子药,你不让,说是怕鸡鸭猫狗误食了,那也是一条命。只怕在那会儿,你说者无意,却让义山听者有心。” “可是理由呢?六叔爷,我爹害我娘的理由呢?总不能真如三妹所说,他想娶年轻貌美的续弦吧?” 苏云海激动高叫,被苏明江瞪了一眼:“你怕你娘听不见是不是?你可以再大点声。” 苏云海身子立刻矮了一截。只听苏明江冷声道:“是不是想娶续弦,这个没人知道。但你三妹有一句说得没错,如今你娘是和家里人站在一起,你大姐的婚事,你娘也是持支持态度帮忙张罗的。你娘从前一直都听你爹的话,如今她也有自己的主见了,只怕这才是你爹容不下她的理由。连你姐姐不听话,你爹都可以将她卖了,不管她死活,何况是……” 说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声,余下的话无需再说,太过残忍了,反正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好。” 忽听苏明亮猛地跺脚大吼一声,吓了众人一跳,忙都看向老爷子,只见他红着眼睛问道:“就算是义山做出这丧良之事,可为什么到头来,他……他却喝了有毒的水?他……他既是蓄意害人,总不成连哪碗水有毒哪碗水没毒都记不清吧?别说他素日里不是糊涂人,就是糊涂蛋,这可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哪有不记清楚的?” 苏挽秋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果然还是糊弄不过去啊。 却听苏明江淡淡道:“那谁知道?许是上天也看不下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祸害家里人,所以让他自食其果也说不定。” 苏明亮恨恨道:“胡说。果真是老天爷容不下他,直接一个雷劈死得了,费这样事作甚?” 苏挽秋:……爷爷你今天要不要这么精明?连封建迷信都糊弄不住你了? 正琢磨该怎么接这个话茬儿,忽听苏义丰小声道:“那个……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可能,就……大嫂发现大哥要下毒害她,所以……生气之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悄悄把水换了。” “不可能,我娘不是这种人。” 苏云海大叫一声。苏义丰连忙道:“没说你娘是这种人,这不是……大家想弄清事情真相,就在这猜呢吗?” 苏明江淡淡道:“刚才侄媳妇的模样,不像是装的,何况我也不认为她能做出这种事。” 他说到这里,忽然看向苏挽秋,轻声问道:“三丫头,你说呢?” “啊?”苏挽秋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六叔爷只怕是怀疑到自己头上了:的确,若说一大家子要找出这么个杀伐果断的人,也只有自己和他两个。 表面上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苏挽秋想了想,淡淡道:“老实说,若我是大伯娘,不用问,我一定会这样做。但很可惜,大伯娘不是我这性子。我估摸着,她若真看到大伯下毒害她,伤心绝望之下,说不定一横心,就把毒水喝了。她一定会想,既然你不让我活,我就不活了,当日是你把我救出火坑,今日索性遂了你的愿,因你而生,因你而死……” 不等说完,就见苏明江点头道:“三丫头说得没错,侄媳妇是这样的人,可见这毒水必定不是她换的。” 王氏一拍手:“那就得了,看来这人是找不出的。虽说大中午,家里人多数都在,可都是在各自房里,谁看见大房那屋里都有什么事发生?要说离着最近,也只有爹和六叔,连你们都不知道谁进去过西屋,还指望谁能看见?” 苏明亮悲声道:“我只看见义山出去了一趟,过会儿又回来,其他人倒没注意,你们也都没看见吗?” 众人齐齐摇头。忽听苏挽秋沉声道:“我们是庄户人家,到底不是专门查案子的人。实在不行,还是走那条路,报官吧。或许官府的人过来盘查一番,就能盘查出些什么。虽然在我看来,大伯是咎由自取,根本用不着费这个事,但为了一家人安心,我觉着还是应该报官,查个水落石出的好。” 话音落,众人都沉默下来。苏明江微微皱着眉头,暗道:义山的确是咎由自取不假,可若说因为他狠心,便有人要他自食其果,这家里的除了我和三丫头,没一个人能下去这样狠手。我没做,那就只有三丫头,可她如此笃定,竟主动提出报官,真是她做的,她会这样积极?还是说故布疑阵? 正想着,就听苏明亮开口道:“罢了,这样事报官又如何?已经死了一个,难道还要再赔进去一个?义山他……他终究是自取灭亡,不是他起了歹心,怎也不至于落得这么个下场。我只是想着……那下手的人……也太狠心了,怎么说这也是你的骨肉亲人,你就揭破他,警告一番……不成么?为何非要他的命?难道他死了,你心里就没有一点难过?便不是亲人,这也是一条人命……” 第二百三十二章:变卦又如何 老爷子说到后来,已是声泪俱下,连带着其他人也都跟着心酸起来。别说苏义水柳氏默默拭泪,就连苏义丰和王氏都是唉声叹气,泪湿眼眶。 苏挽秋垂下头,心中有些怅然,却全不后悔。暗道:爷爷,你别怪我心狠,大伯这种人是改不了的,且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此时不下手,等到他真给这个家带来灭顶之灾,那会儿想下手也晚了。追根究底,是他自作孽,他不起歹心,也就不会死,如今他自己下的毒,自己服了,正是死得其所。 苏明江沉声道:“三哥说得没错。虽说家里出了这样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可若是官府过来,这事怕还不知被传成什么样。义山死了,家里日子总要过下去,别闹得大家伙儿在村里都没法抬头。” 众人都默默点头,苏义丰哽咽问道:“那……那大哥这事儿怎么说?一旦日后村里人问起,难道要实话实说?” “倒也不必。”苏明江冷笑一声:“你当那些人是真心惋惜吗?不过是好奇罢了,凭什么要和他们实话实说?只说你大哥买了耗子药回来,随手一放,结果自己把这事儿忘了,不知怎么误食下去……” 不等说完,就听王氏小声道:“六叔,您这话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啊。大哥那么大一个人,又不是孩子,能误食了耗子药?这……讲不出道理来。” 苏挽秋冷冷道:“对这些猎奇的人,你去和他们讲道理?只怕你想讲,他们也不肯讲。人都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罢了。这会儿他们大概早在心里给这事编出好几个故事,你说了,他们到处传扬的还是自己编的故事。既如此,何必在意?敷衍几句完事就行。真有那没眼色的非要追问,狠狠怼他几句便是。” 苏明江道:“三丫头这话没错。咱们家在村里,如今大概也是传奇性的存在了,那些村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如今眼前要紧的,便是将义山的后事操办了,让他入土为安。” 苏云海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道:“六叔爷说得是。爹已经这样了,就让他尽早入土为安吧。何必报官?到时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死了也不得安生。” 苏明亮这当爹的和苏云海这为人子的都这样说,众人自然更没意见。苏明江说得对,为了以后家里人过日子着想,这事也适合冷处理,而不是闹得轰轰烈烈,到时人家都知道苏家内讧,落得被人耻笑。 当下计议已定,苏云海苏云阳自去院里搭好的灵棚守灵,其余人等各回家里,只是谁又能睡得着?如此一夜翻覆,好不容易迷瞪一阵儿,就听后院的公鸡喔喔喔叫了起来。 乡下人治丧没那么多规矩讲究,苏义山的尸体只在院里停了两天,第三天便装了棺材,打起旌旗,送到山上下葬,回来后再办几桌酒席,招待一番来送葬的亲戚朋友乡亲们,整个丧事流程就算走完。 出乎苏挽秋意料的是:来送葬的人竟然不少。再者,沈元熙也就罢了,他和苏云海苏云阳的交情在那里,方雪松这位贵公子怎么也会前来?思前想后,他和苏义山也是毫无交集。 许是有苏义丰这势利眼不住奉承的缘故,这两人呆的时间还不短,直到傍晚,方雪松才对沈元熙道:“太阳都落山了,咱们也该回去,不然家里人又要担心。” 沈元熙淡淡道:“你回去吧,云阳哭得伤心,我今晚留在这里陪他。离家时已经和父母打好招呼了。” 方雪松一愣,接着眼睛里就开始扑棱棱往外蹿火星子,他一把扯住沈元熙衣袖,将他拖到僻静处,冷着脸问道:“你和我说实话,真是看云阳伤心?不是看着三姑娘伤心,所以特意留在这里安慰她?” 沈元熙一笑:“你这话可笑,三姑娘伤心?你哪只眼睛看见她伤心?为她这不争气的大伯,她不知添了多少烦恼,如今人死了,她心里只怕松一口气才是真的,怎么可能伤心?” “这倒是。”方雪松点点头,但旋即又气急败坏道:“不是为这个,我看你就是想留在这里陪着三姑娘,你……元熙,你这可不厚道,咱们两个当日说话,分明是我喜欢三姑娘,你还记得你承诺过我什么吗?你说你们俩是冤家对头,老死不相往来的。” “我没有我不是你别胡说。” 沈元熙连忙否认三连:“我是说过我们两个是冤家的话,但我可没说过老死不相往来,更没承诺过你什么。” “几个意思?你想变卦?”方雪松声调都高了两分,若非大家公子的修养,这会儿只怕要抡起拳头砸好友两个乌眼青了。 “变卦又如何?” 沈元熙如今已经明了自己心思,只是不知该如何向苏挽秋表白。对着方雪松,他倒是不怕承认的:“世间事谁能说得准?朝令夕改数不胜数,何况这么长时间里,我和三姑娘相处日深,心思改变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方雪松是真气急了,一把揪住沈元熙脖领子,咬牙恨恨道:“可你明知我喜欢她,你这算什么?挖墙脚么?朋友妻不可戏的道理你不懂?” “雪松,虽然对于你来说,我这心思是有些不厚道,但这也非我能控制,你可别给我扣这样大帽子。什么挖墙脚?什么朋友妻不可戏?三姑娘是你的妻么?怎么就成了你的墙脚?你一个国公府的嫡子少爷,能明媒正娶她为发妻正室么?你做不到,所有喜欢也不过只是空想罢了,凭什么不许我喜欢她?” “你……你怎知我做不到?”方雪松咬牙:“我已经在尽力和父母周旋,假以时日,他们必定会答应我,让我如愿。” “如愿?”沈元熙一愣,怎么想国公府也不可能做出这样让步,除非:“怎么?莫非你已经和荣亲王与国公爷明言,将来你会放弃国公之位?” 第二百三十三章:到底是谁 “我何必要放弃国公之位?”方雪松冷哼一声:“三姑娘种植之才,古今无双,农桑乃是国本,她有这项本事,将来功德无量,以我爹和荣亲王的眼光,自然知道她非凡俗之辈,到那时,我要娶三姑娘,可不是水到渠成。” “呵呵!”沈元熙冷笑一声:“雪松,你不是天真之人。国公爷和荣亲王看中三姑娘的才干,或许会答应玉成你们的好事,但你真的认为,他们甘心乐意让你娶一个村姑为正妻?” “你……” 方雪松语塞,他是聪明绝顶的人,从姐姐和爹娘口气中,如何能不知她们的打算。只是……他唯有这个机会,不能错过,其他的事,大可以后再说。 于是一拂袖子,冷冷道:“这不劳你操心,三姑娘嫁了我,自有我护她周全,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你说得比唱得好听。护她周全?就你们国公府那个后院,你能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护她周全?你能凭自己心意始终如一,不纳妾不安排通房,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能让她像鸟儿一样,自由进出国公府,种地赚钱养蘑菇,做她喜欢的事?” 沈元熙一番话,问得方雪松哑口无言:三件事,他一件也做不到。 沈元熙拍拍方雪松肩膀:“雪松,不是我一己之私,为了和你争夺三姑娘,故意泼你冷水,而是现实情况就在这里摆着,凭你对三姑娘的爱意可昭日月,你也逃不过那些大家族的陈规陋习,你就算能给她国公夫人的名分,也给不了她幸福。三姑娘的世界,是这广阔自由的天地,而不是国公府那个富丽堂皇的鸟笼子,你明白吗?” “呵呵!你说得好听。” 方雪松一把拍下沈元熙手掌,冷笑道:“这些我给不了她,难道你能给得了?元熙,你别忘了,你也是富家公子,令尊令堂还在。即便你家没有国公府这样讲究,最起码的规矩还是有的,你又凭什么给三姑娘这广阔自由的天地?” “自然是凭我能当家做主。” 说起这个,沈元熙那可是相当有底气,虽然他也每每疑惑,父母为何如此纵容娇惯自己,但事实如此,他在家里,的确是说了算。 “你……别的你可以当家做主,这样大事,你也能凭自己心意决定?将来三姑娘若嫁了你,你爹娘看不上她,你就能寸步不离护她周全?” 沈元熙想了想,母亲确实是个严禁板正的性子,未必就能看得上苏挽秋,不过:“雪松,将你之前的话送还给你,这个也不劳你操心。我虽不能寸步不离守着三姑娘,但她那个性子,在我家也不会受气,婆媳间的矛盾,我自信可以化解开来。毕竟我娘只是寻常妇人,不像国公夫人,从小就是身份贵重的高门之女,半生富贵尊崇,容不得其他人丁点儿忤逆不敬。” 方雪松被噎得说不出话。沈元熙虽非贵族子弟,但他对所谓的名门望族,却是看得无比透彻,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把重锤捶在方雪松心上,令他无话可说。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方雪松忽地垮下脸,一只手捂住心口,喃喃道:“照你这么说,我竟是和三姑娘半点缘分都没有了?难道……难道以我的为人,竟不能让她做出一些退步?” 沈元熙叹了口气,喃喃道:“说什么以你为人,你何曾见三姑娘将我们这些男人放在眼里?早知她是与众不同的,怎还拿那些世俗女子的想法去衡量她?” 他苦笑一声,又拍拍方雪松肩膀:“你别看我这会儿和你说得头头是道,其实我在三姑娘面前,半分心思也不敢表露,唯恐被她耻笑了去。耻笑我也就罢了,我只怕她……唉!这些话不说出口,或许还能和她做朋友,三天五日便可见一面,同她说笑无忌;若说出口,又被她一口否决,日后我还有什么脸见她?” 方雪松点点头,怅然道:“你说得对,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或许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他冲沈元熙拱拱手:“元熙,今日真是要多谢你,虽然你说的这番话,于我不啻于钢刀一般,但又何尝不是醍醐灌顶?我只想着自己能如愿,竟半点没想过三姑娘,我……唉!我真是惭愧。” 沈元熙看他两眼,疑惑道:“雪松,也不至于吧?我不过是泼你一盆冷水,要你认清现实罢了。你这模样,怎的就跟跳进冰窟窿里似的半死不活?我以为你这样人,就算真的惭愧,也是不肯说出来的。” 方雪松怔忡片刻,忽地一挺胸膛,轻声道:“我自然有我的骄傲。也不过是……在这一刻卸下心防,过了此时,我还是那个方雪松。罢了,我累了,你还要在这里过夜么?我却是要回去好好歇歇。” “你去吧。” 沈元熙点点头,目送方雪松失魂落魄地离去,却全没看见,背对着他的那张脸孔有多坚定,甚至嘴角边都带着丝狡猾笑意。 ***************** “老六啊,你从小就聪明,只要你想知道的事,没有能瞒过你的。你今天……能不能给我交个底?义山的事,到底是不是三丫头做的?” 正在泡茶的苏明江忽然听见苏明亮这句话,不由就是一愣。 沉默片刻,他将茶壶盖上,方转回身皱眉道:“义山的头七都过了,三哥你怎么又想起这事?不是说好从此不提的吗?家里好不容易安生下来……” 苏明亮摆摆手,打断苏明江的话:“家里不提,是因为要继续过日子,可这事不弄个明白,我……我始终有一根刺扎在心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是谁调换了那一碗毒药?想来想去,除了三丫头和你,再没人能有这份心肠。可那天中午,你一直在陪我说话,所以只有三丫头……” “三丫头也在她家睡午觉。”苏明江不动声色将茶水倒进茶碗里:“她在咱们之后赶过来,这是你我亲见的。” “说是睡午觉,到底是谁看着她睡的?关键这个事情,除了她没人能做出来……” 苏明江一笑:“你刚刚不也说了,我也能做。” 苏明亮:…… 第二百三十四章:谢天谢地他死了 “你别给我打马虎眼,都说了,你是能做,但那天中午从早上你就没离开过里屋,到事发时,我一直和你在一块儿说话,就不可能是你。” “不可能是我,但是三哥觉得我能做,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做出这种事?或者说,你为什么认为我和三丫头能做出这种事?” 苏明江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轻,回到摇椅上坐下,轻轻啜了口热茶,目光灼灼盯着苏明亮,就见他愣了好一会儿,忽地垂下头去,沮丧道:“何必明知故问?我知道是义山自己不好,你们都把他当祸害来的。” “不是我们把他当祸害,而是他本来就是一个祸害。” 苏明江从摇椅上站起身,来到苏明亮面前坐下:“三哥,我问你,义山要毒死自己的发妻,无论从律法还是人情,他该不该死?” “他……” 苏明亮说不出话。苏明江冷冷道:“若是村里任何一个男人行出这样事,你也要骂一句禽兽不如,该死的畜生。不过因为是你儿子,所以你心里知道这个道理,却不愿承认不愿深想罢了。” “这和我问你的话没有关系。” “谁说没关系?当然有关系。你问我到底是谁换了那碗水,那我就告诉你,无论是谁换了那碗水,义山也不过是得到他应得的下场。既如此,再去追究换水的是什么人,就没必要了。” “我只是想弄明白这件事,我也不会追究,事情明摆着都了结了,咱们日子该过还是过,如你所说,义山他是罪有应得,我不会因为这个就恨上谁。” “呵呵!”苏明江微微一笑:“三哥啊,知道那句话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说你不会为此事恨谁,那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苏明亮无话可说,过了好一会儿,才赌气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就是三丫头,除了她,没别人能有这份狠心。” 苏明江淡淡道:“三丫头如今是当家的人,她未来还有多少大事要做,说实话,我倒宁愿是她做的。” “什么?”苏明亮瞪大眼睛:“她一个女孩子,你……你竟这样说她,她狠心有什么好处?” “有数的,无毒不丈夫,慈不掌兵。三丫头果然有这份狠辣,她将来那些大事才能做得成,咱们这个家才会蒸蒸日上,甚至富裕发达。” “呸!”苏明亮忍不住啐了一口:“还富裕发达,她这般六亲不认,将来我们一大家子等着哭去吧。” “三丫头不是六亲不认。正相反,她是心里装着这个家,装着这些亲人,她才会下手。” “果然是她?” 苏明亮声音都发颤了,一个身子也打摆子似的抖。苏明江连忙摆手道:“我没说,我是顺着你的话。我的意思就是想说,下手的人并非六亲不认,恰恰是因为她心里装着家人,想这个家好,所以生怕你那大儿子害死发妻后,一发不可收拾,将来再害别人,害这个家。毕竟你也知道,万事开头难,可一旦开了头,就难免一而再再而三。所以我说,如果换做我,我也会毫不犹豫把那碗水换掉,义山死了,总比他媳妇死要好得多,不然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祸事?” “他不会……” 苏明亮猛地起身吼了一声,但很快他又含泪坐了回去,双手抱着头呜咽道:“他……他是混账了些……他不至于……” 苏明江静静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轻声道:“三哥,你从前能想到,他赌输了花言巧语把三丫头卖了吗?你能想到,他因为春儿不听安排就把她推进火坑里了吗?那可是他亲闺女;然后这一次,不是事情发生,你能想到他会狠心害侄媳妇吗?” 他顿了顿,方一字一字道:“他会不会带来大祸,你心里真不清楚?叫我说,趁早儿放下吧,无论下手换水的是谁,我们都该感激她,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他说完就起身坐回摇椅中,目光看着窗外。院子里蔷薇爬了满架,好一派明媚春光。谢天谢地,苏义山死了,这春光或可长远持续着,不会再有突如其来的风雨,摧残出一地狼藉。 ****************** “少爷,这次咱们店里进的那些贵重货物,多是回京的水军将领从南洋那边拉回来的,足足花了上万银钱,但是您等看见货了就知道,这些银子花得可太值了……” 沈氏贵品店里,掌柜的陪着沈元熙往库房走,一边对新进的这一批番邦货物赞不绝口。 沈元熙点点头。禁海已久,只靠江南两个码头和使团进贡时夹带的那点私货,早就供不应求,因为没有货源,京城的贵品店倒闭了一大片,这才让他们捡了个天大的现成便宜。 “我听说南洋那边几个小国联名上书朝廷,请求皇上派出水军到他们那里驻扎巡护,否则番邦海盗穷凶极恶,灭国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皇上已经下旨同意了,结合此次水军带回京的南洋贵品,如此,倒像是给禁海之策开了一道口子。” 沈元熙沉吟着道,话音落,就听掌柜的笑道:“可不是呢。若以后果真能派水军前往驻扎巡护,海贸便又多了一条路,多年来一潭死水的贵品生意,就又盘活了。” 两人一边说着,就来到库房,只见几个大货架上堆得满满当当。沈元熙粗略浏览一遍,指着货架上的香料区域道:“这些每样取一点样品,待我拿给三姑娘看看,若有她需要的,便不卖了,留给她就是。” “呃……少爷……好吧,我记住了。” 掌柜心疼得脸皮子直抽抽:这些香料花费不菲,少爷个大手大脚的,竟要拿来送人。送人也就罢了,那五丰村三姑娘又是个什么好的?怎么竟叫他心心念念想着…… 掌柜正在心里愤愤不平,忽然就见前方沈元熙停了脚步,忙也停下来,顺着少爷视线看过去,见他看的是珠玉宝石货架,不由笑道:“这东西虽少,却是这一批货里最值钱的,不说别的,单是这各色宝石和几百颗明珠,就值三千两。” 第二百三十五章:司马昭之心 沈元熙全没听见掌柜的话,他伸手取下那装饰华丽的檀木盒子,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十颗金珠,都有手指肚大小,明亮圆润,在库房略显黯淡的光线下,散发出一缕缕氤氲宝光。 “少爷,这南洋金珠,如今市面上一对最起码要卖五百两……” 掌柜的小声提醒,却见沈元熙一摆手,然后他看着那些金珠笑道:“果然华贵气派,配得上她锋利爽快的性子,只是这会儿戴这个,未免太张扬了,恐她也不喜。罢了,你给我留一对便可。” 说完将盒子放回原处。掌柜的松了口气,心里琢磨着这锋利爽快的性子是不是三姑娘?若真是她,少爷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了。 这时就见沈元熙拿起另一个相对简朴些的盒子,于是掌柜的职业病发,立刻又介绍道:“少爷,这是合浦珠,虽不似金珠那般华丽,却也是难得的珍品……” 不等说完,就见沈元熙笑道:“便是它了,拿一对来做耳坠子正好。” 掌柜:…… 盘点了货物后,两人从库房出来,就见青山绿水正在门边和两个仆人说话,四人手中各擎着一个灰乎乎的东西大口吃着,见他出来,两人忙扔了那东西,抹了把嘴笑嘻嘻迎上前:“少爷,都盘点完了?那咱们赶紧着,还得去下一家。” 沈元熙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身后仆人:“你们刚刚吃的什么东西?似乎没见过。” “嗐,我们能吃什么好东西,不过确实是个稀罕玩意儿。” 青山笑着解释道:“是邱亮老子这回下江南带回来的,番邦的玩意儿,说是合水蒸着吃,烤着最好,刚才他拿了两个分给我们,别说,的确有股子香气,不过也就那么回事儿。” 邱亮在旁边连连点头,只听沈元熙说道:“既是番邦的东西,拿来给我看看,我怎么觉着,这样子似乎有些熟悉。” “那不能,少爷您从哪儿看见这个呢?” 青山一边说,邱亮早将吃剩的半个递了过来,小声道:“没……没有新的,就……就这半个了,我拿着给少爷看,别脏了您的手。” “我什么时候这样讲究过?”沈元熙一把将那东西夺过来,擎在手里反复看着,忽地想起在通州时,苏挽秋和他说过的土豆模样,不由悚然一惊,对青山绿水道:“你们仔细看看,这个……像不像是三姑娘说的土豆?”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砰”的一声,回头看去,只见掌柜的倚在一棵大树上,苦着张老脸,沈元熙疑惑道:“老李,你怎么了?” “少爷,不是老李多嘴,您……您今天过来,怎么张嘴闭嘴都是三姑娘,这……您还没成婚呢,这样将一个姑娘挂在嘴边上,于您于她都不是好事来的,本来这县城关于你俩的流言就满天飞了,还禁得住您给人家送把柄?让老爷太太知道,不知得多恼火。” 沈元熙一笑:“我爹娘倒没怎么恼火,我看你比他们恼火多了。” 说完也不理掌柜,转过身问青山道:“像不像?” 青山也苦着一张脸,小声道:“少爷,奴才都不记得当日三姑娘说了什么,哪里知道像不像?这个就凭咱们,也看不出什么花儿,不如直接去问她的好。” “有道理。”沈元熙点点头,大步流星往前走,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对邱亮道:“你赶紧回家,告诉你家人,暂时不许吃这个了,有多少都给我留着,等我问过三姑娘,若是土豆,就都卖给我,若不是,你们再吃也不迟。” “是。” 邱亮愣愣答应着,但很快又说道:“少爷,您手里那半个是烤熟的,三姑娘未必认得出来,我这就回家给您拿个生的新鲜的,好认。” “无妨,我当日听她的话,对这东西了解甚深,生熟都逃不过她的眼。那红薯不也是在人家吃得时候被她看见,一眼就认出来了。” 一边说着,早已大步去远。邱亮身旁仆人喃喃道:“我的天,看少爷这兴奋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新郎官儿,去迎娶新娘……” 不等说完,头上被老掌柜刮了一巴掌,听他怒道:“胡说什么?再乌鸦嘴,看我不打你。” “是是是。” 仆人连忙陪着笑点头哈腰,等老掌柜一走,他就撇撇嘴,对邱亮悄声道:“咱们掌柜的现在害怕有什么用?东家老爷再不出手禁管,我看那位三姑娘迟早会成咱们少奶奶。” ********************* “爷爷,六叔爷,我明天要去京城一趟……” 中午吃过饭,趁着这会儿农活还不忙,苏家人喜欢在一起歇个晌,午时过后再下地。 这会儿众人就都聚在一起,苏挽秋一句话没说完,其他人就静下来,都扭头看着她。 苏义丰无奈道:“三丫头,你这心是越来越野了,大兴县都装不下你,要去京城,怎么?别说家里现在还没钱,就是有几个钱,你还想去京城逛不成?你没听说过?在京城,一百两银子扔进水里,连个响动都没有。” “是啊秋,你三叔的话虽然不中听,却也有道理。你一个女孩子,去京城做什么?” 柳氏也皱着眉头,王氏却兴致勃勃问道:“三丫头,你这去京城不是自己去吧?怎么?还是沈少爷陪着?哎哟我说你们两个总是这么形影不离的,沈家得给个说法啊,要不然……” “够了。”苏明亮沉喝一声:“越说越不像话。不过三丫头,你要去京城做什么?总不成是要去卖菌子吧?沈家方家不是都争着买?你也不能太贪心,这饭总要一口一口吃。” 苏挽秋静静听完大家的话,方才笑道:“如今大伯不在了,有件事我也不用再瞒着。其实大兴县那个成衣厂,是我和沈元熙一起做的,这事说来话长……” 因将当日答应闫氏去救李清音,却在百花楼遇上沈元熙,一起救了梁园,又因为那些女人可怜,索性全都救助下来的事说了一遍,只听得众人目瞪口呆。好半晌,苏义丰才嚷嚷道:“你这丫头,真是反了,这样大的事也瞒着家里,啊?你就说你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第二百三十六章:怂还不老实 苏挽秋冷笑一声:“三叔,你这是什么话?我能瞒得住,自然因为我有瞒得住的本事。我没动用家里一分钱,这件事我今天说出来是情分,不说出来是本分,你有什么可叫唤的?若问我还有什么不敢干,这才哪到哪儿?你要不要看看我还敢干出什么事?例如……分家?” “什么?你想造反?真看着自己翅膀硬了是不是?你也不想想……” 苏义丰猛地站起来,脸色黑成了锅底灰。不等说完就听苏挽秋沉声道:“我翅膀的确是硬了。所以你以后说话客气些,我爹娘还没说我,你一个做三叔的有什么资格越俎代庖?惹得我不高兴,我连你这个三叔都不认。” “好了三丫头,你三叔就是这么个碎嘴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苏明亮连忙打圆场,只听苏挽秋冷哼道:“爷爷就知道偏心帮你儿子,也不看看他说话让人多寒心。” “所以你这次去京城,是要处理成衣厂的事?成衣厂要搬去京城吗?我觉得大可不必。” 苏明江也帮忙转移话题,将这一节揭了过去。 苏义丰气得不行,有心拂袖而去,然而想想如今自己势单力孤,而全家都要靠苏挽秋赚大钱……成衣厂啊,如今大兴县最红火的买卖之一,那哪儿舍得不听下去?万一就错过了财源滚滚呢。 “沈元熙说,这成衣的款式越来越多,生意也越来越好,我们是可以去京城试试水了。所以我打算和他一起,先去做一下市场调研……“ “等等,什么市场调研?三丫头,你可别糊弄我们。” 苏义丰这会儿听得比谁都认真,且竟十分好学起来。苏挽秋撇撇嘴,淡淡道:“就是调查研究一下京城那边的人对这些成衣是什么态度?愿不愿意花钱买?愿意花多少钱买?喜欢什么样的款式?都搞清楚了,方便我们生产定价。” 苏义丰吞了口口水,跃跃欲试道:“这买卖看来大有可为,没有个贴心仔细,绝对信得过的人盯着,那可不行。既然是咱们家的生意,不如我……” “你打住。” 苏挽秋一摆手。只见苏义丰梗着脖子叫道:“凭什么不行?这是咱们家的生意,三丫头你就是心里没数,这么多日子,也没个人盯着,由得那些女人报价做账,都不知让人家赚了多少去。再说,云海都在县城里开酒楼了,我凭什么不能去做个掌柜?” “轮得到你吗?”苏挽秋呵呵一笑:“我爹还没说话呢。” 苏义丰:…… “那……二哥哪能干得了这个活儿啊,他平时话都说不利索。” “我爹不行,还有爷爷,还有六叔爷,怎么也轮不到三叔你。何况谁说这是咱们家生意?沈元熙才是主导,当日厂房材料甚至女人们的赎身银子,可都是他出的。不过因为此事由我而起,他是个厚道人,这才让我挂个名,跟着分些汤喝。” “你少糊弄我,若只能喝汤,你用得着和沈少爷一起去京城?” 苏义丰瞪眼。苏挽秋毫不示弱,大声道:“喝汤又如何?吃肉又如何?还是那句话,这事我说了是情分,不说是本分。此事三叔没有沾手一分半毫,我拿些钱回来给公中,改善一下大家的伙食衣裳,你吃好穿好就偷着乐吧。这会儿还想伸手摘桃子,谁给你的脸?” “你……你们都听听,这是侄女儿和叔叔说话的礼数?” “行了。自家人,分那么清楚做什么?忘了你和你爹梗着脖子叫的时候了?那是你做儿子的礼数?” 苏明江将茶杯盖儿在碗沿轻轻一碰,随口一说,就将苏义丰噎得说不出话来。然后他看向苏挽秋问道:“这么说,你是要和沈元熙一起去京城?” “对啊。”苏挽秋点头:“不然我一个女儿家,从未去过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连方向都辨不明,更别说市场调研了。” 说完忽听柳氏期期艾艾道:“那……这事儿就不能沈少爷自己去?你……你一个女孩家家,每天和他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去通州那一次,就惹了不知多少风言风语,这会儿又去京城……” 苏挽秋笑道:“娘。成衣厂多是制作女孩儿的衣服,可想而知,去京城调查也是调查女孩子们,总不能让沈元熙一个大男人,在街上逮着一个女孩子就问人家喜欢什么样的衣裳款式?肯花多少钱买吧?他要敢这样做,凭他是潘安宋玉的样貌,也得被当成臭流氓打出去不可。” “这倒是没错,哪有大男人当街向女人搭讪的?” 苏义丰点点头,虽然自己不能做掌柜,但怎么说这是自家生意,他还是盼着买卖兴隆的。三丫头再厉害彪悍,到年底她也得往公中交银子,不然这么大一个家,凭什么她就能当家做主? 柳氏叹了口气,幽怨地看着二女儿,却没再说什么。 苏挽秋明白母亲心意,轻声道:“娘不必想太多,难道我从此断了和沈元熙的往来,就没有风言风语吗?从我那次落水之后,十里八村甚至是大兴县,围绕我的风言风语何曾减少过?其实你要往好处想,这也是女儿的本事。” 苏义丰嘴角抽搐一下,对苏明江道:“六叔你听听,这样事情,别的女人羞也羞死了,咱们家三丫头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您还纵着她呢,将来怕是更要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说得没错,这是她的本事。” 苏明江不但不恼,嘴角边反而流露出一丝骄傲笑意,他斜晲了苏义丰一眼:“你有本事,也可以成为这样的风云人物,问题是你有吗?” 苏义丰要有这个本事,还等到今天?只是面子上下不来,总得嘴硬几句,因摆手道:“罢罢罢,我宁愿没本事,也不要这毁誉参半的名声。” “你这叫怂还不老实。“苏明江冷哼一声:“明明是没那个能耐,偏要扯东扯西。以后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收一收,别贪得无厌,三丫头厚道,带着这个家好了,你难道不得好处?” 第二百三十七章:明摆着偏心 话音落,就听苏挽秋又说道:“我今年十八了,虽然还没定亲,但我是不打算嫁人的。所以不能总把自己当小孩子。从今日起,我名下的土地和产业,每年的盈利往公中交一半。” “什么?只交一半?” 苏义丰又跳起来了。苏明江翻个白眼,合着自己刚才的话全白说了。也是,这就是个贪婪的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愿意挨三丫头的怼,就请自便吧。 “怎么?三叔有意见?” 苏挽秋眉头一挑,只见苏义丰一挥手,愤愤道:“你少来这一套,当谁不会算账呢?如今这些产业公中也不用收,可着你折腾,等到你二十岁,这些就都是家里的产业,所有盈利全部要交公。凭什么啊?我们辛辛苦苦种地的产出都要交公,你倒想偷天换日攒这么多私房钱,没这个道理。” 苏挽秋也不恼,笑吟吟道:“三叔,这个可没办法,谁叫这个家里能赚钱的是我呢?你不服也只能憋着。我粗略算过,六十亩地种的都是棉花大豆红薯甜菜一类的经济作物,加上母婴店成衣厂和一半酒楼,以及如今家里每季都能收十几茬的菌菇,一年盈利大概在五千银子左右,往公中交一半,就是两千五百两。这些银钱足够我在家里说了算,剩下的钱即便在我手里,我也不会挥霍乱花,为得是要将这些事业发展壮大。” 苏义丰冷哼一声:“钱在你手里,当然你怎么说怎么是,真正乱不乱花,谁能知道?” 苏挽秋一点头:“三叔,你这句话说得对,钱在我手里,当然我怎么说怎么是。我不乱花也好,我乱花挥霍了,你也说不出什么。当初大伯第一次赌博输得精光,那还是花的公中银钱,怎么不见你这样义愤填膺不依不饶?这会儿你对着我一个女孩儿家,倒是抖擞起精神来了。” “秋。” 苏义水见三弟吃瘪,气得肚子一鼓一鼓,连忙开口想和一和稀泥,却见苏挽秋一下子站起身,激动道:“今天既然话说到这里,那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把话撂在这儿,明明白白的告诉三叔,今日你能在这个家里吃香喝辣,就感谢爷爷吧。不是他摁着,只凭你对我的刻薄,我早撺掇爹娘分家了,到时我们家赚多少,也和你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爹,你听听她的话……” 苏义丰心中一凛,连忙找苏明亮做主,却听苏挽秋冷笑道:“你找爷爷作甚?三叔你扪心自问,换做是你赚这么多钱,你会和家里坦白?肯分给家里一千五百两?只怕你藏着掖着,一年拿出个百八十两银子,就要在家中作威作福了。你如今挤兑我,不过是因为你没这个本事,你要有这个本事,不会因为爷爷就不分家,你没有这个孝心,而我有。” 苏明江头也不抬喝着茶,心里暗笑:这三丫头的一张嘴,真是谁也说不过她。不但是厉害,她更懂人心,总把自己置在礼仪道德这一边,如此无论怎么说,你也挑不出她的错处。也是怪老三不争气,受过多少回教训也不长脑子,嗯,倒是不是不长脑子,只是贪心的念头一起,心啊眼啊脑子啊,就全都被蒙蔽,整个人只剩下贪婪,可不是就糊涂了。 好在苏挽秋这一番话将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王氏也回过神来,连忙帮着丈夫打圆场下台阶,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 等一家人散了后,苏明亮就对苏明江说:“这三丫头是越来越厉害了,如今连我都不放在眼里,往后可怎么办?” 苏明江淡淡道:“怎么没把你放在眼里?你没听她说?不是为你,早就分家了。也是,云旭挽冬也罢了,就凭义丰那两口子,凭什么让人家赚钱供他们吃香喝辣,最后还落一身埋怨,换我我也不干。” 苏明亮气道:“你就是偏心,总帮三丫头说话。” 苏明江抬起眼笑道:“那是因为三丫头值得啊。三哥你仔细想想,一千五百两银子,将来还会更多,换谁能痛痛快快就给了家里?义丰那两口子做得到吗?” 一句话堵得苏明亮哑口无言,好半晌才闷闷道:“那也是应该的,一家人,本就该齐心合力,劲往一处使。何况别的就罢了,那六十亩地可是你给她的,凭什么出产只往公中交一半?” 苏明江道:“这六十亩地我算过。若我给了咱们家,只会种稻米糜子高粱之类,说破大天,一亩地能剩半贯钱那都是好的,这么些年,种地咱们也没赚过这些钱。但是三丫头种了棉花大豆蓖麻,等到秋天收获了一卖,一亩地怎么着也能赚三五两银甚至更多……” 苏明亮摸了摸后脑勺,喃喃道:“人人都知道种这些能卖更多的钱,但怎么这么多年,只有三丫头这样种?周围并没有听说有谁把家里大半地亩拿来种这个。” 苏明江淡淡道:“民以食为天,大家当然都是先紧着嘴里的口粮。其实只要利益足够,总是会有聪明人改种这些,不然江南的改粮种桑之风从何而起?甚至间接影响到海贸这样的大事。” “影响海贸的是江南那边的改粮种桑?这是怎么回事?从没听你提起过。” 苏明亮来了兴致,却见苏明江一摆手:“这些说来话长,更何况……多说无益。如今三哥要明白的,是那六十亩地,那是我给三丫头的,所以严格来说,那也是三丫头自己的私产。” 苏明亮:…… 我就说你最偏心三丫头吧?还和我这啊那啊,这不是偏心是什么?都明摆着的了。 **************** “冬儿,你三姐一大早就出门去城里,是干啥呢?如今想在村里见她一面可真是不容易。” 苏挽冬和苏挽夏背着大竹篓,刚从山上下来,就见通往村里的小道上走过来几个女孩,看见她们,其中一个就高声问了一句。 很快几个女孩在官道上汇合,苏挽冬就笑着道:“我三姐这一次是去京城,说是要做什么市场调查,就是看看女孩子们喜欢的那种成衣,她们愿意花多少钱买,喜欢什么款式,总之我也不太懂,反正我三姐做的都是大事。” “成衣?” 女孩子中那个叫窗花的和苏家姐妹熟识,闻言就是一愣:“是大兴县如今好多女人们穿的那个成衣吗?那也是你三姐的买卖?” 第二百三十八章:隐患 “不只是三姐的了,那个厂子还有沈少爷的一半……” 苏挽冬不等说完,就见几个女孩笑开了,一个叫燕子的说道:“原来还有沈少爷的一半,这么说,挽秋这次去京城,也是和沈少爷一起了?”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一旁苏挽夏听着这话不对,立刻气不打一处来。燕子连忙笑道:“我只是随口问一句,就像你说的,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又何必发火呢?” “好了好了,燕子你也别阴阳怪气,不想想当日跟着挽秋赚了多少零花钱。既要笑话她,回头大家都去城里买衣衫,让挽秋给咱们算便宜些的时候,你可别跟着开口。” 窗花一句话怼得燕子面色发白,这倒也是个识时务的,闻言连忙道:“我何曾笑话挽秋?她是整个村里最能干的人,我巴不得好好巴结她,又怎么敢阴阳怪气?” “呵呵!那我们家秋可不敢高攀。” 苏挽夏说着,便拉起苏挽冬的手:“四妹,我们走。” “嗯。” 苏挽冬点点头,乖巧跟着二姐迈步,眼看就要入了小路,忽然只听一阵马蹄得得声响。因五丰村地处偏僻,极少听见如此密集马蹄声,所以姐妹俩也忍不住停下,回身观望。 窗花和燕子她们也凑过来。大家正小声议论着,就见不远处一队约有几十骑绝尘而来,清一水儿的黑色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的人都穿着白色铠甲,看上去别提多威武,竟是一群行伍之人。 “咦?咱们这边怎么会有大夏的士兵?也没听说附近有兵营啊。” “你个没见识的,哪里是士兵?看没看见领头的那个人?我听爷爷说,但凡能穿这样银色铠甲的,最低也得是个将军。” “好家伙,最低是将军,那再高了要是什么?” “说你没知识还不服,高了当然是三军元帅。” 议论声中,那队人马就已经到了近前,当先一人忽然“吁”的一声勒住缰绳,接着坐下骏马高昂两只前蹄,顷刻停下。 后面的人也齐齐止步。女孩儿们又是兴奋又是忐忑,只看着马上年约四十左右的英武男人,听他问道:“姑娘们,打听一下,顺着这条官道,再往前是不是就能到梅花村?” 女孩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窗花大着胆子说道:“没错,再往前走五里地,就是梅花村,敢问将军是那里的人吗?” 马上将军摘下头盔,摸着头感叹笑道:“是啊。我离乡多年,如今回来,有些路径都变了,那会儿还没有这条官道呢。” 说完忽一眼看到人群中的苏挽冬,不由笑道:“这女孩儿当真甜美,小妹妹,你是谁家女儿?腕上这个镯子很别致呀,能给我看看吗?” 苏挽冬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蚊子般呐呐道:“这……这是我三姐给我的。” 说完拉着苏挽夏就往村里跑,只听身后传来几声粗犷豪爽的笑,有人大声起哄道:“将军,军营二十年,说起来您一直没再成家,这回衣锦还乡,索性就把婚事给办了吧。” “可恶。” 苏挽夏低斥一声,只说这些官兵无礼,却也知道行伍之人大多如此,何况对方还真是个将军,早知道就不留在这里看热闹了,别再惹出什么麻烦才好。 转念一想:对方看着都四十多了,又说什么衣锦还乡,即便要娶,也该娶个大家闺秀,四妹只是个庄户女儿,想来不过是那群家伙口嗨,倒不用在意。 如此一想,方放下心来。 且说苏挽秋,一大早赶到县城,见沈元熙已经在城门处等她,不由奇怪道:“这是怎么说?往京城走应该从北城门出去,你倒跑来南城门等我?” 沈元熙笑道:“左右无事,我料着你起得早,便过来等一等,果然等到了。” 苏挽秋左右看看,只见不远处一辆马车,车夫正是她熟识的,于是吐吐舌头道:“好家伙,虽说是大清早,这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我在这里上了你家马车,岂不是又给人们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沈元熙斜晲着她:“三姑娘这会儿才在乎这个,不觉着有些晚了吗?” 说完又扭头对红娘子道:“这次去京城,有我在三姑娘身边,不用劳你大驾,回去歇歇吧。” 苏挽秋似笑非笑看着他们,待红娘子离去后,她便悠悠道:“沈元熙,那是我的人,你指挥的挺顺手啊,也是奇怪,她竟如此听你的话,你叫她去她便去了。” 沈元熙:“呃……” 苏挽秋不等他编理由,便转身上了马车,于是沈元熙也翻身上马,一路上心里还琢磨着:她刚才那话,是不是识破红娘子是我安排到她身边的了?总觉着那话大有深意。 马车悠悠行了十几里路,出北城门后上了官道,前后便没什么人。沈元熙四下看看,下马上了马车,只见苏挽秋正坐在车厢里,手指敲着膝盖,不知道想什么。 “你有什么事?” 见他进来,苏挽秋有些纳闷,只见沈元熙笑道:“不为别的,有个东西要给你看一下。” 一边说,就从袖子里掏出个纸袋,打开来递到苏挽秋面前:“劳驾,您给掌掌眼,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掌眼?”苏挽秋接过纸袋,纳闷道:“我不过是个村姑,你要鉴别古董文物怎能找我?再说这样贵重东西,人家都是用檀木或红木盒子,你只用个纸袋……” 不等说完,已经看清纸袋里的东西,苏挽秋一下子就愣住了。 下一刻,她急不可待将袋子里的东西掏出来,只看一眼便惊呼道:“这是土豆?真的是土豆?我的天,沈元熙,你……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果然是土豆吗?你没认错?就是你说得那种叫马铃薯的东西?” 沈元熙心中别提多开心,表面上却还一派沉稳地向苏挽秋确认,就见她激动点头道:“当然,就是马铃薯,俗称土豆,我……我怎可能认错?我甚至知道这土豆是烤熟的,而非蒸熟。” 沈元熙:…… 第二百三十九章:一盆冷水泼下来 “您这眼力真是绝了。” “反讽我呢是吧?” 苏挽秋白了沈元熙一眼,接着兴奋道:“快说说,哪里来的?” “这个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沈元熙托着一边脸:“你我当成宝贝遍寻不得的东西,竟是在我家下人手里看见了。据他说,是他父亲从江南买回来的,听着也没人把这当好东西,只是说烤着比蒸着好吃而已,他们家也只为了尝个新鲜。” 苏挽秋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这可真是缘分了。” 沈元熙纳闷道:“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这样心心念念的宝贝,却不被人放在心上,这合理吗?” “番邦那边,本就将这个视为寻常物,即便流传到大夏,因为都没吃过,所以多是为了尝鲜才买的。就和红薯一样,蒸着煮着也不过就是那个味儿,又不能按照传统种地的法子种它,最后可不就没人当好东西嘛,吃过了便撂开手。却不知它们的真正价值不在这里,而是在产量。” “怪道呢。” 沈元熙这才恍然大悟,接着又说道:“我已将他们家的土豆全都买下,从京城回来后就送去你那里。只是……这会儿还能种吗?若不能种,等到明年,只怕就种不了了。好在如今知道出处,虽然江南路遥,但咱们找找路子,花高价总能买到。” 苏挽秋摇头道:“不用,如今离端午还有几天,这个时节种下虽有些晚,却不防事,我回到家就立刻安排下种,好在去年围绕池塘开得一块荒地今年还没用上,正好拿来种它。”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忙问道:“这么说,你是前两天就得了土豆?竟等到今天才和我说,你可真沉得住气。” “我昨天得的,若是早两天,早就叫青山送去给你瞧了,我知道农时耽误不得。不过一天之差的话,倒也不必沉不住气。” 一边说,便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小锦盒递过来,伸手挠了挠头,小声呐呐道:“这个……你看看……喜不喜欢?” “又是什么?” 苏挽秋见一向从容潇洒的沈元熙这会儿竟露出几分毛头小子的模样,连说话都结巴起来,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奇,却似乎又隐隐有些期盼明悟。 她看着锦盒,片刻后伸出手轻轻打开。只见那锦盒内铺着的精致大红缎子上,静静躺着一对珍珠耳坠。 红缎鲜艳夺目,愈发衬托出那对珍珠宝光柔和,就连苏挽秋这种不在妆扮上用心的人,都抑制不住地惊喜叫了一声。 见她笑容明媚,沈元熙顿感精神大振,连忙问道:“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太喜欢了。”苏挽秋翻来覆去看着那对珍珠耳坠,一边仿佛梦呓般赞叹道:“无怪乎女人都爱珠宝,有谁能够抵挡得住珍珠的魅力呢?这对珠子真的好美啊!” 沈元熙呼出一口气,喜滋滋道:“你喜欢就好。我还以为三姑娘不爱珠宝,生怕你斥我是个俗物。” “你把我当什么人?不食人间烟火的雪山神女吗?” 苏挽秋摇摇头,又看一眼那对珍珠,忽地问道:“这是送我的?” “这话说的有趣,不是送你,难道我是拿出来让你赏鉴的?” 沈元熙哭笑不得,但很快察觉到此举不妥,连忙坐直身子正色道:“那个……咳咳……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昨天清点库房时,看见这对珠子,觉着很配你的为人。然后……咱们不是要去京城吗?你也该……也该有几样压身的首饰,这……俗语说得好,人靠衣裳马靠鞍,你打扮的明媚贵重些,也少几个势利眼看轻你,不肯……不肯配合你调查。” “是吗?” 苏挽秋微微挑着眼睛看向对面少年郎:那是个一贯从容潇洒的,似这般拘谨无措,甚至说话都结巴了的模样,她还从未曾见过。 果然长得帅对于我这种颜狗来说,就是占便宜,不然这心也不会跳得这样快,该不会这就是怦然心动的感觉吧?别扯了,我好歹也是在现代久经考验,早都看透了男人的女汉子,怎会因为一对珍珠耳坠就心动。 这样想着,嘴里却忍不住笑道:“你说得对。我们去京城,是得好好妆扮一下。那就多谢了。” 沈元熙长长松了口气,哈哈笑道:“三姑娘果然是从善如流……” 不等说完,就见苏挽秋微笑道:“这对耳坠多少钱?我给你,可是说好了,这会儿我手头紧,你只能算我成本价。” 沈元熙:…… “怎么了?不想要我的钱?” “这个……是我……送你的,何苦让它……沾染上……铜臭气?” “该打,别人说铜臭,不过是真清高或假清高,你我这样的俗人,怎么能这样说它?” 苏挽秋举手作势要打,只见沈元熙原本挺直的身子此时懒懒倚在车厢上,头也半垂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心下又觉不忍,这手便情不自禁收了回来。 车厢里陷入沉默,好一会儿,忽听苏挽秋小声道:“没见过你这样的,如此贵重的一对珍珠耳坠,非要白送人,给钱还不高兴。” “换你你能高兴?”沈元熙抬起头,目光灼灼看着苏挽秋,仿佛自语般道:“可知我看见这对珠子,想着它和你般配,当真是满心的欢喜,立刻就拿去首饰铺子,逼着他们赶工做出了这副坠子,一心想着你看见它后,到底喜不喜欢?会不会不高兴?结果我担心的这些没发生,倒是你一句话,就如兜头泼下一盆冷水,把我的心都凉透了。” “不然你要我怎么说?难道就这样安之若素地收下?我虽不拘小节,却也知道这是……这是私相授受,还是说,都是我小人之心自作多情,你沈少爷不过是为了我去京城有点好行头,并没有任何私心?” “我当然没有……” 沈元熙下意识就想否认,然而他看到对面苏挽秋歪着头看他,那双清澈灵动眸子仿佛早就看透一切,于是心中种种顾虑胆怯瞬间消散一空。 是啊,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意吗?为了她,甚至差点儿和雪松决裂,这会儿还装什么大尾巴狼?三姑娘又不是那些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受不得我这一腔真心痴情,于我来说,这不就是个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我倒在这里矫情些什么? 第二百四十章:非卿不娶 一念及此,顿觉心头清明,沈元熙落落大方地一点头:“没错,我承认,不是你自作多情,我送你这对珠子,就是私相授受,就是觉着它很配你。三姑娘,我想看你开心的模样,想看着你戴上它们,会是何等的温柔惊艳。” 这却也出乎苏挽秋意料,她没想到沈元熙竟然大大方方就承认了,男人的面子呢?大才子的身份呢?就全不顾忌了? 因一时间也是愣住,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幽幽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明知我不是什么温柔贤惠的女子,容貌风情也远远称不上惊艳,你是才子,这么些年天南地北也走过,不知见识过多少绝色佳人,又何必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 “那又如何?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道理你难道不懂?或许你没有惊为天人的美貌,和寻常说的温柔贤惠也不沾边儿,但在我心里,三姑娘是这世间最独特清醒最善良悲悯的女子,若……若三姑娘对我无意,我只怕这辈子也要孤独终老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挽秋一扬眉:“非卿不娶吗?” “是。”沈元熙一点头,但紧接着又说道:“我倒不敢妄想三姑娘对我也有非君不嫁的情意,但……若你要嫁人的话,或许看看我呢?虽说在你面前我也没什么好处,好歹这片真心没有一丝作伪,日月可鉴。“ 当沈元熙坐在对面,深情款款地诉说着最朴实的情话,说他一片真心日月可鉴,试问这天下,有几个女孩子能抵挡得住? 反正三姑娘有点抵挡不住,少年盛满情意的眼睛太漂亮了,如春日里的湖水,深秋时的清潭,她挪不开眼,耳中甚至能够听到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心动,却也没到意乱情迷的地步,三姑娘到底还是个穿越女,不会因为男人几句话就缴械投降,哪怕对面是个学富五车的超级大帅哥。 所以她微微挑起眉头,语气轻柔中似是带着几许嘲讽,淡淡道:“一片真心日月可鉴?沈元熙,你是了解我性情的,你可知娶我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沈元熙一愣,想了想对方的性情,心头忽有灵光一闪:“你是说,我若娶你,此生此世便只能从一而终,忠贞不二,是么?” 苏挽秋一挑眉:“是啊,你做得到?” 这样话题,便是夫妻间提起,也会充满禁忌,难得她竟能侃侃而谈。 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沈元熙看苏挽秋,真是怎么看怎么欢喜,世俗人眼中的不要脸,在他这里都成了坦荡大方,清新脱俗。 因灿然一笑,柔声道:“我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又怎敢在你面前剖白心意,说什么一片真心日月可鉴。说起来,这些年打理家中生意,又立志科举,醉心于诗书之间,好不容易上次去一趟百花楼,想着一尝人间风月,偏又遇到你,遇到那样的事,可见这便是天意吧,天意要你我白头偕老,从一而终。” 果然是天意么?“ 苏挽秋怔怔看着沈元熙,见他一双眸子盛满渴望和忐忑,三姑娘那颗立志不嫁的心,已是动摇的如风中落叶。 “那……总也得看你日后表现。” 别开目光,苏挽秋轻声答了一句,下一刻,她就听沈元熙开心笑道:“自然,我难道还敢立逼着三姑娘坦白心意不成?你肯给我这个机会,我已谢天谢地了。” “倒也不必如此卑微,说得我好像不近人情地拿捏你一般。只是……此事重大,不能不慎重考虑。再者,你别只顾着问我的心意,也要想想你父母,他们看你,自然是人中龙凤,想着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你?结果到头来,你和他们说非我不娶,你确定他们不会被气死?” “三姑娘无需担心,我早和爹娘说过,我的终身须得我自己做主。不然上次孙家就不会绑架你……” 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接着一手撑住额头笑了起来:“你说,连孙梅雨都看出我对你有情,我竟是蹉跎到今天才向你告白,枉我自诩聪明,却原来也是个笨蛋。” “这上面你迟钝些,倒比聪明更好。若你一早就确认心意,如此清醒,那还说什么真心痴情?只是你也别太乐观,你父母对你百依百顺,是因为他们大概想着你眼光不错,喜欢的女孩子必定是出挑的,所以连这样大事也由着你,若知道你要娶我……“ 说到这里,忽然换上了一副小心翼翼的语气:“我看你娘是个刚烈的,她该不会以死相挟吧?” “不至于吧?” 沈元熙开始还觉着拿捏自己爹娘是十分笃定的事,但见苏挽秋说的郑重,再想想自家娘亲的性子,语气就添上了一丝犹豫,眨巴眨巴眼睛:“我爹娘……那个……还是很开明的,对你他们也没说过什么坏话。” “说你笨你还真蠢起来了。你爹娘没说过我坏话,不代表他们心里看得上我,母老虎之名传遍大兴县,你确定他们能接受我这样的儿媳?” 苏挽秋说着,便往车厢上一倚,悠悠道:“说起来,这当中还有你沈少爷一份功劳,不是当初你说我是母老虎,我的彪悍名声也不会传得这样快。” 沈元熙:…… “看在我对三姑娘一片深情的份儿上,你就别呕我了。早知今日,我……我恨不能回去把那时的我嘴巴缝上,让他口无遮拦,让他有眼不识金镶玉……” 苏挽秋见他哭丧着脸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沈元熙“幽怨”瞪着她:“你还笑,也不说帮我想想办法。” “这是你的事,我能想什么办法?”苏挽秋笑得没心没肺,一只手擎起来,看着那对珍珠耳坠:“要不然我现在戴上它,你看看好不好看?” 沈元熙点点头,看她笑容明亮灿烂,心中忽然又有些不服气,冷哼一声道:“你别只想着我这边,也得想想你若嫁我,你家里会不会同意?” 第二百四十一章:敢问天可遂人愿 “哈?”苏挽秋瞪大眼,接着笑声银铃般响起:“说你笨你还真笨了?竟然问出这样问题。我家里会不会同意?你说他们会不会同意?这会儿要说让我给你做妾,除了六叔爷和我爹娘,只怕三叔他们也恨不能将我塞进轿子,更别说是明媒正娶,那就算是六叔爷和我爹娘,怕也要烧香拜佛的。” 这算是夸奖吧?算吧算吧。沈元熙心里有些得意,却不忘提携自己两个小弟:“你别这么说,我若是敢让你做妾,只怕云海云阳也不会放过我。” “你是他们老大,他们崇拜你得紧,怎么会不放过你?” “这话一年前你说还使得,到如今……他们心里对你这个姐姐的感情,可是早就超过我了。” “那不一定。”苏挽秋的脸色忽然淡下来:“我对他们也没多好,更何况,若是他们知道我做的事,或许就要反目成仇了。” 沈元熙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苏挽秋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苏义山是死在她的手里,他以为善良悲悯的女子,同样有狠辣腹黑的一面,如此一来,他是不是还敢娶这样的女人呢? 轻轻一笑,沈元熙沉吟道:“反目成仇必不可能,不过这世间有太多秘密,有些事不该让他们知道,那就还是别让他们知道的好,也免得他们为难,你自己明白是为他们好就罢了。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倒欣赏你这份当机立断杀伐果决的飒爽劲儿。” 苏挽秋这回是真惊讶了,瞪圆眼睛看向沈元熙,却见他微微挑眉,似是自语般道:“这世间又不是只有你知道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你不知男人更有这个狠心么?是他自取灭亡,与卿何干。” 沈元熙是什么人,从苏云阳嘴里知道事情经过后,他就大概猜到个中详情了,如今不过是变相印证而已。他猜测着苏云阳未必想不通这其中道理,只是事关最亲近的人,那小子怕是情愿糊涂,根本不敢去深想。 苏挽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伸出手将耳眼里的细细草杆取下,将那对珍珠耳坠戴上。 她戴的很仔细,动作有些慢,便显得格外郑重。沈元熙在旁看着,竟隐隐觉得,那不是一对耳坠,而是两人的定情信物一般。 “多好看!”他轻声赞叹着:“清眸皓齿垂明珰。三姑娘,你戴着它,当真有几分流光溢彩,摇曳生辉的风姿了。” “可惜没有镜子,不过想来一定是好看的。” 苏挽秋伸手抚摸着那两粒圆润珍珠,灿然一笑。这里沈元熙看着她,不觉有些痴迷,随口问道:“对了,雪松这些日子,有没有见你?” “方雪松?”苏挽秋惊讶挑眉:“怎么想起他来?前些日子倒是来过,那会儿我正忙着田里的红薯,哪有工夫招待他?他站在田埂上,和我说了几句话,大概也觉着没趣,就走了。” “红薯?” 沈元熙皱眉,只听苏挽秋笑道:“说起来,这位大少爷对田园山水的向往,倒在你之上。也没见你这般关心过红薯花生和甜菜等物,他倒很感兴趣的样子,我估摸着如今园里田间的作物,他大概认识一多半了。” 沈元熙:…… “他哪里是向往山水田园?枉你聪明一世,竟看不出他真正向往的是你么?” 沈元熙叹了口气:“三姑娘,若……若他也要向你提亲,明媒正娶,你……又当如何?” “我当如何?我能如何?你这话问的,是对自己不自信,还是不相信我的人品?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合着我倒不是待字闺中,成了待价而沽是么?信不信我揍你?” “不是不是,我当然相信你的人品,只是方雪松身世富贵,他就是将来的国公爷……” 沈元熙连忙解释,被苏挽秋啐了一口,听她怒道:“放屁。要论这个,你沈大少爷才名远扬,不知多少富贵千金芳心暗许,你干什么非我不娶?那么多大家闺秀,哪个不比我强?” 沈元熙被骂,反而笑起来,连声道:“你说得是,说得极是,是我关心则乱,庸人自扰了。” 苏挽秋又好气又好笑:“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以你的聪明通透,竟看不出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沈元熙忙道:“这个我自然看得出来,我也提醒过雪松。但上次见面,观他言行,似乎他有把握说服家人明媒正娶,这……我可不就关心则乱了,毕竟你若嫁他,将来就是国公夫人,寻常女子哪里受得了这个诱惑?” 苏挽秋淡淡道:“你也太小瞧天下女人了。国公夫人又如何?这天下有的是情比金坚的女子,正所谓痴心女子负心汉,男人为了富贵抛弃糟糠的事多了去,何曾见过有哪个女人发达后就抛夫弃子的。” “虽如此,我只怕国公府一向高高在上,万一……总之这次回去,你留个心眼,万事小心。” “好了,你用不着这样谨慎。千百年来,没听说哪个未来的国公爷要娶村姑的,就是方雪松想,他家里还有爹娘,那可是国公爷国公夫人,以为像你家那样,对你纵容散养吗?我料着他也没这个胆子,何况上回国公爷到秋云楼,特地召我去见他,经过那一回,即便国公爷被他说动,也必定要把我拉回黑名单了,他不可能允许国公府有一个头角峥嵘的世子夫人。” 这一层沈元熙并不知道,忙问经过,听完苏挽秋讲述,他便点点头道:“你说得没错,怕就怕国公府那边不按牌理出牌……” “尽管放一万个心,再怎么不按牌理出牌,那也是国公府,他就不顾忌规矩,也得顾忌家门颜面,嫡子娶一个村姑,是要笑死京城那些勋贵的大牙吗?” “也对。”沈元熙默默点头,忽地笑起来:“如此我倒该感谢雪松出身富贵,不然要和他竞争,我还真没有十分把握。” “行了,该说的都说完,你是不是也该出去了?难道要和我闷在马车里直到京城?别以为送我点东西,就可以不尊重我。” “没有没有。我这就出去。” 沈元熙连连摆手,再看苏挽秋一眼,只觉三姑娘的浅笑薄嗔都有万分风情,因心满意足从马车里钻出去,这一桩最大的心事总算落地。想想从此后两人再相处,便不是普通伙伴,而是彼此中意的有情人,虽然三姑娘话里意思,自己须得追求一番,不能叫他轻易如愿,但若非她心里有情,压根儿就不会给自己追求的机会。 越想越是欢喜,骑在马上,只觉迎面吹来的风都是脉脉含情,想到秋闱之后,自己禀明父母,便可安排提亲迎娶事宜,沈大少一颗心都化作桃花朵朵开,直往外冒红心泡泡。 第二百四十二章:可怕的事 “三丫头这次去京城,不知要几天才能回来。这会儿正到了农忙时节,原本还指望她从中调度安排,结果可好,倒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正是中午时分,用过午饭后,屋里就剩下老哥俩,苏明亮就坐在炕上喃喃抱怨,说完只听苏明江道:“三丫头是最看重地里产出的,真到了要紧时分,她不可能不留在家里。之所以会挑这时候进京,不过是因为如今活儿虽多,但大家都是做熟了的,用不着她插手。何况,三哥你要是力不从心,那不还有云旭吗?我看他跟着三丫头历练了这两年,很是不错,小小年纪,竟有些儿大司农的风范……” “可是胡说,大司农?那是朝廷的一品大员,你要说将来云旭高中做了官儿,许还能这样夸一句,现在的四小子,他凭什么?” 苏明江笑道:“有志不在年高,谁夸他气质风度官职大小了?我是说他对农事的日渐熟悉和快速进步,很有些当朝大司农的悟性。” 苏明亮笑道:“还是胡说,你难道见过大司农?敢夸这样海口。” 话音刚落,忽听远近大约有几十条狗一起狂吠起来。苏明亮惊讶道:“这是怎么了?村子里出了什么事?这么多狗子叫起来,想来是有大事发生……” 一边说着,早下了炕,拽起苏明江出了屋子,只见西屋闫氏也倚着门框往外望,看见他们,连忙说道:“爹,六叔,你们看街门外,那是不是一队兵爷?” “当兵的?” 老哥俩这时也看见一群当兵的在街门外下马,足有十几人,难怪村里的狗一起狂吠。 “三丫头又惹什么事了?怪不得她跑去京城,别不是躲祸去了吧?” 苏明亮直拍大腿,只听苏明江沉声道:“那孩子不是这样没担当的,先看看这些人想干什么。” 话音落,就见街门外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叫道:“可是苏挽冬苏姑娘的家?” “冬儿?” 苏明亮大惊,看向苏明江,只见他眉头皱起,轻声道:“看服色,这人在军中该是个副将,奇怪,他们怎么会来五丰村?而且竟然是要找冬儿。” 正疑惑着,那边苏义丰和王氏也从屋里出来,一家人心怀忐忑,打开街门将这些人迎进,不知他们找苏挽冬是有什么事。 躲在窗户后面看着那群大兵进了上房,苏挽冬一颗心都要跳出腔子,手心里满满的都是汗。很快,她就听到从上房传来的豪爽笑声,然后是父亲惊喜的叫嚷:“什么?是真的?梁将军看上我们家冬儿了?” 苏挽冬整个身子都瘫软下来,脑海中不自禁浮现出昨日遇见的那个银甲将军的模样,心里只觉震惊绝望:怎么会?不过是一面之缘,哪有这样道理?商家那个儿子当日看中大姐,也没有这样快,那个将军怎么这就派人上门来了? 三姐!三姐! 小姑娘才十五岁,根本没有应对这种事的经验,恐惧慌乱之下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找苏挽秋为她做主:既然三姐能帮大姐拒了商家,那……她应该也可以帮自己拒绝那个将军。 但很快她就想起,苏挽秋去了京城,没有三五日,只怕回不来。 怎么办?这怎么办?我……我要躲到哪里?爹娘不会答应吧?那个将军看起来又高又壮,黑铁塔一般…… 苏挽冬在地上团团转着,如热锅蚂蚁般拼命想办法。忽听门“咚”的一声被推开,她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只见苏挽夏面色惊惶跑进来,随后关上门,拉着她的手喘吁吁道:“不好了四妹,原来那群兵爷是……是为他们将军来提亲的,就是咱们昨天见过的那个,那……那是什么将军啊?明明都可以做你爹了。” 真正从二姐嘴里确定了这个消息,苏挽冬小脸瞬间变得煞白,若不是苏挽夏扶着,只怕就要瘫坐下去了。 “怎么办二姐,我该怎么办?我爹娘必定答应的,他们要是知道对方是将军……呜呜呜这可怎么办?” “四弟呢?”苏挽夏也是满身冷汗,却还强逼着自己冷静,因想起苏云旭如今在三房也有几分话语权,于是忙问了一句。 “四哥下地了。”苏挽冬摇摇头,眼泪成串落下:“没用的,这样大事,我哥就是反对也没用,他毕竟不像三姐,能当家做主。” “哎呀这可真是糟糕,偏偏秋又去了京城。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就是秋不同意,大概也没用。你爹要一心想当将军的老丈人,他还会怕谁?爷爷和六叔爷都未必能摁得住他。” 苏挽夏泄气地坐在炕沿上,喃喃道:“我出来的时候,听见六叔爷在问那将军的年纪,过往是否婚配,大概是要从这里下手拒绝。但是三叔……三叔就是听见条件有些儿不如意,只要那位将军肯明媒正娶,怕是连六叔爷都喝止不住他。” “二姐……” 苏挽冬绝望叫了一声,只叫得苏挽夏心都碎了,一把将她抱住,痛哭道:“四妹,我也不想你嫁过去,可……可这怎么办啊?要不然,等三叔三婶回来,你就哭,学秋那样,哪怕撒泼打滚地哭,只要三叔他们不答应,这事就有转圜余地。” 事情是明摆着的,但凡三房两口子答应了,就是苏挽秋反对也没用。毕竟苏挽冬这次不同于苏挽春,要她的是一个将军,可不是商家那种有钱无势的小富之家。所以苏挽冬只能寻求自救。 姐妹俩正哭着,就听院子里响起嘻嘻哈哈的笑声,原来却是那群官兵告辞离去。 苏义丰一直把他们送到大门口,回来就直奔三房,进来后看到苏挽夏也在,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挥手道:“二丫头你在这里干吗?去去去,回你家去,我和你妹妹有话说。” “什么话?” 苏挽夏心中也有些怯,但想到从前都是三妹将她们护在身后,如今她不在,自己这个做二姐的理应出头护住妹妹,于是大着胆子将苏挽冬拉到身后,面色苍白地对上苏义丰。 第二百四十三章:我让你狂 “哟呵!”苏义丰冷笑一声:“怎么?想学三丫头?把爪子伸到大房还不够,这会儿要伸到我们三房来了?你别怪三叔不留情面,这就不关你们二房的事,赶紧走赶紧走,别逼我说出不好听的。” 话音落,就见王氏也急匆匆走进来,两眼放光地问道:“孩子他爹,你觉着这事儿能成不?” 说完一眼看见苏挽夏,王氏撇撇嘴:“二丫头,你跑我们屋干什么?咋的?你们家放不下你,也想学着三丫头翻天?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这个本事没有。” “快走快走。” 苏义丰财迷心窍之下,只恨不能六亲不认,因上前赶鸡般的就要赶走苏挽夏,却见她流着冷汗倔强道:“大伯将大姐卖了一回,他的下场你们知道。三叔你们也想学大伯卖女求荣么?难道你们就不怕报应?” “嘿!你这臭丫头怎么说话呢?”苏义丰面色一变:“你滚不滚?不滚我喊你老子把你带回去,什么玩意儿,管起我家的事来了。” “四妹妹不愿意,你们没看见她哭成这样?那将军昨天我们也见过,看着比三叔你还老,你难道要认他做女婿?还要不要脸了?” “啪”的一声,苏义丰一巴掌扇在苏挽夏脸上,指着她厉声道:“二丫头我告诉你,别以为三丫头没大没小,你就有资格跟着她闹。谁家女孩子敢对长辈这样说话?这一巴掌就是教训,你以后记着,对你有好处。” 说完又伸手将苏挽冬从苏挽夏身后拖出来,声色俱厉道:“还有你,闺女,你也别跟着你三姐那个离经叛道的学,她将来就算赚得盆满钵满,也是个孤独终老的命。你不一样,你天生是做将军夫人的富贵命,那位梁将军岁数是大了些,但在官场上,却是正值壮年,前途无量。” “对对对。”王氏连忙在旁边点头附和,一边将哭着的苏挽冬搂进怀里,连声道:“好孩子,你可别听你二姐挑唆,她整天和你三姐呆在一块儿,都被带傻了。这可是将军夫人啊,那位钱副将说了,人家将军就是喜欢你年少娇憨可爱,不是纳妾,就是明媒正娶,要你做正妻。你说这样的好事儿,平时打着灯笼都难找,怎么就叫我的儿遇上了?可见你是个有福的。” 苏挽夏在一旁捂着脸,若不为苏挽冬,就凭苏义丰如此绝情,她也早跑回家向父母哭诉了。此时看四妹妹哭得可怜,三叔三婶说话又是如此可恨,实在忍不住,不由将素日里苏挽秋常说的一句话拎出来,愤愤道:“什么福气?四十多岁的将军,行伍出身,还不知脾气怎样,万一是个性子暴烈的,一拳就能要了四妹妹的命,若这是福气,把这福气给三婶你要不要?” “你给我闭嘴。” 王氏面色一变,指着苏挽夏嚎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因为那梁将军看上了冬儿没看上你,心里头嫉妒,才在这里使劲儿拱火。我本想着你们姐妹一场,给你留点脸,你倒越发上来了。冬儿是我闺女,难道我们做爹娘的不疼爱她,倒是你这个做堂姐的疼她?挨了一巴掌还不走,二丫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厚脸皮?三丫头也没你这么不要脸。” 她提到苏挽秋,苏挽夏也禁不住哭了,捂着肿起来的半边脸叫道:“你们还有脸提秋,秋要是在家,你们敢这样欺负我?呜呜呜……” “呜呜呜!三姐,我想三姐,三姐你快回来救救我啊!” 苏挽冬更是放声大哭起来。只哭得王氏手足无措,看向苏义丰,就见丈夫阴沉着脸,忽然一把将苏挽冬拉过去,恶狠狠道:“闺女,你给我听好了,你是我们三房的女儿,你的婚姻大事就是我和你娘做主,连你哥哥都说不上话。你别想着等你三姐回来,求她给你撑腰,我不是吓唬你,这可是位一品将军,带着军功衣锦荣归。他要娶你,别说你三姐,就是沈元熙和方公子,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他要是生气了,碾死咱们全家就跟踩死只蚂蚁一般容易……” 一番话别说苏挽冬,就连苏挽夏都被吓住。想到对方的确是位高权重的将军,苏义丰这话似乎不是危言耸听,两个女孩的心同时掉进了冰窟窿里。 三房屋里的响动不小,连苏明亮和苏明江都出来了,见苏挽夏从三房离开,半边脸都是红肿的,苏明江剑眉一竖,忽地大吼道:“老三,你给我滚过来。” 须臾间苏义丰从屋里出来,走到两人面前懒洋洋道:“六叔,叫我什么事?我又做什么让您老看不顺眼了?听听这话,叫我滚……” 不等说完,就见苏明江猛地伸手,接着“啪”一声,他登时就觉着半边脸火辣辣疼得厉害。 苏义丰整个人都懵了,接着一个高儿跳起,抚着一边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明江:这六叔从前少言寡语,如今虽因为三丫头,渐渐显露出不怒自威的气质,但也从未动过手,没想到这第一个巴掌,竟是给了自己。 震惊过后便是愤怒,苏义丰跳着脚叫道:“六叔,你这是干什么?你……你凭什么打我?爹,你看看你看看,合着这家里就我一个挨踹的受气包是不是?” “你还有脸问?” 苏明江胸口微微起伏,显见得是气狠了,指着苏义丰鼻子道:“我问你,二丫头的半边脸是怎么肿的?是你还是你媳妇下的手?你们两口子打量着要做将军的老泰山,尾巴都飘到天上去了是不是?连个好歹都不知道。这事还没定呢,你们一家就轻狂成这样,要真成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六亲不认了?” 苏义丰才知自己这一巴掌为什么挨的,心中更是恼怒,叫嚷道:“六叔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来打我,你怎么不问问二丫头对我说得什么混账话?咱们家里自从出了三丫头这么个妖孽,连带着小辈都听她的,什么礼数规矩,竟是全不讲究了,一个个都要造反呢,你老这么大个人,怎么竟如此偏心?” 第二百四十四章:有人欢喜有人愁 “呸!” 苏明江兜头啐了一口,冷冷道:“你打量我每日里不出声,就以为我是个老糊涂。其实这家里人是什么心性,哪一个我不清楚?二丫头就不是不懂规矩不知礼的人,她即便骂你,也是你有该骂的错处。其实还用问吗?你们两口子是怎样巴结那个副将,脚步都飘了的轻狂样儿,当我和你爹没看见?我告诉你三侄子,这事到底如何还不定呢,将军又怎样?他都四十多了,能做四丫头爹的年纪,只要四丫头不答应,这事就不会成。” “呵呵!” 苏义丰冷笑一声:“六叔你好大口气。我就觉着奇怪,这三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到底是像了谁?原来是像您呢。这事你说不成就不成了?那可是位当朝一品将军,能在朝堂上位列文武两班的大人物,你凭什么得罪他?反正我今日也把话撂在这里,只要我和孩儿他娘同意,只要梁将军不反悔,这件事准成,谁反对也没用。” “老三,怎么和你六叔说话呢?” 这话把苏明亮都给气坏了,跺脚叫道:“果然你要狂上天了是不是?也不想想,没有你六叔,咱们全家如今不知道还能活几个,你从前瘦猴儿一样,不是你六叔帮衬,第一个饿死的就是你,如今才哪到哪儿,你就原形毕露,要做白眼狼了?” 苏义丰咬着牙,怨愤看了苏明江一眼,扭头道:“这我可不敢。只是你们也别把人欺负狠了,我在这家里,谁看得起我?到头来,连我自己儿女都做不得主了?天底下也没有这样道理。哼!就算三丫头在我也敢说,我绝不会重蹈大哥的覆辙。” 说完转身而去,这里苏明亮便对苏明江道:“这混账东西是一时间得意忘形,老六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心地倒没那么坏……” 不等说完,就见苏明江冷笑道:“没那么坏?只怕被贪婪蒙蔽后,本来不坏的心肠也要变坏了。” 苏明亮叹了口气,好半晌才发愁道:“这桩亲事我也不同意,说是将军,衣锦还乡,但到底是四十多岁的人,四丫头还小,花骨朵儿一般,哪里就禁得住……只是,老三再混账,有句话他说得没错,那梁将军咱们万万得罪不起。你没听他的副将说?这一次回京,他还和梁相连了宗。咱们不过是平民百姓,他要是强娶四丫头,你我粉身碎骨也没用啊。” 苏明江淡淡道:“没有这么严重。他和梁相连了宗是不假,但咱们家也有梁相的门路,三哥你别忘了,三丫头可是救了梁相的命,有这份救命之恩,说什么也不能让四丫头掉进火坑里去。” “嗨!什么救命之恩?不过就是恰好赶上了,梁相那么大个人物,谁救谁还说不定。再者,就算是救人,也是沈少爷的功劳,和三丫头有什么关系?” “你管有没有关系呢?梁相认这份恩情就行。上次他们考完乡试偶遇,梁相不是特意把三小子叫过去?你以为那是爱才吗?明明就是因为三丫头结下的这份香火情。” “叫你说,这事儿真能成?梁相放着那么大一个将军不管,就为了一面之缘,三丫头去求他,他就能答应?” “能。”苏明江一点头,想了想又道:“虽然天下人都叫他奸相权宦,但我看他做下的那桩桩件件事迹,倒是个重信义的人。总之,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少不得要试试。” 苏明亮默默点头。这是个本分老实的庄稼人,没有苏义山苏义丰的贪婪,平生所愿,不过是一大家人吃饱穿暖,一年下来能存够百八十两银子,那便是最好的富足日子了。 经历过家道中落,老爷子不奢求大富大贵,家里每个人都能过得好过得如意,这才是他最看重的。 有苏挽春的例子在前,他一点也不看好这位大将军,并不觉着那是苏挽冬的良配,就如他刚才所说,他的小孙女儿还是一颗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受不得这种粗莽武将的摧残。 因着这件事,下午苏义丰两口子和苏明亮都没下地。 三房那夫妻俩,是觉着以后做了将军的老泰山,也该过上富贵闲人的日子,干农活这种事,哪里还配得上他们? 老爷子则单纯是愁的。 到傍晚时,苏挽春回家来,先去上房探望了爷爷和母亲,接着就来到二房,见苏挽夏坐在炕上,她忙问道:“我听说三叔打你了,快给我看看怎么样?” 苏挽夏将她让到炕上,勉强笑道:“我倒是还好,不过一个巴掌,这会儿已经不怎么疼了。” 苏挽春到底扳着她的脸看了一回,咬牙恨恨道:“下这么重的手,多大仇?三叔他是失心疯了吗?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就要在家里作威作福。” 苏挽夏道:“家里还有爷爷和六叔爷,尤其是六叔爷,三叔要作威作福,也得掂量掂量他够不够分量。上午我挨打后,六叔爷即刻就给我出了气,你要是看见三叔,这会儿他半边脸也是肿的。” 苏挽春冷笑道:“他敢下这样手,何止是肿半边脸?等三妹回来的,知道了这事,看能饶过他。” 苏挽夏涩声道:“别提秋了,三叔说那梁将军势力大的很,他有了这个靠山,我情愿白受一巴掌,也不愿秋为我去和他杠上。现在我只可怜四妹妹,被这个梁将军看中,她可怎么办啊?” 苏挽春道:“我在家也和婆婆商量这事儿。婆婆说,以三叔的为人,若是顾忌三妹,就怕他做出我爹当日的事,直接催着那梁将军在两三天内将聘礼都置办齐全,到时人往将军家里一送,待三妹回来,生米煮成熟饭,任凭她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了。” 苏挽夏大吃一惊,连忙摇头道:“哪有这样道理?再怎么快……也不能这么快吧?” “呵呵!” 苏挽春冷笑一声:“当日咱们一大家人,有人想过我爹会将我卖给商家吗?以三叔三婶的势利,不用多,那梁将军拿出一千两塞给他们,让他们直接把四妹妹送去做妾,都不在话下。” “这……”听苏挽春这么一说,苏挽夏一颗心更是如坠冰窖,喃喃道:“这可怎么办?” 第二百四十五章:都在等她 苏挽春沉声道:“我的主意,不如先让四妹住到我家去,趁着爷爷和六叔爷这会儿还能压服住三叔,怎么也不能让他耍花招害了四妹,一切都等到三妹从京城回来再说。到那时,沈少爷也在,他们都是聪明做大事的人,必定能拿个主意,实在不行,去求求方公子,也是一条门路。” 苏挽夏犹豫道:“这能行吗?我虽不懂国家大事,但我觉着三叔说得对,除了皇帝,这天下没有任何人会为一个女孩子,去得罪手握实权的当朝一品将军。” “不行也得行。” 苏挽春此时出奇的果断起来:“从前是三妹保护着咱们这些女孩儿,如今她不在,我和你身为长姐二姐,怎么也不能让四妹落到那武夫手里,最起码也得等到三妹回来,到那时,即便实在无可奈何,终归你我也为此尽了全力。” 苏挽夏见她言行不寻常,忽然想起,昨天那个将军是问往梅花村的路径怎么走,心中不由得一动,连忙小声道:“那梁将军好像是梅花村的人,莫非……你婆婆认识他?知道他是什么性情,所以才告诉你一定要阻挠这件事?” 苏挽春犹豫一下,忽然重重一点头,接着她走到门窗两处四下打量,见周围无人,这才回来小声道:“昨儿我婆婆和我说,她刚嫁到梅花村时,这个梁余在村中就以凶悍出名,没过多久,他老婆忽然死了,村里有人听见他老婆死的那天晚上,哭叫了好一阵子……” 不等说完,苏挽夏已经吓得脸都白了,喃喃道:“难不成……难不成是被他打死的?” 苏挽春叹了口气:“反正也没报官,只说是暴病死了。可怜他老婆是童养媳,也没个娘家傍身,就这么草草葬了,谁还能求证去?反正我婆婆说,当时村里人对他是有疑心的。然后就在那年秋天,他就离开村子,从此后再也没见回来,都以为他死在外面,谁知竟是去参军了,如今还做到将军,可惜他爹死了,只剩一个老娘,我婆婆说,那老太太性子刚强,可不好惹,不过熬到今儿个,她算是苦尽甘来了。” 苏挽夏面色变了几变,忽地沉声道:“果然如此,四妹更不能嫁他,什么将军夫人富贵荣华,总得有命享受才行。何况他母亲这样的,忽然儿子做了将军,还不知有多得意欢喜,便是天上仙女下凡,只怕她也觉得配不上她儿子,做她儿媳妇,不知要受多少磋磨。” 苏挽春一拍手:“可不就是这个理儿?没想到二妹对人心也看得这样透彻,我还以为只有三妹有这个本事呢。咦?该不会你心里有相中的人,所以才这样下功夫研究婆婆吧?” “哎呀我心里都急死了,你还和我打趣。”苏挽夏在苏挽春身上拍了一巴掌:“现在到底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不是说了吗?我带四妹去家里住两天,恰好趁着这会子你姐夫去外祖家帮忙,说好了半个月后回来,这样三叔三婶也说不出什么。其他的,等三妹回来,咱们再商量。” “三叔三婶能答应吗?他们这会儿还把谁放在眼中?” 苏挽夏有些犹豫,就见苏挽春冷笑道:“他们还在这个家里,上头还有爷爷和六叔爷压着。好了,我这就去和爷爷说,早些带四妹回去,也免得迟则生变。” 说完果然起身出门,这里苏挽夏怔忡看着窗外,只盼苏挽春这一招能奏效,成功拖到苏挽秋回家。虽然她也不知道,即便三妹回来,面对一个将军,又能有什么办法?但终归是觉着有了主心骨。 不出意料,外面很快就争吵起来。苏挽夏仔细听了一会儿,不觉有些惊讶:连六叔爷都做主让四妹跟着大姐去时家住两天,但除了三叔三婶激烈反对之外,竟连苏挽冬都不同意。 这是怎么回事?苏挽夏走出家门,就见苏挽冬含泪对苏明江和苏挽春说道:“我知道六叔爷和大姐是为了我好,但我……我也大了,家里人供我衣食住行,看着我长大,到如今,也是我该为家里做点事,报答家里的时候。” “胡说。你才多大?这会儿还用不着你回报家里。” 苏明江沉喝一声,就听苏挽冬哽咽道:“我知道家里不求我回报,可正因为如此,我……我总不能拖家里后腿,六叔爷,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我谢谢您!” 说完便哭着跑回屋。这里苏明江沉着脸看向苏义丰和王氏,冷冷道:“你们和四丫头说了什么?让她这样委曲求全?” “我们能说什么?我们是这孩子的爹娘,难道害她不成?我们只是将这其中的利害和她说了下,孩子自己懂事,知道不能任性,万一惹怒梁将军,一家子都吃不了兜着走。” 苏义丰阴阳怪气地悠悠说着,旁边王氏也连忙点头附和:“对对对,真没说什么,六叔,冬儿是我闺女,我疼她还来不及,实在是那梁将军年纪虽大了些,为人却是诚实可靠……” “诚实可靠?你们打听过吗?就说他诚实可靠?” 苏挽春实在忍不住了,王氏一愣,旋即不在意道:“这还用得着打听?不是人品好,他就能得部下拥戴,做将军了?” “做将军靠的是战场上血勇,说是杀人如麻也不为过,什么时候靠人品了?” 苏明江冷哼一声,见苏义丰王氏仍不以为然,他叹了口气:“罢了,你们这会儿早被将军女婿迷昏了头,别人说什么都是耳旁风。春儿,你不必再多言,且等你三妹回来再说吧。” “可是六叔爷……” “三五天罢了,你爷爷还是一家之主,便是天王老子,也别想这么几天就把冬儿带回去。” “好吧。” 苏挽春叹口气,她们努力了,可到头来,还是得依靠三妹。 看着苏挽春离开,苏明亮苏明江回房,王氏便对苏义丰道:“孩子他爹,这事儿……是不是得去和梁将军通个气?叫他赶紧迎娶冬儿,以免夜长梦多。” “你没听见六叔的话?再说了,有数的,上赶着不是买卖,万一那梁将军见咱们这样急切,以为咱们是有心攀附,以后对冬儿不好怎么办?” “但是三丫头……” “三丫头又如何?哼!我还盼着她回来呢,正好扬眉吐气。” 苏义丰连语气都是恶狠狠地:“她不是厉害吗?她不是要当家做主吗?看她这一回怎么办?我倒要看她是不是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和一位将军作对。” 第二百四十六章:误会 “万一她去求方公子,方公子可是荣亲王的小舅子,听蜀云说今年年底就能封世子,真要是他出面,梁将军也不得不给面子吧?” “呵呵!”苏义丰冷笑:“那也得等她成了世子夫人再说,你觉着方公子会明媒正娶一个村姑?” “那不会,肯定不会。” 王氏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又听丈夫说道:“虽然朝廷大事咱们不懂,可我想着,荣亲王也不会为个无亲无故的村姑,去干涉一位将军的婚事,方公子不会给荣亲王出这样难题。” “那就好那就好。” 王氏松了口气,喃喃道:“将军夫人啊!那可真的是荣华富贵了。冬儿这丫头,一点儿也不懂爹娘的心,小白脸少年郎有个屁用?地位身份,锦衣玉食的日子才最重要。她一只家雀儿,这样飞上枝头的机会要是错过,将来还不得把肠子悔青了?” ****************** “昨儿我们太太寿辰,府里请的秋月班子,还请了几个出名的青楼歌妓,其中就有那个花想容……三饼。” “花想容?听说她如今都不接客了,倒专心才艺方面,常出入各家府邸,献歌献舞,这倒真是稀奇。二条。” “我倒觉着她是聪明的,这会儿虽是花魁,但能吃几年青春饭?等到三十岁往后,年老色衰,还不知落个什么下场,不如这会儿多去些堂会,还能赚些私房的打赏,将来老了,也有依靠。王妃,该你出牌了。” “且等一等,容我再琢磨琢磨。” 荣亲王妃笑眯眯说着,目光紧盯手里的牌,忽听最先说话的人笑道:“这倒不用担心,昨儿我听她们说笑间,那花想容说了,再过几年,她容颜不再,就去什么大兴县找三姑娘讨生活。” “什么大兴县三姑娘?” 其他两个贵妇人不解,倒是荣亲王妃,耳朵一下子竖起。只听郑王妃笑道:“这个我哪里知道?听说是个村姑,很会种地,大兴县有个成衣厂,便是她做起来的,招的都是些年老妓女,算是给她们一个谋生的路子。” “咦?成衣厂?” 路国公夫人眉头一挑:“这词儿怎么听着有些熟悉?是了,今早我听家里丫头说,她家二婶去菜市场,恰好遇见一个姑娘和一个少爷到处问人,愿不愿意买成衣,又问喜欢什么样的款式,她二婶回来说,那位少爷端的是好人品相貌,听说还是什么小三元,却不知为何家道中落,跑来京城做生意。” “小三元?大兴县的么?”锦衣侯夫人眼睛一亮:“我倒听梁相家的两位千金说起过他,说是梁相都十分盛赞他的才华。这样人即便家道中落,今年秋闱下场,也必定会高中,不怕将来不能光宗耀祖。” 几个贵族女眷的眼睛都亮起来,就连她们身后丫头都听得津津有味,唯有荣亲王妃皱着眉头,喃喃道:”大兴县的小三元,是姓沈么?” “咦?荣王妃您也知道?”锦衣侯夫人笑道:“可不就是姓沈呢。我如今就等着看今年秋闱,他能取个什么名次了。哦哟!要是乡试会试殿试能再夺下大三元,那岂不是和当年梁相一样了?难怪梁相欣赏他。” “且别只顾着说话,荣王妃你的牌还没琢磨好?” “好了。”荣亲王妃一笑,随手打出一张牌,一边似是不经意般问道:“若真是堂堂小三元,这会儿就该备战乡试和秋闱才对,怎么倒跑来京城做起生意了?还和一个女孩儿在一起。” “那谁知道?不过我常听我家老爷说,是真名士自风流。这位沈少爷怕就是这样人,和那些只知道埋头苦读的书呆子完全不同。” “想来是这样了。” 众人连忙附和,荣亲王妃有心再问两句,又怕露了马脚,只得强行压下心中疑惑。 好容易等到牌局散了,她将几位客人送走,回来便立刻安排心腹丫头去查一下成衣的事。 约莫半天工夫,丫头回来,悄悄和她说了结果,只听得荣亲王妃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挥挥手让丫头退下,等到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她不由气得直捶桌子,恨恨道:“这个雪松,怎的办事如此毛躁?那苏氏女竟是这么个轻狂浪荡的,他……他到底看上对方哪一点?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不知廉耻……‘ 正捶胸顿足,就听门外脚步声响,接着荣亲王挑帘子进来,纳闷道:“怎么门里门外一个丫头都没有?这些奴才如今这样惫懒了?你也该好好教训她们才是。” 荣亲王妃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是我不许留人的,你是不是也要教训教训我?” “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又来恼我什么?” 荣亲王诧异,就见王妃豁然起身,咬牙问道:“你说说你和雪松办的是什么事?那个苏氏女,你们可认真打听清楚人品行径了吗?知不知道她这两日就在京城,同一个姓沈的朝夕相处,这……这种放荡不知耻的女子,如何能进国公府?更别提雪松还要娶她做平妻。” 荣亲王一挑眉:“有这样事?是了,雪松和我提过,他在大兴县有一个至交好友,叫沈元熙的,因为和苏氏女两个堂哥相交莫逆,所以两家素有往来……” 不等说完,就听王妃低吼道:“素有往来就往来到京城了?你知道他们两个住在同一家客栈,身旁除了两个小厮再无旁人么?这……我不管,苏氏女是万万不能要……” 王妃一语未完,就听荣亲王沉声喝斥道:“胡说!妇人见识。我今天还就告诉你,雪松娶苏氏女是娶定了的,这样做有百利而无一害,懂吗?” 荣亲王妃从未被丈夫这般对待过,一时间吓得怔怔无言,好半晌方回过神来,顿时便露出了厉害的爪牙,愤愤道:“凭什么?凭什么雪松就只能娶这么个东西?似她这样轻浮,是不是早都……早都失身了都说不准,你把雪松当什么?把国公府当什么?” 第二百四十七章:梁相有请 荣亲王沉声道:“这是雪松自己甘心乐意。且听他之言,这个沈元熙虽行为浪荡,但人品贵重,断不会和三姑娘有苟且之事。不过你说得对,他们朝夕相处,怕就怕发乎情止乎礼,秋闱之后,两下里一撮合,便是水到渠成,倒白白浪费了我们一番谋算。” “什么?还怕浪费了谋算?叫我说,他们两个凑在一起更好,也除了我一块心病。雪松纵然一时心痛,终究无可奈何,时间长了,也就放开手。” 荣亲王深深看她一眼,淡淡道:“你根本不懂这其中的利害。无妨,雪松和岳丈大人不会如你这般想,罢了,他们两个来京城,到底是怎样情形,你详细和我说说,我也好叫岳丈大人过来,从长计议。“ 荣亲王妃:…… “你还真把这当成大事要事了?哼!想知道他们情形,何须我来说?你自己派人查去,免得到时说我添油加醋,耽误你们男人的正事。” 荣亲王妃没好气说完,扭头坐一边生闷气去了,再不搭理荣亲王。 ***************** “这就是梁府?当朝权臣的府邸?果然好气派,只是……似乎并不华丽。” “那是自然,虽然……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做到他这个位子,什么别致华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股睥睨众生的气势。” “说得好!权臣就该有个权臣的风范。” 苏挽秋鼓掌,忽听沈元熙小声道:“你注意一下,别忘了这会儿咱们可就在你说的权臣府里。” 苏挽秋:…… “是苏姑娘和沈公子吧?你们请随我来,爹爹正在书房等着二位。” 苏挽秋:…… 沈元熙:…… 不是,这位姑娘从哪儿冒出来的?所以我们过来后,连个领路人都没有,就是为了给她闪亮登场?等等……爹爹?就是说……她是梁园的女儿?不,这不可能,书里影视剧里的大家闺秀不是酱婶儿的。 梁英看着面前囧囧有神的两人,抿着嘴儿直笑,不枉她软磨硬泡,向爹爹讨了这个美差。声名彪悍的三姑娘的确没有令她失望,这脸上复杂变幻最后恨不能掩面而去的表情可不能忘了,以后厌食时想起来,能多吃一碗饭。 “姑娘是……” 苏挽秋强装平稳的话里都带着一丝颤音儿,却见梁英一福身,面上带着调皮笑意,脆生生道:“我是梁英,我爹的二女儿。” 苏挽秋:…… 沈元熙:…… “呵呵!姑娘真风趣。” 苏挽秋嘴角抽搐两下:是很风趣,我爹的二女儿,这回答和“沈阳的沈沈阳的阳”有异曲同工之笑果,只可惜她有点笑不出来。 “三姑娘接下来是不是想问我都听到什么了没有?” 梁英伸手一摆,在前面为她们引路,小嘴还叭叭地问,且不等苏挽秋回答,她就自问自答道:“我都听到了哦,该听的听到了,不该听的也听到了。” 苏挽秋:…… 沈元熙:…… 你丫一个听墙角的还好意思说?还这么得意洋洋?好吧这是她家,她的确想听哪里听哪里,别说墙角,就是耗子洞,只要她二小姐愿意,听上一天一夜也没问题。 “我爹说三姑娘英姿飒爽,落落大方,就没有您应付不了的场面,怎么这会儿却不说话了?” 梁英忽然倒转身子,往后倒着走,沈元熙毫不怀疑,她就是为了看苏挽秋强忍尴尬的表情,这女孩子,真不愧是梁相的女儿,其大方活泼,一点儿也不输三姑娘。 苏挽秋深吸一口气,忽然轻声说了一句:“天王盖地虎。” 梁英:……“啊?” “那宫廷玉液酒呢?” 苏挽秋不死心:不能啊,就这活泼劲儿,这个口才,这些对话,没经过百八十本言情小说的荼毒,哪儿能练得出来?要说对方不是穿越客,打死她也不信。 囧囧有神的终于变成了梁英,且肉眼可见不是装出来的。虽然认亲失败有些令人失望,但看着梁英目瞪狗呆的表情,三姑娘心里还是有一丝扳回一城的快感。 “梁姑娘,你知道令尊特意找我和沈元熙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吗?” 既然对方表现出了亲近之意,苏挽秋索性打蛇随棍上,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准备从梁园女儿这里套点有用消息。 却不料梁英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和沈元熙一眼,抿嘴笑道:“哟,都直呼名字了?难怪人人都说沈公子和三姑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苏挽秋:…… 沈元熙:…… “是人人都说还是你爹说的?我想我和沈……沈元熙的名声还不至于就传到京城吧?” 苏挽秋嘴角抽搐,实在忍不住了:这位真不是穿越来的?瞅瞅这两眼放光的模样,妥妥就是现代cp粉的德性。 “哈哈哈!没错,是我爹说的。” 梁英毫不犹豫就把她爹给卖了,这时几人来到一个院子,她当先迈进院门:“至于我爹叫你们过来是干什么?我是真不知道,你们自己去问他吧。” 话音落,就听书房里传来梁园淡定的声音:“英儿,不许胡闹。” 三人进了书房。梁英冲梁园眨眨眼,娇憨道:“谁胡闹了?我只是性子直爽些,有什么说什么,爹爹又不是不知道。” 苏挽秋:…… 沈元熙:…… 您这也未免太直爽了,有空还是跟你爹学学说话艺术吧。 三姑娘心里吐槽,一边和沈元熙向梁园行礼,然后她目光就落在旁边另一个和梁英有些相似的姑娘身上,这应该就是梁家大小姐,果然够沉稳,比妹妹温婉贤淑多了。 梁园请两人在对面坐下,微笑道:“你们这两日在京城查问什么成衣买卖,闹得可不小,连我家下人都传遍了,英儿和婉儿告诉我,我才知道你们来了京城。这个……什么是成衣买卖?” 沈元熙开口解释了一番,梁园听得频频点头,沉吟道:“果真如此,对百姓来说,可是方便许多。这个活计……是只有妇人来做吗?” “是。” 沈元熙点头:“天下苦难深重的妇人数不胜数,这成衣厂即便开遍全国,也未必能救助所有妇人于水火之中,然而杯水车薪,日积月累,能救几个是几个。” 第二百四十八章:打秋风 “这是三姑娘的主意吧?” 梁园微微一笑,看向苏挽秋,只见她嫣然笑道:“是我的主意不错,万幸沈公子与我志同道合,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不然只凭我自己,怕是有心无力。” “好啊!志同道合好啊!” 梁园话中似有感叹之意,苏挽秋心里暗道:您这是想起谁了?是不是想起了曾经的知交好友江楼月? 一边想着,就听沈元熙开口道:“梁相找我和三姑娘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梁园呵呵一笑:“也没什么,就是许久不见你,听说你和三姑娘在京城,所以找你们过来叙叙旧,顺便吃顿饭。” 沈元熙:…… 苏挽秋:…… 不就是百花楼一面之缘,我和你之间有什么旧好叙? 苏挽秋正在心里纳闷着,就听梁园说道:“另外,我这里还有一样新奇作物,听说三姑娘是此道行家,所以我想请教一二。” 你要说这个我可就来精神了。 苏挽秋两只眼睛瞬间放光,精气神全方面提高了一个档次,她这状态连梁婉梁英都看出来了,姐妹两个不由莞尔一笑,梁英说道:“我爹说三姑娘长于种植,我还不信,以为这是那些老农熟悉的事,不成想还真是。” 梁婉不等苏挽秋说话,就嗔怪地看了梁英一眼,轻声道:“爹爹怎会说谎?何况如今风靡京城贵族中的白糖,就是从三姑娘的甜菜中得的,在她之前,又有谁知道?甜菜竟是不输甘蔗的制糖佳品呢。” 苏挽秋只挂念着那新奇作物,却见梁园冲身旁老仆点点头,待老仆离开后,方开口道:“说起白糖,这个是甜菜出产,又是大兴县糖坊的产物,其中多得三姑娘之力,所以你家应该有不少吧?” 苏挽秋:……几个意思?您堂堂内阁首辅,天下人口中权势熏天的大奸臣,不会还想从我这里打点秋风吧? 怎么想都是自己格局小了,梁园怎么可能跟她打秋风。苏挽秋放下心,也就实话实说道:“确实是有一些,方公子每个月都会送十斤过来,我不过是做糕点时放一点,这个东西虽甜美,可吃太多也没好处。” “这样啊。”梁园手掌轻轻一拍椅子,脸上满是笑容:“既如此,这样好东西,浪费了也不舍得,恰好我家里人口多,可以帮着姑娘吃些,以后每个月我派下人去姑娘家里……唔,你给我五斤就好了。” 苏挽秋:…… 沈元熙:…… “爹。” 连梁英都被老爹的厚颜无耻给惊呆了:“您……您怎么能和三姑娘要东西呢?您……你还要不要那张老脸了?” “去。”梁园瞅了二女儿一眼:“小孩子家懂什么?你以为维持这么大一个梁府的开销很容易吗?如今京城市面上,白糖要三两银子一斤。反正三姑娘家也吃不完,每个月给咱们五斤,那就是十五两银子,家里这一块儿的开销就可以省了。” 苏挽秋:…… 沈元熙:…… “爹,咱们家似乎也没窘迫到这个地步。” 梁婉也看不过眼了,事实上梁园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但顶着全天下的骂名,这厮也自有取财之道,实在算不得两袖清风之辈。不说别的,只看这府邸气派,说你贪图一个月省下十五两银子的白糖钱,你敢说,也得有人敢信不是。 最起码苏挽秋就不信,嗯,沈元熙也不信。 因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沈元熙便笑道:“既然梁相开口,三姑娘何不遂人愿?五斤白糖就能结交当朝首辅,这要是被那些大商贾知道,梁府的门槛只怕要被踏破了。” 沈元熙的意思很明白:虽然不知这权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既然主动与你攀交情,何不就答应了他?反正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算将来他倒台,皇帝朝臣清算他的党羽时,谁也不会将你一个村姑给算进去。 这家伙,嘴里对梁园嫌弃的要命,关键时刻很能拎得清嘛。 苏挽秋在心里悄悄吐槽,欣然点头道:“既蒙梁相不弃,我又何乐而不为?只是府上人多事杂,倒也不用他们为五斤白糖特意跑一趟,每个月我让家里哥哥兄弟送过来就是。” “也好。” 梁园知道这是苏挽秋为自家兄弟的前程谋划,他也不在意,此女不凡,能被她派来的兄弟,想必也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或许还能给自己发现一个人才。 心里盘算着,那边老仆已经捧了个小布袋进来,恭敬道:“老爷,黄金米已经取来了。” “给三姑娘过目。” 梁园冲苏挽秋点头,一边啜了口茶水,眼中浮现出一抹希翼之色。 苏挽秋心里疑惑,暗道:黄金米?什么黄金米?别不是拿小米充数吧?这是要让我来揭破骗局么? 然而袋子一入手,苏挽秋就知道自己错了,这里绝不是小米,倒像是…… 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豁然扯开袋口的拉绳,只见那袋子里装着的是几斤黄澄澄比黄豆略大的颗粒,阳光下分外夺目。 “怎么了?这是什么东西?倒是没见过。”沈元熙见苏挽秋愣在那里不动,连忙小声提醒了一句。 这时梁园也抻长脖子向这边看,一边问道:“三姑娘可认得这黄金米?” 语气里甚至带了一丝急切,对于他这样稳如泰山的权臣来说,这可是极难得的,可见此物之重要性。 “玉……玉米……齐活了,我心心念念的作物们,终于凑齐了。” 苏挽秋喃喃念着,一旁沈元熙疑惑道:“玉米?不是黄金米吗?三姑娘……咦?怎么了?也不至于就哭起来吧?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说完忽然想起,从前两人似乎说过这玉米,而且苏挽秋对其评价相当高,说它是同大米面粉小米高粱一样的主食,产量却是这几样的两倍甚至三倍…… 一念及此,不由悚然而惊,这时就见苏挽秋擦去眼泪,站起身冲梁园盈盈一礼,沉声道:“民女恭喜梁相,恭喜朝廷和皇上,更为天下百姓庆幸。” 梁园一把将茶杯放在桌上,急切道:“怎么说?” 果然就是她说的那种玉米,产量很高可以做为主食的东西,和红薯土豆都有不同。 沈元熙听着苏挽秋侃侃而谈:玉米如何种植,产量大约有多少,怎么吃它……越听就越是心惊。 这些东西,若非亲自经历过,绝不可能如此清楚,这个三姑娘,怎能因为心系天下苍生,高兴之下就忘形了呢? 第二百四十九章:谜一样的权臣 他心里着急,不住偷眼打量梁园面色,只见对方眼中精光闪闪,待听完苏挽秋讲解,这厮猛地一拍桌子,长身而起,哈哈笑道:“好!好啊!真是天助我也!果然如三姑娘所说,这可是大夏之幸,百姓之福。我这里替皇上朝廷和天下苍生谢谢三姑娘了。” 说完又对苏挽秋道:“原本你既如此懂行,这一袋子黄金米就该交给你来种它,然而此物还要送呈圣上过目,如今看来,因它关系重大,皇上必定会安排妥当人选种植,三姑娘以后无事,还望常过来探视,给予指导。” “梁相言重,既信得过我,敢不从命?” 苏挽秋点头答应。梁园看起来十分高兴,对梁婉道:“去厨房看看酒席准备的怎么样了?” 梁婉笑着答应一声,起身向沈元熙和苏挽秋点头致意,接着走出去。这里梁园便和他们闲话家常,天南海北无话不谈,却绝口不问苏挽秋为何会懂这样多的新奇种植知识。 沈元熙至此时才终于明悟:难怪对方要豁出脸皮和苏挽秋要白糖,这其实不仅是交好,更有保护之意。以苏挽秋所知所能,万一有人质疑她的来历,有梁园保护,那些人就翻不起大浪。 堂堂权臣,竟能对一个民女关怀入微到这个地步。 沈元熙心情有些复杂:他是江楼月的忠实拥趸,此前恨梁园入骨。然而越是了解对方,越能察觉到这人身上的至真至诚,至情至性,越会被他的人格魅力所吸引。他是权臣不假,可他这个权臣,却是大夏朝货真价实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这样想着,沈元熙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什么时候他对梁园的评价竟这般离谱了?海贸……海贸,别忘了,就是这厮搞垮了江月公子的海贸……等等,他苦心寻这黄金米,又特意叫来三姑娘相询,甚至不惜折节下交,拉近彼此关系,以为保护,难道就为了天下百姓吃饱?当然,这是肯定的,但是百姓们吃饱了之后呢?只要大家都能吃饱,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追逐利益?逐利……还有比海贸更方便快捷的吗?” “元熙小友在想什么?这样入神?” 梁园的声音将沈元熙从沉思中唤醒,他怔怔看向对方,片刻后摇摇头,但是想了想,到底忍不住试探之意,因小心问道:“梁相似乎对这些番邦之物格外留意,这却是为何?您又不是三姑娘,一心扑在土地上,我以为你不会留意这些小事。” “小事?这可是关系着天下百姓的生死,怎么能是小事?元熙,你可莫要因为饱读诗书就忘了,民以食为天才是这世间最朴素的道理。” “是。梁相教诲,小子没齿不忘。” 沈元熙站起身肃容一礼,梁园呵呵笑着摆手让他坐下,淡淡道:“我听说你父亲虽然是武举,但家里也做生意,如何?你们都做些什么生意啊?” 沈元熙心里一动,思索片刻后,毅然将先前从南洋水军那里进货的事和盘托出,并以此慢慢将话题带到了出海贸易上。 这两人都是胸有丘壑,才高八斗之辈,苏挽秋和梁英在旁边听他们由浅入深,鞭辟入里的对海贸利弊进行分析,时而谈到分歧处,便高声辩论,一个权臣,一个秀才,竟是谁也不肯相让。 正听得入神时,忽听门口一个声音笑道:“爹,别只顾着高谈阔论,宴席已经齐备,该请沈公子和苏姑娘入席了。” “看看看看,这谈兴一起,便收不住了。” 梁园哈哈一笑,率先站起身来,带着沈元熙和苏挽秋往外走,一边道:“对了,我听说苏家在大兴县搞得那个秋云楼不错,名声都隐隐传到京城来了,什么时候你们这两个东道主也请我过去吃一顿啊?” “爹,这话就是要说,也不该在这里说,倒叫苏姑娘以为咱们讹她呢。” 梁英跺脚,但旋即抱住苏挽秋胳膊,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兴奋嚷道:“我听说你们那里的火锅可好吃了,和我们府里吃的不同,还有好多别致新鲜菜肴。我一直想着,可惜不得去,如今咱们既然认识,往后要去可就方便了。三姑娘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和姐姐过去找你,你带我们好好吃一顿。” 苏挽秋:……我该说有其父必有其女吗?怎么这天下最自来熟的都凑他们家来了。 ******************* “或许我们都错怪了他,你听他昨天和你谈论的海贸之事,分明是深思熟虑了不知多少时候,也许从他促成禁海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开始盘算往后再开海的事了。” 回家的日子,恰好是个假阴天,外面东风欢喜地吹着,苏挽秋和沈元熙在马车里相对而坐,将车厢窗户打开,十分风凉惬意。 “或许吧。”沈元熙仔细回想梁园的言行,对苏挽秋的话也深感认同:“只是有一样我不明白,如果他禁海果真只是一时权宜,为何不同江楼月明说?为什么一定要他的好友在绝望之下自焚而死?大夏若要开海,还有谁能比江楼月更适合主持这件大事?” 苏挽秋托着下巴,喃喃道:“官场上的事,谁能说得准?或许就因为开海后,主持之人非江楼月莫属,他才必须死。” “你说梁园是嫉妒江楼月在海贸上的成就?” “当然不是。”苏挽秋摇头:“虽然只有短短半日相处,但我觉得梁相这人能处,他如果是嫉贤妒能之辈,又怎会为保护我一个小小村姑就折节下交,这分明是一位圣人般的大人物。” 沈元熙点点头:“你说得对,这大奸臣身上的确有独属于他的光彩,连我都差点儿被其折服。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江楼月当日势力太大,即便是他无心之举,然而到了那个境地,许多事已是身不由己。无论禁海开海,这一股势力都被人忌惮,必须铲除?” “对啊。”苏挽秋一拍手:“大人物的行事和博弈,我们怎么能看透?你注意到梁相身后那副画没?是一个人负手背对世人,看对面的松山瀑布,那画的落款是梁阿六,所以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画中人必是江楼月。由此可见,他对这位知己好友,还是很怀念的,只是你们男人的行事,向来讲究无毒不丈夫,再怎么怀念,必须铲除时,也不会手软。” 第二百五十章:回家 经她一说,沈元熙也想起那副画,喃喃道:“说起来,那股遗世独立淡然天下的气度,倒的确符合江月公子的风范。罢了,我倒宁愿相信,梁相是要铲除这股势力,但并不想江月公子死掉,然而以公子的性情,毕生之愿破碎,再无实现可能,他怎会苟活于世?” 苏挽秋叹了口气:“对啊,我们在这里多说无益,当中的恩怨情仇,大概也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其中一人已经深埋九泉之下;另一人……只能指望多年后他告老还乡,咱们合力灌醉了他,许是能听到酒后真言?” “噗”的一声,沈元熙忍不住喷笑,看着苏挽秋摇头道:“你这……你还当真敢想,别忘了,那可是当朝权臣,就算告老还乡,也不是你我可以拿捏的。” “人总要有梦想嘛。而且你我合力还拿捏不起的话,那还可以找外援啊,我看二姑娘为人飒爽大方,又深得梁相喜爱,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沈元熙:…… “少爷,前面就是五丰村了。” 车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苏挽秋连忙道:“好了,我就在这里下车,你快回去吧,在京城耽搁了这四五天,别说你爹娘怎么想,就是学里的夫子和学生们,怕也要议论你不务正业。” “尽读书不如不读书的道理,你不明白?”沈元熙随口答着,一边伸头向车窗外看了眼:“都到这里了,就直接把你送到家吧,这些天你也乏了,少走几步路也是好的。” “不用。” 苏挽秋已经起身,正要出车厢,忽觉袖子被沈元熙扯住,她忙甩脱了,扭头瞪了对方一眼,却见这货委屈巴巴道:“我都表白心意了,你说要我追求你,总得给个机会不是,连家门都不让进,叫我怎么追求?” 合着在这儿等我呢。 苏挽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咬牙低声道:“你少来,凭你沈大少爷的手段,也用得着将这几步路放在眼里?我坐马车骨头都要散架了,正好趁这机会走几步路,活动活动筋骨。” “我看你就是怕人看见,到时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呵呵!我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个?若是在乎,也不会和你一起做生意了。” 苏挽秋说完,到底钻出车厢。沈元熙知她是真不情愿,也不敢强求,心中安慰自己道:不管如何,她戴着我送的耳坠,答应让我追求,这就是心里对我有情,不然这些事换成雪松,她绝不会接受的。 一念及此,方放下心来,目送着苏挽秋踏上回村小路,再过一会儿,那道曼妙倩影便在花树之间消失无踪。想到过两日又可见面,不觉一面欢喜,一面又有些思念。因自己也觉着有些好笑:分离不过转眼,怎么倒比从前更想她了?原来这便是相思么? 且说苏挽秋,这次去京城,不但做好了充分的市场调研,最难得是见到了玉米,只要朝廷知道它的重要性,强制全国推广种植,不出三五年,大夏的主粮便会再添一员猛将,即便有灾情发生,应该也不至于出现饿殍千里的惨烈景象了。 当然,和梁园结交,这属于意外之喜,最重要的是:这位天下人口中的权奸,并不符合奸臣的一贯特征。如苏挽秋对沈元熙说的,梁相是个能处的人。 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有这么把保护伞,自己的步子尽可以再放大些。 心里盘算着,越想越觉生活美好,眼前的花红柳绿也都分外妖娆起来。 苏挽秋嘴里哼着小曲儿,脚步轻快,眼看就要到家时,忽见前方自家院子里出来几个人,苏义丰亲自相送,和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说了几句话,才在对方再三示意下回了院子。 这些人……可不一般啊。 苏挽秋不自禁放慢脚步,留神打量着。这些粗犷汉子给她的感觉就仿佛是出鞘的刀,身上那股铁血杀气,不在战场上的刀山血海里浸淫个十年八年,绝对出不来。 是边境回京换防的官兵么?他们怎么会到我家来? 一念及此,不由心里一紧,苏挽秋加快脚步,和几人错身而过,直到走出去几步,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疑惑道:“将军,刚才这女孩儿眼生得很,该不会就是三老爷嘴里说的那位三姑娘吧?” 三老爷?三叔?这些人是和他有关联的?呵呵!行啊!原来我那三叔还有这样大本事,能结识一群官兵,他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压制我吧?唔……别说,放在今天之前,还真不好讲,不过现在嘛,咱可是被梁相邀请过府赴宴的人,想来他也拿捏不起。 这回苏挽秋算是充分体会到上面有人的快乐,一想到三叔知道这个消息时的嘴脸,她嘴角都带上了一丝笑意。 推开街门,一句银铃般的“我回来了”回荡在院子里。下一刻,苏挽秋就看到苏挽冬从三房里冲出来,结果刚出门便停了脚步,眼泪汪汪看着自己叫了声“三姐”。 “四妹,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苏挽秋惊讶,却见苏挽冬使劲儿擦去脸上泪痕,拼命摇头,那眼泪却还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往下掉。 “秋,你回来了。” 这时柳氏和苏挽夏也从二房迎出来,接着王氏在三房门里露出个头,勉强笑着冲她招呼:“三丫头回来了?这次去京城做那个什么……什么调研的……怎么样啊?” “稍后再和大家说。” 苏挽秋敏锐察觉到家里气氛不对劲:自己不过是去京城五天,难道就出事了?是和那些大兵有关联?只是……这和四妹有什么关系? 苏明亮也从上房走出来,淡淡道:“三丫头回来了?先回家歇歇吧,有什么话午饭后再说。” “好。”苏挽秋抬头看看天色,眼看就晌午了,于是从包袱里掏出一个油纸袋递给柳氏:“娘,回来的路上在县城买了些卤肉烧鸡,今天中午给大家加餐。” 第二百五十一章:上赶着对号入座 “好。” 柳氏接过来,又见苏挽秋冲苏挽冬招手:“四妹过来,我从京城给你带了好东西。” 苏挽冬眼泪八叉看着她,刚要上前,但不知为何,身子却又向后退了两步。 连王氏都一反常态,听见有好东西不但没眼红,反而拉着苏挽冬进屋,一边笑道:“三丫头有好东西自己留着吧,我们冬儿眼瞅着就不把这些放在眼里了,你快回去歇着,我们回家了。” 苏挽秋的脸一下子就黑了,有心要强拉苏挽冬过来,却也知道此时情况不明,还须隐忍。于是点了点头,淡淡道:“三婶口气挺大啊,希望这个口气不是你们卖女求荣得来的。” “你……三丫头你怎么说话呢?” 王氏愤愤,但到底心虚,也不敢高声辩解,于是拉着苏挽冬进家,“砰”一声关上房门。 “到底怎么回事?” 苏挽秋扭头就问柳氏,只见母亲叹了口气,小声说道:“让你二姐给你说吧,只是有一条,秋啊,你听娘一句劝,这次的人可是尊大佛,惹不起,你可不能再像你大姐那回似的,定要强出头。” 说完拎着油纸袋去了上房,这里苏挽秋和苏挽夏进屋,听二姐恨恨说了事情经过,越听她的眼睛就瞪得越大,听完后忙拉着苏挽夏的手急切问道:“流程如今走了哪一步?定亲了没有?” “流程?” 苏挽夏一愣,旋即醒悟过来,也幸亏是平时听苏挽秋说得怪话多,所以立刻意会到妹妹意思。于是摇摇头:“没有,刚才那梁将军过来,说是这几日就派人上门提亲。” 苏挽秋松了口气,蹙眉细思,苏挽夏也不敢打扰她,只紧张看着她的神色。 过了片刻,忽见妹妹嘴角一弯,竟露出一丝笑容,然后笑容越发扩大,到最后,苏挽秋竟哈哈大笑起来,甚至捧腹弯腰,不能自已。 “秋,秋你这是怎么了?你有什么火气快发出来,可……可不能这么憋着,憋坏了怎么办?” 苏挽夏慌了神,却见苏挽秋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姐你放心,我不是气魔怔了,我只是……哈哈哈,姐你听说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句话吗?” “知……知道啊,可是和咱们家的事有什么关系?”苏挽夏怀疑地看着妹妹:“还说不是魔怔,怎么连这样话都说出来了?” “没有没有,就是……你知道吗?这事吧……它真的恰好赶在点儿上了,要么说无巧不成书呢。我现在想想午饭后三叔的表情,我就想笑。” 苏挽夏一听,这话倒还算有条理,只是听不懂,因便急道:“哎呀到底什么意思?秋你快告诉我,别卖关子。” “就小小地卖一下嘛,反正过会儿姐你就知道了。” 苏挽秋笑得直喘气,摆着一根手指:“容我提前给你剧个透,姐,等吃午饭时,你就仔细观察三叔的脸色,包括吃完饭后我和大家讲京城的经历,你也别放松,我让你看一出川剧的变脸,保准让你爽个够。” “真的?” 苏挽夏还是半信半疑,不过又对自家妹妹的手段能力有信心,正要再问,就见苏挽秋面色冷下来,淡淡问道:“这件事云旭怎么说?” 苏挽夏叹了口气:“你可别冤枉四弟,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人品?这几日四弟一直在和三叔三婶吵,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可他一个半大小子,就算反对又有什么用?说实话,咱们家这两年是有你在,若没有你这个人,这件事四弟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最多也只能可怜四妹,兄妹俩抱在一起哭一哭罢了。” “这倒是。” 苏挽秋点点头,感叹道:“四弟还是小啊,三叔三婶那两个势利眼把儿女当成发财的工具人,怎肯放权给他?尤其是经历了大姐的事情后,他们格外警惕,就怕四弟四妹也都被我带坏了,四弟四妹又是老实本分的人,再怎么据理力争,也不敢忤逆父母,最后可不就只能是这么个结果?” 苏挽夏默默点头。姐妹两个又说一会儿话,就听上房柳氏喊吃饭,于是一起过来,不一会儿,只见三房两口子也带着苏挽冬过来了,苏挽秋便问道:“四弟呢?还没回来?我这里还有事和他商量。” “三丫头你又有什么事?这家里多少人?也不用总找我们家云旭吧?” 苏义丰的话里带着警觉,说完只见苏挽秋冷笑道:“哟!三叔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这是打量着你的将军老丈人位子稳了,以后可以吸四妹的血荣华富贵,看不上我带着四弟靠种地赚的那几个钱了?” “哼!” 苏义丰下巴一扬,没有说否认的话,显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而且也不怕苏挽秋知道。 却见苏挽秋往炕上一坐,悠悠道:“三叔,难道你没听说过天有不测风云、天不遂人愿之类的话?我劝你啊,且悠着些,给自己留点余地,免得将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三丫头你什么意思?”苏义丰勃然色变:“这样好的亲事,难道你还想搞破坏不成?” “怎么可能?”苏挽秋微微一笑:“是好亲事的话,我替四妹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会搞破坏?” “这还差不多。” 苏义丰冷哼一声一声,然后就听苏挽秋淡淡道:“但前提是,这得是门真正的好亲事,而不是某些卖女求荣的人嘴里的好亲事。” 苏义丰:…… “你……” 苏义丰气得面色紫胀,就要冲上去打苏挽秋,被苏明江一把抓住胳膊,听这六叔爷厉声道:“你干什么?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这家里果然装不下你了是不是?” “六叔,你不听听三丫头说的话,谁卖女求荣?她这样说长辈,不该打吗?” “咦?”苏挽秋一挑眉:“我说得自然是这世间那许多卖女求荣的人,三叔恼什么?难道你也卖女求荣了?” “我当然没有。” 苏义丰跳脚,只见苏挽秋悠悠冷笑道:“没有就没有,你跳什么?我又不是说你,没见过这么上赶着对号入座的。” 苏义丰:…… 第二百五十二章:第二个惊喜 “够了,还让不让人安生吃顿饭了?” 苏明亮发话,于是一大家子坐下,这时就听院子里响起一个兴奋的声音:“我在村头就听人说三姐回来了,是不是真的?三姐真的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这还能有假?” 苏挽秋坐在炕上笑眯眯喊了一句,下一刻,就见苏云旭一头闯进来,看见她,激动叫了一声三姐,眼圈就红了。 苏义丰:……妈的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两个兔崽子明明是我儿子闺女,可看到三丫头那个瘟神,他们怎么就比见了我还亲?这还有天理吗? 想到这里,忍不住狠狠瞪了苏挽秋一眼,却见她也正看着自己,面上带着丝讥讽的笑,那意思很明显:三叔,你这个当爹的混到这个地步,是不是卖女求荣,自己心里没数吗? 苏义丰就觉着一口老血憋在喉头,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只好将怒火转到儿子身上,暴怒道:“你三姐回来就回来,你用得着激动成这样?” 一家人都被这吼声吓了一跳,苏明亮不悦道:“你吼什么吼?不会好好说话?孩子看见他三姐高兴有什么错?这眼瞅着就是农忙,有三丫头坐镇,一大家子就有了主心骨,别说云旭高兴,我心里也高兴。” 苏义丰:…… 平生第一次,苏义丰看着桌上的丰盛饭菜没有了胃口,一想到这些都是因为苏挽秋而端上桌的,就连他最爱吃的香喷喷的卤肉烧鸡,都变得面目可憎。 他吃不下去,别人可不会在意他的感受,一家人吃得兴高采烈,就连王氏都不住口夸赞烧鸡味道鲜美,听在苏义丰耳朵里,只恨得他牙根儿都痒痒。 正气恼间,只听王氏又提起那梁将军,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冷场。苏义丰愣了一下,看看父亲和六叔阴沉的面色,忽觉心情大好起来。 对啊!我恼什么?我有什么可憋屈?我未来女婿可是梁将军,管三丫头说什么,她说我卖女求荣也好,说我贪图富贵也好,我就卖女求荣贪图富贵了,怎么着?谁让四丫头是我闺女,我就说了算。哪怕她说破大天也不好使,打官司我也不怕。到那时,我有了将军女婿做靠山,还用得着看她脸色吗?这一家人看我脸色还差不多。 这样一想,当真是豁然开朗,其他人想起这门亲事,都吃不下去饭,他倒来了食欲,对着盘子里剩下的烧鸡卤肉发起总攻,吃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苏挽夏坐在炕上,她记着妹妹的话,从进了上房就一直暗中观察苏义丰的脸色,这会儿只觉奇怪,暗道三叔干什么呢?最开始是暴怒,后来开饭了,他一个人又是沮丧生气的样子,这会儿忽然又得意洋洋地开怀大吃,怪不得秋说他会变脸,这莫非是想起日后要做将军丈人的风光了? 一念及此,心里不由得愈发沉重,看向对面呆坐着,并没有吃几口饭的苏挽冬,苏挽夏鼻子一酸,轻声道:“四妹,不再吃点儿了吗?就一小碗饭,你才吃了不到一半。' 苏挽冬摇摇头,这里闫氏也忍不住叹气道:“才两天,四丫头小脸上的肉都没了。” “这不是正好吗?”王氏将最后一块卤肉塞进嘴里,满不在乎道:“她从前就是太胖,一张脸肉嘟嘟的,这会儿清减些,倒有点大姑娘的模样儿了,我看着比从前更漂亮。” “行了,都吃完没?吃完就把桌子收了吧。” 苏明亮一声令下,苏义丰紧赶着端起卤肉碟子,将余下的猪头肉一股脑儿扫进嘴里,心里琢磨着:老爷子这是着急听三丫头去京城的事呢。嘿嘿!好啊,只怕那臭丫头做梦也想不到,凭她翅膀多硬,能赚多少钱,到最后都得落进我口袋里。哼!不愿意?你对着将军的老丈人说不愿意有屁用。要么说做生意不如做官呢,哪怕你家财十万贯,没权没势,转眼也就被人当肥羊宰了。 越想越是得意,这里柳氏和王氏闫氏收拾完桌子,齐齐回来东屋坐下,苏明亮便对苏挽秋道:“这次去京城究竟如何?三丫头你和大家伙儿说说吧。” “挺好的,原来大兴县这边的成衣,已在京城有了些许名声,我问的时候,竟有几个人知道这事……” 苏挽秋将调研的事简单说了下,家里人听得频频点头,若没有苏挽冬婚事的阴影,此时早都喜笑颜开了。 气氛有些沉重,唯有苏义丰和王氏两口子听得两眼放光,正在心里暗自盘算,就听苏挽秋又说道:“这回倒还有两个意外之喜。” “哦?是什么?” 三房两口子热切期盼地模样,仿佛刚刚和苏挽秋针锋相对的不是他们两个一般。 苏挽秋微微一笑:“第一个是沈元熙帮我找到了一样作物,俗名土豆的,下午就会送过来。这个东西我曾见过,产量很高,味道也很美,荒年时也可充作口粮,只是如今咱们家没有多余的地亩,好在后院还有一大片刚开垦出来的园子空着,原想着养一养,既然土豆来了,少不得就要种上。” “这个东西赚钱吗?” 苏义丰只关心这个,听苏挽秋说和红薯是一样的,不如甜菜和菌子盈利大,立刻便放到一边,追问道:“那第二个惊喜是什么?” “第二个惊喜……” 苏挽秋这会笑得可热烈多了:“说起来连我自己都有些不信,在京城时,梁相竟派人特意过来请我和沈元熙过府用饭……” “哐当”一声,是苏义丰连人带凳子都摔翻在地。 苏挽夏还在震惊中没有回神,但因为她一直注意看苏义丰的脸色,所以清清楚楚看到这三叔因为太过急切,整个身子都往前探,在听到苏挽秋说的话后,面色猛然大变,连带着身子都晃了晃,以至于带着凳子摔翻。 这幕情景实在太过好笑,苏挽夏忍不住就笑出了声。不过此时屋里的气氛,也没人去追究这声不合时宜的笑。 第二百五十三章:垂死挣扎 苏义丰从地上爬起,气急败坏叫道:“你说什么?别胡说八道了,梁相那是多大的人物,能请你一个毛丫头过府用饭?只怕是你仗着沈元熙和对方一点交情,死皮赖脸跟着去蹭饭的吧?” “就是就是,三丫头你可不许夸……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夸……什么?” “夸大其词?”苏云旭皱着眉头,听母亲一连声地附和,他就将头一甩,冷哼道:“三姐从来都谦虚,绝不会夸张,我信是梁相请她前去的。” “梁相请她一个毛丫头去干什么?” 苏义丰叫得无比大声,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的心虚和紧张,就连苏明江面上都泛起一丝紧张之色,捧着茶碗的手竟爆起了青筋,沉声道:“三丫头,梁相请你,是为了什么?” 苏挽秋的神色郑重起来,一字一字道:“梁相为天下百姓寻到了一份不同寻常的作物,请我过去咨询,我和他说,这东西叫玉米,产量比目前所有主粮都高,只要推广开来种植,天下不知会少多少饿死的人。” 产量高的新奇作物,对于苏家人来说已经没什么新鲜的,苏明亮纳闷道:“这什么……玉米的产量,难道会比红薯和土豆还要高?你不是说那两样产量也高吗?” “那倒没有。”苏挽秋摇摇头:“但是爷爷,土豆和红薯只能做辅粮,不能作为主食长期大量食用,玉米却不同,它和大米面粉小米是一样的,且产量比这几样作物都高。” 她这样一说,苏明亮苏明江和苏义水等人都是精神大振,苏明亮双手合十喃喃道:“天可怜见,老百姓又有一样可吃的东西了,这往后赶上荒年,也就不至于饿死那许多人,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玉米是主食,再加上红薯和土豆,如果真有三丫头所说的产量,全国种植开来,那只怕湖广熟天下足这句话也当真能够实现了。” 苏明江十分振奋,却听苏挽秋笑着道:“六叔爷,虽然两湖两广的气候最适合产粮,但我当日依稀记得,山海关外往北有大片最肥沃的黑土地,其数目巨大更胜湖广……” 不等说完,就听苏义丰不耐烦道:“好了好了,这些你以后和六叔说去,谁耐烦听?山海关外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三丫头我问你,梁相把你叫过去,就是问这件事?” “不止啊。”苏挽秋微微一笑:“梁相还说,白糖价高,恰好咱们家每个月方公子送来的都吃不了,让匀给他五斤。梁相本来说他每月派人来取,我想着弟兄们也没几个去过京城,倒不如趁这机会去见识一下京城繁华,虽然跑这一趟腿要两天时间,但梁府那边的赏钱,怕是不会少的。” “什么?” 苏义丰叫了一声,然后就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大公鸡般,坐在凳子上发怔。苏挽夏紧紧盯着他,只见他面色阵红阵白,变幻个不停,当真有趣。 这回不止是苏挽夏,全家人都看着三房两口子,就连苏明亮心里,都有几分快意:苏义丰之前跳得太高,被老爷子识破这儿子贪婪自私的真面目,若非苏挽秋此次进京又和梁相搭上关系,他都不知该如何辖制这个儿子。 苏挽秋冲苏挽冬招招手,笑着道:“四妹,还不肯过来我这里吗?别怕,凭他什么将军元帅,只要我家四妹不肯嫁,谁也不能逼着你嫁过去,三姐给你做这个主。” “三姐……三姐……” 苏挽冬这两天一直死气沉沉,苏义丰说的话吓住了她,当小姑娘发现心中无所不能的三姐都不能救自己,那种绝望足够将她整个人都摧毁。刚刚吃饭,苏挽秋就发现,这四妹眼睛里没了半点光彩,身上甚至都没有多少鲜活气儿,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而此时,经她开口召唤,终于意识到自己有救了的苏挽冬,宛如被埋在深渊中,忽然看见一丝阳光的小兽,小丫头整个人都活了,一把甩脱母亲握住自己的手,扑到苏挽秋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三丫头,就算你认识梁相,这门婚事你也别想阻拦。” 苏义丰眼中露出一丝凶光,家里人都以为这回苏挽秋能重新压服住他,却不料他心中自有盘算,就因为苏挽秋地位更上一层,他才更要把将军岳父这个身份坐实,不然以后在家里,三房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果然,此话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苏明亮喝斥道:“作死的畜生,你没看四丫头哭成什么样?你当真……当真要学你大哥卖女求荣么?他最后是什么下场……你……你不知道他最后是什么下场吗?” “大哥的下场又不是卖女求荣得的。” 苏义丰梗着脖子叫。吼完又看向苏挽秋,恶狠狠道:“三丫头,你别忘了,四丫头是我闺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说能成它就能成,别说你,就是天王老子来也没用。” 苏挽秋丝毫不让,斩钉截铁道:“三叔,你也别忘了,我可是梁相的救命恩人,我要让这桩婚事不作数,我说到就能做到。” “你……”苏义丰跳脚:“你少来,我不信梁相会为你去干涉一个将军的婚事,何况梁将军还是和他连了宗的。” “哇!还和梁相连了宗?” 苏挽秋故意做出一副惊喜模样,拍着手掌笑道:“这可太好了,足见这位梁将军很会来事儿嘛,既如此,哪里用得着梁相特意干涉?只要在他拜访时略略提一句,梁将军就算定了亲,怕也要忙不迭地退婚了。本来嘛,一个大将军,娶个乡野女孩成什么话?不信京城中没有将门虎女配他。” “你……你是非要和我作对到底了?” 苏义丰气急败坏,却见苏挽秋冷冷道:“谁要和你作对?我不过是可怜四妹妹。” 她说完看向王氏,沉声道:“口口声声说你们当爹娘的疼爱闺女,是为了四妹好,你们就没发现四妹的状态不对劲儿?你们用梁将军的权势来恐吓胁迫她,逼着她嫁给对方,指望着从此后可以父母凭女贵。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四妹受不得那样生活,寻了短见,到那会儿,你们心愿落空之时,可会怜惜她无辜早逝?可会自责后悔?你们不会,你们只会怨恨四妹个性强硬,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却去寻死,害得父母两手空空,简直就是不孝女,是不是?” 第二百五十四章:绝处逢生 “不……不是。我们怎么会?怎么可能?冬儿可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出来的亲闺女。” 王氏也不傻,知道要被苏挽秋坐实了罪名,以后在这个家里可就抬不起头了,连忙摆手否认。 苏挽夏见苏挽冬只知道哭,连忙伸手悄悄碰了她一下,恰好这时苏云旭也在急着问妹妹:“冬儿,你真这样想的?你……要是爹娘逼你嫁给那梁将军,你就要寻短见?” “混账东西,你说什么混话?那都是你三姐故意挑拨呢,你也信?” 苏义山一巴掌扇在儿子脸上,苏明江冷冷看了他一眼,看得他半边脸一紧,下意识就缩了缩脖子。 苏明江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这里苏挽冬也会过意来,想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三姐到底还是有办法,自己不用为了这个家被迫嫁梁将军,主心骨有了,那还能含糊?因哭着点头叫道:“是。其实这话何必要三姐说?又何必说我寻不寻短见?就是我想活,你们看看那梁将军,跟个黑铁塔似的,我要是一句话不顺他的心,他一巴掌就打死我了,呜呜呜三姐……” “不怕不怕。” 苏挽秋抚摸着苏挽冬的头发,淡淡道:“这梁将军为人如何?咱们并不知道,或许他是位英勇善战的大将,为国为民立下汗马功劳,但不能因为他是个英雄,就强迫少女嫁他。冬儿生于乡野,性子单纯,胆子又小,我们也没有什么家族利益之类的牵扯需要考虑,那梁将军何必强人所难?似他这样地位,还怕没有如意姻缘不成?所以这件事,要怪就怪三叔三婶财迷心窍,就想着做将军岳父母的风光,完全不把四妹的死活放在眼里……” “我们可没有,四丫头你休要血口喷人。” 苏义丰急了,眼看着这门亲事就要泡汤,再被苏挽秋坐实了卖女求荣的罪名,往后这家里还有他的好儿吗? “没有就没有,三叔急什么?罢了,到底你们三房的事,我也不宜过多掺和,我只和三叔三婶说一句,这些天你们的所作所为,都看在云旭和四妹眼里。” 苏义丰和王氏都是一愣,接着便觉心虚起来,眼神竟不敢去看苏云旭和苏挽冬,苏义丰恨恨嘟囔道:“不宜过多掺和你还掺和这么多,呸!” “三姐,我是不是不用嫁给那个将军了?” 宛如绝处逢生一般,苏挽冬犹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仰着小脸向苏挽秋做最后确认,只见这三姐点头笑道:“是。等到那梁将军的人再上门,三姐……让你爹娘同他们说清楚。” “要说你去说,梁将军那里,我可得罪不起。” 苏义丰没好气地嚷嚷着,说完站起身,一径去了。 这里王氏也站起来,看看苏挽秋,又看看扑在她怀里的女儿,喃喃道:“其实……真不是我们卖女求荣,三丫头你到时看看就知道了,那梁将军高大威武,除了年纪大些,人才是不错的……” 苏挽秋看她一眼,不等她说完便淡淡道:“三婶,我不会去看那梁将军是什么人才,我只看四妹妹是不是喜欢他?就像大姐那一回,她不喜欢,对方便是潘安宋玉也没用。” “你……你们……唉!” 王氏一跺脚,也出去了。这里苏明亮便露出笑容,长长松了口气道:“还是三丫头有办法,果然你一回来,这件事就解决了。不然你三叔那个轻浮张狂样儿,连我都看不过,亏他还好意思打二丫头……” “嗯?” 苏挽秋蓦然柳眉倒竖,抬起眼问道:“三叔打了我姐?为什么?” 苏明亮后悔不迭,三丫头可不是个善茬儿,这要让她知道自家姐姐被苏义丰打了,日后还不得想方设法报复回来?因连忙补救道:“也没打,就是梁将军的人上门那天,你二姐口气冲,骂了你三叔,你三叔就打了她一巴掌,但是很快你六叔爷就揍了他,算是替二丫头找补回来了。” 柳氏也连忙说道:“秋,你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一家人,哪能没有磕磕绊绊的时候?确实你六叔爷紧接着就找补回来了,咱可不能再不依不饶。” “对对对,你娘说得没错。” 苏明亮松了口气,越发觉着整个家里真正省心懂事孝顺的,唯有苏义水和柳氏两口子。 苏挽秋淡淡一笑:“爷爷,我又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您老至于吓成这样吗?姐你也是,这种事怎么都不和我说?” “过了两三天的事,我都忘了。” 苏挽夏勉强一笑,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一边腮帮子,苏挽秋点点头,看着是把这件事掀过去了。 等到大家都散了,苏明亮方小心翼翼问苏明江道:“你看三丫头那个样子,是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吧?她……不会再找回气吧?” “不会了,当时我都替二丫头出了气。”苏明江喝了一口茶:“三丫头自己都说,她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苏明亮点点头:“话是这么说,但我总觉着这心里有些不安,三丫头的性子,实在是太厉害了。” ****************** “老爷,这事就真的定了?再无转圜余地?我怎么想,都觉着不甘心。雪松是多好的孩子,上次镇北王的夫人过来,言下之意要将郡主配他,我都挡了,就觉着那郡主刁蛮,配不上咱们雪松,结果现在……你们……你们要让一个村姑进门,且不说满京城的勋贵们怎么想,就是雪松的名声……何况我听说这女孩儿还是个厉害彪悍的,大兴县那边都叫她母老虎来的……” 寝室里,国公夫人用帕子擦着眼角,越说越是生气,忽听丈夫沉声道:“好了,用得着你替儿子在这里不值?你怎么不去问问你儿子?那小子昨儿从我这里得了消息,一颗心都要飞上天,你不高兴,你看看那小子乐得……” “雪松才多大?懂什么事?” 国公夫人不服,却见丈夫一笑,悠悠道:“是不大,但若论懂事,连我都……咳咳!总之那小子眼光格局都不错,这门亲事看着离谱,事实上有它的道理。我本来打算等到秋天,那些作物真正出产了,看看是不是真那么厉害再做决定,但如今形势不同,沈家的小子也是虎视眈眈,更何况连梁相都亲自请他们登门,这我们必须抢在前头,不然就不好弄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心花朵朵开 “一个母老虎,竟然还有两家才俊争着要,这世道是怎么了?一个村姑,她有何德何能?会种地什么时候也算是出奇的本事了?” “会种地不算本事,但是能种出甜菜番薯,还能制出白糖的女子,这本事可就大了去,与其让她明珠蒙尘,不如到咱们家里,好好利用她的价值,将来只要荣亲王即位,那时她若不好,想怎么处置,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用得着你这会儿在我面前擦眼抹泪的?” “我难道不知这个道理?可是孩子的名声……这就是他一辈子的笑柄啊。” 国公夫人止了哭声,就听国公爷冷哼道:“那也是他自找的。这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会儿你怎么说来着?将来必定大有作为,如今倒是应了你的话。” 说到这里,眉头忽地一紧,沉声道:“再者,只要雪松将来有大出息,谁还敢拿此事嘲笑他?更别说那苏氏女本身就是个要强的,将来天下人都因她而受惠,人人赞颂的时候,这名声不也是国公府的吗?你啊,到底是妇人,见识短浅。” 话音落,忽听婆子在门外恭敬道:“老爷,衙门里的冰人已经过来了,您是现在就见?还是让他等等?” “我现在就过去。” 国公爷站起身,又严厉地看了国公夫人一眼,小声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想开些,回头王妃娘娘那里,还要你开解开解。” “哼!” 国公夫人扭脸哼了一声,却没有阻拦,眼看着丈夫大步走出去,她这里越想越不甘心,暗道:也罢,不就是一个村姑吗?倒不信她有三头六臂,无非是庄户人家没空管孩子,她又有些儿异能,才逞得轻狂无比。真正进了国公府,哪里容得她放肆?我必要亲自监督,好好儿磨磨她的性子,总要将她训练出贵族女眷的款段风范,才不算辜负了我儿。 不说国公夫人在屋里暗自发狠,只说方雪松,这一次他回京,便是为了求亲的事。 沈元熙已经在自己面前表明心意,虽然那会儿自己假装沮丧,施展了一招缓兵之计,但随后他就和苏挽秋一起同游京城,想到这两个都是性子爽利的,万一看对眼,直接就把终身给定了,自己岂不是白白图谋一番。 因着这些,他才回京极力游说,到底将荣亲王和父亲说动。此时在书房中,听蜀云报说衙门冰人已经奉国公爷之命,前往大兴县提亲。方雪松一颗心啊,那当真是花儿朵朵开,就跟三伏天里吃了冰镇的西瓜一般,快活舒爽无比。 “走。咱们也回大兴县。”方雪松急忙起身,对蜀云说道:“也不须收拾了,咱们就骑快马赶过去。” “啊?”蜀云傻眼:“爷,从京城到大兴县,快马也要一个时辰,您身子受得了吗?再说,这会儿咱们回去做什么?提亲后你可就不能再见三姑娘了。” 方雪松笑道:“常理的确如此,但三姑娘向来有出人意料之举,这件事我若不亲自盯着,总是不放心。这会儿赶回去,一旦有什么岔子波折,也好及时补救。” 蜀云:…… “好吧,爷对三姑娘,那真是没话儿说了。既如此,您快去和老爷太太辞行,奴才去准备马匹。” 方雪松想了想,沉声道:“我只去父亲那里就好,若见母亲,她又要哭诉,不知多长时间能完事儿,我哪里耽搁得起。” 蜀云彻底服了:行吧,你是主子你说了算。 ****************** “三姐,这些番邦作物真是有趣,我以为那个红薯,先在炕上生芽,然后再把芽移栽到地里,已经是十分新奇,哪成想这土豆也有趣,竟是要切成块栽下去……” 后院地里,苏云旭将一块切好的土豆放到土里,一边忍不住和苏挽秋笑说这新作物的趣味,只听苏挽秋笑道:“这还不算,等到将来咱们有钱,我买一片果园,教你嫁接,那个才有意思。” “是三姐说过的,苹果和梨嫁接,就叫苹果梨,两种滋味兼得的那个吗?” “不止是苹果梨,嫁接的花样多着呢,还有西瓜,也可以择选良种,培育出更甜更起沙的西瓜……” 听见他们两个说笑,苏挽夏忍不住笑道:“好家伙,秋你当初在阎王那里,是去参观地府的种植园了吧?从来不知道这些花样,还有西瓜,合着照你说的,现在的西瓜还不够甜不够好吃?去年沈少爷和方公子送来的那几个,我记到如今,多好吃啊,就是太贵了。” “也还好吧。”苏挽秋直起身活动了下腰:“如果是我来培育,还能有更大更甜更好吃的西瓜,等到咱们种的多了,市面上西瓜就不会这么贵,到那时,叫平民百姓们都能吃得起。” “秋是不是累了?累得话就去那边树荫下歇歇,剩下这点儿种子,我和你爹还有四小子一会儿……” 柳氏刚说到这里,忽然就听远远传来“妈呀”一声,只吓了她一跳,忙直起身道:“是他三婶的声音,家里出什么事了?” 一边说着,就要回去查看,还不等迈步,只见百米外自家房子的后门蹿出一个人,不是王氏还会有谁。 “我的个老天爷啊!二哥,二嫂,你们快回来,天大的喜事……妈呀简直不敢想,二哥,二嫂……” “什么天大的喜事?”苏挽秋最近对“喜事”二字有些敏感:“别不是那梁将军得了皇上嘉奖,跑过来显摆了吧?” “不可能吧?昨儿他过来,三姐不是都和他说的清清楚楚?我料着但凡要点脸的人,以后都不会登咱家的门,何况那还是一位将军。” “你不懂,男人有时候偏执起来很可怕的,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我这会儿担心的是,嘉奖还罢了,万一他跑去求了皇上赐婚,那四妹可真要万劫不复了。走,回去看看。” 苏云旭吓了一跳,紧跟在她身后,沉声道:“赐婚?他……他有这么大的能耐?皇上赐婚可不容易,咱们家不过是个普通庄户人家……” “嘘!小点声,别让四妹听见,这只是我的猜测,还不一定,我也觉着皇上赐婚没那么容易。” 第二百五十六章:晴天霹雳 姐弟两个说着话,已经到了后门,就见王氏站在堂屋,抻着脖子向屋里看,又着急忙慌地将走在最前面的柳氏和苏义水往屋里推,忽然一转身看见苏挽秋,忙伸手拦住了,笑嘻嘻道:“三丫头,这你可不能进去,你放心,有你爹娘在,还怕会害你怎的?” “凭什么我不能进去?听着三婶这话,倒好像是和我有关?”苏挽秋越发好奇,她性子上来,王氏哪拦得住,只气得在她身后“哎哟”连声,苏挽秋早进了东屋。 出乎苏挽秋的意料,屋里的确是坐着个男人不假,但看上去和梁将军没有任何关系,文绉绉的,看服饰有些怪异。 看见她进来,男人忙站起身行礼,一边笑道:“这位大概就是三姑娘了吧?果然知书达理,气质脱俗。” 语气中甚至透着丝谦卑,苏挽秋直纳闷,暗道:这人是谁?看上去像是特意为自己而来,简直就是闭眼吹彩虹屁,她什么时候和知书达理沾过边儿?虽然以她在现代的学历,的确不愧这个评价。 “这位是京城官衙里的冰人,可不同于世俗间的媒婆,叫我说,三丫头你最好还是避一下。” 王氏忍不住出声,就见苏挽秋眉头一挑:“京城衙门里的冰人,我为什么就要躲避?倒不知这位冰人上门,是要给谁提亲呢?” 胡冰人:…… 一大家子:…… 果然如传说中那般彪悍。 胡冰人额头有些见汗,他实在是不喜这个女孩,太过张扬,锋芒毕露,然而对方却很可能是未来的国公夫人,万万得罪不起,虽然他完全不懂方公子看中了这位哪一点。 “这……” 胡冰人觉得自己大半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以他的职位,平时请他做媒的都是富贵之家,这些家别说女儿,就是儿子,知道是给自己提亲,都麻溜儿避出去,当着当事人给她提亲,今天是破天荒头一回。 然而眼见苏挽秋落落大方站在那里,再这么吞吞吐吐下去,倒衬得自己獐头鼠目,那岂不是和世俗媒婆子一般了?胡冰人如何能忍?干脆将心一横,暗道:既然你都不尴尬,我又何须扭捏?索性把话说开了,看你如何自处。” 一念及此,正要开口,忽见摇椅上一直没说话的男人站起身,沉声道:“三丫头,是方府,也就是平国公府上,派了这位胡大人过来提亲,是方公子想要求娶你为妻,你可愿意?” 胡冰人:……好家伙,不带酱婶儿的,我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啊,就让你这么两句话给总结完了? 再看苏挽秋,只见她脸上满是震惊之色,失声道:“谁?国公府?方公子?方……方雪松?” “正是。” 胡冰人抢着回话,坚决不给苏明江砸他饭碗的机会,同时心里嘿嘿冷笑:如何?这回该尴尬了吧?羞怯了吧?还不赶紧“啊”的一声,掩面逃离这里,女儿家就该这样,得知道羞耻。 正想着,就见苏挽秋喃喃道:“怎么会是方府?不应该是沈府吗?” …… 一室寂静,鸦雀无声。 胡冰人惊得好悬没摔下椅子,他站起身,气得身子直哆嗦,好半晌才愤愤道:“你……你这女子……你刚才都说得什么混话?是我没听清还是你说错了?” “我没说错啊。” 苏挽秋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目光清澈,没有一丝羞怯惶恐之态,淡淡道:“倒是这位大人,你确定你没有弄错?我和方公子并没什么往来,何况我一个村姑,怎能入了国公府的眼?” “三丫头你也知道那是国公府啊,胡说些什么?你和沈少爷从来都是清清白白,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 其他人也都回过神,王氏跺着脚想要找补,然而苏挽秋根本不给她机会,轻笑道:“三婶,从前确实清清白白,不过这次去京城,我们两个觉得……彼此志同道合,所以就……已经定了终身。” 她说到这里,终于低下头去,现出了胡冰人希望之中的女儿羞怯之态,然而此时此刻,这番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在这个家的上空爆成一片。 “秋,你……你怎么能这样?不,不可能,你不是这么轻浮的孩子。” 柳氏悲呼一声,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这个闺女的婚事不会由着自己和丈夫做主,但是……但是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这样胆大。 私定终身?那是罪名啊,她……她就算不在意名声,难道就真不怕千夫所指?何况……这样做对女孩子来说,是何等的不体面,从前你总说人要自重,你就是这么尊重自己的? 柳氏捂着心口,所有的话都憋在心里,憋得她几乎吐血。只见苏挽秋走上前,伸手扶住她,歉疚道:“对不起娘,但是我想着,我的终身我自己说了算,这个咱们家都是知道的……” “知道什么?啊?你个小孩子懂什么?沈少爷虽好,如何能同方公子比?那可是国公府的嫡子,今年年底就要封世子的,你嫁过去,将来就是国公夫人,你懂不懂?” 苏挽秋摇摇头,沉声道:“这并非我的志向。” 说完看向胡冰人,只见这位大人脸都黑了,身子气得打摆子似的抖,估计这样胆大不知廉耻的女人,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既如此,那就告辞了。” 胡冰人总算顺过气,冷哼一声转身便要离去,忽听苏挽秋沉声道:“大人,请回去转告方公子,他是皇亲国戚,贵不可言,合该配一位出身尊贵的大家闺秀,如此方为道理,万万不可因一时冲动,做出贻笑大方之事,令家门名声受损。” 这一番话,语气倒是诚恳,的确是为国公府和方公子着想。 胡冰人觉着气顺了些,然而转念一想:不对啊,这字里行间的,不还是拒绝之意?一时冲动?冲动个屁,这是国公爷把我叫过去吩咐下来,个中利弊,他们家早考虑的清清楚楚,用得着你在这里故作关心? 因到底拂袖而去,这里苏挽秋无言扶起掩面啜泣的柳氏,忽听苏明江沉声道:“三丫头,我知道你对方公子无意,可是……这是不是太强硬了些?” 第二百五十七章:心有灵犀 苏挽秋面无表情,淡淡道:“如果不这样强硬,六叔爷以为国公府会放过我?我只是一个村姑,拿什么和国公府相抗?” 柳氏止了哭声,震惊地看着女儿,她这才意识到:苏挽秋不是轻浮浪荡自毁名声,她是在力挽狂澜,好像……不这样做,她就会被国公府那个庞然大物给彻底吞噬。 “怎么回事?那……到底有没有私定终身啊?” 苏义丰也反应过来,只见苏挽秋重重一点头,毫不犹豫道:“有。” 苏义丰:…… “我不信。侄女儿不是这样孟浪的人,家里都默许你自己选女婿了,你用得着在外面私定终身?就算你肯,沈少爷也万万不肯,他们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哪肯担这样名声?” 王氏忽然聪明起来。苏挽秋看到她和苏义丰眼中闪现出的贪婪光芒,知道在这两口子面前,不能有一丝口风儿松懈,因扶着柳氏慢慢起身道:“你们等一下,我给你们看样东西。” 说完回到二房,取出当日沈元熙送她的那对珍珠耳坠,捧着盒子走进上房,站在门口将盒盖打开,给众人看那对耳坠,沉声道:“这就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现在……三叔三婶,你们信了吗?” 苏义丰和王氏目瞪口呆,只兀自念着:“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无独有偶,五丰村通往大兴县的路上,方雪松也在皱眉念叨着这句话。 被他拦住的胡冰人一翻白眼,沉声道:“方公子,下官若有一句虚言,愿遭天打雷劈。此番有负国公爷嘱托,下官还要赶回京城向他老人家请罪,告辞。” “哎!你等等。” 方雪松忙伸手拦住胡冰人,含笑道:“此事大有蹊跷,三姑娘虽然性子厉害了些,但向来自尊自重,元熙也不是这样糊涂人,私定终身之事,纯属子虚乌有。胡大人且请去我府上歇息片刻,待我查明个中详情,你再回去向我父亲复命不迟。” “方公子……” “胡大人尽管放心,一切事责,由我承担。” 方雪松都这样说了,胡冰人自然不敢和他犟,反正对方说了,一切事情都由他承担,且又不是什么大事,自己乐得卖个顺水人情。 这样一想,胡冰人也就释然,跟着蜀云往方府去,这里方雪松则急匆匆来到沈府。 沈元熙倒还没有上学,以他如今的名声地位,还要兼顾家里生意,倒也不用每天去学堂里报到,这会儿正请了苏云阳陈清远等人过来,几人一起谈诗论赋,品评文章,互相考较学问,忽闻下人报说方公子来了,众人都有些吃惊,陈清远笑道:“难得,今儿聚得这样齐,不如中午去云海的秋云楼,我对那里的菌子锅当真念念不忘,吃了多少回还是不觉烦腻。” 一边说着,大家就迎了出去。总算方雪松颇有城府,虽内心气急败坏,表面却还一派从容,只是这会儿也顾不上寒暄,冲众人点头打了个招呼,他就拉着沈元熙往对面假山处而去,倒让苏云阳等人不明所以,一个个面面相觑。 “干什么这是?难得你也有如此彪悍时候,风度呢?仪态呢?都不要了?” 沈元熙一路嘟囔着,倒也没反抗,不然方雪松哪里是它对手。 两人一直来到僻静处,四下看看无人,方雪松才沉着脸问道:“听说你和三姑娘私定了终身?” “呃……” 沈元熙拖着音调,脑子飞速解析着:怎么会有这样话?断不是流言,雪松不是轻信流言的人,看他这脸色阴沉,竟似十分笃定,以他的沉稳,不是得了确切消息,不会是这副形容,确切消息,那除我之外,也只有三姑娘…… 这些念头不过是弹指之间,但方雪松也不是吃素的,脸上已现疑惑之色。沈元熙当机立断,皱眉道:“罢了,因为是你,直说也无妨,只是这样机密的事,你怎会知道?” 这反应实在是快,且方雪松是得了消息便赶过来,根本不给当事两人串供的机会,此时听沈元熙如此说,可不是坐实了。顿时一张脸阴沉的要滴出水来,咬牙道:“你们……你们怎可行出这样事?你……你们把婚姻大事当成什么?儿戏么?” 沈元熙一挑眉:“我们自然知道这不是儿戏,不过两情相悦时,自然而然便许下彼此,这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知道我和三姑娘的性情,从不讲究那些世俗规矩,倒是雪松你……“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盯着方雪松:“你这样气急败坏是为什么?先前云海父亲下葬的时候,你不是已经认清现状,接受你和三姑娘今生无缘的事实了吗?怎么这会儿跑来找我兴师问罪?难道你还没死心不成?” “哼!”方雪松无话可答,气呼呼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说完气恼而去,这里沈元熙面色渐渐凝重,蹙眉细思了一会儿,方回到朋友们当中,淡淡道:“我有事要出去一下,清远你要吃火锅,就和云阳他们一起去吧。” “到底怎么回事?可需要我们帮忙?” 陈清远关切问了一句,沈元熙摇摇头:“是我自己的事,你们无需担忧。” 说完转身径自去了,连个小厮都没带,只留下一群朋友原地站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离了沈府,沈元熙一个人快马加鞭,往五丰村赶来。此时的他当真是心急如焚,大黑马疾驰如风,他犹嫌慢,不停出声呵斥加速。以至于平时快马需要一刻钟的路程,不到半刻钟他就赶到了。 在苏家门前下了马,沈元熙一眼看到远近周围有三三两两的人群,都对着这边指指点点,忽然看见他,众人显然都吃了一惊。他耳力好,不经意就听见有人低呼道:“不是吧?沈家也来提亲了?” “你傻啊,沈家提亲也该找媒婆子过来,怎么可能沈少爷亲自上门给自己提亲,这只怕是有什么急事吧,不是说他和苏家一向来往密切吗?” 有人低声解释,沈元熙顾不上再听,心里想着:听这口气,果然先前方家是来提亲了。奇怪,国公府为什么会做出这样事?雪松对三姑娘一片真心,我不信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也会坦然接受三姑娘当儿媳,且按照从前雪松表现,他父母也不是溺爱纵容的人。 第二百五十八章:光明正大约会去 一面疑惑着,早进了院子,恰好王氏从堂屋出来,看见他便惊叫了一声,很快苏挽秋也从二房探出头,疑惑道:“沈元熙?你怎么过来了?” “我……” 沈元熙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随口敷衍道:“忽然想起有件事要找你商量,就过来了。” 苏挽秋点点头,心想这还真是心有灵犀,自己也恰要找他呢,因便把人往屋里让:“进来吧。” “哎!三丫头,这……虽然……可是……不太好吧?” 王氏犹豫着说了一句,那意思很明显:虽然你们两个已经私定了终身,但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孤男寡女一起说小话,未免太放肆了些,也不能把规矩和我们当狗屁啊。 “是不太好。” 苏挽秋点点头,表现出从善如流的大度,王氏嘻嘻笑着,刚要说话,就见她对沈元熙笑道:“我们去后院,给你看看我今天上午刚种下的土豆。” 王氏:…… 看着两人穿过堂屋去后院的背影,王氏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对狗男女确实是般配。只是……啊呸!哪怕是敷衍我们,能不能拿出点诚意?上午刚种下的土豆,那有什么好看?发芽了吗开花了吗结土豆了吗? 后院空旷,四野一览无余,沈元熙见无人在侧,连忙将事情说了一遍,只听得苏挽秋都惊讶不已,喃喃道:“幸亏你机敏,不然这事要露馅儿,后果当真不堪设想。堂堂国公府,怎能忍受被我这小小村姑欺骗。” “虽然算是情敌,但就事论事,雪松对你的心思,倒也一片赤诚,他知道此事严重性,不会随意透露给父母,替你招来国公府的打击报复,你大可放心。” 沈元熙说完,两人已经到了池塘边,他喃喃道:“这塘子感觉比先又大了好些,再这么扩张下去,满塘种上荷花,将来一年怕不是要收几千斤莲藕呢。” 提起这些,苏挽秋脸上便有了笑意,点头道:“说得没错,我正有此意。且何止是几千斤莲藕,你看看,这里到那边山脚下,还有东西这一片荒地,趁着雨水充足的年份,再扩大两三圈是没问题的,到那时不但是养莲藕,还可以做水产养殖,再分出一半来,专门饲养鸭子和鹅……” 沈元熙听着她描述未来蓝图,显然连眼前大事都忘了,他就喜欢苏挽秋这样朝气蓬勃的模样,因笑道:“好志向!那我将来等着看,你到底会将这小小一片池塘,变成一个什么样的王国。” 话音落,忽见苏挽秋沉默下来,定定看着他,只看得沈元熙疑惑起来,伸手摸了摸脸:“这样看我做什么?我脸上长花儿了?” “你这话是真心的?” “当然是真心,发自肺腑,这有什么可撒谎的?你怎会这样问?” 沈元熙疑惑,只见苏挽秋一笑,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我若将这池塘变成王国,那就注定不会在你的后院里相夫教子,而是会三天两头回娘家,下地,将来还要嫁接果树,种果园,带动养殖业,用这世俗的眼光来衡量,我绝不是个安分的女人。” “这个我自然知道,一直都知道。”沈元熙还是疑惑:“三姑娘,若是我想娶一个安分的女人,又怎会找你……” “嗯?” 苏挽秋柳眉一挑,沈元熙立刻意会到自己说错话,连忙补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个……在我眼里,你最让我倾心的,便是这斗志昂扬的自信神采,这不叫不安分,这是生机,是生而为人最有魅力的志向和理想。是的挽秋,就是你的朝气蓬勃打动了我,是你的志向和理想令我折服。” “算你会说话。”苏挽秋一笑,至此心中再无疑虑。其实她也了解沈元熙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一旦涉及情爱,总是忍不住要再三确认,哪怕自己也明白,这种确认没什么用。 “咱们不是商量雪松的事么?且别说这些题外话。” 沈元熙想起自己快马赶来的目的,连忙拉回话题,只见苏挽秋疑惑道:“这还需要怎么商量?你又没露馅,国公府那边就算是有了交代,只要他们死心,剩下的事还不是由着咱们来?私定终身又如何?你我明白个中详情就好。甚至将来是否嫁娶,那也和他国公府无关。” “怎么?这就要过河拆桥了?什么叫是否嫁娶?这可是三姑娘主动递给我的把柄,你指望着我放弃?门儿都没有。且等着,我回去就和爹娘说,让他们立刻安排下聘事宜。” “急什么?”苏挽秋抿嘴笑:“你好歹也得等到秋天,等我把红薯花生甜菜都收了,还答应乡亲们,要分给她们甜菜种子呢。再说你也快要乡试了,深秋时还要去京城参加会试,这段日子也该用功努力,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到那时你能说动你父母,再谈婚论嫁不迟。” “是这么个道理没错,但我总怕国公府那边再生波澜。” 沈元熙用扇子敲着手心:“挽秋你知道吗?先前你大伯下葬那一次,我已和雪松分析过,直言他和你绝不可能终成眷属,那会儿他称我是当头棒喝,沮丧而去,结果这才几天,国公府竟派人上门求亲,可见那时他是故作姿态,恐怕就是叫我麻痹大意,这次若非咱俩心有灵犀,即便你严词拒绝,以国公府的强势,也未必就会让你如愿。” “那又如何?堂堂国公府,难道还能做出强抢民女的事不成?” 苏挽秋将下巴一扬,只见沈元熙深深看着她,轻声道:“你若真这样想,何必还急中生智,扯出个私定终身的谎?你分明知道国公府的势力不好应付,这会儿还嘴硬。” 苏挽秋肩膀瞬间垮下来,皱着个小脸道:“那……我们都私定终身了,国公府还想怎的?再死乞白赖非要娶我,名声还要不要了?” “那也不可掉以轻心,我总觉着此事不会轻易了结。” 沈元熙神色肃然,却见苏挽秋一笑,小声道:“或许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觉着我是稀世明珠,其实我就是个村姑,方公子那里,即便一时不甘心,过几天也就放下了,不需要太担心。回去吧,你还要带着云阳认真攻读呢。” 第二百五十九章:在劫难逃 沈元熙想了又想,此时确也无事可做,因点点头道:“总之你这两天定要谨慎留意,一旦情况不对,赶紧来找我。红娘子……哦,我的意思,那个红娘子你也得留在身边,寸步不离。” “好了,你别再装了,早在红娘子来的第一天,我就看出她是你派来的,用话一诈,她就被我全诈出来了。你也是,这有什么好瞒我?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刁蛮任性的,连个好歹也不知?” 沈元熙见她没生气,方松了口气,笑着道:“你一向自强自立,我这不是怕你误会我干涉你吗?我看这位红娘子在镖局中也不是那么容易相处,倒不如就跟在你身边,往后你这风里来雨里去的,有她在,我也放心。” 苏挽秋点点头,将沈元熙送走,见村人们探头探脑地张望,她微微一笑,也不在意,便转身回家。 且说方雪松,从沈元熙这里得了消息,失魂落魄赶回府中,伤心沮丧之下,也顾不上应付胡冰人,只叫蜀云打发他回京去国公府复命,接着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辗转反侧直到傍晚,犹觉心口还隐隐泛着疼痛。 如此直到夜色降临,他也没心思吃晚饭,也不许下人们掌灯,正在黑暗里发着呆治疗情伤,忽听大门被“砰”地一脚踹开。方雪松这一惊非同小可,未等出声,便听国公爷的怒斥声在面前响起:“没出息的东西,这么一点挫折就受不了,你将来拿什么光耀门楣告慰祖宗?” “爹,您……您老怎么来了?” 方雪松连忙起身,又喊人来点灯,如此忙乱一会儿,总算屋里灯火通明,他这才请国公爷上座,丫头们忙上了茶点,就见国公爷挥挥手:“行了,你们都退下。” 众人退出去,国公爷这才看向儿子,拿起茶杯,冷哼一声道:“为一个女人如此消沉,你还配做方家的子弟?将来国公府交给你,叫我如何放心?” 方雪松苦笑道:“爹,我是人,又不是石头。喜欢三姑娘两年了,为她费尽心思谋划一切,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您还不许我伤心一会儿?且这里是大兴县,又不是京城国公府,若是在一大家子面前,我纵有万般悲伤,自然也会隐忍。” 国公爷面色稍缓,拨着茶杯盖子啜了口茶水,悠悠道:“怎么?听你这话意思,竟是就要放弃了?” 方雪松一愣,愕然道:“不然又能怎样?到底元熙性子放浪不羁占了便宜,他和三姑娘相处日久,日久怎能不生情?早前我就担心这一点,但看他们那会儿水火不容的样子,我还以为不必多虑,却忘了这世间还有欢喜冤家。说到底,我是大家子,恪守成规,有些事,元熙做得,可打死我也做不到,这又怨得了谁?元熙说得对,我和三姑娘,本质就不是一路人。” 说到这里,不禁摇头苦笑,就听国公爷恨恨骂了一句:“混账,听听你这话,哪有一点大家子的意气?” 方雪松道:“爹还要我怎样?到这个地步,还要我有什么意气?意气用事就能解决问题么?他们两个……” “他们两个只是私定终身,还没有提亲不是么?更别提定亲了。” 国公爷的语气恢复了一贯不形于色的冷漠,方雪松就是一怔,接着猛地站起身:“爹,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国公爷一翻眼睛,冷哼道:“向来只有平国公府拒绝别人,没听说谁还敢拒绝平国公府,一个商家,一个农户,他们安敢如此大胆?” “爹,这不是大胆,婚姻之事,原本就该你情我愿,难道还能牛不喝水强按头么?” 方雪松意识到父亲的企图,只觉心惊肉跳,连忙急着辩驳,却听国公爷冷冷道:“平国公府能有今天的赫赫威名,是踩着多少人的尸骨挣扎出来,牛不喝水强按头又算得了什么?” “爹,不是这样说。” 方雪松心中惊惧焦急,却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回位子上,力求镇定道:“三姑娘私定终身,驳回了国公府的提亲,说到底,是我们托大了,以为以我身份,此事必定一说即中……” “不是托大,以你的身份,此事本就该一说即中。”国公爷放下茶杯,语气冷厉:“我倒是没想到,这女孩子如此不识好歹,一个商贾之子,就算他将来高中状元,如何同我儿相比?哼!国公府丢不起这个人。” “但此事再纠缠下去,国公府只会更丢人。” 方雪松心中一紧,还有谁能比他更了解自家行事?父亲为他强娶苏挽秋,绝不是要成全他的一片痴心,经过此事,三姑娘要是入了国公府,那就算是彻底进了火坑。 国公爷看了儿子一眼,知子莫若父,他怎会不知方雪松心中所想,因淡淡一笑:“丢不丢人有什么打紧,有情人终成眷属才最重要。” “不,爹,三姑娘已经和元熙私定终身,儿子不会再喜欢她了,也不过三五天之内,必定会放下这段情愫。爹,你知道我的性情,从不强求……” “你就这么喜欢她?”国公爷有些不满地看着方雪松,不待他说话便叹了口气:“实话告诉你,现在你喜不喜欢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门亲事必须强求。” “为什么?” 方雪松皱眉,语气中甚至带出了一丝质问的凌厉。 国公爷不怒反喜,儿子敢在他面前露出这一分锋芒,可见是历练有成,因也不发火,平静道:“这是你姐夫的意思。如今朝廷的形势,皇上越发喜欢孤直之臣,你姐夫的处境,你应该明白,说起来,这也是当日我们答应你娶苏氏女的理由,如今苏氏女虽拒绝了,但这理由还在,她就逃不过去。” “若只为了表现孤直,儿子可以娶别的寻常女子。” 方雪松毫不犹豫,只要苏挽秋能够置身事外,别的女人是否会无辜受害,他并不在意。 “混账。”国公爷忍不住骂了一句:“没有缘由,凭什么就给你娶一个寻常女子?你当皇上是傻的?如此刻意为之都看不出来?一旦皇上起了疑心,危害更大。” “那……” “你不必再说。总之苏氏女你是娶定了。” ------题外话------ 前些日子小梨子症状加重,大概半个多月没怎么写,存稿几乎用光。过两天老爸可能又要带着外甥从北京回来过暑假,家里肯定不会清静。我尽量努力保持日更,但如果什么时候断更一天两天,大家不用疑惑,也就是在这里请个假,以防万一罢了。 第二百六十章:二次登门 方雪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国公爷见他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想了想沉声道:“这不是你心心念念的愿望吗?确实,你母亲如今极度厌恶苏氏女,但若你真心爱护她,你母亲也未必就能把人怎么样。何况我看那女子也不是省油灯,将来在府中,针尖对麦芒的闹起来,她未必就会落得下风。” 方雪松苦笑一声,心知这是父亲安慰自己,国公府的后院要拿捏苏挽秋,凭她有天大本事,也难逃脱。 “身为国公府的世子,只有迎难而上,没有遇难则退的道理。”国公爷站起身:“你要保护苏氏女,就拿出自己的本事来,难道在这里哭丧着脸,就能护她平安了吗?废物。” 说完拂袖而去,这里方雪松僵硬坐了一会儿,忽然揉揉额头,直起身叹了口气,喃喃道:“爹说得没错,既然是姐夫的意思,大概无可更改。既如此,我便只有施展浑身解数,保三姑娘一个平安周全。” ****************** “唉!自从大哥死后,这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一大早吃完饭,苏家人都准备下地,苏义丰换好衣服,和苏义水一起去整理农具,一边长吁短叹。 “怎么没有?这一大家子人呢。” 苏义水纳闷,被弟弟瞪了一眼:“一大家子人?哪个不是被你闺女收服的?我找谁说去?谁都是帮她来骂我的。” “不至于。”苏义水憨厚一笑:“你把秋说成什么了?不过是她小孩子家,大家不和她一般见识罢了。” “如何?我就说没个说话的人吧?指望二哥你?你就是第一个被你闺女拿下的。” 苏义丰冷哼一声,将锄头扔进独轮车里,愤愤道:“她搅和了冬儿的好姻缘也就罢了,可国公府……那是国公府啊,人家上门提亲,是要明媒正娶,三丫头一个村姑,这都不是飞上枝头,这是飞到最高那棵树的树梢上,凭什么就听她的,将这门亲事给拒了?错过这个村,往后还想再找这么户人家,你就打两个大灯笼,也没处找去。” “不是这么说,国公府太高不可攀了。”苏义水摇摇头:“沈少爷人挺好,我和她娘都觉着不错,人家要是肯明媒正娶,那也是秋高攀。” “二哥,你就是傻。”苏义丰恨铁不成钢的一拍手:“沈家要是肯明媒正娶,他俩为何要私定终身?再说了,就算明媒正娶,沈家拿什么和国公府比?他们不就是个商户?听说那沈老爷是个武举,有什么用?如今……” 苏义丰一语未完,忽见街门外走进个人,他也没在意,看一眼后又去拿?头。结果手还伸在半空中,整个人忽然愣住,猛地转头去看,因为动作太猛了,扭到脖子,疼得“嗷”一声叫,还不忘去扒拉苏义水:“二哥,你看,你看是谁来了?那人是不是……是不是上次来的胡冰人?” “可是胡扯,胡冰人都回去了,怎会……” 苏义水话没说完,忽地戛然而止,张大嘴巴愣愣看那个正往堂屋里进的背影,虽然看不见正脸,但这个鲜艳的服饰打扮,正和上次来的胡冰人如出一辙。 “这是怎么回事?” 哥俩互相看一眼,忙都扔了农具往屋里赶,忽听街门外又传来个声音:“什么?真是国公府?难不成这事儿竟是真的?老天,苏家人嘴可真严实,我就说衙门里的冰人,除了国公府那边,还会有谁?老天,这老苏家是积了什么德……” 苏义水面色一变,正要赶出去解释,被苏义丰拉住,这时就听门外又传来一个带笑平稳的声音:“那可不,三姑娘和我们少爷天生一对,上次不过是一点条件没谈拢,如今国公府这边酌情答应下来,这门婚事必定水到渠成。” “是蜀云?” 苏义水大惊,忽听苏义丰沉声道:“二哥,还没看出来吗?国公府岂是那么容易得罪的?这门婚事,只怕咱们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苏义水:……“这……这可怎么办?” 苏义丰翻个白眼:“那谁知道呢?三丫头不是有能耐吗?让她自己想办法去。” **************** “爹,娘,儿子今天过来,是有件事想和你们说。” 田氏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高大挺拔,俊美潇洒,当真如芝兰玉树一般,风姿不俗。她心里充满欢喜和骄傲,招手让沈元熙坐在自己身边,慈爱笑道:“我儿有什么事?尽管说来。” 沈元熙却不肯坐,而是欠身一礼:“爹,娘,儿子倾心于苏家三姑娘,想要娶她为妻,还望爹娘答允。” “苏家三姑娘?” 田氏眉头就皱了起来,看了丈夫一眼,沉吟道:“这位三姑娘,似乎不是我儿的良配。何况先前你和她水火不容的,怎么这会儿倒……” 说到这里,不由将脸一沉,低声道:“你们……莫非你们两个……” “娘别误会。” 沈元熙看见母亲脸色,就知道她想岔了,连忙道:“是儿子对三姑娘倾心。三姑娘虽然出身庄户,但人品贵重,自尊自爱,儿子怎敢亵渎于她?娘早说过,儿子的婚事,只要不是太过离谱,可以由得我自己做主,所以今日我过来,是想讨爹娘一个示下,看看咱们何时上门提亲……” 沈元熙不等说完,就听父亲咳了一声,接着沈拙开口道:“关键是你给自己选的这个人就很离谱,儿啊,你可知你是什么身份?那三姑娘虽好,不过是一个村姑……” “爹娘知道她好就行了。都说英雄不问出处,女孩子不也一样吗?哪怕触怒爹娘,儿子也要说,我心里已认定了她,这辈子非卿不娶。” “即便非卿不娶,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你如今当务之急,是近在眼前的乡试和秋闱,等到我儿高中,到那时,京城大千世界,多少名媛闺秀……” “凭她什么名媛闺秀,我只认准了三姑娘一个人,便是公主郡主,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第二百六十一章:求救 沈元熙语气坚定。田氏急道:“这可是孩子话,你可知以你身份,什么样的女孩子配不上……” “娘,咱们家说破天,也就爹是个武举,即便将来我高中状元,多不过又是一个梁园,算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沈元熙忽地微微一笑,轻声但坚定道:“何况我认准了三姑娘,富贵贫贱矢志不渝。别说我只是寻常少年,就是王爷皇帝,我这辈子都非她不娶,且今生今世,三千弱水,我也只取她这一瓢饮。” 田氏面上变色,就连沈拙都悚然而惊,颤声道:“儿啊,这话可不能……可不能乱说。” 沈元熙一愣,接着哭笑不得道:“爹,娘,我只是打个比方,来表示我决心已定。又不是真想着做皇帝,如今咱们大夏太平盛世,百姓吃饱穿暖,我难道嫌弃自己命长,去造反不成?” “倒不是为这个……” 沈拙看了眼田氏,结结巴巴道:“我和你娘……我们的意思是,你……你好歹等一等,等到秋闱之后……如今你先专心向学……” 不等说完,忽听门外婆子禀报道:“老爷,太太,府外有位少女,自称苏家三姑娘,要求见少爷……” “什么?” 田氏闻言眉头大皱,沈元熙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忙道:“娘,她这个时候儿来寻我,必定有要紧事,我须得见她。” 说完也不等父母发话,转身奔了出去。 田氏见那帘子摇晃不止,叹口气道:“看看,走路都带着风,可见有多急切。那苏氏女也是,竟然找上门来,哼!她忘了当日是怎么向我保证的?我要去找她问个清楚。” 说完就要下炕,被沈拙阻止,听他沉声道:“这会儿过去,也只会让孩子难做,别忘了你我身份。” 一句话说地田氏颓然坐倒,想了想叫来身边心腹丫头,吩咐道:“你去书房,让青山绿水悄悄听他们说些什么,然后和你说了,你再回来告诉我。” “是。” 丫头转身而去,这里沈拙皱眉正要说什么,就见田氏挥手道:“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但……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形,谁又能说得准?先前说皇后复位的事,如今也没多大水花。不管如何,我们总得为这孩子负责,就不因为他身份,也看在他叫了咱们十几年爹娘的份儿上。你说……那三姑娘如此有恃无恐,该不会他们两个真有了什么首尾……” “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沈拙豁然起身,沉声道:“你不信三姑娘,难道还信不过元熙?他什么时候在你我面前说过谎?那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做了就敢认,若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他凭什么配他的身份?” 这最后一句话着实奇怪,田氏却赞同点头。夫妻两个沉默下来,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先前派去的丫头进屋,小声道:“回禀老爷太太,那三姑娘是来求救的。听说……国公府派人上门提亲,竟似有逼婚之意。” “什么?” 夫妻俩都惊呆了,沈拙沉声道:“你说谁?国公府?哪个国公府?” “就是方公子那个……国公府……” 其实这丫头现在也没回过神,一时间竟忘了方雪松是平国公府的嫡子,结结巴巴回了一句,下面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平国公?”沈拙和田氏对看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震惊,田氏忙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说。” “我来说吧。” 却见门帘一挑,沈元熙走进来,面色肃然,目光清澈坚定。 当爹娘的听墙角被儿子抓包,这场面怎一个尴尬可以形容? 一时间,沈拙和田氏都有些讪讪的,沈元熙却没有在意,挥挥手谴退下人,他这才正色将事情来龙去脉述说了一遍。 田氏松了口气,淡淡道:“这么说,我儿和那苏氏女并未私定终身?” 沈元熙:……娘您这关注重点是不是有些歪了? “是不是私定终身有什么要紧?反正儿子已经认定了她。” “你说得容易。”沈拙皱眉坐下:“平国公府身后是荣亲王,三姑娘已经明言拒绝了他们,甚至用出和你私定终身的借口,这是不惜自毁名声也要表明决心,倒是个清醒的孩子。可即便如此,国公府仍然二次上门提亲,那就是不会再给她拒绝的机会,无论是强求还是逼婚,三姑娘不嫁也得嫁,你认定了她有什么用?你拿什么去和平国公府,甚至荣亲王抗争?” 沈元熙不等说话,忽听田氏冷哼一声:“平国公府?荣亲王?又怎样?很了不起么?” 沈拙瞪了妻子一眼,沉声道:“不要胡搅蛮缠,国公府,荣亲王,就是很了不起。你我如今,没有半分和人家抗争的资格” 田氏这才低下头,犹自替沈元熙委屈,心中愤愤想道:论身世高贵,荣亲王也没法和我儿相提并论,可惜……可恨…… 正想着,就听沈元熙说道:“我和三姑娘也是如此想。然而青天在上朗朗乾坤,这世道总不能全是暗无天日吧?他们要逼婚,我们就必得屈从么?不管结果如何,总要尽情抗争一回,哪怕结局是粉身碎骨,我们认了。” “这可是胡说,万万不用如此。” 田氏听儿子话中似有决绝之意,立刻慌了神,话音未落,忽听丈夫沉声问道:“元熙,你打算怎么做?” 沈元熙沉声道:“他们如今只是提亲,并未强娶,所以儿子想着,趁苏家还咬紧牙关不肯答应,趁国公府那边还没有下一步动作之前,我们也上门提亲。” 田氏和沈拙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明白:“这又有何用?国公府摆明是要仗势欺人,即便苏家答应了我们的求亲,也不可能改变结局。” “谁说不可能?”沈元熙眉头一挑:“只要我们上门求亲,苏家答应了,彼此交换了庚帖,我们便是有理的一方,国公府再要强求,便是他们无理,到那时,只要有人主持公道,此事便大有可为。” 第二百六十二章:尽力一试 “傻孩子。” 田氏和沈拙一起苦笑摇头:“你这实在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的想法,以为世间有正义公理。你以为国公府不知道这一点?你能做到的,人家也能做到,什么三书六礼,咱们能做,人家也能做,到那时就说苏家一女许配两家,你以为谁敢得罪荣亲王和平国公府,给咱们两家主持公道呢?” 沈元熙何尝不知这是天真想法,然而:“总要尽力一试,就不信大夏朝廷上下,连一个不畏强权的官儿都找不出来。” “不畏强权的官儿倒是有,但也得有用,对上荣亲王和平国公府,便是一品大员……” 沈拙说到这里,忽然醒悟过来,惊讶看着儿子:“莫非……你是要去寻梁相帮忙?” 沈元熙悻悻点头:“如今情势,能救三姑娘于水火之人,舍他其谁?” “不妥。”田氏摇头:“梁相能够屹立朝堂这么多年,长袖善舞之术早已炉火纯青,他虽对你和苏氏女不错,却也不可能为你们去得罪荣亲王。” 沈拙点头:“就是,再说了,你从前向来不齿他为人,如今却要向他求救,于心何安?” 沈元熙没有半点羞惭之色,淡淡道:“这一次在京城,虽只是匆匆一面,但谈论之后,我对梁相的看法又有转变。如三姑娘所说,当年之事真相到底如何?只有当事人知道,或许我这个自以为了解他们的看客,是误会了他也说不定。” “这么说,你是一定要去寻梁相了?” “大山当头压下,便是蝼蚁也要努力求存,何况我和三姑娘即便同为蝼蚁,也总要比寻常蝼蚁强壮一些。” 沈拙和田氏彼此看了眼,夫妻两个都沉默不语。 沈元熙等待片刻,忽地沉声道:“若爹娘不肯答应儿子,那就恕儿子不孝,我自己张罗这三媒六聘……” “胡闹。” 田氏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何况哪有自己张罗婚事的道理?罢了,既然你一意孤行,我们便遂了你的心,只是有一条,别这会儿千难万险把此事办成了,将来你再后悔。那苏氏女人人都说她彪悍,我实在不认为是你的良配。” “娘,儿子喜欢三姑娘,并非是一时三刻的冲动,而是一朝一夕的逐渐累积。若成好事,此生无悔。” 虽然前路凶险,国公府便如一只拦路猛虎挡在那里,以卵击石的下场如何殊难预料,但此时此刻,能得到父母支持,终究还是令人开心的。 “你去和三姑娘说一声吧,叫她安心等待,莫要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 沈拙也叹了口气,待沈元熙离开,他便对田氏道:“先前你态度还那样坚决,怎么这就变了?“ 田氏赌气道:“我只是不忿,平国公府又如何?凭什么就敢强娶民女?他们仗势欺人,难道我们还要向他低头不成?” 沈拙一笑,摇头道:“原来你是赌气。” 田氏冷哼道:“我是赌气,难道你就能咽下这口气?” 沈拙手指敲着桌子,沉吟道:“我倒不觉着有什么,国公府本就有仗势欺人的资本,若非元熙的身份特殊,你敢赌这一口气么?不过我如今倒是觉着,国公府宁可背上仗势欺人的名声,也要娶三姑娘,说明这女孩果真是有些独到之处,如此,倒也堪堪配得上元熙。” “早年间我还在宫里时,皇上和皇后偶尔谈论国事,最常说的一句就是‘农为国本’,这女孩子偏在种植一道天赋惊人,国公府或许正是看中了她这个才能,要帮着荣亲王讨皇帝的好儿,如此方势在必得。” “你说得对。”沈拙认真点头,摸着下巴道:“但是……如果国公府势在必得,我们如何才能帮助元熙?梁相未必肯帮忙的。” 田氏沉默片刻,忽地握紧拳头,咬牙道:“大不了……大不了我就进京去见他……” 不等说完,便见丈夫大惊道:“你疯了?难不成你要去见陛下?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田氏的拳头慢慢松开,眼睛里燃着一簇火,沉声道:“当年之事,虽是皇后娘娘筹划,但皇上既派了你来和我一起,就说明这是他默许的,那他总该知道自己在民间有一个儿子。我去见他,也不求别的,他儿子想要娶媳妇,这媳妇却被国公府霸占了,他总该帮一把吧?” “这太冒险了。” “有什么冒险?当年皇上对皇后娘娘的情意总不是假的,为人父亲,亏欠了嫡子这么多年,如今只和他要一个儿媳妇,难道不应该?” 沈拙还是摇头:“罢了,如此我倒宁愿等等梁相那边的消息,实在他不肯帮忙,国公府不可相抗,元熙……无路可走,到那时,再行此破釜沉舟之策也不迟。” 田氏的情绪陷入回忆中不可自拔,仿佛没听到丈夫的言语,只含泪反复呢喃着:“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可怜的皇后娘娘……我可怜的殿下……” ******************* 端午前后,正是农忙时分,只是这两日五丰村的村民们都没下地。 一开始还找各种理由在苏家房前屋后晃荡,到今天,干脆理由也不找了,明明天上还下着牛毛细雨,也浇灭不了大家的吃瓜热情,苏家左邻右舍挤得满满当当,自有半大孩子跑来跑去,为村民们传递各种消息。 “来了来了,沈家也谴媒婆来提亲了。” 窗花从外面进来,气喘吁吁地报告着,立刻就有主家妇人给她冲了杯杏仁茶作为奖励,然后她便回到里屋,和几个交好的妇人议论起来。 “我活了七十年,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事,一个寻常村姑,竟然引得两家贵公子来求亲,老天,谁想到进棺材之前,我还能长这样见识呢。” “四奶奶说错了,三姑娘怎会是寻常村姑?从她种甜菜那天起,她便是咱们五丰村的传奇人物,那句话怎么说来的?巾……巾帼英雄对吧?” 主家妇人敲着炕沿:“现在最重要的是,到底三姑娘会许给谁家?” 第二百六十三章:好郁闷啊 “这还用问?三姑娘当然是要许给沈家的,先前她和沈少爷来往就最密切。” “那可不一定,你不知道他们两个先前水火不容吗?倒是方公子,从头到尾都对苏家照拂有加,何况这次还是国公府先上门提的亲。” “那又怎样?三姑娘都亲口说过不会入国公府,我看啊,国公府就是在仗势欺人,想要强娶三姑娘。” “三姑娘不想入,架不住她家里人想她入啊,要不国公府能这么信誓旦旦的?先前方公子身边那个小厮,可是一口咬定,说国公府是要明媒正娶,明媒正娶啊,就是做平妻,老苏家也是一步登天了。” “真要是这样,沈家怎么也来求亲了?你敢说这不是三姑娘的授意?何况说到底,我也觉着还是沈少爷和三姑娘的性情能说到一处,方公子……太高高在上了,怎么配得起?” “是啊,沈家为什么来掺和一脚?这下好,国公府和沈家都来提亲,老苏家到底要怎么选?” “肯定选国公府,他家老三昨天和我男人说得板上钉钉。” “那不一定,要是选国公府,沈家今天上门来干什么?丢人现眼吗?沈少爷又不是娶不到媳妇……” 众人议论纷纷,而此时的苏家,正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着。 “都说让你认命,国公府有什么不好?啊?那可是明媒正娶,何况人家都摆明就是仗势欺人了,咱们一个农户,要和国公府掰头,你不擎等着鸡蛋碰石头吗?你可好,非不信邪,要去找沈元熙,如何?他要救你于水火,就是这么个救法儿?也上门来提亲?你还答应了。这下好,你是觉得赔进去咱们一家不够,这是要把沈家也给赔进去,是不是?” 东屋里,苏义丰口沫横飞地低吼着,苏挽秋低头不语,忽听苏明江开口问道:“三丫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苏挽秋轻声应了一句,沉默片刻后坚定说道:“我只是要自救。” “自救?怎么救?你真当自己是神农娘子下凡啊?那可是国公府,国公府,碾死咱们一大家子,人家或许都用不着动手指头……” 苏义丰又吼起来,王氏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就是,加上沈府,也不够人家一脚踩的。” 苏挽秋此时心乱如麻,也没心思和这两口子辩解,起身道:“爹,娘,我回家了。” “秋,你慢点儿,等等我。” 柳氏连忙下炕追出去,苏挽夏和苏义水苏云帆也紧随其后。 这里苏义丰便埋怨苏明亮道:“这个时候了,还让三丫头做主,爹你真是老糊涂了,是不是要眼看着咱家人全都完蛋,你才能收回掌家大权?” “就是啊爹,当家也得分什么事,三丫头这桩婚事,就不该由着她,当初国公府第一次提亲,您老直接做主答应,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私定终身?都知道是私定终身,家里长辈不承认,有个屁用。” 王氏也附和着。苏明亮无话可说,苏明江却看不惯两口子的态度,沉声开口道:“你们不用在这里做梦,也不想想三丫头的性子,逼得她狠了,大不了她还有一死,你以为她死了,肯让你们两口子好过?” 苏义丰和王氏面色一变,想到苏挽秋的性情,真要是逼急了她,绝对死也要拉上自己垫背,一时间也没心思抱怨了,只有王氏喃喃道:“真是,换成别人家,这都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怎么到了咱们家,就一地鸡毛,这……事情到这个地步,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同样的话,柳氏也在问女儿:“事情到这个地步,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苏挽秋沉默不语,目光看向窗外:院子里郁郁葱葱,一片生机蓬勃的景象,只有南墙那一丛芍药,细雨中花瓣飘零。端午要到了,芍药转眼就会凋谢,她感觉此时的自己,便如那将要凋谢的芍药一般。 穿越前辈们的经验没有错,但凡穿越后和权贵沾上边儿,还想按照新时代女性自强自立自尊自重那一套来?那别说门,连窗都没有。 问题是,自己明显是穿到种田文里,就算后期这金手指用的不谨慎,让它闪闪发光,那也不能把宅斗的套路强行往自己头上套啊……好吧,不是宅斗套路,国公府的行事,明显就是古代小说中最常见的标配——强抢民女。 唯一不同的,是别的小说里通常不废话,直接抢回家,她这里的平国公府还端着点架子,改抢为娶,虽然下场并没有什么不同。 说什么自强自立,自尊自重,到头来还得靠沈元熙在外周旋。而我,进得了县城,那是国公府的傲慢,他们却绝不会让我进京,闹到满城风雨。所以如今除了在家里被动等待结果,我什么也做不成。 这个认知太让苏挽秋窝火,两年多来,她按照制定好的人生规划,一步一步走在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上,结果刚走到半路,突然天上降下一个霹雳,将她打趴在地,告诉她只能静静等待救援,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她什么都不是。 不带这么坑人的。苏挽秋忽然狠狠挥了一下拳头:穿越大神,你不给留窗也就罢了,你不能连条窗户缝儿都不给我留吧?凭什么啊? “秋。” 柳氏担忧的声音传来,唤回苏挽秋的思绪。她扭过头,就看到父母兄姐担心的面孔,于是深深吸一口气,垂下头轻声道:“娘,我没事。” “沈家来提亲,是不是你的主意?” 柳氏知道这会儿苏挽秋心里难受,不该再给她添堵,然而此事关系重大,她必须要问个明白。 “是沈元熙的主意,我觉着可行。” 苏挽秋叹了口气:“国公府势在必得,如今唯一有能力帮我们的只有梁相,但他一个外人,不好贸然插手,所以我们必须要占据道德高地。沈家求亲,我们答应了,换过庚帖,这便等于已将我许配给沈家……” 不等说完,就听苏云帆闷闷道:“你以为国公府会怕这个吗?如果他们怕,你根本就走不出五丰村,更别提去沈家找沈元熙。” “他们是不怕,但我们也须用力挣扎,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第二百六十四章:上达天听 “秋,你别怪母亲多嘴,这件事,着实是你的不是了。想那沈少爷,他父亲不过一个武举,他家是大兴县的富户,这些同国公府相比,算得了什么呢?我只怕你去寻沈少爷求救,到头来他救不得你,反而被连累,一世大好前途,就这么葬送了。” 苏挽秋微微一笑:“娘,你能想到的,我如何想不到?不过既然我们彼此相许,互相扶持是应该的,今日即便连累他丢了性命前途,大不了我也陪他便是。似我们两个,宁愿轰轰烈烈玉石俱焚,也绝不愿委曲求全苟且偷生。今日我若不找他求援,独自忍受国公府的迫害,他也绝不会袖手旁观,说不定愤怒之下,反抗的手段更加激烈。” “你们……唉!” 柳氏叹口气,不做声了,这里苏义水便闷闷道:“这是你们小儿女的一厢情愿,怎么不为各自父母想想?那沈家只有他一棵独苗,你们……你们对国公府如此不假辞色,难道就不怕连累整个沈家?唉!到底是小孩子家,只想着自己痛快,没有半分顾忌。” 这话就隐含指责了,不过苏挽秋也不伤心,在这个时代和环境下,父母对她到这个地步,已是仁至义尽。的确,她的种种行为,都是离经叛道,从前对家里有利还好,如今眼看要连累全家遭遇灭顶之灾,父亲是绝对不愿意的。 “秋,你爹不是责怪你,实在是这件事……” 柳氏生怕苏挽秋伤心,却见女儿摇摇头,正色道:“我能理解爹爹的愤怒和担心。爹娘如此对我,女儿感激不尽,放心吧,真到事情不可为的那一步,我们不会连累父母家人的。” “这就是孩子话,你们到时能有什么办法?” “左不过还有一死。” “你……” 苏义水面色惨变,忽听苏云帆道:“好了,爹,娘,这事也不能怨秋,现在说什么也都没用,只希望沈元熙去找梁相能帮上忙,实在不成,那……秋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咱们也别太担心了。” 苏义水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你怎么也这样糊涂……” “好了孩子他爹,云帆糊涂,难道你就聪明?你能想出什么好办法不成?想不出来,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秋去国公府?闹成这样,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也饶不了她,指望方公子,哪里就能护得住?” 柳氏劝着。说到底,这样局面,根本不是他们一个小小庄户人家可以破局的,只埋怨来埋怨去有什么用? 苏挽秋没再说话,她和沈元熙早就商量好了,如果连梁相也不能帮忙,他们便索性一起私奔。逃得了,便是海阔天空,国公府想来也不能再对两家人赶尽杀绝;逃不了,那就一起死,反正殉情从来都不只是古老的传言。 ***************** “今天中午的粽子不错,尤其是蘸着那个白糖吃,色香味俱全啊!” “是。今年端午,皇上也不用赏臣别的,将白糖给臣两篓,臣便感激不尽了。” “你还真敢狮子大开口,两篓?如今这白糖也只有大兴县的糖坊出产,一月不过百斤,哪来的两篓给你?朕自己还不够吃……快点,别只顾着说话,该你了。” 梁园手里擎着枚黑子,目光在棋盘上梭巡着,一边似是不经意般道:“说起这白糖,臣一直怀疑是那苏氏女的手笔,如今看来,倒可以坐实了。” “哦?怎么就坐实了?” 皇帝明显是对苏氏女的话题很感兴趣,也不催着梁园落子,兴致勃勃地问了一句。 梁园微微一笑:“昨天我那元熙小友,哦,就是咱们在通州遇到……” “朕当然知道。沈元熙嘛,朕还和他说过话,此子十分不凡。”皇帝目光中透露出几分赞许:“他怎么了?” “他昨日来找臣,求臣出手相助,说起来倒是一件稀罕事。”梁园将黑子下在东北角上:“皇上可知?平国公府和沈家竟然同时向苏家提亲,都要求娶那位苏家三姑娘。” “平国公府?”皇帝眉头一挑,他身在宫中,八卦消息闭塞,完全不知此事,这会儿听梁园说起,不由大为关心:“他们是为谁求娶苏氏女?” “还能有谁?如今平国公府适龄婚配的,也只有年底要封世子的那一位。”梁园笑吟吟道:“是了,听说这方公子和我那元熙小友,还是知交好友,也不知这件事后,两人会不会为了三姑娘反目成仇。” “平国公府不是荣亲王那边的人吗?” 皇帝下意识就问了一句,梁园点头:“是啊。不过元熙只是一介秀才,方公子和他相交,倒也无须顾虑。” 皇帝心头一动,深深看了梁园一眼,在棋盘上随便落了一子,沉吟道:“这事后续呢?” “这会儿还僵持着,哪里有什么后续?元熙过来向我求助,但是荣亲王那边,臣也不能不顾虑,所以着实有些难办,才想讨皇上一个示下。” “我就知道,你磨磨蹭蹭不肯走,非要拽着朕下棋,定有缘故。” 皇帝冷哼一声,索性将棋盘打乱,却见梁园摊手道:“皇上,留臣赐饭的可是您啊,怎么这会儿倒怪在我头上?” “你少来。”皇帝瞪着梁园:“当朕不知道?你有这件心事,即便不赐饭,你也要留下来硬蹭。” “您是皇帝,当然怎么说怎么是。”梁园站起身:“也罢,既然皇上这么说,那臣倒要认真请教,此事该当如何是好?”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梁园道:“臣自然是想成全一双小儿女,通州时皇上也见过,那两人明明是情投意合,天生一对地设的一双。为此,臣想招元熙为东床的心思都歇了,只是不成想半路杀出个平国公府,这还关系着荣亲王的面子,看这架势,平国公府分明志在必得,因此臣实在为难。” “哼!志在必得?一个小小村姑,也值得他们大动干戈?这里面只怕是藏着什么心思吧。” 第二百六十五章:人之常情 梁园微笑道:“疼爱儿女乃人之常情,只怕是方公子对苏氏女倾心,平国公即便反对,架不住儿子死缠活磨,也只能勉强答应。” “疼爱儿女,人之常情。” 皇帝似是被这句话触动了心思,踱步到窗边久久不语,梁园觑着他的面色,越发肯定心中猜测。 “皇上……” “好了,这件事以你身处的位置,的确为难。也罢,看在你陪朕用饭的情分上,朕就替你来解决这件为难事。” 皇帝说完,面上又现出一丝犹豫,轻声问道:“依你看,那沈元熙当真到了非苏氏女不娶的地步?” 梁园点点头:“昨日臣也曾问过他,若我无能为力,他可愿意为了苏氏女面对国公府的权势和怒气?您猜这小子是怎么答得我?” “他怎么说?” “他说,为苏氏女,他当竭尽全力,若最终无可奈何,他便携苏氏女以身殉情,还要闹一个天下皆知,让人人都知道平国公府强娶民女不成,逼死一对有情人。” 皇帝:…… “这混账小子,怎能如此意气用事?为了一个女人,值得拿性命赌气?朕看那苏氏女不过是容貌秀美,性情还嫌太直爽厉害了些,不成想她还有红颜祸水的潜质,竟让两位青年才俊为她神魂颠倒。” 梁园笑道:“臣倒觉着,苏氏女未必就愿意做这个红颜祸水,只是这世道,有时她也身不由己。” 皇帝不吭声了。梁园见今天目的已经达成,自然也不会再留下去,别皇上越想越气,把他当成出气筒,那多冤枉。 于是告退离去,到宫门时,恰好遇见荣亲王,两人笑呵呵说了几句话。直到走出宫门,梁园回望荣亲王背影,方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沈元熙,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究竟你和三姑娘能否终成眷属,全在皇上一念之间了。” 荣亲王这次进宫,不为别的,也是为了方雪松和苏挽秋的事而来。 皇帝陛下面无表情听他述说着苏挽秋的功绩,最后点明主题,只说方雪松对这位三姑娘一见倾心,虽然两人身份不匹配,但自己想着,农为国本,从这一点来说,苏氏女是有功劳于社稷,如此抛却出身,两人倒也算是良配,只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还有些不愿意,碍于他的面子,虽然上门提亲了,但总觉不足,因此他想着,要向父皇讨一道赐婚的旨意,为这门婚事提高一下格调,来安慰国公爷和国公夫人。 皇帝陛下看着这个向来沉稳持重的儿子。众多皇子中,荣亲王是最优秀的,只是如今看来,再怎么优秀,对他这个位子也是抱着极大的热忱,狐狸尾巴不知什么时候就露出来了。 “你说你那小舅子对人家姑娘一见倾心,你怎么不说说,人家姑娘喜欢他吗?” 荣亲王讲述完,皇帝陛下眼皮子都不抬,一句话将儿子噎在了那里。 荣亲王也是人精,一听这话不对劲儿,他可不敢再撒谎,严重了这就是欺君之罪啊。因略微琢磨一下,便沉声道:“这个……儿子倒没问,想来也不须问,一个村姑,能嫁给国公府的少爷,还不是做妾,这哪还有不愿意的呢?” “那可不一定。” 皇帝冷哼一声:“你怕是还不知道吧?那大兴县有个姓沈的年轻人,和这苏氏女情投意合,因为你们国公府要强娶民女,所以人家去梁园府上求助,你说说,你们这干得都是什么事儿?” 荣亲王这一惊非同小可,腿一软便跪下了,连声道:“父皇明鉴,此事儿臣半点不知,这……怎会有这种荒唐事发生?儿臣回去必定详查,果然是雪松为一己之私就要强娶民女,儿臣定不轻饶了他。” “嗯,你回去查查吧。” 皇帝哼了一声,见荣亲王仓皇退下,这才舒出一口气。 曾玉一直觑着他的面色,此时便故作轻松地笑道:“这下好了,国公府不敢强娶民女,六皇子总算可以如愿以偿。” 说完只听皇帝哼了一声,喃喃道:“那臭小子……” 曾玉就知道,其实皇帝心里也不是很满意这个儿媳,之所以会为六皇子做主,除了不能容忍平国公府仗势欺他,更多的,还是有别的考虑。皇后娘娘半世之殇,可不就是吃了出身的亏,从这一点来说,六皇子娶一位平民女子,倒是福非祸了。 一边想着,又听皇帝淡淡道:“如今看来,卓护卫和田氏倒是不错,既将皇子教导成人,又谨记自己身份,没有逾越本分。” 曾玉心里便知,这两人日后富贵可期,连忙陪笑道:“皇上说得是。” ******************** “秋啊,到处找你没找到,不成想你竟在这里,你……怎么还有心思笑?家里如今都什么境况了,亏你心这么大。” 苏挽夏责备地看着妹妹,却见苏挽秋轻笑道:“姐你看,这些土豆都长出绿叶来了,多水灵多鲜嫩。” 苏挽夏:…… “不是,你还关心它们长没长叶子,你说全家人现在都焦头烂额的,你怎么倒这么没心没肺的傻乐?” “不乐又怎样?难道哭就能解决问题了?” 苏挽秋拍拍手上沾着的泥巴,直起身淡淡道:“这件事到如今,最起码目前看来,解决之道已经不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唯一可做的,便是等消息。消息来了,是好的呢,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好,到那时,说不得我就要……” “认命了?” 苏挽夏惊讶看着妹妹,却见苏挽秋横她一眼:“说不得我就要拼命了。” 苏挽夏:…… “好了二姐,我都说过,真到了拼命的时候,我保准不连累家里人。那在消息来之前呢,你就让我当一回鸵鸟,让我把自己埋在这土豆地里,看它们静静地,朝气蓬勃地生长着,谁知道等它们成熟时,我还看不看得见呢。” “呸呸呸!乌鸦嘴,说什么胡话?一定可以看见,这些东西成熟的那天,大家还都等着你……你来主持呢。” 苏挽夏一把抱住妹妹,眼泪都下来了:“我苦命的秋啊,你说你这样好的人,怎么就摊上这种事,方公子怎么就喜欢上你了呢?呜呜呜……” 苏挽秋:……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劲?好吧,反正都是万恶封建社会的错。 第二百六十六章:迎难而上 “秋,秋,你快回来,秋!” 姐妹两个正在土豆地里相拥而泣,呃……正确来说只有苏挽夏哭得起劲儿,便在此时,忽然听见柳氏激动的变了调的声音。 “娘?” 苏挽秋震惊脸,连苏挽夏都不哭了:“咋回事?我还从没听见娘这样叫过,要不是这称呼,我还以为是三婶呢。” 她擦擦眼泪,听柳氏仍在一声高过一声地叫着,忙拉着苏挽秋往回走,走两步又停住,摁着苏挽秋肩膀往地下蹲。 “姐,你这种萝卜呢?干什么这是?“ 苏挽秋挣扎,只听苏挽夏焦急道:“咱娘这个声儿,别不是国公府上门抢亲了吧?你快躲躲,这儿离家远,或许他们搜不到。” 苏挽秋:…… “姐,你这想象力,也忒天马行空了,国公府抢亲?你当这是戏台上唱戏呢?流程都没走完他就上门抢亲?那是国公府,又不是周老虎。” 苏挽秋总算挣扎起来,这时就见柳氏出了后门,四下一看,就看到姐妹俩,于是连忙跑过来,未到近前,眼泪就下来了。 “娘……” 苏挽秋急忙奔上前去,不妨被她娘一把搂住,只听柳氏呜呜哭道:“我可怜的孩子,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呜呜呜……快……快给南天门磕头,谢谢菩萨保佑……” 苏挽秋:…… “娘,连我都知道南天门是玉皇大帝的地盘,菩萨应该是在西天。” 苏挽夏跺着脚:“您别急着让秋磕头了,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都这个时候,咱家还能有什么好事不成?” “怎么没有?” 柳氏激动地擦去眼泪:“秋,刚刚家里来人,自称是国公府的管家,说提亲之事是误会一场,亲自给我和你爹,还有你爷爷六叔爷道歉了,还说祝你和沈少爷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留下一封银子后就走了。我和你爹不要那银钱,追上去还给人家,结果那人说,咱家要是不收这个钱,说明要因为这个误会不依不饶,那国公府少不得奉陪到底,只有收了钱,才算谅解,从此后国公府和咱家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苏挽秋眉头一挑,冷哼道:“果然是国公府,财大势粗,到什么时候都不忘秀一下自己的肌肉,什么臭德行。” “就是。”苏挽夏点头:“秋,那这钱咱们不能收,你看想个什么法子退回去。” “退?凭什么要退?是他们做了亏心事,咱们不收钱他们心不安,既如此,那还用客气?就当补偿我这些天担惊受怕的精神损失费了。” 苏挽夏:…… 苏挽秋恢复了一贯意气风发的彪悍少女模样,一手一个,拉着柳氏和苏挽夏回家:“对了娘,那银子你们看了没?数目多少?” “哪里顾得上看?我出来找你时,看见你三叔才开了封口……” 不等说完,就听苏挽秋惊叫道:“什么?三叔?完了完了,你说我爹这人……办事还能不能靠点谱?那银子到我三叔手里,不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柳氏:…… 苏挽夏:…… ******************** “太太,那位三姑娘又来了,奴婢看着,她似乎十分高兴的样子,不知道是有什么事。” “是么?” 田氏放下茶杯,皱了皱眉头:“又是直接找你们少爷?” “是。少爷在书房见的她。奴婢是从书房门前经过,恰好看到少爷和她一起走进去,好在绿水和青青他们都在……” “就不在也没什么,元熙不是那种不顾身份的人。” “是。” 燕子这才发现自己说错话,连忙低下头去,只听房间内半晌无声,她正要告退出去,就听田氏淡淡道:“也罢,既然她都上门来了,那这一回,我就再好好看看她。” 燕子惊讶抬头:“啊?太太要……” 不等说完,田氏已经站起身,燕子忙帮她更换了衣裳,主仆两个便一起往二门外书房来,隔着老远,就听见院中传来一阵爽朗笑声。 “行了,那我就回去了,你不用送,难道不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又不是没有再见的时候。” “哪有千里?千步都没有,我当锻炼了。是了,这一茬菌子是不是快好了?你给我留三百斤,梁相这次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总该表示一下。” “梁相那里不用你操心,等让我二哥去送白糖的时候,给他拉二百斤过……” 声音戛然而止,苏挽秋瞪大眼睛看着院门外静静站立的田氏,片刻后,一张俏脸“腾”一下红到耳根,她忙对着田氏福了福身,结结巴巴道:“那个……沈……沈夫人好。” 田氏微微一笑:“看姑娘这模样,想来你还记着咱们上次见面时你和我保证过的话,为何食言而肥?” “娘,不关三姑娘的事……” 沈元熙这时候能不上前吗?只是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田氏瞪了一眼,听她沉声道:“我没问你,问的是三姑娘。” “但这是儿子的事,和她没关系。”沈元熙梗着脖子叫:“娘不能不讲理。您不知我费了多少心思,死缠活磨,三姑娘无奈之下才答允了我,即便如此,若没有国公府横插这一杠子,她肯不肯嫁我还是两说,我正经该感谢平国公府成全了我的一片痴心呢。” 田氏看着苏挽秋,见她微微垂头,虽然面红耳赤,却是意态坦然,因淡淡一笑,对沈元熙道:“事情已到这个地步,你还怕我破坏怎的?若要阻止,岂会等到如今?我这次来,是有几句话要和三姑娘说。元熙,你先去忙吧。” “我有什么可忙……” 不等说完,只见田氏眉头一挑:“你别只顾这会儿护着她,也要想想,难道从此后你要拴在她裙带上,护着她一辈子么?有些事,终究是要她自己解决。我想三姑娘名声在外,应该不会在这时候退却吧?” 苏挽秋抬起头,平静道:“夫人说得是。”说完扭头看着沈元熙:“行吧,不管有事没事,你就出去忙一阵子,夫人不过是和我说几句话罢了。” “可是……” 沈元熙犹自担心,但看到心上人勇敢坚定的眼神,再看看他娘,倒也是一派平和,想了想,只得一咬牙一跺脚:“好,我出去。” 第二百六十七章:不对劲儿 看着儿子悻悻离开,田氏微微一笑,一边向院子里走去,一边淡淡道:“我这儿子向来倔强,鲜少有人能说动他,他如何对我这个娘亲,刚刚三姑娘也看到了,不成想你倒有几分驭人之术,你一说,他就乖乖走了。' 苏挽秋乖巧道:“我算得了什么?是元熙看出来此时局面,他留下来无用,这才走的,说到底,还是夫人您宽严并济,教育有方,他有心护着我,却又不敢忤逆您,倒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这才走的。” 田氏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径自来到里屋坐下。倒是她身后燕子,诧异看了苏挽秋一眼,见对方也在下首大大方方落座,毫无半点忸怩和惧意,心中不由暗暗佩服。 “平国公府那位方公子,我也听说过,无论人品家世样貌,都无可挑剔。听说还是他们先上门求亲,三姑娘为何执意不嫁?所谓的私定终身,也不过是口头一时答应,无凭无据的,随时可以反悔。” 苏挽秋有些意外,没想到田氏最在乎的竟是这个,因想了想,方正色道:“且不说一诺千金,九死无悔。便是我和沈元熙没有私定终身,情爱二字也非商品,可以待价而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和家世人品样貌都无关,难道夫人不闻情人眼里出西施?情爱便是如此啊。“ 田氏定定看着苏挽秋,好半晌点了点头,淡淡道:“这么说,姑娘是真心喜欢元熙,而不是为了逃避国公府的权宜之计?” “是。”苏挽秋又不傻,未来婆婆面前,该表的忠贞还是得表。 “好。”田氏微微一笑:“如此倒也不枉元熙为你费尽心机。只是有一条,我这里要问姑娘,你喜欢元熙,是不是不论他将来身份如何变化,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你都会和他夫妻同心,甘苦与共,生死相随,无怨无悔?” 这话题是不是有点沉重啊? 苏挽秋心里画魂儿,不过转念一想:嗨!这不就是古代版的结婚誓言。于是坚定点头:“当然。只要沈元熙不负我,天上人间,碧落黄泉,我必不负他。” “好!” 田氏点点头:“如我当初第一次见姑娘时说的那句话,今天我再和你说一遍。希望姑娘记住今天所说的每一个字,且说到做到。” “是,我会记得。” 田氏一笑,笑容中带着讥诮,那意思很明显:你可是已经食言过一回了。 苏挽秋脸一红,垂下头悻悻咕哝道:“爱情这个东西来临就像龙卷风,我也是控制不住心动,罢了,确实是我自打脸,我认了。” 田氏垂下眼,倒也没有再挖苦,而是端起手边茶杯,于是苏挽秋就知道:未来婆婆的这一轮教训结束,自己可以圆润了。 燕子看着苏挽秋的身影消失在院外,不由纳闷道:“奴婢还以为太太要立威,结果只这么几句话,就把三姑娘打发了,这……这又是何必呢?” 田氏淡淡道:“谁说要立威?我只说要来看看她罢了。说起来,倒是个爽快性子,却不知将来又如何?若一切都只是这样按部就班,自不必说,但要是……” 但要是什么,后面田氏没说,只是深深叹了口气,又静坐良久,她方站起身道:“走吧,回房。” 说完举步而行,直到出了院门,看见青山绿水还在,她不由纳闷道:“你们少爷呢?” 青山恭敬道:“回太太,少爷刚刚送三姑娘出去,呃……还没回来。” 田氏:…… ***************** “我觉得你娘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 从沈府出来,沈元熙到底找了个借口,和苏挽秋一起出门,到大街上时,正是烈日当空,于是两人便找了个茶楼雅间,坐下后要了壶好茶,苏挽秋便迫不及待向爱人倾诉起来。 “怎么不对劲儿了?” 沈元熙给苏挽秋倒茶,一边微笑着问:“她为难你了?可你在里面时间不长,也不像啊。” “我说不上来。” 苏挽秋摸着下巴:“若说上一次只是警告,她不关心我是什么样儿,我也不关心她是什么样儿,彼此都未将对方放在眼里,那这一次,身份转变,我们自然是要好好观察一番,你娘在审查我的同时,其实我也在审视她。” 沈元熙:…… “好家伙,听你这话,我倒不用怕了,如此彪悍,将来嫁进来也必不会吃亏。不过你放心,我娘虽然看着严肃,其实私底下很是随和亲切。” “那是对你吧。” 苏挽秋横了他一眼:“反正……我不知道原因啊,但是我敢用人格保证,你娘绝对不是个随和亲切的人,她更像……唔……我说不上来,就我感觉吧……她身上有一股很威严刻板的气质,这种气质在一个商户府中是培养不出来的,就……就像是那些大家族中贵妇人的心腹,后院的管家掌事娘子一般。” 沈元熙一笑:“说得好像你见过多少贵妇人似的,我娘只是不苟言笑了些,哪有这样威风。” “有的,是你粗心,或者是她对你慈爱有加。反正我感觉她的威风在内而不在外,你娘从前肯定不是寻常女子。”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都对你说了什么?她没为难你吧?” 沈元熙示意苏挽秋喝茶,一边自己慢慢啜着,只见苏挽秋摇摇头,困惑道:“就是这样才奇怪。似你娘这种妇人,本不该同意你我之事,我能够察觉到,她是真的从骨子里看不上我,既如此,她为何竟会答应你我的婚事呢?老实说,她要和我单独谈的时候,我都做好她拿钱砸我的准备了。” 沈元熙看她一眼:“什么准备?” “就砸回去啊。”苏挽秋掰着手指头:“我可以和她好好算一算你这个人值多少钱,然后她就知道,砸我的银子和你一比,完全不够看嘛,如此一来,你娘知道我精明,就算要想办法棒打鸳鸯,也会采取些更实际的措施,而不是这种把我当三岁小孩一样糊弄的老掉牙手段。” ------题外话------ 小外甥要走了,昨晚哄他睡觉时他和我说:“大姨,我好想再多住几天啊!”感动得我差点儿哭出来。虽然我强烈怀疑这臭小子眷恋的并不是我家人,而是楼下那家很好吃的烧烤。otz 第二百六十八章:爱女之心 沈元熙嘴角抽搐:“我怎么感觉你还挺期待我娘用出更高级的手段棒打鸳鸯?告诉我这是我的错觉。” “必须是你的错觉。我的意思是,你沈元熙这个人就是无价之宝。” 苏挽秋一脸严肃,就见对面男人一挑眉:“是么?好,那你再告诉我,为什么这种老掉牙的手段,我却闻所未闻,你都是从哪里看到的?” “呃……” 从各种影视剧里看到的,但这能告诉你吗?至于为什么你闻所未闻?废话,这都是民国后婚姻自由才兴起来的,在这万恶的封建社会,这种情节也没有生长的土壤啊。 苏挽秋心里恶狠狠吐着槽,嘴上一语带过:“这些……并不是很重要了,不要在乎这些细节。现在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你娘不待见我,却同意了你我的婚事,以你对你娘的了解,她后面是不是还憋着什么大招?” “噗”的一声,沈元熙好悬没把嘴里的茶喷出来:“什么大招?你以为我娘是谁?她就是后宅里一个妇人而已,平时治家还有一点手段,即便如此,她也只管家中丫头管事婆子们的事,连男仆的事都不插手,都由我和父亲料理,堪称安分守己的典范了。” “这样啊。”苏挽秋摸着下巴:“反正你们一家子都有些奇怪,不过看着,你和你爹你娘都是依礼正行的人。” “那当然。我们家生意能做到这么大,靠的是什么?首要二字就是诚信,其他的广结善缘互相扶持更不必提,你又是了解我的,别的不敢说,单凭人品才学,我不算辱没你三姑娘。” “是是是,你是谁啊?沈大才子,小三元,世人眼里都是我辱没了你。” 苏挽秋悠悠喝着茶,只见沈元熙笑道:“那不过是世人见识短浅,不知你三姑娘真正的长处。既如此,咱们是不是商量一下婚期,反正你我婚事都是自己说了算。” “婚期?”苏挽秋眨巴眨巴眼睛:“先前不是说好了吗?怎么着也得花生红薯土豆都出完了,我把家里和村子里的事情都安排好,才能考虑这件事。” 沈元熙摇头道:“我这会儿又不想等了,须知夜长梦多,迟则容易生变。” 苏挽秋坚定道:“必须要等,这些事情不做完,我哪有心思成婚。” 沈元熙:…… “合着我还不如你那些土豆红薯和花生值钱是吧?” “不不不,我说错了。” 苏挽秋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怎么着也得等到你秋闱下场比完,才有心思考虑婚事,对不对?不然你看历朝历代,谁是趁着大考之前成婚啊?也太不把天下举子放在眼中了。” 沈元熙……“秋闱?那不还是因为土豆红薯花生吗?你是不是以为这么说,我就听不出来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由着你糊弄。” “这怎么能是糊弄?”苏挽秋敲着桌子:“这是告诉你,凡事要往乐观方面去想,你就要想着我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而不是去和土豆红薯花生较劲儿,明白吗?” “这还算有几分道理。”沈元熙冷哼一声,喝了两口茶水:“但本质还是糊弄。” 苏挽秋:…… ******************** “娘,油灯光不好,咱们就别做针线活计了,什么东西这么急着要?你也上了岁数,得保护眼睛。” 夜已三更,苏挽秋白天在地里累了一天,回来后吃过晚饭就睡了,不料再睁眼时,发现外屋有一丝亮光,起来才发现是柳氏在油灯下连夜缝制衣服。 “我一会儿就完,你快去睡吧。这几天下地,连云旭和你二哥都累的直叫唤,难为你一个女孩儿家,比他们干的还多还快,却一声儿没有。” “我干农活那是天赋,我哥和云旭羡慕不来的。”苏挽秋坐在母亲身边:“你白天也要下地,还要和大伯母三婶一起张罗家里的饭,大伯母病着,三婶会偷懒,妯娌三个就你出力最多,结果晚上还要……咦?” 她忽然惊叫一声:这……这是枕套?缎子的?还绣得这样精巧,这……这是……“ “是给你预备的嫁妆。” 柳氏笑着看了眼苏挽秋:“原以为你姐会比你先出嫁,谁知你的婚事这样一波三折,最后倒赶在你姐前面。从前我给她预备了一床被面,一对枕巾,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除了衣服不能给你之外,其他都先给你用,饶如此,年底之前要都预备上,也有些赶不及,沈家又是那样的人家,娘务必要替你准备齐全,别让你公婆看轻了你。” “娘……” 苏挽秋眼中泪光闪闪:柳氏不善言辞,她的拳拳爱女之心,全都在这些日常生活的细节里。 她仔细地看着母亲,油灯下,母亲两鬓已有了白发,眼角皱纹也更深了。 苏挽秋强行将柳氏手中活计夺下,轻声说道:“娘,这些事不用你亲手做,我还有些私房钱,到时凑不齐了,我们就买也是一样的。何况沈家也不会因此瞧不起我,他们若是这样人,女儿又何必嫁过去呢?” “理是这么个理儿,但不是这么说……” “就是这么说。”苏挽秋抱住母亲:“娘,曾经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嫁人,却不料造化弄人,这还不到三年,我竟然就要出阁了。时间太紧,以至于对家里的好些承诺,都来不及完成。土豆红薯花生今年秋才能收获;甜菜今年秋才能结种;还有带村里人致富奔小康的诺言……” “别想太多。”柳氏安慰女儿:“你只是一个女孩子,两年多能做到这些,已经很好了。咱们家从没像今年这般富足过,不说别人,只说你大伯娘,不是你,她那个病,就算家里人有心给她治,也治不起啊。” 苏挽秋摇摇头:“女孩子又怎样?女儿家也要一诺千金。所以娘,你放心,我这个嫁出去的女儿绝不是泼出去的水。嫁人后,咱们家,还有村子里的一些人,我也依然会如从前一样照顾着,答应你们的,我都会做到,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三年不行,那就五年,十年……” 第二百六十九章:越俎代庖 “这可是胡说。” 柳氏急了,这番话完全没有令她感到安慰,反而令她害怕。她捂住苏挽秋的嘴,正色道:“秋你听着,你留给家里的已经太多,从此后家里不用你挂念,你嫁人后,要专心在夫家相夫教子。爹娘不用你照顾,你小孩子家不懂这里面的厉害,我年轻时,村里有个姐姐,嫁人后就因为帮了娘家一点银钱,便被休回来,这是七出之条……” “我管它什么七出八出之条。”苏挽秋掰开母亲的手:“用在谁身上都别想用在我身上。而且娘啊,沈元熙是什么样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他要是那种拘泥古板,逼着妻子三从四德的,他怎会要我?我又凭什么嫁他?” 说到这里,看到母亲惊恐眼神,苏挽秋哭笑不得,抓着柳氏胳膊安慰道:“其实这话不是我说的,就是沈元熙说的。当然,他也是照顾爱护我……” 柳氏颤声打断女儿:“沈少爷他……他怎么说的?” “什么少爷?他都是你准女婿了……好吧。他就是告诉我,说咱们家情况特殊,爷爷耳根子软;六叔爷不爱管事儿;大伯娘缠绵病榻;你和我爹不用说,一对包子;三叔三婶两个势利眼,家里要交给他们就完了;大哥以后要在县城里安家;二哥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三弟以后要走仕途,天南海北都可能去,唯独不会家里蹲;云旭还小,三叔三婶对他来说还是两座大山。看来看去,这家中能担当重任的,只有我一个。所以成婚后,沈府的事倒不用我操心,我只要继续我喜欢的种地事业就好,咱家的事,我也要继续拿捏着,决不能让三叔三婶大权独揽。” 柳氏怔怔看着女儿,好半晌才轻声问道:“这是沈少爷说的?不是你说的?” “呃……”苏挽秋哭笑不得:“我说的他说的不一样吗?反正他同意了。” “他同意,他还有父母呢,你那公婆也会同意你这样胡来?” “怎么就是胡来了?我这不是从实际情况考虑……好吧,我和我婆婆已经正式打过照面,不瞒您说,她不怎么看得上我,但也明确表示不会管我;公爹是个再老实不过的人。沈元熙给我打过包票,成婚后我可以两个家两头跑两手抓……” 柳氏:…… 这一说就说到了后半夜,眼看油灯火苗渐渐微弱下去,苏挽秋连忙拉着母亲起身:“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咱们家会越来越好,越来越有钱,娘您真的不用点灯熬油费眼睛为我准备嫁妆,何况这婚事年前不一定办呢,我和沈元熙都有太多的事情要忙了。” ******************** “皇上,钦天监说,今年最好的日子就是腊月初十,百事皆宜,只是那会儿快过年了……” “过年娶媳妇,双喜临门,不是正好。”皇帝站起身,对曾玉挥挥手:“你去告诉梁园一声,他们两个就腊月初十完婚吧。” “这个……梁大人也不好越俎代庖吧?再说了,秋闱近在眼前,六皇子眼下且得预备这件大事。” “他帮人出头的时候怎么不说越俎代庖?如今平国公府和荣亲王都以为是他梁园从中作梗,索性他就把这口黑锅背到底好了,有朕给他做主,怕什么?” 皇帝不以为然:“至于秋闱……什么名次倒不要紧,朕主要还是想看看这小子的能力。嗯!说到这里,还真是有些想他,上次在通州,他不知朕的身份,和朕说得尽兴,我已经很久没那么痛快地说过话了。如今朝廷上下,也就梁园仗着旧日情谊,对朕还有几分本色,其他的……呵呵!朕快连自己的儿子们都看不清了。” “怎么会?”曾玉陪着笑:“皇上圣明,您只是不说罢了,其实什么人什么事都在您心里。” 皇帝没言语,看着窗外不说话。 曾玉也不敢出声,过了好一会儿,忽见皇帝转身疑惑道:“你怎么还不去?去去去,让朕清静一会儿,朕要出去走走。” “皇上……” “让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皇帝不耐烦地挥着手,赶苍蝇一般。曾玉无奈,只得苦着脸出门,心里犹自琢磨:皇上到底要做什么?把我都给打发出来了。 等他一走,皇帝便只带了两个护卫,匆匆来到御花园,漫不经心逛了几处,再走下去,地方就逐渐荒凉起来。 两个侍卫察觉到不对劲儿,彼此看了眼,正要出声提醒,便听前面皇帝陛下沉声道:“朕要去冷宫一趟,你们在这里看守,不许一个人靠近。” “呃……是。” 两个护卫深以为异,却不敢多说,眼看皇帝走到冷宫门前伸手叩响门环,那两扇紧闭的朱门倒没有多少岁月痕迹,看上去和寻常富贵府邸的大门没什么两样。 须臾间一个小太监过来开门,看见是皇帝,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待看清了,忙跪倒在地,却听皇帝沉声道:“起来吧,皇后在哪儿呢?” “皇……皇后……呃,废后是在……是在那边大槐树下的那间房……” 不等说完,皇帝早已去远,小太监左右看看,忙将大门关上,摸摸心口,只觉心跳如擂鼓,不知道是怕是惊还是喜。 槐树下的房间颇大,此时已是端午后,天气炎热,门窗俱都开着,皇帝看到门上窗户上挂着的桃树枝和艾蒿,不由莞尔一笑,轻声道:“果然在哪里,你都能让自己过得好。” 话音刚落,只听“啊”的一声惊叫,接着是哐当一声巨响,扭头看去,见一个素颜长发女子惊恐看着他,见他看来,慌忙跪倒,连声道:“奴婢……奴婢叩见皇上,不知皇上驾到……” 皇帝微微一笑,看着这女子温言道:“这么多年,梅枝你可没有从前那般沉稳了。” “一别二十年,沧海桑田,她还活着就已经是运气好,沉稳不沉稳的,有什么要紧?” 一把切金断玉般动听的声音响起,语音铿锵语气坚定,只闻声音,便可知主人不凡。 第二百七十章:朕来见你了 以皇帝陛下的沉稳,此时眼中也隐隐泛起激动之色,看着从里屋踱步而出的雍容女子,轻声道:“是啊,二十年了,所幸沧海横流,人还依旧。” “人都老了,哪有什么依旧。” 皇后来到皇帝面前,认真打量着他,忽地扭过头,淡淡道:“你既肯过来见我,想必我那偌大家族,如今已是灰飞烟灭,半个人也没有了吧?” “倒也不至于,极远的旁支,我还给崔家留了两房后人。” 皇后冷笑一声:“那我是不是还得跪下来谢主隆恩?” 皇帝苦笑道:“何必如此?你又不是不知我的苦衷,二十年前你无从选择,还能说一句理解我,怎么如今倒横眉冷对起来?难道当年的夫妻情意,经过时光消磨,竟半点也没有了吗?” “夫妻?哪有二十年不曾见面的夫妻?情意?一年两年消磨不去,五年十年后还能剩下多少?何况你我是二十年的生离,但凡我命短一些,便是阴阳永隔,还谈什么情意。” 皇帝叹了口气:“所以,你真正恨的,是我二十年未曾过来见你?你当真以为,红颜未老恩先断,你我之间,唯有此恨绵绵,永无绝期,是么?” 皇后回头,正视皇帝,沉声道:“难道不是么?但凡你对我还余一点夫妻情分,能忍住这二十年的分别?二十年,七千多个日日夜夜,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你呢?皇上,你又是怎么过来的?” 皇帝伸手抹去面前女子脸上泪水,她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细纹,两鬓也添了星星点点的霜色,只是那份雍容凌厉的的气质仍在,半分不减,这令他心中百味杂陈,既感亲切,又有不尽的痛惜。 “或许我过得比你好,但心里的苦,未必就比你少。” 皇帝叹了口气,见皇后面露冷笑,没好气拍开他的手,转身回房,他就跟在后面,轻声道:“不管你信不信,这二十年来,我不是不想见你,而是不敢来见你,我怕来了就再难出去。这些年我心中无时无刻不想过来,但是每每虑到现实,便只能按捺下去。我想着,但凡来见你,就必要带你出去,不然我情愿一辈子不见你,便让你一直恨我好了。” “呵呵!出去?我很稀罕吗?你以为我出去了,你恢复我皇后的位子,这恨便没有了?” “有恨又如何?无恨又如何?你向来不是那些酸腐女子,你不会为一些不值得的人和事枯守一生。出去了,日子总比这里好过些,而且你不想看看,后宫你那些姐妹惊掉下巴的模样吗?你不想体会一把凤还巢的爽快吗?梓童,你的眼睛里还有光芒,你的心还没死,所以这些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你是不会放弃的。” 这时已经到了屋里,房间不小,里面床铺桌椅俱全,收拾的整齐干净。皇帝随意在一旁椅子上坐了,环顾四周,微笑道:“你看,你这房舍纤尘不染,虽然被困在冷宫,但你可半点儿没亏待自己。” 皇后坐在床上,恨恨盯着皇帝,沉声道:“怎么?看我过得还好,皇帝陛下不满意?若冷宫里的人都像我过得这般舒服,打入冷宫还有什么震慑可言?所以你不高兴了?” 皇帝摊手:“不要乱扣帽子,你心里清楚,若非我在暗中纵容,你过不了这样的日子。” 皇后身体猛地挺直,双眼冒出火星子:“所以呢?我是不是还要跪下谢主隆恩?” “你看你又急了。”皇帝呵呵一笑:“好了,咱们两个都多大岁数了,小儿女间的那些爱恨情仇,少提为妙,这一次我来冷宫,是想告诉你两件事。” 皇后一翻白眼,身子又软回去倚在床上,摆出一副“你爱说不说”的慵懒模样,倒是旁边一直连大气不敢喘一口的梅枝,此时神色蓦然紧张起来,十指绞着衣襟,也顾不上尊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皇帝。 “恢复你皇后位份的事,基本上差不多了,如今只差一个德高望重的人登高一呼,这事儿我已经交给梁园,估计这两天他就会上折子,到时便水到渠成。” 皇后冷笑一声:“真是稀奇,那梁园我也听说过,天下第一大奸臣,这么多年,你们竟还没有反目成仇。” 皇帝:…… “能不能好好说话?别这么夹枪带棒的。梁园虽然圆滑,但还算是忠君爱国,如今又要主持你复位之事,可不好这么糟蹋他。更何况……” 皇帝忽然呵呵笑起来,捋着颌下胡须:“人家现在可是你儿子的大靠山,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为了自家儿子,你也该对梁爱卿尊敬些……” 不等说完,便见皇后的身体猛地僵硬,然后她不敢置信地直起身,泪光闪闪盯着皇帝,颤声道:“你……你说什么?儿子?我……我还哪有儿子?” “你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真以为你和我的孩子死在大火中,朕都不闻不问?不是朕让卓申去暗中保护月痕,就凭她一个奶妈子,抱着个襁褓幼儿,便能在这人世间平安一世?” “你是说……你是说那个孩子……是你让他离开皇宫?他……他还活着,你让人去保护他,所以……所以他如今,他如今已经长大了吗?” 从见面初始,一直表现得刚强甚至狂妄的皇后,此时忽然泪如雨下,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一旁梅枝用两只手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只有眼泪成串落下。 皇帝眼里带了点泪光,点头欣慰笑道:“是。朕的本意,只想他们带着孩子,隐藏身份平安了此一世。二十年来,朕从没有打探过他们的消息,然而我们和那个孩子的缘分终究未尽,卓申和月痕竟然就在大兴县安家立业,那孩子长到如今,已经是个无比俊秀聪明的少年,且无意中,又和梁园有了瓜葛,这才叫朕发现他的存在。” 他一边说,皇后已哭得泣不成声,含混问道:“那……那你见过他没有?他……他怎样了?过得可好?” 第二百七十一章:天大的事 “很好。朕不是说过吗?无比的俊秀聪明,连朕这样阅尽天下名士的,也觉着世间没几人能比得上咱们儿子。卓申和月痕也是不错,竟在大兴县发展出好大一份家业,这孩子去年下场应试,还连中三元,当然,只是小三元,不过到今年秋天,他要连着乡试会试殿试……” “我不在乎这些,我只要他过得好,吃饱穿暖,免受流离之苦……我可怜的孩子……“ 皇后掩面痛哭,一旁梅枝也终于哭出了嘤嘤声。 皇帝便在旁边静静听着。好一会儿,皇后终于收了哭声,用衣袖擦去眼泪,抬头看着皇帝道:“你要复我皇后的位子,这会儿又极力夸赞那孩子,你到底什么意思?若是要用孩子拿捏我,也就罢了,若说你还有别的心思,我不同意。” “又不是你自己的孩子,我是他的父皇,有什么心思难道还需要你同意?” “什么?” 皇后大惊:“你……你真的要认回他?要让他卷入那些争斗?皇上,你身边那些人有多厉害,你心里没个算计吗?我的孩子好不容易逃出这偌大火坑,你……你竟然还要将他推回来,你……你还是不是人?” “我这九五之尊的位子,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怎么到你眼里,竟成火坑了。” 皇帝不高兴,冷哼道:“不管你怎么说,他既然身上流着皇家的血,便该担负起社稷天下的责任。” “呵呵!你不要忘了,他身上流着的,不止是沈家的血,他同样流着崔家的血,你就不怕他为崔家平反,再造出一个四大世家?” 皇后丝毫不肯示弱,却见皇帝摇头笑道:“你不用拿这个来吓唬朕,崔家已是灰飞烟灭,别说这孩子对他外祖家没有丝毫感情,就算有,以他的聪明才智,自然知道门阀世家的害处,又怎肯让沉疴泛起,为祸世间。” “可是……” “没有可是,朕意已决。” 皇帝站起身,深深看了皇后一眼:“梓童,就算朕说什么都打动不了你,但为了你的儿子,你也该稳稳当当坐在皇后的位子上,如此才能成为他的依靠,助他在皇子争斗中杀出一条路来。” “你……” 皇帝已经向外走了,走到门口,忽又站住,回头笑道:“对了,那小子今年秋闱高中之后,应该便会成婚,他媳妇是一个庄户之女。将来你们婆媳见面,你或许不会喜欢她,但一定很欣赏她,她就和当日刚进宫的你一般,锋芒凌厉生机勃勃。说起来,那小子连喜欢女人的口味,都和朕一脉相承,哈哈哈……” 直到皇帝走远,皇后才一脚踢翻面前凳子,恨恨道:“去你妈的一脉相承……哎哟!” “娘娘。” 梅枝忙扑过来,替皇后揉着脚,片刻后抬起头问她道:“皇上要为您复位,您……您还愿意回去吗?” “为什么不回?”皇后冷哼一声,气恨恨道:“老娘要见自己的儿子,还要看后宫那些女人震惊的嘴脸。哼!皇上虽然不是好东西,但他倒当真会拿捏我,知道搬出这两项借口,我在冷宫里再怎么岁月静好,也是决计要杀回去的。” 说完收了脚,对梅枝吩咐道:“这两天不用做别的,就好好收拾东西。梅枝,月痕已经有了她的下场,听皇上的意思,她和卓申一起,过得很是幸福。你却陪我在这里受了二十年苦楚。这一次回宫,我也替你找个好人家……” “不用。” 梅枝猛摇头:“奴婢就跟着娘娘,哪里也不去,也不嫁人。娘娘,您回宫后,身边没个得力的人怎么行?让奴婢跟着您,狐假虎威也好啊,到时后宫里的奴才们,谁不得尊称我一声梅枝姑姑,那也是一种威风。” 皇后看着她,忽地莞尔一笑,点头道:“好,那你就跟着我。真是,什么狐假虎威,这是贬损人来的,你还当成好词了。” “就是好词,奴婢跟着娘娘,什么都是好的。”梅枝笑,笑完了又轻声叹道:“也不知殿下长成个什么样儿,皇上说他模样才情都是顶尖儿的,奴婢真想早点看到他啊。” 皇后点点头,轻声道:”谁不是呢?只是……恐怕还要等些日子,你没听皇上说,秋闱之前,是不会认回他的。” “不管如何,这日子总算是有盼头了,娘娘在冷宫过了二十年,如今终于苦尽甘来,奴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嗯。”皇后点了点头,脸上表情虽然平静,一双眸子却是明亮无比,仿佛燃着两簇火苗一般。 ******************* “大事啊,天大的事。” 傍晚时分,苏云帆冲进家门,柳氏等人正在堂屋里准备晚饭,听见这话,不约而同停下手中动作,苏挽夏抿着嘴笑道:“哥又在这里搞噱头,什么大事?城里猪肉又便宜了?” “和猪肉无关。”苏云帆摇摇手,目光看向苏挽秋:“秋,你要不要猜猜?” “我猜?”正在清洗食材的苏挽秋抬起头,疑惑看着苏云帆,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气急败坏的一摔手:“老天,别告诉我你偷偷把土豆地瓜刨出来了,还有花生,花生也不行,这会儿都没熟呢。” 苏云帆:…… “我看上去就这么像猪吗?看见有可吃的东西就跑去乱拱,再说你那土豆才种下一个月,就是猪都知道肯定没熟啊。” “那是什么大事?我到哪儿猜去?对了,你今天不是去京城给梁府送白糖吗?难道是梁府那边出了事?” “梁府没出事,是皇宫,宫里出了天大的事。” “哦?” 一大家子都来了兴趣,停下手中活计,只见苏云帆得意洋洋道:“我从梁府出来后,就看到满大街的人都在奔走相告,说是被废冷宫近二十年的皇后娘娘,被皇上下旨恢复后位,重回坤宁宫了。” “皇后娘娘复位?”王氏惊叫一声:“老天,她在冷宫二十年,竟然没死?还熬到了复位?” 第二百七十二章:议论纷纷 “闭上你那张乌鸦嘴,什么都胡咧咧,这话被别人听见,你是死是活?” 苏义丰大声呵斥,王氏忙把脖子一缩,这里苏挽秋便疑惑道:“三婶这话虽然不恭敬,但其实有道理啊。算了,反正和咱们家没关系,还是赶紧做饭吧,肚子都咕咕叫了。” 柳氏和闫氏等人却都议论起来,民间妇人哪有不热爱宫廷八卦的?直到第二天,一家人下地里忙活了大半日,回来后摆了点瓜子零食茶水,还在津津乐道这件事。 苏挽秋默默听着,只觉好笑,受学识和信息所限,妯娌三个的话题很有点“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的想当然。 说着说着就说到皇后的娘家崔氏一族,说当年皇后惹怒皇帝,被打入冷宫,之后皇上雷霆震怒,连根铲除了崔氏家族…… 正说得口沫横飞之时,忽听地上传来一个无奈的声音:“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以后出去可且莫乱传,没的叫人笑话。” 王氏不服道:“从哪儿听来的早都忘了,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嘛,人人都这样说,难不成六叔还知道内情?” 话音刚落,只听门外苏云海的声音响起:“三妹,我和你嫂子回来了,新一茬的菌子熟了没?不管熟没熟,好歹你先给我拿一二百斤应应急。” 听见大儿子回来,闫氏喜出望外,忙迎了出去,片刻后苏云海和媳妇周氏走进来,先拜见了长辈,接着就来到苏挽秋面前,只见她笑吟吟道:“想要菌子?行啊。恰好大家说话说到皇后娘娘的娘家,六叔爷说大伯娘三婶我娘说的是谣言,大哥你知道其中内情不?给我们详细讲讲,讲出来了,我这就紧赶着给你出三百斤菌子。” 苏云海笑道:“我虽念书不行,这个你倒还难不住我。” 一边说着,便坐下来道:“看来家里也是得知皇后复位的消息了,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都说帝王无情,但皇后还没被废的时候,那可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如今过了二十年,四大世家灰飞烟灭,皇上想起旧情,重新为皇后复位,也不出奇。” “四大世家都灰飞烟灭了?” 苏义丰问了一句,四大世家名头响亮,哪怕庄户人家,都是知道的,不过苏挽秋却完全没印象,因兴致勃勃问道:“四大世家,那可比梁相厉害多了吧?” “当然,梁相毕竟只是一个人,也不怎么结党,四大世家可是同气连枝……” 苏云海难得有个被人倾听的机会,只说得天花乱坠,苏挽秋默默听着,暗道:难怪皇帝要铲除他们,这可比红楼梦里的四大家族厉害多了。不过那又如何?再怎么权势熏天富可敌国,碰上个英明皇帝,十几年间照样灰飞烟灭…… 因思绪飞远,待到再飞回来时,四大世家的事迹已经掀篇儿了,苏云海正在说:“三叔不知道,不是因为皇后娘娘被废,四大世家才会倒台,恰恰相反,是因为这四大世家嚣张霸道,为祸不小,皇帝才不得不铲除他们,如此方连累的皇后娘娘进了冷宫。” “这还差不多。”苏明江点点头:“可见你在学堂里倒还学了一点子东西,这种事,因果必须要弄清楚,不然便是乡野流言,惹人耻笑。” “流言都是乱说的,谁去耻笑?大家不过说个乐和。且不说皇宫朝廷的秘闻,就是附近的十里八村,那些离谱的流言还少吗?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我。” 苏挽秋插口,这明明是受害者的惨痛例子,但不知怎的,大家却只觉着想笑,王氏这种人更是笑出了声。 苏云海也笑道:“是。但也恰因为如此,老大仍然没嫌弃你,还要明媒正娶,这才足见他的真心。” 苏挽秋:…… “大哥,我给你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你刚刚说什么?” “噗”的一声,这回柳氏王氏等人没会过意,但听惯苏挽秋怪话的苏挽夏苏云帆等人全都喷笑开来。 苏云海也想笑,但看看三妹凌厉如刀的眼神,想到那三百斤菌子,连忙憋住笑,正襟危坐,肃容道:“其实说起来,皇上对皇后娘娘,真的算是一片痴心了,不是皇后,那四大世家被铲除的时间最起码要提前五年。” “这是几个意思?为什么拖后五年?是等着皇后娘娘生出儿子来吗?不对呀,生儿子那不是更糟糕?” 苏挽秋好奇,妃子娘家势力越大,不是越不给她生吗?何况这还是中宫皇后。 苏云海见成功转移了三妹的注意力,也是长松一口气,连忙笑道:“是因为五年后,皇后的父母相继去世,皇上才开始动手。不然,若真是由他下令杀了皇后娘娘的爹娘,两人这辈子岂不是生死仇家了?” 苏挽秋撇撇嘴:“我不信。帝王还会有这样顾忌?那要是皇后娘娘的爹娘长寿不死呢?四大世家就不收拾了?怎么可能?” “呃……”苏云海挠挠头:“所以我说皇上对皇后一片痴心嘛,到底等到她爹娘身死,那要是一直不死,估计……四大世家还是要收拾的。” “这不结了。”苏挽秋一摊手:“所以嘛,哪有什么一片痴心,不过是那会儿大概没准备好,所以就拿这话来哄皇后,恰好她爹娘于五年后死了,皇上也准备好了,于是立刻开始大刀阔斧,一个不留,竟还赚了个痴心的美名。” 连周氏都点头称是,却在此时,只听苏明江淡淡道:“三丫头,倒也不用这般绝对,世间负心男子虽不少,终究也有真心的,沈元熙不就是一个例子么?皇帝若对皇后没有半点真情,又怎会在二十年后为她复位?冷宫那种地方,不是暗中有人帮忙,皇后一个弱质女流,哪能活到现在?” “六叔爷,你也知道,那可是二十年的时光啊,人这一生有几个二十年?皇后娘娘最好的年华,就这样在冷宫画地为牢,蹉跎而过,转过头倒说什么皇帝是真心,反正这真心给我我是不要的,我估摸着给狗狗都不要。” 众人:…… 第二百七十三章: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家人不说话,心里只说苏挽秋大胆,但是自己想想,又觉这话有些道理。 苏明江出了会儿神,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皇后娘娘蹉跎的二十年时光,更多是受她娘家连累,她要不是出身崔氏,也不至于进冷宫。” “就是。”苏云海连连点头:“三妹向来聪明,你想一想,若是崔皇后不被废,朝廷上下怎敢团结一心扳倒四大世家?皇上连一个女人都舍不得,谁敢信他铲除世家的决心?万一大家正冲锋陷阵着呢,皇上却让皇后寻死觅活拿捏住了,半途而废,谁又抵挡得住四大世家的反扑?所以皇上也没辙,要除门阀,必得先废皇后。” 苏挽秋撇撇嘴:“我知道,不就是另一种‘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么?咦?说起来,大哥念书不怎么样,这件事却分析得透彻,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苏云海嘿嘿一笑:“我哪能琢磨出这些道道儿?是有一次大家说起四大世家和皇后,我们老大分析出来的。” “沈元熙啊,那就不奇怪了。”苏挽秋点点头,眉眼间带上笑意,骄傲之色溢于言表。 苏云海:……“三妹,所以……这如果是我分析出来的,就奇怪了呗?” “对啊。”苏挽秋理所当然地点头:“你自己也说了,琢磨不出这些道道儿。人贵有自知之明,如今看来,大哥你还是很有数的。” 苏云海:……“三妹,咱不带这么损人的,你……” “菌子还要不要了?我这会儿去给你弄。” 苏云海立刻鸡啄米般点头:“三妹英明!” 众人:…… ******************** 午时一刻,贡院大门打开,经历了三天科考地狱的考生们大批涌出来,一个个面容倦怠,无精打采,全不复进场前的精神焕发斗志昂扬。 甚至有几个考生一出来就瘫坐在地,是他们家人上前搀扶起来;还有的神神叨叨也不知念叨着些什么;更有甚者,大概是考得不太理想,竟蹲坐在地,掩面痛哭。 守在门外的青山绿水很容易就找到自家少爷,一众考生中,意态潇洒气度从容的沈元熙简直就是鹤立鸡群般的异类。 两人连忙迎上前,一叠声叫道:“少爷……少爷,老天,可算是出来了,少爷您觉着怎么样?考题难不难啊?” “还好。”沈元熙长长呼出一口气,将考试用的篮子交给两个小厮:“我今早卯时便把最后一篇策论写完了,奈何不能提前离场,只好又在里面捱到现在。嘿!这三天过的,你们进去闻闻,到今早,那考场都一股馊味儿了。” “可不是,几百号人在里面呆了三天,能没味儿吗?好在少爷看上去还是那么精神,你看看别人,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青山绿水附和着,只见沈元熙停下脚步,回头望去,一边喃喃道:“云阳呢?论理他这会儿也该出来了。” 话音落,便见苏云阳从一个胖大考生身后走出来,他连忙上前,热情笑道:“如何?考得怎样?我觉着这些考题倒也难不倒你。” 青山绿水:……真看着要成自己小舅子了,瞧这个热情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少爷是你老大呢。 苏云阳搓了两把脸:“我也觉着还好。可惜清远他们都不肯下场,即便不中,好歹历练一番,下次再考,就更有把握了。” “呵呵!这个考场,他们不下场也罢,我反正这辈子不想再进第二次。” 沈元熙摇摇头,只听苏云阳笑道:“正是考场难捱,他们才该过来历练一番,不然如此难熬,难保不会影响发挥。” “也是,你说得也有道理。” 两人回到青山绿水身边,沈元熙便对青山道:“我和云阳的马牵来了没有?趁着这会儿天色还早,我和他快马加鞭,应该能在太阳落山前赶回大兴县。” 青山绿水:…… 苏云阳:…… 眼见沈元熙要往拴马桩上的大黑马奔去,苏云阳忙一把拉住了他,诧异道:“老大,不等放榜了吗?这……规矩难道不是考完后三天才放榜?在此之前,大家都要在各个会馆客栈里等着啊。” “这是那些外乡举子没办法,只能在这里等着,你我家在大兴,快马就两个时辰的事儿,何必非要在这里枯等?家里父母还不知有多焦急,我自然该回去向他们禀报一番。” “老爷太太未必着急,再说了,这会儿还没放榜,少爷回去禀报什么?老爷太太再急,也不一定愿意让少爷回去禀报,谁家父母不是等着那些报喜的上门?那才叫惊喜,且在左邻右舍乡里乡亲们当中,也有无上的脸面荣光。” 青山在身后咕哝着,被沈元熙狠狠瞪了一眼,却见苏云阳点头道:“青山说得是。更何况,这三天时间也不一定非要枯等,此次进京,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若能高中,以后大家就都是同年,合该多多亲近。” “要亲近以后有的是时间亲近。”沈元熙无奈叹气:“好吧,禀报父母倒是次要,我主要是进京前听你三姐说,那些作物都该出了。你知道,她那三种作物无一不是新奇东西,最被她夸口的,就是这些作物的产量,我怎么也要回去看看不是?还有甜菜也结种了,这更是重中之重,为着这些,咱们进京赶考时,她都守在那六十亩地里,也不说过来送送我。” 苏云阳:…… 青山绿水:…… “如何?我就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合着不是为了向老爷太太禀报,而是急着去看三姑娘,啧啧,这才几天啊,就相思成疾,那成婚前的几个月里是不许见面的,咱们少爷可怎么活?” 青山和绿水咬耳朵,偏偏这声音正好能被沈元熙和苏云阳听见,因此很快就被自家少爷踢了一脚,听他骂道:“胡说什么?我……我是关心那些作物的产量,又不止我,梁相也很关心的。” “那也不急于一时啊。” 苏云阳呵呵笑,眼看十几个举子结伴向他们走过来,他便拉着沈元熙离了大黑马,轻声道:“还有三天,放榜后回去就能看见,怎么忍不了?老大你看,人家都奔着我们来了,难道为了几种作物,就要丢下朋友不顾?让三姐知道,她会如何说您?” 第二百七十四章:人各有志 “唉!你们这些拖后腿的。” 沈元熙喟然长叹,对苏云阳“悲愤”道:“回去挽秋要是兴师问罪,我就把你拎出来顶缸,还有青山绿水,你们一个也跑不了。哼!” ******************* “三姑娘,这就是甜菜的种子?我的天,这么老些,若都收集起来,那能种多少亩地?一百亩都不止吧?” “啊?啊!是啊。”苏挽秋点点头:“有了这些种子,就不用愁了,按照我说的,先给杨嫂子刘嫂子你们这几家先种,等到明年,再给贺家冯家他们种……“ “哎呀三姑娘,这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家啊?杨家刘家过去是垫底,可这两年跟着你做活计,又有你照拂着采些草药,那日子正经过起来了,倒是我们家,眼看着今年大栓媳妇又生了个小子,家里添了口人,再这么下去,锅都揭不开了。” 一个胖胖妇人挤到苏挽秋身前,擦着眼睛喋喋不休,但很快就被其他妇人给扯开,只听贺家媳妇道:“万家嫂子,你这话说出来亏不亏心?前天还看见大栓往家里拎了五斤肉,你们家烀肉的香气飘出去多远,这会儿你就跑来哭穷。是,这些年我们跟着三姑娘赚了点钱,但谁让你不跟着赚呢?平时你和万兄弟也没少说三姑娘坏话,这时候倒想起要甜菜种子了?世上还有这样好事儿?” “就是,还好意思说家里揭不开锅,你要揭不开锅,我们岂不是都要上吊?” “也就是三姑娘脾气好,换我听见这话,都忍不住想打人。可怜她还背着厉害的名声。都是你们这些人不留口德,到处污蔑她,幸亏沈少爷慧眼识珠,不然三姑娘的好姻缘岂不就要断送在你们手里?” 万家嫂子一看自己惹了众怒,又恨又气,跳着脚叫道:“呸!就是给了点好处,看看你们这一个个尾巴摇得,告诉你们,不用这么上赶着巴结,沈少爷去京城参加科考,说不得几天后就变成状元郎,到时这门婚事做不做数,还是两说呢。” “你胡说什么?沈少爷是小三元,原本就都知道他能高中的,即便如此,人家只对三姑娘倾心,这样的情意,难道中了状元就没了?你少在这里眼红说坏话……” 不远处妇人们吵作一团,苏挽秋却全不在意,看着天上艳阳,她默默盘算着时辰。 这会儿应该都出考场了吧?听说科举制度下的考场特别难捱,有些体力不济的,甚至等不到最后就昏在考场里。不过沈元熙和云阳应该都还好,一个会武功;一个闲暇时也帮家里干各种农活,体力不至于像其他书生那般虚弱……” “秋,秋,你这想什么呢?叫好几遍都没反应。” 柳氏的话将苏挽秋思绪拉回,扭头一看,只见母亲和姐姐提着篮子,苏挽夏笑得一脸促狭,小声道:“还能想什么?这明显是想着沈少爷今科能不能高中呢,我说得没错吧?” “没有。” 苏挽秋脸一红:“我只是在想,甜菜今年能结多少种子。” “想甜菜种子你脸红什么?”苏挽夏瞪大眼睛,故作惊讶地问。 苏挽秋深吸一口气,看着姐姐忽然问道:“姐,你是锤子吗?” “锤子?”苏挽夏一头雾水:“我怎么就成了锤子?” 苏挽秋一笑,悠悠道:“我看着你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不是锤子,哪有这么大劲儿?” 苏挽夏:…… “好了,不逗你了。” 苏挽夏笑笑,拉着苏挽秋往田埂上一坐:“秋,你说这会儿京城那边是不是该考完了?” “应该是吧。”苏挽秋点点头:“不过放榜的话,大概还要三天后,也不知道云阳考得怎么样?” “你就只关心云阳?” 苏挽夏促狭地看着妹妹,只见苏挽秋气恼道:“刚刚是谁说不逗我了?” “哎呀也不是逗你啊,那关心一下未来夫婿能否高中,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苏挽夏拉着妹妹胳膊,却见苏挽秋傲然道:“能否高中,这难道还需要怀疑?我关心的是,他是不是能连中三元,成为和梁相一样的大满贯选手。” “哇!你可真敢想。”苏挽夏星星眼:“那要是沈少爷真做了状元,是不是还要跨马游街?戏台上都是这样演的。” “是啊。不止状元,前三甲都要跨马游街,前三甲就是状元榜眼探花,那都要在京城几万百姓面前刷脸的。” 苏挽秋笑着,忽然曼声吟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我想,那应该就是他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刻吧。” 苏挽夏听得两眼放光,忽然拉住妹妹袖子,低声兴奋道:“要不然秋,你去一趟京城吧,你也说了,那是沈少爷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刻,难道你不想亲自去看看?” “确实是想看一看。”苏挽秋点点头,但旋即又摇头道:“不过这几天甜菜红薯花生都要相继收获,所以……算了。” “多可惜啊。”苏挽夏急了:“你这些东西又算什么……”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说错话,连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说,你这些东西完全可以等一等嘛,就先去京城看他跨马游街,第二天回来再收也使得。” “不行。”苏挽秋摇头:“难得这么几个晴天,咱家地不少,当然要抢收作物才最重要。” “可是……” 苏挽夏还要再说,被苏挽秋摇头打断:“二姐,你还不明白吗?治国平天下是他的事业,可我也有我的种田事业。如今,这金榜题名是他凌云之志的开端,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刻;但这广袤土地中的大片作物,何尝不是我实现理想的起始?不是我最意气风发的时刻?” 苏挽夏呆呆看着妹妹,好半晌,她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轻声道:“秋,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沈少爷会喜欢你,甚至不惜为你对抗国公府,就凭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你……你真得是太了不起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丰收宴 苏家如今一共不到二百亩地,说少不少,却也着实不算多,再加上村人们看见甜菜种子,越发有了盼头,都指望靠苏挽秋发家致富,不管心里对她如何评价,都是抢着来帮忙,因此只用了三天时间,所有作物便全部收割完毕。 除了效率一流,这三天里由红薯花生甜菜引发的热闹也着实惊人。 尤其是红薯。因为土豆成熟早,立秋之前众人就已经见识过,那会儿已是啧啧称奇,不成想这红薯的个头,竟比土豆还要大许多,一窝红薯出土,便是累累坠坠的一大串,最大一个甚至超过了两斤重,这怎不让村民们心花怒放。 所以不过是寻常日子,五丰村的村民却像是过大年一般,来来往往热闹非凡,欢声笑语接连不断,连周围十里八村的人都惊动了,许多爱凑热闹的借着访亲探友之名,跑过来打听。 因这两日村民们帮忙的多,又见村中气氛如此热烈,苏家人心里高兴,苏明江便提议说:不如办几桌席,用这些新作物给大家做点儿新鲜吃食,一来是感谢乡亲们这几日的帮忙;二来也可以让大家了解一下新作物的品质,果然是好的,以后都可以靠这个富裕起来,一村子的人为着这些,表面上也能齐心协力,终归是好事。 这提议一出来,立刻便得到苏家人的响应,苏挽秋更是竖起大拇指,别人不明白,她心里却很清楚:这就是现代正面营销广告的雏形啊,难为苏明江看似足不出户,对经商之道却如此通透豁达,当真难得。 于是忙忙准备了一天,到请客这天早上,苏挽秋天蒙蒙亮便起身,和苏挽夏苏挽冬苏云帆等忙着做点心炸丸子。 正忙得热火朝天时,只见苏挽春也穿着家常衣裳走进来,冲他们笑道:“你们出去看看,真真天清云淡,好一个秋高气爽的天儿。” 苏云旭笑道:“大姐回来了,姐夫是不是也一起呢?快叫他过来帮忙,我和二哥这里还有一大桶牛奶需要打发。” 苏挽春吓了一跳,忙扭头叫丈夫进来帮忙,很快时年就带着妹妹时岁进来,只见媳妇儿已经在灶台上忙活开来,他纳闷道:“我还说你们姐妹哪里去了?怎么不在堂屋灶台上帮忙?原来都是在这里。怎么这后院还有个专门做厨房的厦子?咱们家人口这样多吗?堂屋里两口大锅都不够用。” 苏挽春笑道:“这厦子是当日大哥跟着三妹学手艺时特意盖起来的,平时不用,今天不是家里请客嘛。” 话音落,就见苏挽冬促狭笑道:“大姐忘了?这厦子在你和姐夫成婚的时候,还立了大功呢。伺候客那天(姑娘出嫁前一天,在娘家举办的宴请宾朋的日子),咱家院里支了两口锅灶都不够用,幸亏这厦子里又支了两口锅,才总算解了燃眉之急。” 苏挽春抿嘴笑道:“就你会说话是不是?放心,我看这厦子挺结实的,等到你成婚时,估计还能继续发挥余热呢。” 一句话说得苏挽冬面红耳赤,不依地跑上前扯着她衣袖不放。姐妹两个闹了一阵儿,苏挽春告饶道:“好了四妹,我不说还不行么?那谁让你先撩拨我呢,让人怼了,又不依不饶,都是三妹把你惯出来的。对了,说起来,这都是她的锅,不是她广结善缘,咱们家办事哪有这么多人捧场?以至于添几口锅灶都不够用。” 苏挽秋正忙着将麻团下锅,听见这话,头也不回道:“这话说得,合着收的那些礼金钱都进了我口袋不成?不说谢我,倒来怨我?” 苏挽春挣脱了苏挽冬上前帮手,看着一旁麻花笑道:“麻花好吃,多做一些,我婆婆最爱吃了,我在家做了几次,总没有三妹的好。” 苏挽秋看她一眼,撇撇嘴道:“啧啧,果然是嫁出去的人了,婆婆婆婆挂在嘴边,你怎么不说大伯娘也爱……” 一语未完,忽听堂屋里传来一声激动大叫:“三妹,三妹,老天,那个花生可也太好吃了些,如今我酒楼里的三十斤全都用完了,多少客人都是冲着它来的,快快快,你这里还有多少?都给我。” 随着话音,苏云海一头冲进厦子,眼睛四下里一转,便看到东北角水缸盖子上一大盆花生,顿时两眼放光,一个饿虎扑食就扑了过去。 “哎你别动那个。”苏挽秋忙过去将他拽回来,皱眉道:“我说过花生今年收成不多,让你定价高一些,只招待贵客,三十斤怎么也不至于这两天就用完了吧?” “是招待贵客啊,定价也高,架不住贵客们喜欢,这可是千百年来独一份的风味儿。”苏云海陪着笑:“三妹你就说,还能给我几百斤?若能千斤往上,那更好了。” 苏挽秋摇头道:“听听,好大口气,上来就要几百斤,你当这花生是大风刮来的?去年那点儿种子,就种了两亩地的一块园子,收获时候你不在,一共还不到九百斤,去掉壳子,能剩下八百斤都是积德了,我还得留种……” 不等说完,就见苏云海往地上一瘫:“你就说还能给我多少斤吧?” “最多一百斤,不能更多了。” “什么?” 苏云海跳起来,只见苏挽秋掰着指头道:“我要留二百斤做种子,还要送去梁相那里五十斤,方公子那边……” 不等说完,就见苏云海疑惑道:“哪个方公子?平国公府那位?不是说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苏挽秋没好气道:“你如今好歹也是老板了,生意场上也这样意气用事?没听说过吗?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没听说过。”苏云海诚实摇头,自己踅摸了一会儿:“别说,这话还挺有道理,老大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苏挽秋道:“那是,沈元熙看人看事多透彻。” 苏云海撇撇嘴:“我说三妹,那是你将来的夫君,夸他这种事能不能留给我们做?你夸他那不成自卖自夸了吗?” 众人一起笑起来,苏挽夏便问道:“对了大哥,对面那孙家酒楼如何了?自从咱们家酒楼赚钱后,他们亏了也有大半年吧?到现在还硬撑着?” 第二百七十六章:双喜临门 “可不就是硬撑着呢。”苏云海一边说,眼睛又开始四下里梭巡,忽见西北靠墙的桌子上大盆里有金黄色的丸子,看着引人垂涎,忙走过去用筷子夹起一个往嘴里送,一边说道:“不过这几天,他们酒楼里没有客人进出,倒是有些生意人往来,我估摸着那厮大概要卖酒楼……哎哟这是什么东西?好吃,可太好吃了。媳妇儿,快快快,你过来尝尝。” 周氏有些不好意思,坚决不肯上前,只见苏挽春过去盛了一碟子端过来,对时年时岁道:“既然咱们在这里了,少不得要占点便宜,唔……这看起来像是米粉圆子……” “呀!可比米粉圆子好吃。” 苏挽春吃了一口就开始叫:“嗯……不像米粉圆子那么黏糊糊的,但是软糯不减半分,微微甜的正好,再甜就腻了……” 她说话的工夫,众人早都上手了,片刻间碟子被清理一空。苏挽秋扭头笑道:“我竟不知大姐还有这份文采,你以后可以做美食家。” 小辈们在厦子里一边说笑打闹着,倒也没耽搁做事。前边院里来帮工的人也越来越多。如此到中午时分,招待客人的食物都准备好了,屋里院里安插了十几桌,整个五丰村几乎倾巢出动,甚至周围十里八村有许多人,也托亲靠友的混了进来。 当然,这一顿席也不能白吃,关系到将来自家和整个村子的发展,还是要奉上一点铜钱礼物的。 苏义丰和王氏看着堆满了东屋和东里屋柜子的礼品铜钱,只笑得合不拢嘴。虽然苏明江说过,不收礼品银钱,但架不住一家一点心意,聚少成多,综合起来就非常可观了。 因此两口子忙里忙外,跑前跑后,倒也甘心乐意。眼看着大家都吃喝上了,欢声笑语和赞美称颂此起彼伏,他们心中得意,忙也寻了一桌落座,刚拿起筷子,就听外面忽然一叠声地叫起来:“喜报!喜报!” 声音很大,来的人也多,怕没有七八个,一时间只将苏家这么多人的欢笑声都压了下去。 大家忙都扭头向院外看,只见一队穿着红黑相间衣服的人冲进来,当先一人手里举着张金花帖子,大声叫道:“喜报!喜报!苏家三公子名云阳者,在今科秋闱会试中夺得二甲十三名,高中进士!” 仿佛一块巨石被投进湖中,刚出门的苏挽秋就觉“哗”的一下,宛如海潮大浪涌来一般,整个院子突然间就沸腾了。 “进士?云阳中了进士?老天,我的儿竟然……竟然真得高中了?” 闫氏跟在苏挽秋身后,只觉自己像是做梦一般,忽地身子一软,幸得苏挽秋捞住,她便靠在苏挽秋身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问:“三丫头,你……你听见了?云阳中了进士,这……是不是我听错了?” “没有,没听错,云阳是真的中了进士。”苏挽秋激动地连连点头,抓住闫氏胳膊,轻声道:“大伯娘,恭喜你啊,这么多年,终于苦尽甘来,你的两个儿子,都有大出息。” 闫氏眼泪如珠子般落下,呜咽着说不出话,只知道点头,但很快又想起什么,急着道:“是了,赏钱,得给人家报喜的赏钱,三丫头……” “大伯娘,这种事不用我们忙活,你看爷爷和我爹三叔大哥他们都迎过去了,自然是要请人家喝茶吃了点心后再给赏钱。” “是是是。”闫氏擦着眼泪,眼见男人们迎着报喜的人进屋,忙避到一边。 这时院中所有人全都忘了吃席,都站起身抻着脖子向屋里看,就有人大声叫道:“老苏头……苏老爷,把喜报展开给我们看看呗?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世面呢。” 当真是一呼百应,其他人也都纷纷大叫起来:“就是就是,快给我们看看,也让我们见识一下。” “哈哈哈,这可好,进士啊,平时看见个秀才都要叫声老爷,这回咱们村里出了个进士,以后走路腰杆子都能挺起来。” “文曲星下凡啊,能见识这一回,我死了也不冤枉。” 喧哗声中,苏明亮深吸一口气,站在门口将那喜报展开,四下里展示了一遍,然后小心收起,毕恭毕敬用双手捧着,来到供桌前放好。 苏挽秋小声笑道:“这下好了,今年过年供祖宗时可有东西孝敬了,云阳这可是光宗耀祖,光耀门楣。” 闫氏点头,不停拿手去擦眼泪,忽听苏云海在一旁喃喃道:“要是爹还在就好了,他看见云阳这样出息,不知会有多高兴。” 闫氏的身子猛地僵硬。这里苏挽秋瞪了这个煞风景的家伙一眼,没好气道:“是,到时你爹是高兴了,大伯娘可就未必还有高兴的机会了。” 苏云海:……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哎呀你看三妹这张嘴……”苏云海急忙分辩:“我就是随口发一句感叹,三妹你至于吗?” 苏挽秋翻个白眼:“我当然至于。合着你就想着大伯高兴啊?你怎么不想想?有了一个进士儿子做靠山,他能把这家给搅和成什么样?第一个被他清算的就是我,你说我至不至于?” 苏云海眨巴眨巴眼睛,无话可说。这里闫氏见苏明亮已经磕完头爬起来,连忙道:“好了,这样话别再提起,不过是徒惹伤心罢了。” 她们在这里议论纷纷,那些报喜的人也都好奇打量着这一家人,其中一个便笑道:“怎么进士老爷还没回来,庆功宴就先吃上了?” 苏义丰忙笑道:“这是丰收宴,因着我们家三丫头种了几样新奇作物,所以请乡亲们过来尝尝。那个……” 不等说完,便听另一人道:“是了,我们竟忘了,原来苏家三姑娘,便是说的你们这个苏家。那什么……不是说你们和沈家订了婚约吗?那这正经该是双喜临门啊。沈少爷这一次殿试,可是圣上钦点的状元郎……” “什么?真是状元?” 苏挽秋当真是惊喜交加。她可没有苏家人的盲目自信,觉得状元就是沈元熙的囊中之物,天下举子何其多?更别提江南灵秀之地,谁知道半路会不会杀出一个天才少年? 第二百七十七章:女人最重要的 那报喜的人笑道:“何止是状元?乡试会试殿试,沈少爷是连中三元。小三元大三元,这就是连中六元啊,在他前面,也只有梁相有过这个成就,可见沈少爷前途无量。” “对对对,连中六元,千百年也没听说过,咱们朝就出了两个,这绝对是太平盛世之兆啊!听说皇上龙颜大悦,晚上还特意召见沈少爷专门赐他家宴,连皇后娘娘都在,啧啧啧,这个风光劲儿……三姑娘,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确实与有荣焉。” 苏挽秋抿嘴笑着点头。报喜的几个人悄悄互看了一眼,眼神中传递着无声的信息:看看,果然传言不虚,这位三姑娘当真厉害,别的女孩听见这话,早扭头跑了,她倒是落落大方。 阖家都高兴坏了,不但给了报喜的人赏钱,每样点心也各包了一包,还留他们在这里一块儿吃席,如此直到半下午时分,人群才渐渐散了。 众人收拾着桌椅碗碟,虽然劳累,却也是发自内心的欢乐开怀。独有柳氏闷闷不乐,收拾完了,便回到二房,压根儿不和家人们议论这件喜事。 苏挽秋纳闷,便也悄悄回到家里,只见母亲正坐在炕沿边独自抹泪,她疑惑道:“娘怎么了?这不都是喜事吗?怎么你倒哭起来?” “我的儿。”柳氏一把抱住苏挽秋:“你还傻乐呢。没听报喜的人说,皇上晚上特意赐家宴,皇后娘娘也在,这是什么意思?这分明是看中了他,要把公主许给他,即便沈少爷不肯,他……他又怎么抵挡得住皇命?” “不至于吧?”苏挽秋皱着眉,见柳氏哭得更厉害了,她便笑道:“娘也不必伤心,果真如此,说明我们两个无缘,那我恰好有借口一辈子不嫁人,守着家里……” 如此开解半天,柳氏哪里听得进去?最后苏挽秋无奈,只得随她去了,自己心中也暗暗画魂儿,暗道:莫非皇上真要招他做驸马?只是大夏朝的驸马是什么地位呢?如果因此不能做官,就一辈子荣华富贵又有何用?他那一腔抱负,终究付诸东流了。 这样想的显然不止柳氏一个,苏挽秋出了屋子,再看家里人,明显脸上表情一个个都不对劲了,不知是被谁提点过。 苏挽秋只当没看见,来到后院看萝卜白菜,看完了回到堂屋,王氏正坐在马扎上,她向东屋看了看,没看见人,就听王氏说道:“你爷爷出门去了。我说三丫头,这俗语说得好,乐极生悲,你看你当初,那么刚强做什么?就答应国公府那边的提亲多好?沈少爷是好样的没错,可咱们家知道他好,别人也都知道啊,现在……” “好了,别听风就是雨,什么事儿还没有呢,你就在这里给三丫头泄气。” 闫氏忽然从西屋出来,和蔼笑道:“三丫头,我这里有件衣裳,是给你大姐做的,你过来看看帮我选个花样子。” 到了西屋,闫氏殷切之极,话里话外却都是劝慰开解,只听得苏挽秋哭笑不得。 这还不算完,接着苏挽春苏云海苏云帆甚至苏云旭,都找各种借口过来陪她说话,小心翼翼觑着她的脸色,甚至到最后,连周氏都过来了,一副大嫂劝慰小姑子的贤惠模样。 苏挽秋实在受不了,眼看苏挽冬从门后快速缩回小脑袋,她忍无可忍大声道:“你们都给我出来。别装了,我都看见了,二哥你想藏在水缸后多久?也不怕让耗子咬了。” 众人这才讪讪笑着出来,只见苏挽秋平静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不就是怕沈元熙高中状元,婚约有变吗?有变就有变,这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本来嘛,我虽和沈元熙志同道合,却也没打算就要嫁他,是国公府横插一杠子,这才顺水推舟。所以……放心,都放心,任他八面来风,我自岿然不动,我守着这个家,什么都不怕。” “秋,你当真这样想?”苏挽夏紧盯着她问了一句,见苏挽秋点头,她方长长松了口气,连声道:“这就好,你能这样想,我们就真放心了。” 其他人也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苏挽秋便道:“好了,天近黄昏,大哥大嫂你们赶紧回酒楼,如今那边生意兴旺,一时半刻离不了人,别耽搁久了。我把中午剩的菜热热,咱们也该吃晚饭了。大哥大嫂,我就不虚留你们了,有什么爱吃的,你们尽管打包带走就是。” “哎,好。” 苏云海答应着,和周氏告辞离去。这里闫氏柳氏王氏便来堂屋操持晚饭,王氏道:“行了三丫头,这会儿有我们在,哪里就用得着你上灶?你去歇会儿吧,这几天连轴转的忙着,着实把你累得不轻,三婶都看在眼里呢。” 柳氏震惊看着这弟妹,忽听闫氏在耳边笑道:“这有什么稀奇?再过几天,家里收的粮食作物卖掉,就该分银子了,三丫头赚的最多,自然还是她来分配,三弟妹为了云旭和四丫头多分点儿,这会子也该说几句人话。” 柳氏“噗”的一声笑,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她正要回话,就听东屋里苏明江的声音响起:“三丫头,你过来一下。” “好。” 苏挽秋答应着,来到里屋,就见苏明江捧着茶杯,一双眼睛明亮深邃,看着她一言不发。 苏挽秋也坦然看着他,好半晌,只见这六叔爷叹了口气,轻声问道:“若皇家果然要招他为驸马,你当真放得下?” 苏挽秋在椅子上随便坐了,认真想了一会儿,方郑重道:“固然会有些难过,毕竟我对他绝非无情,我们两个志同道合,说笑无忌,和他在一起还挺轻松快乐的。在这个世间,除了沈元熙,我想再没有哪个男人能够让我喜欢到心甘情愿嫁他了。本可以花好月圆,忽然间就被棒打鸳鸯……” 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轻声道:“人心都是肉长的,遭遇这样事,换谁能不难过呢?我和他也是经历了一波三折,才能走到一起……只是,无论多少不甘愤怒,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六叔爷知道,我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会为这种事就要死要活,多说难过个一年半载,也就过去了。女人嘛,最重要的还是事业。” 第二百七十八章:五丰村现状 苏明江起先还是一副心有戚戚的表情,听到最后一句话,嘴角不由抽搐两下,瞪了苏挽秋一眼,轻声斥道:“歪理邪说。” “六叔爷。”苏挽秋抱住他的胳膊摇晃着:“人家心里都够难过的了,你不安慰我,还说我是歪理,有你这么做叔爷的吗?” “好了好了。”苏明江拍拍她的手:“如今大家不过是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也未必会成真,你也不必现在就开始难过。” “呵呵!”苏挽秋翻个白眼:“那可是家宴啊,不是把他当成了家人,皇帝怎会赐家宴?就算是晚宴,你随便找个名目,像什么龙门宴,折桂宴也行啊,何必赐家宴呢?” 苏明江也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叹道:“这世间没有谁能和皇家相争,也罢,三丫头你能看开,这就很好,很好了。” ********************** “你别说,那母老虎……不是,这三姑娘虽然性情厉害了些,手底下还真有点东西,不说别的,就说前日她家那几桌酒席,哎哟我竟没吃过那样好吃的丸子,说是红薯做的,真软糯香甜,听说根本都没加糖,这个滋味儿可太难得了,不知到时候她能不能卖给咱们几斤。” “你想什么呢?那些红薯花生甚至早前的土豆,都是给方家沈家留着的,再不济,他们家还有座酒楼,哪里轮得到咱们啊?我现在只盼着她能说话算话,过两年种子多了,我们家也去买上几份种下,咱们也不敢和她家比,就跟在苏家身后喝口汤,乡里乡亲的,这应该还是可以办到的吧。” “难说。那三姑娘平日里看着随和,心里可有一本账,你算算你说了她多少坏话?到时她不把你赶出村子就是善良了,还指望跟着她喝汤?” “说得好像你能比我强到哪里去似的。再说了,这村里的爷们儿,有几个没说过她坏话?” “哎!你们等等,刚刚魏三你说什么?苏家那些作物是给方家沈家留着?他们家把国公府都得罪死了,怎么……和方公子那边还有往来吗?” “这个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魏三摇摇头:“反正方公子虽然不来了,但我前两天还看见他那小厮带着人过来,拉了一车东西回去,除了蘑菇之外,应该也有这些新奇作物吧?” “这真是奇了。得罪国公府还能全身而退,就够不可思议,他们竟还和方家有往来。那母老虎……不是,三姑娘莫非是狐狸成精?能勾引的人魂不守舍,方公子和她都恩断情绝了,还来照顾她生意。” 村口大树下,几个中年男人坐在石头上,正口沫横飞的高谈阔论,忽听一个声音冷哼道:“你搞清楚,不是方公子来照顾三姑娘生意,而是三姑娘没有断了方公子那边的供给。这说起来也该是三姑娘有情有义,方公子?呵呵!他不来三姑娘这里,倒要去哪里买那些菌菇和红薯花生土豆来着?” 众人扭头一看,只见村里和苏挽秋最要好的杨氏与何氏还有其他几个妇人站在那里,一个个腰板儿挺直,完全没有半点男尊女卑的规矩。 几个老爷们儿恨得牙根儿痒痒,这两年村子里的风气可变化太多了,甚至连带着周围村里都有好些女人跟着学,只是因为苏家如今还没能力把手爪子伸那么长,福泽邻村,那些妇人的底气到底不足。 但自己村里这些母老虎就不一样了,而且用脚想都知道,将来真像三姑娘说的,让十里八乡都跟着她受惠,那些村子的女人也会很快都变成母老虎。 一腔怨气无处发泄,又不敢得罪这些彪悍妇人,魏三心里憋得慌,没好气道:“不用你们这样得意,如今那母……三姑娘自身难保,哼!她答应过你们的那些事,还不知能不能做到呢。” “你再说一句试试。” 何氏逼上前,手里竟提着一把菜刀,厉声道:“魏三,你再敢诅咒三姑娘,信不信我和你拼命?” “你……” 魏三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大叫道:“你还讲不讲一点道理?怎么是我诅咒呢?周围十里八乡都传开了,沈少爷连中六元,是皇帝钦点的状元郎,马上就要被招驸马,呵呵!到时候三姑娘可就惨了……“ “你胡说,哪有这样事?” 何氏眼睛都红了,她这些天都为苏挽秋担忧的吃不好睡不好,然而此刻怎能在这些臭男人面前低头?因挥舞着菜刀大叫道:“沈少爷和三姑娘已经订婚,便是皇家,也不好棒打鸳鸯,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你和皇家讲天理?”魏三哈哈一笑:“皇帝就是天,皇家的行事就是天理,莫说订婚,就是已经成婚了,公主看中你,你也得将妻子休出门,给公主倒地方。” “你……你再胡说……” 看着何氏杨氏等人悲愤模样,魏三只觉心中憋屈一扫而空,哈哈笑道:“冲我瞪眼睛有什么用?说起来,或许沈少爷念着旧情,将来他和公主成婚之日,还会请三姑娘去吃席,你们就别想了……” 不等说完,忽听身后有马蹄得得声响起,回头一看,只见秋日艳阳下,于那通往官道的乡村小路上,两名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迎着他们赶来,正是沈元熙和苏云阳。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很快两人到了近前,苏云阳笑着和众人打了招呼,而沈元熙则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点点头,便和苏云阳打马离去。 直到两人消失在村里的繁茂花树中,男男女女才回过神来,魏三惊疑不定道:“沈少爷……沈少爷是来退亲的吧?不然他为何要来?这会儿他应该是刚从京城回来才对。” “放你娘的屁!”何氏怒骂:“瞎了你的眼,你没看沈少爷有多开心?这哪是上门退婚的样子?” 魏三嘴硬:“那……谁被招驸马还不是春风得意?比起公主,三姑娘算什么?沈少爷开心也是应该的。” “别嘴硬了你。”杨氏冷哼:“退婚这种事,果然无可奈何必须退婚,叫云阳回来说一声就是了,沈少爷何必亲自来?他是生怕不被三姑娘扫地出门吗?” “没错。”其他几个妇人都连连点头,兴奋道:“走走走,不和这些臭男人胡搅蛮缠,咱们快去看看,到底沈少爷怎么说?” 第二百七十九章:此时无声胜有声 说话间,一群妇人脚不沾地走了,这里魏三等人愣了一会儿,忽然也都站起身往苏家赶去。 且说沈元熙和苏云阳,来到家门前,只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一个人,苏云阳便纳闷道:“难道地里还没收割完?所以家里没人?” “书呆子说话,这街门分明是半掩着,说明家里一定有人,最起码六叔爷应该在。” 沈元熙推开街门,就见苏云阳小声笑道:“老大,不必现在就改口吧?难道我从今日起就要叫你姐夫了?” 沈元熙煞有介事点头:“如果你愿意,也未尝不可。” 苏云阳:…… 两人进了院子,忽见王氏从堂屋走出来,看见他们,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惊,但很快脸上带了笑容,扭头叫道:“大嫂,云阳回来了;二嫂,沈少爷也来了。三丫头……哦,三丫头不在,带着村里几个女孩子去山上找甜菜了,说是能收集多点种子也好……” 王氏嘴巴不停,这时闫氏和柳氏等人都迎出来,看见苏云阳,自然欢喜无限,但是看着沈元熙,又觉内心复杂,更有些不安,不知他今天过来,是不是就要商量退婚事宜。 “你家人好像有些不对劲,看我如同当初你三姐看我的眼神,有些防备不喜。” 沈元熙肃容对苏云阳耳语,心里猜测着在去京城这大半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苏家人对自己似有敌意?难道他们改了主意,又或是国公府使了手段,要逼苏挽秋和自己退婚么? 一念及此,心中戒备,面色自然也就严肃许多,看在苏家人眼里:这妥妥是要退婚啊。一时间心中也是一阵愤怒悲凉,对他的态度更加冷淡。 苏云阳和爷爷母亲见过礼,看看家里人,又扭头看看沈元熙,呐呐问道:“娘,爷爷,家里……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大家对老大的态度……” 不等说完,忽听院中一声欢叫:“三姐你回来了。正好,三哥和沈少爷都回来了,这会儿都在上房呢。” “三姑娘……” 沈元熙脑子里只觉“嗡”的一声,周遭一切都不在意了,心里只余那道倩影,苏家人说了什么他也没听清,转身就往门外走,一句“我想你了”在舌尖百转千回,终究是理智尚存,没有出口。 苏挽秋站在台阶下,沈元熙站在台阶上。一双璧人两两相望,眼中都是情意汹涌,偏偏谁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看着彼此不言不动。 苏家人默默围观,苏义丰和王氏小声嘟囔着什么,柳氏脸上带着痛苦和一丝疑惑,闫氏正拍着她的手轻声安慰:“看这模样,不像是要退婚,即便真要退婚,也是万不得已,谁能和皇家争呢?两个孩子终究还是有情意的。” 苏云阳在一旁轻声自语:“这便是情到浓时么?天地万物皆不见,此时无声胜有声。嗯?等等……”他猛地回头,看着母亲问道:“退婚?什么退婚?” “不是说……” 闫氏一语未完,忽见苏挽秋深吸一口气,慢慢走上台阶,对沈元熙笑道:“新科状元荣归故里,怎的竟是孑身一人?我还以为怎么着也要前簇后拥,才符合你这状元郎的身份。” 沈元熙看着她,满心都是欢喜,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轻声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前簇后拥,风光无限,这些又怎及看见你的芙蓉面远山眉?三姑娘,挽……挽秋,这么些天,我……我真是好想你啊!” 苏挽秋脸一红,只觉一股蜜似的甜从四肢百骸钻进来,汇聚到心窝,此情此景,只恨不得和沈元熙相拥热吻。偏偏理智逼她不得不克制着:这里可不是二十一世纪,何况身后已经响起了窃窃私语的议论声,想必村里有人过来了,她再彪悍,也不敢太出格儿。 “好了,我们去后院说话,恰好昨天我和云旭刚刚将土豆园子翻了一遍土,给你看看。” 苏挽秋垂下眼,轻声和沈元熙说着话,嘴角笑意掩也掩不住。她一向爽朗大方,难得有这般女儿家含羞带怯的娇态,一时间只让沈元熙看得都痴了,只能做应声虫:“哦……好,好,都听你的。” 苏家人:…… “三丫头,后院新翻的地有什么好看?想看等明年春,咱们多雇几头牛去犁田,那大片的地一眼望不到头,才壮观……唔……唔唔……” 王氏一句话不等说完,被闫氏捂住嘴巴往东屋拖,犹自挣扎着叫道:“干什么拖我?本来就是嘛,沈少爷可是新科状元,有什么话不能在家里说?我们也急着问他许多事情,悄悄话什么时候不能说?唔唔唔……” “那个……大伯娘力气不够,我去帮忙。三姐,姐夫……不是,沈少爷,你们去后院说话吧,想说到什么时候都行,那个……今天中午留在这里吃……吃饭吗?” “这些日子为了秋闱科考,都好久没来你家蹭饭了,今儿再不让我蹭一顿,还有天理吗?“ 沈元熙笑着打趣,一句话宛如阳光驱散满天乌云,顿时就让屋里沉闷僵硬的气氛一扫而空。 看着沈元熙和苏挽秋进了后院,柳氏一直憋着的那口气终于呼出来,问丈夫道:“孩子他爹,你说……这样是不是……两个孩子就成了?压根儿没有退婚的事,是我们在这里胡思乱想?” “是吧?”苏义水呐呐道:“不然……沈少爷怎会亲自过来?” “就是,难道他想被秋拿大扫把打出去吗?” 苏云帆点头,忽听苏义丰冷笑道:“二小子,你好大威风啊,那可是新科状元郎,你就敢拿大扫把打他,谁给你的脸?” “又不是我,是秋……” “三丫头也不行,还有没有王法了?” 苏义丰尖声叫着,忽听苏云阳疑惑道:“刚刚我就想问,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退婚?谁说要退婚的?” 他这一说,苏家人才想起:眼前现放着个知情人竟然忘了,就只顾着去看那一双小儿女,结果人家去说悄悄话,压根儿就不管他们这些大人的感受。 第二百八十章:爱情诚可贵 于是一下子都聚到苏云阳身边,七嘴八舌问他,连东屋的闫氏和王氏都出来了:这可是自家的孩子,想怎么问就怎么问。 屋里一片热闹,后院却是寂静无声,只有秋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 沈元熙和苏挽秋沿着新翻过的土豆园子慢慢走着,最后还是苏挽秋先开口。 “算算行程,这该是从京城回来后就来了我们家,是吧?“ “没有。”沈元熙诚实回答,从京城回来,我先回府拜见我父母,云阳去了云海那里,之后我们才一起回来。” 苏挽秋抬起头仔细看着他,片刻后忽然一笑:“果然做了状元郎,气度又有不同,看着更加意气风发了。怎么还惦记着在我们家蹭饭呢?新科状元不该是争相来请吗?我料着秋云楼那边的包厢估计都被订完了。” 沈元熙笑道:“也没这么夸张,不过林大人和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的确都递了帖子,今晚我和云阳就要去秋云楼赴宴,但在此之前,我是一定要来蹭咱们家这顿饭的,不为别的,再不让我见你,我怕要相思成灾了。” “真的这样惦记着我?” 苏挽秋一挑眉:“我怎么听说,皇上很欣赏你,钦点状元的当天晚上,还赐你家宴,啧啧!皇帝的家宴啊,那不是把你当成家人一样看待吗?若只是赐宴状元郎,也该有个名目才对。” 沈元熙点头道:“这事的确有些奇怪,我也和云阳私下里议论过,所以那场赐宴我时时在意处处小心,可从头到尾,皇上也只是问我家境学问经历,并无别话。” “并无别话就完了?” 苏挽秋在一棵大树下站住:“那可是皇帝,要是有心招你为驸马,他用得着说吗?直接下旨赐婚,难道你还敢违抗圣旨不成?人家不说有不说的底气,你要是以为当真无事发生,未免太单纯了些。” “公主?赐婚?”沈元熙惊讶:“你……你怎么想到这层去了?这也太荒谬,我和公主素不相识,怎么可能婚配?” 苏挽秋:…… “你是不是和我在一起后,将我的离经叛道习以为常,忘了这个世间婚姻的本质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这才是当今婚姻的主流。沈元熙,自从那天报喜的人说你被皇上赐家宴,如今十里八乡都传遍了,大家都等着你上门退婚,好看我的笑话呢。” “退婚?”沈元熙脸都绿了:“这些人怎么回事?就不能想着人一点儿好?我和你怎么得罪他们了?” 说到这里,不由生气地一拂袖子,咬牙切齿道:“让他们等着吧,退婚是不可能退婚的,一辈子都不可能。我这次来,除了想你,要看看你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把婚期给定下来。” “你要不要再等等?”苏挽秋迟疑道:“我怕皇上赐婚的圣旨很快就来。” “不可能。” 沈元熙断然道:“赐宴那天,皇后也在,果然要招我为驸马,当时就该说了。对了,有件重要的事我还没和你说,就是皇上,你知不知道?他就是咱们在通州遇到过的那个人,和我说过好一会儿话的那个,你还记得不?就是在咱们相邻的地字号房住着的那个……” “是他?” 苏挽秋震惊地瞪大眼睛:“他……他是皇帝?” “对啊。”沈元熙一拍手:“你不知道,我在殿试时看到皇上,整个人都懵了。要不是夫君我才华横溢学富五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遍读史记阅览群书……” 苏挽秋:……“说重点。” “就是说,幸亏我胸中万卷书,下笔如有神,不然就凭皇上给我的会心一击,这状元郎还能不能到手,属实难说,搞不好最终名落孙山,也是有可能的。” 说到这里,不由哈哈一笑:“说起来,会心一击还是你喜欢说的俏皮话,用在我当时情况,当真无比贴切。” 苏挽秋喃喃道:“这真是……听过坑爹的,坑儿子的,坑娘的坑兄弟姐妹的,就没听说过坑状元的,何况那还是皇上,你说他就没想过,冷不丁出现在大殿上,会给你造成多大冲击吗?” “那必定是没想过啊,要是想了,皇上怎么着也会给我点心里准备。” 沈元熙得意一笑:“不过我当时的表情皇上肯定是看到了,他看着我好半天呢。我估计吧,就是因为皇上知道我因他心神不宁,这样情况下,还能做出锦绣文章,实在难得,因此才御笔钦点我为状元,甚至赐了家宴,应该就是补偿我的吧。” 苏挽秋没有发表意见,只在心里吐槽:封建帝王都是这么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吗?还补偿?有没有这么亲切啊? “总之你不要担心,退一万步讲,皇上真要下旨赐婚,让我尚公主,我情愿和你殉情。” “别胡说。”苏挽秋一瞪眼:“什么殉情?你该据理力争痛哭陈情,请皇上成全我们一对有情人。” “那可是皇帝,怎会吃这一套?”沈元熙摇头:“除非以死相挟,或许还有点用。” “你也说了,那是皇上,软的不吃,难道会吃硬的?以死相挟?你的命和九五之尊的金口玉言,你猜他更看重哪一个?” “那不就得了。”沈元熙一拍手:“那我们只能双双殉情,以死明志了啊。” “喂!你怎么说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说出这样丧气话?” 苏挽秋恨铁不成钢,握紧拳头挥了挥:“难道你我的志向和抱负,不比男女之情重要?难道不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爱情诚可贵,事业价更高,懂不懂懂不懂?” “不懂,也不想懂。” 沈元熙看着苏挽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瞪成了菜刀眼,看得苏挽秋忍俊不禁。 “好好好,不懂就不懂,但愿都是我们胡思乱想,事实上什么都不会有,皇上只是一时兴起赐你家宴。” 苏挽秋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但愿我们永远都不需要做这种事业和爱情的选择,永远都不用懂爱情诚可贵,事业价更高的道理。” 第二百八十一章:吉祥物不好做 “皇上赐状元郎家宴,听说皇后娘娘也在,您可亲眼看见她了?” “哦。没有,皇后娘娘是在屏风后,我并没有亲见。” 沈元熙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对面妇人有些遗憾地叹息:“唉!不知皇后娘娘长什么样?应该很漂亮吧?不然皇上也不会给她复位。” “你不是废话?那必定是很漂亮很漂亮的,才能让皇上念念不忘。” 两个妇人出门,她们身后的中年男人蹿上前:“状元郎,皇宫是什么样儿?是不是很大?很大很大?” “是。皇宫占地几百亩,除了三大殿外,水榭歌台,庭院楼阁无数……” “状元郎,跨马游街累不累啊?我听说要整整三天哩,您这大腿没磨破皮吧?” 沈元熙:……“哦,没有。我平时经常骑马,而且跨马游街,马儿是慢慢走,不需疾驰,所以不觉劳累……” 眼看就到午时饭点儿,苏家还是热闹非凡,不仅五丰村,周围十里八乡能来的人都来了,谁都不愿意错过一睹新科状元风采的机会,尤其是那些男孩子,从两岁刚会走路,到十八岁已经成婚的,全被逼着过来蹭状元郎的喜气,只将苏家挤得水泄不通。 苏明亮苏义丰等人起先还觉骄傲得意,但一个时辰后,两人就受不了了:这都过了中秋,两人硬是被挤得汗出如浆,明明在自己家里,却被挤得连狗都不如,上哪儿说理去? “各位父老乡亲,那个……你们也该回去吃饭了,再说,我们家也要做饭啊……” 苏义丰到底忍不住了,跳出来大叫,直叫了半天,见没几个人听他的,这货便扭头吼道:“三丫头,三丫头你快出来,这日子没法过了。” 果然还是苏挽秋名声在外,这声三丫头一出,大家都知道苏家三姑娘的威名,“轰”一下如鸟兽散,心中还琢磨着下午再过来,问问状元郎和三姑娘的婚事还作不作数。 好不容易院里院外都没人了,再看苏家,几乎一片狼藉。苏挽秋捂着额头,对沈元熙悲愤道:“吃完午饭你赶紧回城去,要再磨蹭一下午,我只怕我们家房子都要塌了。” 沈元熙:…… “先前明明是爷爷说的,我这新科状元过来,只令蓬荜生辉,叫我喜欢的话多坐一会儿,怎么现在就翻脸不认人?再说了,锅都是我的吗?就算我不来,云阳也逃不过,你以为那些蹭喜气的孩子会因为他是二甲进士就不来蹭?” 这倒也是。苏挽秋看看旁边一脸后怕的苏云阳叹了口气,暗道:看来在古代,想做吉祥物也不容易啊。那么多男孩子,你一把我一把,都摸完了,衣裳别想要,人只怕也要虚脱。 总算闫氏柳氏王氏手脚利索,很快整治了一桌饭菜:一小盆白菜炒肉片、村东头买回来的卤猪头肉、地里拔几棵大葱炒了一大碟鸡蛋、最后一个黄瓜片土豆汤。主食是大米饭和十几根蒸红薯。朴素但好吃的一桌农家饭就齐活了。 这是自己的未来岳人家,沈元熙也没客气,一家人就着科举的闲话大吃大喝,连平日寡言少语的苏明亮,八卦热情都空前高涨。 吃着吃着,沈元熙擦了把额上汗水,忽然心有所感,扭头看去,只见苏挽秋在炕上瞅着他,见他看来,便嫣然一笑道:“怎么累成这个样子?要不要去洗把脸?” “不用。”沈元熙摇摇头,嘟囔道:“能不累吗?换你应付这么一个时辰试试?比我跨马游街的时候还累。” 苏挽秋抿嘴笑道:“先前我还听你和人家说,跨马游街不累,合着是吹牛不成?” 这回不等沈元熙说话,苏云阳就抢着道:“自然累了,老大那是谦虚,难道他能和人家说,都快累趴下不成?说起来老大,你这三天还算好的,你有没有看见探花郎?就是福建那个李魁星,可怜他五十多岁的年纪,还要跨马游街,我看他第三天回来时,整个人身子都硬了,是两三个随从抱着下马,听说大腿也磨破了一片皮。” “这么惨吗?”沈元熙疑惑道:“我怎么不知?” “你在最前头,满街观看的百姓就够应接不暇的,哪还能注意到后面情况?榜眼童云也是四十多了,状况比李魁星好不到哪里去。幸亏老大你年轻,又有一身好功夫,不然那三天游街也够受的。” 苏挽秋纳闷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多么浪漫风光,怎么到你们嘴里,就这么不堪呢?” 苏云阳笑道:“三姐说得没错,的确是春风得意,要不是这点儿炫耀心思撑着,谁能忍受这样三天?你别看李魁星和童云嘴上叫着辛苦,心里不定有多得意呢。” 苏挽秋看了沈元熙一眼,笑吟吟道:“那是。听说前三甲跨马游街这几天,京城大大小小的女子都可以随意观看,想来那些酒楼都被贵族女眷们包了,不知道有多少富贵千金为你们叫好助威,是吧?” “有吗?”沈元熙看向苏云阳:“我那会儿心里只想着快点回来见父母和三姑娘,还真没注意过街两旁都是什么人。” 说完喝了口土豆汤:“唔,果然三姑娘说得没错,这汤有全然一股别致的鲜香气,好喝。” “沈少爷再尝尝那红薯,那是我亲手蒸上的,软糯甘甜,可好吃呢。” 王氏连忙表功,沈元熙点头谢过。这里苏义丰早忙不迭剥好了一根送到他碗里,嘻嘻笑道:“这么说,皇上的家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你和我们三丫头的婚事,就……还做准吧?” “当然。”沈元熙义正辞严:“我和三姑娘情比金坚,谁也不能拆散。” 这种话当着爱人的面说,在古代不可谓不直白露骨,但一大家子见惯了两人的“放浪形骸”,都不觉有异。王氏低头小声嘟囔道:“那是,别人都是棒打鸳鸯,你们两个都是老虎,谁敢棒打拆撒啊。” 第二百八十二章:又起波澜 中秋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两场秋雨一下,树上叶子落了大半,放眼望去,片片枯黄中夹杂着一点绿意,秋色萧索,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地里庄稼大多都收完了,但还有各种各样的果实挂在枝头。苏家如今没有果园子,但房前屋后有几棵枣树,此时树上枣子皆已成熟,不过大多都被鸟儿祸祸了,根本不能吃。 只有几棵矮枝上,在枣子还小的时候,就被苏挽秋带着家里兄弟姐妹用碎布包裹好,此时几人在树下一阵乱打,那些枣子纷纷落下,剥开碎布,里面是完好的青绿大枣,咬上一口,甘甜。 “三姐真是绝了,怎么想出这样的主意?” 苏挽冬吃了一颗枣子,赞不绝口。只见苏云旭又捡起一颗红枣,嘟囔道:“这颗枣子个头大。” 苏挽秋瞥了一眼,摇头道“大也不能吃,你看它红彤彤的,便知是上面枝子上经过充分日晒的枣儿,你知道它大,鸟儿们也知道啊,焉能放过?” 话音落,只见苏云旭将那掰成两半的枣子扔了,笑道:“好嘛,这边让鸟儿啄了个洞,里面还有一堆虫屎,只是不见虫子。” 苏挽秋哈哈笑道:“不用说,虫子定是被鸟儿啄去吃了。好家伙,也不知是哪只鸟,收获丰厚啊,不但吃了水果,还捎带着来了顿荤腥,多划算。” “哈哈哈……” 众人都笑起来。苏挽夏将完好的枣子都放进篮子里,对苏挽秋道:“这些枣儿晒一晒就红了,趁着刚软和的时候吃软爆枣,比点心还好。从前这几棵树能收一碗枣子就是烧高香,幸亏三妹今年想出这个办法,看看,这会儿已经有半篮子了。” “留出一半晒干,剩下的再拿出一半晒软爆枣吃,另一半我给你们做蒸枣……” 一句话没说完,忽听院中响起一声尖叫:“宫……宫里的人……妈呀!三丫头……三丫头你快过来……” “宫里来人?” 几人惊得手里枣子都掉了,愣愣看着苏挽秋,只见这三姐面色变幻不定,忽然站起身,拍拍手上灰尘,整理了下衣襟,就跟要上战场的女战士一般,昂然向家里走去。 “三姐……” 苏挽冬害怕的一把扯住她衣袖,只见苏挽秋回头笑笑,轻声道:“四妹别怕,我去看看,你们几个就在这里把枣子都打完收拾了,等我回来给你们做蒸枣吃。” 说完忽觉这话有些不吉利,影视剧小说中,通常这样说的人,九成九都回不来,于是连忙“呸”了几声,小声嘟囔道:“乌鸦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一边念叨着,便来到前院,只见苏明亮苏义水苏义丰柳氏王氏等人都在,一个个都是紧张局促模样。 看见她,柳氏忙上前来,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儿,被拼命的憋住了没落下来。 “这位公公,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果然是宫里来人,面前的青年太监容貌清秀,一张略胖的脸细腻光滑,跟发面馒头似的。 那太监看了苏挽秋几眼,面无表情道:“你就是五丰村苏氏一族的三姑娘?” “五丰村只我们一户姓苏的,想来的确是我。” 苏挽秋答应一声,只见太监点点头:“既如此,三姑娘请吧。” “干……干什么去?”饶是苏挽秋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禁有些紧张,咽下口唾沫干巴巴问道。 “皇上下旨赐婚,所以杂家特意来请三姑娘前往沈家,同状元郎一同接旨。” “赐婚?给……给谁赐婚?公主吗?那……那还宣我过去干什么?我们在家认真准备退婚事宜不就完了?” 苏挽秋只觉脑子“轰”的一声,眼前金星乱舞,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没察觉到语气有多冲。 “三丫头你胡说什么呢?你……你就是……这……” 苏义丰急得一蹦三尺高,柳氏忙把女儿拽到自己怀中,紧紧捂住她嘴巴,向那太监哀求道:“公公,这孩子不会说话,您别见怪,属实也是这事儿……这事儿太突然,明明前天沈少爷……不是,状元郎才过来,还和我们说……” “够了。” 苏明亮忽然断喝一声,打断柳氏的话,沉声道:“状元郎也没说什么,看来终究两个孩子无缘。那个……公公,非得三丫头,我是说,非得我这个和沈少爷订婚的孙女儿过去吗?” 青年太监从小就在宫中,平时不过是负责各处跑腿传话,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这会儿见苏家人如丧考妣的模样,倒把他整蒙了。说到底,他地位低下,压根儿就不知圣旨是什么内容?不过上头太监吩咐下来,他就过来传消息,此时见了这般情景,也不知该如何化解,只沉声道:“这是曾公公让我来请三姑娘,她自然就要过去,没得商量。” “那……那秋你就去吧。”苏义水颤声开口:“去到了,不管怎么样……都要磕头谢恩,也不许你说话,总之就两个字,咱们认命,明白吗?无论如何,你……你的平安要紧。” 苏挽秋喘了几口气,这会儿只觉神智渐渐恢复清明,心中虽然痛如刀绞,离失心疯倒还差着一截。因点点头,对父母和爷爷轻声说道:“爷爷,爹,娘,弟妹们都放心,我……我早就说过,我是个事业为重的,嫁娶之事,倒是次要了。我……我这就过去,你们在家等我回来,有什么事……一定要听六叔爷的……” 不等说完,忽见苏明江从堂屋里走出来,沉声道:“三丫头,你过来一下。” 苏挽秋不明所以,但见青年太监不置可否,她就跑到苏明江身边,只见这六叔爷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沉声道:“刚刚那太监说了,来的是曾公公。若果真皇上要招沈元熙为驸马……我料着他也不至于如此霸道狠心,但……天有不测风云,万一他们要对你下毒手,你就把这封信给曾玉,或许能保住你的性命。如果只是虚惊一场,你就不要把信露出来,切记!明白吗?” ------题外话------ 同学们,大姨妈来了,难受。所以明天起请假,早上9点更新一章。otz 第二百八十三章:接旨趣事 苏挽秋呆呆点头:这样情节在小说里倒是常见,只是没想到,今日竟在现实里发生。她早就猜测六叔爷不是寻常人,却不知他到底什么身份,这封信……看来能量不小啊,是说……如果自己活下来,六叔爷是不是就要有什么不测?这……她怎能这样做? 然而此时境况,却也没有掰扯的时间。苏挽秋深吸一口气,将信笺郑重收好,深深看了苏明江一眼,才拜别而去。 直到马车消失在官道上,众人回过头,只见苏明江还倚着门框遥遥相望。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没见过对方如此郑重担忧的模样。 “六叔……” 众人走回来,柳氏一开口,眼泪就忍不住掉下,声音也嘶哑的厉害。苏明江看她一眼,淡淡道:“用不着现在就往坏处想,我总觉着这事儿……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或许柳暗花明又一村也说不定。” 闫氏扶着柳氏,含泪点头道:“三丫头做了多少好事,都说好人有好报,老天爷会保佑她的。” 王氏在身后嘟囔道:“好人有好报我没见过几个,倒是听说,杀人放火金腰带……” 不等说完,就听苏明亮怒吼一声:“你给我闭嘴,滚回去。” 王氏吓了一跳,悻悻道:“我……我这不也是担心吗?我就是……” 不等说完,忽听苏云旭叫道:“等等,三哥呢?还有二哥也不见了,他们……他们去哪儿了?” 众人一愣,接着苏明亮一跺脚:“这还用问?肯定是偷偷跟着三丫头去县城了,还不快去找。” 说完就要冲出去,却被苏明江拉住,只听他沉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从此刻起,谁也不许出去,只在家里静等消息便是。” 众人一愣,但是想到苏挽秋临行前的吩咐,虽心中焦急担忧,却也不敢违抗苏明江的命令,一个个泄气坐在地上,一刻钟前还是欢声笑语的院子,此刻却被厚厚一层愁云惨雾笼罩。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新科状元沈元熙,天资聪颖,智慧超群,朕甚喜爱,闻其已有婚约在身,特赐其绸缎百匹,明珠十斛,金银文物若干,准其腊月初十完婚……” 曾玉略显尖细的声音在偌大院中回荡着,而接听圣旨的几个人却是各自反应不同。 田氏捂住嘴巴,眼泪成串落下;沈拙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满是激动。 跪在最前方的沈元熙面色坚毅眼神凌厉,苏挽秋紧紧握住他的手,唯恐他冲动之下鲁莽行事,然而她越听,面上就越是疑惑:怎么回事?这圣旨里好像也没提到什么公主啊,难道是我漏听了?不是,公公你能再读一遍不? 曾玉哪知道她心中疑惑?宣读完圣旨后,便将圣旨递给沈元熙,笑眯眯道:“恭喜状元郎贺喜状元郎,这可真是皇恩浩荡了,您还不赶紧接旨?” 沈元熙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听见这话,慢慢抬起一双发红的眼睛,声音沉沉道:“倘若我不肯接旨呢?” 曾玉:…… “孩子,你在说什么傻话?好好儿的为什么不肯接旨?这……这可是公然抗旨,快……快接下来,然后谢恩……“ 田氏急了,几乎是哭着叫出声来。却见沈元熙站起身大吼道:“我不要做什么驸马,这辈子除了三姑娘,我谁也不娶。” 田氏:…… 曾玉:== “沈元熙,你给我跪下。” 苏挽秋这个急啊,站起身摁着沈元熙肩膀跪下去,冲曾玉陪笑道:“公公别见怪,那个……我听着圣旨的意思,好像是……是给我和沈元熙……赐的婚吧?” 曾玉嘴角抽搐:好家伙,接听圣旨还敢精神溜号,闹出这么大笑话的,这位应该是千百年来第一人了吧? 一念及此,只恨得牙根儿都有些痒痒:圣旨何等神圣?岂容尔等如此亵渎? 尤其是看到沈元熙懵逼的表情,迟疑看看苏挽秋又迟疑看看自己,呐呐问了一句“是……是给我和三姑娘挽秋赐的婚……婚吗?”曾玉这气就更不打一处来。 “状元郎说笑,那不是给你们赐婚,你以为是要给谁赐婚呢?还说什么做驸马,敢问您是怎么想的?” 这下可出了大丑,沈元熙幸亏定力强脸皮厚,心里头恨不得掩面跳河,面上却还能强作镇定地咳了一声,干巴巴笑道:“那个……不好意思,刚刚我是和公公开玩笑呢,哈哈哈……” 曾玉:…… 谁和你开玩笑了?对着圣旨开玩笑,你可真有意思,就算是赐婚圣旨,也不能如此儿戏啊?要不是因为你的身份,杂家回去回禀给皇上,龙颜大怒就够你喝一壶的。 不过转念一想,要不是沈元熙这身份,皇上不会下旨赐婚,那大概率也没有这种无妄之灾,只能说,一切自有因果,都是造化循环罢了。 误会解开,沈元熙欢欢喜喜接过圣旨,第一件事就是展开给苏挽秋看,一边欢快道:“你看,这可是赐婚的圣旨,无上荣耀的。说起来咱们两个,何止是一波三折?正经把乐极生悲否极泰来都经历过了……” 苏挽秋“嗯嗯”点头附和了几声,转身就要出门,被沈元熙一把拉住,听他疑惑道:“做什么这样着急?好歹等拜谢了这位公公,请人家喝完茶,咱们将人送出门去,你再走不迟。” “我哪里等得?”苏挽秋急得跺脚:“先前过来时,我家里人都以为我大概回不去了,这会儿不知怎么哭呢,我得赶紧回去报个平安。” 曾玉:……好家伙,这两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都把皇上当成什么人了?至于吗?我听说陛下在民间的名声挺好啊,你们倒好,不但误会他棒打鸳鸯,还认定他要杀人灭口,这……这都什么人啊?我都替皇上抱屈。 正想着,忽听沈拙道:“元熙,三姑娘一个人回去,只怕她家里人不信,你陪她走一趟吧。除了报平安,还有一些婚礼上的事,顺便商量个章程出来,腊月初十,这日子就在眼前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我选择都要 “好。” 沈元熙这会儿脑子里全都被喜气塞满,哪还有思考能力?更何况沈拙这提议当真是正中下怀,于是再次谢过曾玉后,便兴冲冲拉着苏挽秋出门而去。 沈拙和田氏又遣退了家中下人,连贴身的心腹丫头婆子都被支使去招待那些小太监了,若大前院只剩下曾玉和田氏沈拙三人,曾玉这才笑道:“一别将近二十载,你们倒是逍遥快活,只苦了皇上和皇后娘娘这一片思子之心啊。” 沈拙不善言辞,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接话,而田氏已是泪如雨下,哽咽道:“哪有什么逍遥快活?虽有偌大家业,也不过是为了六皇子衣食无忧,事实上这已是太委屈了他。且我同夫君思念圣上和皇后娘娘,又不知前路如何,这二十年,虽锦衣玉食,心中却无一日安宁,何尝好过?” 曾玉点点头,感叹道:“也是。好在如今拨云见日,皇后娘娘和你们都是苦尽甘来,这福气啊,都在后头呢。” 三人一边说,便都来到大厅落座,沈拙便问道:“圣上既肯派你来赐婚,是不是说明……他有认回六皇子之意?是了,皇上如何知道六皇子的?当日派我离宫保护月痕和六皇子时,圣上亲口下的命令,只说从此后要我们把六皇子当做自己儿子,不许同宫中再有任何往来。这些年我们谨遵圣命,从未敢泄露只言片语,就是六皇子本人,也毫不知情,圣上如何得知?难道他早些时候就开始追查六皇子的下落了吗?” “没有没有。”曾玉一笑:“这事只能说是皇上和六皇子当真缘分不浅……” 因把当日皇帝如何从梁园遇刺事件中察觉蛛丝马迹,接着又在通州和沈元熙见面等事叙说一遍,只听得沈拙和田氏目瞪口呆,连声称奇。 “皇上的意思,今年先让六皇子成家,明年三月有一个大好的吉日,那时再认回六皇子也不迟。毕竟皇后娘娘初出冷宫,后宫那里也要收拾整顿一番。所以啊,你们在六皇子面前先不要露出马脚,一切都等过了年再说。” “好,我们知道了。” 田氏擦擦眼泪,依照她的心,恨不能沈元熙现在就认祖归宗,毕竟堂堂皇子,已经在民间受了快二十年的委屈,若没有四大世家的风波,这孩子指不定已经是东宫太子了。 但是皇命不可违,既然皇帝要明年认回儿子,她也必须遵旨,因此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道:明年三月的话,那还有半年时间,这半年里,他就还是我的孩子,我该好好珍惜这段时光。 沈元熙根本不知府中的事,此时他和苏挽秋并肩走在回五丰村的小路上,只觉天高地阔,秋风怡人,心里别提多欢喜。 “从出门到现在,你这嘴巴就没合拢过,我真纳闷,当日你高中状元时,难道也是这么乐了三天?那跨马游街,这副模样岂不都落在世人眼里?太影响形象了吧?” 听见苏挽秋打趣,沈元熙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然后笑道:“果然合不拢嘴了,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不过高中状元,如何能同有情人终成眷属相比?毕竟婚姻被称为终身大事,关系着一人终身幸福。尤其我这种挑剔的,上天能赐给我一个你这样的红颜知己,当真是我三生有幸了。” “算你会说话。”苏挽秋一挑眉:“不过我劝你悠着点儿,须知情到浓时情转薄,这世上太过热烈的感情,都不会长久。” “那咱们两个就挑战一下呗。”沈元熙看着她拍拍胸脯:“我对自己很有信心。” 苏挽秋白他一眼:“你是很有信心,敢在接听圣旨时溜号,我估计你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一份儿。” 沈元熙终于笑不出来了,委屈巴巴看着苏挽秋:“我还不是为了你?以至于先入为主,还真以为那是招我为驸马的圣旨,都是你先前的话误导了我。” “嘿!”苏挽秋这个气啊:“你就记着我说得招驸马的话,你怎么不说我还劝过你,爱情诚可贵事业价更高呢?跟个愣头青似的,竟然还想抗旨,也不想想真为这事被砍了脑袋,一生抱负未得施展便付诸东流,值得吗?” 沈元熙无言以对,好半晌,才呐呐道:“那当时是气糊涂了嘛,原本年底便可与你完婚,忽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眼看到手的终身幸福得而复失,这谁受得了?” 他看了一眼苏挽秋,撇撇嘴道:“我哪有三姑娘这份儿定力和心性?我是事业诚可贵,情爱亦如是。宁为玉碎,不可苟全。” 苏挽秋:…… “我也想不到,我还没恋爱脑,你这大才子倒意气用事起来。难道不能在一起做夫妻,就不能去爱了?彼此守望互助,在事业上共同进步,这样的知己战友情,比之情爱二字,又差在哪里?” “能做夫妻,凭什么要做知己战友?你常说的话,小孩子才做选择,我们是大人,大人选择都要。我们可以是战友知己,但也要做夫妻,朝夕厮守,白头到老,这才完美嘛。” 苏挽秋:……“但熊掌和鱼不可兼得……” 沈元熙一笑:“好了,现在我们不是已经兼得了吗?就不要在为这种事,非要辩个清楚明白了。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情爱二字也是如此,说不清的。” 说完随手将路边一枝垂柳折下,兴高采烈地挥舞了几圈,得意道:“如今咱们该想的,是成婚该准备的事。既然皇上下旨赐婚,先前你提出的一切从简势必不能了,还该好好商量下,看看怎样做,才能既将婚礼办得盛大,又不让你劳累到才好。” 苏挽秋:……都是皇帝这老小子坏的事,好好儿你下的什么赐婚圣旨,圣旨都这么不值钱吗?留给你儿子女儿用不更好?干什么要把名额浪费在沈元熙身上?爱他才华,给他升官不就好了?也不用来干扰我们成婚啊。 半年后,苏挽秋想起今日此时的吐槽,心中只余眼泪:为什么当初就没有深挖一下皇帝赐婚背后的动机呢?为什么啊?原来自己也是个恋爱脑吗? 第二百八十五章:六叔爷的担忧 回到家中,出乎苏挽秋意料,家里此时已经是欢声笑语,就差锣鼓喧天了。 几个邻居和村民从院里走出来,看见他们,都抱拳说恭喜。从这些人脸上的笑容,沈元熙知道这都是苏挽秋的铁杆支持者,于是也连忙还礼,倒让村人们受宠若惊。 “怎么回事?我还急着赶紧回来报平安,谁知你们就都知道消息了?” 进了屋,苏挽秋看着喜笑颜开的柳氏,纳闷问道。 “当然了。”苏挽冬从一旁跳出来,叽叽喳喳连笑带比划地叫道:“三姐还不知道吧?你和那个公公前脚走,二哥三哥后脚就悄悄跟上去了。我哥个笨蛋,发现二哥三哥不在,他竟叫起来,这下好,再想偷溜出去已经不可能,六叔爷看得可严哩。” 苏挽秋:…… “云阳,二哥,你们……”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后怕也是真的。苏挽秋不敢想象,万一事情朝着最坏方向发展,这两个傻兄弟会干出什么事来。 苏云帆挠着头嘿嘿笑,苏云阳忙在一旁道:“三姐你别误会,我和二哥也只是去看看,没想过要冲动行事。” “没想过冲动行事?那就是想着不冲动行事了?” 这话术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沈元熙,作为苏云海苏云阳的老大,他多了解这哥俩啊。苏云阳别看平时斯斯文文,一旦认了死理儿,那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 苏云阳被老大戳穿,哀怨地看了沈元熙一眼,期期艾艾道:“我……我没多想,我就想着……那……那皇上即便要给老大你和公主赐婚,我们家退婚还不行吗?总不能让我三姐去死吧?就算是皇上,也不能……不能行出这样事啊。我好歹也是进士身份,到时据理力争,或许能保我三姐一条命,我……我真没想别的。” “就是,我们没多想,就想着秋能平安回来。” 苏云帆也在旁点头附和。却见沈元熙无奈道:“你们想什么呢?真要到了这个地步,你们两人能干什么?都不够人家几个太监揍的,保护三姑娘,那当然还得看我的。” 众人:…… ********************** “六叔爷,这是你的信,原封未动,完璧归赵。” 沈元熙走了,家里人还都沉浸在喜悦中。苏挽秋悄悄来到东里屋,从怀中将那封救命信掏出来,递给苏明江,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好啊,没用上就好。” 苏明江欣慰笑笑,随手将信揣到袖子里,然后抬头看着苏挽秋:“三丫头,你还有事吗?” “呃……”苏挽秋都无语了:“我倒是没有事……” “没有事还不走?家里多少事都要操持,你还在我这里泡蘑菇,从前你可不是……” “六叔爷!” 苏挽秋终于忍不住了,摇着苏明江的胳膊跺脚道:“你别和我装糊涂,你明知道我想问什么,还扯东扯西。” 苏明江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苏挽秋,温言道:“没错,六叔爷的确知道你在好奇什么,但你也应该知道,若能同你说,我就同你说了,不会在这里扯东扯西。” “六叔爷,那……那你是不是认识皇上?而且……而且你认识曾公公,你和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封信就可能救我呢?” “我和他们的确曾有过几面之缘,薄薄一点香火情,也不值得叙述,三丫头你就别白费力气了,有时间,还是好好筹备自己的婚事吧。六叔爷想着,这皇上下旨赐婚,可不常见,足见他对沈元熙的喜爱。你婚后的日子,不知还有多少精彩和波澜,你……可要准备好了。” “家里的事都有婆婆操心,我料着她大概也不希望我插手,正好我可以专心发展我的种田理想。如今甜菜种子已经足够,红薯花生土豆明年就可推广开来……” 苏明江看着侄孙女儿神采飞扬的滔滔不绝,心中欢喜欣赏中又夹杂着一点忧虑:这孩子确实是一心扑在天下各种珍奇的作物上,只是……她婚后的生活,真能如她所愿吗? ************************* “我的天啊!真是好大排场,向来听说沈家有钱,不知竟有钱到这个地步,看那花轿,我活了几十岁,看过的婚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也曾见过城中富豪人家成婚的场面,就没有哪一顶花轿能比得上这个。” “您老人家真会说话,谁敢比这个?这可是皇宫内务府那里打造出来的,比公主出嫁的花轿大概也差不到哪里去。” “看来皇上是真喜欢状元郎啊,不但下旨赐婚,听说还赏了好多物件儿,除了这花轿,看见那几匹马了没?那可都是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 “难怪呢,我说没见过这样神骏的名驹,单就状元郎骑着过来接亲的那匹淡金色大马,没有一千银子买不下来吧?” “说出来吓死你,我曾在京城集市上看见过一个胡人卖汗血宝马,毛色个头比这个差得远,要价五千两银,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手了。” “老天!那这几匹马岂不是要好几万银子?” 腊月初十,是沈元熙和苏挽秋奉旨成婚的大喜日子。天公倒也作美,刮了两天的北风到后半夜忽然就停了,天亮后,便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以苏家的农户身份,想要实现苏挽秋大力倡导的“婚礼从简”流程,本来是没问题的。坏就坏在那道赐婚旨意上了。 赐婚啊!你想一切从简,是瞧不起谁?就算不能按照公主郡主出嫁的标准,走个大家闺秀的流程还是必要的,这是对皇帝陛下最起码的尊重。 什么?家里没有那么多钱?没关系,沈家有,沈家没有皇上还有,不但有钱,还有赏赐……总之,天大地大,皇帝陛下的面子最大,赐婚圣旨的庄严神圣最大。 所以苏挽秋到底也没逃过古代婚礼的荼毒,半夜就被叫起准备了。甚至柳氏等人都不能上场,一切都有专门的喜婆指挥。 在苏挽秋委婉的表达了对这些“陈规陋习”的不耐烦后,两个喜婆也委婉地表示:“我们已经是顺着姑娘的意思,删减许多环节了,不然依照皇后娘娘的心意,是要派宫里积年的老嬷嬷过来,到那时,姑娘才知道繁琐两个字儿怎么写。” 第二百八十六章:婆婆的下马威 苏挽秋还能怎样?虎落平阳被犬欺,谁让她穿越到古代了呢?入乡随俗。在至高无上的封建君权面前,她只能忍,忍无可忍也要忍,不就一天时间吗?她豁出这一百斤,由着喜婆造呗。 当沈元熙骑着高头大马,从村口姗姗而来,在一片喜气洋洋的礼乐声中闪亮登场后,于一个无人注意的间隙,这厮想着悄悄接近新娘子表达一下爱意,结果就是遭到迎头痛击。可怜三姑娘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这出气筒自动送上门来,那还能客气了? 家里热闹无比,家外面也热闹非凡。村民们和十里八乡赶来见世面的邻村人凑在一起,宁可受冻也不肯回家暖和一会儿,大家对着接亲的队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午时已过,苏挽秋终于顺利地坐进了花轿中。 描金绣凤的轿帘一放下,她就一把掀了盖头,整个人四仰八叉瘫坐成一团烂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喜婆犹自在轿子外面絮叨着提醒:“姑娘可得坐直了,再坚持一个时辰,便到婆家了。咱们女人啊,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德容言功……” 苏挽秋一翻白眼:这两个喜婆子为了让她在轿中保持住坐姿,一开始竟要在她的喜服中放缝衣针,如此她就只能挺直背脊,一旦坐姿松懈,便会被针扎到。 看看,多么恶毒的手段,封建社会为了驯化女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反正当时她是没说话,就只拿眼睛看着沈元熙,算这家伙还有点眼色,立刻上前将两个喜婆骂了一通,自己方不用受这种酷刑。 一念及此,苏挽秋心里仍觉愤愤,暗自气哼哼道:也就是那家伙见机得快,不然他要是敢像寻常男人那样无动于衷,姑奶奶就当场退婚,不嫁了,哼! 如此在心中狠狠控诉了一番万恶的旧社会,忽听肚子咕咕作响,可怜为了这场婚礼,半夜就被叫起来的苏挽秋到现在水米未沾牙,已经是饿得前心贴到后脊梁上了。 好饿啊,早知道该在袖子里藏两个烤土豆,弄一包花生也行啊,不对,还是点心最好……嗯? 这样想着的苏挽秋,忽然就觉着一阵点心的甜香气使劲儿往鼻子里钻,她疑惑地直起身四下看看,一边喃喃自语道:“我不会是饿出幻觉来了吧?为什么……咦?” 循着香气,在花轿最里边的角落,有一块被大红缎子遮盖着的突起,仿佛一个小包裹。 苏挽秋忙将那大红缎子揭开,只见下面是一个编造的精美的篮子,里面堆着满满的喜饼蜜饯,篮子外还有一个水囊,装得鼓鼓的倚在那里。 不用说,这必然是沈元熙偷偷为她准备的,知道婚礼流程繁琐漫长,所以让她在花轿里偷偷补充一些能量。 哪怕在沈元熙为她挺身“抗旨”的时候,苏挽秋也不曾这样感动过,只觉心里头涨的满满的,不知道多少股暖流在四肢百骸里乱蹿,暖的她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喜饼的滋味很好,细腻香甜,可知是顶级的厨娘做的。苏挽秋小口小口吃着,吃两口就喝一口水,如此一口气吃了十几块,总算肚子不叫了,身上也添了力气。 “算你有良心,又细心。”她笑着对那篮子自言自语,仿佛将篮子当成了沈元熙。 心中热流涌动,苏挽秋戴好盖头,然后偷偷掀起轿帘,想看看爱人坐在汗血宝马上的英姿。 结果刚看到一截马尾,就听耳畔传来喜婆急切夸张的低叫声:“我的天!三姑娘,你可真是无法无天,谁家新娘子像你这般……” 苏挽秋“啪”的一下放了轿帘,翻个白眼啐了一口,小声嘟囔道:“晦气。” 花轿走得慢,到县城沈家后,太阳就已经在山根下了。苏挽秋听到外面闹嚷嚷的喊叫声,都是让新郎踢轿门的,她只恨得牙根儿痒痒,心想:看在点心的面子上,我这会儿且让着你,咱们今晚再算账。 然而闹了半天,沈元熙坚决不肯行这下马威,且还用双手撩开轿帘,扶着苏挽秋出来,爱护敬重之意不言而喻,当场就有几个老酸儒气得拂袖离去,只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状元郎如此惧内,将来也别指望着有什么大成就了。 这不过是一点小小水花,沈元熙和苏挽秋别说不知道,就是知道,也只会拍手叫好。 接下来两人在满堂宾客的围观下拜了天地,没有人注意到:二拜高堂时,沈拙和田氏都微微偏了身子,两人事实上是对着那道赐婚圣旨磕的头。 终于,面向大众的流程走到最后一步,苏挽秋被喜婆搀扶着送入洞房,沈元熙却还要留在前厅待客。 坐在床上,听到门被从外面关上的吱呀声,新娘子兴奋地一把掀了盖头,低声叫道:“呼!可算是解放了,哈哈哈!可怜沈元熙还不能脱身……” 声音戛然而止,苏挽秋呆呆看着身旁站着的约有十五六岁的绝美少女,只觉得大脑好像当机了。 虽只是薄施粉黛,却掩不住少女国色天香的颜值,尤其是此时,她孑然一人被笼罩在烛光里,既有惹人怜爱的楚楚之态,又有一份遗世独立的清高。 少女也正呆呆看着她,一时间,偌大新房里落针可闻,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是……” 终于,还是苏挽秋先开了口,少女这才想起自己身份,忙福身行礼道:“回奶奶的话,奴婢幽兰,是太太派来贴身伺候奶奶的,今儿是少爷和少奶奶的大喜之日,其他几个奴婢不宜前来新房,要等明儿早上,才能来拜见奶奶。” “其他几个奴婢也和你一样漂亮?” 苏挽秋摸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幽兰,却见她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垂头道:“奴婢不过蒲柳之姿,如何担得起奶奶夸奖?芙蓉和芍药紫菊也只是和奴婢一样的下贱之身……” “别别别,你不用害怕。” 苏挽秋一笑,挥手道:“我这人最是非分明了,虽然知道你们四个是婆婆给我的下马威,或者她觉得沈元熙娶我着实是委屈了,所以要给他多纳几个美人补偿一下,但你们是无辜的。罢了,有什么话明早再说吧,这会儿看看先干点什么。” 第二百八十七章:新婚之夜(上) 幽兰瞪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她,轻声道:“这会儿……奶奶似乎应该将盖头盖上,重新……”她指了指那张雕着精美花纹的拔步床,小声道:“重新回到床上坐下,等少爷入洞房才是。” 苏挽秋:“呃……理论上合该如此,但我这人……或许你也有耳闻,我是最不喜欢走寻常路的。” 一边说着,她就来到桌边,看着上面丰盛的糕点蜜饯干果水果笑道:“这些东西都是预备给我们吃,不是摆样子,明天早上不用如数交还,对吧?” “呃……”幽兰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学着苏挽秋的腔调:“理论上……是这样的。” “哈哈哈……” 苏挽秋拍拍幽兰:“冰清玉洁聪明绝顶,孺子可教也!我喜欢。来,奖励你一块喜饼,这一看就是明月楼最顶尖的点心。” 幽兰连连摆手,想了想忍不住道:“回奶奶的话,这喜饼是皇上御赐的,应该是御膳房内最顶尖的点心。” “哇!这么高的逼格?” 苏挽秋忍不住惊叫一声,见幽兰不接自己手里喜饼,她便强塞过去:“快快快,一起吃,你在这里站了半天,岂会不饿?赶紧填补点,不用担心沈元熙,他这会儿在前厅招待客人,大家随便喂几口就饱了。” 幽兰:…… “快吃啊。” 苏挽秋已经往嘴里塞第二块喜饼了,见幽兰还是一动不动,她就指着对方:“你莫不是傻了?这么好吃的东西,和我在轿子上吃到的口味完全不……唔……” 她忽然严肃地看着幽兰:“我是不是说漏嘴了?” 幽兰:…… “总之你不许去告状。”苏挽秋“恶狠狠”一挥手,盯着幽兰嘱咐道。 幽兰连连点头:“奴婢一定不去告状,奶奶放心,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奴婢可以发誓……” “发誓有什么用?果然你是真心要替我隐瞒,就把这块喜饼吃了。” “为……为什么?” 幽兰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信发誓,却非要逼着自己吃喜饼?因为实在太过好奇,加上苏挽秋态度莫名就让她感到亲近,一时间竟忘了尊卑,直接问出来。 话出口才发现自己这是大不敬,幽兰吓得俏脸苍白,却见苏挽秋得意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你也吃喜饼,我也吃喜饼,这便是互为赃证,咱俩谁也别想告状,告了一个,就会把自己也牵连在内,哈哈哈哈哈……” 幽兰:…… “这么高兴吗?我以为你累了一天,这会儿应该是怨气深重,就等着收拾我……咦?怎么多出个人来?” 沈元熙的声音忽然在门边响起,吓了苏挽秋和幽兰一跳,手里的喜饼都差点儿掉了。 苏挽秋纳闷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不是说新郎官待客,最起码要半夜吗?等等……门外是不是有一伙准备闹洞房的,你是给他们留的时间?” “闹什么洞房?他们闹了我一阵儿倒是真的,不过也就不了了之了。” 沈元熙说完,冲幽兰一点下巴:“这是谁?我前儿去你家的时候还没看见,不会是你家昨天临时买的陪嫁丫头吧?” 苏挽秋一翻白眼:“别和我装糊涂,我们家可是贫农出身,才没有这种富户贵族的恶习,你当真不知她的来历?” 沈元熙摇摇头,但很快说道:“既不是你家的,那必定是我家的了,看来这是我娘的主意。行啊,我还担心将来你们婆媳不和,如今看来,我倒是白操心了,我娘对你着实不错,考虑的这样周到。” 苏挽秋皮笑肉不笑:“是啊,那可不是考虑周到呢,不过这不是为我,正经是为你考虑的。别告诉我你真不知婆婆大人的想法,都是千年的狐狸,你和我玩什么聊斋?” “聊斋?” “就是鬼怪志异故事,我的意思是说,你别和我搞鬼,揣着明白装糊涂。” 沈元熙一笑,看向幽兰:“好了,这里没你的事,回去歇息吧,明早再来伺候。” “是。”幽兰答应一声:“奴婢就在外间伺候着,少爷奶奶半夜倘或需要食水,唤奴婢一声……” “不用不用,你回自己房里歇着,需要食水我们自己倒,又不是没手没脚。”苏挽秋挥挥手,见幽兰面露为难,于是耐心道:“你听我的没错,我不习惯让人伺候。” “听三姑娘……不是……” 沈元熙话说到一半,忽然看向苏挽秋,微笑道:“听你们奶奶的。老天!你可知我等了多长时间,才终于等到能将这话光明正大的宣之于口。” 苏挽秋脸一红,幽兰也忙垂下头,小声道:“是,奴婢回自己房间。” 说完正要离开,忽听苏挽秋大声道:“等等。”她吓了一跳,迟疑抬头,就见对方指着她手里喜饼:“把这个吃了再走。” 幽兰:…… 待幽兰离去,苏挽秋便看向沈元熙:“看见了吗?婆婆的杀手锏这可就用出来了。四个丫头,芙蓉紫菊芍药幽兰,个个绝色,她还偏偏派了这么个空谷幽兰般的丫头过来洞房伺候,这意思不就是让我照照镜子,有点自知之明吗?” 沈元熙咳了一声:“那个……会不会……你想的有点多?” “我十分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我没有想多。”苏挽秋鼓着腮帮子,但很快泄气似的一挥手:“算了,这都是成婚前就料到的事,此时发牢骚有什么用?既然上了你这条贼船,那就只能见招拆招。” 沈元熙搂住她的纤腰,轻声道:“是是是,我就是条贼船,你上来可是再下不去了。”说完在苏挽秋额头轻轻吻了一下,他喃喃道:“幸亏……幸亏我开窍了,你可知我等这一天……” “呀啊!” 正情动间,就听苏挽秋猛然叫了一声,吓得沈元熙一个激灵,忙松开手,紧张道:“怎么了怎么了?是我踩到你了吗?” “不是。”苏挽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我说你,你这新郎官进来,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哪里不对?”沈元熙茫然:“不就是多了个幽兰?已经打发走了啊。” 苏挽秋:…… 第二百八十八章:新婚之夜(下) “你就不想想,我这会儿应该坐在哪里?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难道没发现咱们两个还没走流程?” “什么流程?” “掀盖头,喝交杯酒这些啊,怎么?难道你就这么急不可耐,想跳过所有流程,直接洞房了?” “噗”的一声,沈元熙喷笑,接着委屈道:“这能怪我吗?我一进来,你也没坐在床上,盖着盖头乖乖等我掀啊,我哪里想得到?” “快快快,别贫嘴,抓紧时间走完流程,咱们也该睡觉了,昨儿半夜就被轰起来,我这会儿已经累得死狗一般。” 沈元熙:…… “虽然但是,今晚是咱们的洞房之夜……” “我当然知道,不过……这也要看你的本事,能把我撩拨起来,就是洞房之夜;撩拨不起来,便无事发生。” 沈元熙:……“好,这可是你说得。” ****************** “幽兰,是不是该叫少爷少奶奶起床了?老爷太太还等着一对新人去请安呢。” 庭院廊下,四个绝色大丫头带着几个容貌清丽的小丫头静静等待着,小丫头们手里都端着脸盆方巾胰子等舆洗之物,悄悄抻长脖子向屋里看,大丫头们则在小声询问议论着。 “再等等吧,这会儿天也只是蒙蒙亮。” 幽兰犹豫着,忽听紫菊好奇问道:“你昨晚回来说少奶奶是个别致风趣的人,真像你说的那样吗?” 幽兰点点头,又听芙蓉小声问道:“少爷长得什么样?咱们昨晚才到,我这还没见过少爷呢,只是听梅枝姑姑将这位新科状元郎说得天上有地上无,我倒当真好奇起来了。” 幽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我的确没见过比少爷更风姿俊秀的人,只是要告诫你一句,他不是你能肖想的,少奶奶看着可没那么好说话。” “这话是怎么说?先前你不还把少奶奶夸到天上去了?说她又体贴又风趣,虽言语泼辣,却可感受到那份温柔善良,这会儿怎么又说她是妒妇?” 幽兰摇头道:“我反正就是这么觉着,少奶奶……怎么说好呢?等会儿你们见了就知道,是好人不假,但感觉……嗯……妒妇……应该也是真的。” 四人小声议论着,忽听屋里传来响动,接着一个慵懒声音道:“别懒了,快出去看看,是不是天亮了?” “再懒一会儿呗,天亮又如何?昨晚折腾到半夜,这会儿不睡个回笼觉,哪里有精神?” 丫头们面面相觑,然后就听那慵懒女声怒道:“废话,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爹娘这会儿只怕正等着咱们去请安。公爹就算了,婆婆难道是吃素的?本来就看我不顺眼,你这里还拖我后腿,怕她不给我安罪名是不是?” 丫头们:…… “你也别把我娘说得那么可怕,怕什么罪名?万事有我承担。好了,再睡一会儿嘛,你不知道昨晚我腰都快断了……怪道那么多人喜欢买春宫画儿,此事果然是人间极乐,也罢,既然娘子这般精神,不如咱们再……” 后面的声音消失在笑骂声中,幽兰实在忍不住了,看看天上太阳,可由不得两位主子胡闹,于是咳了一声,在廊下高声道:“少爷少奶奶若起了,就请让奴婢们进去伺候梳洗吧。” 可怜沈元熙正赖在苏挽秋身上不肯起来,听见这一声,他还不觉什么,苏挽秋这一惊却非同小可,一脚就将身上忠犬踹了下去,险些没踹到床下去,她也不管,一边找衣服一边慌乱道:“稍……稍等会儿,这会子先别进来。” “慌什么?” 沈元熙将脚边衣衫拿起递过去,笑着说道:“以后你要慢慢习惯,丫头们就是服侍穿衣起床洗漱的……” 不等说完,就被苏挽秋瞪了一眼,听她咬牙低声道:“是吗?只怕不止吧?我听说大家族的丫头,还负责给男主人暖床呢,我是不是也得习惯一下?” “咳咳!” 沈元熙聪明绝顶,关键时刻求生欲望那也是相当强烈的,见苏挽秋恶狠狠瞪着他,立刻举手严肃道:“如此陈规陋习,理当废除,最起码在我们家是必须废除的,丫头只负责伺候主子……嗯,应该是负责女主人的起居,到了年纪,替她们找个像样小子匹配,也就是了。” 苏挽秋表示满意,一边穿衣一边道:“这也不能胡乱匹配,总要她们自己看中了人才行,说到底,关系着她们的终身幸福,别人无权强行干涉。” “是是是,夫人说得都对。”沈元熙起身穿鞋:“我先出去梳洗,顺便叫丫头们进来为你更衣。” 苏挽秋本想说不用,但一看挂在衣架上的繁琐礼服,立刻意识到这不是自己一个穿越农女能搞定的,只好认命点头。 幽兰紫菊几个丫头虽是绝色美人,却全没有恃美生骄的坏习惯,手脚十分麻利,只用了两刻钟,就帮两人收拾完毕。 这会儿天就大亮了,沈元熙和苏挽秋便往上房来,走了一路,沈元熙见媳妇儿不说话,脸上神情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他便好奇问道:“你这琢磨什么呢?” 苏挽秋嘿嘿笑:“我在想,你说公婆等会儿会给我多大的红包呢?” 沈元熙:……“不是,我说你至于吗?这有什么可琢磨?” “当然要琢磨了。我就是在想,依照婆婆对我的不待见程度,这红包多说放点碎银应付了事,可这样一来,就与你家这个首富的地位不符了。我就在想,婆婆包红包的时候,内心一定很挣扎吧?到底是首富的面子重要?还是表达对我这个新妇的唾弃更重要呢?” 沈元熙:…… “媳妇儿,你相信我,虽然我娘确实不待见你,但绝不到这个地步。好家伙,要真厌弃你到这个份儿上,那还不得施展一哭二闹三上吊阻止我娶你?” “婆婆根本不是能做出这样事的人。对了,我忽然想起,我们可是皇上赐婚,你娘再怎么厌弃我,冲着那份黄绫圣旨,面子情还是要做的。” 第二百八十九章:由己及人 两人一路说着话,便来到上房,沈拙和田氏早已等在那里,看见他们,都是满面笑容,沈元熙正要和苏挽秋跪下奉茶,就见田氏笑道:“一家人,不用这些繁文缛节,你们坐吧。” 说着话就掏出一个大红包,却见苏挽秋利落地跪下去,接着沈元熙也跪下了,她一愣的工夫,只见面前儿媳妇甜笑着说道:“娘拿出这样大的红包,若是不奉上一杯媳妇茶,我拿得也不安心啊。” “就是啊娘,虽然一家人不需繁文缛节,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沈元熙说完,示意旁边丫头,燕子立刻会意,忙将茶盘端过来。 “好。好好!” 沈拙和田氏似乎有些感叹,接过茶一饮而尽,这才让两人起来,田氏吩咐燕子去厨房传饭,一面问苏挽秋:“幽兰芙蓉芍药紫菊四个丫头你见过了,以后就让她们在你房里服侍,可好?” “多谢母亲,我觉着她们四个很好。” 田氏微笑点头,再没说什么,接着厨娘们摆了一桌丰盛早饭,一家人默默吃了,沈元熙和苏挽秋便告辞回房。 “如何?这回高兴了吧?这红包里面最起码也有二十两,你可不能再冤枉我娘不待见你了。” “嗯。我感觉今日婆婆和以往又有不同。”苏挽秋摸着下巴:“若说她从前是嫌弃我,觉着我配不上你,今天的她,则是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沈元熙:…… “越说越离谱,哪有这样编排婆婆的?明明是由着你的性子,这是宠你呢,竟被你如此糟蹋心意。” “你懂什么?”苏挽秋白了沈元熙一眼:“女人的感觉是不会错的,不信你等着看。好吧,其实也无所谓了,这样挺好,但愿我婚后继续忙种田事业的时候,婆婆也能不闻不问。” “你放心,那会儿母亲若拦着,我帮你挡住就是。” 两人说着话回房,只见两个管事娘子正恭敬在门外站着,看见他们便上前道:“回禀少爷奶奶,昨日新婚的礼单都在这里,老爷太太让我们拿过来,说看看有什么东西要是少爷奶奶喜欢,就直接搬过来,剩下的就都搬进库房里。” 沈元熙看着她们手里方盘中摞着的礼单,想了想,将最上面那一张取下,对苏挽秋道:“走,进屋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喜欢就留下来。” “这是什么?” 苏挽秋看着他手里礼单好奇地问,只见沈元熙轻轻展开,上面是一长串的礼品罗列,然而苏挽秋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下面那个落款:方雪松。 “原来是方公子的。” 苏挽秋也有些感叹,看了眼沈元熙:“真不愧是你的挚友,这么重的礼。” 沈元熙收起礼单,轻叹道:“看得出来,每一样都是他用心选的。我想在他去库房精心挑选这些礼物时,心中一定是温柔的,夹杂着失落遗憾和酸涩。” “你怎么知道?”苏挽秋摇摇头:“会不会有点自作多情了?我不觉着他有这样敏感细腻的心思。” “是由己及人。” 沈元熙挥手谴退婆子和丫头们,待屋里只剩下两人,他便执起苏挽秋的手,正色道:“若你嫁给雪松,今日是我要给你们准备新婚贺礼,我大概也会是这个样子。万幸,迎娶你的人是我,不是他,我不用品尝这份锥心的痛苦。” “傻子。” 苏挽秋轻轻在沈元熙鼻梁上戳了一下:“别因为你自己多情,就把别人也想得这样痴情。我早说过,你和方公子是不一样的,或许我嫁给你,他会有些失落,但绝没有什么锥心的痛苦。说到底,你性子向来自由不羁,你是将我放在和你平等的一个位置上,所以你会为失去爱人而痛苦;而方公子,他即便钟情于我,也仍然遵循着这世间男尊女卑的法则,女人如衣服,这件失去了,也就失去了,失落几天,还有别的鲜艳衣服,即便不够鲜艳,男子汉大丈夫,也始终是以事业为重。” “没有你说得这样无情吧?雪松为了你,那也是煞费苦心的。” 沈元熙疑惑看着苏挽秋,却见她摇头一笑:“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圣旨赐婚那天,你因为误会了,竟险些抗旨不遵,你想想方公子会行出这样的糊涂事吗?” 沈元熙想到方雪松的性情,摇了摇头,但很快又说道:“你也说这是糊涂事,而且当时你不还怪我恋爱脑?怎么这会儿又仿佛很喜欢我这个糊涂家伙的恋爱脑?” “此一时彼一时嘛。” 苏挽秋在沈元熙手上亲了一口:“如今雨过天晴,我当然更喜欢待我如手足的爱人了,不对,是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别人,在我心里,从来就只有你沈元熙和我的种田事业。” 沈元熙嘴角抽搐一下:“我是不是还得感到荣幸,竟然能和你的种田事业平齐。” “干什么这样较真儿?那你心里也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啊,江山社稷,天下民生,你这状元郎就没点想法?” 沈元熙想了想,点头道:“这倒也是。” “那不就得了。”苏挽秋拿起另一份礼单:“快做正事吧,别为一个方雪松嚼牙了。看完礼单你就去忙,我有些话要对幽兰她们说。” 沈元熙眉头一挑:“什么话?我不能听么?” “能啊。”苏挽秋点点头,放下礼单,笑眯眯道:“你若在这里旁听,效果大概更好,只是有一条,或许于你这男人面子有些损伤,如何,要不要听你自己选。” 沈元熙便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将礼单一放,微笑道:“既如此,那我还就要在这里,洗耳恭听夫人高论。” “哼!那你就听着,谁怕谁。” 苏挽秋一挥手,对门外小丫头道:“让幽兰她们四个过来。” “是。” 小丫头答应一声,飞跑去传话。不一会儿,幽兰芙蓉芍药紫菊便鱼贯而入,看到沈元熙和苏挽秋端正坐在那里,四人心中都有些紧张,面上却不显露出来,笑盈盈福身行礼道:“拜见少爷少奶奶,不知有什么话要吩咐奴婢。” 苏挽秋仔细打量着四个丫头,心中也是啧啧称奇,暗道:果然春兰秋菊,各有胜场。看来沈家的家底人脉比我想象中还要丰厚,不然就这四个丫头,寻常富贵人家有一个都足够炫耀,好家伙,她们一下子就整了四个过来,婆婆这下马威,也太下血本了。 第二百九十章:恶有恶报 一边想着,便沉声开口道:“虽说名份上你们是奴婢,我是主子,但你们应该也知道我的出身,我也不过是个村姑来的,平日里相处,大家不必太过拘礼,我反而不自在。” 四个丫头齐声答应,但看表情并没将这话当真:开玩笑,主子这么说是给你脸面,真要这么想,那心里可就太没数了。 苏挽秋笑道:“你们这会儿大概不信,也是,口说无凭,反正以后只看我如何行事就知道了。只是有一条,既然太太将你们给了我,那别的事大小分寸都好商量,但你们必须要和我一条心,齐心协力助我将分内之事做好,若在这方面存了反骨,将来被我抓到,我是绝不容情的。” 幽兰忙道:“奶奶放心。奴婢叛主乃是死罪,奴婢们全心全意听从奶奶吩咐安排。” “好。”苏挽秋点点头:“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我要嘱咐你们,当然,若我这话是白嘱咐,你们也别往心里去。” 说到这里,先看了沈元熙一眼,方笑吟吟道:“罢了,我也不会绕弯子,索性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这个姿容,被太太安排到我身边,这个大家子的规矩,我也是知道的,不过我并不打算遵从。你们爷现在这里,他最清楚我的心性为人,我便是这世间被定义为妒妇的那种妻子,成婚前你们爷就答应过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忠贞不二矢志不渝。所以你们在这院里,身份就是我的得力助手,管事丫头,不可能再有别的改变。我是希望,身为女儿,咱们都要自强自爱自尊自重,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明……明白。”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除了幽兰之外,其他三个眼中都带着震惊,显然此前她们心里对沈元熙都有点想法。 当然,更让她们惊讶的,是苏挽秋就这么直白的将这话说出来,而且是当着爷的面儿。 紫菊等人忍不住就将目光悄悄投向沈元熙,只见他气定神闲的喝茶,没有半点羞恼之色,似乎是察觉到她们的目光,这位爷放下茶杯,看向她们沉声道:“奶奶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也都听明白了。希望你们以后牢记她的吩咐,按照她的规矩行事。不然,她虽然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但真要惹恼她,下手是绝不留情的,即便她要留情,我也容不下。“ “是。” 苏挽秋说话的时候,丫头们原本还有些热切的心就凉了大半截,此时再听沈元熙这番话,好家伙,谁能想到新科状元郎竟是个怕老婆的?于是剩下小半截也彻底凉透了。 看着几个丫头蔫头耷脑,只有幽兰嘴角带着丝忍不住的笑意,仿佛如释重负的样子。苏挽秋不禁感叹:多好的四朵金花啊,结果只有一朵是有骨气的。罢了,既然都落在我手里,少不得要好好改造一番,哪怕她们就是棵菟丝子,我也要给改造成独立的木本名花,让她们人如其名,肆意开放。 ******************* “今儿天太冷了,你别不当回事,把手炉抱好,别冻出冻疮,那就遭罪了。” 沈元熙将被苏挽秋放在一旁的手炉拿起,塞进她怀中,却见妻子举起手仔细欣赏了一番,笑道:“你看看这衣裳,我就没见过这么精美的缎子,生怕烧了,就不美了。何况我过去十几年做村姑,从不知手炉为何物,也没说生冻疮,我这就是天生一副劳动人民的手,抱不惯这劳什子,不然烧了衣裳也就罢了,别再把我镯子磕碎了,这可是皇帝赐下来的,一旦碎了,那还了得。” “曾公公说了,这就是给人戴着的,哪怕碎了也无妨。你说得那种,都是十分贵重的御赐之物,平时要供奉起来的。” 沈元熙摁着手炉不让苏挽秋放下,忽觉马车晃了一晃,接着停下,他便掀开帘子问车夫道:“怎么了?” “少爷,前面好像有个女子卖身葬父,所以一群人在那里围观,这车过不去。” “女子?” 沈元熙看了苏挽秋一眼,然后掀开侧帘对马车外的青山说道:“你去看看,若是寻常女子,就买下来送去成衣厂,这样大冷天,别再冻坏了。” 青山答应一声,跳下马往人群走去,过了小半刻钟,沈元熙听到有人敲车厢,便掀开帘子,果然是青山回来了,因问道:“买下了吗?” 青山摇头,笑着小声道:“少爷,你猜这卖身葬父的是谁?你肯定想都想不到。” “谁?” 沈元熙纳闷,只见青山更凑近了些,小声道:“是孙梅雨孙姑娘。” “是她?” 沈元熙这一惊非同小可,疑惑道:“她爹死了?我记得两个月前不是还来过府里,爹给了他一大笔钱,怎么就死了?” 说完生怕苏挽秋误会,转头对她说道:“之前他们家酒楼要卖,但是好些天都没人买,最后是父亲念在过去一点情分上,花了两千两银子买下酒楼,再然后就是两个月前,他忽然又来了,只说资金周转不开,求再给点银子,父亲又给了他一千两,也不用他还,只说从此后两家不必再有往来,谁知他今日竟死了。” 苏挽秋点头道:“成婚前我听二哥说过一嘴,说这孙家卖了酒楼后,那孙老板不知怎么染了赌博恶习,以至于家里债台高筑,他妻子女儿从前养尊处优,也不会干活,因此一家子竟快活不下去了。只是那会儿我忙着安排家里明年耕种的肥料,还要备嫁,所以没在意。” 说到这里,便将眉头一皱,看向沈元熙道:“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关我们什么事,自作孽不可活,这恰是他们的报应。” 沈元熙说完,对车夫道:“绕路从别处出城,无非多花一点时间罢了。” “不行啊少爷,这会儿后面也排满了马车,绕不出去了。” 车夫无奈禀报。沈元熙将身子往车厢上一倚:“那就等着吧。” 第二百九十一章:最好的结果 说完看向苏挽秋,见她似在沉思,于是连忙抓了对方的手沉声道:“媳妇儿,你不会又动了恻隐之心吧?可不要学那救蛇的农夫,你想想先前孙梅雨的心肠多么歹毒?说句实话,以他们家过去和我家的交情,但凡她不是将事情做绝,我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不等说完,就见苏挽秋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又不是圣母白莲花,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道理我懂。我只是奇怪,既然她爹欠了赌债,怎么那些赌场的人还能容许她卖身葬父呢?真要卖身,也要卖给那些赌场的产业吧?” 沈元熙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为她解释道:“赌场是什么?不过是靠着几副骰子牌九起家,别人多说一本万利,赌场可以说是无本万利。似孙家这样情况,他爹将所有家产都填在赌场里,赌场相当于白得了几万甚至十几万两银子,如今人都死了,欠账自然一笔勾销,倒也不至于对她们母女两个赶尽杀绝。“ “原来如此。” 苏挽秋这才恍然大悟,因靠在车厢上,听着外面喧哗,她忽然轻声道:“你说,会有人买她回去吗?像她这样的富家小姐,最后却做了丫鬟,她能痛改前非吗?” 沈元熙冷笑一声:“你难道还对她抱着些希望?有数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做了丫鬟,也必定要害人的。” 话音刚落,忽听车外喧哗声潮水一般涌了过来,片刻后青山在车外兴奋道:“少爷,有人买了孙姑娘,有人买走了她。” “去打听打听,是谁家买的?” 沈元熙沉声吩咐,又对苏挽秋道:“这个时候买下她的,说不定就是府里相熟的人家,万一再是个忠厚老实的,须得去给他提个醒。” 苏挽秋点点头:“应该的。” 说完撩起车帘,却被沈元熙轻轻推在一旁,听他温柔道:“这帘子一掀,寒气直往车里钻,你且躲着些。” 苏挽秋都无语了,抚着额头好笑道:“你不要把我当成瓷娃娃好不好?我又不是大家闺秀,整日窝在绣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吹不得风,太阳晒晒就化了。我是谁?我可是五丰村的母老虎,风霜雨雪什么没经历过?大冬天,下着那样大的雪,我还和二哥一起去河里刨过冰捕过鱼呢。” 沈元熙:…… 这时青山也打听了消息回来,笑着说道:“少爷说得没错,还真是咱们相熟的人家,不但咱们熟,奶奶也熟,您二位要不要猜一猜?” 沈元熙和苏挽秋彼此看了一眼,再看青山脸上笑容,简直就是从里到外洋溢着喜气,两人脑子一转,不约而同叫道:“难不成是商家?” “少爷和奶奶真不愧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过去总听人说心有灵犀,不成想在你们这里,奴才倒亲身体会到了。” 青山竖起大拇指,被沈元熙瞪了一眼:“行了,别耍贫嘴,我问你,有没有说过商家买她是要做什么?丫鬟吗?” “那谁知道?”青山摇摇头:“是商家的管家出钱买走的,至于买回去是做丫鬟,还是给他们家少爷做老婆小妾,咱们也管不着啊,人家也不会说。但奴才可是听说过,自从上次他家少爷娶亲不成后,就整日将自己关在家里,也不出门,商老爷商太太怕他熬出病,也盼着赶紧给他娶房媳妇,结果女方家一听说是他们,没一个同意的,以至于蹉跎到如今。” “好,知道了。”沈元熙点点头,看了眼前面已经疏散开的人群,对车夫道:“行了,走吧。” 放下车帘,苏挽秋沉吟道:“要这么说,商家买下孙梅雨,很可能是要给他儿子做媳妇,又或者……应该是做小妾?孙家已经落魄,做正妻的话,只怕他们不甘心吧?” “有什么不甘心?他们倒是想要门当户对的女孩儿,问题是这样人家也不会卖女求荣,若娶一个贫户女儿,在他们眼里,还不如孙梅雨这样曾经出身富户的,好歹德容言功还是沾点边儿。” 沈元熙说到这里,便握住苏挽秋的手一笑,轻声道:“好了,不管他们最后结果如何,同咱们都没有关系,难道你没听过那句话?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商子峰偏执狠毒,孙梅雨心如蛇蝎,他们两个凑在一起,恰是最相配的,这不好么?” “的确,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苏挽秋点点头,讲这件事彻底放下,对沈元熙笑道:“对了,这次回门,我要在家住两天,婆婆私下里没找你抱怨吧?” “没有。”沈元熙摇头:“你就放心吧,我感觉娘已经熟知你的性情,即便面上对你不放脸,心里也早就决定听之任之了。” 苏挽秋赞同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我怎么也想不通,婆婆怎会如此轻易就躺平了呢?连点挣扎都没有。” “这有什么想不通?要挣扎也该在婚前挣扎,成婚的事我娘都没为难咱俩,成婚后大局已定,她难道还要强扭你的性子,以至家宅不宁?” “我以为婆婆是攒足了劲儿要在婚后教育我,将我锻炼成一个合格的儿媳呢。” “别人可以教育,你是谁?你可是苏家三姑娘,更何况还有我护着你。娘从小就爱护我,如今见我如此爱你,自然爱屋及乌了。” 沈元熙笑着在苏挽秋脸上轻轻摸了一下,被她打掉手,接着就见爱人“扑哧”一下笑出声,得意洋洋道:“让你这么一说,我倒真心好奇了,婆婆对我容忍的底线到底在哪里呢?我估摸着,将后面花园子翻新种菜,她肯定是忍不了的吧?” 沈元熙:…… “这你别说我娘忍不了,我爹也忍不了啊,我……好吧,就算我能忍,你也要考虑一下两位老人家的身体是不是?我说媳妇儿,你要想种地,我在后院另给你寻块地方,咱别冲花草下手好不好?那都是我爹娘养了一二十年的,只那两丛绿牡丹,不知费尽我娘多少心血……” “哈哈哈我说笑的,你还当真了,我难道连这个人情世故都不懂,上赶着去作死?” 苏挽秋哈哈大笑,这时马车终于出了大兴县,载着夫妻俩的欢声笑语,一路往五丰村驶去。 ------题外话------ 要了亲命。今天早上我出去买早点,电梯一打开,我那远在北京的妹妹就出现在我面前,还抱怨我为什么出门那么早,破坏了她要给我们的惊喜。然后我小外甥也就理所当然的杀回来了。那个……亲人们,容我再单更几天哈。他们走后我就恢复双更。otz 第二百九十二章:深谋远虑 “怎么晚饭这就摆上了?不等元熙和他媳妇回来了?” 从外面回来,一进上房,就见厨娘们正在摆饭,沈拙纳闷,便向田氏问了一句。 只见妻子淡淡道:“儿媳说要和村民们说明年开春种地的事,所以晚上不回来,咱们那个儿子,自然也要陪着她。” 沈拙一皱眉,见厨娘们退下,屋里没别人,这才沉声道:“回门住一晚也是有的,但多是娘家路途遥远,五丰村离大兴县不过五里地,马车一来一回用不上半个时辰,和村民们的事又能说多久?至于在娘家留宿?” 田氏冷笑一声:“你还没看出来?这是儿媳一步一步试探咱们的底线呢,看我能容忍她到什么地步。” 沈拙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也听说过她的那些事迹,怎么说?人品的的确确是好的,就是……没什么女儿家的美德,我实在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给他们两个赐婚?莫不是在通州那会儿,被这两个孩子骗了吧?元熙虽然稳重,架不住他喜欢三姑娘,谁知道在皇上面前会说些什么?” 田氏淡淡道:“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们两个都已经成婚了。” “那你也不能放任不管啊。” 沈拙急道:“你要知道,上回曾公公可说了,明年皇上就要认回儿子的,到那时,有这么个儿媳妇,这……皇家脸面何存?我的意思,你不如趁现在好好调教调教,不求她能立刻变成贵族女眷,好歹大差不差,看着得像那么回事儿。” 田氏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倒是有这个心,你看她像是那块材料吗?咱们家儿子……六皇子什么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么多好女孩儿,为什么偏偏喜欢了这位三姑娘?还不是因为两个人都是离经叛道的?罢了,不过半年时间,我也不须费心思调教她,将来元熙恢复了皇子身份,她是什么下场,就看她的造化了。” “什么下场?她是皇上正儿八经赐婚的,那将来就是皇子妃,能有什么下场?” 沈拙不解,却见田氏悠悠道:“话不必说这么满,她做皇子妃?你看她可像是有这个福气的?何况皇上虽赐了婚,但皇后娘娘还没见过她。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就算她是皇子妃,也得看皇后娘娘能不能容忍。” 沈拙这才明白,一拍额头道:“原来如此。你虑的是……只怕这三姑娘的身世做派,未必能入娘娘法眼,即便你调教了,终究也是无用,还得看娘娘如何安排。” 田氏点点头:“正是如此。” ****************** 时光匆匆,转眼间冬去春来,大地复苏,官道两旁的荒地上,有星星点点的绿意蔓延,正合了那诗中所写:“恰是一年春好处,草色遥看近却无。” 眼看就要到耕种时节,五丰村的村人们正抓紧农闲的最后几天,走街串户商量着春耕大计。 这一日天气晴朗,几个村人正在村头闲聊,只说如今大家都等着苏家那边的种子,偏偏状元郎一家搬去了京城,而三姑娘自从大年初三回来一趟,住了三天后,到今日还没回来,虽说先前都分派好了,可如今群龙无首,万一苏家那边变卦,眼巴巴等着的村人们可就惨了。 也难怪这些人议论,苏挽秋不在,苏家如今做主的人就剩下苏义丰,而三房两口子的为人,五丰村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因此时说起前两日王氏和杨家何家的口角,几个男人就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只说那杨氏何氏以为投靠了母老虎,就能跟着喝汤,也不想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任那母老虎说得天花乱坠,嫁了人哪里还能由得她任性? 正说笑间,忽然就见官道上一辆马车顺着小路下来。 这小路只通往五丰村,平日里连匹马都难见到,更别提这种高头大马拉的马车,因一时间吸引住众人视线。 好一会儿,眼看着马车要到近前,才有人一拍大腿,怪叫道:“我擦!说曹操曹操到,这……这莫不是那母老……三姑娘……也不对,这不是状元夫人的马车吗?” 确实是状元夫人的马车,没一会儿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五丰村,只是这一次,并没有多少村民跑过去叙旧。妇人们你来我往,悄声议论着,她们有太多委屈要找苏挽秋倾诉,要她为自己做主,却又害怕如今的状元夫人,再不是从前那个三姑娘。 这些苏挽秋并不知情,回到家后,她就将身上的绸缎新衣换了家居衣裳,然后来上房给苏明亮苏明江见礼。 一大家子汇聚一堂,看见她的打扮,众人便是一愣,王氏皱眉道:“这是怎么说?姑奶奶如今做了状元夫人,怎么还穿着素净布衣?让姑爷知道,岂不是要怪罪我们。” “沈元熙什么性情?他怎么会怪罪你们。” 苏挽秋没理王氏,而是来到苏明亮和苏明江面前,笑着说道:“我算着家里要种地了,所以特意回来,这次要多住些日子,去年就答应村里几户人家,要带着他们种甜菜……” 不等说完,就听苏义丰怪叫道:“什么?还要带着他们种?从前咱们家没有靠山,三丫头……姑奶奶你说不能吃独食,可如今你都是状元夫人了,听说姑爷在翰林院,那是六品的官,比县太爷还大,咱们自己一家就能种所有的甜菜,凭什么还要分给他们种?” 苏挽秋眉头一皱,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回来,杨氏何氏等人到现在都没上门,因淡淡道:“人无信不立,答应人家的就要做到,三叔你不用和我胡搅蛮缠,这事从始至终都是我做主,没你反对的余地。” “你……” 苏义丰气得跳脚,忽而愤愤道:“行,你要把甜菜分给他们种也行。只要你能把我们都接去京城,哪怕你把甜菜都给了别人种,我也没意见。” 苏挽秋眉头一挑,看向苏义丰:“三叔,你这说的什么话?将你们接去京城?为什么要接你们去京城?你正值壮年,难道就想养老了?即便是养老,也轮不到我养你,四弟不是还在吗?“ 第二百九十三章:争吵 苏云旭脸都涨红了,扭头愤愤道:“我是爹娘生养的,自然要给他们养老,但我不会离开五丰村,我就喜欢种地,我的家就在这里,爹娘要我养老,那就在这家里;要去别处,恕我无能为力了。” “混账东西,你说得这是人话?” 苏义丰一蹦三尺高,然而此时苏挽秋在家里,有了撑腰的,苏云旭的怒火再也隐忍不住,大声道:“对,是不是人,我说的就是这个话,我反正不走。” “你个混账……” 苏义丰抬手就想揍人,却听苏明亮大喝一声:“住手。” 接着老爷子气呼呼道:“三丫头嫁去沈家,夫唱妇随,她是跟着姑爷去了京城,但那大家子的日子是好过的?她在那府里,不知怎么为难呢。你这个做叔叔的帮不上她的忙,反而还要去给她添乱,你哪来的脸?” “我……她……” 苏义丰都被训懵了。苏挽秋在旁边眨眨眼,暗道:我该不该解释一下,我在府里的日子很好过呢?算了,这会儿一致对外,以后再解释也不迟。” “这个家我还在,我不去京城,包括你六叔,我们都在这里,眼看这日子越来越好过,你们还妄想什么?两口子一对势利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从三丫头跟着沈家进京,你们心里就打着攀附的主意,我告诉你们,想都不要想,别说我还活着,就是我死了,三丫头要照顾也是照顾她爹娘,轮不到你们做叔叔婶子的。” 苏义丰和王氏这两个月有多跳腾,老爷子看在眼里,今天也是忍无可忍了,说话半点都不客气。 “爹你就是偏心大哥,要是大哥说这话,你保准就同意了,你还得逼着三丫头在京城给你和你大儿子买房买铺子。” 眼看着“飞黄腾达”的路就这么被亲爹和亲儿子堵死了,苏义丰又是恨又是委屈,也忍不住跳脚,一家人吵得不可开交。 苏挽秋不理他们,来到苏明江身边笑着问道:“六叔爷最近身体可好?没喝酒吧?别是看着我嫁出去,家里没人禁管你,就又偷偷把这嗜好给捡起来了吧?” “哼!”苏明江斜睨她一眼:“这家里到处都是你的眼线,我要把酒捡起来,能瞒得过你?” “看您老人家说得这个难听,怎么就成了我的眼线?大家也是担心你的身体,盼着你长命百岁。” 苏挽秋笑吟吟答着话,却见苏明江上下打量她几眼,正色问道:“你在京城那边如何?家里……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婆婆并不禁管我,身边四个大丫头都是得力能干的,从前沈元熙身边的两个丫头,如今配了人,做了管家媳妇,也帮衬着我。这一次我回来,打算在家里住半个月,之后是我婆婆过寿,我得赶回去筹备几日,等到端午前后再回来……” 苏明江微微一笑:“果真如此,可见你夫家确实是疼爱你了。” 苏挽秋得意道:“那当然,虽然婆婆看不上我,但她从来不说,沈元熙那就不用提了。至于公爹,每天都在外面,偶尔晚饭时能见一面,也没什么话,面色看着冷峻,但据说是沉默可亲的人。” 苏明江点点头,这时就觉着周围安静下来,于是苏挽秋站起身,淡淡问道:“都吵完了?吵出结果没有?若有了结果,我就请先前说好的乡亲们上门;没有结果,你们就继续吵,我去看看种子和肥料。” 众人:…… ***************** “皇上,沈大人到了。” “让他进来。” 房间里传来皇帝的声音,沈元熙抬头看看大门上方的匾额,硕大的“养心殿”三个金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然而这光芒却无法驱散他心中迷雾。 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走进殿中,只看一眼,就慌得他连忙低下头去:暖阁榻上,皇帝正和一个女人在下棋,虽然女人背对自己,看不清面容,但看服饰的品级,应该是皇后无疑。 “元熙来了。” 皇帝呵呵一笑,将手中棋子随意一放,拍拍手下了榻,踱着方步来到他面前,笑道:“朕昨天看了几篇文章,恰好看到你做的那篇海上赋,不愧是状元郎,当真笔力深厚,朕读来竟如身临其境,着实是好文章啊!” “皇上过奖,臣惶恐。” 沈元熙连忙躬身行礼,这时只见皇后来到皇帝身后,为他抻了抻衣襟,一面笑道:“本宫有些纳闷,以元熙你的年纪,应该没有去过海外,因何会对海上贸易情形如此清楚明白?” 沈元熙就有些懵:元熙?这里是养心殿吧?不是我家啊,眼前的是皇上和皇后,不是我爹娘,这称呼……难道因为我年轻,所以皇上皇后看我就如同他们的晚辈一样?这也太不拿我当外人了吧? 一面想着,心中更是惴惴不安,表面上却是波澜不兴,沉声道:”回禀皇上,皇后娘娘,臣从幼时起,便对游记类的书籍很感兴趣,至今也不知读了多少,虽已禁海十余年,然而海贸之盛况,记载繁多。这篇海上赋,不过是臣在诸多游记的记载上加了天马行空的想象,随手拈来,可说是信口开河,倒让皇上和娘娘见笑了。” “见笑?谁敢笑话你?你问梁园,他是亲眼见过海贸盛况的,也不可能写得比你更好,可惜江楼月不在了,不然他一定对你欣赏有加……” 皇帝说到这里,语气中添了几分感叹之意。沈元熙心中一痛,复又一动,忍不住试探道:“是,臣遥想当年江月公子一力承担起大夏海贸的风采,当真是心折不已。” “是吗?你仰慕的竟是江楼月?那你该多和梁园亲近亲近,你们两个定会言谈投机。” 皇帝一笑,说完只听皇后道:“元熙如今在翰林,还该专心习学才是,和梁爱卿多亲近,又有什么好处?倒被人说他结党营私。” 沈元熙:……是不是我的错觉?为什么皇后娘娘这话中……竟似有几分慈爱之意?等等……难道是敲打?不对啊,我进京后,也只和梁相喝过一回酒,饭还没吃上两口,梁相就被宣进宫了,至于吗? 第二百九十四章:满头雾水 正一头雾水,甚至不知该如何应对时,便见皇帝吩咐曾玉道:“时辰不早,吩咐摆饭吧,今儿就算是家宴,我们和元熙自在说会儿话,用不着大张旗鼓。” “是。” 曾玉悄悄看了整个人都石化掉的沈元熙一眼,心想:皇上皇后倒是好心,想着露点形迹,给六皇子一点心理准备,问题是……就算六皇子他想象力再丰富,他也不可能想到自己是您俩的儿子啊,只怕这倒要成为他的心事,一直到圣旨认回他那天,才能恍然大悟呢。 一边想着,早已出门而去,这里皇帝皇后看着一脸懵逼的沈元熙,只觉可爱。 两人越看越爱,皇后便笑问道:“本宫听说,元熙你的发妻苏氏,于种植一道颇有天赋,是么?” 不等沈元熙答话,皇帝便哈哈一笑道:“这点朕可以作证,那苏氏确实于种植一道很有天赋。上次梁园献上来的玉米种子,今年朕还要请她全权负责此事,到秋日看看能收获多少。” 沈元熙这才回过神,连忙道:“臣听内子说过,若土地肥沃风调雨顺,这玉米亩产可达五六百斤,哪怕土地贫瘠,小小一点旱涝灾害,粮食减产,也有三百斤左右,且和稻麦一样可以作为主食,虽口感粗糙些,却足够饱腹,还可在极北地方推广种植开来,到那时,关外大片土地种植玉米,年产量不会比两湖两广逊色,甚至犹有过之。” “果真如此?” 皇帝急急追问了一句,一旁皇后都听呆了。沈元熙点头道:“内子先前种植甜菜红薯土豆花生等物,皆获成功,想来这玉米也差不到哪里,然而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臣刚刚也是心系天下苍生,未免太过乐观,有大放厥词之嫌疑,具体玉米的收成如何,还要看今年的试种成果。” “呵呵!你这小子倒是谨慎。” 皇上笑着伸指头点了点沈元熙,忽听皇后问道:“关外哪来的大片土地?” 沈元熙道:“关外苦寒,少有人烟,然而却也有那喜好冒险的人,曾踏足那里土地,走遍山河。臣曾看游记记载,关外白山黑水之间,沃野千里尚无村落,若有人开垦,大夏不知又会增加多少良田。” “你媳妇也是这样说?” 皇帝心中一动,目光灼灼盯着沈元熙,但想到对方刚才的谨慎,于是又连忙补充一句:“朕知道苏氏颇有才干,异于常人,如今咱们只作家中闲谈,无论说什么,朕恕你无罪,你知道什么,尽管道来。” 沈元熙心中一松,复又一紧,但皇帝既然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且言辞恳切郑重,那么为了将来海贸大计,为了天下苍生,少不得要知无不言。 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不肯将话题引到苏挽秋身上,只小心道:“这些话并非内子所言,乃是臣少年时从偶然得到的一本游记上得知。仅一个辽东地区,我们大夏设置了总督府在那里,尚嫌地广人稀,然而越往北方,土地越发肥沃,人烟越发稀少,再到奴儿干都司,那里是女真人的地盘,惜女真人只知渔猎,不懂耕种,白白浪费了几十万甚至上百万顷黑土良田。” “原来如此么?” 皇帝怔怔看着窗外,忽然转头对皇后说道:“梓童,你听到了吗?都说这皇宫乃是天下最尊贵的所在,可是你听听,外面竟有这般广阔的天地。可怜你我在这最尊贵的皇宫里,竟如坐井观天一般,全不知天高地阔。若有一天,朕能放下家国天下的千钧重担,我要和你携手看遍这大夏的万里山河,在江南塞北,东海西域,度过春夏秋冬四季轮回。” “好。” 或许是皇上这番话太过情真意切,皇后眼睛里也添了几分晶莹,握住皇帝的手轻声道:“到时臣妾陪皇上一起,我们只坐一辆舒服的大马车,带几个护卫,轻车简从,朝行田舍里,暮宿溪水边,何等惬意自由。” 沈元熙垂头一言不发,听着皇帝皇后在这里大秀恩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是我能听的吗?这是我该听的吗?皇上,皇后娘娘,你们怎么回事?我是你们的臣子,不是你们的儿子啊。 这时就听曾玉在外面高声道:“启禀皇上,午膳已经齐备,皇上娘娘和沈大人可以用膳了。” “好。” 皇帝兴致勃勃一挥手:“走,我们过去。” 不得不说,皇帝陛下日常享用的御膳还是很不错的,毕竟御膳房中是全国各地找来的最顶尖的厨子。 但沈元熙哪有心思吃啊?慢慢腾腾半天,才夹起面前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糕咽下。 “这是百年山参炖的鸡汤,给元熙……给沈大人尝尝。” 忽听皇后吩咐了一声,立刻就有宫女上前,为沈元熙盛了一碗鸡汤,唬得他连称“不敢”,又听皇帝说道:“既是家宴,元熙……爱卿不必拘束,随意自在一些。对了,刚刚说到关外沃野千里,只是我听说这关外苦寒,辽东那边多种高粱,产量极低,即便土地肥沃,又有何用呢?“ 沈元熙道:“这个臣倒是不知,不过想来那玉米……” 不等说完,就听皇后笑道:“这是在饭桌上,不谈公事,你们君臣二人要谈论关外种植之道,不如用过午膳后去御书房,再邀上梁大人,一起谈个痛快,可好?” “哈哈哈皇后说得是。”皇帝哈哈一笑,对沈元熙道:“好了,不谈国事,也不谈公事,咱们吃饭,吃饭。” ***************** 从皇宫里出来时,已是夕阳西下,哪怕沈元熙一时半会儿猜不到真相,也觉察出不对劲儿来了。 “梁相可知,皇上为何对我如此关爱?” 古代小说戏曲不多,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套路,流落民间的皇子这种情节,在此时鲜少见到。再说,即便有这样情节,大家也都觉得是猎奇罢了,皇宫森严,皇子是那么容易就流落出来的吗? 所以沈元熙虽疑惑,却怎么也想不到是自己的身世出了问题,这会儿便诚心向梁园求教。 梁园能怎么说?只好捋须微笑道:“皇上向来爱才。当日我高中状元时,皇上也曾微服结交,如今他年岁渐长,不成想又看到一个连中六元的青年才俊,欣赏之下关爱有加,也是正常的。” “只是这样吗?” 沈元熙方觉心下安定了些,忽听梁园问道:“是了,刚才在书房谈及辽东时,你曾说过苏夫人回娘家探亲,不在府中,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 第二百九十五章:有爱人就是了不起 “如今正是耕种时节,内子回乡要带领乡亲们种植甜菜红薯等物,没有十天半月,恐难归来。” 梁园眉头一挑:“这么久?沈大人是不是太纵容了些?从不曾听说贵族女眷还要操持娘家家务的。” 沈元熙一笑,淡淡道:“我答应过她,天高海阔,任她高飞。” 梁园点点头,感叹道:“少年夫妻,一往情深,莫过于此。不过……”他话锋一转:“最近京城事多水深,沈大人还是尽早接回苏夫人的好。” 沈元熙:…… 事多水深和挽秋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京城最近繁荣祥和的很。皇上春秋正盛,皇子们竞争太子之位,也只是私底下暗搓搓搞点小动作,连荣亲王都深居简出,哪来的事多水深? 不过还真是有点想媳妇了。沈元熙叹了口气:那个没良心的,一心扑在她的种田大计上,回去好几天,连个信儿都没有,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在家里是何等记挂她。 “沈大人……元熙。” 梁园的声音将沈元熙的思绪拉回,他不由得脸一红,连忙道:“梁相请讲。” “嗨!我有什么好讲的?我是说,你这两日有没有时间?不如来我家,恰好昨日付将军送了些野味过来,我让厨房整治了,咱们好好喝两盅,顺便你再和我详细说说关外的情况,在御书房里,听你的意思,玉米倒是适合在那里推广种植?” “这些……也是我看了游记后,和内子说话间分析出来的,刚才在御书房,已经将我所知道的都说了,具体情形,还要专门派人过去勘察。” 沈元熙等于是婉拒了梁园的邀约,因他性子爽直,两人如今又投缘,梁园便索性问道:“就喝两杯都不肯?你有什么大事忙成这样?还是说,仍然为阿楼之事恨我背叛,不肯与我这背信弃义之人亲近?” 沈元熙苦笑道:“国公府逼婚之事,幸得梁大人主持公道,这份恩情于我,等同再造。何况我如今亲自参政,更知你并非背信弃义,只是当日海贸和农耕冲突甚为剧烈,不得不舍海贸保农耕,即便江月公子在世,如今也定能理解您的苦心,我又何来怨恨可言?不过因为明后两天是休沐之期,所以我有心回五丰村一趟,见见内子。” 梁园:…… “你和我说实话,真不是你们小两口吵架,你媳妇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如今你要赶过去道歉赔罪?” 梁园凑近沈元熙,很八卦地问着,完全没有身为内阁首辅须有风度城府的自觉。 沈元熙一脸懵逼:“梁大人何出此言?我和内子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怎可能吵架?” “不是吵架,哪有媳妇回娘家一住半个月的道理?到头来,你想媳妇了还得巴巴回去看她,那不该是……你想她了,就派人去接她回来才是正理吗?” 沈元熙这才明白,不由笑道:“梁相,你是知道挽秋性子的,虽同我结为夫妻,但我和她各有事业,我不会将她拘束在家里相夫教子,那是害了她。” 梁园哈哈一笑:“你也不敢吧?你媳妇那个性情,你真要她做足不出户的小女人,我估计她能把你家给拆了。” 沈元熙笑道:“说敢不敢的,多伤感情。总之我们是彼此扶持彼此尊重彼此爱护。罢了,我不和您多说,今儿在宫里耽搁不少时间,这会儿我得赶紧回翰林院请假,回家后简单收拾下,快马加鞭的话,入夜前应该可以赶回五丰村。” 梁园:…… 用不用这么着急忙慌?有爱人了不起啊?爱人嘛,谁还没有似的,想本官当年和慧娘也是神仙眷侣来的。不仅如此,我还有阿楼这个知己……唉!可惜他们都不在了,奶奶的,这臭小子太可恨,在我面前炫耀他和苏氏多么恩爱,这不是拿刀来扎我心嘛! ***************** “这几天累坏了吧?你说你如今都是六品的诰命了,怎么还亲自下地?也不怕太阳大晒着,万一晒黑了,回去怎么和你婆婆丈夫交代?” 二房炕上,柳氏一边做针线,一边看着对面正画花样子的姐妹俩,脸上满是无奈。 “这话说的,难道我做了六品诰命,就不是苏挽秋了?” 苏挽秋将画了一半的花样子收起:“好了娘,洗洗睡吧,明天早上还要下地,这几天是追肥的关键时期,前期肥料充足,直接影响到秋天甜菜的产量。” 柳氏将针线收起,想了想还是劝道:“秋,要不你明天回去吧,这哪有成婚后的女儿在娘家一住半个多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让夫家休了呢……等等……” 柳氏脸上瞬间布满惊恐:“秋,你……你和娘说实话,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你太放纵,所以姑爷将你休了?” “娘,你胡说什么呢?沈少爷那么喜欢秋,怎么会把她休掉?” “姑爷喜欢她有什么用?你也不看看秋这个性子,谁家的婆婆能受得了?沈少爷再喜欢她,也得孝顺,百善孝为先不知道吗?你看戏台上那个孔雀东南飞,刘兰芝那么贤惠,焦仲卿那么喜欢她,婆婆让休,最后还只能休弃……” “行啊娘,你连孔雀东南飞都看过?哪个戏台上唱得?我怎么不知道?这会儿咱们这边已经有越剧了吗?” 柳氏:…… “什么越剧?听都没听说过,我也是好多年前在县城里一个戏台上听人唱过几句,旁边恰好有个秀才公,给大家讲了这个故事,不然我哪里知道?” 柳氏解释完,发现自己被闺女给带跑了,于是急切道:“你这孩子,给我好好说话,你真不是被休了?” “娘!”苏挽秋一头杵在墙上:“你能不能盼我点好?怎么就能被休了?你看我这每天跟只快乐的麻雀似的,哪个被休的女人能像我这样啊?” “别的女人不能,你可说不准。”柳氏瞅了女儿一眼:“我可没忘,你先前就不想嫁人,是出了国公府的事后,这才嫁去沈家。” ------题外话------ 啊啊啊啊啊这些天真得……家里就是兵荒马乱啊!好难挤出时间来码字。今天我爸又和我商量,这两天要带小梨子去一趟海边,用我表哥的车。小梨子现在太大了,体重差不多一百斤,抱不动,而且现在是症状加重期,在车上他根本坐不起来,只能躺着,太难了。可是他又太渴望出去,毕竟一年也只有夏天这一回。唉!我真是从现在就开始发愁,要怎么把他运到海边。对不起大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两更,大概只能暑假过去,我爸回北京,家里清静下来才有可能。我就还是尽量保持住日更两千,偶尔断更的话……嘤嘤嘤也只能说声对不起……otz 第二百九十六章:披星戴月慰相思 苏挽秋目瞪口呆,没想到这都能被娘亲拿来算旧账:“那……就算我是被迫嫁人,我对沈元熙也是有感情的,我不至于被休了还这么没心没肺。与其操这空穴来风的心,不如想想我姐的婚事,不是说前两天有人提亲……” 不等说完,忽听院里传来汪汪的狗叫声,接着是苏云旭的声音从三房传来:“谁啊?这个时候了还串门……咦?姐夫?你怎么过来……我的天!这是怎么了?” “姐夫?” 苏挽秋和苏挽夏柳氏三人面面相觑,苏挽夏喃喃道:“应该是大姐夫,妹夫远在京城,也不至于这个时候过来。” “是呢。”苏挽秋也同意,一边麻溜下了炕:“去看看,别是大姐家出了事吧?” 话音刚落,就听沈元熙的声音在院中响起:“没什么,路上遇见两个打劫的,我给收拾了送去官府,结果就耽搁了,原本入夜前就该到家的。呵呵!你们家里养狗了?这小东西,才几个月啊?叫得还挺凶。” “元熙?” 苏挽秋大惊,连忙出门,恰好沈元熙也走到门口,见到她便笑道:“我这衣服上沾了血,就不抱你了。看看二哥有没有衣裳给我换一身。爷爷和六叔爷应该睡了,我明早再去请安。” “请不请安有什么打紧?你这一身的血是怎么回事?” 苏挽秋捂住胸口,刚看见沈元熙的模样时,她险些没吓昏过去,听对方语气平稳态度从容,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多是盗贼的血,我只有两处皮外伤,无妨,家里有药酒上一点就好。” 沈元熙满不在乎,那边柳氏早已找出刚给苏云帆做的一套新衣裳,沈元熙和苏云帆身高体量差不多,穿这身衣裳还算合适。 虽然担心沈元熙伤势,但柳氏和苏挽夏也不好留在屋里,对苏挽秋说了一句“我们去你大伯娘那里睡”后,便出门了。 这里苏挽秋为沈元熙脱了衣裳,只见灯光下左胳膊上血迹斑斑,她心疼的眼泪都下来了,哽咽道:“什么皮外伤?看看这两道伤口,就差没见骨头了。你这个时候赶来村里,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不成?” “没有,家里没事,只是我想你了,所以趁着明后两天休沐,赶过来见你一面。” 沈元熙笑着替苏挽秋擦去眼泪,接着又看看自己伤口,皱眉道:“你帮我清理一下就是,上次在百花楼的伤,不也是你帮我包的吗?过后大夫还说你包扎的极好。” “你忍一下,我调点盐水给你清理伤口,然后再包扎。” 苏挽秋一边说,就去外边取了盐和清水,只听沈元熙在屋里问道:“爹和二哥怎么不在家?” “他们出去帮一个大地主家盖房子,因为赶时间,所以晚上在对方家里住。” 苏挽秋说完,盐水也已调好,她打开柜子取出一匹洁白干净的细棉布,撕下一块,先帮沈元熙将伤口周围清理干净,听到对方传来的倒吸气声,不由越发心疼,嘴上却埋怨道:“家里没出事,你就不要过来了,我又不是不回去。再说,你要来,也该白天来,晚上路上本就危险,俗语说得好,夜路走多终遇鬼,其实鬼有什么可怕?怕得就是遇上这些打家劫舍的匪类……” 她在这里喋喋不休,沈元熙就笑眯眯看着她忙碌,眼中满是温柔。忽见妻子直起身,皱眉道:“不对,这事不对劲。” “嗯?怎么不对?” 沈元熙忙收回痴迷目光,看看胳膊,已经包扎妥当,松紧合宜,微微一点痛,却是有效止住了血液渗出。 苏挽秋在他对面坐下,沉声道:“亏你平日里聪明绝顶,你就不想想,通往京郊的路途,有什么值得江洋大盗蹲点的价值呢?你的武功我知道,能和你打到不可开交,甚至伤了你的匪类,即便是群殴,那武功也堪称不俗了,有这份功夫,县城都未必看得上眼,怎会来京郊蹲守?除了你这种心急赶路的,谁又会披星戴月,冒着危险走夜路?即便有,身上能有多少钱财?这事不对,倒像是针对你来的,在此之前,都有谁知道你的行程?” 沈元熙满不在乎道:“你想太多了,我不过一个小小翰林,难道还有人故意来刺杀我不成?你以为我是梁相呢。我估摸着,这两人也未必就是蹲点,江洋大盗多是夜行惯了的,许是赶路时看见我鲜衣怒马,想着顺手捞一票,也是有的。” “这样吗?倒也有些道理。” 苏挽秋怎么想,确实也没有专门刺杀沈元熙的道理,因又看了看他伤口,见没有血渗出来,方觉心安。 于是到炕上铺设被褥,一边道:“你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实在是辛苦了,赶紧睡吧,明儿也不用早起请安,我们庄户人家,没这个规矩。” “那怎么行?你们没这个规矩,我却不能失了礼数,不然让村里人知道,说我这个姑爷飞扬跋扈,我名声坏了不打紧,关键是让人嚼舌头,说我对你不够尊重。” 苏挽秋看他一眼,抿嘴一笑,悄声道:“偏你这么多歪理,管别人怎么说,尊重不尊重,咱们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 说话间被褥铺好,沈元熙便脱了大衣裳,吹熄油灯,恰好窗外月色如洗,透过窗纸,只照得屋子里一片雪亮。 两人并排躺在炕上。此时万籁俱寂,四下无人,少年夫妻哪有不情热的?沈元熙用完好的那只胳膊搂紧了苏挽秋,在她脸上脖子上一阵乱蹭,声音里也带了喘息,轻声道:“你道我为何披星戴月赶来?还不是因为相思入骨?你不知这些日子,我一个人怎么过来的。” “我也是一个人,怎么就不像你那样难过?”苏挽秋制止住沈元熙那只作乱的手,轻声道:“正经些,你这会儿带着伤呢,且忍耐几天,等伤痊愈了,自然由着你尽情尽兴。” “也罢!” 沈元熙知道苏挽秋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况且她答应日后由着自己尽兴,这倒是因祸得福,因也见好就收,夫妻两个又闲话一回,渐渐声不可闻,呼吸也都平稳下来。 第二百九十七章:上哪儿说理去 “夫人,听说状元郎,啊不对,现在应该叫大人了,听说沈大人昨晚回来了,是不是真的?” “这个哪还有假?昨晚回来的,一个人,半路还遇上了劫道的,幸亏他功夫不错,饶这样,胳膊还受了伤。” 苏挽秋说完,直起身看了看周围的地:“杨嫂子,你准备的肥料不错,看出来是花了心思,必定事半功倍,这实在是难得了,很多人即便花了心思,也未必就有好结果。” 杨氏被苏挽秋夸奖,乐得嘴都合不拢,却也没忘了谦虚:“还是因为夫人不藏私,说得那叫一个详细,我再不准备好,就没资格种这个甜菜了。” 说到这里,不由悠悠叹了口气,轻声道:“说起来,这几年要没有夫人,我们一家子还有没有活路都不知道,哪有如今的红火日子?也幸亏如此,前儿我大姑姐被夫家休了,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我们还能给她一碗饭吃,不然就在两年前,我们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里顾得上她?” “是了,我前两日恍惚听见有人说过一嘴,说什么杨家的妇人要寻死,幸亏救下来了,好像就是说的你家大姑姐?” “可不是。”杨氏点头,一脸感叹道:“我们家那个姑爷啊,除了模样长得整齐些,一无是处,可怜我大姑姐勤俭持家六七年,为他生了两个女儿,结果他在一个富户家干活,那富户家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看中他,想他入赘,他就把我大姑姐休了,孩子也不要,欢欢喜喜去做了赘婿。我大姑姐哪里受得了这样屈辱?又怕娘家不好过,回来当晚就上吊了,幸亏我婆婆没睡着,听见外间有动静,起来看见,这才救下。我就和我大姑姐说,叫她安心住着,家里今年种甜菜,养她们娘仨还是养得起……” 杨氏正说得起劲儿,忽听远处传来几声惊呼,抬头一看,只见沈元熙手里提着个篮子,和苏挽冬柳氏王氏一起,正走在地头上,她不由惊叫一声捂住嘴,结结巴巴道:“是……是状元郎,我的天啊三姑娘,状元郎不会是给你送饭来了吧?” 太过震惊之下,用的完全都是从前称呼。苏挽秋也早已看到,伸手在布裙上抹了两下,从田里走到地头,沈元熙便在那里等着她,含笑凝望,见她到了近前,方赞叹道:“许久不见你穿这短打扮,倒是别有一番风韵,当真是布衣荆钗,不掩国色。” “噗”的一声,苏挽秋忍不住喷笑,目光左右看了一圈,只见远近皆有村里妇人,虽假装交谈,但耳朵显然都支棱着听这边动静,她便瞪了沈元熙一眼,小声道:“别拍马屁,什么国色?你将那些真正国色天香的美人置于何处?” “我就是喜欢你嘛,你在我眼里就是国色天香。” 沈元熙也笑,和苏挽秋来到地头大树下,那里有临时搭的凉棚,下面几块石头,两人随意坐下,他揭开篮子上的粗布,只见里面是蒸好的大白馒头,一盘菌菇炒鸡蛋,还有一大碗白菜炖猪骨头。“ 苏挽秋便问沈元熙:“你吃过饭了不曾?” 沈元熙摇头道:“我特地过来给你送饭,就是要和你一起吃,上午本想过来,被六叔爷拉着说话,就耽搁到现在。“ “行,那就一起吃吧。” 两人埋头吃饭,沈元熙盛赞白菜的滋味好,苏挽秋便笑道:“因为这白菜里炖的骨头是腌过的咸骨头,其实这咸骨头和芸豆才是最配的,滋味格外鲜美,再放几个土豆在里面,那才是人间美味。” 沈元熙沉吟道:“土豆的话,你不是说七夕前就可收获了吗?按照去年的产量,今年怕没有上万斤呢,吃不完的。” “那也不能放开了吃,还得留下九成做种子,先从我们村推广开来,然后是十里八乡,再然后辐射到整个京郊,接着继续向北……没有几年,全国就都可以种植了。” 两人就着闲话下饭,越说越是投机热烈,用过饭后,见周围人都在歇晌,于是沈元熙便兴致勃勃站起身,对苏挽秋说道:“昨天皇上宣我进宫,还和梁相说到粮田种植之事,他们尤其关心关外苦寒之地,是不是真的能大量种植作物?对了,皇上还说,等你回京,要你主持玉米的种植工作,梁相打趣说,若果然你玉米种得好,这些作物也都能推广开来,还要皇上给你封官儿呢,到那时,你就可大展拳脚,实现你的理想,发展你的事业了。” “真的吗?我以女子之身,也能封官?果然如此,可真是天大的好事。那个……咳咳!我倒不是官迷,只是这世道对女子严苛,若有了品级在身,说话做事要方便许多,如你所说,那会儿我才能真正大展拳脚……” 苏挽秋兴奋起来,见沈元熙点头,她就搓着手道:“这可太好了。走,我带你去看看这些土地上的作物,有甜菜有红薯有花生,还有棉花蓖麻等经济作物,呃……就是能赚钱,利润比粮食高的作物,当然,似棉花这种,却也格外费事,须得精心打理……” “这么一大片地,都是你安排主持的?夫人,你可也太了不起了。” 两人说笑着去远,用过饭的村人们愣愣看着堂堂状元郎,就穿着一身布衣,和农妇打扮的苏挽秋手牵手下了地,只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 “刚刚状元郎,不是,沈大人和沈夫人说得那些话,你们听懂没?什么理想……事业的……我怎么既觉着听懂了,又觉得没怎么懂呢?到底都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还不明白,就是说沈大人丝毫不在意沈夫人回来带咱们种地,还说这是她的事业。啧啧,什么叫神仙眷侣?今儿我算是真正见识到了,这天下竟然还有不要女人在家相夫教子,反而支持她出来搞事业的男人,还是个当官的,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 第二百九十八章:神仙眷侣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耳听到,我哪敢相信世间还有这种事?对了,我恍惚听见沈大人还说,皇上要给沈夫人封官?” “这就是玩笑吧?自古哪有女人当官的?” 几个妇人疑惑,忽听苏挽夏笑道:“女人当官虽然少,也不是没有,还有当皇帝的呢,武则天不就是吗?” 乡野妇人不识字,没什么见识,但武则天的名头可实在是太响亮了,堪称妇孺皆知无人不晓,当下几个妇人立刻来了兴头,都聚拢到苏挽夏和柳氏王氏等人身边,纷纷问道:“这么说,你们家三姑娘,不是,三姑奶奶真的要封官了?天啊!果然如此,咱们五丰村可是出了名,连带着咱们都能跟着沾些光。” 柳氏连忙道:“你们别听她小孩子家胡咧咧,哪里就能当官了?我估摸着,大概是姑爷和皇上说话时,随口开的一句玩笑。” “那也足够光宗耀祖了,咱们三姑娘如今可是连皇上都知道的大人物。” “就是就是。难得她还对咱们尽心尽力,为了春耕,特意回来指导。别的女孩子要是能嫁进大宅院,谁还肯提自己是乡下出身?别人说一句都要恼的。” “可不是。” 立刻有人附和,只听柳氏笑道:“我们秋不是那样人,她说过,就算将来做了一品诰命,也要种一辈子地。” “我们倒不敢指望一辈子,这辈子能种上甜菜红薯花生这些赚钱的作物,混个吃饱穿暖,已经感激不尽,哪里还能一直拖着沈夫人的后腿呢?她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就是就是,沈夫人对咱们,那是没的说,先前她没回来那会儿,我还以为去年说好的都不作数了,我心里也没有怨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天经地义,谁成想……她竟然回来了,这……简直……等到今年秋天,这些东西出产卖了钱,我是要给沈夫人立长生牌位的。” “对对对,还有沈大人,真是,就没听说过,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男人,连戏台上都不曾见过,沈夫人真是好人有好报,这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就独独对她一往情深,支持她到这个份儿上,你们看,他们两个真下地去了,那可是六品的翰林,天上文曲星下凡,如今竟也下了地,别的富贵公子,哪里肯?都说我们是泥腿子来的……” 众人纷纷议论,一个个感动得眼圈发红。就连地头上歇晌的男人们,心里也都是百味杂陈。说来奇怪,虽然有苏挽秋撑腰,五丰村的妇人们个个都变成母老虎,但他们对这个女人的恨意竟越来越淡漠。 不,不能说是淡漠,甚至那恨意渐渐都转化为感激.只是大家从前都在一起扎堆时,每日里嘲笑谩骂诅咒苏挽秋乃是必修功课,如今转变态度,总觉着抬不起头。 饶如此,日常聚会闲谈时,他们也鲜少提及苏挽秋了。毕竟比起隔三差五就能在饭桌出现的荤腥,大冬天也不用挨冻的幸福日子,家里女人们声音高些又算得了什么? 歇了小半个时辰,众人就都起身。苏挽秋便让沈元熙回去,却见他笑道:“回去做什么?今日听你讲了这么些种地的知识,倒把我兴趣勾起来了,不如我也挥一挥锄头……” 不等说完,就见妻子“噗”的一声笑出来,摇头道:“胡说什么?你还能挥锄头?别把苗都给我刨了,草都给留下来。” 沈元熙不服道:“你就算怀疑我的务农能力,也不该怀疑我的准头,忘了当日在通州,我一把飞石打得那……呃……那是十几郎来的?反正就打得他轰然倒地,将你从魔掌中救出来。你教我,我肯定学得快。再说要做好官,为民做主,总得了解一下民生吧?你身为我妻子,这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 “好家伙,不就想和我多腻歪一会儿吗?你直说就是,至于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 苏挽秋忍不住笑:“好好好,我教你,不过今儿是追肥,这活计可脏,你一个金尊玉贵的翰林才子,确定愿意沾手?” “怕什么?你一个袅娜风流的如花女眷都不怕,我一个糙爷们儿倒怕了?” 说干就干,夫妻俩一个拿着粪筐追肥,一个平土,许是天资聪颖,虽然沈翰林从前没干过农活,但上手后,竟干得有模有样,只让周围人啧啧称奇。 这一干便是夕阳下山,夫妻俩和柳氏等人一起回家。他们身后,各村的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杨氏便对何氏感叹道:“我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多少恩爱夫妻,能说几句甜言蜜语的,已经是人间少有;若对妻子关怀备至,那更是凤毛麟角一般;似沈大人对沈夫人这样,愿意和她并肩做事,哪怕脏活累活,也无半分顾忌,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想来天下虽大,这样夫妻恐怕也只有他们这一对,是真真正正的神仙眷侣了。” 沈元熙这次来五丰村,本是思念作祟,然而在五丰村和周围十里八乡的人眼里:沈大人这分明是来给夫人站台的,这就是毫无保留支持到底的态度。天底下竟还有这样事,看来苏家这条大粗腿,以后必须牢牢抱住。 这无疑为苏挽秋推广几种新奇作物的种植扫清了太多障碍,不过这时的他们并不知道,这次普通秀恩爱的举动影响会有多深远。 到了第二天下午,沈元熙要回京城,苏挽秋将他送出村口,目送他一人一骑,一步三回头的去远,直到消失在天际尽头,她这才转身往回走。 “秋,这么依依不舍的,怎么不和妹夫一起回去呢?” 苏挽夏从大树后现身出来,见苏挽秋面色凝重,便上前挽住她胳膊,轻声劝说道:“要不然你早些回京吧,我看妹夫也舍不得你。你在家这么些日子,追肥也好间苗也好,大家都懂了,何况还有云旭。” 苏挽秋摇摇头道:“还有两件事,我须得办清楚了才能回去。一件是你的亲事,不是说后天媒婆子要安排两家人在大哥酒楼里会面吗?我自然要跟着过去,替你把把关。” 苏挽夏脸一红,小声道:“有什么可把关的?人家是大财主,家里良田千顷,就一个儿子,这条件说起来都算咱们高攀,我料着是因为你的关系,不然他们这样人家,哪可能看上我。” 第二百九十九章:姐弟恋? “利益相关是必定的,但也不能太过格,终究要能对你好才行。” 苏挽秋搂着苏挽夏,笑道:“我姐姐这样秀外慧中的人才,什么样的配不上?姐,你可不要妄自菲薄,想着他家怎样怎样,说不定还是咱看不上他们呢。” 苏挽夏摇摇头,看着妹妹轻声道:“我知道你是宽慰我,我不过一个寻常村姑,又没有你那些本事,哪来的脸敢去挑拣人家?” “我的本事?我什么本事?母老虎的本事吗?”苏挽秋哭笑不得:“姐,我的名声你又不是不知道,也只有沈元熙这个傻大胆,不知我的厉害,让我迷住了,才敢娶我,你又温柔又贤惠又能干,可比我强多了。” “知道你是好心,可也不带这么糟践妹夫的。”苏挽夏瞅了苏挽秋一眼:“好了,快回去,今天还有不少活儿呢。” “好。” 苏挽秋答应一声,心里却想着:这个相亲对象,须得好好把关,嗯,等回到家,我就找二哥安排一下,他那么多狐朋狗友,打听打听男方的家世人品也不难,顺便等相亲那天,再安排几个小测验,确定人品好才行。不然我姐和大姐不同,她这是真正的盲婚哑嫁,一旦我们看走眼,婚事成了,结果发现对方品行不堪,就算能及时离婚,终究害了她。 心里想着,回到家就去找苏云帆,然而遍寻不见,问了苏云旭,才知道这二哥又进城了。 “反了天。” 苏挽秋看着面前硕大的香菇愤愤道:“家里人都忙成什么样了?他倒好,还有心思去城里逛,就因为今天我送沈元熙,早收工了一会儿,他也不肯放过,城里有什么让他这样挂念的?难不成又跑去大哥那里吃霸王餐了?” 苏云旭笑道:“三姐别恼,二哥不是那种人,这几天你回来了,家里所有人一心扑在地上,他都好几天没进城了。” 苏挽秋气哼哼道:“让你这么说,他还有理了?就他没进城吗?我也没进啊,我们全家都没进……” 不等说完,只听院里响起一声“我回来了。”正是苏云帆。 苏云旭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二哥这不就回来了。” “哼!算他回来的及时。” 苏挽秋走出去,只见苏云帆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他身后还跟着红娘子,因纳闷道:“你们两个怎么凑在一起了?我还说等这两天忙完,就去城里找红姐姐聚聚,不成想你竟主动送上门来。” 红娘子笑道:“早就听说三姑娘回来,不对,如今该改口叫苏夫人了。我早想过来见你,只是又怕打扰到你,知道你这次回来是有大事要做的。可巧刚刚沈大人过去找我,只说夫人身边没有个体己的人保护,他不放心,所以出钱,让我以后都贴身保护夫人,这下好,沾着你的光,我也可以去京城繁华世界见见世面了。” “沈元熙找你来保护我?” 苏挽秋眉头一皱,就听苏云帆笑道:“妹夫即便不去找红姐,我也有这个意思。妹妹如今身份贵重,还一个人在乡下乱跑,这万一遇到点危险,咱们家岂不是天都要塌了?” 红姐?这个称呼…… 苏挽秋深深看了苏云帆一眼,再看看红娘子,目光一转,展颜笑道:“既如此,红姐姐的好意我就心领了。只是你要去京城,你爹娘同意么?” 红娘子笑道:“怎么不同意?我爹年纪大了,眼瞅着不能再走镖,弟弟在学堂里,成绩还不错。我后娘昨儿还和我说,京城里如今也开了成衣厂,不如投奔夫人,给我们在厂子里找个差事,到时把弟弟送去好学堂,说不定将来也能考取功名,那可真就是光宗耀祖了。” “这是姐姐后娘的话?她倒是脸大,凭什么让姐姐做工,一力供弟弟上学?难道姐姐就没有自己的前程吗?非要靠你弟弟才能光宗耀祖?” 苏挽秋最听不得这种扶弟魔的事,忍不住就批了一顿。只把红娘子都批懵了,呐呐道:“夫人是不是还记着我刚来时和你扯得谎?说我后娘苛待我?其实没有,我和她感情还算好,我弟弟和我也亲近,何况光宗耀祖这种事,也只有男孩子去做。天下这么大,夫人这样的奇女子可只有一个,我哪里比得上?” 苏挽秋:…… “哈哈哈,我们家秋就是这样了,你不用在意。” 苏云帆在一旁笑着解释,说完又对苏挽秋道:“秋,你看你哥我也不是种地的料子,与其在家胡混,不如你让我也去京城,看看安排我一个差事,咱们自家兄妹,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你管我吃饭睡觉就行,如何?” 苏挽秋心中一动:二哥这个人,有头脑有手腕,留在家里种地闲逛还真是有些屈才,如今沈元熙眼看着要走仕途,沈家生意重心也都搬到京城,公爹性情沉稳,但不善应酬,或许真需要二哥这种长袖善舞的家伙帮忙,虽然他现在对其中门道一窍不通,但是可以学啊。 于是欣然点头道:“这是件大事,二哥你可想好了?若真是经过深思熟虑,回头咱们就和爹娘商量下,京城那边,我们还真缺一个得力的助手。 “太好了,秋,你可真是我亲妹。” 苏云帆喜出望外,忍不住向旁边红娘子看去,虽只一眼,却被苏挽秋敏锐地捕捉到了,当下心中疑虑更深,暗道:几个意思这是?这种事你去看红姐姐做什么?难不成你们两个真有点……呃!红姐姐比你大好几岁呢,咋的,我二哥这是想搞个姐弟恋? 虽这样想,但苏挽秋并没在意:真是姐弟恋又如何?只要两情相悦,姐狗恋也不是不可以。红娘子人不错,长得虽不甚漂亮,但是英姿飒爽,配苏云帆绰绰有余。 现在真正令苏挽秋忧心的,是沈元熙。 一家人用过晚饭后,苏挽秋便提着灯笼来到街上。仰头看天,只见群星闪烁,月亮这会儿还没有出来,她不由喃喃道:“明月千里寄相思,如今虽无明月,但我和你不过相距百里,不知这群星能不能将我的想念送去你心里。” 说完自己也苦笑起来,暗道:我在这里矫情什么呢?他今日下午刚走,难道我就害了相思病不成?别说,这会儿没事做,还真是有些想他,难怪他休沐两日,宁愿披星戴月,也要赶来见我。 第三百章:回京 正想着,就听苏云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秋,你在这里看什么呢?星星有什么好看?” “星空灿烂,怎么不好看?” 苏挽秋回过头,见苏云帆站在那里,四周并无一个人,于是便来到石头上坐下,沉声道:“二哥既想去京城,我总得考较一下,证明你有这个本事,如何?你愿意接受吗?” “嗐!这有什么?只要不考我那些之乎者也,任凭你考较就是。从去年你让我和云旭识字,后来三弟外放做了知县,你也嫁去沈家,但我和云旭跟着六叔爷识字学数,可是一刻也不曾间断过,眼瞅着就出师了。” “六叔爷还教了你们识数?这可真不错。”苏挽秋点点头:“不过我考得不是这个,二哥你不如和我说一下,沈元熙为什么又让红姐姐来我身边贴身保护?你答得上来,我才认可你的能力。” “啊?”苏云帆没想到妹妹问的是这个,不由挠了挠头,结结巴巴道:“那……还能有什么……原因?自然是……妹夫担心你。” 苏挽秋淡淡笑道:“若你真是这样想,那就别去京城了,免得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嘿!你怎么说话呢?你二哥我这么精明的……” 后面的话在苏挽秋清澈锐利的眼神中自动吞了回去,苏云帆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么说,你……你也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想看看你知不知道?” 苏云帆一摊手:“我其实也不知道,但就是妹夫回咱们村时遭遇袭击,这事就不对劲儿,我看他是怕你担心,所以隐瞒下来。奇怪,妹夫不过是个翰林,能有什么仇家?甚至他还委派红娘子过来保护你,可见此事非同小可。不过秋,你也不用忧心,既然妹夫没让你立刻回京,说明即便有事,也还在他掌控之中,你这会儿着急忙慌地回去,说不定还会拖他后腿。” “我又不是熊猫,专门抱着后腿不撒手,怎么就给他拖后腿了?” 苏挽秋冷哼一声,接着搓搓眉心:“也罢,你能看出这些,就不俗了。明儿和爹娘商量下,这一次我回去,你就和红姐姐同我一起上路。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件事二哥你须得帮我好好做了,就是姐姐相亲的事,你须得设几个关卡考验一下那家人,来,我教你……” 苏挽秋冲苏云帆招招手,待他凑过来,便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只听得这二哥目瞪口呆,好半晌,他忽然竖起大拇指:“竟然还可以这样做,秋,真有你的。” 苏挽秋一笑,这不算什么,上一世听到过太多职场面试前的小关卡,不得不承认,越是不经意的细节处,就越能见人品。 ***************** “沈夫人这就走了?我刚刚看见她的马车,好家伙,这一次连她二哥都跟着去京城享福,只是不知为什么,还把爹娘扔在这里。” “什么享福?云帆是跟着他妹妹进京谋前程的,你以为不用做事啊。她爹娘能做什么?一辈子只会种地,到京城就算住进大宅子,还觉着浑身不得劲儿呢。” “到底还是一母同胞的,不然他家四小子也不错,怎么不见沈夫人带上他?要说起来,苏家四个小子,模样人品都是好的,尤其三小子,如今已经外放做官,假以时日,苏家就不再是农户,而是该住进官邸中了。” “要说这老苏家,上辈子不知是积了什么德?一个农户,竟然出了个做诰命的女儿,做官的儿子,将来儿女互相扶持,这眼瞅着就从泥腿子变成名门大族,真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那也不一定,他们家三房两口子虽是势利人,但那个四小子可轴得很,三房巴不得将他塞去沈夫人身边,他不肯,一定要留在乡下种地,还说不管将来家里怎样,他就在这里扎根,你们听听,哪有这样人?放着少爷不做,非要做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 “哎张武你这话就不对了,云旭这样作派,别人嘲笑使得,咱们村里人可不行。也不想想,要没有这孩子,你能放心种那些新奇作物吗?就算那作物确实收成高,可也得会种,你没见沈夫人这些日子在田里都做些什么?这些东西连追肥都是有讲究的,要没个懂行的人帮衬指导,谁敢说不会赔钱?” “就是就是。” 晚春时节,天气和暖,村头几棵大树下,聚集了男女老少几十人,目送着驶上官道的大马车,众人议论纷纷。 正说得热闹,就见苏挽春和苏云旭苏挽冬从官道上下来,不一会儿到了近前,便有人喊道:“哎!怎么就你们几个去送行啊?沈夫人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苏挽冬笑道:“二伯二伯娘可不是也想送呢,我三姐不让,说过不上两个月,她还回来,她要是不回来,你们种这些东西也不放心不是。” 众人便笑起来,一边大声感激着,又有人问道:“春儿大妹子,我昨儿见沈夫人去了杨家,说是要让你去教她们家大姑姐种菌菇,真有这事儿吗?” 苏挽春点头道:“是啊,刚刚妹子在车上还嘱咐我了,我这正准备过去呢。” 一个妇人咋舌道:“沈夫人让你去你就去啊?现在养菌菇的就你们两三家,再教给她,就不怕被抢了生意?叫我说,你们对杨家够好了,哪里用得着照顾到这个地步?” 苏挽春笑道:“话不是这么说,三妹说得有道理,一个寡妇领着两个女儿,总得给自己找一条活路,难道一辈子在娘家屋檐下不成?杨家姐姐是个刚强的,就是杨嫂子不在意,她自己心里也过不去。一个村里的,能帮一把是一把,说起来,我小时候,还经常被杨姐姐带着去挖菜呢。” 一边说着,便径自回村里去了,这里人们看着苏家姐弟的背影,一人便喃喃道:“这个三姑娘,你说她厉害吧,你看看她行的这些事,那就是活菩萨;可你要说她善良,好家伙,这村里被她教训过,见了她如同老鼠见猫的人也不少。世上怎会有这样人?” “这有什么稀奇?”他对面的妇人笑道:“沈夫人对好人就是菩萨,对坏人嘛,那就是怒目金刚。也恰因为如此,跟着苏家走我才放心,只要别丧良心,按照道理办事,苏家和沈夫人怎么也不会亏待了咱们就是。” 第三百零一章:气得头疼 “元熙,从五丰村回来,你便总把自己闷在书房,都在干什么呢?我给你熬了山参鸡汤,你喝一碗补补,胳膊上的伤势如何了?太医们怎么说?” “娘。”沈元熙从沉思中回神,站起身给田氏让座,将手中钉子递给她,沉声道:“这是孩儿那晚和几个匪类搏斗时捡到的,当时孩儿胳膊受伤,落在下风,忽然就有人暗中出手相助,用得便是这钉子暗器。“ 田氏看着钉子,似乎有些出神。沈元熙紧紧看着她:“娘认识这钉子?” “哦……我哪里认识?看着也就是寻常的铁钉罢了。”田氏抬头:“我见你回来后,对此事并不在意,怎么这会儿还想着呢?” “这事有些蹊跷,由不得不想。”沈元熙在椅子上坐下:“娘可知道?这样手法的暗器,我曾见过一回。” “是么?”田氏似乎有些惊讶:“什么时候见的?” “就是上次在百花楼……” 一语未完,忽听外面有人喊道:“奶奶回来了。” “挽秋回来了。” 沈元熙豁然起身,原本严肃的面孔立刻被欢喜填满,宛如冰雪初开,云破月现。 田氏:…… 看着儿子狼奔出去的身影,田氏皱紧了眉头,喃喃自语道:“这孩子……怎么……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娘娘只怕……” 说着说着,她忽然扶住额头,身旁燕子立刻关切问道:“太太,是不是头疼病又犯了?” “头疼病没犯,只是比犯病时更头疼罢了。” 田氏没好气嘟囔了一句,将燕子都噎得无语了,心想:太太怎么了这是?少爷和少奶奶有多恩爱,您是今天才知道的吗?怎么这会儿倒气成这样? 正想着,就见沈元熙和苏挽秋携手走进来,苏挽秋大大方方的行礼:“娘也在呢。我这刚回来,从家里带了点土产,已经交给厨房整治了,晚上您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嗯。” 田氏不置可否答应一声,目光灼灼盯着苏挽秋,忽然淡淡道:“你这次去娘家住了大半个月,怎么也没多带几套衣裳?这还是你离去那天穿的吧?这素云缎是最轻薄的,难得你在乡下那个地方住这么些天,竟没磨破。” 怎么了这是?刚回来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苏挽秋心里纳闷,但她是惯人的主儿吗?因此只装作听不明白,笑嘻嘻道:“娘放心,这么贵重的料子,我哪能穿着它在家走动?到家后我就换上了从前穿得粗布短打衣裤,直到回京时,才又换回来。” 田氏:……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田氏咬着牙,指着苏挽秋的手指都有些颤抖,却见这儿媳看了儿子一眼,纳闷道:“什么身份?元熙如今是六品的翰林,我也就是一个六品诰命。每年后宫的娘娘们还要劝课农桑,我一个小小诰命,似乎也高贵不到哪里去。” “胡说。” 这回却是沈元熙开了口,田氏正欣慰于儿子终于“幡然醒悟”,认同了自己的话,就听他接着说道:“夫人向来自尊自重,怎么这会儿倒妄自菲薄起来?于我而言,你恰是这世间最高贵的人,诰命又如何?平民又如何?你就是世间独一无二的苏挽秋。” 田氏:…… 不行,着实听不下去了。 田氏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淡淡道:“行了,时辰不早,你们说会儿话也该用晚饭了,我回去了。” “娘,您再坐一会儿,挽秋带了土产回来……” 沈元熙追过去,不等说完,被田氏一甩袖子阻住去势,听她冷哼道:“不用了,你们吃自己的,晚上也无需到我那里请安,我头疼病犯了,不想搭理人。” 沈元熙:…… 回过头就看到媳妇吐着舌头偷笑,沈元熙无语道:“你还乐,没听娘说她头疼病犯了?我这就派人找太医去。” “你可真是个大孝子,平时那样冰雪聪明,这会儿倒糊涂起来。你看看娘走路虎虎生风的样子,比你还有活力呢,这是头疼病犯了?这明明是胃疼病犯了。” “嗯?这话怎么说?” 沈元熙看着母亲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不得不承认苏挽秋目光如炬,只是胃疼病又是怎么回事? “吃撑了呗。”苏挽秋一边往下脱大衣裳一边笑:“咱们两只恩爱汪在这里狂发狗粮,也难怪她老人家撑得胃疼。” 说完见沈元熙不解的模样,她便将大衣裳挂起来,只穿着轻薄的中衣小褂凑到丈夫面前,贴着他耳边悄声解释了一番,顿时就让沈元熙喷笑出来。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怪话?” 一边笑说着,沈元熙就搂住妻子的小蛮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贴着她耳边轻声道:“是你说的,等我伤愈,要由得我尽兴。” 苏挽秋斜睨着他,媚眼如丝,眸光流转:“我自然记得,只是……” 她的手移到沈元熙胳膊伤处,吐气如兰,轻声问道:“你的伤口愈合了吗?” “早都愈合了,就等你回来呢。” 沈元熙呼吸都粗重起来,忽然胳膊处传来一阵疼痛,他刚要叫,猛地想起这是妻子在试探自己,忙又强行憋住,嘴角弯起一抹笑容,挑眉瞪眼吸着气道:“一点儿都不疼。” “得了吧你。”苏挽秋轻轻拍了他一下:“脸色都白了,还狡辩呢。”说完看看四周:“这些天,家里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 沈元熙拉着她的手来到榻上坐下:“你教出来的四个丫头不错,这些日子你不在,她们倒将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是吗?”苏挽秋眉头一挑:“我才教她们几天?实在是这几个丫头本就不俗,正所谓恃才傲物,我只怕她们不甘心做丫头,这些日子我不在,她们中竟没有一个肯把握机会的?” 沈元熙笑道:“都知道你的性子,谁敢冒这个险?更何况你也说了,她们资质不俗,难道看不出我是个正人君子?若勾引不成,岂不是偷鸡反蚀米?谁肯轻易做这样赔本买卖?对了,说到鸡我想起来,你不在这些天,咱们在通州路上收的那只大公鸡,可实在是太闹腾了,最后没办法,我把它养在了后院,好家伙,这天天早上,四更不到就开始打鸣,搅得人睡不安稳。” 第三百零二章:一语成真 苏挽秋“扑哧”一声笑出来:“还有这事?我当初就说这大公鸡是个有灵性的,果然不错,这不是督促着你么?正所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拜托,我已经考过科举了,如今一个六品翰林,也用不着上朝。你还是好好教育教育它,有这本事,等将来我做到一二品大员,须得起早贪黑上朝时,再来显摆。” 夫妻两个说笑几句,幽兰等人已经得了消息,都过来拜见主母,苏挽秋随意问了几句家中情况,见她们应对的妥帖,于是夸赞了几句。 眼看着暮色降临,沈元熙便命摆饭,这里幽兰等人出去,苏挽秋盯着她们背影,忽然问道:“对了,这四个丫头,从前不是你家的吧?” “不是,从没见过她们,也不知母亲从哪里买来的。” “你就没问问?” 苏挽秋坐在梳妆台前卸去头上凤钗,一边说道:“我这些日子仔细回想了下,这几个丫头不似寻常人家出来的,哪怕是京城勋贵遍地,一个府里要找出这么一个也不容易,从前没多想,这会儿认真琢磨,越琢磨越觉着不对劲。” “你倒是提醒了我。”沈元熙若有所思,等到厨娘们过来摆饭完毕,他就叫住幽兰道:“你今天在这里服侍吧,正好问你几句话。” “是。” 幽兰答应一声,心中惴惴不安,迅速梳理了下苏挽秋不在这几天自己等人的所作所为,应该……大概……可能……好像……没有太离谱的,这才镇定下来。 “幽兰,你们从前是在哪里做事?又是怎么来的咱们府里?” 苏挽秋来到饭桌前坐下,见沈元熙从陶罐里盛饭,她便拿起碗,给自己和丈夫分别盛了鸡汤,一边随口问道。 幽兰:……不是说好让我在这里服侍?爷和奶奶你们这算怎么回事?抢我饭碗吗? “回奶奶的话,奴婢等人……原本都是宫女,因为皇上和皇后娘娘说……奶奶……” 苏挽秋一口汤好悬没喷出来,忙强行咽下,却是把自己呛着了,唬得幽兰连忙上前,却见沈元熙早过来为爱人拍着背,一边对幽兰吩咐道:“快拿水来。” “不用不用……” 苏挽秋艰难做了几个深呼吸,又喝一口汤,将喉头咳意压下,然后缓缓抚着胸口,看着幽兰道:“若是在你们宫里,我这样的仪态,压根上不了台面,是么?” 幽兰看着她,忽然低下头去,轻声道:“是。” “怎么说话呢?”沈元熙不高兴了:之前觉着这丫头不错,懂分寸知进退,结果竟是自己看错人了么? 却听幽兰急着道:“可是……可是奴婢还是喜欢奶奶这个样子。宫里的姑姑们,大宫女们,坐卧行止,无不是一板一眼,哪里有奶奶这样嬉笑怒骂的鲜活劲儿?奴婢三生有幸,能过来服侍奶奶,这些日子也渐渐将宫里的规矩抛却了不少,奴婢情愿一辈子服侍奶奶,也……也不愿意再回宫里了。” “你这是安慰我呢。”苏挽秋笑:“不错,我很感动,但就不要强捧了。” 幽兰抬起头,轻声道:“奶奶冰雪聪明,奴婢是真心是假意,您自然分辨得清清楚楚。” “行了,你去吃饭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苏挽秋挥挥手,看着幽兰走出去,她忽然看向沈元熙,严肃道:“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例如你的身世。” “什么身世?” 沈元熙还以为她开玩笑,扒了一口饭,又夹了块羊肉:“我的身世你不是最清楚?要说这世间夫妻知根知底,还有能比得上咱们两个的吗?” “你真不是流落民间的皇子什么的?” 苏挽秋在现代看了多少小说和影视剧啊,对于古代人民无比新奇的套路,在21世纪早成烂大街的梗了。 刚刚稳如泰山,还能给媳妇拍背的沈元熙,却让苏挽秋这一句话惹得差点儿把饭喷出来,很艰难才将饭和羊肉吞下,连忙拿汤溜了溜嗓子,这才哀怨地看着苏挽秋:“我说,饭桌上不要语出惊人好不好?噎死我你可就成寡妇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苏挽秋连忙啐了一口,没好气看着沈元熙:“原话还给你,饭桌上不要语出惊人,什么死啊活的,也不忌讳。” “又不是过年,忌讳什么。” 沈元熙毫不在意,慢条斯理喝了两口汤,方悠悠道:“你可真有才,亏着怎么想出来这样故事。我们翰林院有个家伙,闲暇专门爱给人写戏,辞藻自然是极好的,但就是情节烂俗,都是些才子佳人烈女传之类的,我们就说没意思,他不服,便让我们想,结果大家想了几天,也没几个新奇内容。叫我说,他正经该拜你为师,把你脑子里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和他一说,保准就有丰富有趣的新戏出来了。” “我是说真的,你以为我是在这里演戏?”苏挽秋一头黑线:“不是流落民间的皇子,皇上对你这么好?把宫里最顶尖的丫头送给你?” 沈元熙想了想,认真道:“上次去宫中,皇后也在。我听梁相说,皇后所出的六皇子在幼时夭折,算一算和我年纪差不多大,想来大概是移情作用吧,因为思念儿子,所以看我格外亲切。”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就是这个六皇子呢?” “别做梦。”沈元熙横了她一眼:“你当皇宫是筛子吗?还能把皇子给漏出来。” “那民间不是还有狸猫换太子的传说,不要小瞧人的力量,皇宫又怎样?那也是人组成的。” “你也知道那只是民间传说,正史上何曾听过这么离谱的事?皇宫虽然是人组成,但也足够森严,皇家的富贵气象和层层规矩,没有亲眼见识过,根本想象不到。” 沈元熙夹了一块糖醋排骨送到苏挽秋碗中:“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吃饭。” 苏挽秋心想:更离谱的事也不是没有,例如我的前世今生,架空时代,说出来吓死你。不过再一想:的确,那可是皇宫,自己并不了解,臆想着皇子会流落民间,岂不是和“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异曲同工。 第三百零三章:为母之心 这样一想,自己也撑不住笑了,对沈元熙道:“你不是流落皇子就更好了,不然皇上皇后要认回你,我怎么办?” 沈元熙眉头一挑:“你怎么办?这还有疑问吗?就算,我们说假如……假如有这种事,你自然就是皇子妃。” “那可不行。” 苏挽秋扒了口饭,歪头想了想,认真道:“公婆能允许我回娘家长住,发展我的种田事业。但皇上皇后会允许一个皇子妃总往娘家跑,下地种田吗?用脚指头想都不可能。” “这倒是。”沈元熙点点头:“皇家纵然泼天富贵,却没有自由可言。不过……如果……当然,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咱们只是拿着闲话下饭,我就问你,如果是真的,你真做了皇子妃,又要如何?” “那还能如何?我必须和离……不对,和离是不可能的,皇家颜面何存?但是你可以把我休了啊。” 苏挽秋嘿嘿一笑:“我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丁点儿皇家人的风范仪态,你若真做了皇子,那就多给我些金银珠宝,一纸休书将我送回家……呃……你怎么了?” 沈元熙一张帅脸都黑成锅底了,筷子在苏挽秋碗沿愤愤敲着:“还问我怎么了?听听你说得这是人话吗?说好的白头偕老生死不渝呢?一个身份考验就扛不住了?” “呃……嘿嘿……” 苏挽秋也觉着这话似乎绝情了些,连忙找补:“那不是说得假如吗?反正现实中又不会发生,那我们还是可以白头偕老生死不渝的嘛。” “就算发生了,我也不会写休书,你死心吧。” 沈元熙一边赌气说着,从汤碗里捞出条鸡腿,看了两眼,忽然一口咬上去,仿佛泄愤似的狠狠啃了两下。 苏挽秋:…… ******************** “娘娘,刚刚养心殿传来的消息,曾公公已经带着圣旨出发了,咱们六皇子……六皇子终于可以回来了!” 梅枝从外间进来,看到皇后还在榻上看书,她便急着道:“娘娘怎么还看书?等到宣完圣旨,六皇子就该进宫拜见您,这会儿该赶紧换上华服才是。” “圣旨已经去了吗?” 皇后放下书,目光看着窗外,似乎有些迷离。见梅枝指挥几个宫女从箱子里将皇后的礼服取出来,她便叹了口气,轻声道:“一别二十年,梅枝,你说……那孩子还会认我这个母亲吗?” “娘娘是六皇子的生母,怀胎十月,历尽艰辛将他生下来,这怎么能不相认呢?若说是故意将他丢弃也就罢了,可娘娘不是啊,送六皇子出宫,恰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何况您还安排了月痕照顾他,六皇子能平安长到如今,文武双全,都多亏了娘娘的安排,这拳拳爱子之心,可昭日月,娘娘有什么可担心?” “那又如何?你以为皇子是这样好做的?” 皇后摇摇头,从榻上起身,喃喃道:“依照我的意思,不如一世不相认,既知道他平安,我此生再无别愿,他认不认回我这个母亲,又有何妨?你不知道,看到他的时候,我见他成长的这么好,我真的宁愿不认他,不要去搅乱了他平静幸福的生活,可惜……皇上不会同意。” “皇上……” 梅枝咬了咬嘴唇,四下看看,几个宫女便会意退出,她这才轻声道:“皇上凭什么不同意?除非……他是看中了六皇子的才能,要立他为太子,不然,又何必将六皇子拉近夺嫡的浑水中?叫我说,娘娘不必担忧,这普天之下,还有不想做太子做皇上的人?六皇子不会为此而烦恼生气。” “皇上属意这孩子,我是知道的。不过太子之位关系到国家社稷,皇上不会轻易给出。虽然目前的几位皇子都不能令皇上满意,但谁又敢说,那孩子做了皇子后,他就能让皇上绝对满意呢?他毕竟是在民间长大。” “所以娘娘,您一定要倾尽全力帮助六皇子,若不能坐上皇位,六皇子很难有好下场。” 皇后目光蓦然凌厉起来,沉声道:“你说得没错,皇上既然让我出冷宫,不就是为了让我给我儿做靠山么?既如此,太子之位,他就别想再给别人。只是……” 说到这里,眉头又皱起来,沉声道:“那孩子哪点都好,偏偏娶得媳妇不好。性情还在其次,只是一个农户之女,委实太过无能,她能对丈夫有什么帮助呢?不拖后腿就要谢天谢地。按照我的心思,梁园的女儿才是我儿的良配,若两家联姻……可惜了。” “梁相现在对六皇子也不错啊,不一定非要联姻……” “你懂什么?”皇后看了梅枝一眼:“梁园这个人,惯会左右逢源长袖善舞,他虽然对元熙不错,但他对其他皇子也挺好。唯有联姻,才能将他们绑在一条船上。” 梅枝怅然道:“娘娘也别想太多,这样的如意姻缘,只怕皇上不会赞同,您不是说过吗?皇上最怕门阀世家死灰复燃。” 皇后闭了眼睛,轻声道:“我知道皇上所虑是对的,但为人母者,我只要我的儿平安如意,其他的,倒顾不上那许多。梁家的女儿是不用想了,但别人家的女儿未必不可一试,前日梅妃不是说起,她娘家侄女儿如今十六,出落得亭亭玉立吗?我倒要看看,配不配得上我儿?” 梅枝点点头没说话,梅妃从前就和皇后交好,这么多年只生了两个公主,皇后复位后,她又是第一个赶来拜见投诚,她的娘家侄女儿,给六皇子做个平妻的资格还是有的,顺便也可以教育一下那苏氏,免得她恃宠生娇,飞扬跋扈,搅得六皇子的后院不宁。 ******************* “……致使天潢贵胄流落在外,今已查明,沈氏之子元熙,乃当今圣上皇后所出之六子……” 眼看就要到端午,天气炎热,人们早早换上了轻薄春衫,仍时不时汗流满面。 然而此时沈元熙和苏挽秋穿着整整齐齐的大衣裳,跪在地上听曾玉宣读圣旨,明明脸上全是汗,夫妻俩的手脚却越来越是冰凉。 第三百零四章:至情至性 这特么都叫什么事儿?皇子?流落民间?什么意思?古代版的梦想照进现实?呸呸呸!这算个屁的梦想,谁想做皇子?谁想做皇子妃?谁要这种“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的一语成箴?啊啊啊搞错了吧?有没有人过来摇醒我,告诉我是在做梦,快来人啊…… 最初的惊恐凝固在眼神中,面上保持着震惊的表情,苏挽秋就这样石化在清天朗日的艳阳下,只有内心在激烈地挣扎嘶吼。 沈元熙的状态和她如出一辙。终于,曾玉念完圣旨,笑眯眯看过来,似乎也明白此事的冲击性太过强大,他没有立刻上前将圣旨交给沈元熙,而是耐心给对方回魂的时间。 身后传来沈拙和田氏的啜泣声,沈元熙如梦初醒,猛地回过头,伸出两手搀扶住父母,喃喃道:“爹娘不用怕,弄错了,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我这就进宫……找皇上,我……我怎么可能……” “孩子……” 田氏泪如泉涌,紧紧抓住沈元熙的胳膊,泣不成声道:“没弄错,你就是皇上和皇后所出的六皇子,因当日皇后娘娘入了冷宫,生怕不能护你周全,这才派我带着你逃出宫来,对外只说你被一把大火烧死,你爹……不对,他也不是你爹,他真名叫做卓申,乃是皇上驾前的一等带刀护卫,大内无人能敌的高手,是皇上派他来保护你,也幸亏如此,我们才能在大兴县扎根……” 田氏往后又说了些什么,沈元熙全没听进去,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二十年来父慈子孝的天伦之乐,到如今……和我说全是假的?你们说我是皇子,你们只是保护我的护卫和宫女?这怎么可能?世间哪有这样事?哪有这样事?“ “元熙。” 仿佛从极远处雪山之巅传来的声音,又仿佛极近,那是他最为熟悉亲爱的人。沈元熙转过头,就看到苏挽秋在含泪看他,直到对方伸出手为他擦拭脸庞,他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夫人,这不是真的,我们在做梦,我们还没醒,是不是?” 沈元熙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双手紧紧握住苏挽秋的双肩不肯放松,只见她苦着脸道:“好像……不是。元熙,你向来机敏果敢,智勇双全。我想这会儿也不是逃避的时候,不如……不如先弄清楚来龙去脉,咱们接受现实好不好?” 可怜苏挽秋这会儿也处于风中凌乱的状态,但总算她不是沈元熙,远不如当事人被冲击的这般剧烈,还能理智尚存,进行宽慰。 “是啊元熙,娘……不是……六皇子,奴婢知道如今你……元熙……元熙……” 田氏猛地惊恐大叫起来,原来沈元熙听她自称奴婢,心中剧痛,终于再也禁受不住这个打击,瞬间晕眩过去。 “元熙……六皇子这是怎么了?” 沈拙也慌了,跪着上前几步,却见苏挽秋眼疾手快,早将丈夫接住,一边急切道:“爹,娘,你们可千万别再说什么六皇子,自称什么奴婢下官的了,夫君至情至性,哪里受得了这个?” “竟……竟是如此么?” 田氏也慌了,府中下人们七手八脚将人抬到前厅,安置在靠窗的榻上,就见沈元熙睁开眼,表情木然,田氏和沈拙争相问他,他却不言不动。 连曾玉都被吓坏了,忙忙的就要派人去叫太医,只听苏挽秋沉声道:“无妨,夫君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且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消化一下。别看他这时候不言不动,心里都清楚着呢。” “这可是胡说。”田氏厉声道:“人都这样了,可不正是大夫们说得痰迷心窍,若不及时……” 不等说完,忽听沈元熙幽幽道:“我没事。” “元熙……” 田氏大喜过望,三两步奔到儿子身边,只见沈元熙木然看着前方,淡漠道:“挽秋说得没错,我只想安静一会儿。” “好!好好好!你想怎样就怎样。” 田氏擦着眼泪连连点头。这里曾玉就看着苏挽秋微笑道:“终究还是夫人更了解六皇子,只是……老奴也接触过六皇子几回,感觉他是极坚毅的人,这样的喜事,即便一时转不过弯儿,怎么就至于昏厥过去呢?真是闻所未闻。” 苏挽秋叹了口气,和曾玉来到门边,轻声道:“公公想来也知道我的来历,我不过一介村姑,不懂什么规矩分寸,所以我这里说句话您别恼。实话说,我和夫君都不是贪图富贵的人,皇子身份,在别人眼中,是天潢贵胄,富贵无边,但这并非我们所求。家人康泰平安,事业蒸蒸日上,这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二十年来,公婆养育夫君长大,他们就是夫君的亲生爹娘一般,忽然这会儿您过来了,说夫君是皇子,公婆转眼倒成了奴仆,这……别说夫君,但凡一个正常人,他也受不了啊。男子汉大丈夫,固然有坚毅一面,可铁汉也有柔情在,他怎么禁受得住?“ 说完见曾玉仿佛恍然大悟似的点头,她便又笑道:“当然,这也就是咱们私下里说着,公公您可千万别回皇上,皇上皇后认回儿子,这怎么说也是件好事,别再因为我这鄙陋没见识的话,惹得他们伤心烦恼,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夫人放心,我自然晓得。” 曾玉微微一笑,心中却纳闷,暗道:你既知这是鄙陋没见识的话,会惹皇上皇后烦恼伤心,怎么还轻易说出来呢?果然皇后担心的没错,这位就不是适合做皇子妃的料,随便拉一个大家闺秀出来,应对都必定比她沉稳从容,也不知六皇子到底看上了她什么。 苏挽秋用眼角余光,将曾玉眼神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心里很是满意:挺好的,让皇上皇后知道,我就是这样女子,要觉得配不上你们儿子,就逼着他休了我,给他找配得上的千金小姐…… 第三百零五章:情深之人 正想着,忽然看到沈元熙静静半躺在榻上,心中不由猛地一阵尖锐痛楚泛起,想到之前两人的对话,她颓然坐倒,暗道:我早说过,爱情诚可贵,事业价更高。可是……不受皇家束缚,便必定要夫妻分离,这对于沈元熙来说,是不是太过无情?他做了皇子,岂不是要身处夺嫡漩涡之中?我若在那时离他而去,我……叫我如何放心? 夫妻两个在厅中默然静坐,沈元熙面色漠然,苏挽秋形容怔忡。周围下人们面面相觑,先前那份雀跃欢喜,这会儿也被压抑气氛冲散,个个都是惊疑不定。 沈拙和田氏看着这一幕,心底又是无奈又是欣慰,眼看曾玉独自站在门边一脸尴尬,夫妻两个抹了抹眼泪,上前道:“公公请过来奉茶。唉!早知如此,该给六皇子一个准备时间,也免得他今日骤闻喜讯失了分寸。” 曾玉嘴角抽搐两下,心想:骤闻喜讯?你确定?我看他们夫妻两个明明跟听到了什么噩耗似的。 面上却笑道:“不必客气。卓护卫和田嬷嬷这二十年来,也是劳苦功高,这一次回宫复命,必有重赏啊。” 沈拙憨厚笑道:“护卫皇子,乃我辈本分,哪里就敢要什么重赏?若皇上和皇后娘娘垂怜,我也只愿和内子远离京城,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终老田园……” 不等说完,就见苏挽秋忽然起身,上前脆声道:“爹,万万不可这样想。我知道你们是为了让夫君顺利回宫,不愿阻碍他和皇上皇后的亲情。但恰是如此,你们更要住在京城,继续陪伴夫君。” 沈拙和田氏一时无言,心中觉着苏挽秋心直口快的同时,又隐隐生出一丝希翼。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这里曾玉便凑趣笑道:“夫人此话何解?” 苏挽秋向沈元熙的方向一点下巴,轻声道:“生养之恩,最是难舍。皇后娘娘生了夫君,可公婆养育夫君二十年,同样恩深义重。我说过的,夫君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他又不贪图富贵,若皇上真要他心甘情愿认祖归宗,便只能给他两个家庭,不然要他舍弃任何一个,于他而言,都是一辈子铭心刻骨的痛苦。” 曾玉是多机智的人,闻言心中立刻有了一番计较,忙点头道:“夫人说的是。这本是卓护卫和田嬷嬷想多了,皇上皇后娘娘原本就要他们留下来的,皇后还等着见田嬷嬷叙旧,梅枝也想着您呢。” 一句话又惹得田氏泪如雨下,忙哽咽问道:“梅枝……她还好么?当日我们两个同随皇后娘娘进冷宫,后来我带六皇子出宫,便只有她一个,这么些年,她在冷宫服侍娘娘,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患难见真情,不管吃多少苦头,如今也都是苦尽甘来了。” 曾玉哈哈一笑,又看了木然不动的沈元熙一眼,想了想说道:“六皇子这么个情形,恐这会儿也难跟我回去见皇上和皇后娘娘,不如等他平静下来,我再接他进宫……” 不等说完,只听苏挽秋笑道:“不必再劳动公公,只要夫君清醒过来,我和公婆就立刻打发他进宫去给皇上和娘娘请安,后续一切流程,还要劳烦公公照顾着些。” “应该的应该的。皇上重视六皇子,已经选好了吉日,我出宫时,恰好皇上召见礼部尚书,想来就是商量六皇子的回宫典礼,夫人听听,皇上这可不是因为失而复得,所以将六皇子视若珍宝呢。” “多谢公公告知,这么说,我们家也得尽早做些准备。” “可不是嘛。”曾玉点头微笑,然后拱手道:“既如此,杂家就先告辞了,皇上还等着我回宫复命呢。” “好,我们也不虚留公公,请,我送您。” 苏挽秋一摆手,亲自去送曾玉。这里沈拙和田氏看着她的背影,好半晌,田氏方喃喃道:“这孩子虽然性情野了些,心倒是好的,只是说话未免太直白了,将来如何在皇家立足?” 沈拙淡淡道:“直白些不好么?我倒是觉着贵族女眷间那些唇枪舌剑含沙射影,甚或是口蜜腹剑,真真虚伪的可怕,令人恶心。就如今天,若不是她说话直白,咱们也未必就能留在京城,陪伴元熙。” 田氏看了他一眼,轻声叹道:“可这好处是咱们的,于她却没有半分好处。你别管什么虚伪恶心,这些话术就是勋贵间来往的日常功夫。曾玉回去是一定要如实向皇上禀报的,你猜皇上皇后听了他的转述,对儿媳……对这位皇子妃会怎么想?” “有没有办法帮她一把?”沈拙皱眉道:“听你这样一说,我倒情愿还是她陪在儿子……六皇子身边的好,元熙是什么性情,你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恐那些名媛千金的美人恩,他也消受不了。” 田氏摇摇头,喃喃道:“你还不明白吗?从皇上下旨赐婚那天起,元熙的婚姻便不由咱们说了算。她有没有那个福气陪伴在丈夫身边,还要看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意思。即便要努力,也不是你我努力就能有用的……” 说到这里,不由回头看了沈元熙一眼,于是沈拙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道:“你说得是。好在二十年的亲情,皇后娘娘心疼儿子,说不定能让元熙如愿。” 正说着,就见苏挽秋走进来,田氏便问道:“送走曾公公了?“ 苏挽秋点点头。沈拙见她面色黯然,不由纳闷道:“元熙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倒也情有可原。你怎么也这般模样?难道做皇子妃不比一个小小诰命好?这消息要传回去,你们家竟出了个皇子妃,那当真是光宗耀祖,只怕十里八乡都要奔走相告了。” 苏挽秋苦笑道:“公爹,儿媳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只愿一辈子种田,不负土地和作物。当日嫁过来之前,也是因为夫君答应过我,绝不让我相夫教子足不出户过一生。然而如今……” 说到这里,她忽然看向田氏,淡淡道:“婆婆,你们既然都知道夫君身世,为何当日不阻挠这门婚事?在你们心里,明明知道我配不上一位皇子。” 第三百零六章:接受现实准备战斗 田氏喟然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是六皇子选中的人,我们名义上是他父母,其实只是他的奴仆,哪里有资格禁管反对他?到后来,皇上又亲自下旨赐婚,说明皇上心中自有考量,就更没有我们置喙的余地。如今看来,这倒成了一个难题。” 名为父母,实为奴仆? 苏挽秋心里翻个白眼,暗道:沈元熙从小到大没长歪,还能文武双全,可见其心性何等坚毅,不然有这样一对“父母”,寻常人早不知道被溺爱成什么废物了。 一边想着,就听田氏又说道:“你……你就非要种田么?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是好过的?没听说哪个人不愿做皇子妃,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倒喜欢种地的,你……你怎么这样怪异?” “儿媳本就是个格格不入的人。” 苏挽秋淡淡回了一句,看看沈元熙,只见他正轻轻用手揉着额头,面上不似先前那般木然,眉眼间都添了抹痛苦之色。 她心中不忍,暗道:即便想要休书,也不能这个时候开口,总得等他接受现实,在皇家站稳脚跟,确定他平安无事后,再提出来。即便如此,这事只怕也不容易,何况我真能如此绝情么?唉!难啊!太难了! 本该是阖府欢喜的天大好事,结果因为夫妻两个在这里坐困愁城,连带着沈拙田氏都没了主意,一大家子的几十个下人也都不敢高声,唯唯诺诺的小心伺候着,唯恐这时候惹到六皇子,被他迁怒做了炮灰,那也太冤了。 很快便到中午,田氏便来到榻前,对沈元熙道:“午时已过了,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总该吃点儿东西,娘……我让人去摆饭吧。” 那个娘字只是将将出口,田氏便醒悟过来换了称呼,这个细节却没逃过沈元熙的耳朵,苏挽秋在一旁看得清楚,丈夫身子一震,面上显露出剧烈地痛苦之色,很明显这一声又把他刺激的不轻。 田氏也吓了一跳,慌得站起身来,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这时就见苏挽秋走过来,含笑道:“娘,你和爹先回后院,半个时辰之内,我和夫君保准去你们那里吃饭,你们就放心吧。” 一边说着,便扭头对门边站着服侍的幽兰和芍药道:“你们两个,去厨房吩咐一声,多做些粥品甜点,菜肴的话,焖一锅人参鸡汤,剩下的挑易克化的蔬菜山药之类,随便做几个就行了。” “是。” 两人答应一声,转身出去。这里田氏便小声问苏挽秋道:“你确定能劝得元熙回心转意?若他实在吃不下,也不宜强逼,别都存在胃里,更不好。” “爹娘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强迫他的。实话说,一顿不吃本来也没什么,似夫君这般聪慧之人,不过是一时钻在牛角尖里,只要想开想透了,瞬时便可恢复。” “但愿如此。” 田氏叹了口气。只听苏挽秋极力劝她和沈拙离开,说他们在这里逗留,只会给沈元熙强烈不断的刺激,不是什么好事,须得等他清醒过来接受现实,才好商量后续之事。 沈拙田氏听了这话,也觉有理,虽万般不放心,却还是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这里苏挽秋便坐在沈元熙对面,夫妻俩两两相望,好半晌,苏挽秋才一推沈元熙肩膀:“我说,差不多得了,再颓丧下去,可就不该是你的作为了。” 沈元熙随手将身边一个软枕抓起抱在怀里嘟囔道:“哪有差不多?明明差很多。我说媳妇儿,别的男人遇上糟心事,做妻子的都要好言宽慰,怎么到你这里,连句温言软语也没有,就逼着我起来,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事?我起得来吗我?” “什么事?不就是又多了一对亲生爹娘吗?这恰恰是好事来的。又不是说有了亲爹娘,养父养母就不能再见,这有什么好伤心的?还想要温言软语,也不想想,似你这样聪明通透文武双全的强人,也只有这小半个时辰的时间用来糊涂,过了这个点儿,你就该从牛角尖钻出来,重新做回那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 “算了,我就当你是在夸我。”沈元熙叹了口气,身子往后一倚:“多了一对亲生爹娘?这是那么简单的事吗?你也不看看这爹娘是谁……” 不等说完,忽然猛一下直起身,目光灼灼盯着苏挽秋,哑声道:“别说休书的话,别再往我心上插刀,我……我受不了。” 苏挽秋心中叹息,面上却点头道:“放心吧,我哪有这样狠心绝情?我们不说休书的事,这会儿正该好好商量之后的应对之策。无论如何,哪怕风急雨骤天崩地裂,我总会在你身边,和你互为扶持。” 沈元熙这才放下心,苦笑道:“这还是句像样的话,总算我当日没看错你,虽然嘴上说着事业价更高,到头来,却也没那么绝情。” “这就是当局者迷了,事情没临头,漂亮话谁不会说?但真等到了那一天,理智上知道该怎样做是一回事,感情上真正会怎样做,大抵就是另一回事了。” 苏挽秋面上也是苦笑,但很快振奋精神,握了沈元熙的手道:“圣旨已下,曾公公说,皇上已经命礼部制定你的回宫典礼,可见此事断无一丝逃避之可能。实话说,我们也没有多少时间迷惘,当务之急,该如何应对,你可得赶紧拿出个章程来。我虽对此一窍不通,但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或许有什么地方可以给你一点提醒。” 沈元熙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修长手指撑着额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方抬头道:“皇上如此大张旗鼓地要认回我,还安排回宫典礼,这绝不仅仅是给一个流落在外的儿子的补偿,很大可能,这一次认祖归宗后,我就要被迫卷入夺嫡旋涡了……” 说到这里,他讽刺一笑,冷漠道:“他是皇帝,只觉着人人都当那个至尊至贵的位子是好东西,大概也想不到会有对那位子嗤之以鼻的人,更想不到那位子对我来说,会有多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