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星》 暑假 赵一如考完大学之后的第一件事情,是扔掉所有参考书,因为无论考的怎么样,她都不想再回高中了。第二件事情,是租一套《欲望都市》的碟回去看了个通宵。 但到底是经验不足,她不知道里面的某些画面是不能外放的,傻傻的开的非常大声,等到限制级音效出现的时候,抱着影碟机已经捂不住了。 更要命的是,如此尴尬的声音,被她父亲赵子尧听见了。 如果是寻常的父亲,可能第二天责问几句也就过去了。但赵子尧不是寻常居家老父,他是缺席了赵一如绝大多数人生、但是又想要替她做人生所有重大决定的那种父亲。所以他的做法非常简单:当场把她叫出来,当着她妈妈的面,把之前的画面播了一遍。 赵鹤笛就这么被丈夫逼着看一个白种女人被一个白种男人用嘴满足到扭曲的画面。看完之后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走了碟,这也是赵一如最后一次看到这张碟。 “女儿是你教的”赵子尧穿着极其舒适的丝质睡衣,坐在沙发上,看着手足无措的赵鹤笛,“你说说看吧,这是怎么回事” 赵鹤笛沉默。 赵一如盯着父亲身上的睡衣却出了神:这套睡衣是父亲的几套夏季睡衣中的一套。说是有几套夏季睡衣,但其实他恐怕也只穿过这一套,因为他一年大概加起来只有一个月是在这个家里过夜的。这个家里属于他的衣服,都是母亲独自去买的,他只管每天起来穿上早已烫好搭配好的衣服出门、晚上穿着母亲放在榻上的睡衣上床,如果,他晚上还会回到这个家的话。 可是无论父亲来不来,母亲每天都会准备好他的睡衣,到了换季时节也会及时把过季的衣服收起来、当季的衣服挂进衣橱,仿佛她知道,父亲今天就会回来一样。 从小,每当赵一如问起爸爸在哪里,母亲总是说,爸爸在忙,等忙完了就会回家。家里的饭菜永远是叁人份,主卧的床上永远留着爸爸的位置。所以她真的一直以为,自己的爸爸只是忙了一点,和其他爸爸没有什么不同。 她自己也忘了是从哪一天开始明白,她和妈妈组成的这个家,只是爸爸众多家庭中的一个,而且还不是最年久、最兴旺的一个。 “跟你说话呢”赵一如的头突然吃痛,父亲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一问你就不说话,这样事情就能逃过去了吗?!” 她看着父亲身上光滑的连褶皱都没有的睡衣,和母亲脸上有些不知所措的木然的表情,突然觉得这一切不真实的可笑,于是嘴角一歪,笑出了声。 “你还笑!”赵子尧指着她看向赵鹤笛,“你看看,她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好啦”赵鹤笛笑笑摸了摸赵子尧的后背,刚准备开口圆场。 “爸,我有问题想问你”赵一如突然开口,下一秒就跳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她的父亲 “我是没亲身体会过,但是看这个视频的时候,感觉女生挺享受的”她咽了咽口水,不顾父亲脸色的剧变,继续开口,“你有帮妈妈做过吗?你有帮别的女人做过吗?你觉得你会因为爱她们程度的不同而选择帮不帮她们做吗?你帮其中一个人做的时候会和另一个的味道作对比吗?你…” “混账!”赵子尧把手边的杯子扔出数米远,“太混账了!” “我先上楼了”赵一如耸了耸肩,头也不回地回房间了 她就知道问不出答案来,既然对方无法真诚地回答她的问题,她也就没有必要坦诚地面对他,这是她认为人和人之间相处最基本的原则,她没有义务先对谁真诚。 但是说实话,如果父亲愿意认真回答她,那她还真的挺想探讨一下这个话题的,毕竟她自己也算是这个活动的副产品,对过程的好奇实属天性。 但是她这个父亲,个性真的太好预料了,一年见不了他几次的赵一如都早已摸清他的底细,懒得陪他演戏。 一夜无话。 早上起来之后,赵鹤笛在楼下叫她吃饭,等她下楼,发现赵子尧已经走了。 “被我气跑了?”赵一如伸了个懒腰开始剥鸡蛋。 “你说呢?”母亲白了她一眼,示意她选择,牛奶还是果汁。 “果汁”她对着母亲不好意思的笑了,“昨晚的问题确实有点让你难堪,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我知道”,母亲也耸了耸肩,“如果你真的好奇,可以来问我”,看着赵一如期待的眼神,她又补了一句,“但你要确定,你是做好了准备听的” 这下赵一如愣在了原地。 这回倒轮到她怂了,默默端着果汁上楼,不给人追问的机会。 暑假过的异常平静,收到东洲大学通知书的那个下午,赵一如正在花园里陪赵鹤笛转栽发好芽的辣椒。 辣椒这个东西,消耗起来快,种起来却还要费点事,大热天的弯着腰,后背晒的滚烫。 “我平常上学的时候,你就是这么打发时间的?”她问赵鹤笛。 “算是吧,也不是每天”赵鹤笛一心干活。 “做饭、打扫、读书、运动、逛街,那么多事可以干,为什么非得干这个?”赵一如不明白。 “可能我觉得…那些事情填不满时间吧”她小声回答,又好像在思考。 敲门声响起,赵一如如获大赦般跑去开门。 拆开信封,母女俩对于通知书都是差不多的平静。 赵一如还略微停下来计划了一下开学前的准备,赵鹤笛则继续翻土、一切如常。 良久,她干完了活,有点自言自语地对女儿说道,“上东大也好,开学的时候这些辣椒也该收了,正好给你做瓶辣酱带过去”。 很快到了八月底,天气还是热得炸裂。赵一如花了两个小时就收拾好了带去学校的东西,其中半个箱子是书。赵鹤笛在她走之前翻了翻这些书,“你确定要学这个?” “嗯”,赵一如轻轻点点头,“挺喜欢的,感觉也可以应付” 赵鹤笛颔首,在女儿成长的过程中,她就几乎没有反对过赵一如做的任何决定,就算是女儿向她寻求意见,她也只是反问她想要什么,然后任由她自己寻找答案。 也正因为这一点,她这个不服任何人管教的女儿,虽然不说粘她,但至少凡事对她十分坦诚。 现在女儿要离开家长住,她难免会有些不舍,送她出门时,不忘叮嘱她,“有心事的话随时可以跟我聊”。 然后赵一如就上了出租车。汽车发动,她离开家所在的近郊,越来越接近城市的另一端。而她的妈妈,并没有去送她,因为今晚爸爸要回家吃饭,点名要吃冬瓜酿和蟹,需要一个下午时间准备。 但是想着母亲在门边说的那句话,她还是觉得心中有底,一点也不遗憾。 唐霜 赵一如坐在学校小路的石凳上已经大半个小时了,旁边人来人往,她也完全没注意到。 她在想着周末要不要回家,因为自己有心事想问妈妈。但她同时又觉得,这件事比平时那些更加难以启齿。 她想起离家上学时,妈妈说过的那句“有心事的话随时可以跟我聊”,后脑突然被人狠敲了一下。 “想什么呢你?那么多作业都填不满你的时间,还有空在这儿发呆?”一听就知道是唐霜的声音。 “你这既有脂肪又有筋肉的屠户家祖传的大粗蹄子,敲我脑子跟打蛋似的”赵一如气得揉脑子,“我脑子都被你搅散了”。 “搅搅也好,你那些不着四六的想法速速退散,我有大事找你商量”,说这就猝不及防地说起她的“大事”来。 “你还好意思说我浪费时间发呆?”赵一如听完几乎要跳起来,“选美比赛要花多少时间你知道吗?你没有作业要写啊?!”。 “作业都糊弄完了,我跟庞教授申请过延期啦,总共就一个多月,耽误不了什么事儿”。 “庞教授?你申请到他的项目啦?”赵一如这下恨不得跳到石凳上去,“这么难得的大项目你都舍得请假?!”。 这位庞教授,可谓东洲大学的一颗明珠。他主讲的公共课“性与社会学”,是省内乃至国内都堪称先驱的两性社会学课程。课程内容实用中带着引人深思的淘气:什么私密玩具的选择啦,个人取向的探索啦,防护措施的进化啦,每次上课都引来无数外校学生旁听。 在东大,同学攀比的时候,“庞老师的课拿高分”几乎等同于“港区有叁套海景房”,足以说明你的思维和资产一样优质,是个光芒万丈的加分项。 要说比“庞老师的课拿高分”还令人仰慕的,就数“加入庞老师的项目组”了。 庞老师平常做项目,只在自己的硕博学生里选助手。但是对他的研究方向感兴趣的学生实在太多了,为求“与民同乐”,他每年会选出几名本科生,协助他半年的研究工作。能入选的学生,虽然不一定成绩优异,但绝对是在学术研究方面极有天分的人。这些骄子们渐渐组成了自己的圈子,人称“庞门”。 具体工作是什么样,赵一如也不知道。但是听曾经入选的学长说,庞教授私下在工作中,思维言谈比课堂上更不拘一格,常有电光火石般的惊人灵感,直击人心,再加上他缜密的逻辑,开明幽默的个性,和他一起工作,简直像给大脑度一个豪华假期。 赵一如曾在大一春天申请过,勉强闯入了最后一轮面试,见到了这位大神教授,最后还是成了陪跑选手。 但让她印象深刻的是,面试结束后,她问庞老师在寻找什么样的学生、自己离这样的标准还有哪些差距,庞老师给她的回答是: “我这样的工作,经常要做判断。对错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判断要有目的、有意义”。 “一般来说,帮助判断最重要的两种品质是:聪明和自信”。 “能进这场面试的人,基本都两者兼具。所以,我倾向于选择两种品质均衡的人”。 “在我这一轮被淘汰的学生,往往不是‘自信大于聪明’,就是‘聪明大于自信’”。 “人们总以为变自信很容易、变聪明很难,但事实上,缺什么,什么对你就是难的”。 赵一如直到现在也没完全弄清这些话的意思:自己是‘聪明大于自信’了吗?她也没觉得自己聪明啊。那就是‘自信大于聪明’呗?可是自己也并不自信啊。 所以,她决定在想清楚这个问题之前,不再试图跃“庞门”。 在这个大二结束的初夏,唐霜就被选上了。 “你也太厉害了”她有些走神地呢喃,“这一下,就跳进庞门了”。 “什么旁门边门的”唐霜打了她一下,“我跟你谈正经事儿呢”。 她眼下的“正经事儿”,是东洲每叁年举办一次的“东洲明珠”选美比赛。这个比赛是东洲本地美少女们走上幕前的最快渠道。之前的每一届叁甲,基本都在演艺圈有了不错的发展,最不济也能接一些广告和演出邀请、成为半个名流。 赵一如平时从不看娱乐新闻,但她知道这个比赛,因为,她的母亲赵鹤笛,当年就是以“东洲明珠”亚军的身份出道的。虽然只演了几部影视剧就结婚隐退,但赵一如从小到大跟着母亲外出,初次见面时,听人提的最多的,就是“东洲明珠”的往事。 “反正快放暑假了,参加个课外活动也不错”她思忖着回答,“但是…你参加这个比赛…图什么呢?”。 在她看来,唐霜已经是世界上最棒的女生了:她第一学年的成绩,比班里的第二名多出了整整5分,而且这还不是她整天泡图书馆泡来的,是她在给报社写稿、兼职做活动主持之余轻松考来的。 你以为这样的学霸可能长相一般?那是你没见过唐霜――甜美的心形脸,一眼看上去让人没有任何防备,但又有风情的凤眼和俏生生的花瓣嘴,那艳若桃李的笑容,基本上第二眼,看的人就沦陷了。 但如果仅止于此,那也还不成其为唐霜――她还拥有玛丽莲梦露一样勾人犯罪的身材:双峰傲立、美臀紧翘,小腹微微有肉感,笔直但不算细的双腿,配上海藻一样茂盛、甚至带着一丝凌乱的黑发,浑然天成的欲望之美。 赵一如想不到这个世上,会有什么样的男人能抵挡得住唐霜的诱惑。 哦,有倒是有一个,那就是她们俩共同的朋友秦楚――他第一次见到唐霜就对她嗤之以鼻:“啧啧,就是有你这样的女人在,世上才会有那么多蠢直男”。 “就是有你这样的小浪蹄子在,世上才会有那么多好男人不喜欢女人”赵一如看唐霜被挑衅,赶紧上前维护。 说来也奇怪,打那以后,叁个人就时不时一起上课,下了课一起吃饭,甚至有时候自习也会留意给对方占个位置,虽然吵架拌嘴还是说来就来,但还是默默契契地成了好朋友。 说回唐霜,赵一如始终觉得,有如此美貌,她根本不需要有这样的头脑;有了这样的才华,她也根本不需要有这样的容颜。但是偏偏,她两者兼具,还附带了让男人颤抖的身材、让女人钦佩的个性。 除了完美,她想不到还有什么词能形容唐霜。 “你这种自认天下第一的人,应该不是去选美比赛寻求认可的”她若有所思,“你应该是想利用他们宣传一波你的美貌吧?”。 还真别说,这是个便捷又便宜的渠道,还比当网红来得有质感。 “你说对了一半”唐霜坐下,人一下子正经了起来,“我美不美,我自己知道,这个错不了,用不着别人认可”。 “但是宣传美貌的路太多了,也不是只有这一条”。 “我选这一条,主要是因为,通过其他方式出名,都免不了要立个人设。你说立人设这个事情吧,不是暴露自我、就是伪装自我,两个我都不喜欢。” “可是选美就不一样了,选美有固定的框架和标准”。 “所以…虽然你不一定赞同他们的规则,但你喜欢规则带来的……”,赵一如一直以为唐霜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她也有这种忧虑,“安全感?”。 “保护色吧”唐霜点头。 “可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这么希望出名呢?”这才是她内心深处的疑问。 “这还真是只有你才会问我的问题”,唐霜笑笑,那笑容让赵一如都酥了一下,“我这样的外型和身材,你也知道,以大多数男人的直觉,会认为我就是个俗艳的玩物”。 “可是他们但凡对你熟悉一点,就会知道你完全不是”。 “话是没错,但我觉得他们并不会因此更珍惜我”唐霜皱眉,“这就好比,本来你想养只小猫咪当宠物,可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只猫会说人话、甚至脑子里有一些你都猜不透的想法,你是开心呢?还是觉得有点可怕?” 所以她想出名,想让更多人知道她是谁,这样她就有更多男人可以选择,顺便还能过滤掉一批偏见深重的蠢货。 “你这厮,特定部位长满肉的同时,还能匀出营养来长脑子,一边也不耽误,当真是人类的一朵奇葩”赵一如捏了捏她腰上的肉肉。 说实话,她真心觉得唐霜这样的人,应该被捐献给研究所,探究一下人类如何可以复制她的完美进化。 “对了,那天你陪我去啊,我带了叁套衣服,需要个丫鬟伺候”。 原来说半天是为了这个,赵一如在心里愤愤道。 初试 一周后的周五,唐霜拉着赵一如逛了一下午买首饰。 进大学整整两年了,赵一如还没跟任何同学出去玩过。倒也不是她不合群,而是她没那么多购物的欲望――不像宿舍里的其他小姑娘,一到新季节就忍不住想添置点衣服鞋子化妆品,兼职挣的私房钱几乎全都花在上面了。赵一如一年也会陪赵鹤笛逛个一两次街,但去的都是大学生们不常去的地方。 如果不是唐霜带她来,她都不知道,在这座城市这么多的商场之外,还有各种喧闹闷热的“时尚潮流馆”,里面花花黎黎的各色时装,新鲜出炉的趣味手机壳,还有用料“大方”到几乎可以造成光污染的闪亮首饰,看得赵一如眼睛都不够用了。 “我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她感叹道。 “那你平常都去哪儿?”唐霜一边试着一对巴洛克珍珠耳环一边问她。 “我很少逛街,一般也就陪我妈逛逛”。 不一会儿,唐霜手里就多了几个小纸袋――她买了那对巴洛克珍珠耳环,又配了一条类似材质的项链,还七七八八买了一些小戒指、耳线一类的东西。 她似乎还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又开始看起衣服来。唐霜喜欢的衣服都非常的唐霜――大开领口,一定要露出最丰满的部分,腰线明显,且必须是紧窄裙身,凸显美臀,遮住大腿,只露最细的一截脚踝。 她一下就看中了一件黑色针织连衣裙,完美匹配她的偏好。 “这件设计不错,看着眼熟”赵一如脱口而出。 老板娘似乎就在等这句话,赶紧接话:“这位美女的眼光真好,这是一线大牌的尾单,同厂货源,和走秀的最新款一模一样,一个号就一件,绝对不会撞衫的”。 她这么一说,赵一如才想起来,她上周陪赵鹤笛逛街的时候,刚在Alaia的专柜看到过这件。 对比之下,她虽然不懂什么是“尾单”、“原厂”,但一眼就能看得出唐霜手里的这件,绝非“一模一样”,面料、走线都完全不对。偏偏赵一如又是个不懂得虚与委蛇的人,她当下就对唐霜说: “你别试了,这衣服是个假货”。 “美女你说话要有凭据喔,我这件款式、质量都是没得说的,绝对的原厂,卖得好得不得了,长嘴巴不是用来胡说的好吧!”老板娘立马反击。 赵一如生平第一次看见卖东西的人用这种态度和顾客讲话,而且还是睁眼说瞎话,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应。 倒是唐霜反应快:“你刚刚才说一个号一件,我看大中小号都在这儿呢,怎么又卖得好得不得了?” 老板娘顿时语塞,唐霜趁机把赵一如拉出了潮流馆。 “还是外面空气好”赵一如大口呼吸道。 “看你身板跟豆芽菜似的,胆子倒是大的很”唐霜是真的着急了,“你知不知道这些老板娘个个都是狠人、一言不合说不定会叫人来揍你的?!” “服务业应该有服务业的道德,说话夸张点也就罢了,她那直接就是骗人”赵一如这才回过神来,越想越气,“这种店不逛也好,省得跟骗子打交道”。 “赵大小姐,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出身豪门,能买得起正品的好不好?”唐霜不客气地反驳。 “你怎么知道我…”赵一如几乎从不对其他人谈起自己的家庭,因为她实在想不到合适的方式来形容。 我爸有过叁任太太,而我妈目前是他排行第二的女朋友? 这种措辞任谁也难以理解吧。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像你这种有点脑子,却对未来完全没有野心的人,绝对是家里的好日子过惯了”她是唐霜见过的、对钱最不敏感的人了。 可是唐霜不一样,她出生在父母都是普通职工的家庭。从小就知道,有一些商场,爸妈是永远不可能带她去逛的。哪怕身边所有人、甚至包括父母都夸她姿色过人,她也知道,并且接受,有些物质上的享受,不属于她。 不,是不属于现在的她。 唐霜一直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现在买仿货,是因为她的财力跟不上品味――可这也不会伤害谁,反正买正品和买仿货的,从来都是泾渭分明的两拨人。等到将来她的钱可以支撑她品味的时候,再全部回馈给正品设计师不就行了。 但是听到赵一如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店不逛也好”的时候,她还是觉得隐隐有一丝“何不食肉糜”的不忿。 至少在人家最好的年纪,就能享受到最好的。 但赵一如此刻心里想的却是:家里的好日子?她家里哪里有什么好日子。 “反正我觉得,你最好别穿那样的衣服去参加选美面试”赵一如避开谈论自己,“那些选美的评委,不是混圈子的艺人,就是些浪荡公子,都特别势利眼,一旦看出你穿假货,说不定会拿这个做文章”。 最后的解决方案,是赵一如帮唐霜挑了一件优衣库的宽松V领T-shirt,斜向拉紧、在腰间打一个结,再配上一条Pleats Please细腻褶皱的收脚半身包臀裙,马蹄莲造型,与唐霜是天作之合。 “你简直就是东洲卡戴珊呐”,她由衷赞叹,“而且还是纯天然的。” “你也太会花钱了”,唐霜心疼死自己的私房钱了。 第二天,赵一如早早起床,拉着唐霜去理发店微微烫了几个小卷,再陪她化好妆,拎着装衣服的袋子就出门了。 “你这身不行,赶紧换了再出去”唐霜看了一眼赵一如穿的吊带和牛仔裤嫌弃道。 “我今天就给你当丫鬟而已,这个方便”。 “不行不行,我的丫鬟也要打扮的像样我才有面子”,她把赵一如最不常穿的旗袍拿出来塞给她。 这是赵一如带来学校的唯一一件正式着装,浓郁的绿色,因为长纬麻的材质和无滚边暗扣处理,显得端庄但又不过分成熟。 “这件是我参加活动才穿的,一定要配高跟鞋和珍珠项链,还得弄头发”,但她今天不方便全套出门。 “你个榆木脑袋,衣服好看就行了,怎么搭配你就看着情况来呗”,唐霜这下是更加恨铁不成钢了。 “衣服有衣服的个性,你要尊重它们”,赵一如把旗袍套进防尘袋放回去,拿出一件黄白竖条纹的Slip Dress,套了一件本白色小西装,不容易走光,干活又方便,还能直接配平底鞋。 唐霜今天参加的是面试,所有参与者都已经通过了最初的网络申请,所以现场可谓一片莺莺燕燕――有穿着旗袍贴着发片来的,有直接穿牛仔短裤来的,还有干脆穿职业套裙来的,真真正正的百花齐放。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大家都是小脸长身的大美人。 但是赵一如一点也不羡慕――她跟着父母出去应酬的机会不多,但凡出去就会听到大人们谈论起那些选美皇后们。她们虽然各有各的美,但人生路径却出奇地相似:不是比赛期间被某位公子哥看上、一下舞台就进了豪门;就是当选之后履行慈善职责期间结识了什么总裁。水花大的几个签约了经纪公司、出演了一些影视剧,但最后总免不了嫁金龟婿,慢慢也就淡出了。 一位美女,如果对这样的未来趋之若鹜,那真是没什么值得羡慕的了。 但她知道唐霜不一样,唐霜只是想把这场比赛当作简历上的一条记录,向人昭示:你看,我明明可以靠美貌吃饭的,却偏要选择靠头脑。 这场面试的主要内容是核对本人情况、拍摄造型照和简短问答。选手按顺序逐个进房间面试,每个房间有叁位评委。 唐霜是100人中的66号,赵一如陪她在门外等着,顺便偷看房间里的评委到底是谁。 “你快看快看”唐霜使劲掐她,“那是‘偶像毕业生’第一季的第叁名严翀!” 赵一如不知道什么是“偶像毕业生”,唐霜估计也想到了,赶紧解释这是一档网络选秀节目,在高中刚毕业的男生中选出未来的偶像,几乎就是男生版的“东洲明珠”。 节目的好看之处在于,所有选手都必须是真的刚结束高考的文化班男生,那些已经在走艺考道路的“伪素人”是被排除在外的。想象一下,一群素人帅哥,从青葱少年,到在节目中历练成小有模样的准艺人,打磨出天分中被掩盖的璞玉,养成感十足,姐姐妈妈粉简直追的要疯了。 这个严翀,有一双出名的小狗眼,看起来总是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委屈可怜,特别容易让人心软,而且他参加节目的同时,拿到了东洲大学数学系的录取,学霸+帅哥的组合,光环无人能及。所以虽然他才艺一塌糊涂、演唱俱差,但在节目里最有观众缘,尽管只得了个第叁,人气却比冠军还高。 “完了完了,我不是小男生的菜,要是进那个房间就完了”,唐霜急了。 这种小屁孩都能当评委,你更应该着急的是这场选美的质量吧,赵一如心想。 终于到唐霜了,她果真进了严翀所在的房间。 这边刚加油打气把她送进去、安静了一会儿,赵一如就听见,另一个房间的内勤人员叫自己的名字。 “67号赵一如,在吗?” 赵一如的第一反应是:原来这么巧有人和自己同名。但是抬起头看看四周,没有人站起来。 “67号,是你吗?”,内勤对着照片看了她一眼问道。 “啊,怎么会是我的照片?”赵一如疑惑。 内勤让她核对一下身份证号,果然是她! “你自己报的名,自己照片不记得了吗?”,内勤有些不耐烦。 “我没报啊,是谁盗用了我的身份?”,赵一如想起来有点发冷――谁会连自己的私房照、身份证号都知道? “那你就进去面试一下得了”,内勤要保障效率,“过不过的都是评委说了算”。 “我没有打算去面试,但是你们得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我的个人信息会出现在这里?至少帮我查一下报名的IP地址…”。 “快别闹了,是我给你也报了名,你赶紧进去,出来我再跟你解释”,唐霜正好结束了面试出来,一把把她推进了房间,顺手还关上了门。 一进房间,赵一如就进了一条流水线――门口左手边的女人一边推她站上体重秤,一边拿着皮尺上来开始量叁围。 “161.2cm, 44公斤,叁围80-61-86”,女人通报道。 “和报名表上的完全一致”,评委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赵小姐很实在嘛”。 “我没有…”,赵一如试着解释自己没有报名。但转念一想,唐霜竟然一点都不错地估准了自己的叁围,厉害了! “你是东洲大学的学生?”,另一位女性评委问道。 “是”。 “你为什么来参加这次比赛呢?”,坐在最边上的大叔开口。 赵一如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大叔――他曾经和赵鹤笛一起主演过两部大热电影,后来赵鹤笛结婚,他也急流勇退,不怎么在荧幕上出现了。 “那温先生您为什么来做这次比赛的评委呢?”,她反问大叔。 现场的人一惊,以为这是她想要脱颖而出的什么招数,刚准备阻拦,温睿却微笑说,“你认识我?” “我看过您主演的《春琴抄》和《雪国》,非常好看”。 温睿会心一笑――这次面试的评委人选都是保密的,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投其所好的场面,能现场说出他作品名字的人,想必是真的看过。 “哈哈,年轻人里看过我作品的不多了”,温睿看了看她的报名表,“你报名的时候说爱好看电影,原来是喜欢老电影”。 “艺术不分新旧,美也一样,都可以超越时间”,说这话的时候,赵一如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这么一来,那位女评委倒似乎对她有了兴趣。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希望别人因为美貌还是内心而爱上你?”她问。 这个问题她还真的考虑过,立刻脱口而出:“我选美貌”。 几位评委笑了,可能是看她毫不迟疑,女评委好奇地问她原因。 “人的美貌,大多数时候是用来给别人看的,而内心,大多是用来和自己相处的。一个人如果不能被我的外表吸引,那又有多大可能会细心探索、并且爱上我的内心呢?而一个爱我相貌的人,至少有更大的可能爱我的灵魂。” 这一番逻辑倒也是说的几位评委一时无语。 温睿接着问她:“你还没有回答,为什么来参加比赛”。 “您也还没回答,您为什么来当评委”。 “我先提问的,所以你先回答,作为回礼,我也会回答你的问题”,温睿说完看着她。 “说实话,是朋友帮我报的名”,温睿的笑容实在太醇厚迷人,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现在,我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人类学实验”。 “近距离观看一小撮人类,为了一些特定的意义,被关在笼子里竞相争艳,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那我给你的回答是,我也很喜欢近距离观看一小撮人类,为了娱乐特定的人群,用自己的标准定义美、并且套用在另一小撮人类的身上”,温睿说话的时候,直视她的眼睛。 “谢谢温先生”,她说完赶紧跑去拍照了。 因为之前和温睿的对话,她心里带着隐隐的笑意,拍照也顺利的出乎意料――她一向非常不爱笑,但是今天,不用摄影师提醒,她也能稍微挤出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 反正也是来陪跑的,拍的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离开会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好好教训唐霜。 但还没等她发作,唐霜就开始卖乖讨饶:“你且听我说,我帮你报名不是逗你,是为了帮你啊!” “背着我给我安排我不想做的事,你还好意思说帮我?!”,赵一如说这就要上前追打她。 “我偷偷给你报名,那还不是因为你实在太佛了,什么都不追求”,她一边说一边躲闪,“你也不想想,在你出生的那种家庭,男生择偶的要求会有多高……你光整天会背几首诗、写几篇论文有什么用?” “美是必须的,美而自知更是必须的!” “而且你不仅得有美貌,你还得会来事儿,什么迎来送往、人情世故的,哪样你不得会?” “选美不就是…” 还没说完,赵一如已经不再追着要打她了,而是慢慢走到花坛边坐下。 唐霜看她的情绪不对劲,赶紧过去挨着她。 过了好久,她们都没有再说话。 “我猜你是觉得我得更努力一点,所以想推我一把”,赵一如说,“但我真的不这么想。” “我不打算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我也不想培养什么社交能力。” “如果因为这样,我就找不到出色的男生,那我就找各方面差一些的男生好了。” “我就是我,不可能为了择偶,把自己塞进一个框架里去,那跟灰姑娘的姐妹有什么区别?” “我能看得出你不在乎高攀”,唐霜叹了口气,“但你真的以为,这一切靠低就就能解决吗?” “低就的男人满足不了你怎么办?低就的男人依然用更高的标准要求你怎么办?” “如果差一些的也不行,那我就不找。”赵一如不是在开玩笑。 她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但从来没有改变过立场,尤其是在旁观自己的母亲这么多年浮浮沉沉挣扎求生之后,她更加坚定――对未来期待过高的人,往往会失望到底,哪怕你很努力。 况且在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别人来成就自己的未来。 这下唐霜不说话了。 “好啦,你眉头皱起来的时候简直像个沙皮狗”,她敲了一下唐霜的头,“今天被你坑了,还不快请我吃饭”。 “那你是愿意继续参加啦?”,唐霜追着她问。 “参加什么?”,她不解,又很快反应过来,“你说比赛啊?放心,我肯定会被刷掉的”。 浦宁 “是谁说自己肯定会被刷掉的?”,两周后,唐霜拿着邀请信在她面前晃悠,“你就跟我一起去嘛,外景拍摄一定很好玩的!” 赵一如看了一眼邀请信上的内容:在上次面试的100人中,主办方一共选出了15人,去本省的一个山村参与慈善活动,回程再路过海边住一晚,整个过程会被拍成真人秀在电视上播出,由观众投票决定选手去留。 “这个确实看起来不错哦”,她有那么一点心动,赵鹤笛特别不爱出门,从小到大也没带她度过几次假。 而且听说温睿也会一路跟随他们作指导,这么一想就更想去了。 “我回去跟我妈商量一下。” 回到柳园路,家里空无一人,而且是空寂了许久的那种冷清,空气中还散落着细碎的灰尘。 她倒是奇怪了:赵鹤笛一直深居简出,这种不打招呼的出门极为罕见。 打了电话才知道,她一个人去郊区泡温泉了,过两天才能回来。赵一如简短提了参加比赛的事情,赵鹤笛不置可否,只让她自己做决定,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上午,她一路小跑到唐霜宿舍:“唐霜你还睡,赶紧的起来收拾东西,我们今天下午就要去浦宁啦!” 唐霜看小说睡得晚,本来还有点迷糊,一听她说“我们”,整个人立刻惊的坐起来:“你终于想通了!” 昨晚唐霜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要怎么应对赵一如的拒绝——她知道赵一如心里还是想去的,但就跟猴子杂耍似的,不抽鞭子就不肯动。 这下好了,她直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化妆+补妆+造型包,拉着赵一如就下楼。 “美女们,小心了,东大社会学系姐妹花即将把你们杀个片!甲!不!留!”,唐霜上车前在候车点大声呐喊,吓得赵一如赶紧捂住她的嘴。 浦宁是东洲市最内陆的一个县,也是省内少有的贫困县。因为不靠海、又有山脉遮挡,什么好的开发项目都沾不上光,至今还靠着省市的援助维持财政。赵一如从来没去过浦宁,但她一直想去看看。 而且说实话,节目组安排这样的行程,说明它们还算在乎自己的水准。 这次真人秀的主题,就是让佳丽们拜访当地的留守儿童小学,给他们上一节公开课。 一听说这个,赵一如对节目组的鄙视又回来了:一人只有一小时,还是不同内容,孩子们根本学不到东西,这种面子工程简直是浪费孩子们的生命。 “你看看这个烂比赛,搞的都是些什么噱头,完全就当孩子们是拍摄道具而已。”她小声对唐霜抱怨。 “一整天不用学习,又能跟这么多漂亮姐姐玩,谁会不乐意?”唐霜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又压低声音,“放心,赞助商肯定要捐钱的,你就老老实实配合演出,别有事没事圣母心爆棚。” 典型的唐霜式逻辑闭环,诡异但实用,赵一如不和她争辩,伸展筋骨,向导演报备自己的上课内容。 拿起表格,发现另外14个人都已经报上了自己的计划,其中唐霜准备上一节体育课,一位外企职员佳丽打算上一节外语课,还有教画画、唱歌、舞蹈、摄影的。比较有意思的是,一位叫辛未然的佳丽准备上一节烹饪课,还有一位可能是理工科出身的佳丽要给小学生上物理课。 时间有限,每叁个人教同一个班级,摄制组分成几个小队跟拍。 “我才不要看你上什么体育课,”她有点遗憾地对唐霜说,“我好想看看物理课是怎么回事,我物理特别差,能教物理的人也太厉害了。” “你要是跟她分一组,肯定要被完爆,”唐霜还是一贯的恨铁不成钢,“这就是个立人设的机会,教物理多能凸显头脑啊,你看看你报的是什么?生理卫生课,你在开玩笑吧?这能凸显什么?凸显你上过庞老师的课吗?” “能凸显这一点也不错啊,至少是个加分项。” 唐霜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叫去入镜了。 果然,唐霜的体育课可以说意料之中的成功——小学高年级的孩子,其实已经有很多自己的想法。看到唐霜穿运动装的曲线,有些男孩子干脆羞红了脸,摄制组基本没空提意见,全都在忙着切唐霜的特写。 唐霜也是真的很卖力,一套操从头到尾跳了四五遍,背心都快要湿透了,还不忘认认真真给每一个孩子纠正动作——其实摄制组根本不在乎她有没有在“教”,光是跳就已经让他们看到收视爆点了。 这给接下来上场的辛未然很大的压力:孩子们疯够了、玩累了,根本不在听人上课的状态;而且唐霜调动气氛的活力,辛未然也不具备。对于观众想必是一样:辛未然身材瘦削,长发遮脸,可以说有些苍白,而且声音细软,是一个完全没有攻击性的美女,跟唐霜比起来,欠缺了很多综艺感。 但在赵一如现场看来,倒不一定如此——辛未然真的非常温柔。她先是很贴心地给孩子们准备了野果子泡的水,赵一如和制作人员都分到了一杯,清甜回甘,相当可口;然后带着大家去校舍后面的地里寻找野菜做午饭。 她一看就是常干活的女孩,不仅徒手刨野菜、捆扎,而且还懂得区分野菜的品种和性味。孩子们但凡挖到了好东西就放进她的篮子里,她把泥土略微清理一下,和相同品种的放在一起,还不忘给大家介绍。 赵一如能看得出,孩子们和她在一起,虽然没有在唐霜身边那么兴奋,但也是放松自在的,甚至因为她的鼓励,一些之前体育课上放不开的女生,现在也变得活泼积极起来。 不一会儿,一大篮子野菜就摘好了。 学校只有一口大锅,为了教学,辛未然麻利地用砖块和碎柴火在地上支了一个小灶,孩子们跟着模仿,又支了一个。每一道菜都由她先在大锅里演示,孩子们在小灶上跟着做。 先出品的是凉拌菜和野菜炒蛋、野菜煎蛋饼、野菜蛋汤的组合,她分给孩子们吃完,又给了一旁观看的赵一如和唐霜——野菜鲜嫩,鸡蛋爽滑,而且她非常贴心,只给了一点点,即使易胖体质的唐霜也不用尴尬拒绝。 至于孩子们学着做的那些,她先是自己品尝、评价,然后也分了一些给赵一如、唐霜和制作人员。没有足够的碗盘,她索性洗了一些大片白杨叶子,里面碧绿金黄的菜,异常养眼。 接着,她把叶片较大的野菜单独挑出来,和好面糊、刷上薄薄一层过油,满院子都飘着香气。孩子们学着做的时候,她小心在一旁调整火力、谨防炸糊或者受伤。 最后,她把剩下一些品相不太好的新鲜菜叶切碎、抹盐,再沾上辣椒粉、醋和一点点糖,封在学校盛泡菜的瓦罐里,嘱咐孩子们平常吃饭的时候如果觉得口味淡了,可以舀一勺出来拌饭。 “要是有柠檬就更好了,小菜有点新鲜酸味才好吃,”她给在场的其他人都取了一些小菜品尝,还配合摄像做特写的布景。 赵一如看着她在树荫下忙碌的身影,简直像看到了仙女一般——她穿着纯白长裙,像普通农妇一样干活,长发松松挽在肩头,被穿过树荫的午后阳光描出了一个金色剪影。 她在这么多美女中的确显得有些不够突出,但是她专注择野菜的样子,是赵一如这一整天见过最美的画面。 “她真的很行,”唐霜在赵一如身边小声道,“你在她后面出场太吃亏了。” “有你在,这就已经是个‘死亡之组’了”赵一如硬着头皮,带孩子们进了教室。 孩子们刚跟着唐霜疯玩了一阵子、又在辛未然的带领下吃饱喝足,留给赵一如的,只有午后的慵懒和困倦。 她看了看讲台下的人,感觉老老实实讲课是不太可能了,于是转换思路,清清嗓子,开始发问: “大家吃过饭了,第一件事是干嘛呀?” “洗手…” “午睡…” “喝水…” “写作业…”各种回答不一而足。 “喂鸡…” “烧水…” “洗碗…” “上厕所…”终于,她想要听见的答案出现。 “大家的活动很丰富嘛,这很好,”她顿了顿道,“但是有一件事情,是我们所有人都避免不了的。” “那就是排便。” 话音一落,孩子中胆子比较大的几个男生哧哧笑了几声,本来有点凝滞的气氛稍微松泛了些。 “但是大家上厕所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她故意拖了一下,“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姿势是不一样的。” 这下男生们就更活跃了,有几个甚至开始有点蠢蠢欲动,不知是想逗弄哪位同学。 “可能有的同学会觉得,男生站着、女生蹲着,感觉男生要高一点。” “其实呢,这只是一种方式。” “在一些普及抽水马桶的地方,其实也男生和女生采用一样坐着尿尿,大家知道是为什么吗?”她用眼神询问了几个比较活跃的男生。 那几个男生还是咯咯笑着私底下打闹,但没有一个直面她的眼睛。 “这是因为,男生站着的时候,其实会把很多液体溅出去,是不太卫生的,”她扫了一眼全班,“所以说,大家也不用觉得习惯了的就一定是对的、好的。” “很多习惯都是不断调整出来的,任何习惯都可以改变。” 接着,她开始给学生们发纸条,“今天这节课呢,由大家自由提问,不用写名字,把你们关心的问题写在纸上,我会抽取一些来回答。” “但是要说好哦,我们只讨论男生女生之间的话题。” 这一下,她明显感觉班级的气氛活了过来,经历过运动和午饭的孩子们,被这个话题激发了好奇心,一个个或低头书写、或发呆想问题。 赵一如把问题收上来的时候,特地留了个心眼——把男生和女生的分开,放在两个不同的盒子里。 “那我现在从女生的问题里先抽一个哦,”她把手伸进左边的盒子里,“来自女生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孩子是妈妈生的,却要跟爸爸姓?” 哇哦,赵一如有点被这个问题惊艳到,换成她自己,小学的时候是问不出这种问题来的。 “这个问题非常的好,谢谢提问的同学”她放下纸条,问孩子们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孩子们还小,的确也给不出什么很有思考的回答,无非就是“因为这是传统”、“因为爸爸挣钱”之类的。 “大家的回答其实都有一定道理,”她接话道,“这的确是传统,也确实有很多人的爸爸挣钱比妈妈多,但是大家想过没有,为什么跟爸爸姓会成为传统呢?为什么爸爸挣钱会比妈妈多呢?” 孩子们又是一阵七嘴八舌,什么“爸爸力气比妈妈大所以挣钱多”都来了,让赵一如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家的反应很热烈,真的非常棒”她由衷夸赞道,“其实呢,关于孩子为什么跟爸爸姓,确实有人提出了解释。这些解释,都要回到很远很远的古代去理解。” “大家都知道,妈妈生孩子,是我们所有人的共性,这一点,从我们人类开始存在,就没有改变过。”她话锋一转,“但是在古代,可是没有DNA验证的哦,那爸爸们怎么确定孩子是自己的呢?” 说完,她看着那几个比较活跃的男生,他们都似有似无地回避她的眼神。 “答案就是没办法确定,”她在一小阵笑声中停了一下,“所以男生们,如果你们不确定这个孩子是不是你的,你还愿不愿意养它?” 男生们稀稀拉拉地回答了一句“不愿意”。 “没错,古代男生和你们想的一样,他们也不愿意。” “但是很多时候,妻子的确生的是丈夫的孩子,而且,她和孩子都靠丈夫来养,而丈夫呢?其实也想要自己的孩子。” “既然大家都想要孩子,就有了这么一个传统:妻子生了孩子,跟丈夫姓、进入丈夫的家谱。这样的话,丈夫虽然没亲自生过孩子,但也能体会到,自己和孩子的血缘联系,更愿意养这个孩子,是不是很聪明?” 有几个同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而且大家还可以看到,古时候的女性很少出门,尤其很少接触男性,就是因为她们的丈夫还是会怀疑,孩子是别人的。” “当然啦,这只是一种解释,也还存在别的解释,只不过这种赞同的人比较多。” 刚一说完,一个有点羞怯的女孩子举起了手: “那为什么古时候的女生不自己养自己呢?这样孩子就不用和别人姓了。” 此话一出,还招来了男生们的几丝笑声。 “你的想法非常有道理,而且也可行”赵一如点头,顺便看了一眼男生们,“但是很可惜,古时候的技术不发达,干农活得靠力气,男生在体力上有优势,比女生做的快,自然也挣得多。不过,在读书这方面,古代的确对女孩子很不公平,所以女同学们,现在和男同学一起上学,机会都是均等的,一定要珍惜啊。” “只不过大家要记住一点:如果是爸爸妈妈一起生孩子,那就应该两个人商量着来。咱们国家的法律也规定了:孩子可以可以跟爸爸姓,可以跟妈妈姓,也可选择其他姓,并不一定非要跟谁姓的哦。” 说完,她给了提问的女孩一个小小的眼神鼓励。 她有种感觉——问题就是这个女孩提出来的。 真是个爱思考的女孩,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也还能关心和自己日常生活有距离的问题,非常不容易。 男生方面的第一个问题就比较具体了:为什么女生要穿胸照? 连“罩”都写错了,赵一如笑笑,但还是鼓励他们的好奇心:“这个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说怕下垂、怕走路的时候晃来晃去不方便、怕上面的小点点凸出来会尴尬等等。” “但并不是每个原因都有道理哦:下垂是无法阻挡的,点点凸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的确可以防止走路的时候碍事。所以,它就是一件衣服而已,女孩子们可以选择穿或者不穿,这不是必须的。” “真的有人不穿吗?”有女生好奇问。 “当然有,而且还不少,在国外、在北方城市、在东洲本地,都有不穿的人。” 女生中有了一点小声的讨论。 “所以呢,大家以后问‘为什么’之前,可以先问一句‘是不是’。确定了事实,才能帮我们更好地寻找原因。” 女生这边的第二个问题依然是关于孩子:可不可以不生孩子? 这个问题太大了,赵一如一时不知从何谈起。 “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是;可以。” “只要你做的事情,不伤害别人,其实你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能承担的了后果。” 说完这句话,她好像听见副导演咳嗽了一声。 她说错什么了吗? 赵一如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但是不生孩子这件事,对每个人来说,后果是不一样的。” “对于有的人,它意味着自由、轻松、少花钱。” “但对于另一些人,它可能意味着,孤单寂寞、没有人养老、让父母失望等等。” “这一切都取决于,你是什么样的人,生孩子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只要想清楚,没什么不可以……” “赵小姐,麻烦暂停一下”副导演突然打断,示意她到外面详谈。 赵一如跟着走出教室,正摸不着头脑,“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正跟孩子们交流到一半,这样打断是会影响气氛的…” “如果我不打断你,那可能你录的内容都得作废,谈不上气氛”,副导演倒也是开门见山。 赵一如见摄像机还开着,就和他们商量能不能把机器关一会儿,让她有私下谈话的机会。 “这是为了日后可能的纠纷仲裁,必须留下影像证据”副导演不让关机器。 “好,反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还是不解,“刚刚您打断我,是因为什么呢?” “我们这是一个选美节目,最好不要对敏感话题发出不合时宜的观点…”副导演一副“你懂的”表情,让她顿时有些明白了。 “什么是敏感话题?什么是不合时宜的观点?麻烦您解释一下,咱们对着镜头,也好留下凭证”她笑着对副导演说。 “敏感话题就是…任何牵涉到人民和社会发展的话题,不合时宜的观点,就是…不符合…大政方针和…公序良俗导向的观点。” “您这么含糊其辞真的不行哦,”她看副导演似乎没有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意思,作势转身要走,“孩子们还在等我,您觉得我说的话不好,那就随您怎么剪辑,反正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说完她就准备转身回教室。 “这样的话,就只有把你的所有镜头都剪掉了!”副导演生气了。 赵一如头也没回地进了教室。 她从男生那堆问题里抽出了一张:手yin之后身上会不会痒? 赵一如笑了——这孩子怕是真的遇到了实际困难,问题问的这么具体。 “我能看得出,这位同学是害羞的,连yin这个字都没好意思写出来,干脆用拼音代替”她微笑着扫视了一圈男生们。 “其实完全不用不好意思,来,大家跟着我念,这个词念sh?u…yín…” “Sh?u…yín…”几个不明就里的女生和一些想起哄的男生还真的跟着念了。 “再来一遍,sh?u…yín…”她继续鼓励大家。 这一次,回应的同学多了起来。 “大家看,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词,没什么说不出口的,对不对?” 同学们稀稀拉拉地点头。 “可能有同学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我来解释一下:这是一个用手摸自己的动作,如果你摸对了地方,会让你特别舒服。” 有几个女生开始窃窃私语。 “我知道有的同学可能还没体会过,这没关系,等你们再大一点,可能会体验到,也可能不会,这并不是必须。” “但是对于做过的、而且喜欢的同学,我要说:这件事情对身体没有伤害,不会让你疼或痒,想做就做,可是一定要注意卫生。” “要注意洗手、洗澡、用干净的纸和床单,否则时间久了,说不定真的会痒哦。”说完她对男生们笑了笑。 “好,现在来抽第五个…” “赵小姐,你的录制时间已经到了,可以收工了,”副导演立刻冲进来阻拦。 “一个小时这么快就到了?”她有些疑惑。 “我们已经拍够所需的素材了。”副导演似乎完全不打算让步。 要求她改口风不成,干脆就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赵一如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那辛苦各位了,大家早点休息也好,”她向教室里瞄了一眼,发现有孩子在向外张望,似乎是在等她回去,“我在教室里再呆一会儿,跟同学们聊聊天,正好等其他组录制完。” “班主任安排了作业讲解,赵小姐就不用担心了,”副导演有些不屑地看了看她,“别耽误了孩子们学习。” 赵一如刚准备开口,发现班主任真的从后门进了教室。 节目组虽然不能直接动手,但还真有想把赵一如拉走的架势。 临走前,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推开副导演——这个矮瘦的男人还真的是一推就倒——冲进教室,把讲台上剩下的纸条一把攥进手里:“我会给大家回信的!”她挥舞手臂道。 孩子们抬头看了看她,又面无表情地把头低下去了。 仿佛是那个提问的女孩子,悄悄多看了她一眼。 “你刚才的表现…”唐霜冲上来给她倒了杯水,压低声音,“不得不说,大快人心!” “不过…你怕是不会进入10个人的决赛名单了。”她不无遗憾。 “进不了就进不了呗,我玩的挺开心的”她伸了个懒腰,站到树荫下吹吹凉风。 “也就是你,不愁名次不愁前程,敢跟摄制组这么杠”唐霜戏谑的语气带着难以察觉的不平。 “嗨,我啊,参加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名次好前程”赵一如显然没有察觉到唐霜的语气。 温睿 下午叁四点左右,摄制全部完成,佳丽们依次上车,前往东洲着名的莱沙湾。 莱沙湾就在东洲市区边缘的港区,是一个酒杯形的天然细沙海湾。海水碧蓝清澈,沙质又细腻厚实,是全国闻名的海滨胜地。 赵子尧平常就住在莱沙湾边的其南山里,可以坐拥湾区无敌美景。那个地方赵一如一共只去过一次,没有留宿,但她始终记得,从山间树丛眺望夕阳下的海湾,不远处的海港大桥上,星星点点的灯光,让她目眩神迷。 只可惜,那并不是自己的家。她的家,是几乎一城之隔的城北柳园路。 夏季天黑得晚,到了海滩上,太阳才落到一半,正是拍摄的好时机。 邀请信上说温睿会前来指导,其实就只是来海边和大家一起聊天,大致充当主持人的角色。 但这样也够了,赵一如心想,能和男神相处一整个晚上呢。 布景灯光都就绪之后,温睿来了。 他穿着一件冰蓝色苎麻衬衫,船型领口,纽扣随性松开了叁颗,隐隐透出胸肌的阴影,米白色短裤下紧致的小腿和恰到好处的毛发,简直每个毛孔都在喷射成熟男性的荷尔蒙,坦然却克制。 其他佳丽倒还好,礼貌地夸奖一下,只有赵一如看得连合照时都是懵的。 因为要面对15位女生,温睿建议,选手们都累了一天,晚上就不要再争奇斗艳了,大家围成圈,就着篝火聊天玩游戏,也不失为一个展露真性情的好办法。 展露真性情?赵一如最喜欢了。 既然主持人发话了,大家就分头取一些柴火、石头和贝壳来搭火塘,两个人一组,赵一如自然和唐霜组队。 “温睿好帅,他就是我心目中优雅熟男的真人版”,赵一如小声对唐霜说,“我都有点不好意思靠近他”。 “演艺圈像他这种驻颜有术、事业没起色的男人,多的是,都是些出来钓富婆的,你别这么没志气”,唐霜笑她眼光太低。 但赵一如不这么觉得,温睿和她想象中的“过气明星”不一样,他身上有一种隐士的气质,看似温润,但和这个世界总是有点距离。 这是男人身上最让她着迷的特质。 火塘搭建完毕,大家席地而坐,温睿还特别要求,一起拾柴火的两人必须分开坐在直径的两头,大家多认识新朋友。 于是女生们又是一番尴尴尬尬的转移、交换、挪动,终于全部入座。 虽说是“展示真性情”,但看得出大家都是把“选美”二字时刻放在心上的。不知何时一个个都换上了应景的服装,有穿镂空罩衫露出比基尼和美腿的,有搭上飘逸披肩衬托凌乱长卷发的,唐霜也趁着夜色跑去更衣室换上了大方肩吊带,黄色的针织吊带,肩头有白色蝴蝶结,在取景主要集中于上半身的镜头里,格外有杀伤力。 赵一如发现,只有她和身旁的辛未然还穿着白天的衣服。 但是辛未然的衣服好歹是白色长裙,自带仙气和度假感。赵一如的白衬衫+牛仔裤混在这群美女里,简直就像是个助理。 “咱们先来一轮自我介绍吧”,温睿开口了,他看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第二个的赵一如,“就从咱们这位‘助理’开始”。 赵一如有点不太自如地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沙子。托从小被赵鹤笛严苛训练的福,她习惯于保持肩颈平直舒展,体态的维持几乎已经成为习惯。 所以她一站起来,就看见有佳丽对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但她不准备就这么开始自我介绍,于是把目光转向温睿,“咱们应该先请温先生介绍一下他自己吧”,发现坐着的人有几个想要赞同的,赶紧补刀,“大家看过《春琴抄》和《雪国》没有?” 自然是没有人回应。 “温先生,你看……”,她示意他,一个自我介绍非常重要,否则年轻小姑娘都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何方神圣。 “谢谢我的这位狂热粉丝…”温睿低头笑道,“《春琴抄》和《雪国》是我20多年前的作品,大家如果喜欢我…就别找来看了,我表演的很糟糕”。 现场传出一阵笑声。 “可电影真的是好电影,如果是出于欣赏老片的目的,那我非常建议大家看一看”,温睿对赵一如微微点头,“就像是我曾经听人说的,好电影不受限于时间,美,也是一样”。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转型做摄影师这么多年之后,我还是很乐意来到荧幕前,和大家一起探讨、分享,对美的追求,美的认知,当然,不可避免的,还有美的对比”。 “希望大家这一路,都能呈现出自己专注、真实的美,留下最好的影像。要知道,比电影和美更持久的,是网络,你们的倩影,会流传很多年,不要像我一样后悔哦”。 大家轻松地笑笑,一致鼓掌。 目光又转回到了赵一如身上,她看温睿全程没有起身,赶紧也坐下。 “大家好,我是12号选手,温睿先生的狂热粉丝,赵一如”。 姑娘们有点放开了,齐齐鼓掌叫好。 “我现在是东洲大学社会学系的学生,即将上大叁。来参加这个节目呢,是因为朋友偷偷帮我报了名,这个桥段是不是非-常-老-土?”她瞥了一眼对面的唐霜,“但是说实话,如果早点知道有温睿先生做评委,我不仅不需要她帮我报名,我还会把她报的名给偷偷取消掉…” 女生们纷纷开始起哄,甚至摄像小哥都一副闻到了八卦味道的样子,镜头不断往她俩身上切。 “但是现在我都在这里了,那唯一的心愿就是就好好玩,也希望大家都能度过一段美好的赛程”,她看了看眉头微蹙的唐霜,突然计上心来,“我是温先生点名的,那不如下一位也由我点名吧”。 “那位‘东洲梦露’”,她指向唐霜,后者换上的衣服恰好有浓浓的60年代风情,“就你了!” 唐霜本来还想稍微推辞一下,不料大家已经顺水推舟堆起了气氛,她只好就范。 “大家好,我是11号选手唐霜,也是东大社会学系的学生”,听到大家整齐的一声“嗯”,她也明白无需多解释自己和赵一如的关系了,“说实话,我现在非常后悔,帮我的朋友也报了名”。 众人会意,想起一阵笑声。 “因为……在接下来的十天内,我会狠狠打败她,让她在偶像面前留下永远的伤痕!” 唐霜甜润又艳丽的脸上展开挑衅的笑容,上扬的眼角闪着钻石般的光泽,放起狠话来,弥漫的大女主气场,在场的人掌声热烈,气氛一下子被推向了高点。 “好,那为了避免伤及无辜,我决定不看脸点名”,唐霜其实心里是觉得,在场的她一个也看不上,“我选…10号”。 “哪一位是10号?”众人表示好奇,不知道是谁接在这两个人的后面,只能说实惨。 “是我”,辛未然举起纤细的手臂,她略微坐直上身,理了理长发,惹的火光飘忽,看得赵一如目不转睛,“大家好,我叫辛未然,很高兴认识大家”。 现场突然安静。 辛未然已经自我介绍结束。 大家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是要鼓掌还是要起哄,一时间突然集体沉默。 “我刚才听摄制组的人说”,温睿不急不慢地开口,“辛小姐白天的表现很突出,大家都对你的厨艺念念不忘”,他这么一说,果然又有女生窃窃私语了,“敢问辛小姐从事的职业,是和食物有关吗?” 其实他记得辛未然的资料,在所有通过初选的选手中,唐霜和辛未然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至于另一位,他早就不需要通过比赛积累印象了。 辛未然的资料中写的是“自由职业”,这更加激起了他的好奇。 “是,我目前的工作…”辛未然略微低头沉默了一阵,她身姿清瘦,低头时长发松松落下,形成一个疏淡的剪影,“算是和食物相关”。 这样的回答让人又爱又恨,赵一如已经看到,有表情管理不到位的女生,面露不解,甚至带着那么一丝不屑。 温睿知道刚刚那个问题有些唐突了,辛未然的回答,也算是礼貌拒绝。 “好的,谢谢辛小姐,那么请辛小姐指名下一位”。 “我在想,指名太让人紧张了,不如大家毛遂自荐吧”,说完她看向温睿,征求他的意见。 “没…问题”,温睿开玩笑道,“既然10号选手人美心善,那我们就干脆放轻松,大家自告奋勇”。 说完,魔术一般往篝火里撒了一小把仙女粉,顿时火堆中窜出璀璨光束,照亮每个人的脸。女生们大多“哇”地定睛注视,又看着它落星如雨,目光随之低垂,有镜头感好的姑娘立即做起了许愿的手势,希望能被摄像捕捉。 “你今天做的菜真的很好吃”,趁着下一位选手还未说话,赵一如对辛未然小声说。 “你今天的课也很有趣”,不知道是不是篝火的衬托,辛未然笑起来,其实一点也不像她看起来那么疏离,有着暖人但不甜腻的梨涡,虽然只浅浅一笑,再无只言片语,却让赵一如倍感亲切。 这个篝火之夜比赵一如想象的舒服多了,大家聊聊天、玩了点无伤大雅的不透露隐私小游戏,最后在辛未然的提议下,大家还和摄制组一起准备了些烧烤和饮料,玩到快11点才收工。 “这风吹的真舒服”,赵一如张开双臂冲向海岸线,心想“就算被刷也一点都不亏”。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带CD请温睿签名。 如果还有下一场,这个千千万万不能忘。 出逃 接下来的一周,赵一如手脚麻利地搞定了两篇期末作业,完美地结束了这个了无新意的学期。 进大学已经两年了,无论是上课、读书,还是食堂、学校周围的步行街、小吃摊,都已经探索的差不多了,连最有趣的庞老师的课都已经选过了,生活可以说有点无趣。 这可能也是她愿意将错就错被唐霜推进“东洲明珠”的原因。 手机突然震动,是秦楚在叁人小群里说话: “你们俩偷偷去选美了??!!” “这么大的事情” “以为我不会知道吗?!” 后面是一连串质问、生气、打人的表情。 秦楚是赵一如和唐霜唯一的男生朋友,但是除了性别,他和市面上常见的直男完全不是一回事。把他收编进这个紧密的小圈子,是因为赵一如依赖他的直白毒舌,唐霜需要他的高超品味。他具备女生想从好姐妹身上得到的一切品质,附带更强的体力,却修掉了抢男友风险bug,简直是好闺蜜精修版2.0。 他为什么会知道? 当然是因为节目播出了。 哪怕唐霜这么想出名的人,也着实有些大喜过望——这场真人秀的讨论实在太热烈了。 可能是之前的选美比赛,从未有过录制外景真人秀的先例,这期节目一经播出,就精准戳中了年轻人的喜好:大家爱看选美的初心没变,只是想看到更真实的人。 但另一个让她意外的事实是,被讨论最多的,竟然是赵一如和辛未然。 赵一如的那堂生理课虽然最终剪辑后只剩7、8分钟,但她的回答让不少网友大呼过瘾,觉得这才是新时代女性应该有的态度。辛未然被人关注就更合情合理了——她外形和个性都难见人间烟火气,却做的一手好菜,细腻务实又温暖,这种反差,恰恰符合传统的“美人”想象。 相比之下,对唐霜的评价就略微呈现两极化:喜欢她的,觉得雍容大气真美女,妥妥的大女主人设;不喜欢的,张口就喷她狂露事业线,与叁流艳星无异。 另一位高学历白领佳丽也是类似的遭遇,她是这一期佳丽中年纪最大的,在浦宁上了一堂英语课,本来也是发挥专长的好事,却因为课的内容有些晦涩,孩子们反响平平,被观众从仪态到口音,从真实年龄到海外学历骂了个遍。 “网络太疯狂了”,赵一如讨厌刷手机,看了一会儿就放下了,“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说是有一周的投票时间”,唐霜边回答边张罗着让秦楚帮忙投票。 这时候不得不承认,唐霜是个顶务实的人。对于出名这件事,她第一时间就适应了,而且高效过滤网上的批评,那些无脑谩骂她连眼睛都不会过一下,只看她觉得有用的建议。 刷完评论再去联系亲友多投票,和平时上课一样有秩序、有干劲,完全不被影响情绪。 赵一如虽然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她对这种被人评头论足还要微笑求支持的态度,一万个不能理解。 她更不能理解的是,事情在第二天出现了反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网上突然有一条帖子,说赵一如是豪门千金。 这种无关紧要的信息,往往应该淹没在网络大潮中,但这一次不是。 肉眼可见地,这条帖子从无人问津到热度飙升,一直霸占讨论榜前十,连讨论唐霜身材的刷图帖都没这么火爆。 当然,讨论的内容早已从赵一如是不是豪门千金,转移到赵家的内部八卦。 最初的爆料者说,赵一如的父亲赵子尧,一共有过五任太太,赵一如的母亲就是现任。紧接着,这个说法被驳倒,最新消息称,赵一如父亲一共只结过两次婚,第一任是东洲“老钱”孟家的女儿,第二任是现在的夫人,赵一如妈妈只是外室。 幸亏网管严格,大家还用了“外室”这种比较文明的词,如果是私底下讨论,不知道会用什么样的词汇,赵一如心想。 无论如何,关于“外室”与否的讨论,还是激起了热烈的反响,有嘲笑赵一如“私生女假名媛”的,也有感叹赵子尧软饭男逆袭的,甚至还有人扒出了赵子尧第一任太太的车祸档案,怀疑其中有不可言说的“豪门阴谋”。 “这都什么玩意儿!”赵一如气的把手机扔在一边。 “我的天呐,我一直以为你家里是普通有钱人”,唐霜惊叹道,“没想到是这么复杂的背景……你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很有名的你知道吗?她前些年嫁去了东南亚王室做旁支王妃,我关注了她很久的,她衣品超级好,就是比较少出来……” “哦,那是我爸和大妈的大女儿,叫一苇”,赵一如唯一一次去其南山的赵家大宅,就是参加赵一苇的订婚庆祝。 “原来你们称呼原配叫大妈啊……”,唐霜似乎对这个新世界无比好奇。 正说着,这边秦楚打来了视频电话。 “你们看娱乐新闻了吗?”,他一脸急切,似乎不仅仅是好奇和兴奋。 “看了,一切真相以网络讨论为准,他们说啥就是啥…”,赵一如有气无力地回答。 “嗨,现在哪还有时间跟你讨论真啊假的”,秦楚对着镜头啐道,“我刚才路过你们宿舍楼下了,已经有人在门口蹲守了你知道吗?” “啊!”,唐霜反应快,赶紧走到窗户边往下看。果不其然,有叁叁两两的人聚集在宿舍楼的出口,更有甚者还架起了自拍杆准备直播。 那些不明就里的人,好奇上前询问之后,没有散去,似乎也在向里面张望着。 正值暑假,宿舍的管理非常松懈。现在是午饭时间,宿管阿姨还在岗位上看剧吃午饭,等待会儿吃完午饭,她就要去小休息室睡午觉了。 “穿上衣服,快走”,唐霜回过神来,拉上赵一如就往外走。 “怎么啦怎么啦?还真要躲啊?” “中午宿管阿姨要睡觉,到时候这帮人说不定真的能闯进来”,唐霜麻利地收拾了电脑和最近要用的书,“他们能查出你在哪栋宿舍,就一定能找到你的宿舍号,别坐以待毙了,赶紧走!” 其实唐霜自己何尝没有私心:自己也是参选佳丽,而且自己就和赵一如住同一层楼啊!那些人要是真的找上来了,一个热点是追,两个热点也是蹭,自己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她一边拉着赵一如锁上门、让这些人扑个空,一边问赵一如有没有私密性好的地方可以去。 “我怎么知道?你还真以为我是那种名下一堆高级公寓的富家小姐啊?!”,那是她的异母姐姐们,不是她。 “那你肯定比我清楚啊,至少你是本地人!快想!”,说着,她打电话给秦楚,让他在宿舍门口围观,一旦这些人有进来的迹象,就赶紧通报。 “别别,你们别让我通报了,赶紧现在就想办法”,秦楚压低声音,怕人发现他正在和新闻主角通话,“你们的阿姨已经不在窗口了,我觉得这帮人克制不了多久的”。 “那阿楚你先帮我们打辆车,在我们宿舍背面的小山坡下面,让师傅打着表等我们”,唐霜迅速交代完,又觉得不放心,“记得,一定要先看看四周有没有人!” “好的,知道啦,这我还能不知道?” “现在,快,想一个我们能去的、保证私密的地方!”,她转过头对赵一如说。 “那就去我家吧”,赵一如无奈地挠挠头,“但我得给我妈打个电话,她不太喜欢有生人……” “上车了再打!”,唐霜拉上她就从侧面的楼梯往下跑。 一口气跑到二楼,她示意赵一如停下,缓了口气,“这是我发现的一个秘密通道”。 唐霜说的“秘密通道”,是宿舍楼二楼侧面的窗户——她们住的这栋女生宿舍,建于上世纪80年代,窗户早已松动,有些玻璃碎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补上。在这个一二楼夹层的位置,正好有这么半扇窗户,已经完全脱落,窗户外一米多的高度下,就是宿舍地基的小山坡了。 跳应该能跳,震着腿是肯定的,但八成伤不着,赵一如摩拳擦掌。 “咬着这个”,唐霜地给她几张纸巾,“到时候跳下去腿麻,可别叫出声来”。 “还是你周到”,赵一如看了看窗户,“以往每次走到这儿,就觉得有一阵清风,没想到果真有一天,从这儿逃出生天……” “别贫了,赶紧跳!”唐霜就差推她了。 一二叁,赵一如在心里数着,四五,跳跳跳! “嗯……”,落在地上的她,才知道这个高度的震动也足以让人双腿发麻、难以直立,“我的腿…” 再反观唐霜,她已经一条腿跨过了窗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赵一如,“别叫唤了,你是觉得我听了会更勇敢吗?!” 赵一如没有说话,只向她招招手,以示接应。 哪成想唐霜一条腿出来之后,上半身卡在窗框里出不来了。 “噗……”,赵一如捂着嘴、弯下腰,尽量不被人发现,但是在忍不住笑,“你的秘密通道,发现了你的秘密…钳制住了你….哈哈哈……” 说着她还是收起这副损友面孔,走上前帮唐霜拨弄胸前的两团肉,“你说你在宿舍还穿这么厚的垫子,啧啧啧…” “行了你够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哪知道还有这阴沟里翻船的操作…” 神奇的是,唐霜跳下来的时候,竟然没有痛到脚麻,而是拍拍身上的土,就直接往小山坡上走。 真是个神奇的女人,赵一如不懂。 翻过小山丘,秦楚已经在车里带着墨镜等候,颇有特工接头的范儿。 然而两位佳丽连滚带爬,身上还沾着土和叶子地上了车。 “师傅麻烦去柳园路24号”,赵一如一上车就开始系安全带,也示意同在后排的唐霜系安全带。 “啧啧,讲究人儿,后排还系安全带,住柳园路的人,命就是值钱”。 “柳园路耶,我听说过,城北的老牌别墅区”。 “城北?城北海景一般的,算不上最好的区域”。 “你们为什么不搬到城南港区住真海景大平层啊?或者其南山上的别墅……”。 “闭嘴!”,听到“其南山”叁个字,赵一如终于有点受不了了,“大哥大姐,咱们的小喇叭先关机好吗?到家再说!” “对了,你不是说要给你妈打电话吗?” 赵一如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打电话,赶紧拨了号码,略微摇下车窗吹风。 电话没有接通。 奇怪了,最近赵鹤笛破天荒地叁天两头出门,今天怕是又不在家。 给她发去了短信解释情况,赵一如才在座位上呼了一口气——从学校到柳园路,打车要至少半个小时,她想要趁机复盘一下整个事情。 孟总 突然,手机振动。她以为是赵鹤笛,迅速接通,“喂”。 “赵小姐您好”,一个沉稳的年轻女声传来,“我是东野集团孟总的助理,孟总知道您现在的情况,他可以为您提供一个安全私密的场所…” “什么鬼!”赵一如没有耐心听完,挂断了电话。 不过仔细一想,东野集团的确是孟家的——赵子尧原配的娘家孟家,她觉得这个诈骗电话还算做了功课,至少个人信息还是对的。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又震动了,和刚才一样的号码,赵一如懒得接,直接挂断。 但是这个号码锲而不舍,一直打了七八次。还是唐霜看不下去了,“说不定人家骗子也有KPI,要把话说到哪个步骤,才算完成任务,你就让人说完呗”。 “我来帮你接”,秦楚一把抢过手机。 “喂”,他还坏笑着打开了免提。 “您好,请把电话给赵小姐可以吗?” “你们孟总派助理打电话,我是赵小姐的助理,助理对助理,这才合理吧”,说完对着赵一如、唐霜龇牙。 “请您让赵小姐接电话”,那头的女声不疾不徐。 “您好,有什么话请说吧,我的朋友们可以一起听”,赵一如只想快点结束。 “赵小姐好,孟总邀请您来东野广场20楼”。 “我去了之后找谁?”,赵一如的语气有点心不在焉。 “您来就知道,我会安排好一切”。。 “那麻烦您帮我转告孟总,他这样骗,没人会上钩,是拿不到奖金的”,说完赵一如挂了电话。 车子驶进柳园路,赵一如就觉得安全多了——四周幽静又开阔,无人的街道上,只有绿荫在晃动。 柳园路24号是一栋独立住宅,但比起真正的庄园——比如赵子尧在其南山住的房子——少了很多私密性,栅栏外的人只要有心,也能透过花园,窥见客厅一二,所以赵一如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锁好两道大门、拉上家里所有的窗帘。 刚拉好窗帘,灯都还没开,小会客厅的座机就响起来了,活活吓了叁人一跳。 屋子里一片幽暗,空调的冷气袭来,再配上这有点突兀的声音——这年头,还有谁用座机——当真是有点吓人。 两个女生一致撺掇秦楚去小会客厅接电话,阿楚不情不愿地缩瑟过去,“唉,本来以为顶多是个黑色幽默片,结果这一路往惊悚片发展…” 进了小会客厅,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开了免提,仿佛慢一点点,电话那头的鬼魂就会把他吸走。 “赵小姐您好,我是孟总的助理”。 叁个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您好”,赵一如淡定回应,一边却在对另外两人摊手打问号——这么执着高效,看样子,不像是骗子啊。 “您现在在家也不安全,如果您需要,可以和朋友一起来东野广场暂住”。 就算是骗子也得有诉求,把她的行踪追的这么细,想必也要付出一些代价,赵一如不禁好奇,难道这个“孟总”真的存在? “这位孟先生,请问他为什么要帮我?” “孟先生是您家族的好友,帮您没有其他目的,请您放心”。 “他唯一的请求,是希望可以和您见一面”。 听完这句话,秦楚和唐霜都兴奋地跳起来,怂恿赵一如答应。 “不好意思,感谢孟先生的好意,我还是更喜欢在家里”。 “没问题,如果您有任何不方便的事情,随时打这个电话,我们会想办法协助”。 “你为什么不去?” “这个孟先生是什么人?” “快快快,打电话说你反悔了,带我们去!” “什么鬼?这么快就卖友求荣了?没听见他说要和我见面吗?”,赵一如没好气。 “见个面而已,又没说单独,大不了我俩在附近守着呗”秦楚对这个孟总的出现格外上心。 “你以后粉丝还会更多的,提前见见大世面吧就当”,唐霜也开口了。 “别闹了,赶紧想想晚上吃什么吧”。 打开冰箱,发现以往满满当当的冷藏柜,竟然空的可怕。 赵一如有点疑惑,妈妈这是短期出门吗?怎么把冰箱都给清空了? “喂,孟先生的助理姐姐吗?我是赵小姐的助理弟弟”,秦楚的声音在小会客厅响起。 “弟弟”两个字他还用了第叁声和第二声。 赵一如冲过去想挂掉电话,被唐霜拦住: “好歹试试这个孟先生的真假,不吃亏”。 “赵小姐说”,秦楚压抑住笑意,“家里没菜了,请孟先生送波龙一对、烧腊两只、卤大肠卤羊腰半斤,大米一袋、点心小菜若干,地址你们都知道的”。 说完就挂了。 “卤大肠卤羊腰?”,赵一如简直气笑了,“这就是你们在粉丝面前为我树立的形象?” “没硬菜,不下饭”。秦楚笑嘻嘻地在沙发上捶腿,“也不知道这个孟总是不是真的,我们还是看看外卖软件吧”。 叁个人你一嘴我一舌地看起了外卖,从轻食看到炒菜,又看到水煮鱼小火锅,最后在速食煮粉和快餐炸鸡之间举棋不定。 “你们这些女孩子,整天就怕吃炸物,难道你那些粉面快碳,不比炸物更可怕?” “粉面佐料还能减半,炸物都是腌入了味儿的,要吃你吃,我吃点清淡的就好”,唐霜不打算让步。 “那就各买各的,也就多一份运费钱,不至于…”。 赵一如话还没说完,门铃响了。 打开门,人已经不见了,只见门口放着一个野餐篮。 关起门打开篮子,一股烧腊的肉香扑面而来——是点点居的肥肠和烧鹅。 “看来这个孟总有一手啊,大半个小时就能买到点点居”,唐霜咂嘴。点点居是东洲的老牌饮茶社,以烧腊闻名,平日不排上几个小时的队,是买不到招牌烧鹅的。 再往里面看,几乎样样都是赵一如真爱——蓝腿儿大波龙、艳姬米、点点居的现包点心,还有布袋装着的、看不出产地的鸡毛菜,成色非常新鲜,卖相不算出色,但赵一如自己家里也种菜,她知道这才是有机蔬菜的模样。 “孟总”此人,应该是真的存在。 “民以食为天,这个人情不大不小,欠了也就欠了,大不了以后还钱给他”,赵一如对着两人认真劝说。 “还民以食为天……价值观这么快就拔上去了”,秦楚揶揄道。 “反正人也验了,不许再以我的名义要东要西了”,她正色道,“外卖又不是买不到”。 她拿起篮子,倒出一些米煮饭,剩下的倒进米桶封好,鸡毛菜拿出来放进框里泡上。 “你们是想现在吃呢,还是等一等再吃?” “等一等再吃吧,我要和阿楚好好参观一下豪宅”。 赵家(1) 赵一如把烧腊放进蒸箱低温热着,点心隔水保温,龙虾挪进盆里养上,便带着两人在家里晃了一圈。 自赵一如记事起,她和赵鹤笛就住在这栋房子里了,所以这房子怎么说也有个20多年的历史。期间赵子尧不是没有提过给母女俩换个房子,其南山她们不够格,但港区的顶复完全可以考虑。赵鹤笛喜欢园景,对海边兴趣不大,赵一如则是觉得,同学们一水的城南居民,就她一个住城北,和大家隔开,反倒自在,换房子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这个家一直是赵鹤笛在打理。每隔几年,她就会把家里的色调、植物、家居做一些调整,所以直到现在,房子的装修也不过时,白灰色墙面,挑空的老货水晶吊灯,刻意没有配繁复的欧式家居,而是用简洁的几何木质,只不过色调选了相对时髦的灰绿、蛋青和雾蓝,点缀一丝丝石料——其实是赵一如的要求——整个家的氛围非常宁静。比起港区大平层一溜儿的簇新华丽,赵一如更喜欢这种温和的时光感。 只是房子旧了,有些地方是无法隐藏的,比如这个房子的户型,总体来说不是那么通透——会客空间和餐厅没有一以贯之,也没有大片的落地窗,更不要说开放式厨房。这些缺点不是靠改变装饰就能解决的,所以赵一如一直在想,等她工作挣钱了,要在港区也置办一套迷你公寓,两边随意切换。 自己的异母姐姐们应该早就有了这样的体验吧,她想。 “呐,这个房子就是这么回事儿了”,她带着两人参观完自己的房间,“房间不多,略微有点旧”。 “哇哦,每天在这里的大床上醒来,拉开窗帘”,秦楚已经陶醉了起来,“一定有那种自己放个屁都香的感觉”。 “你太夸张了…”,赵一如无语,“今晚你就睡尽头那间大客房,看看是什么感觉好了”。 浏览完赵一如房间的书柜和她的彼得兔收藏,叁人都有些饿了。 “正好饭也煮好了,我们先吃吧”,她今天一路奔逃,流了不少汗,想早点吃完收拾好、洗澡睡觉。 但她显然失算了,两人吃饭是很积极,收拾打扫也不偷懒,但是吃完之后,齐齐赖在大客厅沙发上,不肯上楼。 “怎么了?”她有些不解,“你们不累吗?我有欲望都市的碟,要不要看?” “不要不要”,唐霜抢先发话。 “那个…我们想到了更有趣的内容…”秦楚不怀好意地笑笑。 “欲望都市你都觉得不够有趣?”她真是没有想到,秦楚连这个都拒绝。 “嘿嘿…”秦楚戳了戳沙发,示意她也来坐,“我觉得你就比欲望都市有趣啊”。 “啊?!”赵一如感觉到了绝对的“无事献殷勤”。 “你看看你,既有Charlotte的良家气质,又有Carrie的作精本色,还有Amanda…” “快说你要干嘛!”赵一如真的不知道,他说到Samantha的时候,会怎么和她联系到一起去。 “你们赵家…”,秦楚笑着思考措辞,“我感觉就能顶一出欲望都市啊”。 “原来你说这个啊”,赵一如终于明白了。 看来影视剧里的情节再狗血,也没有身边实打实的八卦来得诱人。 “我们赵家,其实很无趣啊”,她转身去小会客厅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这是我的家庭相册…”。 “快快快,坐坐坐”,秦楚赶紧把身边的靠枕拿开,连人带相册把她拉过来。 唐霜也难得一改高冷,向旁边挪了挪屁股,给赵一如让出位置。 相册主要是赵子尧和赵鹤笛在整理,赵一如并不是每一张都有印象,就挑着自己有印象的说。 首先自然是她一生中和异母大姐赵一苇,唯一的合影。 唐霜了解的没错,赵一苇十多年前嫁去了东南亚小国王室。说是小国,其实君主权力不小,王室家族非常富有,也非常封闭,即使赵一苇嫁的只是某旁支公主的孙子,当年也还是经过了复杂繁琐的一系列程序。 只见唐霜如数家珍道,以赵家的地位,把女儿嫁进这种家庭是几乎不可能的,就算真的挤破头进去了,日子也不会好过。但是赵一苇的生母是本地名门孟家的女儿,当初赵一苇和那位旁支公子的绯闻一出来,孟家就赶紧去当地打点媒体、网络旧交、结识新友,帮她铺好了进入当地社交圈的路,还在她的嫁妆上重重加码,这才把她风风光光嫁过去。 “你了解的这么透彻?”赵一如不知道唐霜原来还有这方面的八卦爱好,“要不你来替我讲好了”。 “我...只了解你们家大房”,唐霜淡淡道,也不知道怎么说会让赵一如更能接受。 “也是,一般人都不太会去追究后面几房的”,赵一如感叹道,“如果大房的大妈不那么早去世,也不知道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这位大妈是孟家老爷子唯一的女儿,据说年轻时清丽绝伦,孟家上下都对她的婚事期待甚高。但是没想到,她最后爱上了家里工人的儿子赵子尧,说什么都要嫁,甚至不惜怀上孩子来要挟。 “那这个孩子就是赵一苇吗?”,秦楚问 “不是,赵一苇是老二,她上面还有大哥赵一鸿”,唐霜抢白。 赵一鸿出生后,因为是孟老爷子的第一个孙辈,受尽宠爱,也让孟老爷子对这桩婚事有了改观,给俩人补办了婚礼。赵子尧从那个时候起,正式进入孟家的圈子,成为东洲新贵。 “怪不得有人说我爸是软饭男…”,赵一如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家族往事。 几年之后,赵一苇出生,那时候孟家男系也新添了孙子孟笃实,反倒显得赵一苇这个外孙女分外珍贵,老爷子依然宠的天上地下。 “你这是哪儿看来的知音体故事?”赵一如揶揄她道,这故事听起来,简直像是有人在孟老爷子床头装了监控。 “自己家的事都不知道,好好听着吧你就”,唐霜没好气。 悲剧发生在赵一苇还小的时候。那天赵一鸿和妈妈外出,在滨海高速遇到了车祸,妈妈当场殒命,赵一鸿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但是下半身再也无法活动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我见过他一两次,确实是坐轮椅的”,赵一如回忆起这位大哥的脸庞,其实大哥长得不错,五官笔挺坚毅,只是可惜因为常年不能活动,身体萎缩得有些瘦小。 而且他如今快四十的年纪,还完全没有成家的迹象,估计那次车祸,应该是伤到了根本。 “唉,我要是你大哥,心里得多不平衡啊,开局多好的牌…”,秦楚感叹道。 赵一如何尝不这么觉得,但从她和赵一鸿仅有的几次接触来看,这位大哥似乎对自己的状况很坦然,至少面对“外人”时如此。她记得他给自己定做了一系列羊绒和丝质方毯,专门盖在轮椅上遮住双腿,搭配他的西装领带,是个很得体的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唐霜补充道,“我看资料说,赵一鸿和赵一苇,其实都是在孟家长大的,由孟老爷子亲自照看,你也知道,你爸…”。 “不靠谱”,赵一如毫不避讳,“我知道,大妈去世没多久他就再婚了”。 “所以现在的‘赵太太’是二房?”,秦楚问。 “是叁房……”,赵一如和唐霜这次倒是异口同声了。 大妈去世之后,两个孩子在孟家养着,赵子尧时不时去探望,一来二去,就和孩子的保姆有了一段。 小保姆不懂事,以为自己有了孩子就能上位,结果大着肚子向主家坦白的时候,赵子尧已经准备再婚了。 其实赵子尧再婚的人选,已经让孟老爷子很不满了——是东洲连锁茶馆“玉楼春”的老板娘,打工妹出身。更重要的是,她嫁给赵子尧的时候,还怀着前夫的孩子。 “你爸这个度量…啧啧啧”,秦楚感叹。 “这也没什么吧,听说她前夫是意外去世,留下了遗腹子,她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弃,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女人”,唐霜解释道。 赵一如点头。 P.S.大家不要急,H在路上。 赵家(2) 其实这是她第一次听说叁哥赵一鸣的身世,听唐霜这么一解释,她也就明白了,为什么赵一鸣身为现任太太的儿子,却很少参与赵家的事——他其实根本不是赵子尧的儿子。 不过细细来,这位“玉楼春”真是双商在线——有情有义生下前夫的遗腹子,又识时务地冠上赵家的名字,赵子尧再怎么亲疏有别,总要给养子几分薄面。 “等一下等一下,那传说中的小保姆呢?”秦楚已经开始凌乱了。 “小保姆生了我二哥赵一鹏,因为生的比赵一鸣早,所以大家还是称她二房”,赵一如很少见到这对母子,赵一鹏也通常被排除在孟家的圈子之外,只和赵家兄弟姐妹来往。 “我听说的是,再婚的事情本来就让老爷子不高兴,小保姆肚子也大起来之后,干脆被赶了出去,好不容易生了儿子,才得到一笔抚养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唐霜回忆道。 这是她喜欢看八卦的原因,人生的配置和际遇不可求,不代表人的选择不能变通。 事实上,很多时候,决定命运的,往往是自己的选择。 就拿这位小保姆来说,如果不妄图女主人的地位、好好把赵一鸿赵一苇带大,孟老爷子一定会感激。不说处成一家人,至少她的丈夫孩子,绝对都能享受孟家的庇荫,甚至如果运气好,她的孩子成为下一个赵子尧也未可知。 可是一念之差爬上了男主人的床,生下了根本不被生父重视的孩子,一辈子就指着那点抚养费,可以说毫无翻身的希望了。 所以唐霜从不寄希望于任何人,她最能把握的,从来只有自己。 “我和二哥见过几面,他在星洲也是挂了闲职的,过得还可以”,星洲集团是赵家产业的名字。 赵一如对这件事的理解和唐霜不同:她知道二房最终远远未能如愿,但如今的生活,早已超出了她一个小保姆所能努力的范围。就算当初在孟家好好干又如何?保姆的工作不好找对象,结了婚、自己也有了孩子,工作能不能保得住还另说。退一万步讲,工作保住了,一直在大宅里服侍别人,自己的孩子得不到妈妈的照顾,甚至还要给少爷小姐当跟班,孟家给的优恤又能帮到几分?如今赵一鸿绝后、赵一苇远嫁,一边也没捞着好。等她老了,世上有几个人还记得领她的情? 在那个年代,她最稳妥的出路,就是挤进男主人的家庭。哪怕做个没人待见的旁支也好,至少有儿子傍身,没人能落下她的这一份。 赵一如每每想起,都觉得这样的大家庭令人窒息——事实上,一切由财富权势构造的高塔都令她窒息。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不要和这样的家庭扯上关系。 “赵一鸿残疾、赵一苇远嫁、赵一鹏闲职、赵一鸣是继子”,秦楚一个一个掰着手指头顺,“那你们家现在,到底是哪个在当家?” “听说叁房现在是最有实力的”,这个问题有点超出了唐霜的知识范畴,她看着赵一如。 “目前还是我爸当家,但是叁房的二姐赵一蒙,也在一线帮忙”。 “叁房…那就是玉楼春的女儿”,秦楚顿时来了兴趣,“她是不是很美?” “确实挺美的”,赵家人普遍不高,但赵一蒙可能是遗传了妈妈,身材高挑,比例匀称,光从外表看,都是当仁不让的女主相,“气质非常好,是事业型的干练女子”。 “那这位玉楼春,一定也很美…”,秦楚思忖道,“就这你爸还不收敛?” 这个问题赵一如也很想当面问一问赵子尧。 “这话应该叁房的人去问他吧,我没有这个资格”,她转念一想,“其实我爸对叁房应该是有感情的,他们到现在都没离婚,而且算起来,我爸再婚之后,应该是消停了几年的”。 在二姐赵一蒙之后,赵家的子女,很明显出现了好几年的断层,才有了四房的女儿赵一鹂。 只不过四房还没来得及拼个儿子,赵一如就出生了。 “赵一鹂…这个名字也是野心十足了”,秦楚咂嘴。 赵家遵从孟老爷子“花鸟风月”之意,一直是女儿用草旁,儿子用鸟旁。但四房坚决要求女儿也用鸟旁,赵子尧懒得计较,她闹就让她取了——反正赵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名字又不值钱。 到了赵鹤笛这里,她直接放弃了偏旁,给赵一如取了个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的名字。 “你这个爸爸,还真是个人物”,唐霜抱着靠枕,倚在沙发上说道,“高攀娶了白富美,事业上逆袭不说,又是再婚、又是出轨,岳父竟然也管不了他”。 “他和孟家关系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赵一如老实说,“反正大姐婚前聚会的时候,孟家人几乎都到了,可能面子上还是维持住了吧”。 说着,她指着相册里最大的一张照片。这是赵一苇婚前,赵家在其南山的别墅设宴,所有赴宴人员的合影。 前排站着的是赵家的核心成员——大房和叁房,旁边和第二排的中间是孟家人,赵一如和赵鹤笛则站到了第叁排的边缘。 她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在学校里不出挑,在家里也不是焦点。好在身边优秀的同学都出国了,她考上了东洲大学这样的本地名校,像普通人一样规划了自己的未来。 普通人?谁又不是普通人呢? 她现在期待的,就是好好毕业、找一份工作,有一个自己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再也不用回到赵家去。 通牒(1) 第二天早上起来,赵一如果然看见,秦楚在客房门口的走廊边,“噗噗”放了几个连环屁。 “啊,我的屁也变得高贵了起来”,他满脸陶醉道。 赵一如虽是不忍卒听,但秦楚修长的双腿、向前微倾的曼妙身姿,被走廊边窗户透进来的光描成一个带金边的剪影,竟让她觉得美不胜收。 真是个妖孽。她拢起头发,穿好衣服下楼准备早饭。 要真说起来,这俩人自从前晚客套地勤快了那么一次,今天算是原形毕露了。 “这龙虾粥鲜是鲜,但姜丝混在里面,吃着难受”,秦楚蹙眉。 赵一如点头,粥是昨天送来的波龙煮的,她为了确保风味,放了细密的姜丝而不是显眼的姜片。按照赵鹤笛的习惯,姜丝最后会被一根根挑出来的,但赵一如不赞同。相反,她觉得这种行为非常不尊重劳动者——对于正常回报,给予正常付出,挑姜丝超出了这个范畴。 “难受你就自己挑出来,或者尝尝这个”,她指了指一旁的烫青菜。 “这个菜烫的熟了点儿”,唐霜评价道,“少了点街头味”。 “鸡蛋也过熟,溏心都没了”,她又加了一句。 “好,意见收到”,赵一如点头,“第一次做,尽量往最安全的方向,下次调整”。 “嘿,没想到啊”,唐霜紧盯着赵一如,“你平时看起来不沾烟尘的,家务还是一把好手”。 “脾气也不差,绝对是当家女主的料”,秦楚补充,“赶紧赶紧,跟那个孟总凑一对儿得了”。 这个孟总怎么还阴魂不散了?赵一如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吃完饭,两人齐刷刷去小会客厅看起剧来。 “同志们,劳动果实,叁个人种是快乐,一个人种是苦涩”,赵一如示意他们挪动玉腿去厨房收拾。 “不要打搅我的沉浸式贵妇体验”,秦楚张牙舞爪伸了个懒腰。 “你们家不请阿姨的吗?”唐霜疑惑。 也对,自己家确实比较特殊,赵鹤笛一直坚持家务亲力亲为,除非宴客事多情急,她才会请人短暂帮忙。但其实以她们母女的地位,宴客的机会也少得可怜。 算了,离决赛也没几天了,赵鹤笛向来教育她,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人是她带来的,那就负责到底吧。 洗完碗,还没来及擦掉手上的水,就听见秦楚高亢的嗓门:“快来快来,决赛有消息啦”。 果然,东大姐妹花高票入围。 赵一如对此毫无波澜,唐霜则是一脸的毫不意外。 节目组很贴心地第一时间发来邮件,解释决赛的细则。 决赛分为晚装展示、泳装展示、才艺表演、快问快答四个环节,每个环节由现场评委和观众共同打分。其中晚装可自备、也可由主办方提供,泳装由主办方统一提供,才艺节目自选,但要在48小时内呈报,快问快答不给题库,全看现场发挥。 “啧啧啧”,秦楚作为去年社会学系数一数二的学霸,忍不住插话,“我来帮你们分析一下啊。 这个晚装呢,体现的是社会资本,代表一个女人的可娶性。 泳装呢,是性资本,代表一个女人的可操性。 才艺呢,是文化资本,对应的是可爱性。 最后这个快问快答,体现的是个性”。 “正解”,赵一如赞同道,“所以也看得出,评委老爷们想看到的,按照顺序分别是:太太、情人、女人、人”。 这么陈旧的赛制设计,真是让她一阵作呕。 唐霜倒是沉默了一阵子,才冷硬地开口:“晚装让人各显神通,泳装却要求千篇一律,这是为哪个有资源的人量身定制的规则”。 赵一如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秦楚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么迂腐的赛制,你还准备认真对待它?”赵一如还是决定说点什么。 唐霜点头,这不是因为她赞同,而是因为她很清楚赵一如为什么不在乎。但她唐霜不一样,她是怀揣大女主剧本来到世上的,批判赛制远不如寻求破局来得重要。 自怨自艾的陋室明娟不适合她。 “嘿,你们看我在大门口发现了什么”,秦楚突然冲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深紫色盒子。 赵一如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漏跳了那么一拍。 盒子来自她最喜欢的牌子,深紫色包装足以让她心跳加速。但是这一次,不知为何,她预感一切不止于此。 夏天伊始的时候,她刚刚逛过店铺。在里排长礼服区域,有一件本白色丝麻长裙,随意但流畅的裹身挖肩设计,下身收窄交叉,留出极飘逸的裙摆和拖尾。麻质古朴,剪裁却现代,她一看到,就能想象自己穿上的样子。 摸到这个紫色盒子的刹那,她直觉里面就是那条裙子。 通牒(2) 事实上,她猜对了一半。 裙子是那条裙子,但盒子里还多了一张卡片和一套首饰,材质是月光石和泛着蛋青色泽的蛋白石,银色链身,一整个冷如月神。 完美契合,赵一如只能给出这个评价。 秦楚一把拿过卡片,上面没有实质内容,只有手写的“To Ms Tang, Jocelyn”和时间日期。 算算日子,就是今天下午。 “这是怎么回事?”秦楚好奇心快要冲破喉咙,“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振奋?!” “因为我知道这个牌子适合小个子的长礼服没几件,猜到了会是这件”,她笑笑,心里却激起一点好奇。 “这张卡片是咱们这一带比较有名的私人造型师Jocelyn”,她的工作室从来都是熟人介绍预约才能进得去,赵一如只在成年的时候被妈妈带去过一次,“她品味非常好,唐霜一定会满意的”。 “送这些的人…应该就是那位孟总吧”,唐霜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赵一如不能确定,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个很周到的人:送她品质精良的衣服,但配上不算昂贵的首饰,让人不会有负担;送唐霜的只是一次免费造型,举手之劳解燃眉之急,又可以让她自由发挥。 赵一如写下了一个近郊的地址交给秦楚,让她陪唐霜去,自己就不去了。 她决心要弄个清楚。 但是等不到她亲自去问,下午唐霜和秦楚前脚刚走,后脚小会客厅的电话就响了。 “赵小姐您好,我是孟总的助理”,正如赵一如所料。 “替我谢谢孟总,裙子很漂亮”。 “如果您有其他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们”。 挂断电话之后,赵一如才发现,这一次好像没人再提见面的事。 她心里怎么了?是好奇?是期待?是失落? 同样是这个神奇的下午,赵子尧的车出现在了柳园路,车上只有司机,说要接赵一如去赵家。 所谓的赵家,就是赵子尧在其南山的家,住着赵子尧叁房。几年前,没有赵家血脉的赵一鸣结婚搬走,只有赵一蒙还和父母同住。 但是这次去,赵一如发现在主屋旁边多了一栋更现代的钢结构独立屋,车子停在了这栋房子门口。 进去之后她才发现,这是大哥赵一鸿的房子。观感和大多数房子都不一样——开阔却的大平层,遍布智能家居仪器的墙壁,铺设了完整轨道的家居动线——一看就知道是残障人士的家。赵一鸿长年依靠医疗和助理团队,虽然单身,但还是需要一整栋房子来安置雇员、满足工作和社交需求。 赵子尧到底还是心疼长子,赵一如心想。 赵一鸿正在书房等她,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赵子尧也在。 “爸…”她低下头,“哥哥好”。 赵一鸿点头,不跟她客套。 果不其然,这场谈话的重点,依然是孟总。 首先,赵一如确认了他的身份——的确是赵子尧原配夫人的娘家侄子,赵一鸿的亲表弟,按道理应该叫赵子尧一声前姑父。 其次,赵一鸿也重申了这位孟先生的诉求:和她单独过一夜。 这种要求竟然通过正儿八经的家长渠道来提,赵一如真不知道该说他傲慢还是愚蠢。 “我需要和他发生点什么吗?如果我拒绝呢?如果他对我没兴趣呢?”她无意纠缠“这个男人好不好”之类的问题。 “他…见过你”,赵子尧抬头,看着赵一如。他锐利的眼神让赵一如心中一震——原来爸爸作为男人,也是有勾人的地方的。 他见过她,言下之意是,至少确定他是有兴趣的。 所以他打算怎么验货呢?她有拒绝的余地吗? “至于你们怎么相处,当然没有明说,也不需要说这么清楚”,赵一鸿接话。 “那如果哥哥你看上一个女人,你会怎么设想这一夜呢?”赵一如本来只想就事论事,但话一出口,才发现似乎不妥,赵子尧盯她的眼光更锋利了。 倒是赵一鸿,温和地回应:“我会设想一个愉悦、交融的夜晚,务必令她难忘”。话虽露骨,但是他的肺腑之言。 赵一如习惯他人冷漠,却不习惯突如其来的推心置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家里不逼你,但这是个好机会”,赵子尧终于回答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爸爸你当初也是这样抓住机会的吗?”赵一如轻声问。 赵子尧眼中的精光突然聚拢、对着她如利剑般扫射过来。她能感受到他的怒气,以及那份难以抑制的不可置信。 为什么在他心目中,那些最真诚的问题,也能成为穿心箭?赵一如觉得可笑。 “一如,咱们就事论事,笃安是个很好的人…”,原来他的名字叫笃安。 “我小时候和他一起住过,他是个纯良坚韧的孩子,家里虽然为你做了安排,但绝不会亏待你…” “这些应该由我自己来判断吧”,赵一如依旧轻声。 赵一鸿不动声色,但心里不由感叹,孟笃安没看错,柔弱纤巧的外表,往往却能包裹坚硬的心。 就像她母亲一样。 这场谈话以赵一如的不辞而别告终——其实也说不上不辞而别,她到底还是打了招呼的,只不过是在对方放她走之前。 谈话就是谈话,有一方不满意就可以结束,哪有什么辞不辞别。 决赛(1) 因为这份心事的纠缠,周六晚上的决赛录制,赵一如可以说全程不在状态。 礼服她还是选择接受主办方的安排,把深紫色盒子塞进了衣帽间的深处。因为决定的迟,只能从挑剩的衣服里选,她最终穿了一件姜黄色吊带长裙进行晚装展示。老实说黄色不算衬她,因为她既不白也不黑,浅小麦色的皮肤,如果不是现场光打的足,她几乎要和姜黄融为一体。 不过好在衣服很合身,她的仪态也过关,算是风平浪静地完成了走秀。 所以晚装展示之后的10进8,现场评委还是留下了她。 但不得不说的是,Jocelyn为唐霜设计的造型,实在是太美了——她巧妙地用改良旗袍中和了唐霜身材的西化感,完全不强调胸,却能勾勒出完美曲线;红唇配复古卷发艳光四射,却又用皇家蓝礼服和蓝宝石配饰压住了风尘气、尽显雍容。 唐霜没有经过仪态培训,但她胜在挺拔自信、气场如风。 什么叫天生丽质,这就叫老天爷赏饭吃。 下一个环节是泳装,自然更是唐霜大杀四方。她非常心机地在腰间系了一条纱巾,一方面掩盖不如其他人纤瘦的腰腹,另一方面也凸显她得意的腰臀比,算是在有限的规则里寻求了效果最大化。 因此,泳装展示结束后的“最佳体态奖”,众望所归地颁给了唐霜,顺利8进5。 终于到了才艺环节。唐霜报的是一段舞蹈,赵一如弹了一段小时候被逼着学的钢琴,都是没什么趣味的项目。 有意思的是辛未然,她今天的礼服是光着脚展示的——本应接地气的质朴感,却被她演绎出一如既往的仙气飘飘。就在赵一如无法想象她还能如何更接地气的时候,她在才艺环节表演了拉面和一分钟包20个饺子。 而且她拉的面是真细啊,饺子也各个薄皮大馅,绝非临时速成。 速成也没人会选择这个项目吧。 才艺展示一结束,赵一如就在后台拦住她,提出交个朋友。 辛未然一怔,显然她已经知道了赵一如的身世,可能没想到她会直接来和自己交朋友。 到了这个时候,赵一如才发现,辛未然仙气飘飘不是因为她气质多么超群,而是因为她真的与其他人有隔阂——她几乎不参与女生们的闲聊,也不见有亲友来后台探访,更不会主动与制作方寒暄客套。自始至终,她就是一个人在后台静静候场。 但她也并不是清高自持,当赵一如接近她的时候,她同时表现出的局促和欣喜是骗不了人的。 不得不说,这种清冷气质和才艺形成的反差,是可以吸引到不同年龄层的观众的,所以当晚她的人气始终居高不下。 鼓声捶响,决出叁甲前的最后一个项目——快问快答——拉开帷幕。 一旦决出叁甲,最后的名次就完全由评委决定了。 赵一如最后出场,在此之前,后场的转播线路切断,不让其他人提前知道问题。 “请问赵小姐,友情和爱情如果冲突,你选哪一个?” “爱情”,这是当然,爱人可以是朋友,而朋友是不能兼任爱人的。 “冬天和夏天,更喜欢哪一个?” “冬天”。 “事业和家庭,更看重哪一个?” 这都什么过时的问题,赵一如在心里想,但还是不假思索回答:“家庭”。 “高跟鞋和平底鞋,更喜欢穿哪一个?” “平底鞋”,难道他们不知道小个子的人穿高跟鞋也没什么区别吗? …… “长发和短发,更喜欢哪一个” “短发”,赵一如发誓,如果再来一个这样的蠢问题,她就退赛。 “如果在严翀先生和温睿先生当中选一位作为荧幕情侣,你会选哪一位?” 这倒真的是个好问题,她立马回答:“严翀先生”。 这下主持人来了兴趣:“赵小姐可能不知道,你是今晚唯一一个选择严翀先生的,可以问问您为什么吗?” “我猜可能大家选择温睿先生,因为他是个儒雅的戏骨”,赵一如看了一眼台下一身烟灰色西装的温睿,“但我很难把他当成一个纯粹的演员,在我心目中,他首先是一个男人,一个迷人的男人”。 和这样的人合作,应该很容易让她偏离职业道德吧。 话音刚落,台下竟然出现了一阵复杂的惊叹声。赵一如没来得及分辨,直播就继续了。 “你觉得自己身体最美的部位是哪里?” “手” “你个人最好的解压方式…” 在这一刻,赵一如决定调皮一下,抢答道:“自慰”。 她能听见一旁的主持人小声惊呼了一下。 直播覆水难收,没有人可以像录制的时候那样把她剪掉了。 当然,这也成了她当晚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 决赛(2) 回到后台,首先迎来的是唐霜的大白眼。 “我知道我知道…”,她举手投降,“拉低了您参与的比赛的格调…”。 “要不是吃你的住你的,我真是要…”,唐霜做了一个封嘴的动作。 五位参与问答的佳丽回到台上,等待揭晓5进3的结果。 说实话,到了这个阶段,赵一如已经非常疲乏了。确切说,早在泳装展示的时候,她就厌倦的不行——这个比赛实在太空洞、太无趣、太迂腐了。她刚才说出“自慰”二字,完全就是被这份百无聊赖逼到跳脚。 但是已经出于礼貌走到这一步了,她似乎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退出。 人算不如天算,这不,时机来了。 主持人打开信封,进入叁甲的佳丽,按照人气高低分别是:赵一如、辛未然、解佳澍。 唐霜屈居第四。 赵一如第一时间望向唐霜,看得出穿着日间礼服的她,尽管极力克制,仍然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愤愤不平。 一切再明显不过——展示泳装的唐霜是舞台的王者,但在才艺和问答环节就直接被抛弃。 主持人似乎想要抓住这个话题炒热点:“我们看到有些网友的评论,认为美呢,是分高下的,雍容性感之美,在选美舞台上,终究要输给淡泊心智之美,请问唐小姐怎么看?” 唐霜直到这一刻,依然保持冷静的表情,反倒是赵一如忍不下去了。 “美分不分高下我不知道”,她一把夺过话筒,“但我相信品味是有高下之分的,判断力更是有高下的”。 “我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在座的的各位,都没有定义美的资格”。 “这不是我想要参加的比赛,祝各位玩得开心”。 说完,她不忘把话筒插回原位,转身离场。 她也想过要不要鞠躬、保持最后的礼貌,但还是决定不了,她忍耐了这么久,已经是最大的礼貌。 于是,这一年的东洲明珠,在直播之夜出现了“几十年未有之大乌龙”——在5进3的关头,因为第一名赵一如的退赛,而临时将位列第四的争议选手唐霜递补进叁甲。 最终的排名是辛未然、解佳澍、唐霜。排名完全不劲爆,但决赛的过程可谓曲折,一进入后台,赵一如就听见工作人员说有采访上门。 “关于退赛,要说的都在台上说了”,她耐心解释,“如果是其他话题的采访,在合约范畴内我会配合”。 是的,还有合约在啊,她之前的表现也不知道算不算违约。 不知为何,倒也就没有采访来打搅她了,工作人员甚至带她去了一个隐蔽的化妆间。 等到唐霜戴着季军的小王冠和绶带回到化妆间,秦楚和赵一如已经坐在那儿等着,赵一如甚至有点昏昏欲睡。 “你是哪根筋搭错啦?”,唐霜最恨她不争气,上来就批,“都进前叁了,说不定今年的后冠就是你的呀!真是气死我了你!” “你还别说,她最后那段讲话绝对会火的”,秦楚学着赵一如的腔调,“我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在座的各位,都没有定义美的资格”。 “哈哈哈哈哈”,唐霜还是忍不住笑了,“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我没有针对谁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在座的各位,都是傻×”。 赵一如一听也噗嗤笑了。 “好啦好啦,今天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宵夜我们去好好吃顿火锅,怎么样?”,赵一如摩拳擦掌地建议。 “我不行,我有庆功宴要去…”唐霜有些不自在。 这时正好温睿来找赵一如,见到唐霜也在,一道恭喜了她,还顺便夸了秦楚的西装。 “是Jocelyn工作室借的,超合身”,秦楚答道。 这下轮到赵一如和温睿同时顿了顿。 温睿自然是不知道这其中的来头。 赵一如则是又一次体会了孟笃安的周到。 秦楚陪唐霜去了庆功宴,化妆间里只留下她和温睿。 “还记得快问快答的第五个问题吗?”温睿打破沉默。 啊,就是那个“希望爱人是因为外表还是内在而爱你”的蠢问题。 “我记得你的回答是:一个人不被你外表所吸引的人,大概率不会关注你内心美好与否,而一个爱你相貌的人,至少还有爱你内心的可能”。 赵一如微微点头,自己随便一说,他竟然还记得。 “那你来听听这个回答”他打开手机,里面传来唐霜的声音:“美貌一眼可见,内在则需要时间检验。爱我内在,那岂不是见过我的外表却不爱?这种人我不需要;而一个爱我美貌的人,我有信心他绝对会爱上我的内心”。 这的确是唐霜会有的回答。 “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温睿关上手机,笑容别有深意。 “因为你母亲是另一个你,你父亲是另一个唐霜”,温睿把放在化妆桌上的手机拿起来,“不知道你最终会长成哪一种。” 说完就只留下赵一如在镜子前发呆。 后来再回想,这其实是她很长一段时间内最后一次见到他。 决赛(3) 庆功宴持续到深夜,赵一如不放心,还是决定醒着等俩人回来。 礼服早就还回去了,她洗掉妆容和发胶,换上了家居的丝绵长裙,披着薄毯坐在沙发上打盹。 “唉呀呀我们的东洲小珍珠,怎么在这儿可怜巴巴的呢?”,门口传来秦楚的声音。 赵一如一下子惊醒,笑道:“还不是被你这颗东洲夜明珠给比下去了”。 转过头去,发现唐霜换上了轻便的银金色单肩小礼服,发型没变,一样的复古红唇。 “Jocelyn品味好又贴心”,赵一如感叹道,“这次多亏她了”。 “好一个避重就轻”,唐霜一边摘耳环一边直言不讳,“明明多亏的是那位孟总”。 这个人看来是绕不过去了。 “不然你就见一面吧,替咱说声谢谢”,秦楚欣赏着自己的西装,随口道。 “总之我会通过合适的渠道表达感谢的”,赵一如刚准备提和赵一鸿见面的事,却看一旁的唐霜神色复杂,感觉气氛不对,只好按下不表。 想起赵一鸿提起孟笃安的倾心称赞,赵子尧在一旁的沉默观望,赵一如心越来越乱。 矜持和骄傲从来都不在她的字典里,她从小是不受关注的孩子——小身板儿、又黑又瘦,到了青春期才略微显出清秀来。如果不是赵鹤笛坚持在仪态方面言传身教,如果不是富有的父亲让她在门缝里看一眼浮华,如果不是自己幸运考进大学有了些许自主,她现在其实是一个完全不起眼的女大学生。 这个人到底为什么对自己感兴趣呢?事实上,那些评委和观众,又是为什么纵容自己在比赛里走到最后呢? 自己到底是依凭什么,才能自在地活在这世上、甚至什么都不用渴望? 原以为在出动了赵一鸿和赵子尧之后,赵家已经无人可用。没想到他们还保留了一个杀手锏——赵一蒙。 决赛后的某个工作日,唐霜和秦楚搬回了宿舍——用秦楚的话说,趁着热度还在,保持一定的曝光度。 似乎有感应般,第二天赵一蒙就打了电话来,说要上门拜访。 “可是…我妈不在家”,赵一如觉得,这种会面,怎么也得家长在家吧。 “没关系,我去看看你”,赵一蒙柔声道。 赵一如一下子缓过神来——这是冲着她来的。 这下她无论如何得打电话给赵鹤笛了。 电话倒是打通了,赵鹤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原来是在温泉疗养中心午后小憩,突然被叫醒。 “一蒙姐说下午来我们家”,赵一如只拣了最要紧、也最中性的部分说。 “那你好好招待她,我赶不回去了”。 “妈妈你还好吗?”她总觉得赵鹤笛听起来略显虚弱。 “这些天在辟谷,吃得少,不要紧的”。 说完就挂了电话。 赵一蒙是赵子尧实质上的继承人——虽然赵一鸿原配长子的身份不容忽视,但所有人都知道,将来真正掌握星洲的,不会是他。 所以她这次来,性质是“皇太女探访低位庶妹”。赵一如赶紧收拾了一楼的所有房间,把院子里的杂草修了修,还摘了几颗熟透的枇杷,配上刚挂果不久的杨梅,煮成一壶茶等她来。 “这是你烤的吗?很好吃”,赵一蒙毫不骄矜,拿起赵一如准备的面包片和杏子酱就吃。她吃相优雅,连赵一如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面包是我做的,杏子酱是妈妈做的”,她盘算着家里好像没有存货了,就没有提出送给赵一蒙一罐。 赵一蒙点头:“一下子一如都长这么大了,是个既有想法又能实干的姑娘”,她记得赵一如出生的时候,母亲正和四房斗得胶着,赵鹤笛作为五房突然上位,她还隐隐有些痛快。如今她已过而立,早已没有了那些小算盘,只是真心为这个妹妹高兴。 赵一如沉默地低头。 这个姐姐从小不管去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身材出挑、相貌娇美,学业更是出类拔萃,几乎是所有东洲市商界家族女儿们的噩梦。 赵一如倒是没有嫉妒或者害怕过她。一来她们相差十岁,很少被拿来比较,二来赵鹤笛从来不会教育女儿跟任何人比较,她只会告诉她这个姐姐很优秀,对手还是榜样,全看自己的选择。 赵一如选择以她为榜样。 “姐姐来找我,也是为…孟公子的事情吧”,她想来想去,觉得公子二字最贴切。 “你都知道了?”赵一蒙笑笑。 “大哥和爸爸找过我了”,这些赵一蒙应该知道吧,“我理解姐姐作为家长必须来,但是作为女人…”。 她没有说出后半句——作为女人,你真的认为这是件好事? “我和孟先生有过不少接触”,赵一蒙看她紧张,轻抚几下她的后背,“我可以向你保证,于公于私,他都绝对是个正派、自律、负责任、能共情的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定要提出过夜”,这也是赵一如不解的地方,“相信他有他的计划,你可以放心去了解看看”。 话已至此,赵一如无路可退。 她只好拿出煮好的茶,倒上半杯请赵一蒙品尝。 在赵一蒙回味称赞的间隙,一个想法突然闪过脑海:如果她生在赵一蒙的位置,会是如何? 她会坦然接受成为继承人的安排吗?她会年过叁十全情工作毫无绯闻吗?她也会为异母妹妹的姻缘主动张罗吗? 说到底,这些问题,不是她需要考虑的。她只知道,夏天到了,室外待久了,一身的黏腻。 初遇(1) 几天后的傍晚,赵一如翻出衣帽间深处的深紫色盒子。 丝麻长裙透而不露,朦胧含蓄。如今又发现了穿脱方便这个优点。 几乎就是为这一夜而生。 这么一想,她突然浑身一个寒颤。 车子9点准时到了柳园路。赵一如没有戴首饰,换了双中跟鞋就上了车。 车里空气微凉,她又没穿外套,冷不丁抖了几下。 事实上,每当她想到这个男人和这次邀约,都是这样的反应。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这个问题在心里一扎根,就再也挥之不去。 赵一如还在胡思乱想时,房门被打开了。 那是一间和其他房间都不一样的套房。入口处的墨绿墙色、水泥嵌条矮柜和墙上霉绿色调的画作透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雅趣,走进去是一条幽深的过道,隐隐映着浅黄的光。空气微寒,有淡淡的湿意,她轻轻摩挲了一下手臂,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寻找冷气出风口。 当她收回目光,他就在眼前。 “孟公子”,她预设了无数种见面的场景,但是此刻一种都派不上用场,只好笨拙地伸出手,“我是赵一如”,既然是交易,那就保持商业礼节吧她想。 男人的手温热、干燥,微微有一点骨感,但肌肤却是细腻的,摸在她手背时毫无登徒子的急躁,而是有礼有节,让她有一丝意外。 “恭喜赵小姐”男人松开手,引他进入客厅,在微黄的灯光下,她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恭喜? 他想必是在说比赛的事吧。 也对,虽然没拿到名次,但却搭上了这么个“飞上枝头”的机会,是挺值得“恭喜”的。 怎么说呢?黄光总是显得人温暖,但是这位孟公子,即使在这样的灯光下,也难掩眼中的幽暗。 至于长相,她甚至忘了去看,只是直直盯住他的眼睛。 她有那么一刻失神,之前设想过的种种风流公子形象,一瞬间坍塌。 “要喝点什么吗?”他微笑,转身去酒柜取酒,“听你在节目里说爱喝威士忌”。 “那种瞎编出来骗老男人评委的话还真的有人信啊”赵一如脱口而出,却发现面对的人不合适,“我和孟公子喝一样的”。 小小的银色盘子有浅浅的斑驳,放在她面前时,那光泽正好照亮他的脸,让她看清他细长的眼睛和略微泛粉的唇,却也不至于让她觉得刺目。 这个人选的东西可真好看啊,她在心里暗想,从门口的柜子、画,到这一室的摆设,每一样都是她梦中家的样子,甚至连水晶灯上的泛旧、玻璃杯上的浅痕都是那么的合乎时宜。 孟笃安似乎看出了她的好奇,轻声提醒:“赵小姐可以先尝尝酒,我再带你参观也不迟”。 赵一如感觉自己暴露了,赶紧低头喝了一口酒。 竟然是她最爱的长相思!他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他们俩有如此之默契? 不可能,他这种熟男,怎么可能喝这么淡如酸果糖一样的酒。 难道他是为她准备的? 是谁告诉他的? 这么多念头闪过,她竟然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不禁为自己感到骄傲,于是忍不住嘴角微微扬起。 该死!我怎么笑了? 她赶紧回到原本的表情。 该死!这个表情变化也太生硬了吧? “赵小姐笑了”孟笃安不无戏谑。 “这是孟公子平常喝的酒吗?”她一问出口就后悔了,来就来了,何必问这么多他的私事。 “我平常不喝白酒”他笑了笑,但她却不敢抬头看。 怪不得,看来他还稍微提前打听了一下她的喜好。可是为什么呢?那他平时又到底喜欢喝什么呢? 问题一个盖过一个,好奇心层层卷来。 赵一如,快打住! “怎么,不喜欢?”孟笃安俯下身问她,一时间凑的有些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木味道。 到这一刻,她才看清了他的脸——细长的眼睛在锋利的眉毛下显得神采幽暗,眼波淡然,但却深不见底,那挺直如雕塑般的鼻梁,和坚毅的下巴,让她如看到神祗一般,突然听到了时间停住的声音。 就那么一刹那。 为什么感觉脸有点热?我是脸红了吗?还是他给我下药了? “我…我平常喝的比较便宜,这酒…这酒挺好的…”赵一如有些哆嗦地放下酒杯,端坐好。 “不喜欢的话别勉强,我带赵小姐四处看看吧”孟笃安其实心里也略有不解她在呆想些什么,想着反正也问不出什么,不如打断她思绪。 “哦…”赵一如赶紧起身。 初遇(2) “这是广场的顶层,正好对着东洲港”孟笃安递给她一个小巧的遥控器。说是遥控器,不如说是一件珠宝,周身流光璀璨,小巧却颇有分量。 按一下最上面的贝母按钮,整个房间的窗帘缓缓拉起,东洲港入夜的码头、跨海大桥闪着信号的悬索、桥上晚归车流的点点星光尽收眼底,更不要说远处的圆月,海岸线层层迭起的如雪浪花。这是她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这座城市,恍惚中竟有坐拥山河的豪迈。 “东洲真美”她由衷赞叹道,“人间真美”。 “赵小姐很易感”孟笃安走上前,轻轻抚了抚她的肩,“一如,我可以叫你一如吗?” 他的声音极轻,但那一双大手却无比坚定,赵一如点了点头:“孟公子随意”。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只要金主您开心,叫我赵子尧都可以。 “叫我笃安”他按住她的肩头。 “哦”她有些敷衍的应和着,思忖着一会儿怎么硬着头皮叫出这个名字来。 “我们去会客厅看看吧”孟笃安指路道。 她刚准备抬脚,可又觉得不对——他这是要干嘛? 说好了来过夜,她衣服也换了、心理准备也做了,为什么来了又要搞这些故弄玄虚的把戏? 喝酒、看夜景、参观房子,她根本不需要。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又不是朋友,甚至连对等的熟人也算不上,就这样把她遛来遛去地摆布,很好玩吗? 不过是显得这个夜晚没那么龌龊而已。 赵一如突然一激灵,挣脱开了他的手。 不,这种场面不需要再继续下去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今晚的事,就留在今晚解决。 “怎么了?”孟笃安眉头有过一丝褶皱,又很快恢复了温和。 “孟先生,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她有些难堪的笑笑,“你我都很清楚,今晚我来这里是为什么,如果是看夜景、参观居室,那我更希望有一天,我们真的平起平坐、我值得你以待客之道相对的时候,再来细细品味。 但是今晚,很抱歉,我真的没有这样的心情…你的房间很漂亮,说实话我到现在看到的、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很好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摊了摊手,“当然也…包括你”。 孟笃安颔首。 “但我还是觉得,我们先…”厚脸皮如她,也说不出后面那几个字。但是此刻害羞如她,却还是没有闭的住嘴,“我…准备好了,这个你不用担心。 “我经验不是特别丰富…确切说连一般丰富也算不上……但我绝对是有经验的,所以你…放心…我只是…你知道的…没有在这种场景下面对过这种事情…所以…”。 该死!我说的这都是些什么?! 轻轻一声“咝”,她长裙的结被从后面解下,整条裙子滑落在地毯上,没有一丝犹豫。 她跨出这一地轻丝,光脚走到他的面前,虔诚地跪下,试图去解他家居浴袍的带子,却被他双手拉住。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一定奉陪”,他顿了顿,“但如果这是其他人教你的,那我觉得大可不必”。 “他们说,你想和我…单独过夜”,赵一如不解,他这么大费周章把她约到这里,难道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过夜有很多种方式,他们告诉你的,不一定是我想的”,赵家人还真是“贴心”,孟笃安心中暗忖。 赵一如顿觉万分尴尬——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已经非常难了,这种“视死如归”的心情一旦被打破,整个人退回现实,更加难以直视自己。 “对不起…”,她为自己的误会感到羞愧,难为自己还紧张悲愤了这么久,人家甚至都没有这个打算。 “千万不要”,孟笃安看出了她的慌乱,“你没有任何值得抱歉的”。 赵一如当着孟笃安的面穿好衣服,但是一想到短短数十秒间,她已经在他面前完全袒露过自己,还是觉得像有一个珍藏许久的秘密向人揭开过封面,又突然合上,一切瞬间变质,始终不敢抬起头看他。 孟笃安此刻心里也是回响万钧——他安排这一夜,并不是不渴望这样的结局,但她如此直接、笨拙地接受摆布,实在不是他心中的设想。他想要了解她、也想被她了解,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可是,那短短一瞬间,她的身体明明刻进了他的视线。他清晰地记得,那副白皙、纤瘦的骨架,还在微微颤抖着。 记忆落地生根,挥之不去。 “空调可能有些凉了”,他不忍心看她继续慌张,去调高了室内温度,顺便从衣橱里拿来一件针织外套地给她。 From Mel, 出于安全考虑,(预计一周后)即将到来的H部分暂时不更,八月一号准时回归,谨此预告。 抱歉开文时考虑不周,“不会坑”是我的承诺。 初遇(3) 赵一如摸着手里蓬松的外套,又喝了一口酒,决心把刚才那一幕甩在脑后: “你刚才说,我们去看看会客厅”。 孟笃安微笑,眼波顿时流动了起来,清冽鲜活。 “这是个套房,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卧室附带的小会客厅”,他指了指卧室的方向,转向另一边: “入口的另一个方向,是正式的会客厅和书房”。 说完,他带她走向出口,再次通过那条狭长的走道,去了套房的另一侧。 和卧室一侧整洁清雅的氛围不同,另一侧的会客厅整整两面墙的书柜顶天立地。这样还不够,办公桌和茶几上也放了不少文件,虽然都非常整齐,但还是看得出,略微超出了房间的收纳负荷。 这是赵一如最喜欢的美式办公室,深棕色木质家具和有一定年头的皮具,厚重的圆润造型单人沙发,配上身后大扇的落地窗,没有花鸟鱼虫,没有字画雕像,主人一定是个非常务实的人。 转角拉开一扇移门,经过一小段靠窗的窄道,进入他的书房,又是另一番天地——一个素净的十二迭和室,两面被书柜占据,另一面是一条暗青色长几,蒲团、和椅、茶具一应俱全。 赵一如一眼就被这个和室吸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个长几的高度…”,赵一如总觉得看起来不太符合常规。 “我请木匠根据我的坐姿修改过”,孟笃安惊讶于她的细心。 可以随心定制自己喜欢的东西真好,赵一如在心里想。虽然她已经在物质上获得了很大的空间,但毕竟柳园路的家不是自己做主,还不能像孟公子这样自由挥洒。 这个和室的美中不足是没有窗户——当然因为有中央空调,并不影响通风,只是和室如果没有窗外景致加持,整体的氛围会打折扣。 “可惜是个暗室”,她轻声说了一句,“不过你的灯选的很妙”,她指着屋内安放的几展藤灯和非常克制的旧式顶灯说。 “你说的很对”,他的笑容越发和暖,“和室要配合窗景才完整,这间套房天分不够”,就算开了窗,也是明晃晃的日光海景,反而破坏和室的氛围。 “你觉得和室的氛围应该如何?”赵一如随口问。 “应该是窗外有土地和绿色、屋里有明暗交错的氛围。自然光多的日子,就享受庭院日晒的延伸,光照少的日子,就借助室内的灯,一切都尽可能效法自然。”孟笃安自己都有点惊讶,一下子说了这么多。 “所以这间和室,应该是你最喜欢的地方吧”,赵一如走进去,跨过席子,找到了一角的嵌柜。 打开看,里面如她所想,果真有不止一套卧具。 “原来大家都一样”,她笑着指了指柜子,“房子大也好、小也好,最喜欢的还是缩在自己的小角落里”。 赵一如从小就非常喜欢去家里的书房玩,柳园路的书房其实并不小,因为除了书柜和桌子之外,赵鹤笛还专门留下了投影幕和看电影的空间。但是因为这个房间少有人来——赵鹤笛喜欢待在花园和厨房,赵子尧很少回家——所以赵一如最喜欢在书房里没人打扰的深夜,偷偷看完电影、搬来被褥铺在地毯上睡觉。 “可惜我在这里呆的不多”,孟笃安算是肯定她的猜测,“会客厅才是最常呆的地方”。 “要我说呢,会客厅是这个房子里,最没有人气的地方了”,她努努嘴,“你的玄关、卧室客厅、书房都很美,也都有你的痕迹,不过这个会客厅…”。 她为了不显得武断,又看了一圈会客厅。 这一次,她仔细浏览了一遍书柜上的书。不得不说,整理的非常有秩序,但是也非常单一,满眼望去,几乎都脱不开“报表”、“行业”这些字眼。偶尔有几套大部头,也是《剑桥欧洲经济史》之类的“硬菜”。 “你还真的读了?”赵一如翻了一下《剑桥欧洲经济史》,她也有这套书,觉得封面漂亮就买了,没想到内容太干瘪,完全不如她的专业书好读。 但是孟笃安的这本不一样,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笔记,中英夹杂,书签随意停留在了中间某一页。 “读书的时候买的”,他笑笑,“笔记很幼稚,不忍回看”。 “那我就先不看”,赵一如知趣地合上,她知道幼稚的过往被人瞧见,是何等忐忑。 在一众经济金融财会书的下面,还有整整两排文件。 “我收回刚才的话”,她不好意思笑道,“会客厅也很有你的痕迹”。 赵一如不难想象,坐在这间会客厅,对着东洲群山海港,少有专业人士,会不觉得自己已入“人生化境”。 但从她的观察来看,孟笃安在这间会客厅兼办公室所花的心思,远不如房子的其他地方——比如男性办公室里最常见的酒具,他并不是没有,而且还非常精雅,但他留在了卧室客厅里,没有在办公室摆出来,可见是真的无心在这里流连,更遑论夸耀或陶醉。 “哦?何以见得?”孟笃安疑惑,他工作之外,几乎从不在会客厅久留,所以这里他连一盆花草都没有放。一直觉得,这是整个房子里,和他最无关的地方了。 “是你专业人士那一面的痕迹”,赵一如解释道,“你在这里的时候,是孟先生,在和室或者卧室里,就是笃安”。 她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如果有朝一日成了专业人士,她也希望自己拥有这样清晰的壁垒。 说完她看了一眼孟笃安,他眼神沉静却不黯淡,嘴角有微微笑意。 “那你最喜欢哪里?”孟笃安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我还没见过卧室,但我觉得不用看了,是那儿”,她指着和室说道。 孟笃安笑了。 他拥有很大的笑容,双唇呈现出饱满的弧度,细长的眼睛微弯,一扫严肃时的幽暗,如春风化雨。 他应该不常笑,因为就连他自己,此刻眼中都呈现出难以自持的惊讶。 夜饮 生平第一次,孟笃安把酒具拿进了套房的另一侧。 他让赵一如坐在和椅上,自己坐蒲团,两人一边继续小口抿着长相思,一边用和室里的炭炉加热水盅,里面有一小壶清酒。 “天呐”,赵一如被一阵酒劲冲了头,声音不受控制地激动了起来,“我看到了什么?那是…吉永小百合的写真集吗?” 原来这个和室里的藏书,才是真正的孟笃安。 “是,我喜欢她演的细雪”,孟笃安点头一笑,“你可以看到,写真集的旁边,还有几本细雪”。 不得不说,他是吃惊的,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没什么人可以一眼认出吉永小百合。 赵一如凑近一看,果然,几个不同年代的中译本,还有几本日语原版和英译本。 “你懂日语?” 他摇摇头。 看不懂也买,这种有点傻的粉丝行径,原来他也会做啊。 “你这追星的口味,远超你的年龄层啊…”她记得吉永小百合比较有名的粉丝,还是金正日来着。 “是有点”,他还是笑。 “你的审美偏爱日本女性吗?那新生代里有没有喜欢的?对日本感受如何?”她借着酒意的放松,一下子问出了一串问题。 “你一下问这么多问题,好像不太公平”。 “你也可以问我问题啊”,赵一如脱口而出,但又觉得有些自作多情——万一人家对自己并不好奇呢。 “好,那我们可以轮流问对方一个问题”。 “不不,这样不够好玩”,赵一如眯眼看了看顶上的灯,整个会客厅现在是暗的,只有和室里的浅黄色灯光在摇曳,像极了她对暧昧夜谈的想象,“我们猜拳,赢了的人可以问一个问题,如果被问的人不想回答…那就喝一杯酒自罚”。 “好”,孟笃安抿嘴微笑。 赵一如第一轮赢了,兴奋地想要提问,孟笃安点头。 可她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问题——想问的实在太多,不知道哪一个是最关键的了。 “你也可以直接要求我自罚”。 “不”,那多没意思啊,她想,“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此问一出,赵一如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万遍:这么土的问题,你怎么开得了口? 但是她也很无奈,这么珍贵的提问机会,肯定不能问任何用“是/否”就能打发的问题。其实,问他为什么偏爱日式美人也是个不错的选项,但是就怕他回答说“并没有偏爱”——科学,不都讲究“先问是不是、再问为什么”嘛,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一个问题。 “我喜欢能抵挡岁月的女人”,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驻颜有术,而是靠勇敢、真诚、自省来超越时间流逝的那种女人”。 哇哦,赵一如在心里惊呼,这个回答出人意料的坦诚,而且看得出,他对这个问题早有过思考。 “这是很棒的回答,我应该表示敬意”,其实她更想说,孟先生有很好的看女人的品味。于是一口饮尽剩下的长相思,靠在炉前等清酒。 第二轮还是赵一如赢,她甚至有点怀疑孟笃安在故意放水。 “你理想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和我喜欢的女人一样”。 对人对己一样的标准,很合理。 “但我对自己…可能更苛刻一点,我希望自己同时拥有还不错的肉体”。 他在取酒时换了一身衣服,居家丝绵上衣包裹着他精实的身体,隔着衣服也能看出手臂凹凸的线条和开阔的肩膀。 虽然此刻他穿了长裤,但赵一如的赏男经验告诉她,这个男人,拥有修长精瘦的小腿。 这样的肉体,用“还不错”来形容,过于自谦了吧。 第叁轮终于是孟笃安赢了,他似乎也没有太兴奋,只是问她: “为什么要学社会学、尤其是性科学?” 大哥,你这一下子问了两个问题耶,奸诈啊狡猾,她在心里吐槽。 赵一如也不傻,她只回答了一个:“我从小就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好奇,我喜欢观察人类,这能解答我对自己生活的困惑”。 孟笃安明白她的小心思,笑了笑她的调皮,这个回答也算一箭双雕,在他的预料之中。 几十轮下来,整体来说,赵一如赢的多一些。 她知道了他在澳洲长大,十岁左右回东洲。大学在澳洲读亚洲语言文学,一等荣誉学位,喜欢冲浪,偶尔也打猎,但骑马技术很差。交往过一个稳定的女朋友,有过不止一个性伴侣。 仅有的两次碰壁,就是发生在“情史”这个话题上。 既然知道了有前女友,赵一如当然想问: “前女友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非常善良、有趣的中国女孩”,对方也很坦诚。 “为什么分手?”既然对方听起来这么好,那她就更好奇了,逮到下一次赢就问了。 似乎是预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赵一如话音刚落,他就开始倒酒自罚。 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不逼问不解释,这是两人达成的共识。 几轮之后,赵一如又赢了。 “除了前女友外,有没有别的不固定伴侣”,既然前女友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旁敲侧击。 “有过”。 爽快,赵一如在心里夸赞。 “多少个?”赵一如又赢一局,赶紧问。 “我没有数过”,接着毫不犹豫地自罚。 其实这个回答也是可以过关的,赵一如甚至有点震惊,他毫不掩饰“伴侣人数数不过来”这件事——虽然她并不介意这个事实。 不过看着他乖乖自罚,赵一如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在沉稳自持的外表下,竟然还有一丝执着的傻气。 相比之下,孟笃安问赵一如的问题,就要温和许多。 为什么不出国留学、父母对自己专业的看法、毕业后想做的职业、和异母兄姐们相处如何等等。 这些问题都需要她略作思考再回答,但都不算为难。 他自然也问了她,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说实话,我考虑得没有你那么全”,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但我觉得,他要很爱我,但也很懂得爱自己”。 “你觉得他爱你,会和爱他自己冲突吗?”孟笃安就这个问题继续深入了下去。 这个问题,从他嘴里问出来,的确不奇怪。但自己是个没谈过恋爱的人呐,这种问题怎么回答得上来,赵一如心想。 “我不知道”,她老实说,“如果冲突,我希望他有能力平衡这两者”。 孟笃安点头,脸上并无波澜。 但这个问题倒是引起了赵一如的好奇,她抓住下一次机会问: “以你恋爱的经验,你觉得爱自己,和爱他人冲突吗?” “我认为这取决于你的恋爱对象,Ta觉得冲突,你很可能也会觉得冲突”。 想必他的分手与此有关,赵一如暗忖。 下一轮赵一如又赢了。 “我想问”,她放下手中的酒杯,正色道,“你觉得你做过最好的,爱对方、同时也爱自己的事情,是什么”。 孟笃安刚准备开口,她伸出食指和中指,盖住他的嘴唇: “且慢”。 他的嘴唇柔软温暖,摸起来有微微的湿意,和蠕动。 那蠕动,像是一个被打断的吻。 她知道自己是一时情急,实在有些逾越了。赶紧收回手指,捋了一下头发。 “我想猜一猜,你的经验和我的猜测,是不是一样”。 她没有恋爱过,所以反而对此有无限猜想。 孟笃安地给她一张便签和一支笔,自己则转身在长几上,挑了一支小楷墨囊笔,背对着她写起来。 “我写好了,你呢?”赵一如问。 孟笃安点头。 两人分别交出自己写好的纸,铺在榻榻米草席上打开。 打开的瞬间,赵一如没有任何慌张,甚至连兴奋都没有。 因为从她问出这个问题,看见他的表情,似乎就知道了答案。 那冥冥中能预知结果的感觉,像是自己身上,有一根被命运牵好的线,早在千年万年前,就知道千年万年后,茫茫人海中,会有这么精准的一刻,一个灵魂和另一个灵魂,被系在两头,擦身而过。 在这个时刻出现前,一切都毫无征兆。但当它揭晓时,她仿佛获得了来自远古的那么一丝暗示。 一丝足矣。 草席上的两张纸,一大一小写着“做爱”,就是这次擦身,镌刻出的印记。 “哈!我就知道!”赵一如不只是害羞还是狂喜,总觉得身体里像是有阵阵浪潮拍打,忍不住拿起两张纸、对着藤灯的黄光细细对照,脚下凌空踱步,落在草席上。 这一手小楷温厚醇美,能看出从小被逼着练出来的字,在人成年之后,染上了他自己端雅的心性。 赵一如恰好是个极重视字的人。说实话,虽然孟笃安风度谦和,但在这一刻之前,她始终无法把眼前的“孟总”,和手上的字联系在一起。 “你的字很好看…”赵一如偷偷凝神看了他一眼,“我可以带走吗?” “这算是个问题吗?”他记得她似乎没有赢他。 啧啧,上一秒还是风雅公子,下一秒就回归了精明商贾,真是男人善变,赵一如抿嘴。 “我马上就会赢到手的”,她伸手猜拳,没想到被另一只手轻轻握住。 如此温暖的手,如此光滑的皮肤,如此有力的一握。 “答案是可以”,他深深看进她的眼睛,“我可以留下你的吗?” 赵一如点头,没有直视他。她隐隐中知道,自己此刻,可能已经不具备直视他的定力。 一问对一问,扯平。 两壶酒饮尽,夜已经很深了。 两人不知何时都沉默了下来。 赵一如知道自己答应的是来东野广场过夜,但究竟如何度过,这个夜晚,早已超出了她设想的内容。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敢多想。 她半倚在和椅上,扫视着和室里的书,这个男人看来是真的喜欢自己的专业,他有大量的小说和文学评论收藏,中日韩自然不必说,马来西亚华文、阿富汗、缅甸这些不怎么受主流重视的文学版图,他也插上了小旗,澳洲和新西兰的收藏,则偏重原住民作家,让赵一如这个社会学学生很是惊喜。 不过,摆在书柜偏下方的——这是和室里最贴合视线的高度——基本都是日文书籍。 再加上吉永小百合,这个男人的偏好简直昭然若揭。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去学日语?”她不太明白,买了这么多书却看不懂,多可惜。 “有些东西,并非想到就一定要去学的”,他淡淡道: “我给你准备了洗漱的东西”,说完起身打开和室的门,引她去看。 套房有两个卫生间,一个是客厅的卫生间,附带淋浴,应该是给来访的客人用。另一个是卧室的卫生间,隔壁就是孟笃安的床和衣帽间。 如此接近他的私密领地,让赵一如心跳快了不少。 进了卫生间,就发现这里灯光柔和偏暗,幽香浸透,非常解乏——是他用心调整过的。 赵一如看到一个巨大的浴缸——比她柳园路家里的大一倍,里面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水已经放好了,你休息好了再出来”他带上门,微笑,“多久都可以”。 当赵一如陷入浴缸里的野橘香泡泡时,根本不知道内心到底该作什么样的感想。 这个男人,是神吗? 他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家,这么完美的字,这么完美的笑容? 还有细致如电流般的感应,让她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他这样的人,会缺女人吗?还需要费尽周折把她哄过来? 呵!怎么可能!我要是女人,一定往他身上扑才是! 可我不就是个女人吗? 我扑不扑? 出来回到和室,正好撞见孟笃安在倒酒。 “要不要睡前再喝一小杯?” 解忧助眠。 赵一如拿起酒杯,放在唇边轻呡。 但余光,已经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孟先生…明天忙吗?”她小心试探着问。 “你确定想叫我孟先生吗?”他靠近直视她,虽双眸依旧渊潭般深邃,但似乎清朗了许多。 “笃安”她知道如果不知道答案的话,这些疑问会一直折磨她,不如今夜就问个究竟,“我还想问你一些问题”。 “两个吧”他舒服地陷在沙发里,“不妨留一点给以后”。 他果然已经看出了她一肚子的疑惑。 但是到底该从何问起呢? 她沉思良久,直到他都有点困惑了。 “你最喜欢的体位是什么?”她单刀直入。 “后入”,孟笃安竟然完全没有迟疑。 OK,性科学“专业人士”飞快在内心盘算,不算坏的答案——他是个自信、征服欲爆棚的男人。 “愿意帮女人口交吗?” “你说起这个倒是一点不害羞”他抿了一口酒,笑着看她。 “科学嘛,怕什么羞耻”她摆摆手,还是低头默默喝酒。 “我很乐意”。 这个答案就棒多了,一个自信、有征服欲、但是又很乐意为对方服务的人。 嗯,这样的人,如果有天资加持,那就只有“人间极品”可以形容了吧。 “我打算睡了”这已经远远晚于她平常睡觉的时间了。 她转身去打开和室的柜子,寻找合适的被褥。 “怎么可以让客人留宿书房”,他拦住她的手,指尖又一次触碰她的肌肤,“你去卧室睡吧,今晚我睡这儿”。 “我…”她的脸颊竟然红了。 她当然很好奇他的床,但是一想到自己即将接触的,会是他日日缠裹翻转的布料,还是觉得浑身一激灵。 “我买了全新的床单”,他喜欢看她害羞的样子,轻声靠近她说,“反倒是和室里的,是我用过的”。 赵一如身体有些微微发抖,更是不知道如何回应是好。 “而且,我在客厅还有事要忙”,他贴心地帮她堵住了退路。 “那…”她说出了一句当下非常合乎时宜、但又非常越界的话: “你需要我帮你铺好这里的被褥吗?”她其实并不会铺日式被褥。 她不知道,这句话在孟笃安体内,激起了何等狂流。 因为她看到的,只是他深深一笑: “不用,我自己可以”。 说完,他就准备离开和室、往客厅走去。 “你…”她还是忍不住叫住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还有话没能出口。 “你有闹钟吗?”终究还是没出得了口。 “没有”他笑了,“明天我来叫你”。 这一夜,赵一如原以为自己会翻来覆去苦思冥想,结果不到五分钟就睡着了。 是这夜谈醉人?是那酒?还是人? 都不重要了。 孟笃安压抑着在她身边停留的心思,回到客厅工作,因为他向来是个“当日事、当日毕”的人。今晚她来之前,他正在看“星洲”的报表。说实话,即使是他这个没有受过专业审计训练的人,也能看得出他们目前现金流不畅、长期应收账款堆积,资产列表也经不起推敲,不要说独自承接大型项目,就算是“东野”参与合建,也不可谓风险不大。这样的一个传统承建商转型的开发商,要让董事会批准合作,其实他也头疼。但是他知道这笔交易对赵子尧有多重要,也只有这样重量的交易,才会让他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所以他回到客厅,给即将到来的资质审核,备案可能存在的风险,让赵一鸿做好应对。他倒是不觉得辛苦,从成年到现在,不论是读书,还是进入东野之后,每天八点出现在办公室、每周工作六天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而这在孟家后代中,只不过是中等水平的勤勉程度。 哪有什么呼风唤雨,只不过求仁得仁而已。 这个项目做完,怕是至少叁五年过后了,他已经打算把东野的传统业务逐渐减轻、以“东野资本”的形象重出江湖,也算是自己隐退前为家族留下的一份薄礼。等到自己的孩子接手的时候,也不至于面对一条老态龙钟的旧船。 自己的孩子? 他摇了摇头。 他从来都不敢想,因为他从来不敢把自己放在家族前面。 直到遇见她。 天亮 天微微有些亮,孟笃安就从书房的榻上起来了,半个小时后,他带着运动后的一身薄汗去洗澡,然后来到卧室。 走过通道,快要到小会客厅时,他用玄关处的内线打了床头的电话。 赵一如正把脸埋在枕头里陷入沉睡之中,突然被“震耳欲聋”的电话铃声叫醒。 天呐,深睡眠被人打断的感觉,也太糟了吧——她伸手准备把电话先挂掉。 但是一转头,发现天已经亮了。 这一夜,已经过去了。 她没有接起电话,而是对着小会客厅方向高声提醒: “麻烦等我一下”。 她在床上滚了几下,不知道是该起来还是干脆把自己埋进去更好——这个时间点真的不合理,她上大学后就从来没在这个时间清醒过。 “好了请进”,她穿上孟笃安为她准备的睡裙——材质果然丝滑冰爽,可惜她睡觉是不穿衣服的。 孟笃安一进门就看见穿着睡裙的她,拉开窗帘,阳光照在她的皮肤上,他被反射的柔光惊了几秒。 接着走进衣橱,挑出一件浅蓝绿色衬衫和一套深蓝色西装。 “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吗?” “你真的很爱问问题”,他笑道。 呃,他竟然还记得。 “可是我不问问题,两个人怎么交流呢?” “好问题,我建议,不妨从介绍你自己开始”他一边打领带一边看了她一眼,“提问并不是一个公平的交流方式。” 介绍我自己? 可是我明明更想了解你啊。 “那好吧,我就是个挺爱睡懒觉的人”赵一如躺回床上,轻软的被子包裹着她的身躯,丝滑的面料在她身体上激起阵阵细微的瘙痒,舒服得她想哼哼。 “我习惯早起,而且我做得一手好早餐”他坐下穿鞋,对她微笑,“赵小姐要不要尝尝?” 赵一如的心被他胸有成竹又暗暗狡黠的笑容融的化成了一滩水。 “我…我还是走吧”,她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可能就更说不出再见了,“学校里还有事,同学在等我”。 真是机智,她在心里得意——这个理由他是无法打破的。 孟笃安依旧是平淡面容上的幽深眼波,整理好自己的着装,对她轻轻点头: “你如果喜欢,可以多呆一会儿”,事实上,她愿意永远呆在这里,他也是欢迎的,“有任何需要,内线拨3,可以联系到管家”。 这一晚,似乎就要这么过去了,赵一如在心里默念。 不对,她突然意识到最重要的部分没有完成,赶紧“哎”一声叫他,随手捞起昨晚穿来的衬裙就连滚带爬赶到门口拦住他。 “怎么了?”孟笃安看了一眼手表,似乎是已有安排。 “终于…你也向我提问了”她眨了眨眼,立刻恢复严肃,“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恐怕必须要打扰孟先生今早的行程”。 “唐棠,帮我取消今天早上七点半到八点的行程”,孟笃安对着手机吩咐了两句。 真的会有人在早上七点半就有行程? “抱歉”他伸手让她坐下,“今天九点的会,我必须在八点左右去做准备”。 赵一如也坐下,虽然有些如坐针毡,但她还是决定开门见山,节省她的精力,也尊重他的时间。 “我昨晚来这儿的原因,孟先生想必比我更清楚。” 孟笃安轻轻点头。 “说实话,‘星洲’到底和‘东野’有什么样的合作,我并不清楚”她深吸一口气,“而且我父亲是出了名的妻房子女多,他对某一任太太、某一房子女,到底打了什么主意,我也是真的猜不到。” 她其实何尝愿意家丑外扬,但是她知道,如果仅凭孟公子一时兴起的垂怜,赵家不一定这么给她面子,派了两拨人叁催四请。赵家一定需要些什么。 如果她不抓住这个机会,万一孟公子过了今天兴致已去,她在赵家会重新回到边缘。但是那时候,“攀高枝”未果的她,就再也不无辜了。 这些都是她自己预料到的后果,所以也不存在什么畏惧,一切都是求仁得仁。 “啪”孟笃安放了一本标书在她面前,看了一下表,“这是‘星洲’和‘东野’合作项目的主要细节,只能看,不能复印,不能拍照,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说完,他摘下手表,“你有十分钟。” 四下安静。 连他自己都惊呆了,他刚才都做了什么? 这…怕不是保密的吧?赵一如心里想。怎么好好的一场风月,最后总能由经济/法律困境结尾? “孟先生太看得起我了”赵一如哑然失笑,但心中满是感激,“这些商场上的事情,我跟我母亲都是从来不问的” 说着她拿起桌上的一张纸巾,却发现没有笔,于是起身寻找。 孟笃安拿了自己笔架上的一支给她,她在纸巾上写下: 柳园路24号住宅、“星洲地产”股份1% 她字迹娟秀,浓密的墨色在绵软的纸巾上晕开,竟看得他恍了神。 真是好笔,她心里感叹。 这个男人挑的东西,真的没有一样不是好。 “这是我来这里的条件,也是我想为我和母亲争取的全部”她声音有些低了下去,“孟先生需要帮我的是,在最终让他们得偿所愿之前,确保我们得到这些”。 说完她抬头看了看他,却发现他在沉默。 她很惊讶地看到,他的眉头微微紧蹙,竟流露出一丝不舍。 “如果太为难的话也没…”她不太想如此麻烦别人。 更何况她这一晚也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倒不如说是享受了一场奇幻美梦。 “五太知道你来找我吗?” “还…不知道”她叹了一口气,“不过怕是今天就会知道了吧” “你们母女手里,只有这些吗?”他甚至不愿意直视她。 “确切说,是连这些都没有”赵一如坦然地笑笑,“这是我开的价码,至少保证我和妈妈有个家、她能有笔养老钱”。 “如果孟先生觉得为难,我不会勉强的”赵一如被他的沉默弄的有些不知所措,“我也不是没有能力工作,只是可能没那么快…” 说完,她干笑了两声。 他却依然是沉默。 “要不…我先走了,很抱歉打扰孟先生”她起身去穿衣服。 过了一会儿,她收拾停当,站在他面前。 赵一如,这个夜晚就要彻底成为人生记忆了。 “赵小姐赏光一起吃个早饭吧”他突然站起来,对她发出邀请。 早饭?他的会议怎么办?她就穿着这礼服去吗? “我的衣服不方便”她有些尴尬的笑笑,确实,这件衣服是专门穿给他看的,薄纱曳地,不仅过于隆重,而且隐隐透出肌肤,若是在阳光下双腿都会显露无遗。 “我让楼下送一套日装上来”他坚持。 “孟先生”她似乎有些懂了,“其实你就算帮不了我,也不必觉得愧疚,更不用同情我,这不是两个平等的人之间应该有的相处方式” “哦?”他有些无可奈何地笑笑,“赵小姐所谓平等…” “所谓平等,就是我现在自己走出这扇门,解决好这个问题”她一时紧张,开始恢复啰嗦本色,“如果能得到孟先生的帮助,我很感激你,如果得不到的话…”她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笑了,“那我至少很感激这一夜。” 话说完,她觉得一切已经是完美的节点,她至少在最后,表现的像是她自己。 于是她转身潇洒地往门边走去。 该死!她忘了一句最重要的话没有说! 于是在男人的注视中,她又灰溜溜地回头。 “还有,我已经成年了,如果孟先生以后有事情找我,不需要通过中间人,我可以替自己做决定。” 说完,她再一次潇洒的往门边走去。 好吧,至少是故作潇洒地往门边走去。 下楼在最便宜的精品店挑了一件最便宜的裙子,她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初秋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但她勇敢地推开东野广场的大门,走进艳阳中去。 回到学校,唐霜和秦楚已经在图书馆楼下的咖啡馆等她。 “几天不见人影,哪儿去了你?”唐霜撇着嘴,一副不撬开她嘴誓不归的架势。 赵一如看到他们,顿时觉得回到了家人身边,一下子招了。 “天呐…….”唐霜大叫,“你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傍大款都能傍上最帅的那一个”。 “唐小姐,拜托你再稍微大声一点,门口那桌好像没有听清”秦楚彦没好气地戳她。 唐霜赶紧猫下身子,有些不好意思。 “我这也不算傍大款吧…”赵一如一心想撇清,“顶多算一夜情…”。 “也对”秦楚彦酸道,“你钱钱没有、礼物礼物没有,连个早饭都没赚到,搁一夜情里都不算浪漫的那种”。 “嘿…”赵一如有些气急,“你真是我见过的,嘴最毒的男人”说着向他扔去一团纸巾。 “怪我咯”,秦楚彦摊摊手,“你们自己整天叫嚣平等自主,结果一看到有钱帅哥还不是往上扑”。 “就是平等自主才有机会扑男人啊,古时候女人只能躺倒等男人扑,你懂个屁”,唐霜敲了一下他的头,“再说我们一如分文不取、连个早饭都不用,简直独立女性模范好吗?” 秦楚彦还是不服气:“那也别随便玷污我的天菜!” “啊”两个女孩子同时惊呼。 “我特地查了这个人”秦楚彦几乎要哭出来,“禁欲系总裁啊,人美心善温柔多金,竟然就这么被你扑了…”,说着就作势伸手要来掐赵一如。 赵一如愣住了,瞄了一眼唐霜,她正在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大笑的冲动。 “所以…”赵一如咽了咽口水,决定逗他到底,“你是打算恨我呢?还是听我跟你说说…他的床长什么样?” “哈哈哈哈哈哈”唐霜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引得邻桌敲了敲椅背以示不满。 秦楚彦一听,眼波沉了下去,又很快浮上来。 “我要你给我说、给我画、给我模仿…不不不不够,最好下一次给我录下来”他再一想,补充道,“只录他!我才不要看你!” “好好好!”赵一如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姐姐答应你,如果还有下次,一定偷拍几张让你看个痛快,好不好?” 秦楚这才消停下来。 “其实呢”,她吞了一大口炒蛋,正色道,“昨晚,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就是喝酒聊天而已”。 “噗…”,秦楚差点把咖啡喷在赵一如脸上,“盖着棉被纯聊天?骗鬼呢!” “真的,你们别不信”,接着她就把昨晚的情形说了一遍——她一开始多么忐忑,男人多么温柔,房间多么漂亮,东洲夜景多么炫目,一五一十,巨细无遗。 当然,省去了自己的内心活动。 “想不到,这个孟公子,还是个柳下惠啊”,唐霜蹙起眉头,开始思忖道: “有两种可能,一,他是真的喜欢你,不想急色,二,他就是个爱装逼的人,喜欢用这招勾小姑娘”。 “切,什么柳下惠”,提起男女之事,秦楚的嘴真像吃了砒霜一样毒,“是柳 下 不 会”。 一旁的唐霜已经笑到窝在沙发里放弃挣扎。 昨日 好不容易安抚完秦楚,赵一如回到宿舍,却发现手机上多了赵鹤笛的未接来电。 大事不好,她有预感。 忐忑地拨过去,赵鹤笛的声音依旧温和。 “一如,你下午有空吗?”她顿了顿,“我需要你回家一趟”。 暑假开始了,学生们大多已经回家,进城的校车里空空荡荡,赵一如一个人发呆了一个多小时。 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小时,她回味了那个几乎可以让她重生的夜晚,那个人的表情、皮肤、言谈、动作,都被她一帧一帧定格、再切出来细细品味。 但是时间线还没来得及走到今天早上,车就到站了,她揉揉眼睛,下车往家所在的小区走去。 赵鹤笛正在花园里浇花,远远看见女儿回来,她摘下手套,往屋里走去。 屋子里还是一贯的姜花的幽香阴凉,但是客厅地上却放着几个行李箱。 “妈”她有些心虚地开口,“你这是…要出门吗?” “本来要的,现在不了”她淡淡答道,给她端来两杯茶,是院子里去年收的山楂泡的,红色的汤底映着夕阳,格外应景。 “哦”赵一如轻声应着,坐下乖乖喝茶。 “你喜欢他”赵鹤笛突然幽幽地开口,“是不是?” 赵一如一口茶还没咽下去,被这个问题突然吓到,呛的满脸通红。 让她脸红的,当然不只是茶水。 “妈你…都知道了”她越发抬不起头来。 “我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她叹了口气,“一蒙到底还是给我面子,事情做完了至少会跟我说一声” 她言下之意,是在责怪那些连通报一声都没有的人。 这就是赵鹤笛说话的方式,赵一如经常取笑她,于无声处听谴责。 “我本来收拾好了行李,结果中午的时候有人送来了这个”赵鹤笛指了指茶几上的大信封。 赵一如打开一看,是一份房子的过户合同和股份转让材料。 柳园路24号住宅 “星洲地产”股份3% 3%?! 赵一如反复核对,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既然…”她其实现在更想去找那个男人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还是耐着性子劝自己的母亲,“既然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也争取到我们应得的…” “我们应得的?”母亲难得的面露愠色,“你凭什么觉得这是我们应得的?” “柳园路房子是赵家的、‘星洲地产’是股东的,你为什么就能理直气壮觉得这是你应得的?” “我不是为了我要这些的…”赵一如羞耻无所谓、痛楚也无所谓,但令自己的母亲失望,让她的眼泪立刻扑簌簌往下掉,“我是为了我们,为了你以后的人生”。 “我以后的人生?”赵鹤笛厉声道,“我自己都没有操心我以后的人生,况且我就算操心,也不会这么贪!” 啪!赵一如一把摔碎手里的杯子,碎片飞出老远,撞在铜制的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贪?!”赵一如一下子火气直窜,“谁知道我爸以后会不会又闹出个六太七太八太,到时候你有什么保障?真的要一个人穷困潦倒孤独终老吗?” “这么多年的辛苦,你以为他真的在乎吗?” “大房的女儿有孟家关照,一蒙姐姐一个人掌管整个部门,赵一鹂这个神婆,竟然也能当制片人!”赵一如越说越激动,“而我呢?就因为你不争不抢,我从小到大、得到过什么?我生日他都没来过几次!” “我也是他的女儿啊!” “为什么她们要事业有事业,我却只能在那种选美比赛里搔首弄姿?!” “为什么要卖身救父的时候,他第一个推我出去?!” 生平第一次,赵一如猛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什么都不渴望,而是她知道,自己真正渴望的东西,是从来都得不到的。 之前自己还沉浸在昨晚梦幻般的满足中,现在冷静下来,细思其本质——也不过一场交易而已,不免有些厌恶自己。 赵一如发泄完,捂着脸跑上了楼。 她哭了好久好久,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有这么多眼泪,哭到鼻子无法呼吸、甚至眼睛都肿的睁不开。 半夜,她突然感觉到有风吹在脸上,一阵阵的清凉,接着有人轻轻拍她的后背。 “一如…”赵鹤笛轻声唤她。 “唔?”赵一如睁开眼,却发现母亲站在黑暗中。 “怎么不开灯?”她软绵绵地问。 “不用了,月光透进来就好” “好”她起身,挨着床沿又坐下。 “一如,对不起”。 “妈你别…”。 “你不用拒绝,的确是我欠你一个道歉”。 “我知道你是在为我考虑,不应该那样责怪你”赵鹤笛长吸了一口气,“但是这些对我来说太多了,我真的不需要,随便你怎么处理,我是不会要的”。 说着,她把一个文件夹放在床头。 “那你以后…”赵一如不解。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她制止住女儿的追问,“我最怕的,就是你生在这样的家庭,一心想着去争去要,总觉得自己拿的少就是亏了”。 她早就已经明白,如果只盯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那么在这个争抢的游戏里,赵子尧的任何一位子女,都不可能是赢家。 所以她已经竭尽所能,把女儿和赵家隔离开来,让她作为普通单亲小孩长大。 但是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心爱的东西被人瓜分,怎么可能甘心?年轻气盛,忍不住想赶走对手、独占一切的想法,自己难道没有过? 女儿就算被她刻意隔离,也不可能摆脱逐利的本能。 但是好在,她看得出赵一如还是明白的,知道母女俩在赵子尧心中的位置,也知道自己的分量,没有张口乱要。 “另外你说错了两件事情”。 “第一,参加选美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完全可以落落大方,不用搔首弄姿”。 “第二,不是他们在卖女求荣的时候把你推了出去,而是孟家二公子选中了你,姓赵的没有选择”。 “姓赵的?”母亲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父亲。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和他已经结束了”赵鹤笛笑了笑,“人我通知过了,财产你也帮我分割了,反正从来没有结过婚”。 所以分开就是这么容易,只要那个人不再出现,一切就算是结束。 “哦”赵一如不知该说什么,此时的她,并不知道二十多年的共同生活、一起育有子女是怎么样的分量,“只要你觉得是对的”。 “嗯”赵鹤笛似有似无地应着,起身准备出门。 “妈!” “…”赵鹤笛沉默,停住脚步。 “我可以和你…聊聊他吗?” 远远的,她听见赵鹤笛叹了一口气。 “我本来其实只要了1%的股份,但是…”赵一如伸头看了看合同。 赵鹤笛还是沉默。 “你说…是他选中了我”赵一如不知为何,对这句话耿耿于怀。 赵鹤笛心下自知失言,但已无可挽回。 “如果赵家可以选,潘若云绝对会为自己的女儿争取这个机会” 潘若云是四太的名字。 “可这只是一夜…”赵一如咽下了后面的话,“她的宝贝女儿是照着公主培养的,怎么可能送去选妃…” “那也要看是去选哪一家的妃”赵鹤笛冷笑,“想进孟家,赵家女儿只有给人选的份”。 我不也是赵家的女儿吗?一如有些委屈地想。 “但是一如,你一定要记得,你和孟公子这点小打小闹,离登上台面还有很远” “凡事要乐观、要未雨绸缪,但是千万不要不切实际” 赵一如这一夜怎么都睡不着了,翻来覆去之际,发现手机在震动。 打开一看,是孟笃安。 “今天很忙吧”,他的声音带着疲倦的沙哑,但依旧柔和。 今天还真是漫长的一天,赵一如想起早上离开东野广场的明媚、和朋友笑谈的恣意,还有晚上突如其来的茫然。 她突然一个激灵——自己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回到那间套房里去。 “谢谢孟先生”她也说不清谢的具体是哪件。 “不用,我只做了该做的”,男人也不追问所谢何事,抬头远眺窗外的东洲港,忽然觉得景致不如昨夜。 何止是窗外,窗内的光,似乎也比昨夜黯淡了许多。 “现在零点了,你有了新的问题额度”他贴心提醒,胸中忽然有些起伏,似乎在期待点什么。 “我可以请孟先生吃顿饭吗?”她特别强调了请字,“早中晚都行,地点我来定”。 “好” “那…还请孟先生不要浪费我的问题额度,直接告诉我时间吧”,她说完这句话,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下午一点”,男人此刻胸中溢满笑意,“地点定好发给我,我一定准时赴约”。 午餐 第二天一大早,赵一如就起床梳妆回学校。 她订的地方,是学校里的一间家庭日料,老板是一位日籍外教的丈夫。这间店不大,吧台和窗边叁四个座位,门店两叁张桌子,外加一个小包间,包间隔壁就是厨房了。 但赵一如很喜欢店里的日式庭院,被两面院墙和店里的玻璃隔断围住,正对着包间的门。平时如果一个人来,她坐在玻璃隔断前看着庭院;如果能约上唐霜和秦楚,她就会选择打开包间门,吹着庭院里的风吃饭。 “想不到东大校园里有这么家庭氛围的日料店”,孟笃安一落座就笑着感叹,“我可以开着门吗?” 看来他是真的喜欢对着院子的和室。 “这算是个问题吗?”她回敬。 “那…我去打开,如果你需要关上,再告诉我”。 赵一如点头,很大方地让孟笃安点菜——店里的菜单她早就刷遍了,没有她请不起的。 “我常来这家店,怎么说呢,菜品单调,上菜也慢,但还算坚守本味”,她尽量避免让他提问,展现赵氏待客之道,“人多的话,可以多点几个菜分享,希望你胃口还不错”。 “有茶泡饭和毛豆豆腐”,孟笃安舒心地倚在座位上,“再加炸紫苏叶和海胆手卷好了”。 “原来你也是会吃炸物的人”,赵一如笑道,自己也加了几道小菜和拉面。 “当然,我平时吃的很简单”,忙起来的时候,泡面饭团也是腹中常客。 “这家店的便当分量很足,包装也不错,以后午餐可以选择这里”,赵一如一说出口,才感觉到话中的暧昧。 “如果那样,我会得到你的陪伴吗?”孟笃安看她的眼神越发沉了。 “这是一个问题吗?” “是”。 赵一如竟然陷入了被动。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可能需要先问你一个问题”,她实话实说。 孟笃安做出“请”的手势。 “为什么是我?”孟家几乎可以网罗到东洲任何适龄女性,别的不说,光是东洲明珠的比赛里,就有不少比她更美貌、更有风韵的女生。 但是直接这么问,似乎也确实自负了一些——她又怎么知道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呢?就不能是草率选中的吗?他随便风流一场本来也没什么成本。 “你在我心目中,是可以对抗岁月的女人”。 赵一如差点被口中的汤呛到,她想起前天晚上他说过的话——不是驻颜有术,而是靠勇敢、真诚、自省来超越时间流逝的那种女人。 那是她想成为的女人,无论有没有他。 这样的评价从他嘴里说出,不管怎么说,足以让她脸红心跳。 “实在谬赞”,她老实说,脸已经不自觉地发热,“我离那样的人还很远”。 孟笃安也不接话,两人继续吃饭。 这顿饭满足了孟笃安的全部预设——吃到一半,她思忖一阵之后,轻轻点头:“如果我在学校的话,尽量陪孟先生吃午饭”。 但其实让他满足的远不止于此。 老实说,赵一如在自己有主见的事情上有多尖锐,在其他事情上就有多温顺。若说做女人,她至少在外表、仪态和家务几项,都被赵鹤笛调教得时刻在线。 纳豆上来,她自己拌好,也顺手为孟笃安拌了,放在他面前的小碟里。 水和酱油不够了,她自然而然地起身去拿。 自己的拉面被孟笃安好奇,于是取了小碗盛出一份给他。 孟笃安已经忘了自己上一次被人这样照顾,是什么时候。自从成年,他就被当成孟家未来的顶梁柱,独立求学、勤勉工作,从来都是需要照顾和安抚他人的角色。 但是在这间对着庭院的和室里,在这个比他小一轮的女孩面前,他竟然又回到了童年,成为那个可以放心享受呵护的笃安。 “其实你不需要这么照顾我”,他一时失神,拉住了起身准备拿毛巾的赵一如的手。 他知道她被调教成这样,定然有过很多委屈。没有人天生善于照顾他人,就像没有人天生独立。 倒是赵一如一愣——她并没有刻意照顾他,一切都只是习惯使然。 但是他的手,好温暖啊,包裹着她纤弱的手掌,像是一张柔软的铠甲。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那请自便,毛巾在身后矮柜的第二层”,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回座位。 接着她便不再说话,也甚少动手为他服务。 饭菜吃完,孟笃安隔着桌子看赵一如的脸——她脸庞皎洁,映着庭院摇曳的竹影——如此娇弱,又如此坚定。 她和她母亲一样,拥有同样纤细但充满力量的面庞和眼神。 “我没有不喜欢你的照顾”,他还是决定解释清楚,“事实上,我很喜欢”。 “但我怕我的喜欢,会加重你的负担”。 赵一如立刻明了——他真是个细致的人,怪不得一蒙姐姐说他能共情,一点也不假。 她突然很想说:不会的,你不会加重我的负担,这反而让我快乐。 但是又一想,自己是不是可以再矜持一些,尽量不要说出难以收回的话? 两人在包间里又坐了一会儿,孟笃安转身道:“我下午要回办公室处理一些事情”。 他还是没忍住加了一句:“晚饭如果方便,请来东野广场”。 说着他点头、起身,整理好衣服,坐在台阶边穿鞋。 “孟先生,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非常不恰当”,如果赵鹤笛或者唐霜在身边,应该都会劝自己赶紧闭嘴、坚守矜持,赵一如心想。 但如此良人在侧、庭院萋萋、艳阳正好,她实在没有理由不这么做。 哪怕他终究不是她的良人也无妨。 孟笃安停下动作,转头看她,眼中静水无波,只有丝丝幽光。 “我想再去一次你的套房,可以吗?” 孟笃安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应对这句话。他只记得那一瞬间,脑中胸中,如千花万树绽放,璀璨得他看不见其他任何,又像是寂静到极致、周边的一切都失去了声音。 “欢迎”,多年的习惯,为他机械地保持了这份得体。 From Mel, 最近这阵子会比较忙,所以一次性把可以发的发出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喜欢binge reading的感觉? 那就这样吧,八月见。 午后(H) 套房白天和晚上的观感完全不同——因为高层的光照,白天的小会客厅看起来满室灿烂、没有了夜晚的闪烁感。 进门后,孟笃安依然保持了极大的克制。他替赵一如放好水,自己则去了套房另一头的淋浴。 赵一如没有洗头,只在浴缸里泡了几分钟、去掉身上的浮汗就出来了,正好看见穿着浴袍的孟笃安在喝茶。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清楚”,他还是想保持最后的体贴,“但如果你现在后悔,也没关系…” “我想清楚了”,她打断,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解他的浴袍带。 因为是夏天,他还穿着薄款的浴袍。不是赵子尧身上的那种真丝款,而是细纹的麻质手感,灰绿色调很衬他的肤色,质朴又神秘。 她不知道这一切该如何开始,但既然喜欢,那主动上前,总是没错的,她心想。 “这么快揭开谜底多没意思”,他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停下。 他从来都不是喜欢这么直接的人,女人主动的顺从并不能满足他,他喜欢的是征服。 从浴袍口袋里拿出一条丝带,轻轻缠住她的眼睛,再耐心地围上几圈,系紧,一把抱起她,起身。 这么快?她突然又怕了起来,想着生出些枝节来稍作拖延。 洗头,她在心里想着,对了,洗头! “我…我觉得我得再冲个澡”,她有点懵的摸了摸前方,却只能触到他坚硬的胸膛。 孟笃安暗笑,她到了这个时节还不专心。 她不会知道,从她第一次进入套房的那一刻起,他忍了多久。 她更不会知道,从第一次决定是她的那一刻起,他为这一天,等了多久。 他不愿再等了。 如今在他怀中,她能接受的,只有他身下的春宵。 整个身体突然悬空、然后重重落在床上,赵一如已经完全没有头脑去想任何事了。她前天撒了一点小谎,她全部的经验,其实只是自己用手指探索。面对实实在在的男人,而且还是这么完全捉摸不透的男人,她根本连怎么开始都没有头绪。 要不,就把一切交给他吧?可是自己也不能拿出死鱼的表现吧?那到底要怎么样显得正常又不暴露自己经验短缺的事实呢? 思考间她感觉到床的另一边似乎有重量压了上来。 “等等”她突然坐了起来,示意他先不要靠近,“我只有一个问题,问完就开始”。 “你有什么特殊癖好吗?”她想了想,“比如说受虐、施虐、角色扮演之类的,我其实也不是刺探隐私,我只是…唔” 猝不及防地被他的舌头攻城略地,赵一如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应。 她当然不知道怎么回应,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吻。 愣了一会儿,她开始试着回应,一点点吮吸他的舌头,并试图吐出她的舌头逗弄他。 下一秒,他突然把她按倒,一只手锁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游走在她的全身。柔软的山丘、小巧柔嫩的顶峰、平滑的山谷、圆润的肚脐,直至最下方的密林。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他在她耳边轻声命令,还不忘吐气进她的耳道,明显感觉手下的身躯微微扭动了一下,“猜猜我用的是什么”。 说着,他伸手摸向她身体最柔嫩处,不出所料,那里已经微微湿润,是少女特有的欢迎,他用一根手指轻轻拨开花瓣,濡湿指头,迫不及待地探入其中,感受她的温暖柔软。 赵一如浅浅惊呼,略有些吃痛,但更多的是闷胀,毕竟自己的手指无法与眼前男人的力道相比。但她能感觉到他的温柔,想必是阅人无数之后的怜惜,轻轻在她体内游走,她不由舒服得略张开双腿、扭动腰肢,迎接他真挚的怜爱。 孟笃安看到她扭动的模样简直青筋暴跳,更不要说她还发出时有时无的轻哼声,而这才一根手指而已,要是自己亲自侵入? 于是他抽出手指,在她松了一口气的当口,突然两根手指一齐没入。 “孟…”赵一如这下不只是觉得胀,还感觉到了微微撕裂的痛感,“…孟先生好指力,只不过…”她挨不过他的抽动,说话气若游丝,“只不过…你现在换上了真家伙…也没有很惊人嘛……” 孟笃安这下有些恼了,明明自己怜香惜玉想让她渐入佳境,却被认为是天资所限,他于是一下子用双腿锁住她的脚踝,双手握住她的手腕,将整个头部顶入,不耐烦地研磨。 赵一如这才知道真家伙来了,有些害怕想躲,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挪,只能配合他的研磨。 但这真的远远超出了她曾承受过的,纵使她再做好准备,也无法想象是如此的胀痛欲裂,仿佛另一个生命顶入她的身体,开拓她从未曾发掘的空白。 就在她准备开口求他慢一点时,一次猛击,他终于刺穿了她最柔软的防线。 “孟…”她被这猛的冲撞惊的说不出话来,“孟先生…”紧接着又是一下。 她这才回过神来,惊呼痛楚,请求孟先生身下留情。 但是孟先生现在哪里管得了这些,他已经理智了太久,现在唯一能做的、唯一想做的就是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把她顶到一次次腰肢扭曲,又一次次逼她舒展开来、承受下一次的撞击。 他的力道极猛,她承受不住、也无法表达,只能呼喊倾诉疼痛,而这又越发激起他撞击的欲望,于是一下接一下。他听不下去痛楚的呻吟,便狠下心吻住她、封住她的声音和舌头,更加用力地锁住她的手脚,让她死死固定在身下。每一次撞击都无可逃脱,每一次痛感袭来都呼喊不得。丝带滑落,他看她湿润的眼睛,丝毫没有停下,又一个缩臀、挺进,自己的欲望被她柔软如水的娇嫩紧紧包裹,她的腰肢随之紧绷抬起、又被他压下,再一个刺入,比之前更深,每一次,他都想要探索她幽深的更深处,那里有更柔软的嫩肉拥抱着他,而那里,也会让她更加疯狂。 赵一如从来没有体会过、也完全不敢想象,这男女之事的激烈与痛感快感并存的荒谬已经吞没了她。她从一开始只能感觉到撕裂的疼痛;到后来逐渐为他打开通道、不由自主地吮吸着他的侵入;再到痛感逐渐消失,她能体会到的,只剩下酥麻奇痒的阵阵颤栗,每一次都直击腰腹,让她浑身颤抖紧绷、不得不扭动腰肢试图躲闪,但内心和幽暗密道的深处,她又想迎接下一次。而下一次撞击,总能比上一次更深、更如闪电般贯穿全身、更接近她的心。 她逐渐不再试图伸腿反抗,而是在他微微松开之后,用她细长的小腿勾住他精实的后腰,期盼他不要停下。 孟笃安被她小腿摩挲着后腰越发瘙痒难耐,腰力直达双腿之间,于是刚刚的疲惫一扫而空,他一把抬起她的上身、解下她眼上的丝带,看进她的眼眸,仿佛要深入那一汪春水之中。赵一如刚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使坏的一下撞击又让她魂飞魄散,但是这一次她身体悬空,情急之下只能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双腿勾住他的腰身,整个人依附着他不能离开,身下却还要承受他一浪高过一浪的撞击。 “孟先生”孟笃安闻言立刻狠狠顶了她一下,“笃安,我错了…我不该…嘲笑你…是我错了…轻一点…求你…轻…” 他根本不给她更多求饶的机会,而是干脆抱着她站起来,让她完全只能挂在他脖子上,双手紧紧捏住她细嫩的腰肢,然后挺腰,继续肆无忌惮地冲刺。她被撞的浑身酥麻瘫软,连腿都无法抬起,只能靠手臂和他有力的托举,身下已经明显开始收缩,酸胀阵阵,又像是钻心的痒,几乎要让她晕过去,但是他的冲击如此凶猛,她不断被刺入的深处开始阵阵抽搐。 突然,在他一次刺入之后,她感觉难耐的酥麻冲上头顶、又游回身下,在她幽深的最柔软处激起动荡的涟漪。涟漪游荡之处,带得暖流阵阵,温暖着他孤独的雄心。 他也感觉到了她的抽搐,知道是时候了,于是不顾她攀上顶峰时的脆弱,再度发力冲刺了几十下,在她求饶间直入最深处,用灼热汇入她的清冽。 那一刻,他好像能听到欲望向自己投降,能听到她体内的空白被填补的充实,能听到自己多年隐忍丝丝炸裂的声响。 把她放回床上,她似乎还惊魂未定,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清澈的泪痕,孟笃安忍不住上前吮去泪痕,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他幽暗的眸中闪着晶莹的光,她看得入迷。 他本以为她会哭,会捶着他的胸口骂他凶狠,但是没想到泪痕未去,她却捂着脸噗嗤笑了。 “天呐…”赵一如此刻纵使有高于往常一万倍的理性也无法按捺自己的激动,“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这么…” 她中途好几次以为自己要麻木了,但是当他的下一次疼爱袭来,她才知道,这件事情,没有最高的山峰,只有无尽的升腾。 “没想到?”孟笃安看着她,“你的经验呢?” 该死! “其他男人怎么能跟孟公子的勇猛…”她以为自己的娇羞可人已经演的极好。 “说实话”,孟笃安即使不算阅人无数,也不可能让她蒙混过关。 原本说自己有经验,就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赵家送上来的一块嫩肉,似乎那样自己就只有被扔在床上任他宰割的份。 “男人…确实是没有啦”,她也知道在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如说实话,只好低头承认。 “所以有女人?”孟笃安已经不打算用常人的条框去揣测她了。 “就算…是吧”,她羞愧地完全不想抬头,默默扯过床单遮住要害。 “什么叫…就算是?”原来她还知道害羞,孟笃安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一丝跃动。 “就是…这两根”,她微微抬起头,伸出食指和中指,灯光下莹白如玉,“我以为跟真人差不多的”。 “那你还真是看不起男人”孟笃安轻声说,转头捡起椅背上的浴袍穿好,嘴角却不自觉露出微微的笑意。 他冒着被她痛恨的风险硬是要安排这一夜,就是因为前些日子听说她带了男生回家过夜。原本他是打算在她毕业时请赵子尧牵线,毕竟孟家媳妇的日子相当清淡无味,他想让她多享受几年明媚时光。不是没有想过,她在大学里有个小情小爱,体验一下其他男人的滋味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等到以为“小情小爱”成真的时候,他还是第二天就找到了赵子尧。 没想到,冥冥之中,上天似乎是给他孟笃安祝福的。 只是委屈了她——刚刚他以为身下之人早已见过风月,刻意有心表现,所以出力格外勇猛,他不是没有看见她痛楚时的难耐和哀求,但只是视若无睹,没想到真的伤了她。 “来,跟我去洗澡”,他不由得柔声向前,伸出双臂抱她。 赵一如看见那双黑潭般的眸中似乎有了轻柔的水气,乖顺地伸手准备起身,却不想身下一阵暖流泄出。 那是他的精华和她的蜜汁混合,此时正在身下汩汩流出。 于是她说什么都不肯站起来,而且无论孟笃安怎么问,她都不肯说明原因,只一个劲的劝他不要管她。 “我…我真的没事”她感觉到自己的脸已经羞的通红,“我虽然没有经验,但是我可是专业人士…啊啊不是说我是这件…事情上的…实践的专业人士,我是说…我是这件事情相关理论上的专业人士…总之我就是想说,我大概知道会发生些什么,我可以应付……我真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孟笃安心下想笑,但面上还是毫无表情。他大步向前,掀开床单,伸手按住她红肿的肉瓣,两根手指瞬间已经没入。 “啊!”说话间她又一次被他侵入,而且他的手指还熟练地勾住她肉壁上凸出的花蕊,那是她最最敏感的致命处,她花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每天与自己相处才找到,他竟然一下子就勾住了。 “笃安…不要…求你…不要了”她拼命摇头,虽然她现在已经知道冲上顶峰的极乐有多么盛大,但她也知道在他面前被刺激到媚态横生、不能自已是一件多么羞耻的事。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的肉壁现在充血肿胀,根本经不起他的揉捏。 “我们不会只有这一次,所以我觉得我还是要和你说清楚”孟笃安停止抽动手指,“我知道你害怕,我也知道你说这么多话是为了不让我看出你害怕”。 “从你第一次走进这扇门,我就已经知道你在怕什么”。 “其实你什么都不用怕,我是这个世界上,你最不用怕的人”。 “如果下一次你还是觉得不知所措、觉得羞愧难当,就直接告诉我”。 “如果你喜欢刚刚获得的快感,那你相信我,对我坦诚,我可以回馈给你刚才的百倍”。 刹那间,心中惊涛骇浪,耳边万千钟鼓,归于沉寂。 只有身体,感应到时机,涌出一股佳酿,汇向他的指尖。 她抽动大腿,羞的只想立刻消失。 孟笃安这才发现她不肯起身的理由,顿时笑了。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啊,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嘴角的弧度张扬却细腻,有少年的无畏。 “我先帮你擦一下,然后带你去洗澡好不好?”他柔声问,顺带安抚了她的唇,那如温酒的湿暖,在她嘴上掠过。 不一会儿,他就拿着沾湿的棉巾回来,帮她擦拭红肿的肉瓣、凸起泛红的花蕾。他的动作极轻柔,水温也是刚好,她不由得舒服得哼了一声。 孟笃安抬头。 “对不起”她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 “应该是我谢谢你”他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抱起她。 我回来啦 大家好,最近因为搬家等等原因,实在太忙了,本来计划的八月前写完全文也没能达成,只能一边更新一边写了。 一个好消息:全文基本快写完了,应该不会坑。 一个坏消息:后面写的太快了,有时候乏了就没有那么细腻。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因为写完才发现,全文不够H(本来写文就是因为我喜欢写H,但是总得安排在合理的地方吧,所以就发现其实含H量太低),为了弥补我自己想看H写H的心愿,决定在写完这个之后开一个比较高H的新文,还是这篇中出现过的人物,正好把一些我觉得没说清的事情说清。 总之,谢谢大家,希望你们在这里玩的开心哟。 黄昏(H) 洗完澡后的赵一如,沉沉地睡了整个下午。等她醒来时,窗外东洲港的灯光已经点亮,衬着远处火红的落日。 细细看去,那落日橘灿灿的,宛如一只熟透的秋橙,镶着朦胧的浅黄色边。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不久前,同样被丝带蒙住眼睛的朦胧视野。那浓郁到快要滴落的欢喜,像饱满的果实,任他采摘。 虽然顶着酸胀的下半身,但她现在的心情其实无比轻快。 不对,他射进去了! 赵一如赶紧翻身起来。 孟笃安此时正好端来一只小盘子,里面放着一杯水和一颗药。 “抱歉,一切发生的突然,我没有在这里放套的习惯”,他摸了摸她的头,对她柔声道。 突然?看来自己是太不矜持了,连男人自己都没设想到。 他说不在这里放套?那他平常在哪里放? 但是,今天的提问额度好像用光了。 而且,他亲自给自己药,还拿来了水,应该是想确保看着自己吃下去——以绝后患。 他还真是严谨,而她却还在想着他床上的那点事。 落日已尽,就如朦胧的青春。从现在起,要毫不含糊地走夜路了。 这就是夜路的第一步。 赵一如星光四溢的双眸略黯淡了下去,拿过杯子——是不偏不倚的温水——把药吃了下去。 “你母亲打来电话说,她要和前夫去香港处理一些事务”,孟笃安顿了顿,“托我照顾好你”。 赵一如点头,这等于是赵鹤笛给了她特赦。 “其实如果你想称呼他姑父,也不用特别避讳”,她想到那声“前夫”,依然觉得刺耳,“我和妈妈都很清楚自己在赵家的位置。” “好”,他还是有些心疼,接过她手中的水杯,“我们下楼吃晚饭吧。” 东野广场里有几家口碑不错的餐厅,赵一如都来过,不能算惊艳,但也是共进晚餐的佳选。 他当然知道她都去过,也不是没想过刻意安排个出其不意的去处,但思考之后还是作罢。 “今晚还有工作安排,不能去更远的地方”,他耐心解释,“周末如果你愿意,我会安排得特别一些。” “何必觉得凡事都应该由你安排”,赵一如最不喜欢女人只需无脑追随男人的论调。 她穿上前两天穿过的家居裙,起身向厨房——孟笃安的套房是酒店套房改造的,原本并没有完备的厨房。事实上孟笃安也很少开火,所以他打造了一个拥有基本烹饪设备和操作空间的厨房,常见的烤箱蒸箱洗碗机是有的,但铁板烧、酒窖和食物储藏间就肯定不会有了。 赵一如打开冰箱,一阵凉气袭来,打了个哆嗦。冰箱微黄的灯光正好透过家居裙的轻薄面料,勾勒出柔和的剪影。 孟笃安坐在中岛前,出神地望着。 “冰箱里还有几颗蛋、半盒奶”,她搓着手臂,四处翻了翻,“嗯,还有两根…西葫芦?” 这西葫芦闻着似乎有些时日了,但还算能吃。 最后,她还在冷冻柜里找到了一块牛肉。 “好,我现在的提议是,如果孟先生愿意等,那我可以做个西葫芦炒蛋和炖牛肉,配米饭吃,蛋奶做成玉子烧当甜品”,她刚才看了一眼调料柜,倒是一应俱全,想必是他早就备下的,“这样吃的就简单些”,不过她就不用梳妆打扮了,两人也能有些私密的空间。 “叫我笃安”,他的重点全然不是这个。 “笃安”,她轻轻走近他,抬起头,“想尝尝我做的晚饭吗?” 孟笃安低头吻住她,湿热的唇舌在她口中游动,轻舔她的齿尖,甚至不需要揽住她,便能带起她腹中暖流阵阵,让她浑身都燥热起来。 “我说的是,我做的晚饭”,她不知是吻还是羞,只觉双颊发烫,“不是我…” 孟笃安会心一笑:“我来帮忙。” 他贴心地为她系上围裙,拿出牛肉加热解冻。赵一如则熟练地打蛋。 “吃我一顿饭,可是要满足我一个要求的”,她突然开口。 “只要我能做到的”,他很痛快。 “从现在起,取消提问额度”,她实在有太多想要了解他的地方了,恨不能时刻都在发问、毫无阻碍地在他的世界里探寻。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头,顺势环住她的腰,亲吻她的头发。 赵一如一边把牛肉切块,一边询问他的饮食爱好。和大多数本地人一样,他不太能吃辣,喜欢海味,钟爱米粉,他也有ABC的一面:习惯西式早餐,对炸物不太排斥,很少吃猪肉。 玉子烧很快就好了,为了把更多鸡蛋留给炒菜,这款玉子烧的奶味偏重,她尝了一口,紧张地等待他的反馈。 他在嘴里细细品味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怎么了?不喜欢吗?”她有些紧张——也没有事先问他喜不喜欢这种口味。 “不,我很喜欢…”他再次环住她,这一次,双手更不安分地摩挲着她的腰腹,“这是我想象中,家的味道”。 “你太捧场了”,她有些不敢相信,“我只想听真话而已。” 他并没有骗她,带着浓郁奶味的玉子烧,的确是他童年记忆中的味道。事实上,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他心目中家的样子——系着围裙的娇小女主人,中岛上整齐摆开的食材和调味料,饭前开胃的日式小食——他以为自己只会在梦中重现这份记忆。 现实中,即使他有幸拥有,或许也不会找回这份心性来享用了。 但他决定让自己沉沦一次,把这个梦交给她。 赵一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随手做的东西就能获得如此之高的评价,顿时惶恐。西葫芦炒蛋她还是做了家常口味,但炖牛肉她刻意做的重口一些,放了不少香料,收干卤汁才罢手。 “特地做了微辣的牛肉”,她知道他不习惯吃辣,“看看能不能拓宽你的边界”。 最终,两人一起吃完了所有的西葫芦炒蛋和炖牛肉,但赵一如看到,他把玉子烧留到了最后。 看来他是满意她的厨艺的,但是最对胃口的,还是那份玉子烧。 “多谢款待,我来洗碗”,他伸手来解她的围裙。 男人精壮的手臂穿过她的腰时,她忍不住一激灵,靠在了他的怀里。他的胸膛结实紧致,锁骨下的隆起正好安放她的脸颊。 她能听见他的鼻息略微沉重了些。 再一往下看,情欲不由分说地傲然挺立。 “我十五分钟后有会”,他语气复杂,似是抱歉,似是失落,似是隐忍。 赵一如离开他的胸口,转而去收拾备菜用的碗盘。 其实,十五分钟也可以吧,如果快一点的话,她在心里想。 天呐,自己如此欲壑难填了吗?赵一如,快打住! 十分钟后,孟笃安擦干双手,换了件衬衫就离开了套房。 从套房前往十六层的办公室不过短短一分钟。 但这一分钟,对他来说如一生般漫长。 确切说,趁着这一分钟,他回味了自己叁十二年来的欢愉、失去、渴望和守候。 这一切,在今天这突如其来的午后,以他完全没有预料、又无法控制的方式,面临终结。 终于,他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出了电梯,他敛住笑容,助理唐棠已经在电梯口等他,递给他之前交代好的文件——他习惯在会议前留出时间最后浏览一遍概要。 只是这次让唐棠惊讶的是,他只留了5分钟。 晚上回到套房,赵一如已经睡着了。 如他所料,她今天早起,白天又累着,困得早也正常。 他换了衣服,在不得不去处理工作之前,还是掀开被子,紧紧拥住了她。 一刻就好,他在心里默念,只要给他这片刻,便能忘记一整天的辛劳琐碎。 赵一如似乎感觉到了他的靠近,身体突然抽动了一下,接着放松下来,安心地缩进他怀中。 在他怀里的她,无比柔软、脆弱,他用手臂轻轻护着她,掖好被角伴她入睡。 该走了,他告诉自己,让她在他身边的每一夜,都能如此安稳,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回到那间办公室去。 套房是东西向,卧室一端可以看日落,办公室那头则能看日出。只有中间的和室一段,始终垂着帘子。 孟笃安今天,就是在沙发上,随着日出醒来的。 他猜她还没醒,于是先运动、吃早饭,再去卧室准备叫醒她。 果然,她还没醒。 他轻声上床,慢慢从被子中钻出,借着漏进来的一点光,看清了她嫩白的双腿,再顺着双腿,找到了她双腿间的幽香。 赵一如突然感觉到下身一阵肿胀传来,但是熟睡中人哪管这些,打算翻个身继续睡,却不想被他禁锢住双腿,一下子惊醒。 刚准备开口问他,一阵酥麻从双腿间窜上腹部。她试图伸腿挣扎,却被他顺势分开双腿、架在他的肩膀上。这一下真是无处可逃,她只能乖乖等待他的“唤醒”。 又一阵酥麻传来,有湿软的东西扫过她密林下的柔软,那温热的感受让她忍不住哼出了声。男人的舌头无比灵活,绕着她鲜红的花蕾打圈,每一下都扫中她脆弱的敏感,让她大腿根不由得抽搐。 渐渐地,她的花蕾慢慢从柔软的包围中凸起,他的扫荡也越来越让她颤栗,她的娇喘变得密集。他竟然在这个时候一口含住了她的花蕾、用力吸吮,每吸一下,她都像是被抓住了身体中最精妙的开关,痛又极痒的电流顺着血液传遍全身,她已经完全顾不得在他面前的矜持,不由自主扭动腰肢、甚至弓起腰来迎接他紧如橡皮套一样的湿热双唇。 “一如,喜欢吗?”他在她不能自已之际,一边舔舐一边问她。热热的鼻息打在她颤抖的双腿间,痒的她浑身酥软,让她真的不知道这是地狱还是天堂。 “喜…”她还来不及说出后面一个字,他的唇又覆盖上了柔软的花瓣。他温柔的亲吻昨晚被疾风骤雨蹂躏过的地方,一点点用舌头的湿滑温软抚慰她的肿痛,甚至不时还使坏地将舌头伸进去一探花径,痒的她咯咯直笑。 “好舒服…”她轻笑着对他说,是赞赏,也是感激。 他的吮吸逐渐慢了下来,赵一如的呼吸也平缓了一些。 就在她以为这已经是她人生中迄今为止最棒的“早餐”时,他突然掀开被子、拎起她的双腿,用坚实的腹部抵住她的后背,再分开她的腿,让她湿淋淋的洞口在他面前展露无遗。 “笃安…”她迷离着双眼,像一只在他身下无处可藏的白兔,只知道唤他的名字。 这一次,他的舌头没有像之前那么温柔,而是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尚且凸起的花蕾上。每一次抽打,她都能感觉到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从下体传来的酥麻让她的双腿在空中无处安放。他的舌头,曾经那么温柔地给她抚慰和逗弄的舌头,此刻像是制裁她的刑具,逼她一次又一次面对狂潮的来袭,那窜遍全身的电流几乎要折磨的她死了过去。但是在每一次浪潮退去之际,她都知道,她还活着,因为她的花径幽密处给出了最有力的回应。一阵阵花蜜已经开始溢出,打湿他的舌尖。 终于,他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探入,一下子就收到了她颤抖的回应。于是抽打越来越频繁、一下比一下凶狠,痛痒之间,她死死抓住了他的后背、指甲嵌入肌肉里。他吃痛,于是更加不留情面,经常是她刚被一阵颤栗折磨的阵阵抽动还未散去、下一次就已经来袭。她的娇喘闷哼早已经变成了动情的呼喊,萦绕在他耳边,激励他一刻也不停歇。 最后那一次,连赵一如自己都没有想到。本以为只是另一次躲不开的抽打,却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般、让她的防线彻底决堤。仿佛一阵热气从腹部直流向双腿间,她不由得收缩、夹的他的手指都有些痛,但她无法自抑,大浪一阵阵袭来,她一次次随着酥麻抽搐。数十次之后,含着他手指的小嘴才不舍地放开,恢复柔软平静。 “她好像舍不得我走”孟笃安抽出手指时,又引得赵一如颤栗缩动、轻咬了一口他的指头。 “你可以改天再来拜访”说出这句话,连她这个一向自诩不羁的人都羞红了脸。 他吮了吮手指,晶亮的液体停留在他的下唇,随着他清冽的笑容一起闪着幽光,让赵一如恨不得冲上去把它咬下、永远留在自己口中。 柳园路1(H) “今天我会早点结束工作”,他没有忘记今天是周五,“晚上我们可以计划一下周末”。 既然要计划周末,那就得回家取些换洗衣物和日用品了,赵一如心想。 趁着白天孟笃安在工作,赵一如回了一趟柳园路,收拾了几件便装,顺便打包了一条正式些的裙子。 冰箱里还有剩菜——两个干巴巴的西红柿,一颗土豆和一颗紫薯。 她简单做了饭吃掉,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 两天不在家,院里的杨梅和枇杷又掉落了不少。这是每年妈妈都会花大力气打理的,她不忍心浪费,把它们捡起来,开锅熬成酱,收进小罐子里,再把锅碗洗净。 做完这些,时间已经是下午了。 再赶回东野广场怕是来不及,她请孟笃安下班后直接来柳园路会合。 他会安排怎样的周末呢?她隐隐有些期待。 可是她自己又喜欢怎样的周末呢? 为什么自己这么自然地,就开始将两人的行程互相融合? 但他们的行程真的融合吗? 就在刚刚过去的白天里,他照例忙着工作,而她没有读书、没有上课,只做了一位留守主妇可以做的事情——收拾居所、挑选衣服、烹饪小点。 这不就是赵鹤笛的生活吗? 想到此,赵一如突然一惊。 但这个想法只是闪过了一瞬,就被她略过了——这是暑假,是她所剩不多的恣意时光。 这么明媚的日光,用来恋爱,有错吗? 等一下,他们之间,算是恋爱吗? 哎呀不管了,赵一如摇了摇脑袋,那个男人,那个高潮迭起的午后……就当是迷幻夏日送给她的一场梦吧。 眼看太阳落山了,赵一如上楼去换衣服。她也不知道今晚去哪里吃,只能挑一件中规中矩的午夜蓝一字肩伞裙。 刚脱下家居服,门铃就响了——是孟笃安。她在自己房间里按下门铃,继续回小衣帽间换衣服。 她的房间原本只有衣橱,这个衣帽间还是从父母衣帽间隔出的1/3——反正这个家几乎没有男主人的衣服要存放——所以空间有些拥挤,中间摆了一张矮凳,最里面的柜门上有一面穿衣镜,勉强算够用。 赵一如穿好隐形内衣,正在拨弄罩杯,猛然抬头,发现一个身影站在门外。 “啊…”,她很快收住声音,“对不起,我被吓到了”。 “是我该说对不起”,孟笃安喉头动了一下,“我看楼下没人,就上来了”。 他知道她父母不在家,想看看她一个人在家的样子。 “没…关系”,她猜想自己拨弄罩杯的样子应该是被他看见了,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我穿好衣服咱们就可以出发了”。 “不着急”,他轻轻闻了闻她的头发,顺势在矮凳上坐下。 这下赵一如更不自在了,想请他出去,觉得小题大做,想继续换衣服,又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 “要不…”,她看了看他日复一日的西装造型,“你也换身衣服吧,我爸有些新衣服还没穿…” 这个说辞也是够拙劣的——她并不知道今晚去的是不是穿西装的场所。 孟笃安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赵一如逃跑般冲出房间,在父母的房间找了一套吊牌还没剪的休闲服,但转眼又觉得不对劲。 首先,虽然父母已经分手,但是直接拿别人的衣服,是不是不太好? 其次,把人就这样放进自己的房间,让他在衣帽间流连,是不是不太好? 最后,暗示孟笃安老到可以穿赵子尧的衣服,是不是不太好? 她一咬牙,还是空手回到了自己房间。 赵一如回来时,孟笃安已经脱了上衣,正准备解开腰带。 原本不知如何安放的手,突然停滞了一下——前两天只顾着快感,都没有好好欣赏他的身体。眼前的男人,拥有结实但平薄的胸肌,是赵一如最喜欢的那种,他肩线平直,锁骨尤其优美,微微的弧度,非常适合人依靠。 鬼使神差般的,她解开内衣,慢慢靠近他,伸手帮他解腰带。 孟笃安也承蒙好意,伸手揉捏她的双臀,褪下她的内裤。 腰带解开被扔在一旁,赵一如直接拉下裤脚,起身细抚他内裤的上缘。 “你下腹有毛”,这在亚洲男性中是不常见的,“我可以再往下看看吗?” 说着,她伸手准备往下。 孟笃安拦住她,低头吻她。他唇舌湿热,明显是克制已久。 “你确定吗?”他沉声问道。 赵一如不知他话里的意思,只想着往下看他的人鱼线,于是轻轻点头。 他一把拉过她,手下稍微一用力,就把她的身体翻转过去、背对着他,左手顺势钳住她的双手,压在衣柜门上。 他的右腿从她腿间穿过,把她纤嫩的右腿勾住、架在矮凳上。 “一如,我想让你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他在她耳边低语,一阵阵热气直击耳膜,让她酥痒颤栗,却因为被他制约双手而无力挣脱。 赵一如不知为何局势突然翻转,抬起头看对面穿衣镜中的自己——她腰身颤抖,胸前红晕漫开,右腿被高高架起,隐隐能看见腿间丛林下亮晶晶的水渍。 往下看,她的右腿下,顶着孟笃安有力的下肢。男人坚实的胸膛在她身后起伏,滚烫的欲望贴在她臀尖,她能感觉到,他也在颤抖。想到他也如此渴望,她不仅下腹一暖,腿间的水渍更亮。 她从未见过自己情欲来袭的样子,顿时羞的脸颊火热,想用手挡住,却发现双手早已被他举起,她整个人毫无戒备地对着镜子。 “谢谢一如张开身体欢迎我”,孟笃安一边舔舐她的耳垂,一边右手在她的腹部游走,顺手掐了一把她的腰身。 “啊”,赵一如腰被掐痛,不由得叫出声。但是痛感很快散去,莫名的满足涌来,甚至还有些期待。 镜子里,孟笃安的手游过柔软的腰身,摸到了她水渍淋漓的下身。 “等急了?”他低沉的嗓音也透露着灼热。 赵一如闻言,又感觉到他在揉捏自己的肉瓣,身体重重一颤,差点没有站稳。 你倒是快进去啊,她在心里想。透过镜子,她能看到他挺立的肉棒就在她大腿边。 孟笃安倒是不急,他用嘴唇扫过她的后背,时不时使坏地用舌头撩拨,让她欲逃不能,腰肢扭曲。 但她不能扭曲得太过,因为在她的双腿间,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正一寸寸探索泥泞。她稍有移动,便会把自己最敏感的花蕾和穴口暴露在他的手指之下。 他的手指在她的爱液中搅弄后,已经非常湿滑了,触碰她任何一处,都不再涩滞疼痛,而是一往无前的顺畅酥麻。 除了最开始,他用一根手指轻轻拨开过穴口、取里面的蜜液润滑,他便再没有进入她,而是耐心地摩挲她越发滑腻的阴阜,在两片厚厚的肉瓣间来回摩擦。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花蕾所在——每当手指擦过这里,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双臀一紧、穴口随之抽动——便一把按住,在周围加速摩擦。 “好痒…”她低呼,怎么会这么痒?她自慰时从未到达过如此。 他的食指源源不断把溢出的花蜜拨到她的花蕾上去,花蕾经过浇灌,越发浸润肿胀,每被他摩擦一次,便发出一阵直戳心腹的酥痒。 酥痒越来越重,越来越急。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肢体含羞,但眉目间都是欲火袭来的淫靡——红唇微张,颤栗时不得不用牙齿轻咬,眼中春水泛滥,每当酥痒上涌时,她都忍不住轻眯双眼、蹙眉低呼。 原来女人淫荡时,是这个样子。 她在心里想。 又一阵酥痒袭来,她的肉穴为之紧紧收缩。 快到顶峰了,这是她熟悉的前奏,只是他无限放大了这份感应。 就在这时候,一切突然停止了。 她水淋淋的穴口还在微微抽搐、吐着蜜液等他拨弄。他的手却在此时停下。 “你?”他不可能不知道她还没高潮吧? “我知道”,他转身准备去穿衣服,“给今晚留一些悬念吧”。 此刻,他自己的欲火也还完全没有冷却,但他想给她一次漫长的前戏,让她深深记得这份热烈的渴望。 “你让我对你坦诚”,她突然拉住他的手——他说过,对他坦诚,她可以获得曾经快感的百倍。 “我现在对你坦诚”,她握住他尚未软化的肉棒,低声靠近他,“我想要你…插进去,射进去,就现在”。 说着,她转过身,对着镜子,把右腿架在矮凳上,俯下腰身回望他。 孟笃安怎么会知道,原本想利用自己老道的自持,结果却因为这一句话、一个转身,他决定缴械。 但他有他的骄傲——他一边用肉棒摩挲着她的洞口,引出又一阵爱液横流,一边扭过她的头。 “一如,看镜子”。 她乖巧地看着镜子,只见男人一个挺身,她的身体像鱼一样抖动震颤,耳后男人一声低呼,接着便是肆虐的抽插。 她对此早有预知,但看着自己的双臀被他狠狠撞击,狭小的空间里发出淫靡的啪啪声,而自己却只能张口呻吟、眉目间带着夹杂快感的狂喜;再看男人眼神幽深,盯着镜中的她似是安抚、又似挑衅,她顿时浑身燥热,下腹有暖流激窜。 孟笃安趁着肉棒抽出的空隙,用手深深插入,攫取一大捧蜜液,在她惊呼之际用肉棒填补张开的穴口,沾取了爱液的手再次找到了她的花蕾。 每一次抽插都同时伴着肉瓣被搓揉的酥痒,她肿胀的花蕾又一次兴奋起来。一下接一下的酥痒上涌,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便又是肉棒无情的贯穿,她无力抬头再看镜中的自己。 突然,一阵密集的酥痒让她浑身僵直,接着从下腹到肉穴,激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极力收缩,颤栗的快感拍打着她的身体。 他当然也感觉到了她的僵直,自己原本看着她淫靡的眼神、听着下身交合处的撞击声,已经觉得难再克制,她一阵阵的收缩更是致命,他顺势松开桎梏,释放在她体内。 情浓之处,他还不忘抬起她的脸庞,让她看两人一起高潮的样子。 这是赵一如,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节制的撤退。 他高潮时的眼神,竟然是迷茫的。 云收雨歇,他拔出之后,洞口流出温暖的汁液,混合原先的爱液,顺着早已湿润的大腿往下流。 她转过身,抱了抱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这么做。 孟笃安亲吻着她的头顶,轻声说:“一如,喜欢吗?” 她想起自己高潮时的悸动、镜中呈现出的欲仙欲死的潮红,回归现实后突然不好意思了起来。 “原来你也可以是个快枪手”,她转移话题戏谑他。 他不说话,只一把把她抱起,放到矮凳上。 “你要干什么?”她发现自己的大腿再一次被分开,男人的手已经覆在了她的阴阜上。 他还是不说话,只顾掠过她穴口,一半白浊、一半晶亮的液体沾在他的手指上,下一秒就拨开了肉瓣。 “那儿还肿着…”她想伸手阻拦,却被他锁住双手。 但他的确下手极轻,难以想象她刚刚经过高潮冲刷的花蕾,如果没有他温柔到难以置信的手法,该被摩挲得如何痛楚。 他不急不慢地继续揉着她的花蕾,直到她不再躲闪、甚至时不时有颤栗的反应。 她的蜜液又一次开始涌出,已经泥泞不堪的下身再添湿滑。她甚至张开了一点双腿,腿根微微颤抖,羞涩地看着他。 孟笃安笑笑——是时候了。 于是他在穴口沾湿拇指,迅速在花蕾四周撩拨。她刚经历欢爱的身体异常脆弱,被这越来越快的刺激挑逗得抽搐不断,腰身一再挺直,但眼神却逐渐褪去羞涩,露出渴望。 很快,随着呻吟变得隐忍、再变得舒展,她的洞口一张一合,阵阵混合的液体涌出。 他知道这时候继续摩擦只会打扰她,便守在一旁,静静地看她度过高潮余韵。 “你高潮了第二次,可以把一些精液冲刷出来”,他解释道,“短期内不要再吃药了”。 原来是在帮她避孕,赵一如心里一暖,继而又有些失落——他可以如此贴心,又如此理智。 刚想站起来,却发现退下一软,孟笃安来不及扶,她一屁股坐在了矮凳上。 “啊!”她的蜜汁和他的精液,全都沾在了矮凳上。 “完了完了”,这个矮凳的绒布面是没办法拆洗的。 赵一如一边找衣服穿上,一边着急地想着怎么办。 “晚饭叫外卖吧”,孟笃安安慰她,“我陪你一起清理”。 “你确定…”她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他也有份,但毕竟是自己不小心“漏”了…… “精液干了之后会变黏,很难清理”,他笑着摸摸了她的头,“你总不希望留给你妈妈清理吧?” 一听见“妈妈”二字,赵一如耳根发烫,赶紧去储藏间拿清洁用品。 柳园路2(H) 两人清理好,都没有心思再提出去吃饭的事了。 孟笃安最终还是穿上了赵子尧的衣服,赵一如盘算着怎么跟妈妈交代。 晚饭是在厨房的中岛上解决的——小会客厅的餐桌对于两个人来说,实在有点冷情。 “可能你已经知道了”,孟笃安恢复了温厚自持的声音,“你退赛的事情,我和大哥处理好了,你可以安心回学校”。 “哦”,她点点头,“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觉得还挺有趣的”,他轻声笑笑,“而且你那天确实很美”。 是吗?她记得明明没有穿他送来的衣服。 “可能是因为坦诚吧…”,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只知道,如果可以,她很想像今天这样,一直对他坦诚。 吃了饭、喝了茶,孟笃安似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赵一如倒不是不想留他,而是觉得自己毕竟不是这个家的主人,万一随便留宿了男人,爸妈突然回来可怎么办? 要不还是和他去广场套房吧。 “你爸妈这个周末不会回来”,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她本来想问他怎么知道,可是转念一想,人家是孟家当家,怎么会不知道。 “其实我知道一些赵家的事情…”,他斟酌着开口,“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你第一次见我妈是什么时候?”因为赵鹤笛生育早,其实孟笃安比她小不了几岁,说不定他能记得她年轻的样子。 “她20岁那年”,那时的赵鹤笛刚刚成为“东洲明珠”亚军,孟笃安的爷爷是颁奖嘉宾之一,带了他一起去。 “在她认识我爸之前?”她顿时来了兴趣。 孟笃安点头。 在他的记忆中,20岁的赵鹤笛和现在几乎一样,世间少有的淡然、冷静、甚至疏离。 唯有如今眼中少了一点光。 “她和20岁的时候一样美”,他说道。 “她跟我爸的时候,你爷爷反对过吗?” “听说爷爷找你妈妈谈过”,其实孟老爷子并不是外人想象的那么爱管事,至少孟笃安这么觉得。 赵一如觉得这个话题说下去也无趣,便提议一起看电影。 趁着孟笃安洗澡的间隙,收拾好影音室、准备了一壶果茶——和赵一蒙来的时候一样。为免暧昧,她挑了一部非常中性、绝无一丝暗示的历史片。 但她还是失算了。 电影一开始,两人的手就不约而同落在了壶柄上。赵一如知趣地缩回手,示意他先动。 “为什么要让我?” “你毕竟是前辈,又是…”,赵一如把后半句咽了下去,但她觉得此情此景说这些不合适。 在人格上,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低于任何人。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和他,因为父辈错综复杂的关系,无法站在完全对等的位置。 可这并不是她对他谦让的理由,不是吗? “又是什么?”他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倒是来了兴趣。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我知道我的位置,也知道我和你的区别”。 但这不代表一切理应如此。于是示威般的,她夺过他倒好的那杯茶,仰头入口,还不忘挑衅地回望。 “这就是你不敢喜欢我的原因吗?”他极其敏捷地用双唇覆盖她的嘴,轻轻一捏她的脸颊,混着香津的清甜果茶又回到了自己口中。 “我”,她一时不知该回答哪个问题——他怎么知道她不敢喜欢他?前提是,他怎么知道她喜欢他? 再进一步的前提是,她喜欢他吗? “我没说过喜欢你”,她小声回答。 突然,男人的脸又覆盖上来。这一次,他含着一口温热的茶,慢慢渡到她口中。 他细长幽深的眼睛,映在她视线里。 “孟先生,茶不是这么喝的”,这样喂来喂去,还看什么电影,“这部片子很好看的…” “对我坦诚”,他突然打断她,完全看出了她想打岔的心思。 “说实话…我不知道”,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也不知道自己敢不敢,“你确实很好,但我…其实并不了解你”。 这是事实。说起来两家是亲戚,但赵鹤笛母女作为近亲关系里的边角人物,比一般熟人要疏远的多。 “我随时准备好被你了解”,他一边说,一边松开她日式睡袍的带子。墙上投影画面的斑驳还在继续,但声音不知何时已经被关掉了。 随时被了解?他是准备好随时发情吧,赵一如心想。 叁十出头的男人有这样的表现,怎么也应该是个加分项了。她被他无意间划过胸前的手指撩拨得有些燥热——既然他随时准备上阵,那她也随时准备享用好了。 “我不是一个矜持的人”,她一边脱下他的上衣一边说,“所以你可能需要知道,家里没有套”。 他的动作突然停顿了——看来他的确是个不轻易放弃理智的人。 再吃一次药?她不知道这背后的健康风险会不会太大。 直接冒险?怀上他的孩子绝对是当下最蠢的行为之一。 孟笃安虽然并不是这么想的,但他一样选择了暂且撤退。 不过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靠近她耳边道: “我想看你自慰”。 赵一如几乎屏住了呼吸——他应该是听到自己在比赛里的快问快答了。 “这件事的意义就在于私密…”她是真的不好意思。 “作为回报,你今晚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他很自信这个提议足够诱人,“回答你的任何一个问题”。 这的确是一个难以拒绝的提议。 赵一如对他有一肚子的疑问,她生性好奇,在这样的男人面前,就更想剖开他的内心探寻每一个角落。 但拿出去交换的,也是她自己最私密、最不愿示人的样子。 她咕咚咕咚喝了好几杯茶,还是下不了决心。 “我数到叁,就收回这个提议”,他似乎成竹在胸,“3…2…” “…成交!”赵一如微微愤恨自己被他牵着跑。 但这又能如何?面前确实是个谈判高手。在她考虑期间,他已经开始不安分地轻抚她的乳头和腰腹,阵阵酥痒如电流般穿过身体。 这个晚上,注定不会平静了。 “有一点要先说好”,她觉得自己答应的有点过于痛快,生怕他耍赖,“我可能会非常慢”,今天已经有过两次高潮了,快感的阈值会大大提高。 “我们有一整个晚上”,孟笃安的眼神几乎要看进她心里去。 “是我有一整个晚上”,她纠正,“你只能看,没有我的要求,不许动”。 说着,她要求他脱掉所有衣服。 孟笃安脱完,张腿坐在地毯上,赵一如一眼就能看到他腿间昂扬的欲望。 “手放在膝盖上”,她不忘提醒。 他微笑顺从,没有透露一丝被欲望驱使的急躁。 “你第一次是几岁?”赵一如一边缓缓脱下自己的内裤一边问。 她刻意让已经解开的印花睡袍搭在肩上,随着墙上画面流转,呈现出炫目的光影。 “15岁” “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和你一样,是个娇小、苗条、性感的女人” 性感?赵一如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自己。 “怎么个性感法?”她轻轻抚摸自己的阴阜,一连两次高潮的冲击,使得阴核肿胀到现在,一碰就微微的痛。 “她很喜欢做爱,也不避讳谈性,很有好奇心”,他依然是看着她,目光甚至没有集中在某个部位。 这个人和自己也太像了吧,赵一如甚至怀疑他在骗她。 “我就当你说的是实话吧…”,她抬头道,“转眼过去十几年了,你还记得用了什么姿势吗?” “我记得有后入”,因为他不敢看她的脸。 “你果然喜欢后入…” “我喜欢女人的臀部”,他发现她双腿间有些晶亮的液体溢出,故意道,“我尤其喜欢对方看不见的时候插入,只有我能看见交合的样子”。 “可这样你就看不见对方的脸了”,赵一如不解,声音有些飘忽。 “确实”,他点头,“好在姿势是可以换的,不是吗?” “你有讨厌的姿势吗?”她怀疑他根本就不挑。 “女上”,尤其是他无法控制节奏的女上,“我不喜欢被女人套弄”。哪怕是女上,他也喜欢自己动,用他自己的节奏。 “就像这样吗?”赵一如拉过他的手,掰开食指,慢慢坐在上面,濡湿的肉穴很快把一根手指吞没。 “不许动!”她看他的喉头动了几下,警告道。接着,她慢慢起身、又落下,几下套弄之后,肉壁完全适应了食指的侵入。 “这就是你讨厌的,是吗?”她笑着问他。 “是”,他也笑笑,“你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这句话让赵一如浑身颤栗了一下。她不服输,又掰开他的中指,命令他把手指并拢。 “你内射过几个女人?”肉穴被两根手指撑的更开了一些,她的声音明显不稳了。 “两个”,他看她陶醉又隐忍的表情,忍不住问,“我和其他女人的事也能让你兴奋?” “今晚是我提问”,赵一如不耐烦地打断,“你其他时候射在哪里?” “说不好,大多是戴套,也有射在身上、脸上、嘴里...” “你最喜欢哪个…啊”,中指比食指长,套弄会时不时顶到深处,她一时忍不住叫出了声。 “嘴里”,他不假思索,“尤其是射完之后,还有人清理,可以把所有残留都射进去”。 “你不喜欢内射吗?” “喜欢,但不安全”,他的回答有点煞风景,给了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你内射过的两个人,包括我吗?”她“丧心病狂”地掰开无名指,坐了下去。 男人的叁根手指,的确和女人不一样。她一坐下去,就感觉肉穴像要炸裂一样被撑开,越靠近他的指根,越觉得肿胀加剧。 “包括”,他点头,“但是另一个人,只有过一次”,在过去短短几天内,他已经射在她体内两次了,“我更熟悉的,是你的身体…” “你喜欢和我做吗?”她的蜜液越来越多、越来越粘稠,先前的胀痛淡去,转化为肉壁被手指骨节刮过的阵阵刺激,引得她忍不住收缩。 “喜欢”,他看她蹙起眉头,似乎在忍耐,于是干脆抢答,“因为你皮肤光滑,臀部不算硕大但足够紧实”。 “更重要的是,你的阴唇非常肥美,套在身上又湿又滑”。 赵一如知道他在做什么,配合地往后仰身,肉瓣吞吐手指的全貌在他面前显露无遗。 她看到孟笃安的欲望已几乎直立,有些戏谑地伸手摸了摸,又很快收回,用腿间蜜液润湿手指,开始揉捏自己的花蕾。 “你的肉壁特别曲折,推开不同方向,就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尤其是你的那些小颗粒,磨得我不想拔出来。而且你的阴道很短,我轻轻插进去就能顶到深处,再用力就能撞到宫颈”,孟笃安看她小腹收紧、双腿颤抖,搓着阴核的姿态放荡又魅惑。 “每被撞到一次,你都会呻吟。你的叫声很特别,我听过有的女人喜欢尖叫,有的喜欢娇喘,但你喜欢低呼。我喜欢这样的声音,因为我知道,你是真的享受做爱。你不会因为被我插入而投降、或者觉得委身于我,从我们第二次开始,你就再也没有求饶过。” 她的阴核越来越肿大,洞口湿滑不堪,含着男人手指的肉壁开合频率加快,身体的颤栗也越发明显。 孟笃安猜到,是时候了。 “我的身体对你来说,只是工具,你在用它满足自己。” “但我很乐意这样满足你,看你的洞口流出湿漉漉的爱液,被你的肉穴拼命吸住,然后在你体内发泄、释放,最后再看我和你的体液混在一起,从你身体里流出来。你红肿的小穴一边抽搐,一边开合,流出属于我的液体,我还可以再……” “啊…啊啊”,赵一如身体绷直,爱液泛滥的洞口突然紧紧收缩,再突然放松,像是在吮吸孟笃安的手指。她仰起头,张开双腿,任由肉壁的张合一次次重复,每重复一次,就有一股激荡的热流涌遍全身。孟笃安能看见她脖颈间的潮红,腰肢难以克制的扭动,一阵温热的液体打在手上。 孟笃安喂了她好几杯已经放凉的茶,才把她从高潮的失神中拉回来。 “我刚才…尿了吗?”她看着地毯上的一块潮湿问他。 “应该是潮吹吧”,他喝了口冷掉的茶,压一压自己的体温。 “原来潮吹真的存在?”她枕在他腿上,“我一直以为是个都市传说呢……你见过别的女人有吗?” “没有,你是第一个”。 “你为什么总把我说的这么特别?”她知道这是男人赢得美人芳心惯用的一招,“这招对我不管用的”。 “我只是实话实说”,他摊手。 因为动了一下,腿间高耸的欲望也动了一下,晃到了赵一如面前。 “你好像这样很久了”,她用手沾取腿间尚未干涸的爱液,握住了他。 孟笃安只是点头,他知道她想必不会这么容易让他满足。 但是没有关系,今晚的重点是满足她。 出乎他意料的,她湿润的手指开始上下滑动。虽然手法并不纯熟,但绝对让他下腹有隐隐的冲动。 他旁观了她那么久,肉棒早已膨胀得像要裂开,一旦受到手指套弄,即使镇定自持如孟笃安,也没有忍住微微蹙眉和颤抖。 就在他颤抖的瞬间,赵一如看到,他幽深的瞳孔,散开了那么一刻。 虽然只是短短一刻,但她捕捉到了他幽黑眼神散去后的柔软。那是他最脆弱的时刻,也是最迷人的时刻。 好了,今晚已经圆满。 柳园路3(H) 赵一如松手,留下濒临顶峰的孟笃安。 “你说我可以要求你做任何事”,她笑笑,“为了我,忍一晚,好吗?” 孟笃安笑了。他首先感到的不是愠怒,而是她的可爱——带着一点残忍的顽皮。 既然如此,那便随她吧。 他的笑容张扬清冽,连后来喂进她嘴里的茶,都变得暖了。 只能说,在这样的夜晚,她还敢让孟笃安上她的床,实在是不够了解男人。 好在孟笃安不是大多数男人,他钻进被窝时,欲望仍未退潮,但也只是在背后抱紧了她。 “你难受吗?”她问。 “嗯”,他轻轻回答,一笔带过。 “后悔吗?” “不”。 “有什么事情,是你想回到过去,换一种做法的吗?” “没有”,他对自己做过的事,不曾后悔过一件。 赵一如迷迷糊糊睡着了。这么“消耗”的一天,让她睡得格外沉。 如果不是被孟笃安“硌”醒,她恐怕要一直睡到中午。 “几点了?”她揉着眼睛问。 “九点”,孟笃安显然已经清醒了。 “你也刚醒?”她知道他是早起的人。 “嗯”,他确实醒了没多久,“很久没睡懒觉了”。 “九点算什么懒觉…”她一伸懒腰,舒展的身姿正好落进他怀里。 孟笃安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情欲已经散去,她浑身都是身体乳的淡柑橘香——他不知多久没有睡的这么好、醒来的这么愉悦了。 “说实话,我有点饿了”。 “那你再多呆会儿,我去准备点吃的”,她在他怀里蹭了蹭,起身披上睡袍下楼。 家里是真的没什么吃的了,她解冻了最后两个贝果,切了几片长期贮存的火腿,拿出前一天刚做的果酱。 五分钟开饭。 “果酱很棒”,他夸赞道。 “谢谢”,她看了他一眼,无意间瞥见他的双腿间,是被顶着的。 “你从昨晚到现在…”她不禁震惊。 “昨晚睡下就好了”,他笑笑解释,“但是早上又抱了你…” “没事,总会下去的”,他不想勉强她。 “那可不行”,她故意逗弄他,“这可不是我的待客之道…” 说着,她把手伸进内裤里摸了几下。他真的是憋坏了,刚摸了两下就上下跳动的厉害。 “这么委屈孟公子,我会不会被惩罚啊?”她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是不是应该好好招待你?” 她伸出的手被他按住。 “我们的君子协定只有一晚”,现在已经是早上,他不会再克制了,“你确定吗?” “确定什么?”她无辜地看着他。 “确定你要?”他低沉的声音已然有些不耐烦了。 “我要什么?”她还是不肯退让。 他二话不说,双手穿过她的双腿抱起她,把她放在中岛上。 这个位置选的绝妙:她全身只有屁股落在中岛上,其他地方都不稳固——手臂尚且搭在他肩上,双腿更是被他架起。 更重要的是,中岛的高度,接近他的腿长,非常容易使力。 “这是你自找的”,他低喝一声,甚至都没有挑逗一下她,就直接插入她的肉穴,尽根没入。 “啊…”赵一如还没有完全润滑,突然被这样插入,下身的闷痛让她双腿颤抖。 孟笃安趁势撞击了几下,她松松系在身上的睡袍掉落,露出粉嫩的双乳和曼妙腰身。 “喜欢吗?”他轻笑问她。 “喜欢…”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插。她的手臂勾不动他了,只好落下、撑在中岛上。 这样一来,她上半身后仰,完全暴露在他面前,阴阜更是无所遁形,几乎要对他张开。 孟笃安感觉到她顺滑了一些,又抽送了几十下。 “啊…笃安…”她想说好舒服,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嗯?”孟笃安暂时放缓抽送,抓起手边的小半瓶果酱,倒在她身上。 “啊!”冰凉的液体突然滴落在身上,激起她腰身的剧烈起伏和扭曲。 他低头吮吸她沾了果酱的乳头,沿着乳头一路向下,舔舐她甜蜜的腰腹。 温热的舌头,一点点卷走冰凉。濡湿顺滑的触感,在她皮肤下留下一个个酥痒的印记。 “好痒…”她能感觉到身体越来越麻,下身越来越泥泞。 但孟笃安却依然不紧不慢,轻轻浅浅地插入,微微拔出、再轻轻插入。 “用力…”她试图用腿勾他的腰,奈何他纹丝不为所动。 “快点啊!”她着急地拍打他的手臂。 “快点什么?”孟笃安抬起头,把一口果酱喂给她,顺便用手指搅了搅她的舌头。 她的舌头不肯放开他的手,一直往里吸。她下面的小嘴也是一样,阵阵抽搐,渴望他的肆虐。 “一如,告诉我,要我快点什么…”他在她耳边低语,诱惑她展露自己最放荡的样子。 “我要…你…”赵一如挣扎再叁,还是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的话,就只能自己忍了…”他笑着看她,一如昨晚她对他。 “我真的说不出口…”她脸颊通红,眼中的欲望湿润得要溢出来,“求你了,不要再逗我了…” 孟笃安对待自己都能严格至极,对她的请求自然是充耳不闻。他甚至已经退到了洞口,一圈圈研磨她最外围的肉壁,激起她阵阵颤栗,肉穴不时还会咬他一口。 在这样山雨欲来的关头,他依然不为所动。 突然,赵一如突然感应到什么似的,腰肢一震,双腿用力夹住他: “有人回来了!” “你觉得这能骗…”孟笃安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 “我没骗你”,她情急道,“我对这一带的声响很敏感,你快点,不然没机会…” 孟笃安还是不紧不慢地磨着她的洞口,引出更多爱液,顺着中岛往下滴落。 “快点…”她几乎是哀求道,“真的…” 就在这时,孟笃安似乎也听见了门外的响动。再看她的表情,半是焦急半是紧张。 他一口咬住她的乳头,听见吃痛的惊呼后,转而舔她腹部残余的果酱。 赵一如感觉身下的耸动明显加快了,如潮的酥麻又一次传来。她张开双腿,迎接他一下比一下更重的撞击。 “好舒服…”她失神低呼,轻的几乎听不见。 “你说什么?”孟笃安一个激灵,加快了速度。 外面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是家里的大门。 有人回来了! “不好!”赵一如慌了,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现在停止吗?那他软不下去的欲望怎么藏?让他快点射吗?被抓个正着怎么办? “我的性感带是臀部…”情急时刻,他突然低声对她说。 赵一如恍然大悟,赶紧用腿磨蹭他的双臀,一边磨一边看着他逐渐迷茫的眼神: “笃安…求你…快一点…” 孟笃安被摩挲臀部之后,整个下腹如裂开般燥热,竭尽全力的抽动也无法平息这欲望之火。 他用力捏住她的腰身,几乎要把她撞散一般,冲向了顶峰。 “别!!不能射在里面…”赵一如阻拦为时已晚,他跳动的肉棒在她肉壁间来回抽送,把灼热的欲火留在了她体内。 第二道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 两人不顾云雨后的温存,赶紧各自穿好衣服。孟笃安倒还好,赵一如却连身上的果酱、身下的精液都来不及擦,还要手忙脚乱地收拾残留在中岛上的爱液。 所幸,赵子尧和赵鹤笛进厨房的时候,两人已经基本穿戴整齐、站在中岛边。 孟笃安依然还好,他得体地向赵子尧点头,脸颊虽有些热,但他人不至于看出来红。下身欲火逐渐平息,有衣服遮挡,了无踪迹。 但是赵一如满脸带着欲念的羞愧,浴袍未遮之处深深浅浅的吻痕,还有微微颤抖的身体,结结实实地出卖了两个人。 赵子尧见状,先去了小会客厅。 赵鹤笛和孟笃安寒暄了几句,便下了逐客令。 赵一如是舍不得他走的——不完全是热烈欢爱后的依赖,更重要的是,在这种局面下她不知如何独自面对父母。 但她和孟笃安都知道,接下来要进行的谈话,只能在一家叁口间进行。 孟笃安能做的,只有在离开时深深地看她一眼。 “说吧”,赵子尧坐在小会客厅,没有茶也没有小食,径直开始审问。 赵一如情潮未散,看到他这副样子,莫名有些烦躁。 “说什么?”她不禁反问。 “说你这两天干了什么!”赵子尧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他这么一耍威风,赵一如更烦了——从小到大,他总是这样,觉得自己生气了,其他人就应该屁滚尿流地卑微坦白——她抬起头,不屑道,“我只是干了家里希望我干的事情”。 “家里从来没让你把人带回来”,赵鹤笛冷冷插话,“在家长不在的情况下”。 赵一如知道赵鹤笛并不赞成她当初去见孟笃安,怕她对孟笃安有成见,急忙解释道: “也不是约好的,就是留的有点晚…” “正经女孩会把人留那么晚吗?”赵子尧打断她。 这下赵一如倒气笑了:“正经人家会让女儿大晚上去男人家里吗?” 赵子尧气得几乎要给她一个巴掌,被赵鹤笛眼疾手快拦住。 “一如,你和孟笃安这种人交往,难道不应该把握分寸吗?”赵鹤笛语气低沉,似乎在压抑什么。 “一开始认识,就是他没有分寸,我能怎么把握…”她说的没有错,的确是孟笃安,为这段关系设计了没有分寸的开头。 “就算是他不懂分寸,你作为女人,怎么能不懂呢?事情传出去对你的伤害…”赵鹤笛想继续劝她。 “妈你以前不会说这种话的”,什么女人、伤害,这种荡妇羞辱怎么会从赵鹤笛嘴里说出来。 “你妈就是以前说的太少了!”赵子尧又重重拍了一下茶几,“家里让你去,是给你嫁个好人家的机会” “孟笃安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你不知道年轻清白是你的卖点吗?”他看了一眼赵鹤笛, “第一次见面身不由己也就罢了。他有意追求,你拿出淑女的样子,这还用我教?!” “你以为主动上他床的放荡女人还少吗?就这么缺你一个?” 赵子尧说完,一脸嫌恶。 赵鹤笛依旧是一脸平静。 赵一如一时愣住了。 往日赵子尧再严厉,顶多是要求苛刻些、说话严肃些,从来没有如此露骨。 甚至她以为,赵子尧怎么说也是个有钱人,赵鹤笛这一支过的好歹是中产生活。大家应有的体面,至少还是互相给的。 直到他说出这样的话。 “爸,我明白了”,她确信,这是最后一次叫他爸爸,“原来你们让我去,还指望着我能嫁进孟家”。 她想象赵一鸿和赵子尧当初的设想,哑然失笑,“是我只知道享乐,我没有遗传到攀高枝的天分”——无论赵子尧,还是赵鹤笛,都是通过伴侣进入了更高的阶层;他们并不知道,他俩之间的错配,让孩子处于何等尴尬的处境。 赵子尧闻言,已经是气得握拳。 “但我学不会,也不会学的”,她抬头看着赵子尧,眼神中不打算有丝毫退让,“一个男人适不适合、该怎么相处,我有自己的判断”。 “卖女儿的人,还想要干涉女儿怎么卖自己吗?”她加上这一句,纯粹是为了戳赵子尧的痛处。 本来想承受赵子尧的巴掌再走,但她后悔了——她叫了最后一声父亲,已经仁至义尽——于是及时躲开,穿着睡袍就离开了家。 东大 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投奔孟笃安,但她现在很不理智——哪怕他总有办法让她冷静、甚至开心,也不想把这样的状态让他看见。 所以就只有学校了。 唐霜自从成为新科“东洲明珠”季军之后,跟着主办方四处出外景、做慈善去了,学校里现在只有秦楚在。 “说吧,吃什么,我请…”她把下巴放在桌子上,没精打采道。 “你这到底是被吸走了阴气呢?还是被吸走了阳气啊?”秦楚看她浑身的瘫软无力,一双眼睛却神采奕奕、饱含春水,百思不解。 “唉…从昨晚到现在,搞了叁次…第叁次还被抓包了”,她想起他在中岛旁着急穿衣服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苍天呐,怎么没有这样的好男人,也给我来一个完美周末?!”秦楚哀嚎。 “哎,你不是想知道细节吗?”她一挑眉,示意秦楚过来。 在秦楚的跺脚、捶胸、哀嚎和惊叫中,赵一如讲完了这几天的经历——她真的太需要有人倾诉了,这几天她和孟笃安进展之迅速,几乎可以用一日叁秋来形容。 “我感觉我都快失控了”,说到今天早上的事情,她又蔫了。 “你这叫快失控?”秦楚嘲笑,“你早就失控了好吗?” 明明从她那天午饭后主动要去那间套房开始,一切就已经失控了。 “你一沾上他,简直成了不折不扣的荡妇”,秦楚说这个词完全没有褒贬,“这几天满脑子想的都是男人吧?男人的胸、男人的腿、男人的大肉棒……唉,为什么我就没有呢?” “你那是太挑剔了…”赵一如想劝他降低要求。 “你还有资格说我挑剔?”秦楚这下不干了,“你开苞就找了王老五,凭什么我不能挑剔?!” “好好好,你可以挑,慢慢挑”,赵一如架不住他的质问。 “但我真的从来没想过找这样的男人…”她把和父母的对话回忆了一遍,“现在我自己忍不住想睡他,可家里又叫我矜持,啊……” “我一直想不通”,秦楚难得认真了一回,“你们两家一样都是有钱人啊,什么高攀不高攀的…” “还是不一样的”,赵一如试着解释,本来赵子尧就是背靠孟家,她只是赵子尧不怎么关心的私生女,而他是孟家的继承人。 “不听不听不听”,秦楚听到后面烦了,“你就说你是不是喜欢他吧” 赵一如点头。 咦,她明明昨天还不确定的。 “是不是想睡他?” 赵一如重重点头。 “那就去睡啊!”秦楚觉得她根本是在自寻烦恼,“大姐,你知道在我们这个圈子里,一段关系的花期是多长吗?一个月!” 按照这个算法,她和孟笃安的关系已经走过1/4了! “赶紧的,该睡睡该分分,想那么多干啥…” 赵一如离开学校的时候,秦楚还不忘叮嘱她,帮忙物色孟笃安身边合适的男人。 她脑中盘旋着这语重心长的叮嘱,打车到了东野广场楼下。 顶楼套房是有专属电梯的,安保人员对她印象不深,又看她衣衫不整,确认了半天,还是通知了孟笃安。 孟笃安带着一件外套下楼,一见到她就把外套帮她披上。 “笃安,我是个淫荡的女人吗?”她一坐下就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孟笃安诧异,“你爸妈说什么了吗?” “也…没什么”,赵子尧的话虽难听,大意其实也不过是让她守住矜持和贞洁。 按照赵家人的想象,她来东野广场的那一晚,应该半推半就、满含哀怨地失身。他领了这份情,再看她的确是个学历、家世、性情都还算拿得出手的小美人,不由心生爱怜。后面的故事,应该是他追求、她躲闪,他再表白、她不置可否,最后事情交到家长手里定夺,一桩姻缘顺势成就。 赵家人连开头都没猜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而其中的导火索,就是她不加节制的欲望,“是不是我太放荡了?” 一想起赵子尧的那句“你以为主动上他床的放荡女人还少吗?”,她就觉得心里闷的无法呼吸。 孟笃安明白了,这话一听就是赵家人对她说的。 赵一如其实也不想深究这个问题,但是她知道,事情没有一个交代,今天怕是很难回家。 “我今晚可不可以呆在这儿?”她抓住孟笃安的手臂,破天荒地扮起了可怜。 她是从不撒娇的人。 孟笃安当然愿意一口答应。但是在点头的那一刻,他突然低下眉眼,继而靠近她道: “我有个条件。” 赵一如点头,事到如今她还能有什么怕他夺走的呢? “你昨晚的权力,我也想拥有。” “好啊”,她也没觉得自己昨晚多么大权在握。 “既然这样,我们换个地方过夜”,他打电话让人去准备。 “等一下”,她有点紧张了,“你该不会是那种变态虐待狂,有一间密室,打开之后满屋子刑具什么的吧…” “确实有这个可能”,孟笃安笑笑,“你还答应吗?” “你会杀了我吗?” “这倒不会”,虽然他本来想说,这也有可能,但还是决定不吓唬她。 “那我的安全词是‘电饭锅’”,她看着他厨房中岛上放着的锅,脱口而出,“你会记得吧?” 毘沙门1(H) 孟笃安亲自开车,两人到达毘沙门已时近傍晚,落日即将坠下。 东洲东南面海,沿着海岸线北上,南面是莱沙湾和老城区,背靠其南山,东南是港区和东野广场,算是正宗的市中心,正东则是东山。 其南山寸土寸金,这些年开发殆尽,地产商的眼光开始转向方位略差、但日出海景一流的东山。这里气候更舒爽,又没有老城区的拆迁问题,于是公寓和度假村拔地而起,很快就有了新城的样子。 毘沙门是孟笃安的别馆,在东山的背面,这一面不临海,却有天然温泉经过。孟笃安多年前开车经过时,发现这块地,跟朋友合伙开发了几期度假公寓,最后还剩下半山腰一块边角,就留给了自己。 院子遮蔽的很好,从外面什么也窥探不到。赵一如一进院门,就看到了一个露天茶庭,被针叶松、枫树和一丛丛的紫阳花围绕。在侍者引导下脱了鞋,光脚踏在飞石上,雨后的石面湿滑沁凉,镇得她心绪稍稍平静。 在蹲踞边洗了手,跟随孟笃安进入茶庵坐定。 “喝了茶,我们就进去”,他指了指茶庵对面的主回廊。 “一旦进去,我们的约定是不是就开始了?”她身体里忽然又有暖流涌出。 “如果你愿意的话”。 放下茶盏,顺着飞石走向回廊。回廊入口处有洗脚的地方,孟笃安拿起水钵,帮她冲了冲脚,又递给她毛巾擦拭。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先礼后兵?”她调笑道。 孟笃安没有说话,只在一旁带路。之前从外侧看不到回廊内的景观,现在看到,才发现是蔚为壮观的筑山庭,顺应坡面的地形,比传统的枯山水更显恢弘。 “这是我和朋友共同持有的,他偏爱中式园林,所以选择了中和的风格”,孟笃安解释道。 主回廊尽头是通往内室走廊的入口,现在看来略显幽暗。 赵一如回望了一眼筑山庭,踏进入口。 原本幽暗的内室走廊,因为有人进入,亮起了昏黄的灯光,一点也不刺眼。 “你居然在这里用了智能家居…”她突然觉得有些荒谬的喜感。 走过长长的内室走廊,尽头便是合围的日式回廊,转角处一扇半开的门,有侍者在门口等候。 “先吃晚饭吧”,他说。 “这是一个命令吗?” “是”。 毘沙门通过主回廊分为两侧,属于孟笃安的这一侧,是功能完备的和式居所,他们进的这间,看样子是他的起居室。 他清冷的身影入室,拉开对着中庭的门——极其素净的庭院,草木竹石的使用都十分克制,绝对的孟笃安式审美。 太阳已经下山,庭中的青苔立石都很难看见,唯有一小块枯山水的白砂还在闪着莹润光泽。 晚饭是非常简单的煮鱼、小菜配米饭和汤。鱼非常鲜嫩,汤也是新鲜海货和萝卜熬成,不是东大校园里的即食味增。 “你经常吃这种东西,竟然也对东大的家庭料理夸的出口”,她有些不悦道。 “我不常来这里”,他转头看了看庭院。 “那你什么时候会来?”其实她更想问,为什么他不干脆住在这里,明明他的气质,更适合这里。 “很开心的时候,或者很需要开心的时候”,他低头喝汤。 饭后两人又喝了一些茶。赵一如不常喝抹茶,觉得有趣,一下子喝了好几盏。 侍者见状,留下了一个小茶寮供她取用。 “来浴室吧”,孟笃安嗓音低沉,打开侧面的拉门,里间是一个石砌浴池,比东野广场的更大。池子里已经放好了水,雾气氤氲,散发着湿热。 其南山背面的度假村,以引入天然温泉水为卖点,想必孟笃安也不会委屈自己。 赵一如看他松弛地脱掉衣服,精壮的大腿跨入池中,只露出腰腹以上。 她听出了他的命令,走过去轻轻蹲下,试了试水温。 “过来”,他注视着她道。 她有些被这眼神震到,慢慢脱下睡袍,褪下里面的衬裙、内裤,踏入水中。 “你好像有点害怕”,他一把抱住入水的她,滑腻的皮肤相触,让她更觉酥痒。 “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提示?” “哦?”他的手,已经滑向了她的腿间,熟练地拨开肉瓣,温热的泉水突然浸润了她的洞口。 “今晚只有我可以提问”,他感觉到了她的颤抖,轻抚洞口让她平复,又突然用手指侵入。 “啊…”赵一如没想到他下手这么快,想要阻止。 “不许动”,他想起她昨晚不许他动的命令。 孟笃安的手指在她肉壁间搅动,勾得她不断弓背躲藏,却被他“不许动”的命令生生阻止。她感觉到身下有一阵阵热流涌进,冲刷得花蕾又麻又胀,但却被他环住腰肢,不能忸怩回避。 “好痒啊…”她闭眼蹙眉,在孟笃安耳边轻声道。 孟笃安摸到她穴内越发湿滑了,便开始揉搓她的花蕾。小小的肉珠早就凸显出来等待他的摩挲,他耐心地用拇指打圈,食指和中指还留在她穴内。 “好痒…好舒服…笃安…”她动情地呼叫他,他也不回应,只是继续摩挲。 她身体颤抖得越发明显了,他能感受到她洞口开始不规则地收缩。每当收缩时,他便用手指剐蹭肉壁,引她想逃离而不得,接着在她脆弱时分轻捻肉珠,又是一阵收缩。 赵一如知道自己要完全交付给他,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被他用叁根手指挑逗得在水中呻吟: “好舒服啊…笃安…你的手…” “笃安…我好痒…好麻…好爽…” 她看向孟笃安的眼神水气弥漫,充斥着被情欲打湿的朦胧,口中呻吟不断,让孟笃安更想用力刺激她。 收缩越来越频繁,赵一如闭上眼,准备迎接如潮快感的到来。 孟笃安的手,突然停了。 毘沙门2(H) “你怎么又这样?!”她想起周五他才刚刚如法炮制,准备伸手打他。 “含住”,他钳住她的手,不理会她的焦急,只顾坐在池边,张开双腿,把欲望屹立在她面前。 赵一如急得快要落泪,也只好乖乖走过去,含住他。 这是她第一次为男人口交,虽然影视作品也看了一些,但不免还是紧张。 他的味道怎样?由于是从温泉水里直接沥出,虽然很干净,但还是带着淡淡的矿物质味道,尤其她舌尖怯怯地轻触马眼之后,流出咸腥的液体,让她皱了皱眉。 她的技术如何?毕竟是生涩的新手,尽管她很温柔,也很乖巧地注意不要用牙齿碰到他,但总的来说不算太灵活,含的也不深,尤其是孟笃安有凸出的头部,她的舌头应付不过来。 但他们都知道,这件事的重点不在于肉体感受——光是看着昨晚嚣张的她,现在伏于他双腿间,柔软的小嘴完全被塞满,只能发出“嗯…嗯…”的声音,孟笃安的欲望就已经一再膨胀。 越膨胀,她就越难吞下,但还是努力套弄着。 她偶尔甚至会抬头看他,眼神迷蒙,看似柔情,实则带着挑衅。 他最受不了这天生尤物的眼神,在自己失控之前,一把按住她的头,开始挺进抽送。 “嗯…嗯嗯…呜…”她喉头被撞到,发出干呕的声响,但是被他禁锢无法动弹,连一句“不要”也说不出来。 孟笃安自认很有分寸,但这一次似乎是真的放纵了,他明明看到她嘴角不断溢出粘稠的口水,头一直在试图逃离他的控制,就是不肯放手。 甚至她眼角溢出泪水、流经他的手指,他都故意忽视了。 只因为在她口中,实在太暖、太柔软,他没办法克制自己的贪恋。 赵一如脸已胀得通红,他自从被含住之后,不断变大,一点喘息的空间都不给她留。她也曾几次想摆脱,但都被他霸道地按住。 最后,她突然想到他今天上午说的话:他的性感带是臀部。 伸出浸润的双手,摩挲他还沾着温泉水的双臀,她滑嫩的手掌,触到他紧实的肌肉。 赵一如感觉到了他的颤栗——这就对了。 她一边极力适应他肉棒抽送带来的不适,一边分心找到他最敏感脆弱的地带,耐心挑逗。 孟笃安反应过来、准备伸手阻止她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突然在她嘴里格外僵硬,接着阵阵跳动,把他原本想留作他用的液体,全都射进了她的喉咙深处。 因为发射的位置实在太深,赵一如条件反射地涌动喉头,把它们咽了下去。 精液的味道的确算不上好,比马眼里涌出的液体咸腥百倍,而且还带着淡淡的苦味。 但是咽下去的那一刻,她眼中突然春水泛滥——终于,她可以把一点属于他的东西,长久保存在体内了。 孟笃安把这一切收在眼底——她刚刚的眼神几乎可以让他立刻再战。但他还是一脸冷静道: “我说了不许动”。 “你插的太紧了”,她一听急了,心想他怎么还好意思怪自己,“我连安全词都说不了…” 孟笃安揽过她的腰,手下摸着她湿滑不堪的穴口,“今晚是我提问、我下命令”。 说着狠狠搅了几下她的肉壁。 赵一如被这几下搅的失了魂,却发现孟笃安上岸开始裹浴巾,不由得追上去。 “是我违反了规则,我错了”,她心想,他只射了一次,应该还能再来吧,只要自己认错态度足够好,“我不动了,这下绝对不动了”。 孟笃安看她情欲涌动的脸色,恢复了温柔,拿下浴巾帮她也擦一擦,接着打开对着内庭的门,坐在台阶上。 月色已满,整个合围的庭院一片寂静,只有几只石灯笼旁的烛火散发着暗淡的光,点亮飞石小路。 “夏天的晚上,没想到山里这么凉快”,她没有穿衣服,直接跪在和室的凉席上,用胸口贴着他的后背。 “你听,远处山里有声音”,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什么声音?”她怎么没听见? “用这里听”,他搂她入怀,一手覆住她的左乳。 “我是心脏在右边的人”,她狡黠地亲吻他,示意要雨露均沾。 他会意,笑笑,握住她的右乳,指尖轻捻她的乳头。 “现在听见了吗?” “还是没有…”她有些丧气,可能对山里还不太熟悉吧。 “我听的很清楚”,他转头看她,沉声说道,“是母猴子发情的声音”。 “孟笃安!”亏她竟然直到最后一刻都相信他是认真的。 毘沙门3(H) 只这一声,她看见他的腿间,又一次昂首。 孟笃安把门关上,转身对她说: “跪下”。 赵一如知道,这一次,他不是在开玩笑了。 她在他面前缓缓跪下,右手还不忘抚摸着他的小腿。 “趴下”。 他让她先跪再趴,其用意很明显——让她不要完全贴地,而是双手撑地,腰腹下沉,屁股撅起。 一想到自己的下体就这样完全暴露,她心里一阵紧张,但紧接着又是满满的悸动。 “腿张开”。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她张开双腿,湿漉漉的肉瓣倏地打开,空气中似乎有风吹来,爱液随之泌出。 下一刻,孟笃安突然又把门拉开,新鲜的空气涌入室内,石灯笼旁黯淡的灯光映入眼中,赵一如羞的想坐起来,却被他用手禁锢双腿。 张开肉瓣、洞口完全暴露,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再加上露天,她心都快跳出来——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初识云雨的人。 “啪!啪!!”孟笃安重重打在她的屁股上,“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赵一如一时还没回过神来,“我不该动…” “啪!啪啪!啪!”又是几下,孟笃安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她,每一下都打得她臀瓣一片红印,久久不消。 “我保证我不动了…”她被这惩戒性的拍打竟带出了下腹的燥热,浑身颤抖不止。 果然,痛与欲的界限,总是这么容易模糊。 孟笃安摩挲着她泛红的臀瓣,沉声问: “知道为什么错吗?” 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他命令她、她没有听吗? “我答应了给你这个权力,但是…”她刺痛的臀瓣在他温柔的抚摸下,竟然酥麻阵阵。 “不”,他用手指插进她水渍淋漓的穴口,轻轻勾两下肉壁,就足以让她如电流穿过般颤栗。 “我有我的设想”,他把拇指沾湿,研磨她花蕾处最脆弱的肉珠。 “我想让你帮我舔到最硬”,他轻车熟路地打圈,手指已经能感觉到她穴肉的抽动,“然后插进去,和你一起高潮”。 听到高潮二字,赵一如的肉珠更加肿胀,身体的颤抖越发不受控制。 “但是你打乱了我的设想”,他停下了手,“就只能等了”。 “那你要我等多久...” “啪!”他毫不留情地打断,“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回答我的问题”。 赵一如点头,小穴还在一张一合,显然是之前的刺激,让她已经接近顶峰。 “第一次自慰什么时候?”孟笃安不急不慢,只用一根中指轻轻插入爱液泛滥的洞口,根本不解馋。 “13岁”,她想要自己前后移动、提高手指抽插的速度,也被阻止。 “成功了吗?”孟笃安的手更慢了下来。 “成功了才知道地方是对…”赵一如一开口,他的手就开始勾她的肉壁,浑身又是一阵电流穿过,她蹙眉轻声呻吟,话都没有说完。 可是当她停下,他的手也停了。 “频率呢?”他多加了一根手指。 “每周…每周两次…啊不…叁次”,赵一如故意说得慢一些,想多享受他手指带来的快感,可他的手提前停下了。 很明显,他在按他的节奏计时。 但两根手指明显强过一根,赵一如感觉自己薄薄的肉壁被重重摩擦,酥痒的感觉直冲花心,穴口紧紧咬了他的手指一下。 但这只是一瞬——孟笃安狡猾的很,只要她的肉穴一收缩,他就知道她离高潮近了一步,便立刻停止,绝不恋战。 赵一如描述了平常自慰的时间、穿着、姿势,甚至惯用的手指、喜欢的读物。每回答一个问题,孟笃安就会回馈她一次短暂的失魂——他的两根手指搅动肉壁,拇指摩擦花蕾,轻轻划过,她便是一阵酥痒震颤。 她被他这么一挑、一捻、一抽地玩弄了几十下,肉瓣和肉珠娇艳欲滴,随时等待最终的绽放。 “用工具吗?”他想象她双腿间插着电动阳具的样子,心里竟然一紧,手下没控制好力道,惹得她多次收缩穴口,新鲜爱液顺着洞口流出。 “没有…”她感受到他手指的撤退,不明就里,赶紧解释,“不敢在家里放”。 “幻想过男人吗?”他双手抚上她的肉瓣和大腿根,她下腹再次激流阵阵。 “算是…有吧…” “什么叫算是?” “一个…一个角色”,她发现男人的手没有动静,柔声道,“不是真实人物…”。 “谁?” “……”赵一如沉默。 这他也要追问到底吗? “啪!”已经红肿的臀瓣猝不及防地被打,比之前更重。 赵一如还是不开口——她实在觉得这个答案难以启齿。 孟笃安感到胸中酸气蒸腾,说不清是逼问还是惩罚,第二掌很快也落下,接着第叁、第四、第五,越来越密集。 赵一如右臀娇嫩的皮肤火辣辣地传来阵阵痛楚。但这痛楚却让她洞口蜜汁泛滥,比任何时候都更痒、更渴望他狂暴的肆虐送她冲上顶峰。 “Tommy Shelby…”她终于脱口而出。 “嗯?”孟笃安做好了准备,但还是被这个答案震惊到。 “我真的是坦诚的…”,赵一如完全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她扭动着大腿,洞口焦急地微微张开,想求他帮她止痒。 “你会怎么幻想?” “我……”她脸红耳热,根本分不出神来回答这个问题。 “我换个问法”,孟笃安猜测时机到了, “有哪些幻想,是我能为你实现的?” “我想回到我们认识的第一夜!”赵一如完全明白了他在玩什么把戏,“我脱掉衣服跪在你面前的时候,就被你按在沙发上…” 果然,孟笃安的手略微失控了起来,赵一如连着颤抖收缩了好几下他都不加控制。 “我想…”赵一如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说的话,到底该不该说,“我想被你当成需要调教的玩物,被你没有润滑就插入…” 孟笃安很可能愣住了,至少他的手指暂时停下来。 但这是山里,是幽静无比的深夜庭院。所以赵一如在他克制的吐气时,听见了浓重的喘息声。 “我知道一开始我会很干,干到连你插进去都疼”,她压低音量,想继续听他的喘息,“但只要被你顶开洞口,一点一点侵入我的身体,看你占有我的眼神,我很快就会湿的一塌糊涂…” 赵一如没有再等来他的手指,而是感觉到他火热的鼻息贴在她洞口,濡湿的唇舌紧贴她的肉瓣和花心,搅乱那里的泥泞。 “你很快就不会觉得里面涩了,我会用爱液和肉穴一直包裹着你,你插入得越用力、撞得越狠,我就越爽、下面越润滑…” 这个男人的舌头,和上一次有力,也和上一次一样温柔。它灵活地舔舐她肉珠周围最难以启齿的秘境,痒入骨髓的酥麻不间断地传来,肉壁的抽搐开始加剧。 “笃安…我真的好喜欢被你插、被你舔、被你用手搅,你总能找到我最敏感的地方,在我刺激得浑身颤抖的时候不许我挣扎,让我在你面前像荡妇一样放纵…” “甚至你顶到深处的时候、打屁股的时候,我明明好疼,但还是觉得好爽…” 赵一如感觉到穿过全身的酥痒变得密集,孟笃安的舌头一次次不容逃离地给她致命一击。 “因为我知道,只要相信你,只要忍过这些痛、向你坦白我最隐秘的欲望,你都会满足我…” “笃安,我想让你做我身体的主人,好想我的洞口每次打开,都是你的形状,每次合上,里面都有你的味道…” 高潮如约而至。 因为之前极致的挑逗和忍耐,这一次的收缩格外剧烈持久,赵一如本来努力克制着不让娇喘声太大,但余波一圈圈散开,她身体实在是抽搐悸动得太厉害,最后还是忍不住长长几声呻吟。 放声抬头时,她瞥见院子里如夜般沉静的石灯笼,点燃的欲望,和烛火发出的光亮一样,细弱绵长,靠近才知其火热。 似乎有风吹来,她情潮正涌的身体微微抖动。 “一如,我要打开你的洞口了”,背后传来孟笃安不平稳的声音,他滚烫的巨大欲望,瞬间滑进了她湿滑的花径。 毘沙门4(H) 但他并没有急着让一切变成他的尺寸,而是再次用手覆上她的阴阜,合上肉瓣,趁她尚未退潮,小心揉按她刚经受冲刷的花蕾。 这一次,他带来的颤抖抽搐只维持了密集的几下,便突然在她下腹间再次激起惊天巨浪,酥痒穿透花径,这酥痒强过她今晚经历的任何一次,像是花火之夜最后的压轴,一直流窜到子宫里。 她被这潮退之际的海啸吓到,身体僵直,连叫声都很快被压回。孟笃安似乎感觉到了,立刻毫不留情地挺进,引她又重重抽搐了几次。 “一如,感觉到我的形状了吗?”他拉她起身,双手边揉捏她的双乳,边低喝着问她。 她的后背和他的胸膛如此贴近,只好努力翘起双臀,任由他迅速抽插。 “笃安…”她动情地恳求,“再深一点,最里面…也变成你的形状…” 孟笃安自然是乐意之至,忍耐后的耸动持久有力,顶得她不仅洞口酥痒,而且花心深处隐隐发麻。 渐渐地,她眼神开始迷离,看着庭院的一切,都是泪珠般的光点。 但是唯独看不见他。 “笃安,我想看见你”,她突然开口道,“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孟笃安闻言,把她拉倒在凉席上,两人依然前后交迭,只是侧卧在地上,他一刻也不用退出她温暖的身体。 赵一如终于有机会可以回身吻他,他温柔的嘴唇因为情欲的涨潮而微微张开,舌头在她齿尖肆虐。两人互相吸附的唇舌自从触碰久久不愿分开,只有他的肉棒还在勤勉进出,送给她阵阵抽搐。 她的双眼早已水意氤氲,看到孟笃安的时候,她觉得心似乎沉了一下,眼眶酸涩。 孟笃安看她泫然欲泣的表情,身体里混合着爱怜的本能和折磨的冲动,更加用力顶入她深处。 “笃安…我想让身体里染上你的味道…”她在他耳边淫靡私语。 仅此一句,孟笃安行军万里,终于醉卧疆场,最后一次用力挺身顶撞她的花心。 一时间,下腹炸开无数条热流,他终于安心释放在她体内。 他幽深的眼波开始有了波澜,接着变得迷蒙,如有微岚笼罩心头。 赵一如最喜欢他高潮时的眼神,仿佛卸去盔甲的战神少年,周身显露着柔嫩天真,是他绝少展露的脆弱。 她好想一直陪伴着这份脆弱,这是他身上,她最想守护的地方。 或许也是唯一可以守护的地方。 但是很快,战神披挂上阵,他从她体内退出,神情恢复冷静: “我戴了套,去清理一下”。 赵一如目送他进浴室,翻身对着庭院。 室内灯光昏黄,眼睛逐渐适应室外的幽暗后,枯山水白色砂砾的波纹也变得可以辨认了。赵一如看着一圈圈的波纹,心绪也随之散开。 这个男人,自己应该是放不下了吧? 短短数周之内,她从仅仅是好奇,到按捺不住的迷恋,再到现在这样,每当看他在她体内释放的样子,心里都有着浓得化不开的珍视,甚至淡淡的疼痛。 她很想再抱抱他,但他还没回来。 清理需要这么久吗? 她夹着腿间的一片湿滑泥泞跟到浴室,发现他正在洗脸池边清洗什么东西。 走近一看,是刚刚用过的套。 和她想象中直接丢弃——顶多扎住封个口——不同的是,他打开袋口,一点点倒出液体,将它们稀释、从水池中冲走、再把水池刷洗干净。 这…是常规的操作吗?如果真的处理起来这么麻烦,想必没几个人愿意用套吧。 “你每次都要用这么复杂的方式清理吗?”她不解。 “不算复杂”,他冲洗完最后一点液体,熟练地用刀片划开套身,把它完全擦干扔掉,“我个人的一点习惯”。 说完他认真洗手,然后才抱起赵一如,重新回到浴池。 她在水中再次贴上他的胸口时,后背一阵湿热,身下也跟着涌出最后一股暖流。 但他呼吸间的起伏十分镇静,伸手帮她清洗的动作格外温柔爱护,几乎不含情欲。 两人都在雾气间沉默。 孟笃安想的是,他终于确认了她的心意——那些始于情欲的动心忍性,已经成为她难以自拔的渴望——她真是个勇敢的女人,坦诚热烈出乎他意料。 赵一如想的是,他太擅长撩拨女人了,也完全没有放松过戒备女人——高潮时他有多脆弱,云收雨歇后他就有多坚硬。 虽然他刚才顾左右而言他,但她还是猜到了几分:清理掉套中收集的液体,是不想给任何人可乘之机。哪怕之前他内射的时候,也丝毫没有松懈过对她的警惕。 山里的夜不仅静谧,而且非常幽凉。对着庭院,赵一如建议打开门睡觉。 “我也喜欢那样”,他正在铺榻榻米的被褥,转头对她说“有一层纱门,合上可以防蚊”。 赵一如合上纱门,和他一起铺床。不管是东野广场还是这里,他的床单被褥只有简单的白色。倒也不是白色不好,而且他的白色,细看还有提花,应该是仔细挑选过的,但她还是觉得单调了一些。 这昏黄素雅的和室,加上清幽内敛的庭院,其实用淡黄和暗绿也很配。 她这都开始计划床品的颜色了吗?突然一个激灵,拉她回到现实。 他看着也有些累了——照着一日叁餐来纵欲,怎么可能不累——环住她腰身入睡时,她还在回想庭院中的点点星火。 第二天是周日,赵一如起得晚。 让她惊讶的是,他已经先走了。 说实话,她是有点失落的。除了在柳园路,他和她似乎就没有一起入睡、再一起醒来过,不是晚上等不到他,就是天亮之后人不在身边。 这不是她心目中,伴侣之间相处的方式。甚至,让她有点想起自己的父母,仿佛她只是他生活中的过客。 有人进来送早饭了,赵一如赶紧收回心思。 早饭也很简单,一小碗汤,一块烤竹荚鱼,两只不同口味的饭团,配一碟浅渍的黄瓜和西葫芦。 看着简单,其实做起来每一样都要花些时间,赵一如在家里看赵鹤笛做过。另外,他好像还真挺喜欢西葫芦。 摇摇头驱散脑中不断涌现的思绪,她试图和来人寒暄几句。 尝试了几轮都不算顺畅——眼前这位老妇人只会说英语和日语,东洲的本地方言她勉强可以听,但是不会讲。 赵一如问孟先生去哪儿了,她摇头。 赵一如问她是否知道孟先生去哪儿了,她依然是摇头。 不过她耐心礼节倒是一流,坐在一旁微笑回应了赵一如的每个问题,直到赵一如点头致谢,她才出去。 早上的庭院,带着新鲜的露珠气味,赵一如深吸一口,换衣服准备离开。 From Mel, 虽然写H我也很开心,但这两个人的关系发展,确实没办法插入那么密集的H内容。希望这一段大家看得开心。 道歉 离开去哪儿呢? 回家?万一赵子尧在家,她不敢想这个场面该怎么应对。 回学校?唐霜有事不在学校,她似乎也没什么人可以倾诉心事。 想想还是约了秦楚。 “哎呦,这回终于吃上早饭啦”,秦楚一听他说完就坏笑道。 赵一如想起她第一次去东野广场回来,秦楚嘲笑她“一夜情连个早饭都吃不上”,顿时觉得恍如隔世。 她和他,现在毋庸置疑亲密了许多,但事后独自回学校的心情,好像并没有变化。 这么一想,她便托腮瘫在学校咖啡馆的椅子上。这是学校里唯一在假期营业的咖啡馆,上午就已经门庭若市,成群结队的考研学子在打开电脑学习。 “我的好姐姐,你这日子已经神仙一般了,怎么还整天伤春悲秋的”,秦楚撇撇嘴,压低声音,“你看看你周围,都是比咱们大一届的学长学姐,他们在干嘛?在实习、在找工作、在准备考研”。 赵一如暑假后就要升大叁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坐在这里为毕业冲刺的,就有她一个了。 实习?工作?考研?这些事情好像她还没开始考虑呢。 她的成绩不如唐霜和秦楚,社会学并不是东大强势学科,保研很可能没戏;但这不代表她学习不认真,事实上,她花在读书上的时间超过他们,也就意味着,实践经历还比他们薄弱。 学习工作两头都不占好,赵一如突然觉得,自己比原先以为的更失败。 “那…你的计划呢?”她问秦楚。 原来秦楚早有计划——他从大一开始成绩就名列前茅,和唐霜不相上下。现在唐霜大小是个名人,有更好的出路,不打算继续深造了,系里宝贵的保研名额他妥妥能拿下一个。 他对现状的认知很清楚:至少目前,国内没什么大学会雇一个明面出柜的Gay教师,但他也不想委屈自己的真性情,所以在国内读博他是不打算了。保研嘛,不读白不读,多在学校待几年,看能不能往“性科学KOL”的方向发展,能成名最好,不能的话,至少攒一点出国读博的资本。至于最后回不回来,那都是后话了。 性少数群体的选择其实很窄,秦楚知道自己的优势,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面临的限制。 赵一如刚准备问他,为什么不干脆本科一毕业就出国读书,但是细想一下,这个问题太“何不食肉糜”了——对于柳园路人家来说买辆车都不一定够的留学费用,对于有的人,是要攒很多年的。 她实实在在看到了人和人的区别。以往总是往里看,觉得自己和赵一鹂、赵一蒙比起来,实在太弱了,现在往外看,发现自己和唐霜、秦楚比起来,一样是缺乏谋划、漫不经心。 “你看你看,这些问题你都不需要考虑”,秦楚嘬了一口冰美式,“读书也好,工作也好,哪一样都不是你人生唯一的出路”。 赵一如心下一沉——难道她人生唯一的出路,是赵家人的身份吗? 不,平心而论,她认为自己比唐霜和秦楚更需要有其他出路。普通人家的孩子混不出头,依然是普通人。但是在赵家这种复杂的家庭,不出挑的孩子,很容易沦为众人欺压利用的对象,是过不上普通人的生活的。 可是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一点,自己还是由着性子懈怠散漫了这两年呢? 赵家那边她是争不到什么了,学业事业上怎么也没见自己上心? “更何况,你现在还有个‘逆天改命’的机会,要是跟这位孟总修成…”秦楚继续说着,但赵一如已经不太听得进去了。 逆天改命?未免太看得起她了。且不说她直到现在都弄不明白孟笃安到底对她打的什么主意,就算他一开始是认真的,后来自己叁两下就主动投怀送抱,白日宣淫、秽语污言,自己也都干过,他怕是也该玩够了吧。 赵一如在宿舍啃了几天书,期间孟笃安也请过她去东野广场,都被她推说学校有事。 她还特别叮嘱,不要来学校找她,尤其不要派车来学校,这在暑期的校园非常显眼。 孟笃安一一照做。 但是几天之后,孟笃安没来,倒是赵鹤笛来了。 “我爸还在家,我就不会回去”,她知道赵鹤笛喜欢清静,干脆请她去了宿舍,暑期室友都不在,只有母女俩说话。 “我不是来劝你回去的”,赵鹤笛声音细软,“我来向你道歉”。 赵鹤笛对于自己年轻时的事情,是从不愿多谈的。所以一直以来,赵一如不得不在其他人口中听母亲的故事。 她当然知道,赵鹤笛选美出道、搭上了年过不惑的赵子尧、火速怀孕上位的故事。这些事甚至不用别人说,她自己也能猜出来。 但赵鹤笛自己的想法,倒是没有和她说过。 “那时候确实什么都不顾了,只觉得真爱无敌”,她叹了口气,“他有太太、有女朋友,但我从没觉得对不起她们,因为感情不是我一个人挑起的,他才是背叛她们的人”。 事到如今,她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只有孩子。 没有征求过任何意见,她就把一个私生女带到这个世界上,让她不得不在大家庭的角落里存活。所有规则,都是由别人定好的,赵一如没有选择可言。 “你现在有了孟笃安这个选项”,她不想说“要珍惜”之类的蠢话,“如果真的想,那就不要用身体、而是用心留住他”。 能说出这样的话,赵鹤笛一定是看得出,赵一如对他的难以自持了。她是否也在为自己的过去反思些什么,赵一如不得而知。 “谢谢”,赵一如真心感激她给出这样的忠告。 “但是妈妈你误会了”,她还是觉得有必要说清楚,“我不是想用身体留住他,我是想用身体了解他”。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应该是他用身体来向她证明,他值得她用心。 这是她看待感情的顺序,并不需要其他人理解。 又是浦宁 大年初七早上四点,赵一如拿着收拾好的行李去汽车站。 关于这个安排,只能说槽多无口,她不知该从哪儿抱怨起。 根源是她申请了一份远在浦宁的实习——自从除夕那晚回来,她就想着,既然下学期没什么课,那无论如何要找点事情做,而且最好离开东洲。 看到本地一家小型基金会在做留守儿童关爱工作、还在招募实习生,她赶紧报了名,发简历时还特意附上了几篇自己写过的课程论文。 电话面试流程非常之快,当她被录取后、知道自己即将要去的地方是浦宁时,不禁会心一笑——相逢的人会再重逢,原来地方也一样。 美好的部分到此结束。 接下来她发现,如果要大年初七上午九点准时报到,那么最晚四点就要出门,赶上五点从东洲市发出的客车。 于是就有了凌晨叁点起床的她。她根本不是会早睡的人,前一晚检查门窗和处理不能久存的食物之后,上了床迟迟睡不着,叁点闹钟响的时候,她感觉几乎和没睡一样。起来糊弄了一点早饭,关掉家中线路,穿上厚实的东大卫衣就出门了。 四点的街道漆黑寂静,几乎熬了个大夜的她拉着箱子去路口等车。城北不比其他地方,没有早餐车这种温暖人心的东西,街上唯一冒热气的,就是她自己。 在出租车上打盹不止、又在大巴上沉沉睡去几个小时之后,她没有看一眼沿途风景就到了浦宁。此时天空刚刚大亮不久。 怎么说呢,如果光看骨架,浦宁还是夏天来的样子——一如既往连绵起伏看不到出路的山,山坳里一个简朴的县城,因为环境所限根本无法外拓,从县城散射状地分出去很多条通往山沟的路,是连接着山民们和城市的命脉。其中最宽的一条命脉,就是通往东洲的路。 但如果看血肉,现在的浦宁和去年看到的完全不同——因为去年来的时候正是植被茂盛、物产丰饶的时候,一年之中这样的好日子没有几天。现在是冬末,正好赶上最萧条的当口,大片光秃秃的山和林地,衬得房屋也一律灰扑扑,山间泥泞的道路像大地的静脉曲张一样狰狞, 报到处在县郊的两栋房子里,可能是基金会租下的,一进门,“国中国”的感觉扑面而来,虽然是在县里,但几位工作人员无不呈现出身在东洲市区写字楼的状态,身穿时髦户外品牌的棉服或卫衣,下身一水的legging配雪靴,一边对着电脑打字、一边戴着蓝牙耳机通话,甚至“办公室”里还有一台浓缩咖啡机!宛如“变形记”剧组安排了一群白领来浦宁。 “嘿,赵一如对吗?”一个头发极短的女生走过来,“给!” 说着扔给她一颗浓缩咖啡胶囊。 “新人来的第一天会有一颗”,她针织衫下瘦削的肩膀轻轻一耸,姿态轻盈随性,“往后每人一周只有两颗”。 她走路速度非常快,赵一如赶紧跟上她来到另一间办公室——其实就是用木杆撑起凉席、组成屏风隔出来的一小块空间。 “请把咖啡留给需要的同事吧”,赵一如交出那颗胶囊,她基本不喝咖啡,更不会用胶囊机,“我不需要咖啡就可以开始干活”。 说着,她伸出手:“你是柳韬姐吧,我认得出你的声音”。 柳韬爽朗的笑声响起:“什么姐不姐,叫我柳条吧,她们看我瘦,都这么叫我”。 柳条实至名归,的确纤细修长,走路带风,像春风拂柳,但又比垂柳坚韧得多。 “别急,今天先了解了解情况、安顿下来”,说完她带赵一如去宿舍放行李。 说是宿舍,其实就是“办公室”对面的那栋平房,整个团队都是女生,平房里十几张门板搭出了一个大通铺,很像古装剧里的丫鬟房。另外还剩一些空间用来摆放箱子和脸盆一类的生活用品。赵一如挑了最里面的位置放下东西,摘下围巾迭好放在属于自己的铺位上。 “这里…不能做饭是吗?”她知道这份实习一个月才能回城一次,所以准备万全,一次性内裤和袜子管够,卫生巾牙线这种消耗品也囤了富余的量,但是食物没法囤。 “有口电饭锅”,柳条指着角落那台无人问津的机器,“当然你也可以搭土灶”。 啊,这个还真的难道自己了,赵一如心想,她毕竟不是辛未然。 “不过县里有一家餐馆,每天统一给我们送盒饭”,柳条似乎对吃不热衷,提起盒饭已然很满足。 “好的,我现在随时可以开始工作!”赵一如拿起背包,示意自己可以去办公室了。 “哈哈哈哈!你是这么多实习生里态度最积极的一个”,柳条还是爽朗的笑声,一边转头往外走,一边向赵一如介绍工作。 留守儿童关爱是个大工程,从吃穿用度到医疗卫生、行为心理,如果要方方面面兼顾到,那几乎等于为孩子们当家长,工作量可想而知,而且还不一定有成效。 柳条团队显然不具备这样的能量,她们做的工作更具辅助性:孩子们正常吃饭上学有政府负责,日用物资有大型基金会筹集,驻在浦宁的人,负责的是对接物资的投放,跟进实际需求的变化,算是打通慈善界的“最后一公里”吧。 因为工作内容琐碎,也没什么光鲜的慈善活动可参加,整个办公室的氛围就显得比较奇特:要说闲,大家这个点至少都坐在办公室里,但要说忙,确实也没见有什么大任务,几个姑娘甚至“众筹”了一杯咖啡——用某个人的额度,领了咖啡分着喝,边喝边聊。 “你的工作和她们不一样”,柳条看赵一如略显困惑,解释道。 她递给赵一如一迭资料,是浦宁县内几十个留守儿童比较集中的村庄,每一个的人口、位置、学校情况,都已经做了记录。 “这是我自己在工作期间收集的”,她摊摊手,“你也知道,留守儿童的生活,不仅仅是吃饭穿衣,他们也有社会化的需求,有和城里孩子一样的心理发育”。 日常生活和基础医疗,是比较易于量化的,但是人的心理和行为,是不容易统一管理的。 “我不认为性知识对这些孩子们来说,是‘何不食肉糜’”,柳条狡黠一笑,“你去探访就知道,这些孩子们的心智,和东洲市区的没有差别”。 赵一如的任务,就是协助调查留守儿童们的性观念——包含性别理念、两性知识、对性行为的理解等等——她和柳条都相信,只有在更了解情况的基础上,才能找到孩子们真正需要的。 “你今天刚来,就先完善一下问卷,下午叁点给我,我们过一下”,柳条交代完,就去忙别的事情了。 说实话,在这里实习,还是比较自由的。赵一如可以选择留在办公室,也可以去宿舍床上躺着办公——当然,宿舍没有wifi,甚至可以坐在院子里生火露天办公——浪不浪漫不好说,但是真的冷。 多番比较之下,她和同事们一样,选择了留在办公室。 中午的盒饭是统一的两素一荤,今天菜色是炒白菜、炒菠菜和土豆肉片。赵一如觉得味道还不错,毕竟落后县城还没被料理包攻陷,盒饭是实实在在现做的。 下午两点多,一位同事突然站起来,对大家说了声“我下班啦”,就离开了办公室。 她离开了又能去哪儿呢?也就是回几步之遥的宿舍吧。 但自从第一个人破冰,后继者就自然而然地跟上。不一会儿,团队里所有人都离开了办公室。 赵一如一看时间,正好叁点。 “柳条…”她还在习惯这个称呼,“问卷我准备好了”。 “你肯定觉得奇怪吧”,柳条大方击中她的困惑,“咱们这儿工作日的活不多,大家平常就早点下班了,周末才是忙的时候”。 “好的明白”,她原本只想埋头干活不问闲事,没想到被人看出了好奇,有些不好意思。 柳条过了一遍问卷,加了几个值得注意的细节问题,示意她明天就可以开工,并且叮嘱她: “问卷记在心里,千万不要拿出来一条条问,那是下下策”。 “选择孩子们最放松的时候,不要直接问,有时候为了获得B问题的答案,你需要问临近的问题A和C,让他们自己把思路引到B上,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要珍惜这个机会,市区的学校是很难开放给我们这样的独立研究人员的”。 末了,她还是不放心,说: “算了,这周我陪你,就当见习吧”。 赵一如点头——想到有柳条陪伴,虽然不能说就万事大吉了,但也总能安心一些。 下午叁点多就下班,白领姐姐们回到宿舍休息了一阵,开始集体瑜伽,等到赵一如也下班,她们已经开始收拾垫子准备去县城里吃饭了。 “Hi小赵,一起去呗”,一位圆脸姐姐招呼她。 老实说,赵一如其实不想去。但毕竟这是出来工作、不是选美,大家也没有恶意,再加上柳条在一旁使了个眼色,她心想反正自己横竖要吃饭,同去也无妨。 圆脸姐姐热情地揽过她的肩膀,一行人顶着寒风就出去了,只有柳条留在宿舍吃泡面。 名分1(微H) 晚上她自己打车去的东野广场。 这次没人为难她,她直接进了电梯。电梯门打开,他已经在门口等她。 她几步小跑冲上去,紧紧抱住他。双唇急切地覆盖他的,试图在他口中寻找任何一点柔软的温暖。 他的回应温柔又热烈,从她的唇齿亲吻到下巴和脖颈,又一路用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锁骨。 身后套房门关上,她被他一把抱起,放在沙发上。 他果然没有忘记她在毘沙门说的话。 赵一如来找他,特意穿了非常简单的迷你半身裙,趁他戴套的功夫,她翻身撩起裙摆,跪在沙发上。 孟笃安的眼神一触碰到她,就觉得下半身有热气上涌——她的腰身从侧面看流畅丝滑如蜜蜡,小巧的臀瓣微微翘起,大腿因为用力支撑,甚至有些发抖。 他走过去,伸手揉捏她的臀瓣。她太懂他了,迷你裙下是极细的丁字裤,顺着股沟藏于双腿间,布料紧窄,只能遮住大部分肉瓣。 他先是使坏摸了摸她没能被遮住的肉瓣,引得她惊呼躲闪。接着一把拉开底裤,直接插进她尚未润滑的体内。 安全套本身有润滑液,所以不能算干涩,但她显然还没准备好,腰肢往前挪了挪,想缓解突然被侵入的胀痛。 可是孟笃安怎么可能允许,他在深处耸动研磨了几下之后,便开始粗暴肆虐地大力挺进。每撞击一下,都能听见啪的声响,她的大腿为之一震。 她一开始也本能地想躲,但他双手扶住她的腰身,自己像是刑具一样嵌入她的身体。 交合之初的痛楚让她的叫声有些隐忍,但是很快,被他爱抚腰身和双乳之后,她能感觉到,耸动越来越顺滑,快感压过痛感,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发出迷恋的呻吟。 越是顺滑,孟笃安越是不吝啬使力,啪啪的响声明显变大。她也无比渴望他的撞击能更重、更深入,乖乖在他的指引下前后挪动腰身,配合起他的抽插来。 有她的会意配合,孟笃安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前些天刻意挑逗她的章法全然抛却,只有一次次大腿青筋暴跳的冲刺,换来让她臀肉一片浅红的撞击,和她颤抖的低呼。 撞击实在太猛,赵一如的身体被一点点向前推,原本撑在单人沙发边缘的双手也快把持不住。 孟笃安又一个挺身,她的手就再也抓不住沙发,重重落在地毯上。 这一幕让他看红了眼——她双手扶地,但腿还跪在沙发上,因而屁股只能高高翘起,洞口张的更开。 “一如真是体谅我”,他熟练地挑弄她阴蒂,引来阵阵颤栗,“这个高度最适合发力了”。 接着便是意料之中的疾风骤雨。 如果此时有人在一旁观摩,可能会觉得他残暴——他每一下都全部抽出、再尽根没入,非要顶到她双腿颤抖、蹙眉低呼不可——几乎是把她的身体当成了宣泄欲望的容器。 但若是视角拉长、从窗外窥视——他竭尽所能探入她散发着渴望的花径,一路留下让她抬头扭腰、下腹发麻的酥痒;她非但不躲,还乖巧地努力贴近他的腿根,每一次撞击之际,都敞开自己的洞穴,欢迎他热烈到失控的告白。 屋里没有开灯,此时远处海港大桥星星点点的灯光,正透过玻璃打在她黑暗中的身体上。前后挪动的腰肢,像是空中楼阁,承载无数淫靡与放纵。 她早已做好准备迎接他冲动的爆发,但他不想就这样结束。在结束这场激烈的告白前,他想看着她。 他把赵一如的身体从沙发拉到地上,架起她虚弱的双腿,再次毫不含糊地全速顶入。 赵一如散落的长发在浅色地毯上生出枝杈,她无处可动的身体从他的下肢生根,顺从迎接他不顾章法的操弄,仿佛是在接受他向她注入养分。 她看着在她身上肆虐的他,幽深的眼波凝聚在黑暗中,情潮涌动时,他也会轻轻蹙眉咬唇,隐忍喘息,但面对她的身体,他早已抛弃了所有理智,只想倾其所有。 直到最后,他才开始揉捏她充血的肉珠,在她纵情呼唤他名字的同时,顺着她不断加重的收缩抽搐,为她带来流遍全身的电波。 她收缩的很紧,夹的他抽动放缓。她看着正在释放、眼中幽暗退散的他,伸手抚摸他的脸。 他清冷的脸庞,被夜景勾勒出锐利的边,在上方注视着满脸潮红的她,宛如第一夜所见的神祗。 这就是她身体的主人。 她突然眼眶湿热,一把搂过他的脖颈,吮吸他的唇瓣,轻咬他的舌尖,想把刚才的悸动再温习一遍。 孟笃安依旧是耐心地回应她,直到他的身体微微冷却,他摸了摸她的肩膀,打算起身清理。 “别走”,她攀住他的手臂。 “我清理一下,很快就回来”,他柔声安慰道。 “你知道吗?”她放开他,自己坐起身,“凡是市售的正规安全套,表面润滑液都是有杀精功能的”。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不稳,是情潮漫过的痕迹。 “就算你怕杀不彻底,也不用防的这么紧”,她看到他的眼神恢复了冷静,“我不会做出偷偷怀孕上位的事来”。 她的母亲有这样的前科,他怀疑她也无可厚非。 他眼中的冷静突然被打破,竟然流出一丝痛楚。 原来她是这么以为的。 “我绝对没有那样怀疑过你”,他摘下套,扎好放在地上,“这只是我保护自己的方式”。 “也是啊”,她想起今天秦楚说的“逆天改命”,“谁要能从你身上偷一点,也算逆天改命了”。 其他人赵一如不知道,但是国外体育新闻经常报道,某某知名运动员被人偷走了精液,女方受精后有了私生子,男方不得不支付高额赡养费。 在东方社会,大家庭更重视血脉,孟家看起来也是体面人家,说不定一切远不止于赡养费。 他这么小心,似乎也没什么不合理。 “那你在防谁?”这里和毘沙门,难道会有很多外人来吗? “任何人”。 “我也是任何人...”。 “不,你是我不打算防备的人”。 他回忆起那天下午她猛然起身找药的样子——虽然他猜到她会这样,但实际看到,还是有隐隐的遗憾。 “在你家里那两次,是我太急了…”他郑重道歉,“以后我都会用套”。 “但是人多手杂”,虽然这里和毘沙门都还算私密,但并不代表没有外人可以进入,“这是我的习惯”。 “你是不是…吃过亏?”她真的很难相信有人天然就有如此防备,突然醒悟过来似的,“是不是有人对你这么做过?你有私生子女?” 这么一想,逻辑就顺了——孟家很可能用种种条件稳住了对方,孩子的事情没有曝光,但他落下的心病是治不好了。 而且正因为他有私生子女,才会选择放弃严格的门当户对。她被他看上实属高攀,容忍私生子女的存在,是高攀要付出的代价。 她把这套逻辑抛出来的时候,内心有种巨石落地的放松——她终于弄清楚他为什么选她了。 From Mel, 从今天起,周末也会更新!这就是有存货的好处。 名分2(微H) “如果真是这样,你愿意做孟太太吗?”他依然没有开灯,眼波淡漠地看着她。 孟太太? 她心跳差一点没跟上呼吸。 他是说,作为他孟笃安合法妻子的孟太太吗? 这样的问题,算是…求婚吗? 就在这片闪着晚归车流灯光的黑暗中,在她裙底尚且泥泞、他下身只着寸缕的情欲肆虐之后吗? “如果作为赵家女儿,作为迄今为止一事无成的大学生,我当然求之不得”。 “但是作为我自己”,她没有加上“作为一个喜欢孟笃安的女人”,“我不能接受”。 他让她坦诚,那她就坦诚好了。 孟笃安眼神复杂,既有惊讶,也有玩味,还有遗憾。但他没有开口,而是和她一起,在靠着沙发的地上坐下,等她继续说下去。 “私生子女这件事,在我看来又蠢又坏”,不加筛选地更换性伴,是她觉得富有男性干的最蠢的事情。 “富有女性这么干就不蠢么?”他笑笑,理顺她的头发,放在鼻尖闻了闻。 “虽说女性生理所限,又是容易得性病,又要承受怀孕的辛苦,确实不公平”,她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惊到,有点不适应地扭了扭头,“但至少怀孕这件事可以自己掌控,不会出现不想要的子女”,如果非要说“权利义务对等”,那不外乎如此吧。 孟笃安轻轻点了点头,还是伸手摸她的头发。 “如果不公开私生子女、还想正常结婚,那更是慷他人之慨”,合法妻子担心丈夫的注意力被分走,婚生子女害怕突然出现争夺家产的异母兄弟姐妹,私生子女更是要一生背负原罪。所有人的痛苦,都在为一个男人不平衡的快乐买单。 她有些烦他不安分的手,一把抓住、放回他大腿上。 “你好像没提到私生子女的母亲?”,他不再试图触碰她,轻声问道。 他当然听出了她这些话是在抨击谁,相处这么久,他也预料到她会尽量考虑所有人。 但赵一如一时很难决定怎么看待他提出的问题,尤其今天赵鹤笛刚对她道过歉。 说起来,她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 “她有过选择,求仁得仁吧”。 好一个求仁得仁,孟笃安在心里感叹。 “不对”,因为这个问题和她的身世太接近,她一时光顾着自说自话,忘了事情最初的缘由,“你这样问我,太不公平了”。 用一个假设性的问题,置换她确定性的回答,这不是引她主动表白吗? 他分明是在试探她,想从她的回答中反复窥知她的心意。 用当下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在勒索情绪价值。 “我吃过亏,好在没有私生子女”,他首先打消她的疑虑。 “我确实想确定你的心意,但我的问题不是随便试探”,紧接着强调真心。 “如果你觉得不公平,可以问我任何假设性的问题,我都可以给你确定性的答案”,最后给出回报。 如此镇定,如此诚恳,如此迷人。 这是孟笃安处理问题的方式——先引对方给出最大的诚意,一旦探明,他便回馈以更大。 这个方式并不被所有人理解。 “我没想到你内心这么不安全”,很显然,赵一如理解他,“我没那么厉害,不能保证一直给你满意的答案”。 他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略带薄汗的味道——她真是个好女人,即使在这种时候,想的都是“不能一直让他满意”。 “既然刚才说到孩子”,那她不如也问几个假设性问题,“我不能生或者不想生怎么办?” 孟笃安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软了一些。 “那就不生”,他语气轻巧。 “没有继承人的话,孟家怎么办?” “孟家还有别人”,他并不知道她会在乎这些事情。 “孟家逼你换人怎么办?” “不换”,他把她搂的更紧。 按理说,听到这些回答,赵一如应该是开心的。 她确定了他的心意——这是一份从名分到真心都如假包换的心意。她也知道赵一蒙完全没有看错,“正派、自律、负责任、能共情”,至少在她看来,一样也不假。 她还能看得出他并不保守,甚至熟悉之后,她偶尔还能看到他调皮的一面。 这样的男人偏偏喜欢上了她,为什么她内心就是雀跃不起来? 这一次,她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事情到这一步,她已经做不到因为一时的困惑就放手了。窝在孟笃安怀中,呆呆看着每一次都让她目眩神迷的夜景,享受这一刻涣散。 “对了”,他声音有些懒。 “Tommy Shelby?真的?” 赵一如脸上“轰”的热了起来——他竟然还记得。 Tommy Shelby是电视剧《浴血黑帮》的主角,孟笃安也是挺久之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过第一季。 赵一如对《欲望都市》的喜爱是非常坦诚的,但对这部电视剧的迷恋,她很少告诉别人。 因为Tommy,是她一直以来又爱又怕的那种男人。 “他是那种始终笃定又总是忧伤的人”,她不确定这个形容是否足够贴切,“对自己追逐的事情不分善恶,都有一股狠劲,但独处时又那么脆弱伤感…” 她永远忘不了,Tommy和女主角第一次在小酒馆独处时,他卸下一身疲倦,脸上的阴冷散去,那满眼的迷离破碎。 眼前突然闪过孟笃安高潮时的眼神。 “但是怎么说呢”,她努力拉回思绪,“他是个真正的alpha男…”本性让她有幻想,但理智告诉她要远离。 孟笃安没有说话,虽然他完全听进去了她说的。 她也太高看他了吧?他在心里暗想。自己和杀伐果决的黑帮领袖比起来,不过是个兢兢业业的上班族而已,哪有必要让她如此望而却步。 “笃安”,她抚摸着他的大腿,还能感觉到肌肉的跳动,“要不…我们见见对方的朋友吧”。 孟笃安就是这样,答应的不露声色,但应对起来从不含糊。 “我有一位多年好友住在东洲,周末你有空见一面吗?”一天中午,孟笃安突然约她吃午饭。 “你约我过来就为问这个?”她看着一脸气定神闲的他,不免有些火气——最近她搬回了柳园路住,出来一趟要经受种种试探、询问、告诫。而他呢,从7楼办公室来9楼餐厅吃饭,连个太阳都不用晒。 说什么精英人士效率高,那是因为他们的日程都有别人配合吧。 “托人找到了这个,希望你喜欢”,他隔着桌子递给她一个盒子。 赵一如虽有些兴致不高,但还是打开了——他特地见面给她,应该是想看看她的反应吧。 瞬间,她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顶粗花呢报童帽,虽说类似材质的报童帽市面上并不少见,但是这花色、这做旧的质感,还有孟笃安冷静却审视的眼神,都说明了一个事实—— 这是Tommy Shelby在剧中的帽子。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种出轨被伴侣抓包的感觉,把帽子放在了桌上,碰与不碰都觉得不对劲。 但身体的燥热已经出卖了一切。 “本来帽檐上是有刀片的,邮寄时取掉了”,他淡淡解释,“Tommy的其他戏服都是男装,给你不合适…” “你是想告诉我,即使我最隐秘的私事,你也可以掌控吗?”她突然冷静地问。 赵一如不太喜欢发脾气,她表达愤怒的方式,是超乎寻常的冷静。 “我更倾向于理解成,即使和我在一起,你最隐秘的私事也属于你自己”。 只要她对他坦诚。 果然又是她想多了。 但是这顶帽子从他手里递给她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意义了——有一些最隐秘的事情,她是只想留给自己的。 宋之沛 周末她还是赴约了。孟笃安带她去了毘沙门。 车在院子外停下,进门还是熟悉的茶庵。 仲夏已到,紫阳花开得比上次更盛,南天竹和松叶也到了一年中色泽最浓郁的时候。只有枫叶还在蛰伏,维持着不显眼的绿调。 飞石看来每天都会浇水——上次来是雨后微凉,今天是晴天,依然一样的沁爽。 “这是我的朋友之沛”,孟笃安为她介绍坐在枫树下的男人。 之沛姓宋,是孟笃安大伯母宋明珠的娘家侄子,宋家目前的当家。他虽然名字文雅,但人是健硕的,赵一如本不觉得孟笃安精瘦,在他面前却衬得格外文雅。 坐下喝茶时,赵一如瞥了一眼宋之沛,发现他不仅穿着休闲麻衬衫——这是孟笃安衣橱里几乎不会出现的单品,而且直接套了渔夫鞋就来赴约。 看来是真的好朋友,赵一如猜测,毘沙门的另一半,应该就是他的。 果然,和上次一样洗脚、踏进回廊之后,宋之沛径直带着两人向左边的入口走去。 赵一如想起孟笃安提过,他的这位朋友偏爱中式风格,所以走过入口前段的幽暗后,很快眼前就换成了镂空砌砖的回廊,廊壁是香灰胎色,配灰蓝的旧青砖。 回廊比地面略高,台阶上放着几双鞋。 “你也受不了他去哪儿都要脱鞋是不是?”赵一如和宋之沛吐槽孟笃安。 “毘沙门的工作人员,每天一半时间,都在用盐水打理他那边的地面”,宋之沛笑道,“顾不上我这里”。 其实倒也不是顾不上,而是宋之沛这边的中式回廊太开阔,做不到孟笃安那一侧的封闭——回廊两侧都有镂空的透窗,一侧连着主回廊边的筑山庭,坡面上种着高低错落的乔木,还引来了筑山庭的水,清流蜿蜒之上有一座石桥。另一侧则全用水磨小方砖铺地,毫无装饰,只有半竹半石隔开边缘。 赵一如透过竹石的边缘,看到她上次停留的日式庭院的屋檐,心重重跳了一下。 孟笃安似乎看到了,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回廊尽头是一座白墙灰瓦的江南小楼,几何剪影纯粹质朴。赵一如随主人在连着筑山庭这一侧的院落坐下,正好能看见流水和石桥。 “你这边,竟然和他那边一样素净”,她原先设想的中式,怎么说也得有亭台轩榭、照壁花亭,没想到连漆都是清漆,甚至不如孟笃安的竹席纸窗鲜亮。 “花开的时候会好一点”,孟笃安指着庭院角落几棵模样平平的树,“从左到右,分别是樱、桂、梅”。 “樱花怕不是你送的吧?”赵一如对上他眼神中的柔光。 “还真是他送的,说我这边的落花更好看”,宋之沛搭话,顺便给二人泡茶。 “确实比你那边合适”,她突然很羡慕这两个人,有这么奢侈的山间土地建别馆,还能由着自己的性子造园。 做继承人真好啊。 不知宋大哥是不是单身,不然介绍给唐霜岂不是美? “你也不住这儿吧?”她略微看了一圈,就能感觉到园子里没有人气。 “至少比我来的勤”,孟笃安抢白。 孟笃安在宋之沛面前,是赵一如没有见过的放松甚至顽皮。 “他在朋友面前一直这么挑食吗?”赵一如吃完人生中最好吃的一顿米粉,一边喝水顺气儿一边问。 不得不说,米粉真的太好吃了——极其清甜爽滑的粉体,薄的像窗纸,又韧的像面筋,新鲜剁椒和肉沫小菜自选,赵一如尝了叁种组合才放下筷子。 孟笃安吃的不多。 “是有点”,宋之沛才不管他,“他不是本地人的口味”。 接着,两人就从“孟笃安”到底是什么口味说起,聊了很久东洲的知名海味、渔夫料理、记忆中消失的街头小档,和各自心里珍藏的家庭美食,赵一如边喝茶边说话,午饭填饱的胃感觉又空了,倒是孟笃安似乎兴趣不大。 “他从小不在东洲长大,对这些没有情结”,宋之沛为孟笃安开脱。 “是啊,他有他的情结”,赵一如并不介意孟笃安异类的文化偏好,“不过东洲也是他的家”。 说完,她看了一眼孟笃安,后者正在一旁看着她。 “有家就好”,宋之沛回应道。 “宋大哥应该还是喜欢本地姑娘吧”,她看他提起东洲的如数家珍,很难想象他如何面对一个不熟识这座城市的女人。 “身边的东洲盲有他一个就够了”,宋之沛指着孟笃安笑道。 “从哪里来不重要,一起去哪里才重要”,笑归笑,宋之沛还是轻声说了这一句。 姐夫 赵一如这些天一直想着这句话,纠结要不要为了孟笃安把唐霜叫回来。 自从成为选美季军,唐霜忙的脚不沾地——是字面意义的那种——每天出门上车、下车上台,行程爆满,偶尔才回一次学校。 甚至为了方便,她已经开始物色市区的公寓,准备搬出去住。 但是听说要见孟笃安,她还是坚决要求赵一如安排在她有空的日子。 “姐夫带我们吃什么?”这是秦楚最关心的问题。 既然他都这么问了,那自然不能再去东大家庭日料这种地方了。赵一如和孟笃安商量,是不是可以在东野广场3楼的名店Nobu订个位置。 作为“料理原教旨主义者”,赵一如对于一切“改良菜”都充满警惕,所以Nobu这种店她往往不会去第二次。但招待朋友吃饭,还是得综合考虑,这时候Nobu的环境和话题性优势就显现出来了。 位置最后是插队拿到的,赵一如和孟笃安在包厢等着,车去学校接唐霜秦楚。 “你穿的也太隆重了吧”,赵一如看到唐霜的长裙惊叹道。 “天呐我收回,你这才叫隆重吧!”,她转向另一边,秦楚不知道哪儿借来的改良中山装。 反观赵一如和孟笃安,因为是主家,又直接从套房下来,根本没在穿着上花心思。 “终于见到姐夫了”,秦楚上前热络地和孟笃安握手拥抱,“太值得了!” 姐夫? 赵一如看着孟笃安藏不住笑意的脸,一头问号地坐下准备点菜。 这顿饭可以说就是叁人平常吃饭的样子,只是穿了更贵的衣服、吃了更贵的食物,外加多了一个孟笃安。 秦楚照例傲娇地要尝一下每个人的菜,这次连孟笃安的都不放过,甚至还获得了孟笃安用自己筷子为他夹菜的待遇。 “啊啊啊…我幸福的要冒泡了……”秦楚兴奋地跺脚,四舍五入他也是和姐夫接过吻的人了。 “是啊,四舍五入,你也是和我接过吻的人了”,赵一如在她俩面前,比在孟笃安面前还放得开。 秦楚一听瞬间撇嘴,唐霜也跟着乐了,反倒是孟笃安有些局促。 唐霜则是每一样都要算一下卡路里——不是别人那种用秤和手机算,而是“称重一眼准,算数一口清”,几乎没有她储备不到的数据。 “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严格”,孟笃安看了一眼赵一如,转头对唐霜说,“你的身材非常好”。 “哇呜…姐夫夸别的女生身材好……”秦楚特地拖长尾音。 “你们夫妻俩一看就是会瘦到80岁的那种”,唐霜巧妙避开,“少来酸我”。 赵一如最怕他们提这些“夫妻”之类的话,刚想制止,孟笃安在桌下不着痕迹地摸了一下她的大腿。 这顿饭里最忙的应该就是孟笃安的手了。唐霜和秦楚一个劲地逮着孟笃安的隐私问,几乎要连当天内裤的颜色都给扒出来,问不出来就一口一个“姐夫”激他。 赵一如插不进话去干预,每每有些懊恼,孟笃安就会伸出手在桌下安抚她。一开始是小腿,后来渐渐往上移。 “要不是宿舍有宵禁,你就差在桌子下面插进去了”,送走唐霜秦楚之后,她在电梯里抱怨。 “这么好的主意,我们为什么没试试?”孟笃安干脆顺杆爬。 接着电梯墙壁的遮挡,他的手在她身后游走,很快就摸到了微微颤抖的大腿根。 肉瓣感觉到熟悉的温热,已经开始胀大迎接他的到来。 “不行不行,今晚我必须回家”,赵鹤笛在她出门前千叮万嘱,她真的承担不了食言的代价。 但是更重要的是,她太想听听唐霜和秦楚对孟笃安的评价了——她弄不懂自己为什么不能心无旁骛地享受孟笃安的好,心想唐霜和秦楚或许能弄懂。 “我就一句话啊,说完我就去睡觉”,唐霜在音频那头听着有些疲惫,“赶紧冲,不冲就等着后悔”。 “哎哎哎别走啊”,赵一如还有一串疑惑——自己到底凭什么得到他?这种轻熟男会不会有未知风险?她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第一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答案啊”,唐霜没好气,“管他一开始凭什么,人的边界是可以拉伸的,边学边练你总会吧?” “第二个问题,人要面对现实啊姐姐”,秦楚也没好气,“这么好的条件到现在没结婚,不是性冷淡性无能性变态你就偷着乐吧,有风险又怎么样?” 至于第叁个问题,她俩懒得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孟太1 自从这天晚饭后回来,赵鹤笛又开始旁敲侧击,试图叮嘱赵一如婚前交往的戒律,弄得她都不好意思再提出门。 好不容易碰上赵鹤笛再次去温泉疗养,赵一如赶紧去了东野广场。 “笃安”,赵一如还惦记着前些天的晚饭,“你觉得我的朋友们怎么样?” 孟笃安迎接她入怀,轻嗅她的头发,淡淡道:“唐霜这姑娘挺不错的”。 “她是最酷最酷的那种女孩子了”,她骄傲地扬了扬头,“我没说错吧”。 孟笃安依然反应平平。 “那阿楚呢?他超喜欢你的,对我简直嫉妒的要发疯了都”,她笑着往他怀里缩了缩。 “是吗?”孟笃安轻笑,柔柔的,但是并不轻快,“他这么嫉妒你,你不怕他挖你墙角吗?” “这个就看你了”,赵一如正盯着他的睫毛出神,“你要真的中招,那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笑完她才发现,身边的男人今天出奇的沉默。 “怎么了?有心事?”她看着他沉默的侧脸,觉得这个男人严肃的样子也太迷人了吧。 “一如,你和朋友之间,是不是无话不谈?” 问完,他紧盯着等她回答。 “我…我是会和他们说一些小秘密”,她突然觉得可能是孟笃安对身为男生的秦楚有敌意,“秦楚对我是不可能有任何想法的啦,我完全不是…” “你确定他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 “我…我也不知道”,她一时语塞,“朋友之间,当然不会互相出卖…吧” 孟笃安没有说话。 半晌,他好像下了决心一般,点开电视屏幕。 秦楚赫然出现在屏幕上,着实吓了赵一如一跳。 “阿楚?”她不解问道,“他怎么会…” “你看就知道”。 视频画质粗糙、抖动频繁,一看就是偷拍所得,但秦楚的脸的确清晰、无可辩驳。 画面中的他,在陌生人的询问下,很快交代了赵一如和孟家公子的恋情,且一五一十地复述了赵一如告诉他的种种细节——什么孟公子尺寸惊人啦,舌技出众啦,双臀甚为敏感啦,甚至连“射出的液体味道发苦”这种赵一如自己都不记得的话,他都说出来了。 视频播完,赵一如简直脸红的如同火烧。 “我…我当初没跟他说要保密…”她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埋怨,但嘴上还是为朋友辩解着,秦楚竟然让自己处于如此尴尬的境地,“不过他说的都是实话啦,没有添油加醋”。 “没有添油加醋就可以随意透露?”孟笃安有些急了,他其实很想问“液体发苦”的事情,但还是压下好奇,“那换成八卦周刊他也一样知无不言?”。 “他肯定有自己的分寸吧”,赵一如想到毕竟这也是出卖了孟笃安的隐私,不免有些羞愧,“说实话,这样考验人性,的确很难有人防得住…”。 “这就是为什么,我想建议你,和朋友们保持距离”,几乎在赵一如准备反驳的同时,他继续说道,“他说的这些事,如果不是对我派的人,而是八卦狗仔,发表出来我们两家怎么回应?以后在社交场你如何自处?” “等一下等一下,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赵一如赶紧打住他,“我们俩的事情,跟家里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什么社交场…”。 “等你成为孟太太之后”,孟笃安顿了顿,“这些都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孟太太? 这已经是这一个月内,她第二次听到这叁个字了。 虽说心中没有第一次听见的时候那么震荡,但依然漏跳了半拍、一阵电流穿过全身。 “我又没说要嫁给你”,她轻声反驳。 “这恰好是我想和你说的”,孟笃安看了看她的反应,才继续说下去,“赵家孟家都跟我谈过,觉得我们这样交往不表态,终归不太好。所以不如趁着你现在略有名气,水到渠成把婚事办了,也不影响你读书。社交的事你不懂没关系,我可以教你…”他想伸手抚摸她的头发。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赵一如有些不自在地站起来,试图脱离他的怀抱:“我怎么觉得,你们好像已经替我写好了剧本,而且完全没和我商量,我只要沿着你们牵的线走…再说了,‘你们’都有谁啊?谁没事操我的心?” “一如,我知道你一时会难以适应”孟笃扶着她坐下,安抚道,“这样的安排也有好处,既然迟早会有婚事,那何必拖延呢?” “趁着年轻把这些事完成,还有大把的人生留给我们彼此……” “可我还没有想清楚啊…”赵一如算是完全明白了他的用意,“我没想清楚要不要和你结婚,我甚至没想清楚要不要结婚!” “为什么我需要别人来告诉我做什么呢?教我20岁结婚,然后呢?22岁生孩子?30岁之前生足4个?” “再然后呢?每天打扮漂亮,白天带孩子,晚上陪你应酬?” “等有一天你不再愿意带我出去的时候,就去孟家大宅陪长辈们打牌吃饭看古董?” “既没有工作、也没有兴趣,甚至连可以倾诉的朋友都没有,这就是你希望我成为的样子?” “事实并不是…”孟笃安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想象,被她一长串的质问打懵了,“这是我大伯那一辈的生活,我们怎么会…” “我们为什么不会?”赵一如更不明白他凭什么笃定,“记得吗?几分钟前你还告诫我和朋友保持距离”。 “我是说在私密的事情上…” “我最私密的事情属于我自己,这也是你告诉我的”,她又想起那顶报童帽,心里突然窜出火气。 “一如你想多了……”孟笃安显然慌了,完全没有预料到对话会如此发展。 “我想多了?!”赵一如反笑,“你也不看看我是什么家庭长大的“,她的母亲从20岁开始,就沿着这样的轨迹生活,这是她从小到大、每天都看着的、唯一见证的样本。 “哦,或者说,她现在过成这样,正是因为她生的不够多?演艺圈出身不好?成为五太之后没有谨言慎行?” 她边说边往后退,撞到了墙角的边桌,后背一阵剧痛,气得想要摔桌子。 但是算了,桌子又有什么错呢,错的明明是人。 赵子尧说孟笃安只是看上她的年轻清白,赵鹤笛劝她对男人矜持贞洁,甚至唐霜有时吐槽她过于主动坦诚,她都一笑而过。 但是从孟笃安嘴里听到“迟早会有婚事…”、“成为孟太太之后要…”,让她觉得有些可笑。 她一直以为,他是懂她的。她的放飞和恣意,她都以为他是真心喜欢。 “我以为你知道,我不会是那种人的…”她倒不觉得很生气了,只是莫名有些失望。 孟太2 赵一如脸涨的有些发烫,胸口起伏难以平息,却不让孟笃安靠近。 孟笃安之所以为孟笃安,就因为他是一个适时沉默的人。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尽力克制自己上前的冲动,默默等待她逐渐冷静,才慢慢尝试靠近、抚摸她的肩头:“一如……你妈妈的事,我听说过一些,但你并不是你妈妈,我更不是你爸爸”。 “我也知道你对这些毫无准备,但请你相信我会一直陪着你,好吗?” 说完他就打住了。 赵一如擦去泪痕,有点不好意思地挣脱他的双手。 “对不起,我刚刚不该对你急”,她轻声道歉。 “你有忧虑再正常不过,秦楚的事是我越界”,他看着她的眼睛,“希望你还能给我机会学着和你相处”。 他幽深的眼波,因为注视着她而闪出温柔的光泽,她几乎想要上前吻他。 但她还是忍住了,推开了他。 她不是不想沦陷。如果再傻一点、看不见前路崎岖,她是多想抛下这点倔强、投入他所设计的人生。 只是她不知道,如果真的这么做,短暂的快乐,是否终将无法掩盖漫长的悔恨。 赵一如走后,连着几天都没有再联系孟笃安。但孟笃安不疾不徐,只是每天送一束小花和一件小礼物去柳园路,绝不主动打扰。不得不说,他送的小礼物非常贴心,赵一如偶尔提过的小雏菊手账贴纸,南山老匠人做的柚木梳妆盒,最贵的也不过就是赵一如最喜欢的年份的平价红酒,绝不让人有被礼物胁迫的压力,但又能为之一笑。赵一如每收到一份,都会花几个小时克制自己联系他的冲动。她甚至有一个很黑暗的想法:就这么一直吊着他,每天有礼物收,等哪天他不送了,自己就卷着礼物逃跑。 这么一来,赵一如在家里呆着反而极其不自在,想想还是去了学校。 秦楚暑期没有离校,赵一如在宿舍楼下等了一会儿,便看见他拿着一大片西瓜出来纳凉。 “怎么啦我们的孟太太,来来来吃瓜吃瓜”。 这是赵一如第叁次听见“孟太太”这个称呼,但她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悸动,只剩浑身的烦躁。 “我…”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头。 干脆风卷残云啃光了瓜。 “我也不跟你兜圈子”她擦了擦嘴角的汁水,“你是不是跟人说了我和孟笃安的事?”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阿楚的反应果然迅速。 “我可以先告诉你,那个人是孟笃安派的,并且录了像”,她抢白,“我觉得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 秦楚默默从赵一如手里收回啃光的西瓜皮,攥在手里,不安地跺脚。 来来回回踱了十几步之后,他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一如姐…我错了”,他恨恨地甩甩头,“那些人找到我,说是电视台的,说如果我给的料够劲爆,就给我一个上综艺的机会……” 过去了几天还没消息,他其实就已经猜到了点端倪,但还是不甘心面对现实——毕竟也是出卖了朋友隐私换来的,自己已然是个坏人,要真是竹篮打水,那岂不是又蠢又坏? “也怪我,当时也没跟你说要保密”,赵一如叹了口气,也坐在石凳上,“我是觉得呢,谈恋爱嘛,谁没点私密的事情,不分享给朋友还能给谁?更何况,他还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我自己也好奇、甚至还有那么点得意”。 “你这么说我真是要钻地缝了”,秦楚抓住她的手,“这件事就是我不对,是我卖友求荣、是我一叶障目、是我狼心狗肺、是我猪狗…” “哎哎哎”,赵一如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我怎么越听越像苦肉计,谁让你说这个了”。 阿楚丧气地垂下头来,细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嘴角还带着赌气的不快,活像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傻狗狗。 赵一如顿时觉得气消了大半,怪自己分享的时候太没遮拦,也怪孟笃安把商业背调那一套用在自己身上,但是对秦楚,反倒没办法埋怨了。 “但是以后呢,说话还是要小心”,她不忘叮嘱几句,“毕竟这是很私密的事情,我一个普通人,顶多被骂几句不自重,他好歹也是…也算是个名流,什么尺寸啦、胎记啦,被人传来传去,他还怎么找对象…”。 “等一下等一下”,秦楚一下就抓住了话中的重点,“他还要找什么对象?他对象不就是你吗?” “哎呀,这个事情不是这么理解的”,赵一如最近被这个事情绕晕了头,只想着先绕过去。 “不是吧”,秦楚只喜欢追击痛点,“他该不会因为这个要跟你分手吧,他也太……” “小声点!”赵一如知道这番盘问是逃不过去了,干脆摊开来也好,“他希望我不要什么都和朋友们说…” “呸,他有什么资格要求你”,秦楚转念一想,“啊不对,我记得大户人家有时候娶女明星,会希望她们婚后退圈,一方面是希望她们多顾家,另一方面也是不希望自家的私事被人围观……” “天呐”,秦楚猛一拍桌子,拿出包公断案的气魄,“他这么做,如果不是玩儿完就丢,那就是想娶你啊!” “哎呦我的天哪”,他看了眼赵一如不予置评的表情,“你还真的要做孟太太啦?” “小声点!”赵一如还是重复这一句,“我现在也不知道啊,我心里都乱死了,烦死了,就这么一夜,你说怎么扯出这么多事情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一开始说你能处理好的”,秦楚从窥探大秘密的兴奋中回过神来,“反正现在能肯定的是,他绝对是步步为营、打你主意很久了,你别指望轻描淡写能躲过去”。 “但我觉得,重点不在他,而是在你”,他终于严肃起来了,“你自己愿不愿意、喜不喜欢当这个孟太太,是最要紧的”。 嫁给这样一位翩翩公子,确实能极大地满足女人的虚荣心,就像是个光芒四射的勋章,有它往身上那么一戴,这辈子背布包穿草鞋,也没人敢低看她一眼。 可是这孟太太到底要怎么当呢?以后学还能不能上?工作还由不由得自己选?什么时候生孩子?生几个?家里育儿养老人情来往听谁的? 这还都是感情好的情况下,要是感情淡了,丈夫找女人要不要帮他兜着?打离婚官司有没有胜算?要不要签婚前协议?真离婚了以后日子怎么过? 秦楚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赵一如就知道,逃避的日子,该结束了。 对质 在宿舍又躺了两天,她还是拖着极不情愿的腿脚回了柳园路。 孟笃安早就在这个家里布置好了自己的存在。 一进房间门,一人高的彼得兔站在门口迎接她,一摸,啧啧,还真是兔毛做的,手感顺滑,挠得手心痒痒的。梳妆台上放着一对珍珠耳环,是她几年前在杂志上看到的款式,早就过了季,但她还是喜欢,就拍照存在了手机里。桌上的杯子、床下的新鞋、窗边的小沙发、连同小沙发上的抱枕,统统都是她曾经聊天时无意分享的、逛街时夸奖过的东西,有的早已经是旧款,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寻到的。 等一下,这些东西又是谁放进她房间的? 是妈妈吗?不对。就比如这个抱枕,杂志照片是放在沙发上的,只有看过照片的人才知道怎么摆,否则大多数人会默认放在床上。 打量了一圈,她越发确定:孟笃安很可能来过她房间,如果他没来,那么至少,他说服了赵鹤笛替他摆放这些东西。别的人赵一如不敢说,但是赵鹤笛的个性她再清楚不过了——没有人,任何人,能说服她帮这种忙。 无论是她放了孟笃安进来,还是她帮了孟笃安的忙,这都说明,赵鹤笛在这件事情里,已经不中立了。 赵一如赶紧冲向书桌边的抽屉,拿出日记本——还好,日记没有被翻过。 她又冲向赵鹤笛的房间,发现她不在,楼下厨房、花园也都不见她的身影。 门口、客厅仔细看了一圈,没有脚印、也没有喝过的茶杯。 赵鹤笛向来深居简出,每天不是在做家务,就是在筹划怎么做家务,这个家除了她和赵一如,极少有外人来。她们没有请住家保姆,只有一位阿姨每月来一次,帮忙擦洗玻璃。 在这个时候,她能出门去哪里? 赵一如拿起包就出门打车——她也不知道母亲在不在那儿,但她觉得这是可能性最大的选项。而且她很气,很想见到那个人,狠狠捶上他几拳。她想质问他凭什么给自己送这些东西,凭什么擅自布置她的房间,在她最需要冷静、最需要避开他的时候,他凭什么让自己不断想起他! 从东野广场的私人电梯进去,她就一路没有受到阻碍,心里的疑虑基本已经有了答案。 敲门,孟笃安来开的门,她一见到他,火气就窜到了喉咙,连眼睛都被火气燎的酸胀,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你以为你是谁啊?谁让你送那些东西的?我跟你说过我想要吗?我说过要你送吗?你凭什么进我房间?”她一边质问,一边锤他的胸口出气,“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我就要收你的礼物?凭什么我就要喜欢你?难道我除了嫁给你就没有别的选择吗?!” 但是她越说气势越弱,加上他又抓住了她的双手,她无意中瞥见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深邃,映着走廊的墨绿墙壁,泛出幽黑的光泽,冷静、笃定,丝毫没有慌张,甚至还有些怜惜。 她终究还是没办法对他继续发脾气,只能任由他握住自己的双臂,死死忍住眼泪,不由自主地抽泣。 他转身去倒水,赵一如没了他的遮挡,这才发现眼前坐着一个人。 赵鹤笛已经很多年没有穿的这么正式了,灰紫色乔其纱长摆旗袍,没有蕾丝装饰,只有素雅的暗花横纹,配上灰色丝缎滚边和青晶石纽扣,平肩小连袖衬住依旧紧实的手臂,赵一如自己都有些看呆了。 “妈”她收回思绪,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缘由,“你是不是放他进我房间了?还是你帮他摆的那些东西?为什么连你也要掺合这个事情?”。 “一如,不要跟你妈急”孟笃安递给她一杯水,扶她坐下。 赵一如挣脱开他的手,自己坐下,把一杯水一饮而尽。 “东西是我让他放的”赵鹤笛开口,面色如常,“你不在家,我只好替你做主。我让他进来,他也答应我,以后不会再送了”。 这下轮到赵一如泄气了——说起来,自己不想面对,就跑回学校去,礼物的事情一股脑儿扔给别人应付,是挺不负责任的,现在解决了倒也好,自己确实没脸质问赵鹤笛。 但是一听说孟笃安以后不送了,她突然心里又有点发苦。 呸呸呸,想什么呢,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嘛,气冲冲跑过来,别人把事情处理好了,怎么又遗憾起来了? “哦”,她点头,不敢看孟笃安。 “我来找孟先生,是有别的事情”,她示意孟笃安,他递给赵一如一个文件夹。 “我现在单身,你也大了…”。 “妈你该不会是想找对象吧”赵一如抢白,“那你也别托他…”。 “你打开看看”,孟笃安笑着指了指文件夹,递给她一杯水。 文件打开似乎是一份合同,甲方是东野旗下的某个影视公司,乙方是赵鹤笛,拍摄一部叫作《鸿雁几时到》的电影,合同上看不到具体情节,只能看到戏份不多。 “我现在还有时间,想再为事业做些努力”,赵鹤笛不等女儿开口,“谢谢孟先生肯给我这个机会,一如,你觉得呢?”。 说完,她盯着赵一如。 “我觉得……挺好的”她喝了一口水,含混回答,“一复出就有角色已经很好了,我刚才看了…真的……挺好的”。 孟笃安微笑,赵鹤笛还是盯着赵一如。 赵鹤笛这个人,说起来性子软,那是出了名的,说话永远谦卑、待人从不轻慢,但要是硬起来认定了一个道理,那就算赵一如躲到地缝里,她也能追到地缝外面,紧紧贴住,用眼神用语言,把女儿从里面逼出来。 赵一如知道,她今天不认错是不行了。 “孟先生”,她转过头,看着孟笃安。 那细长流波的眼睛,犀利的鼻峰,还有她无数次流连、无数次在她耳边留下情热低语的嘴唇。 他白色衬衫下起伏的胸膛,她悸动难耐时最喜欢攀附的臂膀,无不在提醒她:这个男人的存在,她是摆脱不了的。 她的脸渐渐热了,连耳根都跟着发烫。她不敢抬起头看赵鹤笛,只能假装在看孟笃安。 但她不敢看他,也不想看他。明明几分钟前自己还气的想要捶他,怎么现在心里又开始澎湃? 赵一如,你真是没用! “谢谢…孟先生”,她平淡地开口,“之前进门的时候,是我误会了,对不起”。 “我也想不到别的方式补偿你了,要不你骂我几句出出气吧”,她突然想到自己刚才好像还动了手,“你要是真想打我也行,别太重了……”。 孟笃安笑了。 他送这些礼物,何尝不是心有期待。把她不经意间提过的愿望一一实现,不只是想等她一份回应,更是想在她的生活里留下自己的痕迹。 所以,那天去柳园路,看到她房间空着,他心里是真的有些害怕的——她选择逃避,八成是因为想拒绝。 但是今天,她找上门来撒泼打闹,他反而没那么害怕了——会气会闹,说明她在心里,还是牵扯着放不下他。 “我不生气,也不用出气”,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赌气的嘴唇,刚刚发完火还鼓鼓的脸蛋,恨不能立刻压上去。但是碍于赵鹤笛在,他只能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你要是愿意,就来参加电影的首映礼吧,你们母女同台,也是佳话”。 电影都拍完了? 赵一如的第一个念头是:怪不得前段时间她几乎天天住在孟笃安这儿也没人催她回家,原来她妈根本没时间管她。 转念一想:哪有这么快就剪出来的电影?该不会电影早就拍好了、妈妈只是在最后补打了酱油吧? 第叁个念头是:会不会他们早就说好了要合作,只不过自己不知道? 低头再看一眼合同,是暑假前签的。 果真第二个念头是对的,可是那时候她刚和孟笃安认识,妈妈怎么能在那种时候跟人要角色、欠人情呢?也太瓜田李下了吧。 “你不要多想”,孟笃安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小心思,“我们一直想要请你母亲出演,她直到六月才答应,就赶着补拍出来了”。 接着又是孟笃安和赵鹤笛之间的客气,承蒙邀请啦,多谢赏光啦,赵一如听的有些走神。 “妈我们回家吧”她站起来催着走人。 “那好,这周六的首映礼,下午我派车去接你们”孟笃安也不多留客。 “我还没答应呢”赵一如觉得自己怎么就被安排了。 “我们会去的”赵鹤笛也站起身,那一袭旗袍随着动作流泻,衬得身姿袅娜,连孟笃安都看得心中暗叹:岁月不败真美人。 赵一如还没多想,就被拉走了。 “我还想跟他私下说几句话呢”她在心里嘀咕。 “妈,你为什么要替我答应他?”一回到家、脱了鞋,她就立刻抛出大大的责问。 “除了这件事,我估计你还想问:为什么替你收礼物、为什么放他去你房间”赵鹤笛慢慢坐下,“这些问题我一起回答你:我觉得笃安这孩子不错,你可以考虑”。 “拍戏的事,我是纯为了自己,和你没关系”。 “啊……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呢?”赵一如顿时摸不着头脑了,“之前你还说,我这是小打小闹、劝我不要心存幻想,我被你劝得都快要放弃了,你怎么口风又变了呢?”。 “我说小打小闹,是怕你把这事看得太重,反而相处不好,”赵鹤笛转过头去看墙上的画,“单论笃安这个人,我是没有意见的”。 “不对不对不对”赵一如冲到母亲面前,“你说我和他这个事,上不了台面,叫我不要有幻想。也就是说,哪怕这个人你是认可的,你也不看好我们。现在情况也没变啊,还是他这么个人,你这态度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赵一如自认没那么笨,这个逻辑还是弄得清的。 赵鹤笛沉默。 她低下头,看着手上的青晶石串,一颗一颗地数着。 赵一如也不急,站在旁边一颗一颗等着她数。她今天是非要问出个所以然不可的。 “一如…”赵鹤笛沉沉地开口,“妈妈老了,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的,我们都得试着……接受其他人进入你的生活”。 孟笃安自然不是个完美的人选——事业心太重,家族庞大,规矩森严。就算结婚了,外面盯着他的女人也不一定会少。要是真有得选,她当然不会要这么个女婿。 但是她现在没得选了。 至少孟笃安现在看来,对女儿真心,工作能力有目共睹。一如跟了他,就算脱离赵家,也不会过得更差,她确实挑不出更好的了。 “可是这人也得我愿意啊”,赵一如最不喜欢别人摆布她,“我跟他还在相处,处的好不好,应该我自己判断,你在这个时候插进去,那不就成变相的见家长了?”。 “你这话错了,我今天找他只是为了工作,是你自己找上门去的”。 “那你…现在…见了……”赵一如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哎呀!”。 说完就跑上楼了。 典礼 她确实无话可说,赵鹤笛这个做母亲的,并没有撮合什么,只是恰巧把她引过去了而已。 但是这么一来,她心就更乱了。 现在自己的房间里,充斥着他的痕迹——彼得兔、沙发、耳环、抱枕,她想不看都不行,甚至她都能想象,他一件一件布置房间的身影,说不会想入非非那绝对是骗人的。 可是打住!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完全没有他的环境啊——她需要和他隔离开一阵子,把这个人对她的影响降到最低,真正客观全面地考虑过去这两个月的相处,分析他的行为言谈。 可是这一切理智的预设,根本就是无 稽 之 谈! 她恨死自己现在一想起这个人,满脑子都是那唇、那手、那…… 但孟笃安似乎是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的。 第二天,赵一如正坐在他买的沙发上、考虑要不要回学校的时候,赵鹤笛喊她去小会客厅。一进去,小会客厅里坐着的人就站起来打招呼、自我介绍,然后挨个打开矮凳上的几个紫色大盒子。 那是她最熟悉的颜色,打开第一个盒子的时候,她就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没办法保持均匀了——这是她在新一季里最喜欢的两款之一,一条绢质的白色单肩连体长裤。 打开第二个盒子——不用说,是新一季里她最喜欢的两款之二,一条墨绿色缎面修身长裙。 第叁个盒子——暗金拼色深夜蓝滚边丝绒旗袍,想必是给赵鹤笛的。 第四个盒子——一串南洋珠项链、一枚黄钻金合欢胸针,应该也是给赵鹤笛的。 这一刻,赵一如对孟笃安,在欣赏之上,又多了钦佩。他们虽然一起逛过街,但她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自己的喜好——一方面自己家没有穷到完全买不起,另一方面她也不想让他觉得在暗示他买给自己。但即使在这样的掩饰之下,他依然看出了她喜欢什么,连话都不用套。 真是个恋爱奇才,她在心里默默感叹。 母女俩谢了来人,收下东西,就送人出去了。 赵一如有点惊讶母亲竟然完全不推辞,甚至都没有客气一下就收了。 “赵女士,这可不像你啊”她关上门,好奇问道。 “男人追求女人,送几件衣服珠宝怎么了”赵鹤笛拿起盒子准备上楼,“你也要见见世面”。 这态度,简直轮盘一样飞转。只留着赵一如在小会客厅里凌乱…… 赵一如一直纳闷着要不要两件都穿上、让孟笃安过目再选择,但转念一想,她现在什么都还没想清楚、连个明确的关系都定义不出来,就这么寻求穿衣建议,只怕事情会变得更乱。 两件都很美,但是……白色穿上太像婚纱了。 那就绿色吧。 直到周六出门前,赵一如才从母亲的鞋子收藏里挑出一双合适的,勉强套上。 敲门声响起,门外站着一位庄园管家打扮的司机。司机穿着非常用心,连西装的lapel都是缎面的。他微笑对母女俩打招呼,扶过赵鹤笛上车,又回来扶赵一如。 到了现场,长枪短炮的摄影师早就等在红毯两边,母女俩一进门,就被围个水泄不通、怼着脸一个又一个闪光灯,照的赵一如简直要发疯——选美顶多就是录节目看镜头,这种影视圈的活动才真是折磨。 回头看赵鹤笛,她到底当年有过历练,面对镜头毫无躲闪,洗练的笑容仿佛长在脸上一般优雅自然,要不是赵一如和她同坐一辆车过来,知道她冷淡的个性,不然还真的以为母亲今天转性了。 急急忙忙跑进场内,却发现了两个她最不想遇见的人。 一般来说,远嫁的赵一苇和并非赵子尧亲生的赵一鸣是不参与赵家生意的,所以在东洲可以经常遇见的,只有四位兄姐。这四位中,赵一鸿、赵一蒙虽然年龄大一些、个性也严肃,但都是成熟的社会人,即使对赵子尧的风流不满,也没那么多心思跟其他几房过不去。可是赵一鹏、赵一鹂就不太一样了,他们一个基本不受宠、却喜欢拿出兄长的做派教训妹妹;另一个投身影视、和一帮导演制作人玩的很熟,浑身的艺术家范儿,说话做事都不带节制——也正因为这份漫不经心,赵一鹂事实上从来没有欺负过她们五房——可能她也觉得不屑吧。 赵一如每次在任何地方,只要遇见大哥大姐中的一个,就算抽了上签,遇见另外两人中的一个,就是抽了中签。今天一下子遇见了赵一鹏、赵一鹂两个,那就是手气背的下签了。 “嗯?你也来了?”赵一鹂一脸不解。 “我陪我妈来的,她演了个小角色”赵一如说着想躲。 “你妈这个角色确实不大”赵一鹂不打算放过她,“这部小说的版权是我签的,演员也是我参与挑的,她的角色我记得,后期加的20分钟嘛,但你别说,你妈演的是真好……”。 如果要赵一如说出自己最大的缺点,那她一定会说:嘴笨。 不是那种不会讲道理的笨,而是关键时刻说不出奉承话、接不住场面的笨。 赵一鹂拉拉杂杂说了一会儿,什么赵鹤笛镜头感一流宝刀未老啦,什么自己终于签下了温睿这枚宝藏熟男啦,还有什么女配和孟家公子传绯闻啦,其实赵一如只要适时说一句“真的吗?你的工作好有趣”就可以了,但她真的说不出口——事实上,她每次看着赵一鹂挥洒自如、带着一身热腾腾烟火气出现的时候,都只想逃离。 不对,等一下,她签下了温睿? 原来赵一鹂的工作这么近水楼台! 不对,再等一下,女配和孟家公子传绯闻? “嗨,想什么呢?” 这个孟家公子,难道是……孟笃安? 这下好了,她的嘴更笨了。 赵一鹂看她若有所思、反应如同死鱼,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喂,你怎么啦?”。 “我…我没怎么见过这种场面”,赵一如说着想往里缩,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她总觉得红毯上会出现些自己承受不了的东西。 “哎呀,我就说你参加的那个选美比赛啊,不上台面”,赵一鹂耸肩一笑道,“我看了你们的幕后母带,基本的体态训练都没有……”。 “你们聊什么呢?”身后传来熟悉的男人声音,赵一如顿时怔住,不敢回头看。 “都是小事儿,这不是一如参加选美了嘛”,她亲热地避开赵一如,上前招呼,“孟二哥好”。 孟笃安点点头,接着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在赵一如腰上。 他早就在人群中注意到她了,她今晚穿了他送的长裙,老远就能看见腰肢纤软,墨绿缎子隐隐反光,她又梳了干净的发髻,额头光洁,侧脸线条凌厉,充满爽朗的美感。 最让他惊喜的是,她耳垂上点缀着他送的珍珠耳环。 “你今晚好美”他对着她的耳朵说,趁机贴了她的脸颊。 “你们俩…”赵一鹂眼神狡黠地盯住两人,“还真的……?”。 “还没还没”赵一如有点急了,“还没确定呢…”。 赵一鹂张着嘴,不知是嬉笑还是受惊,“你们…这一夜…”。 “不过是认识的时机”,孟笃安笑着说,“白天能认识人,晚上也能”。 “也对也对”赵一鹂一脸明了地笑笑,“笃宁来了,我去找她”。 说着便向人群中一个近乎素颜的女生走去,这位女生穿了一件白色苎麻衬衫,配白条纹本麻色长裤,头上一个简洁的马尾,除了一条浅金色项链,毫无饰品点缀,但在人群中绝对叫人无法忽视——她仪态挺拔,笑容清淡,始终带着漫不经心的疏离感,让人觉得她完全对这个世界敞开、但又随时能跳脱这个世界之外。 “那是我叁叔家的堂妹,笃宁”他看出了她的目光所指。 “孟小姐气质真好”她由衷赞叹。 “她呀,是个书呆子”孟笃安说起妹妹,眼角变得温柔起来,“整天在实验室里培养小鼠、割它们肚皮,手上性命无数”,孟笃安虽然话说的狠,但语气是骄傲的。 好酷!赵一如暗暗赞叹。 “对了,我听说,这部戏的女演员和孟家公子传绯闻”她在赵一鹂的话里只记得了这一个细节。 “哦,那个啊,是我大伯家的堂弟笃宣”。 赵一如点点头。 孟笃安看她兴致不高,想逗她开心,干脆把孟笃宣从女明星身边拉过来。 “这是赵家的小女儿,一如”,他向堂弟介绍。 “赵小姐好”孟笃宣微笑,“我刚才看见令堂了,真是容貌气质一脉相承啊…”。 “孟先生客气了”赵一如把头微微低了下去,不好意思抬起来。 “绝对是大实话”他以为赵一如只是害羞,“令堂的加入,让我们这部电影ROI高了20%都不止…”。 “院线那边还没给回应,这就说上大话了?”孟笃安不想在这个场合谈这些,开个玩笑正想转换话题。 “我让Booz Allen的朋友帮我稍微建了个模、分析了一下…” “你别滥用资源”,孟笃安严肃了起来,“他们本来也不是做这个业务的,别闹”。 “同学一场嘛,他们所去年的turnover有点…”。 赵一如听不懂这些,只是微微低头。 “好了,今晚好好看电影,生意明天去办公室找我”,孟笃宣还没说完,就被孟笃安打断,不一会儿就打发他走了。 赵一如微笑着送孟笃宣离开,准备找个地方弄点东西吃一吃——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只想着赶紧消失在人群里。 这时候,四太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不是笃安吗?”四太亲热地挽了挽孟笃安的手臂,余光瞥见他扶着赵一如的腰,嘴角抽动了一下。 “潘阿姨好”孟笃安温和地笑笑,眼角自然上扬,仪态端整镇定。 “笃安啊,你挑的这个小辛,绝对前途无量,影评人首映那场,没有人不夸的”她说完对着赵一如笑了笑。 小辛? 哦对,就是这部电影的主演辛未然。 参加完比赛之后,赵一如全心恋爱,唐霜不屑讨好不懂得欣赏她的电视观众、转向线下活动,倒是看起来对镜头有点抵触的辛未然,进了演艺圈,而且还不是上综艺、拍网剧,而是实打实的演电影。 据说赵一鹂在她出道后的一周,就从“东洲明珠”主办方手里,签下了辛未然。那时候虽然辛未然贵为新科选美冠军,但是综艺感欠缺、演唱也不突出,电视台不看好她的发展,轻易就放手了。 这不,才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她就在新制作的电影中露面了。据说这个角色很小,是电影到了最终制作阶段,才临时加上的戏份,也是赵一鹂一手促成的。 赵一如倒是没当回事,心想请赵鹤笛也好、辛未然也罢,不过是个吸流量的举措而已。 “未然不是一鹂姐的人吗?”赵一如想起四太的话,问孟笃安,“怎么她说,是你挑的?” “是我看了比赛,向一鹂推荐了她”。 本来只是为了赵一如才看的比赛,不得不顺带着也看了别人,其他的他都没印象了,只记得唐霜傲人的自信,和辛未然充满故事的双眼。 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不适合做明星,文艺才是她的出路。赵一鹂的经营能力好不好另说,至少她是这个圈子里,最有可能给艺人成长机会的老板。 但他没想到四太的嘴这么快,身边的女人似乎沉默了。 “怎么了?”他柔声问。 “没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此时的感受,“还是…不太适应”。 线索 电影开演前,赵一如看见了辛未然。 她穿着一袭极修身的银色挖肩长裙,腰身起伏、裙摆荡漾,配上叁十年代的电烫卷刘海和浓郁红唇,名伶再世的风情,突破她以往的所有造型,让现场的男男女女都为之一震。 众人都在期待,她会坐在哪里。 是和同样只身前来的老板赵一鹂作伴,还是和戏中的搭档严翀同座?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辛未然既没坐在前排陪伴老板,也没加入侧面的主创座位区,而是径直走向中后排,坐在了绯闻男友孟笃宣的身边。 现场突然安静了,大家都在消化这个消息,赵一如能看到,就连淡漠的孟笃宁小姐脸上,都闪过了瞬间的难以置信。 紧接着便是熄灯、开幕,所有媒体在进入内场时被要求不得打开闪光灯。一切在昏暗中发生,又都留在了昏暗中,似乎她那银光粼粼的裙摆一转,故事便定格在了此刻。 简直完美,赵一如心想。 电影的情节在赵一如看来略显单薄:一个长在深宅的古代庶女,从小接受着母亲不同于常人的教育,长大之后也拥有异于主流的个性。在历经艰辛找到人生出路和幸福之后,她才最终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她的母亲,是穿越来的。 说实话,女主角的演出差强人意,加上白莲花的设定,显得更加乏味。 但有两个细节是亮点: 赵鹤笛扮演的是女主的母亲,一个从现代穿越去古代、被迫做了大户人家姨娘的女人。这个人物还挺复杂——她自己用现代人的心智,应对古人的宅院生活。但是对于女儿,她不敢完全暴露自己的身份,因为她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女儿需要一些古人的思维,才能平安生活下去。尤其是在知道自己身患绝症之后,她更加急切地想要安排女儿的归宿,推动了全片所有情节。 这个角色几乎出场就下线,赵一如自己也没反应过来。直到最后,女主母亲的身世揭晓,她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在影片开头,女主母亲这么认命的人,在去世的时候,却显得那么着急、那么不甘。 她还有担心的人。 这位母亲,是赵鹤笛从来不会成为的那种。她很少为赵一如指路,也几乎从不表现出忧虑,除了在为人之道上几近严苛,她基本不干涉女儿的成长,似乎她天然知道,孩子能够过好这一生。 赵一如忍不住瞥了一眼赵鹤笛,后者在座位上纹丝不动,看起来毫无波澜。 但她突然又想到,她和孟笃安过夜的第二天,赵鹤笛表现出的气愤和失望,是20年间从未有过的。 可能自己已经到了容易行差踏错的年纪,一贯淡然的母亲也忍不住担心了吧。 说起淡然,赵一如印象更深刻的是辛未然扮演的、穿越前的女主母亲。 这个角色出场的时间比赵鹤笛的角色更短,但是一点也不妨碍她惊艳全场——倒不是说有多漂亮,论美貌,很多人可能会觉得辛未然不如女主。 穿越前的女主母亲,是一个性情直率的文艺女青年,她不疯不闹,是个有头脑的理性女子,但是对于暗生情愫的学长,却因为对方出身优越而执意拒绝,上演了一出短暂的现代版《傲慢与偏见》。直到危难关头,学长舍身相助,她才认识到自己的错判,对学长萌生爱意。 但是这个危难关头,就是她穿越的时光之门。 委身为妾的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未能完成的告白,这份遗憾让她在新的世界里无法去爱,但也不舍放弃自己,所以用记忆编织了一个结界,处在结界之中的她,眼中永远是灰暗的淡然。 辛未然把这个角色诠释的极好。片中有这么一幕——她知道自己是老爷的玩物,也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但是春天到了,她还是坐在自己狭窄的院落里,想起了自己和学长的最后一面,眼里映着院中桃花的粉晕,却看不到光泽;神色淡漠,嘴角却又噙着似有似无的浅笑。 她把一个始终活在美好记忆中、却又不得不面对绝望现实的女人,演得技惊四座,仿佛这就是她自己的故事。 相比之下,整部片子的故事之单薄,配不上她的表演。 “你真是个好伯乐”,首映后的酒会上,赵一如对孟笃安说。她现在已经完全不被“孟笃安引荐选美冠军”所困扰了,相反,她很骄傲自己结识了如此慧眼的男人。 “现在还说不好”,孟笃安向一旁撇了撇嘴,那边的辛未然和孟笃宣正在和媒体寒暄,“这一行比的是长久”。 赵一如一时竟不知道他说的是辛未然,还是赵鹤笛。 但不管怎么说,在这部电影里,她们都表现出远胜主演的才华——一个初露头角熠熠生辉,一个从岁月深渊中发出星火。 赵一如正想着,四太又出现在了她和孟笃安面前。 “笃安,谢谢你帮一鹂挑了小辛,这姑娘未来不可限量”。 孟笃安点头,没有说话。 “不过…”,四太话锋一转,“我最关心的,还是咱们自家人的事情”,她瞥了一眼赵一如,压低声音,“赵家和你终究是有缘,这回总该定下来了吧”。 终究?这回? 意思是,还有过上回? 追问 赵一如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四太似乎也没觉得需要和她解释,说完这话就在孟笃安的礼貌致意下走了。 还在思考怎么问孟笃安,她俩就撞上了孟笃宣和辛未然,一番恭喜道谢自是不必说,堂兄弟俩还略扯了些家事的闲篇——当然,主导的是孟笃宣。 “你演的太好了”她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对辛未然说出这句大实话。 “过奖,恰巧遇上了适合我的角色”,辛未然微笑,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兴奋,也看不出倦怠。 赵一如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但心思还在四太说过的话上,实在分不出注意力,只能报以微笑。 终究有缘的意思,难道是,赵家曾经和孟笃安有缘无分? 这个解释很说得通,考虑到四太说“这回总该定下来”,很明显,孟笃安曾经有过“没能定下来”的前科。 那就没有别的可能了,唯一的解释是:赵家曾经想要嫁女儿给孟笃安,但是没有成功。 赵家的女儿一共四个。除了赵一如之外,大姐赵一苇是孟笃安的嫡亲表姐,绝无可能。二姐赵一蒙倒是和孟笃安同龄,但是她各方面堪称完美,如果孟笃安没相中她,那就更不可能看上赵一如。 难道是叁姐赵一鹂? 的确有可能——赵一鹂比赵一如大几岁,和孟笃安的年纪还算登对,虽然赵一鹂自己见到孟笃安神色如常,但四太暗藏玄机的语调、说话时审视赵一如的余光,无不让人心生疑窦。 这么一想,一切还真的就理顺了——赵家一直想把女儿嫁给孟家,大姐不合适,二姐是继承人不外嫁,叁姐被打回,才有了她这个小女儿“攀高枝”的机会。 想通了这个,她突然胸口闷窒,觉得所处空间说不出的逼仄。正好孟笃安被宣传方拉去聊天,她留在原地,略微靠在面前的高脚桌边。 环顾四周,她才发现,参加酒会的女性,每一个都有足够立足于此的头衔:且不说女演员、制片方和宣发方的工作人员,现场的报道记者,就连四太,也是以制片方投资人的身份——她是星洲的董事,星洲投资了赵一鹂的公司“咚娱乐”——而不是社交名媛的身份来的。 而她,除了“孟公子的绯闻女友”、“演员赵鹤笛的女儿”之外,没有任何合理的入场资格。 哦,她还是“新科东洲明珠退赛选手”,讨论的热度还在,或许能吸引一点八卦媒体的注意。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呢?她不禁开始质问自己。原本赵鹤笛有了新作品,自己作为女儿默默捧场就行了,这么大费周章、穿的人模狗样的来,还不是为了当孟公子的女伴。 可是孟公子真的需要她吗?从她进入现场到现在,他除了刚开始的时候,有机会和她独处、说几句话,其他时间完全被形形色色的人借用——东野是咚娱乐的第二大股东,现场的绝大多数业内人士都和孟笃安有往来,再加上咚娱乐今年刚开始涉足经纪业务,孟笃安的社交努力显得至关重要。 说不定,咚娱乐就是他没相中赵一鹂、所做出的补偿? “一如”孟笃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想什么呢?” 他的声音如此温柔,温柔的让她觉得自己不配——她只是他的战利品,根本不值得他这么小心呵护。 “在想什么时候能回家”,她语气淡淡的,但还算克制,毕竟他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把情绪推给他来承受。 “你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不适应也很正常”,他微笑着摩挲着她的脊背,似乎想要给她力量,“多认识一些朋友,以后见面了有熟人,就好多了”。 “你也是这么学会适应的吗?”她注视着他的眼睛。 一瞬间,他愣住了,又很快回应她的双眼,“我也不是一开始就适应,所以我知道适应的过程很难,你可以慢一点”。 “我一定要适应吗?”这才是她今晚最想问的问题。 孟笃安略思忖了一下,刚准备开口,就被赵一鹂叫住。原来是酒会的寒暄部分结束,主创和投资方要一起合照、准备接下来的采访。 赵一如拖着已经有点飘忽的双腿,走到了台上。她本来想在赵鹤笛身边找个位置,但是公关团队火眼金睛,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把她请到孟笃安的身边,示意她俩站在一起。 孟笃安可能是看出了她的局促,伸出右手、向前弯腰邀请她:“May I ?”。 心里再乱,也还是被他逗乐,她点点头,让孟笃安的右臂环住自己的腰。他坚实的手臂温暖有力,一如他的笑容和其他。 拍完照是主创接受采访的时间,先是两位主演,再是辛未然、赵鹤笛等一众配角。 主演的采访简单无趣——两位演员都是年轻当红偶像,能坦诚回答的问题不多,即使回答,也是早已准备好的套话。 反倒是配角的采访令人期待,辛未然和赵鹤笛一落座,现场就响起了掌声。 但是赵一如没有机会听了,孟笃安叫走了她,把她带到剧场侧面一个小房间。 “怎么,孟公子还有在这种地方苟合的雅兴?”,她小声问。 孟笃安心里想着别的,竟没听出她语中的嘲弄,只顾揽着她的腰,轻嗅她的发丝,“一如,别闹,等一下有记者要采访我,我想你和我一起……” 一听这句话,赵一如突然有点反胃。 他孟公子身份尊贵,看上了哪家姑娘,就可以像现在对待她这样,携战利品般出入各色场合。不喜欢了也没关系,像对待赵一鹂那样,一份事业大方奉上,新时代的“独立女强人”就此诞生。 怪不得赵鹤笛说,赵家乐得送女儿去孟笃安身边“选妃”,她这个小女儿,估计是赵家最后的“清场货”了吧。 “一如”,孟笃安摸了摸她的脸颊,“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自己是不舒服吗?好像是,也好像不是,她有点呆滞地看着他。 他看赵一如不回答,准备继续往下说。 “你和赵一鹂是怎么回事?”她冷不防地开口,整个房间陷入沉默,久久没有回音。 度过了一段让旁观者窒息、但却让赵一如坦然的寂静,他才开口: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和她之间有事?” “孟先生,如果你尊重我,就请不要用问题回应我的问题”,这点心理小把戏她赵一如还是能分辨的,“你的问题我也乐意回答,在你回答我的问题之后”。 “我在她14岁的时候认识她,帮她联系过巴黎成年舞会的名额,安排过申请大学的推荐信,有一年路过洛杉矶,用孟家的飞机捎她回过国,她回国之后自立门户,找我做她的投资人,我答应了”,他想了一下,又补充道,“这十几年间,我和她最近距离的接触,就是在她登机的时候帮忙拿过毯子”。 “那四太说你和赵家‘终究有缘’,是和谁有缘?她说你这次总要定下来了,那上一次是怎么了?”,赵一如脱口而出,这个疑问已经在她心里快要炸开,“我想这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不像上一次让赵一如感到坦然。 她在心里默默盘算:排除赵一苇,如果也不是赵一鹂,那就只有一个选项,赵一蒙。 裂痕 赵一蒙是赵家最出色的女儿,由内到外挑不出一点毛病,早已是公认的继承人。 这样的女人,孟笃安没理由看不上,更不可能弃她而选赵一如——不对,赵一如突然想起来,当初她第一次见孟笃安,就是赵一蒙参与撮合的。 “我来说说我的理解,你告诉我对不对,行吗?”她抢在孟笃安之前开口。 赵一如心中的故事是,两个同龄青年,因为家族利益的纠缠而相识,一个是新富之家耀眼的长女,一个是大家族里被给予厚望的长孙,虽然知道相爱会带来更多麻烦,却还是挡不住彼此吸引。 只可惜,女方是家族继承人,不可能外嫁,更不可能嫁给别家的继承人。 所以两人遗憾分手,但依然保持友好。男方余情未了,宁愿娶女方同父异母的妹妹,也不想斩断两人的关系,而女方也大方配合,利用自己在男方心中的地位,保送妹妹当上这个孟太太。 “所以你的理解是,我喜欢你,是因为忘不了你姐姐?”孟笃安语中带笑。 “否则你要告诉我,你是在她和我之间,选择了我吗?”赵一如只觉得可笑,“你觉得谁会相信?” “我以为,只要你和我相信,就足够了”,孟笃安不肯退让地看着她。 “我不相信,我没办法相信”,赵一如完全不打算跳进他汹涌的眼波中去,“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是,任何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都不可能做出这么荒唐的选择”。 今晚她站在他身边,听他和别人讨论一堆她根本不懂的名词,还要回应他的眼神和微笑时,她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件装饰品,一枚私有物,甚至有可能,是一个属于孟笃安和赵一蒙的暗号?! “既然现在谈的是我的心意,为什么不相信我本人的说法呢?”,他眼中似有怒火,又似有精光,“我喜欢的是你,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应酬的事情你不懂,我可以慢慢教你……” “可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学呢?”赵一如有些急了,“我明明不喜欢、也不擅长这种事情,硬把我改造成另一个赵一蒙,有意思吗?你干嘛不直接找她呢?” 她毕竟不是赵一蒙,她没有赵一蒙的干练果敢,就算学了社交场的皮毛,也学不来职业女性的神韵。 更何况,她也不想变成赵一蒙,不管赵一蒙多优秀,她只想做她自己。 孟笃安看得出,他们的谈话只能在此终结了。 “采访我一个人去”,他顿了顿,“今天我们都冷静一下,明天我再找你,我们好好聊一聊,好吗?” “你还没告诉我,我说的故事,是不是真的”,赵一如的声音没有波澜。 “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是谁”,他似乎在组织措辞,“我的确喜欢过她”。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她觉得自己有点过了,问完就不出声,也没期待他一定会回答。 “一如,对不起,这件事牵涉到别人,分手的原因我不能透露,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在你来东野广场之前很久,我的心里已经没有其他任何人了”。 说完他就出去了。 不得不说,孟笃安是个处理危机的高手。交往过女友同父异母的姐姐、还瞒报,这么大的事情,放在谁身上也得脱层皮,可他当即就把场面稳住了。赵一如偷听他接受记者采访的过程,也是从头到尾没有一点情绪的异样,只是一再解释,赵家的女儿还小,也不习惯面对媒体,请大家给予空间,尊重女生的感受。 这天晚上的活动到深夜才结束。赵一如和容光焕发的赵鹤笛,坐着孟笃安派来的车回到柳园路——车是他坚持要派的,请她再生气也不要轻易让长辈发现。 赵一如一夜都没怎么睡,一会儿想要问问赵鹤笛知不知情,一会儿又想干脆打电话给赵一蒙问个清楚。最后都不了了之。 说到底,她还是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毕竟是她和孟笃安的事情,把赵一蒙扯进来,实在不公平。 而且平心而论,她内心的狂澜,并不全因“前女友”而起。 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天快亮,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睡了两个小时,手机震动了,是孟笃安打来的。 言弃 “希望没有吵到你的懒觉”,他晨起的声音带点沙哑,总是这么诱人。 “不会…”,她试图迅速整理好已经四散的脑细胞,却还是失败了,“现在几点?” “七点二十”,说完他有点嘲笑自己,这么早,怎么可能不吵到她睡觉,但他实在担心,一心只想着赶紧给她打电话,“我派了辆车去柳园路,七点四十到,你愿意来东野广场见我一面吗?” 二十分钟?那应该只够洗漱吧。赵一如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看看窗外刺眼的阳光,嘴里含混地答应着挂了电话。 八点钟,车子准时到达东野广场。赵一如家居的白色丝绵长裙都没来得及换下,头发凌乱,浑身没有涂一点防晒地走进顶楼套房的办公室,一进门就被透过落地窗的海上朝阳刺的闭上了眼,简直像是即将现形的吸血鬼。 再睁开眼,孟笃安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伸手揽过她的肩头,他身后的窗帘正在徐徐拉上。 “我临时要去外地出差,9点出发,下周才能回来”他给她倒水,顺势坐下,“不忍心打扰你睡觉,但更不想让你一等就是一周”。 “没关系,我都能理解,谢谢你这么周到”,她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 “隐瞒我和赵一蒙的事,是我的错,对不起”,他迅速切入正题,“我没有理由为自己辩解,你可以用这一周想想,要惩罚还是要补偿,我都听你的”。 “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绝对是心无芥蒂,才会没有告诉你。我以后,绝不会再瞒你”。 “应酬的事情,我也不该勉强你,你以后如果喜欢、想陪我去,我依然欢迎,如果不想,也不用强求”。 他还说了其他的一些,无一不是在检讨自己的不周,丝毫没有责怪赵一如的意思。赵一如不记得自己后来又听到了什么,只知道眼泪早已经溢出眼眶。 “任性的是我,你不用这么委屈自己”,她突然小声道。 “我没有委屈…” “你这是何苦呢?明明有一蒙姐那样的女人可以挑,何必非要找既不能襄助你、也不能开解你的我?” 说完这句话,她的眼前一片朦胧,酸涩的眼眶倔强地不想闭上,但她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他。 “笃安,我想放弃了,请你也放弃吧”。 后面的事情,赵一如甚至有点不记得了。 孟笃安自然是难以接受,想尽办法劝她冷静、哄她改口,哪怕暂时先收回也好。 但她只是一直流泪,就像是把过去这些日子的全部快乐,折算成等量的眼泪,一次性还清。 她怎么会不渴望和他在一起?他那么聪明、体贴,还拥有那么完美的肉体,凡俗如她,遇上这样的男人,不可能不沉沦其中。 但是她真的配吗?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女,没有事业,没有阅历,就连旁人不明觉厉的娘家背景,在他面前也是不值一提,仅凭孟公子无意中一瞥的动心起念,这种关系又能维持多久? 或许是广场套房的那一晚,让他找到了久违的愉悦,反正动动手指就能改变她母女命运——他不也同样打个电话就能送辛未然出道吗——留在身边多把玩一阵,又有何不可? 他现在喜欢她天真简单,来日也可以嫌弃她空洞无物,一切只在男人一念之间。 这样的感情,只是男人对装饰品的垂怜,谈不上相爱。 相爱是只有在两个平等的人之间,才会发生的事情。 坚定了这个信念,她便不管有多少泪水,都绝不再被他打动。任他温柔如何、深情几许,说出去的拒绝,不再收回。 和他在一起,本就是一场梦。 这个夏天,就当美梦被大大拉长吧。 但再长的梦,也有醒的时候。 八点五十分的时候,孟笃安叫来唐棠,让她给赵小姐安排早饭。 赵一如说了句不用,就直接离开了套房。 唐棠明白,孟笃安留了十分钟给他自己。 过去这个夏天的迷幻,过去这一周的跌宕,和接下来这一周的忙乱,只留给他这十分钟的时间,去回味、消化和开解。 唐棠带上书房门之后,他坐在陪伴自己多年的书桌边,手中摩挲着赵一如写过字的钢笔,机械地滑动。 他要在这十分钟里,接受自己多年经营溃败的事实,再整理好一切,面对即将到来的、滚滚向前的生活洪流。 一直以来,似乎只有在这短短的独处间,他才能从洪流中暂时抽身,属于他自己。 不,现在的他,还有那些情热心动的夜晚和下午,可供回忆。在那些转瞬即逝的回忆里,他是属于她的。 属于她,原来比属于自己更美好。 他闭上眼,任由眼眶从濡湿到湿透,眼皮倔强地紧闭着,不让任何一点脆弱漏出。 突然,他决定睁开双眼,让眼泪顺着额角流过,渗入发丝,了然无痕。 十分钟后,孟笃安打开房门,把一迭文件交给唐棠:“去机场的路上把这些传真给路总,我们现在出发”。 如夏日之将尽 秋天开学之后,赵一如照例辞别母亲,搬去了学校。 唐霜放弃了进庞老师项目组的机会,选择在本地的一家新媒体实习,日常写稿,偶尔参与运营,闲来再接一点活动主持的工作充实荷包。 秦楚对唐霜放弃的机会倒是求之不得,软磨硬泡让唐霜引荐,他自己也叁番五次去庞老师的课堂刷存在感,终于成功拿下,每天昏天黑地地读书。 “你现在走在校园里的样子,简直就像英国公学男孩那样不可一世”,赵一如开学后快一个月才约得上他吃顿饭。 “真的吗?要的就是这个vibe!”他转念一想,“怎么?你见过英国公学男孩?是不是姐夫就是?” “我不知道”,赵一如脱口而出,“他不是他不是!不是公学男孩也不是你姐夫!” 怎么什么话题都能扯到孟笃安,真是服了。赵一如后来连秦楚也不太想约了。 但是自从跟孟笃安扯上关系,学校里的太平日子也不会长久了。 这天下课,突然有男生笑嘻嘻地打听:“赵一如,外面那个大美女是你什么人?点名要见你呢!”。 大美女?赵一如顿时愣住了。 初秋校园里的梧桐转黄,赵一蒙穿着浅棕色风衣站在落叶上,影子在阳光下显得颀长秀美,容颜清丽,倒衬的赵一如矮小缩瑟。 她本来不想见赵一蒙,因为她不知道,在知道她是孟笃安前女友之后,到底该怎么跟她见面。 是姐妹相逢、分外亲热,还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但看着姐姐有些疲惫地过来找她,她的确是不忍心。而且不管什么时候,她都可以相信赵一蒙的分寸,她不会为了无聊小事打扰她。 “爸爸的身体不太好”赵一蒙不等赵一如开口,一坐下就叹气道。 虽说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在这个时候,亲疏对比就显现出来了。赵一如记忆中的赵子尧,永远精力充沛、每天都要在不同女人间奔波,而他脆弱的这一面,只有和他亲近的子女才能看见。 “严重吗?”赵一如看着菜单。 “要做一些检查,在等结果”,赵一蒙笑笑,她似乎经历了很劳累的一周,眼周有些发青。 “姐姐你最近没睡好吗?”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她其实也知道,赵家的所有子女当中,实干者只有赵一鸿和赵一蒙,赵一鸿受制于疾患,不能长久工作,他又是孟家后裔,被五花八门的社交活动和头衔占据大把时间,所以赵一蒙在一线更多一些。 赵一如并没有“事业”的概念,她只是本能地觉得,赵一蒙一定很累。 “有点”赵一蒙撩了撩头发,阳光透过发丝的间隙,尽管笑容疲惫,依然美的无懈可击。 “你也知道的,‘星洲’处在关键时期”,赵一蒙语气温柔,“爸爸又不常在办公室,我这边的压力会大一些”。 不,我不知道——赵一如在心里想。她只是个股份不多的小角色——当然这些股份对于外人来说还算可观,但在赵家内部,她连大哥的零头都不是。 事实上,她连这笔股份的具体价值都没有查过。 “你们是…需要我做什么吗?”她可能猜到了一些什么。 “大哥已经去找过孟家了,孟笃安不愿意见他”,她顿了顿,有些为难地开口,“一如,只有你能见到他”。 “赵小姐,孟先生现在不在”。 “我知道,我愿意在这里等他,多久都可以”。 这一等,果然很久。 到了临近半夜,她才听见门口窸窸窣窣的换鞋声,孟笃安走过玄关,换成拖鞋的脚步声明显轻软了许多。 “…”孟笃安看到她的瞬间,没有说出话来。 “孟笃安!”她刚准备上前质问,却先一眼看出他的倦怠,于是帮他倒了杯水,沿着沙发递给他。 “看来有火气”,他一饮而尽,对着她浅笑。 即使是疲倦下的浅笑,他都可以如此迷人。 “我第一天认识孟先生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她的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我可以替自己做决定,所以你如果想做交易,不需要找中间人,请直接找我”。 “嗯?”孟笃安似乎没有完全听明白。 赵一如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啊!”他恍然大悟,“赵一蒙找过你吧”。 “你不知道吗?”。 “如果你这么问的意思是,我有没有授意她去找你”,孟笃安喝了口水,“回答是没有”。 啊,难道是自己先入为主、一听到“孟笃安”叁个字就以为又是他在捣鬼? “而且我记得你那句话,不过不是在我们认识的第一天晚上”,他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而是在我们认识的第二天早上”,他熟练地在她面前换好衣服,靠着对面的沙发坐下。 赵一如一时语塞。 这么低温的房间里,她竟然觉得有一丝燥热。 “我…打扰孟先生了”,说完她就准备走。 “一如”,他叫住她,直呼她的名字。 “如果真的是我找你,你会答应吗?” 就比如今晚,如果你能留下,那我所有的疲惫都会消失殆尽。真的想不到,还有比这更好的,结束一天的方式。 “不会”,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重逢 十月底,最后一批桂花也快谢的时候,孟笃安特意让毘沙门的工作人员筛了一些新鲜桂花、沥水晒干,放在漆盒里带回东野广场。 他知道她还会再来。 果然,周末的晚上,他听见安保通知,赵小姐在楼下。 “让她上来”。 孟笃安打开门,发现赵一如蓬头垢面地站在眼前。 “我妈呢?”她一看到门打开就冲了进来,漫无目的地寻找,“她最近有没有来找过你?” “没有”,他下意识地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 只见她一下子坐在地毯上,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沾了灰尘的眼泪。 “我妈不见了”。 孟笃安心下一惊。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他拿来一些吃的,偷偷在果汁里掺了一点安眠药,哄着她吃下去。 送她去浴室冲了一下身子,然后再轻轻抱回床上,帮她掖好被子。 迷迷糊糊间,他才听清她这些天的状况。 发现赵赫笛失踪,其实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按照母女俩的约定,赵一如在学期间,每周她们会通话两次,回家时间不定,但大致是每月一次。 这学期开学后,因为赵鹤笛说要出去拍戏,她就没怎么回过家。刚开始母女俩还是正常通电话,赵一如还为母亲不厌其烦地问她和孟笃安的事情顶过嘴。 但是从十月中旬开始,她发现母亲的电话少了,起初只当是剧组驻扎地太过偏僻,没有在意。连着几天都没有电话之后,她有些慌了,试着联系赵鹤笛平日联系较多的阿姨、美容师之类,都没有消息。等到她彻底急了、买票辗转到了剧组,才发现赵鹤笛已经请了半个月的假。 孟笃安这一夜几乎都没怎么睡。早上赵一如醒来之后,发现他正在厨房做早餐。 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分崩离析,他的王国似乎永远如此安宁。 她当然不会知道,他内心的煎熬,绝不亚于她。 她挽了挽长发,有些抱歉道:“这个时候来找你,实在是没有办法”。 其实也不是真的没有办法,至少赵家人还是可以求助的——赵子尧她避之不及,赵一蒙可不一样。 但她还是第一个想到了他。 “我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她有些担心地加了一句,“你要的我给不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孟笃安知道她要说什么,急忙打断她,“我们的关系是如何开始的,并不代表它就要如何结束”。 更何况,他还没有承认结束。 但当务之急是,如何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我会尽量派人去打听”,他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争取早点告诉你进展”。 “那我可不可以留在这里?”看他作势要送她走的样子,她突然拉住他。 她现在没办法一个人安心住在柳园路,回学校更是不方便,光是11点宵禁这一条就让她害怕。 “我也可以帮你订一间客房…”东野广场有一间自营的套房酒店,算是既方便又不暧昧。 “我想住你的那间和室…”不知道为什么,那里是她现在最能感到舒适的地方。 孟笃安点头,把和室收拾好,并且告诉她,和室两头连接会客厅和办公室的拉门都是可以上锁的。 叮嘱完之后他就出去了,叁餐也没有为她安排。 赵一如先是在和室里喝茶发了会儿呆,接着拿出他收藏的《细雪》看了一会儿。虽然是白天,但如果关上门,和室内始终是昏黄幽暗的气氛。她枯坐了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这一睡就完全忘记了时间。 她醒来时,和室里的光线只略微暗了些,完全看不出是几点。 孟笃安坐在她身边,手里的手机光还没灭。 “醒了?”他还是温柔的笑,“吃饭吧”。 “我妈有消息了吗?” “先吃饭吧”,他打开和室的门,从外面端来一小碗饭和配菜,“你错过了午饭和晚饭,不饿吗?” “不对”,她看他坐定,突然盯紧他,“你为什么不看我?” 孟笃安平常看她的眼神她是知道的,坦荡直白,丝毫不加掩饰。但是今天他很不对劲,虽然眼光还是柔和的,但总有些躲闪。 “一如,先吃饭好不好?” “不,你肯定知道什么”,她一边摇头,一边眼泪就开始往下掉,“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是不会吃的”。 孟笃安叹了一口气,赵一如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说啊!”她重重推了他一下,孟笃安即使坐着都差点往后仰,“我做好准备了,你快点说!” 事实上,她没有做好准备。 孟笃安从和室的嵌柜里拿出一个浅色木盒,放在赵一如面前,没有打开,指着最上面附的那封信。 “你妈妈说,希望你先看这个”。 孟笃安看赵一如双手颤抖着打开那封信, 还没看几行就用手捂住嘴,身体止不住的抖,眼泪几乎是直接打在和室的席子上。 但她还是倔强地不肯放下信纸,定要逐字逐句读完,尽管每读一句,她不由自主的颤抖都会加剧。 她的肩膀本来就薄,缩在长几边几乎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但她那么脆弱的样子,他却没有办法帮到任何。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呆在这间和室里,陪她趟过这段凶险的时光,陪她把苦涩咽下。 突然,赵一如放下信,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拿起孟笃安送来的晚饭,开始往嘴里扒拉米粒。 她闭着眼,非常急切地想要吃下饭去。但是扒拉两口之后,她突然眉头紧蹙,饭碗跌在盘子里,捂着胸口开始干呕。 一尘不染的和室席面上,往日只有清洁的肥皂和淡淡盐味,现在弥漫着胃酸的浓郁腐味。 所幸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胃里除了酸,没有更多东西可以吐出。但也正因如此,她的胃和喉咙得不到食物排出的释放,不断翻腾,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呕的她连坐都坐不住。 孟笃安赶紧把她扶起来,顺着她的后背,甚至伸出手指帮她抠了几下——确实是没有东西可吐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知道自己这样太不像话了,“我知道你很珍惜你的草席…” “草席而已…”他让她闭嘴,“但你今天必须要看医生了,不愿意也没办法”。 他让她先坐在和椅上靠着,转身找手机联系医生上门。 几个熟悉的医生都不在东洲,最后上门的是宋之沛。 爱如死之永恒 亲爱的一如。 妈妈爱你。 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苏黎世的小镇上走完了最后一段人生路,骨灰正在回国的路上,你很快就能见到我。 请不要怪我放弃求生,胰腺癌的进展和疼痛超乎想象;也请不要怪我不辞而别,因为只要看见你,我就还想继续活下去。 抱歉我没有和你说更多以前的事,你只需要记得一点:成为你的母亲,是我绝不后悔、来生还想再做的事。 也很抱歉我不能陪你度过更多人生,请你珍藏柳园路的一切,恣意畅快地活下去,不要因为任何事放弃自己。 盒子里的东西不多,因为不想成为你日后搬家的负担,也因为无论留给你多少,都无法弥补我不能陪伴你的遗憾。 但最重要的是,所有分别的,日后总会重逢,爱如死之永恒。 记得好好吃饭。 赵一如在过去的这些天里把这封信看了无数遍,快要翻烂了。几乎醒着就在看,看着看着迷迷糊糊睡着了就攥在手里,睡醒了再看。 干呕倒是没再有过——宋之沛这个前医生判断她是应激,让孟笃安煮些姜汁就走了——但她依然没心思进食。 孟笃安每天会把早晚两餐放在和室门口,午饭由Nobu的人送到他办公室、他再送上楼——她自己是不会起来开门的。 但是每次回来收拾,发现她除了一点汤和稀粥,其他什么都没动。 即使如此,她还是保持了对他最大的尊敬,每天最费力的活动,就是从和室起身、到最近的卫生间去。当然,因为她没吃,所以并没有什么可以排泄的,她只是略微梳洗一下,不希望他面对的自己太难闻。 毕竟如果没有他,她一个人饿死在柳园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妈妈的字真好看啊,她第不知多少遍拿起这封信,原来自己还算清秀的字迹是遗传自妈妈。 她真的好担心这个女儿,比她想象的多得多。会担心她没有依靠、无人倾诉,在她走后不敢一个人走难走的路,不敢相信世上还有人爱自己。 她也真的好担心她的家,那个见证了女儿出生、爬满了回忆藤蔓的家,在她离开后可能会荒废成故园,再也不能成为女儿的堡垒。 但她不担心她自己,在她的信里,关于她自己,寥寥只言片语带过,只求留下的是一抹美好。 她不相信赵家人能做好,甚至不相信自己能做好。所以,她选择托付给孟笃安。 可他完全可以偷偷告诉她的,那个时候他们甚至已经在一起过夜了,他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暗示、让她有机会和妈妈道别呢? “为什么?!”她借着下午喝茶积攒的力气,冲出和室,找到正在中岛热牛奶的孟笃安。 他分明刚运动过、洗了澡,头发上还有若隐若现的水珠。 在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情换上运动装、悠闲自在地热牛奶? “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年轻、脆弱、无能吗?因为这样就连见自己母亲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吗?!” “你难道不知道你被赋予了多大的特权吗?!你不知道这样的特权可以让你带给我多大的伤害吗?!” 孟笃安把热好的牛奶递过去,扶住因为抽泣而瘫软在中岛边的她,带她到沙发边坐下。 “我失去父母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小”,他把牛奶往她面前推了推,“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这段往事,他几乎没对任何人说过。 赵一如轻轻抿了一口奶、点头。 孟笃安父母去世的时候,他只有10岁。 一切发生的非常突然。早上,他照例拿上便当,去家附近的小学读书——这是一所很普通的公立学校,在远离城市的海滨小镇上,选择它完全是因为离家近。 那天学校有他最喜欢的板球训练,他甚至出门前都不耐烦和父母道别。 在学校里训练完,他自己回家——这是时不时会有的情况,小镇非常小,白天不用担心治安。 家里也没有任何异样,父母开走了家里的车和拖船,出门前收拾好了家,还特地给他留了一份晚饭。 他吃完晚饭、做作业,就这么时间过去,到了快睡觉的时间,父母还没回来,他才紧张起来。 在澳洲,虽然并不一定有法律后果,但原则上父母是不应该将12岁以下儿童单独留在家里的,孟笃安——当时他还叫Dwayne——也不知道贸然报警会不会对父母不利,只好关紧门窗、一个人在家里呆了一夜。 “那一夜真是难熬啊”,即使现在想起来,他的声音还是微微颤抖。 澳洲的小镇上,大多数人家是没什么安保的,篱笆只是装饰,门也是普通木质,有的甚至无法上锁,毫无防盗功能可言。 他一个不算强壮的亚裔小孩,在淅淅沥沥下雨的夜晚,听着远处的海浪声,关了灯独自在房间里,一边担心父母不回来,一边又害怕下一秒开门进来的是别人。 他强迫自己睡去,但越强迫困意越淡。熬到凌晨两叁点的时候,肚子饿的一阵阵绞痛,可他根本不敢摸黑去厨房找东西吃。 “为什么不开灯?”赵一如不解。 “可能是怕开了灯,更让暗处的人知道我是一个人在家吧”。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夜他就有非常不祥的预感。 果然,第二天早晨,雨还没停,就有警察上门,带他去当地警局做笔录。 孟家的人几乎当天就找到了镇上,很快为他办好手续回东洲。 “那…他们…你父母,到底是是怎么去世的?” “到现在也没人确定”,他叹了口气。 孟老爷子接他回国的时候告诉他,父母去了很远的地方,要等很多很多年以后,他自己也准备去那里的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们。 他好多次问过父母的死因,但是没人可以告诉他答案,因为尸首从未找到过。 上大学后他在澳洲也四处寻访过。得到的结果是,当时警局调查定性为意外,也不排除自杀。因为两人把车停在了海边一个偏僻的观景处,此处海浪湍急,遭遇事故也有可能;但车上的拖船并未卸下,也没有冲浪板一类的物品漂回来,不太像是正常出海。 他能获取的信息就只有这么多了。 虽然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但赵一如能感觉到,孟笃安提起这段往事时的极力克制。 看得出,他想表现的像一个正常“父母去世20余年”的人那样,悲伤但坦然。 可是他做不到,这不是简单的“失去父母20年”,而是“父母不告而别20年”、他莫名做了孤儿20年。 “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完全理解,悲伤不会消失的”,无论身边的人如何回避、隐瞒,那像癌症一样的痛,会永远留在心里,冲不淡、磨不平。 “你会永远记得这个遗憾,记得你曾经失去过最重要的人,但你们没能好好说一声再见”。 他经常想,如果当时好好道别,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他向父母畅快倾吐悲痛——像每一个有幸见到父母最后一面的人那样——是不是就不会被这份到死都弥补不了的缺失折磨二十年。 “但我现在想明白了”,他轻揽她的肩头,“如果他们真的打算离开,我的悲伤只会让他们两难”。 赵一如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努力劝你妈妈,给你留下些东西”,他指了指和室的方向,意在那只木盒,“你的悲伤会有实体,你可以看着它们哭,看着它们想念,看着它们期待重逢的那一天”。 “她的病真的太痛太痛了”,他转头去看东洲港的夜景,尽量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眼睛,“痛到她没有能力再去两难”。 “我知道你的痛会很持久,但是每当痛来的时候,你可以看一眼盒子里的东西,再做一次告别”。 比起他,她已经无比幸运了。 “二十多年了,没有机会告别,你的痛有轻一点吗?”她看着他的侧脸问他。 “没有,这种痛是不会减轻的”,他指着窗外的海港,“但我不是没有机会告别”。 “沿着这片海往东南走,是一直连着巴斯海峡的,那是他们最后停留的地方”,他转过头看着她,“每一天,我其实都和他们看着同一片海”。 潮起潮落,每一天都是重逢,每一天都可以道别。 赵一如突然吻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窝很深,眼皮柔软,一吻下去,咸湿的泪水就流入她的口中。 她温柔又缓慢地吮吸着,似乎想把眼泪从他眼中抽离,让他的眼波重回幽暗宁静。 嘴唇离开眼睛,停留在他的鼻梁——为了克制眼泪,他的鼻梁在微微收紧——她想要给他抚慰,让他不必再克制。 最后自然是他的双唇,他唇齿温热,带着些许迟钝,久久不敢回应她。直到她的泪水也混合进两人的口腔,他才轻舔她的舌尖。 他们像两条鱼,让泪水和空气在彼此的口腔中流连,用最柔软、也最坚硬的唇齿相依,陪伴这个脆弱的夜晚。 忘忧草1(H) 从第二天开始,赵一如试着调整作息,尽量早于孟笃安起床,做好早饭陪他吃完,再开始自己的一天。 “请给我一点报答你的机会”,她知道他又要说“其实不必如此”的话,“我知道你还要筹办葬礼”。 确实,赵鹤笛把葬礼的筹办委托给了孟笃安,当然,他会尊重赵一如的一切意见。 但是送走孟笃安之后,她其实并不知道一天该怎么打发。 信她看了无数遍,木盒却直到现在也没打开过——她在克制着先不揭开谜底,给自己更多想象,更多期待。 既然没有东西可看,那就只能看孟笃安的藏书了。 不看不知道,仔细一翻才发现,在已经略显拥挤的书架上,孟笃安近期又添了一批社会学书籍,大多都是赵一如之前和他提过的。甚至有一本是七八年前的旧着,已经绝版,不知他是怎么买到的。 拿下一本翻阅,发现上面已经有了笔记,依旧是中英夹杂。 他居然真的看了——神奇的男人,她在心里想。 “这本书后来没有再版,你是怎么买到的”,赵一如还是不解,一天晚饭时拿起那本《男性特质论——中国的社会与性别》问他。 “你难道不知道,‘孔夫子’旧书网?” 这话从他这样的ABC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好笑,赵一如点头一笑: “你竟然知道‘孔夫子’…” “说是旧书网,其实是当年囤积的新书库存”,他指了指封底的价格,“现在已经涨了叁倍”。 “哦…”赵一如不动声色,“那我六年叁倍的投资回报,算什么水平?” “涨叁倍是价格四倍的意思…”孟笃安略微算了一下,“年化超过25%,比我高的水平”。 啊,叁倍四倍都没搞清,简直社死的水平。 “以后需要这种书先来问我吧”,她岔开话题,“有借有还就好”。 孟笃安今天下班很早——其实也不算早了,晚饭是8点吃的,他还特别请她等一等——并非临时起意。 “这是你妈妈对葬礼的计划”,他拿出一个深棕色皮质活页本。 “这好像…是你的字”,她对此印象深刻。 “这是我的手账”。 是啊,他这种住和室的男人,怎么会没有手账呢。 孟笃安翻开本子,“你妈妈没来得及仔细交代,只是口述了一些”。 赵一如看了一下日期,是六月底写的,那正是她参加选美的前夕。 原来她那个时候就确诊了——那些温泉旅行,那些夜不归宿,还有‘辟谷’时的虚弱,一下子都在记忆里找到了解释。 赵鹤笛对后事的规格交代很少,就是要求简洁、迅速,不以任何人太太/外室或任何家族媳妇的身份,完全作为个人举办葬礼,骨灰交给赵一如处理。 怪不得她夏天和赵子尧做了切割,看来不全是因为东野广场的那一夜。 这么一想,她心里竟然轻松了一些。 “她那个时候其实还不确定具体日期”,孟笃安指着中间几行字,“花的部分说了个大概”。 “本来她想用白芍药”,这并不难,冬天南半球有芍药,春天北半球又有了,“但是现在时间不对,南半球的芍药还没上市”。 她以为自己至少能活到南半球的芍药花季。 “现在秋天,南半球也刚开春,花的品种确实少”,赵一如知道他想和自己商量。 “那就交给你吧,玫瑰、毛茛、大丽花,白色的就行”,她又想了想,“尽量选重瓣,花朵大一些”。 她选择芍药,想必心意就在此吧——人生终了,让自己尽情纷繁绽放一次。 “另外我准备了这个”,孟笃安从中岛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漆盒,拿到沙发茶几上打开。 干燥的桂花在盒中静置了些日子,积聚了馥郁的香气,一打开就冲向鼻腔,四散在室内。 盒中有木樨也有金桂,深黄浅橘交错,配上深红的漆盒,秋意浓郁。 “这是我从毘沙门收集的”,他看着她的眼睛征询许可,“如果你不介意,把它分给吊唁宾客吧”。 一小杯清茶,是她留给大家最后的余韵。 不过说来好笑,最后一程本想花团锦簇的她,因为赶上尴尬的季节,留给大家的,却是这么娇小朴实的花。 不过,桂花也很好,情疏迹远,“何须浅碧深红色”,她在口中喃喃道。 “自是花中第一流”,这也是他想说的话。 空气中花香未散,赵一如突然觉得自己身体颤抖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太蠢了,但她没办法阻止自己的蠢。 今晚他的眼波,依然幽深静谧,看着她的神情点到即止,每一次都是那么坦荡清澈,让她不由得想要用狂风在他眼中掀起波澜。 她顺势把坐在单人沙发上的他往后推,他一时没有防备,靠在沙发上时,才看到她眼中的热气。 孟笃安换上了家居裤,赵一如也只穿了裙子,所以她坐在他身上的时候,双腿间就能感觉到他为之一震。 “一如…”他倒也不想阻止她,但他不想这么不清不楚。 “嘘…”她伸手按住他的嘴唇,示意他不要开口。 他想要说的,她都能猜到。 但这是此刻的她,最不想听到的。 家居裤很容易褪下,一旦触摸到他内裤下的隆起,它就不受控制地迅速膨胀起来。 赵一如把手伸进内裤,轻轻摩挲着它。 它曾给她带来过痛,带来过初尝云雨的喜悦,带来过柳园路上、毘沙门中的无尽快意。今晚她想要的,是求它带来一些抚慰。 “我想让它插进去…”赵一如拨开自己内裤的底边,用娇嫩的肉瓣亲吻着他膨胀的欲望。 但她其实还不够湿,至少没有湿到孟笃安的尺寸可以顺利进去的程度。 她拉过他的手,在肉瓣间流连,轻轻探了探洞口,只微微有些润泽,以至于触碰到她肉珠的那一刻,仍然有刺激过度的痛。 “这样不行…”他的理智还没有退散,“先戴套吧,那样会滑…” “不用”,她此刻的想法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她怕自己一起身,她俩中的至少一个,就会临阵脱逃。 “我尽量把阴唇和阴道口拨开”,她说的十分直白,“你慢一点…” 赵一如能感觉到,一阵涩滞的摩擦从下身交合处传来,她的洞口好像被撕裂般扯开,顶进一个温热的异物。 她皱起眉头,努力忍耐着,希望自己的柔软,能包裹住这份痛,就像蚌肉滋养蚌珠。 抬头看孟笃安,他的表情也毫不轻松,似乎咬紧了牙齿,在忍耐些什么。 “你…疼吗?”她问。 “有点…”他的呼吸有些重,“你确定吗?” 她今晚有些厌倦他的理智,干脆一吻封住他的声线。 忘忧草2(H) 蠕动半晌才进去一小截,一点点挺进看来是行不通了,赵一如一狠心,用力坐了下去。 “啊!”两个人都是一阵惊呼——勉为其难的插入原来这么痛,下身像是被割裂一样,赵一如一时没有准备,眼中顿时溢出泪来。 孟笃安看她疼的落泪,温柔搂过她的头,轻轻吮去泪珠,接着吻她的额头、鬓角。 赵一如前后蠕动着研磨,想让他的肉棒摩擦到她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最靠近下腹处,那是她最酥痒的地方。 这样的研磨让她浑身颤栗,他却是没什么感觉的,但他就这么顺从地让她坐在他身上,脱下她的裙子,亲吻她的乳头和腰腹,等待她发出指引。 “我可以自己动”,研磨已经稍稍湿润了她,她上下抬动了十几下,尽可能地快,套弄的孟笃安微微眯上了眼睛。 “但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占据主动,哪怕有女人坐在你身上”,赵一如记得他在柳园路说过的话。 “笃安,准备好了吗?”她低声问他,热气吹进他的耳道,瘙痒入髓,突然停止了套弄。 孟笃安几乎在她话音刚落时,就重重一个挺腰,把她的身体顶高一尺。 “啊!”巨大的酥麻混合着下体的疼痛,让赵一如先前还有的一点得意被击散。 她刚刚承受了这毫不留情的撞击,适应它在体内激起的电流,孟笃安又是另一下。 “一如,准备好了吗?”他用手轻轻捏住她的脸,看她被撞击到迷蒙的双眼。 赵一如本想摇头,让他再给她一切时间。 但是想想还是算了,她今晚想要的,就是他给的疾风骤雨。 她轻轻点头,闭上眼睛,等待他最终的挺进。 孟笃安之前的几下只是让她略尝滋味而已,她既然还想要,他便绝不吝啬。 他顶起腰,仿佛刺穿她的身体,再落下,让她重重撞在他的肉桩上,上下之间不过转瞬。 再转瞬,新的上下又来了。 孟笃安用力极猛,每一下都隆起全部腹肌、紧缩双臀,再完全舒展。 这么猛的力道加上这么快的速度,她很快就被撞的直不起腰、只能弓着背伏在他身上。 他眯着眼睛,看着陶醉又难耐的她,此时他理智尚未溃散,还有用不完的力气。 怕她逃脱,干脆用双手紧锁住她的腰,每一下都想听见她不可思议的低呼。 他知道他今晚的角色——他是一棵忘忧草,是一个暂时驱散悲伤的魔法。 既然如此,就让她久久沉浸、再难自拔吧。 赵一如被他顶的没有力气喊叫——虽然她不知有多想把此刻的百般滋味用最淫靡的声音传递给他——所以只能靠在他耳边,小声嘶吼。 “好爽…用力”,她无比感激他没有怜香惜玉,因为她需要快感,也需要痛——快感让她感觉被爱,痛让她感到自己活着。 “笃安…用力操我…我好喜欢你的肉棒在我身体里,捣的我全身发麻…不要怕我痛,尽全力操我…” 她完全想不到,这些话有一天,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但是既然已经说了,她干脆把淫荡的那一面都留给他——她低下头,轻舔他的耳廓,再吮吸他的脖锁骨、胸口。 他鬓角已经开始渗出汗来,她把咸湿的液体完全吸入口中,再一点点清扫他因为欲望冲刷而泛红的皮肤。 孟笃安向来对她的舔舐极为敏感,耳廓的几下足以让他下决心冲刺。而当她的舌头继续划过锁骨、在他的脖颈游动时,他突然感到全身涌遍难以忍耐的酥和麻,身下只想更用力挺进、摩擦,以图驱散这蚀骨的瘙痒。 赵一如在某一瞬间发现身下的抽插快了起来——虽然之前已经很快了,但那是信手拈来的快,而现在,则变成一鼓作气的快。 她宫颈很浅,被这样不计轻重地顶撞,虽然肉壁酥麻畅快,但还是压不住下腹阵阵隐痛。 尽力忍住痛,这是她享受快感的代价。 孟笃安难得地在高潮时闭上了眼睛,他眉头依旧没有舒展,但身体渐渐松弛下来。 但是因为抽动的快感突然消失、痛感瞬间放大,赵一如没有感觉到那股暖流进入身体。 一旦从他身上起身,它们就要流出来了。 赵一如突然抱住他,自己光裸的身子贴住他绒感的上衣,无比温暖,足以驱散疼痛。 “一如,我需要起来清理一下”,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 “不能多停留一会儿吗?”她不肯松开手臂。 “它坚持不了多久”,他笑着点头,意指下身,“很快它就会变软,从你身体里滑出来”。 到时候,沙发、地毯都得弄脏。 放纵的时刻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能因为不舍就不放手。 她侧身让他起来,一阵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往下流。 “我想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她抬头看他,征求他的同意。 孟笃安帮她拿来一条浴巾垫在身下,又给她一条毯子裹住。 很快,他从浴室回来,带着淡淡水气的身体搂住她的,一起坐在沙发上。 “你好像没有高潮”,他到底还是老练。 “我没办法靠插入高潮”,她从不在这种事情上伪装,“我只有阴蒂高潮”。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他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虽然是在室内待久了的味道,但她头皮的橘香依旧清新。 “不用了,如果是为这个,我也不用找你了”,她裹紧毯子,头靠在孟笃安的大腿上。 “我明天去买药”,过了很久之后,她疲惫的声音响起。 “不想吃的话也没关系”,他隔着毯子摩挲她的手臂。 葬礼1 那天之后,孟笃安下班回来的时间更晚了一些。好几次赵一如都快睡着了,才听见他换鞋在门口开灯的声音。 但他只会去套房的卧室一侧,不会来和室一端看她。 葬礼前一天的晚上,赵一如怎么都睡不着,索性拉开和室前的帘子——和室因为是在套房两端中间的过道上,拉开门就是落地窗,所以平常都用遮光帘和竹帘隔离光照,营造出孟笃安想要的氛围。 赵一如第一次拉开帘子,东洲港和跨海大桥闪烁的灯光如点点泪珠入眼,远处海岸线的浪花还在翻滚。坐在和室席面和地面形成的台阶上,看着这样的夜景,倒是难得的混搭。 她还特地打开了和室通往卧室一侧的门,既然如此,孟笃安回来的时候,就不可能忽略她了。 “还醒着?”他倒来一杯水给她。 “这次怎么没有药?”她想起俩人在套房初次云雨之后的那个黄昏、他拿着药进来的样子。 “我相信你的判断”,他声音很轻。 赵一如不想说话,只是伸手去解他的腰带——他还没来得及换上家居的衣服,细羊毛西裤浸透了一天的体温,让她很想把这温暖扎进自己身体里去。 “你知道我拒绝不了你”,他趁着自己还没沦陷,拉住她的手,“但我希望你想一想,这到底是不是你想要的”。 悲伤有时会通过性欲的方式表达,也可以藉由性欲发泄,他也是经历过年少悲伤的人,完全可以理解。她不强求高潮,甚至还要求他粗暴,让他更明白了自己的角色。 “我需要一个定义,任何定义”。 他的要求并不高。她当他是伴侣?是恩人?是朋友?是床伴?都可以。 “只要你自己想清楚”。 赵一如的手渐渐软下来。 “我没吃药”,她提起几天前在沙发上的那次,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我在等上天给我一个定义”。 如果真的一击即中,那她打算接受这份定义,把自己交付给未知。 其实也不能算未知,因为她知道他会掌控这一切。 “这是一个赌注”,是最不稳当的定义。 他把她的手放回去,站起身,拉上了和室和卧室的槅门。 他当然愿意和她一起面对任何结果,甚至内心还有那么点对结果的偏好。但她呢?她会愿赌服输吗? 赵一如坐在和室门前看了不知多久的夜景,第二天清早是孟笃安把她叫醒的。 遵照赵鹤笛的遗愿,葬礼非常简单紧凑——上午在殡仪馆接待吊唁宾客,下午就去墓园下葬,众人自行回家吃晚饭。 因为没有午饭,所以赵一如还是和孟笃安商量着,请赵鹤笛生前喜欢的一家西餐厅出一些冷餐,放在吊唁厅隔壁的休息室里供大家取用。 孟笃安是标准的葬礼打扮,赵一如来东野广场就没准备黑裙,心想斯人已逝,很多规矩是做给活人看的——而这个世上,赵鹤笛在乎的活人没几个——找了条白色长裙就来了。 最早到的竟然是赵一蒙。 她一身黑色西装领长裙,脚上的鞋也是哑光素面,除了黑色细皮带的手表,没有戴任何首饰,见到赵一如和孟笃安之后向两人点头示意。 “姐姐好”,赵一如同时站在赵一蒙和孟笃安身边,依然觉得不自在。 “一如辛苦了”,赵一蒙非常有分寸地笑笑,“谢谢孟先生帮忙操持,爸爸让我代为致谢”。 “言重了”,孟笃安也淡淡微笑回应,“她不是赵家人,应该谢谢你们前来才对”。 这话可谓绵里藏针,表面是客气,内里还是泾渭分明的切割。 赵一蒙还是一样的表情:“筹备丧事辛苦,两位节哀,有需要我帮忙的还请随时招呼”。 她真是个体面的人,赵一如引她去休息室的时候想。如果不是因为事先知道,她的确看不出,这两个人有过怎样的过往。 回到孟笃安身边,她的思绪有一点飘忽。 平心而论,赵一如早就觉得,赵一蒙和孟笃安相似的履历和地位,站在一起一定十分般配,今天真的看见,发现何止履历地位,他们的年龄、身高、气质也都很般配,反倒赵一如像是还没长大的小姨子或小姑子。 不,不是像,根本就是。 思绪还没收回来,就感觉有人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是孟笃安。 他在今天这种场合,身份是尴尬的。在大多数人眼里,葬礼上作为丧主的,如果不是赵子尧,那就必定是赵鹤笛的女儿女婿了。 含蓄者不点破,直接者如赵一鹂,在他们还礼时轻轻叫了孟笃安一声“妹夫”——以往她都是叫“孟二哥”的。 但赵一如和孟笃安都知道,他只是遗嘱的执行人,遵赵鹤笛的遗志陪她一起主持丧事。 所以他不能明目张胆牵她的手,更不能轻易流露感情。 “对不起,刚才走神了”,她向他点头致歉,尽量保持礼节性的距离。 这场葬礼可以让她走神的地方太多了。 赵一鸿坐着轮椅来的时候,连赵一蒙都显示出了惊讶,是孟笃安上前迎接寒暄。 宋之沛来的时候也一样。 唐霜和秦楚来的时候,一脸哭红了鼻子、但又不想在宾客面前丢人的紧张模样,让她有点不知所措,赶紧把他们迎进了休息室。 赵一鹏和赵一鸣短暂停留,领了桂花就走了。 桂花是赵一如负责分发的——她准备了一把崭新的木勺和一些麻布袋,每人一勺,正好够分。 每当思绪收不住时,她就去准备桂花,背对众人,尽情地走神。 殡仪馆的服务流程非常严谨顺畅,上午几乎所有宾客都招待妥善。 就在准备启程去墓园的时候,赵子尧出现了。 葬礼2 说是亲生父女,他们也有叁四个月没见了。 不得不说,这次见面,赵一如发现他老了很多,瘦了也干枯了,和上一次想给她巴掌的中气十足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他是一个人来的,“玉楼春”太太没有陪他,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合理,毕竟潘若云就只派了女儿赵一鹂来。 赵子尧本不必来的,他和赵鹤笛的关系已经结束,子女也已经成年,而且这个成年的子女还不打算和他来往。在拟定宾客名单的时候,孟笃安特别确认过,赵子尧身体不适,应该来不了。 但他还是来了,一个人拄着黑色拐杖,拐杖的豹子头被他握在手里摩擦得锃亮。他身上的黑色针织衫很合身,光泽饱满,想必是新的,但西装夹克是旧的,得体是得体,却并非葬礼的规格,而且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有些空荡。 想来他也是快70岁的人了,呈现这样的老态,不是不可理解。 赵一如见他向遗像鞠躬,和孟笃安一起还礼,然后转身去准备桂花。 把麻布袋交到他手里时,她发现他的手有些冷,手指是她没有想象到的细腻柔软。 自己对这个男人是真的不了解啊,她一直以为他的手温热粗硬,和所有在大家庭里掌握无上权威的男人一样。 一直以来,她都把他当成母女两人的金主、柳园路偶尔的房客、其他人的丈夫和父亲,但唯独很少去想,他是个怎样的男人。 他是个怎样的男人?至少今天看来,一双锐眼和锋利的鼻子依旧英挺,可以算得上是个英俊到老的男人;他站立的样子颇有气势万钧之感,又因其俊美清瘦而多了亲切儒雅,无论怎么看,都很难想象,他是一个家佣的儿子。 这样的男人年轻时能迷倒富家千金,完全说得过去,甚至已过不惑的年纪吸引二十岁的赵鹤笛,似乎也可以想象。 当年的家佣之子,如今的东洲大佬,赵一如看着他,却从逼人气势中,看出一丝颓丧来。 一生跌宕腾达如他,也要面对老去的事实,而没有什么事,比伴侣的离去,更能提醒他这个事实了。 “一如,刚刚你爸和我商量”,孟笃安觉得这个称呼最为合适,“他能不能带一部分骨灰走?” 赵一如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东西?他真的以为自己是皇帝吗? 她曾经听说过,北京故宫外沿有一组配房,嫔妃重病,除非有格外恩宠,否则不能在自己的宫里去世,通通都要拉到这些配房里等死。死的时候,没有亲友在身边,皇帝更不会来探望。 但是,这些在外孤零零死去的女人们,死后却要被葬在皇家的妃园寝中,不是豪华墓室加梓宫的那种,而是角落里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坟茔。 他赵子尧算什么东西?让她孤零零死去也就罢了,连骨灰都觉得可以据为己有? 为什么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是不放她自由? 赵一如的第二个念头是:他要这骨灰有什么用呢? 他现在是和赵一蒙母女住在一起的,带一个情妇的骨灰回家,他放在哪儿?要置赵一蒙她们的感受于何地? 该不会是想着他百年之后,把赵鹤笛的骨灰拿去一起合葬、给自己作伴吧? 光是想想,赵一如都觉得恶心的想吐。 但她的第叁个念头是:明面上提出这么不近人情的要求,他是不是有隐情?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赵一如从来不是善解人意的人——倒也不是不能略微窥知对方的想法,而是她不觉得有义务或能力满足任何人——即使对自己的父亲也是如此。 她自我,不代表她不知道自己的渺小与无力,就比如在这一刻,她深知自己无法确定赵鹤笛的想法,也不太可能问得出赵子尧的心意从何而来。 所以,她没有资格“解”任何人的“意”。 孟笃安看着她,没有替她说话,只是非常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会支持你”。 “麻烦你转告赵先生,我作为女儿也没有私存她的骨灰,他以前男友的身份来要,不太合适”,她说出“前男友”叁个字的时候,甚至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孟笃安点头,准备去告诉赵子尧。 赵一如叫住他,又加了一句: “如果他有特殊的情意,我可以在所有人离场之后,打开骨灰盒让他看一眼”。 这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骨灰盒打开的时候,赵一如看到赵子尧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他从夹克内衬里拿出一副眼镜,不急不慢地戴上,静静地看着。 他的身体恢复了镇定,只有脸庞略微抽动,脖子向前伸了伸,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此时所有人都已离场准备上车去墓园,孟笃安随他们一起出去了。 这是殡仪馆里中等大小的厅,墙壁和窗户都很素净。室内空旷,秋意已深,空气中挡不住的寒气。即使是中午,赵一如也能感觉到凛冽多过暖意。 她站在赵子尧身边,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一家叁口在一起了。 这种场景,在柳园路都不是经常发生。今天在这里,也算是圆满。 但圆满之所以圆满,恰恰在于其难得。赵一如轻轻走上前,关上骨灰盒。 “妈妈说,分开的人,最终都会重逢”,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拍赵子尧的后背,“有好好道别就够了”。 大家走的是同一条人生路,都会在同一个终点停留,她先到了而已。 下午叁点,骨灰准时下葬。 东洲最好的墓园在其南山背面,孟笃安本来也建议选这里,但赵鹤笛看了几处,还是要求葬在城北。 车程略微久一些,但也不是不能忍受,而且城北受海风吹拂的少,墓碑的侵蚀也慢,以后万一赵一如离乡远居,打理起来比较便利。 她真是几乎想到了一切。 这片墓园沿着山坡而建,赵鹤笛的墓地在高处,往下能看到远郊的村庄和农田。背面则是茂密的树林,种着本地不常见的水杉——水杉树挺拔且笔直,是赵一如非常喜欢的品种。 叁点的太阳突然比上午好了。暖暖的金色光线照在那块深色大理石碑上,让所有人心中一亮,就像赵鹤笛在看着一样。 就在墓穴合上的那一刻,云层重回灰暗,只留下细细的银色镶边。 在赵一如心中,这个时刻会被永远铭记,她始终相信,那是妈妈回来过。 晚餐 葬礼结束,孟笃安送走宾客要去一趟赵家,唐霜秦楚也要回学校去,赵一如一时无处可去,便漫无目的地坐车到了海边。 自从叁点后,天色就无可救药地晦暗下去。深秋的天黑的又早,她到海边的时候,已经全无明媚的海景可看。海边阴风四起,海水也略显灰浑,看得人一点也不开怀。 这些天每每从广场套房看去,大桥下涛声拍岸、浪花如雪,是相当壮观的景致。但真的靠近了看,涛声混着咸腥味,浪花白中卷着泡沫和灰绿色的不明物质,并非她坐在窗前设想的样子。 或许,在白日天光和华灯初上之间,总会有这么一小段不明不暗的混沌。 也或许,这片海始终都是这样,只是在孟笃安的套房里,看起来不一样罢了。 回到套房,孟笃安已经换好衣服在等她了。 “赵家没留你吃饭?”这不太符合他们的习惯,赵家人对孟家人,向来是十分礼遇的。 “我就猜你自己会忘了吃饭”,他没有直接回答她。 从蒸箱里拿出点点居的烧腊和点心,米已经熟了,锅里煮着开水准备烫青菜。 赵一如想起“孟总”第一次和她联系的情形,打趣他道: “这可不对啊,少了卤大肠和卤羊腰怎么行?”她记得那是秦楚自作主张为她点的。 “那当然不行”,孟笃安转身打开烤箱,取出盛着下水的烤盘,“我也不会别的,只是想试试加点香料烤干一点”。 赵一如尝了一下,烤干的羊腰不太好吃,但大肠因为本身有油,烤的过程相当于煸干,也算别有风味。 “赵家跟你聊什么了?”她边吃边问。 孟笃安却沉默了。 “不想说也没事的”,她本来就是随口问问,没想到恰好踩着雷区。 “你毕竟是赵家人,也没事吗?”他似乎不放心。 “我觉得吧,姓氏和血缘的意义很多时候被高估了”,她其实在心里并不觉得自己是赵家人,非要定义的话,她觉得自己是个姓赵、和赵子尧有血缘关系的人吧,仅此而已。 “说到这个”,孟笃安放下筷子,“我觉得你今天做的很棒”。 很棒?哦,他是说赵子尧要骨灰那件事吧。 “谢谢,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太冷淡”。 她早有耳闻,孟家人是出了名的孝亲友爱,叔伯堂亲、兄弟子侄之间非常和谐——看他们怎么对待赵子尧这个外来人就知道了,孟笃安又是他爷爷抚养大的长孙,应该是个把亲伦人情看得很重的人才对。 她今天的行为,几乎是不顾父亲的威权了,以为赵家找他,也是在抱怨这件事。 “我很赞同你说的话”,他继续解决她不喜欢的羊腰,“家人可以自己选择,不一定要靠血缘绑在一起”。 这话能从孟笃安嘴里说出来,足以惊到赵一如。 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失去双亲,是靠着爷爷的恩情、堂亲的善待才好好长大,所以有此感叹? 也或者,看到赵家因为赵子尧的风流,不得不几房各立、生出隔阂,所以觉得惋惜? “对了,温睿今天来了,给你留了东西”,他指了指沙发边的茶几,上面放着一个白纸袋,手掌大小,看着并不厚。 “可惜没见到他”,她对温睿的印象极好。 “他去找了你母系的亲属,袋子里可能就是”。 赵一如赶紧过去打开袋子——事实让她失望了,里面只有几张赵鹤笛年轻时的照片,背景似乎是在片场,都是抓拍。 照片里的赵鹤笛与后来的她不同,脸上挂着烂漫的笑容,仿佛什么心事也没有。 有谁能想到,一年多之后,这位无忧无虑的少女将会遇上一生的劫数,生下女儿,开始漫长的笼中雀生涯。 最后一张照片的背面,留有温睿的手记: 一个人,也是一个家庭。 赵一如把这句话念给孟笃安听,回到中岛边继续吃饭。 今晚难得换成了孟笃安收拾——是他坚持的——赵一如不好意思去和室待着,就坐在中岛边陪他说话。 “你今天有没有看到,我爸好像老了很多”,她一边递餐具给他一边问。 “你终于不叫他赵先生了”,孟笃安接过碗筷盘子,放在水槽里泡上,开始用洗洁精起泡。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他确实看起来老的很快”,孟笃安也不为难她,“不过赵家人没有明说,我也不好问”。 “也是…”,赵一如看他熟练地转洗盘子,“你说,他老了之后,养老的事谁负责?我大哥谁照顾?” “一鸿哥有我和大哥,不会没人照顾”,孟笃安口中的大哥是他的堂哥孟笃实,也和赵一鸿是表亲。 “你爸的话,应该还是现在的太太照顾,但我听说她身体不太好,可能还得子女帮忙”。 “潘若云不管吗?” “她怕是已经在甄选自己的后宫了吧”,孟笃安把洗好的餐具放在中岛上,重新放水漂清,“在嫖客身上受的苦,自己当嫖客补回来”。 “嗯…我从来没在你嘴里听到过这么毒的话”,一时之间,她甚至不知道他是骂赵子尧嫖客更狠,还是骂潘若云娼妓更狠。 如果让赵一如选,那还是前者吧。 可惜孟笃安没有说更多,递给她一条干毛巾,让她帮忙擦餐具。 遗物 “我爸和叁…和他太太感情怎么样?”她还是忍不住好奇。 “我听说一开始挺好的”,孟笃安洗干净水槽,开始擦中岛,“赵一鹂出生是个分水岭”。 “她没想过离开吗?” “我不知道”,孟笃安实话实说,“离开不是那么容易的,夫妻俩有利益纠缠,孩子又是继承人”。 “一蒙姐也是辛苦,里里外外的事情都靠她”,赵一如把洗好的餐具往柜子里放。 “她没问题的,我了解…”他突然顿住了。 赵一蒙,这个绕不过去的话题,终究还是摆在了台面上。 “她确实是很不错”,她必须承认,一想到孟笃安的前女友是赵一蒙,她很难觉得嫉妒,只会认为这个男人眼光很好。 “你们交往的事情,有多少是能告诉我的?”她把餐具都放回了柜子里,正好在他身后摸了摸他的背。 孟笃安说了能说的全部:他们在墨尔本的大学校园里认识,正值期末复习,文科男生Dwyane实在找不到地方自习了,只好乱入设施宽裕的商科楼,因为问路结识了“老乡”Rosamond,承对方的好意,刷学生证混进了自习室。 后来的一切就很俗套了。他们在熟悉、甚至互生好感之后,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由此可见在国外大家互报家门时使用中文名的重要性——在此之前,孟家虽然也和赵家来往,但仅限长辈之间,小辈中孟笃安只熟悉赵一苇和赵一鸿。 “我记得大姐出嫁的时候,你们俩应该正好差不多20岁…”她努力回忆着自己是哪一年去的赵家大宅。 事实上她这部分的记忆几乎消失了,按说那次孟笃安也在,但她完全不记得见过他。 “那时候我们还在交往”,他特地加了一句,“但没有公开”。 事情就是从那时候出现了转机,两人不久后就分手了。 “说实话,你们俩确实很般配”,她很坦然面对这一切,“如果这样都没能走下去,那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吧”。 他说过不方便透露分手原因,赵一如也就不追问了。 整个厨房都收拾好,俩人一致决定移步到和室喝茶。 自从那晚她把和室对着的窗帘全部拉开,觉得坐在和室门口看夜景别有情致,窗帘就再没有放下了。 孟笃安也觉得这样有趣,干脆把茶具向外挪了挪,两人一起坐在门口台阶上,对着窗外。 “趁着煮茶的时间,你陪我看看这个吧”,她拿出赵鹤笛留下的木盒。 虽然不能说完全做好了打开它的准备,但她觉得,没有比孟笃安陪着,更能让自己准备好的时候了。 轻轻掀开盒盖——这不是一般的曲水柳木,之前她没仔细掂量,现在想来,应该是柚木一类更厚重的材质。 盒子最左边一格,也是最大一格,放着一迭证件。 赵一如翻了翻,里面有自己的出生证、户口簿,赵鹤笛生前的身份证、银行账户信息,柳园路房产和她名下股份的过户材料等等。 “竟然还有我的疫苗本…”她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东西。 “这个挺重要的”,孟笃安自己的疫苗本就丢过,“等你将来生育的时候,就知道有哪些抗体可以直接传给孩子”。 生育?孩子? 她一直觉得这件事离她还非常远。 但孟笃安已经年过而立,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非常自然,完全是有所准备的样子。 他应该会是个很棒的父亲吧,她想。 证件右上角的一格,放着一个手账本。 这个本子和孟笃安的风格相似,但远不如他的那么新,尺寸也小一些。 从第一页开始,赵鹤笛用照片、手绘和贴纸,记录下她当妈妈前的那段心情。 从第一次产检、第一次听见孩子心跳,到第一次被踢、第一次知道性别,每一个重要节点,她都用文字和图画一起纪念和表达。 赵一如最近才知道母亲有一手好字,却不知她还有十分可爱的手绘风格和少女心。 比如在知道孩子性别的这一天,她用贴纸把一小束晒干的彩色满天星粘在本子上,作撒花庆祝状,旁边浅紫色的笔迹写着圆圆胖胖的字母:It’s a girl! 还附上了一系列小裙子、小书包、小毛绒玩具的手绘,无一不是圆润饱满的风格,看起来极其治愈。 这些湮没在时间里的少女心,赵一如从没见到过。自她记事起,妈妈就是个常年在厨房和花园流连、几乎不表露感情的人。 是什么让她从这本手账的主人,变成了后来的赵鹤笛? 胸针 这很可能需要她自己去探寻了,至少赵鹤笛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线索,因为紧邻手账本的格子里,放着一张DVD——是《鸿雁几时到》。 这部电影最终的票房尚可,制片方确实赚了钱,但绝不能算是一部了不得的佳作。赵一如甚至曾经有那么点不理解,为什么母亲要选择这样一部电影来客串。 但是再次回想片中的情节——母亲被生活所困多年,有难以言说的过往,又那么急切地想要在自己离开前叮嘱好女儿的一生。 除了孟笃安这个变数,其他一切都几乎严丝合缝。 从手账到DVD,她隐去了自己人生中漫长的20年,只留下她觉得最温暖或最值得纪念的部分。 “她签戏约的时候说,希望每当你想她,都有东西可看”,孟笃安扶住她的肩膀,想要为她擦去眼角的一点湿润。 但赵一如轻轻避开了——她不希望他一直把她当成刚失去母亲、脆弱又需要依靠的小女孩来对待。 还剩下方正中的一格没看。 里面放着一个丝绒盒子,深夜蓝的色泽,没有任何品牌logo,看起来似乎是老货。 “总算是给我留了点值钱的东西”,她笑着对他说,想把先前的伤感抛之脑后。 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非常清晰的手稿——虽然并不专业——黑色背景下,一枚胸针的特写。 “北极星?”她翻开照片的背面,果然写着: 北极星辰远,东洲草木深。 市面上的北极星,一般都是八芒星造型,东西向和南北向略长,另外四芒略短。因为要镶满八条光柱,所以常见的做法是用圆形主钻,配合密密麻麻的小圆碎钻。 圆钻切割本就火花璀璨,又是大量密集排列,赵一如觉得看着晃眼,一直欣赏不来。 但是这个胸针不一样。 它的主钻是祖母绿切割,光柱则用更细长的梯形钻石铺就,不同长度和宽度的辅石随底座的变化交错,古典切割撞上现代造型别具一格。 “为什么只有设计稿?”赵一如有些急切地问。光靠想象,她都觉得这枚胸针太美了,超越她以前所见赵鹤笛的所有收藏。 她想马上拥有它,看看它到底是什么样子。 “你可能需要等一等”,孟笃安受托定做这枚胸针的时候,觉得这样安排再合适不过。 北极星,是最靠近北天极的一颗恒星,全年可见,几乎岿然不动,所以众星拱之、可以作为星空枢轴。 赵鹤笛希望,当赵一如找到自己的北极星时,再拥有这枚胸针。 “这是你的结婚礼物”,他又端详了一眼手稿,放回盒子里去,“还在制作,我会替你保管”。 “那我结婚的人选,是不是也要你同意?”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我不会干涉”,他顿了顿,“但我猜你妈妈有她的设想”。 赵一如瞬间明白了。 如果她愿意,她现在就可以拥有这枚北极星。她唯一需要做的是点头、投入他的怀抱。 接下来的所有事情,她都可以信赖他处理妥当。 她尽管放心做这个年轻、幸运的孟太太,其他人嫉妒也好、嘲笑也好,甚至同情也罢,她在孟笃安身边的安定和温暖,是谁也夺不走的。 除了孟笃安本人。 想到这里,她打了一个寒颤。 不知从今天什么时候起,下腹开始隐隐坠胀——她知道这是天意的赌注开局了。 “茶好了吗?”她此刻是真的需要一些。 孟笃安给她递过来一杯茶,又拿了一条披肩给她。 赵一如喝了几口茶,觉得杯子有些烫,就又放下了。 “你个单身汉,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士披肩?”她打趣问他。 “常备一条,总有用上的机会”,他也随着她打趣,其实这条是为她准备的。 “看不出来孟先生还懂这些呀”,赵一如看着他,“都是从前女友身上学来的吧?”。 “这些还远远不够,以后就要请赵小姐多指教了”,他熟练地避重就轻。 “笃安,我明天就回柳园路了”。 她终于还是说了。 孟笃安的笑容在脸上凝固、冷却,逐渐变成震惊和不解。 为什么?他在心里大声发问,为什么要离开?! 这些天他们的相处,可以说轻松和谐之至,几乎给他一种“老夫老妻”的错觉。 尤其是那一晚,她不由分说坐上他的大腿,不为情欲、只想从他身上获得一丝慰藉,旁人或许觉得生硬,他却体会到“为人夫”的责任——她不只是在情潮涌动时会找他,在郁结难解时,她也需要他的身体来疏通自己。 如果这不是伴侣的意义,那还有什么是? “那天你明明不情愿,我还是…”她省去了后面的话,“对不起”。 “是我太混乱”,她不给孟笃安插话的机会,“我没有想清楚以什么样的方式和你相处”。 第一次见面,她当他是前辈,是可以聊天但仍有距离的朋友。 在柳园路和毘沙门那个迷幻的周末,她决定纵容自己的欲望,把他当成情人,一个能进入她身体和内心的男人。 在深秋的葬礼上,她当他是大哥,如家人般毫不生涩,就像在柳园路一样自在。 “我已经很难说清楚,你对我的意义”。 “你对我来说,如兄如父、亦师亦友,既是伴侣,也是情人”,这几个星期来,这个复杂的角色,让她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需要他。 “这跟我们对不对等没有关系”,这是她的问题——是她脆弱迷茫的现状,导致她需要一个兼顾她生命中所有重要角色的男人。 她还太不成熟,以至于孟笃安的出现如同一道救赎,而他也轻松驾驭了这一切。 但他是否有义务承担这一切?如果他厌倦了呢? 就算他不厌倦,如果有一天她长大了、想要冲破他织就的安全网呢? “我可以和你一起” “你怎么还不明白”,赵一如知道他下面要说什么,“和你在一起,我是不可能长大的”。 沉浸在他带来的喜悦中的夏天,由他一手操办和护航的最近,已经说明了一切。 再纠缠上赵家对孟家理不清的依赖与亏欠,她和他的关系只要存在,就不会允许她自由。 和赵一蒙不一样,她是人情荒岛上长大的小孩,没被教育过怎么面对复杂的关系。如果和孟笃安在一起,他能做的就只有再为她造一个岛,保护她,也禁锢她。 而她现在最需要的,恰恰是寻找自我的自由。 纵使他有通天的手腕,也逆转不了自然生长的本能。 孟笃安是个倔强的人,所以格外懂别人的倔强。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 “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期限…” “我不知道”,怎么算找到自己呢?或许是一纸学位?一份工作?一个梦想? “但我想,我至少要先经济独立…”她直到不久前还在刷赵鹤笛信用卡的副卡,而赵鹤笛的卡自然是赵子尧还的。 “然后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她猜想的“自我”和大多数人没什么不同——一个在世上安身立命的支点。 “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离开和室。 第二天一大早,赵一如在一阵腹痛中醒来。 来到厨房想热点牛奶喝,发现孟笃安已经洗完澡、换好了衣服。 “我今天有早会,你再睡会儿吧”,他眼下似乎有一片乌青,“过户的事我受人之托,会办妥的”。 说完他走向门口换鞋。 “孟先生”,她克制了自己想叫他笃安的冲动,“我来月经了,你可以放心”。 孟笃安的脚步没有停留。 冬至1 柳园路24号庭院,已经失去女主人好几个月了。花园里的过季植物开始衰败,紫薇和木槿花瓣烂了一地,中间夹杂着银杏叶和街道上飘来的些许梧桐叶。赵一如扫落叶的时候,还发现了不少白果和小松果,也掉落在地上,怪可惜的。以往如果赵鹤笛看见,肯定能给白果想个好法子利用起来,但是现在它们遇上的是赵一如,归宿就只有街角的垃圾桶了。 该清理的萧瑟颓唐,该修剪的又胡乱窜高,园子看着杂乱无章,简直毫无改造的希望。深秋雨后的泥土,泛着泥泞的腥味,混合鲜割青草的生涩气息,让弯腰久了的她一阵晕眩。她想到一会儿还要自己做晚饭,决定还是不要死磕,放下工具结束劳作。 在洗衣房脱下衣服开始洗涤,清理一下手套和靴子。她抱着只着内衣的身子穿过走廊,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里换上这个季节的厚毛衣——房子里实在太冷了,是那种就算开了灯和暖气也盖不住的阴冷,赵一如每次进来都要打一个寒颤。 想了想,她还是拿了一些衣服和日用品到一楼,在小会客厅里给自己布置了一处暂时的居所。赵鹤笛走后,这个房子空旷的可怕,也难打理的可怕。她甚至不太敢一个人半夜下楼,最怕听见院子里的风声,很像是诡异的呜咽;二楼的书房电影之夜她也没有兴致了,因为看完电影免不了要留宿书房,但这里的窗户大,睡觉不时会听见雨点拍打玻璃的响动,让她心惊肉跳。 穿上灯芯绒旧长裤和厚绒袜,系着去年新买的粗线围巾,她想这样应该够暖和了,便出门去买菜。 东洲城以南、以海为贵,城北因为气候更凉爽,是传统的避暑度假地。尤其柳园路这种别墅区,过了夏天就少有人来,真正的住家很少。 住家少,设施自然就不齐全。最近的一家菜场走路要20分钟,赵一如不会开车,只能吹着雨后冷风走过去买。 买也不能买多,因为全都要步行拎回去。她挑了些适合冷冻的肉类,买了一条鱼今天现做,配几样时令蔬菜——这个季节可选的很少,也就小青菜奶白菜一类,能买到就很好了。 回去的路上她盘算着,奶白菜配鱼煮汤,这样明天还能用鱼汤下个面当早饭,小青菜炒点肉丝吧,虽然不算很搭,但也完全可以入口。 托赵鹤笛的福,她虽然开车骑马修电器样样不会,但做饭糊口没有问题。 晚上天黑透了,风更加肆无忌惮地往怀里钻,她捂紧围巾,加快脚步回家。 快到自己家那个路口时,她瞥见两束不合时宜的光线——看高度,应该是有人开车路过。 这时节开车路过这里,还真是不多见。 出于警惕,她在尽量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向车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柳园路以度假屋为主,虽说管理人员还算尽责,其实盗窃也还是偶有发生,她担心今天就是有团伙来踩点。 车牌一入眼,她就立刻转身进了街角的花丛。 是孟笃安的车。 又开始下雨了,近光灯打出的光束,截取了一段充满水汽和尘雾的空气,最后落在街道尽头的黑暗里,没有照到她。 她就这么在花丛里蹲着——确保不会被他发现——手里拿着刚买的肉和菜,等他确认这个家不会有人来,然后离开。 雨越下越大,但孟笃安的车似乎没有要走的迹象,她有些蹲不住了,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 刚准备再蹲下,光束开始转变方向,孟笃安的车调头走了。 花丛不足以避雨,到家已是全身淋湿。她赶紧把吸饱水的毛衣拧干,放进脏衣篮留着送干洗店。换上绒质家居服和干袜子之后,她先煮上一壶姜茶,才开始做晚饭。 这时候可千万不能感冒。 这学期她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选了非常多的课,几乎把大学剩下的学分都修了。 现在副作用显现:一大堆作业和考试挤在了期末,她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忙到深夜。 为了方便完成,也为了自己思维连贯,所有需要提交文章的科目,她都选择了同一个话题,只是从不同角度切入。 她对性教育的兴趣,是由选美期间的浦宁之行无心插柳激起的。所以在实践社会学课上,她提交了关于省内青春期性教育实践的分析报告;在性别研究课程中,她写了一篇关于留守儿童性别观念的研究综述。诸如此类,社会史课程关注性教育史,西方伦理学课程则探讨西方性伦理教育的变迁。 数据其实还是有些匮乏的,因为性教育在东洲所属的保守南方省份并不普及,她在很多地方只能藉由当前的数据着重探讨理论,总感觉不够尽兴。 冬至2 吃完晚饭,她一般写两到叁个小时的作业,然后开始织袜子。 这也是一件无心插柳的事情:离开东野广场那天,孟笃安替赵家传话,希望今年几房的孩子一起过年。赵家人几乎已经默认,赵子尧说话不好使,只有孟笃安能让她卖个面子。 当然,为了让她安心,孟笃安也会一起去。这就非常难得了,因为孟家向来也是十分重视年夜饭的,舍弃自己家去前姑父家,这个姿态不可为不重大。 人生中第一次去赵家大宅过年,她觉得空手也不好,就一直在想着带点什么去。 回到柳园路之后,先是忙着一系列的继承手续——和赵子尧有关的卡都停了,她现在靠着赵鹤笛留下一小笔现金生活。 其他资产的继承也是要手续费的,协助处理此事的律师说,赵鹤笛很周到地留下了这些钱,让她不必担心。律师是孟笃安的人,赵一如决定不去细想此话的虚实。 律师还告诉她,她每年可以领取一笔股息,金额覆盖柳园路房产的物业费和其他硬性开支后,尚有盈余。但还是建议她开源节流,为自己的财务早做打算。 既然说到了开源节流,她决定自己打理花园以节省支出,办完手续之后又陆陆续续卖掉了赵子尧在这个家里的所有衣服、为数不多的表和珠宝,另外也挑了赵鹤笛一些日常的衣服鞋子捐掉,卖了几件她不太喜欢的包款、首饰和礼服,只留下她自己会用的。 就在清理衣橱的过程中,她发现了这盒毛线。非常细腻柔软的段染线,做出来的织物会呈现渐变的效果。 母女俩一起做织物,还是两年前开始的。大学的假期比高中闲了不少,她没什么功课可做,赵鹤笛也不热衷出去度假,干脆找了这么一件十分耗时的爱好。 但赵一如可以说一下就喜欢上了:编织在乎规则和坚持。慢一些不要紧,只要严守规则,行复一行地织,总能看到成果。 前两年的寒假,她会和赵鹤笛在一楼小会客厅生了火,一起披着毯子织毛背心的前后片或袜子的左右脚。这是少有的允许两人合作的织活儿,绝大多数时候,编织的活儿只能一次由一双手完成——这是她喜欢编织的另一个理由。 所以,每天睡前会给自己留半个小时,算是助眠的仪式。 她想用这种方式,重过一遍回忆中的生活。 可是赵鹤笛不在了,一切都是不一样的味道。一个明显的区别是:家里有漂亮的英式壁炉——真连着烟囱的那种。赵鹤笛冬天在家会生火,但是因为赵一如实在不熟悉木料和炭的性质,为免中毒,不敢贸然尝试。 这也是为什么,她每天只织半个小时。保证手指灵活的温热只能维持这么久,再久手就有些僵了。 即使这样,手生如她,每天1/3只袜子也是可以织出来的。 但这半个小时最大的意义不在于此,而在于她允许自己在这半个小时内,尽情胡思乱想。 今天孟笃安为什么会来?难道是有事找她吗? 不对,如果真的有事,见不到她就该打电话。 那他为什么还要出现?不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避开他吗? 真是个不能接受他人拒绝的人。 眼前突然浮现出他幽深的眼波,虽然外形气度斯文精干,但他绝对不是一个春风化雨的老好人。他的克己复礼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暗涌,只有他自己知道。 风波1 再见孟笃安,就是除夕这一天。 本来说好的午饭后去赵家,但是出了一点小风波,两人上午就碰了面。 选美结束后,季军唐霜转向线下工作,亚军解佳澍完全没有音讯,只有辛未然活跃在屏幕上。 本来一切顺风顺水,直到年底,网上突然出现辛未然的“黑料”,接着便有一系列性爱视频疯狂流传。 赵一如没有看过这些视频,只是听评论说可以用“不堪入目”、“人设崩塌”来形容。甚至已经有人之质疑,一个选美比赛,选出这样一位表面仙气、实则过往糜烂的冠军,是不是根本没有“背景调查”可言?主办方是不是要为“破坏公序良俗”被追责? 赵一如最先关注这则新闻,是因为辛未然,后来持续关注,则是因为它和“性教育”沾点边——别的不说,一位选美冠军被发现拍摄过性爱视频,无论自愿还是强迫、知情还是不知情,当她的身体和隐私暴露在大众面前时,人们需要什么样的性教育来理性面对。 至少她看到的反应,几乎没有理性可言。 她本想联系辛未然,告诉她自己可以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毕竟怎么说也是个社会学学生。但是再一想,这个时候假意问候的人想必不会少,辛未然也不一定有和人聊天的心情,于是只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辛未然没有回。 所以当辛未然在除夕前一天晚上打电话来的时候,她是没有准备的。 接起电话,辛未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但声音中难掩疲惫。她邀请赵一如第二天早上陪她去东野广场20楼套房。 “孟总说,你们是朋友”。 “嗯…是,我们两家认识”,赵一如只好避重就轻。 “我不是去见孟总本人,请放心”,辛未然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直截了当。 挂掉电话,赵一如很想问孟笃安,辛未然要见的这个人是谁。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住了——她只是陪辛未然同去,其他一切,没有人告诉,就不要多问。 除夕这天下起了小雨,一月下旬本就是四九,东洲虽没有北方的天寒地冻,但遇上南方特有的湿冷雨季,天空昏暗如夜,让赵一如体会不到任何新春喜气。 东野广场倒是挂上了应景的花灯彩树,除夕当日仍有不少顾客流连。赵一如在一株挂满橙黄果实的金桔树旁找到了辛未然。 她憔悴了很多。虽然因为五官清浅,肤色冷白,即使憔悴也只是血色淡薄、不会显得枯黄,但赵一如见过夏天的她,知道她艳阳天时的模样,所以越发能看出此刻的萎靡。 她也没打扮,应该是刚洗了澡、胡乱套了件厚夹克就来了。 绕过广场外围的走廊,有一个隐蔽的停车入口,这里进去,就是通往20楼的专属电梯。赵一如留意了一下,孟笃安的车就停在车位上。 一进门,赵一如记得辛未然发梢还有点湿气,就先进卫生间拿毛巾给她擦。 拿完毛巾出来,辛未然已经不见了。 “他们在办公室那一侧”,孟笃安指路,“我们去另一边吧”。 套房里不出赵一如所料,完全没有新年装饰,一个福字、一张春联都看不到。一切都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但是孟笃安一反常态,穿上了厚实的白毛衣,不是他平时穿的素面平针,而是质感蓬松的粗棒针。赵一如仔细看了看,两条纽花结和螺纹坑条她会,还有一些平针花纹她也会,但有两处她不太看得明白。 “这个吗?”孟笃安发现了她对毛衣的关注,“一鹂送来的,说赵家有过年穿丑毛衣的习惯”。 这毛衣一点也不丑啊,赵一如心想——粗棒针独有的空气感,大片白色又自带光晕,包裹他精实的手臂,呈现出往日难得一见的质朴暖意。 相比之下,自己穿的平纹毛衣就显得普通了,尽管她挑选了很衬气色的暗番茄色线材。 不过同样作为赵家人,她还不知道这个“习惯”呢,内心只好苦笑笑。 “你穿白毛衣很好看…”她接过孟笃安给的茶,客气道。 “你穿红毛衣也很好看”,孟笃安的眼光磊落地停留在她身上,“是新买的吗?” “不是…”她不太好意思回答,“是我自己织的,有点粗糙”。 “不会”,孟笃安急忙解释,“很好看的颜色,很衬你”。 她今天略微挽了挽头发,别在耳后,散落的发丝掉在暗红色毛衣上,温柔惬意。 他看着她,想象她在灯下织毛衣的样子,心简直要化掉。 一阵沉默之后,赵一如决定打破尴尬: “辛未然的事,你了解多少?” “和大多数人一样,几乎不了解”,他竟然伸手认真摘袖子上的毛球,专注的神情让她想笑,“但我觉得和她见面的人应该了解”。 “你也有帮别人当皮条客的一天”,她想尽量让自己放松,便和他开玩笑。 “成人美事而已”,他也轻松回答。 “这个人…我认识吗?”她还是忍不住好奇问出了这一句。 “认识”。 风波2 “你堂弟?”她脱口而出——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辛未然的绯闻男友来着。 “我听说他们已经分手了”。 那还能有谁?孟笃安和她都认识的,无非剩下孟笃宁和赵家的人。 “不对,还有宋之沛”,她恍然大悟。 孟笃安挑眉点头,示意她小声。 “宋大哥认识她?”她越想越觉得神奇,“既然能帮到他,不枉我吃了人家那么好的米粉”。 “那天你真的吃了很多”,孟笃安笑了,“之沛后来和我提起,对你的食量印象最深刻”。 “啊,该不会因为这个,以后就再不请我了吧”。 此言一出,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越界:说好的保持距离呢?为什么一旦在孟笃安面前、就叁番五次暧昧失态? “你以后想去毘沙门,随时可以联系”,孟笃安起身拿笔,在麻纸便笺上写下一个号码递给她,“新年礼物”。 赵一如刚想拒绝,就听见他加了一句,“她们会安排好,你不会碰见我”。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担忧,但还是希望她能多享受一点他的好。 如果能这样不打扰地对她好,哪怕见不到,他也是甘之如饴。 毘沙门的夜晚又在脑海中放映,惹的她身体微微燥热。 怎么转移话题呢? 既然他说这是送她的新年礼物,那自己也把新年礼物拿出来好了。 她为赵家人准备的是袜子,因为赵家女人和孩子多,但考虑到孟笃安每天都要穿西裤,彩色渐变的袜子想必很少派上用场,所以为他另准备了单独的礼物。 直到出门前,她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给他这份礼物——和其他人不一样,势必会显得暧昧,但她又是真的有满满的心意想表达,很难压抑。 或许在这里提前拿出来会比较好? 她放下茶杯,手臂开始贴近自己的帆布手袋。 “你怎么看这件事?”孟笃安看她沉默,突然发问。 这件事?应该是指辛未然这件事吧。 “我对事情本身没什么看法”,这是实话,谁都有过去,不作奸犯科就不应该被评头论足,“不过大家的反应,有点可怕”。 可怕归可怕,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和孟笃安在家里过个夜都能被说成“淫荡”,而且还是语出赵子尧这个真正的“奸夫”,这个社会对男女的双标根深蒂固到令她绝望。 作为自认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她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歧视受害者。不过男人的想法,她倒是有点好奇。 “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我是说如果啊”,她遇到了自己喜欢的话题,决定暂时不碰手袋,“你会怎么做?” “我不会怎么做”,他完全不假思索,“这件事对我的感情没有任何影响,我不需要为此做任何事”。 “我是说,它会影响我,那我们的关系…”她试图追问。 “我不觉得它会影响我们的关系”,幽深的眼波向她投去,“在我看来,你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人”。 “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我会尽力,可这不会改变我对你的判断”。 赵一如觉得这个回答完全在意料之中,但还是让她内心激荡不已。 她知道他坦然,也不是没有被他的直率磊落打动过。但今天这个回答,发生在她刚拒绝他不久之际,让她再一次见识了他的笃定,也让她第一次相信,自己在对方眼中,是何等珍贵。 正如他曾经说的:她每一个假设性的问题,他都可以给出确定性的回答。 时机显然不太对——他们的好友正为类似的事情焦灼,她也屡次说明要和他划清界限。 但是水面扎入的一根针,虽细小却可以到达无以估量的深度。赵一如第一次发自内心觉得,有这么一个人懂自己,似乎有些不枉此生。 她的手伸向手袋,打算把礼物拿给他。她相信他会喜欢,因为她是按他的思路准备的——轻盈、用心、包藏含蓄的情意。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辛未然来了卧室这一侧。 宋之沛没有和她一起来,看得出她哭过了,眼睛湿润泛红,鼻头也有些肿。但神奇的是,她看起来反倒没有之前那么憔悴。 “谢谢孟先生”,她轻轻点头,“谢谢你一如”。 赵一如上前送她去门口。 “一如”,孟笃安叫住她们,“能不能你先送辛小姐上车,然后在我的车上等我?”他用眼神暗示她,需要和宋之沛独处。 “好”,赵一如拿上手袋,陪辛未然出门进了电梯厅。 “我不方便多问”,她觉得这个时候再不表示支持,恐怕就没有更好的机会了,“但如果你需要倾诉,或者其他任何帮助,随时可以找我”。 辛未然还是点头沉默——她一直是个话少的人,赵一如也习惯了这一点。 “我认识宋大哥不久,但觉得你可以相信他”,车门关上前,她特地加了这一句。 车送走辛未然之后,赵一如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去地面透了口气,大约20多分钟后才回到车库。 孟笃安已经在等她了。 “他们谈的怎么样?”车子往城南的其南山开去,视野逐渐拉升,海景越发辽阔恢弘。 “之沛和我一样幸运,都喜欢上了非常强大的女人”。 新年1 赵家的房子在其南山半腰,位置与孟笃安爷爷住的孟家祖宅几乎平齐,略差于宋家,但是面积比另外两家都要小一些。 车子停在大草坪上的时候,天空略微放了晴。从这片终年碧绿的草地放眼望去,莱沙湾如雪白杯底,盛住了翻涌而入的蔚蓝海水。其南山的大宅几乎各个有密林环绕,即使在冬天,只要用心养护,亚热带的气候也能保证椰风花影常青不败。 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其南山!赵一如觉得这里这里比柳园路确实雍容浪漫太多,得亏孟笃安从10岁起就在这种地方长大,才会毫不留恋地搬去海景略逊一筹的东野广场。 “一鸿哥”,孟笃安的声音打断思绪。 “大哥好”,赵一如看见赵一鸿被人推着从他自己的独立屋过来,他今天穿上了红金配色的粗线毛衣,整个人身板气色都抬升不少,是赵一如见到的第一个有喜气的人。 “大哥!”赵一鹂永远充满热气和活力的声音从大宅门口传来,她穿一件黄色毛衣,上面织有绿色的苹果图案,“放晴了,我们带孩子们出来玩一会儿”。 接着门口就鱼贯涌出四个小朋友,从叁岁左右到七八岁不等。每个人身上都是水果图案的平纹毛衣,小小的跟在赵一鹂身后,跳脱拥挤,宛如一个大果篮。 原来赵家的“丑毛衣”,还真是粗粝手工感的毛衣,赵一如一周就能完成一件的那种,也不知她们是哪儿弄来的。 但当务之急是,这些孩子是谁的? 她用眼神向孟笃安求助,对方倒是很快会过意来: “穿草莓和樱桃的,也就是最大和第叁大的,是赵一鹏的,最小的那个穿梨的是赵太太娘家侄儿的,另外一个是赵一鸣的”。 即使是偌大的海景草地,赵一鹂带孩子们玩的还是“老鹰捉小鸡”这样的经典游戏,赵一鹂活力充沛,孩子们尖叫笑声不断,一片喧闹的新年气息。而那个最小的穿着香蕉花纹的孩子,是所有孩子中最不服输的——尽管总是作为被甩在队尾的小鸡,他跑起来不遗余力,完全没有因为年龄而露怯。 “娘家侄儿的孩子?孩子父母来了吗?”她担心袜子不够分。 “没有”,孟笃安看着孩子们玩耍的热闹景象,也不由得放松下来,“孩子父母喜欢出国过年,经常把孩子送到姑奶奶这儿来”。 叁房风韵犹存的“玉楼春”,已经到了做“姑奶奶”的年纪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她想起宋之沛说过的话:随身携带一个孟笃安,解决一切困惑。 “你在我的位置上生活十年,也会知道的”,他的声音没有波澜。 玩了一会儿,赵一蒙来喊大家吃饭,她穿的是浅绿底毛衣,上面大大的一串紫葡萄,配色清新可爱。 “一如,笃安”,她上前来打招呼,“午饭先将就一下,本以为你们晚饭才会过来”。 “你姐说的将就,你可千万别信”,孟笃安对赵一如说,语气轻快。 果然,大客厅的长桌和中岛上,已经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色凉菜、热炒、炖盅和酒水、果品。一些静置待处理的食材则放在一旁,有赵一如认识的,也有她没见过的。食物成色新鲜,碗盘缤纷透亮,是赵一如在柳园路没有体会过的新春风情。 “今晚和明天阿姨们放假,晚饭我们自己做,所以就先把食材处理了”,赵一蒙解释。 原来他们也学英国贵族那一套,在过年这天给阿姨们放假。 为了减轻阿姨的负担,午饭其实也有很多是自己动手做的,光桌上足足五盆沙拉就很说明问题——赵家的哥哥姐姐们都不太会做饭,各自做了个沙拉交差。 午餐是非常随意的,大家在桌边取用自己喜欢的食物,找到位置坐下吃几口,吃完自己收拾碗盘,再想吃了就循环往复。 赵一如从自己感兴趣的芒果大虾沙拉开始试起,虾线去的很干净,但芒果切的时候没有完全顺着纤维,吃起来有点塞牙。凯撒沙拉也是一样,鸡肉片的够均匀,但生菜似乎洗完之后没有擦干水分,时间久了酱汁被稀释,风味打了点折扣。 甜品的水平高一些,蛋糕都能做到松软弹润,奶油也是用心打发的,可惜雪媚娘底边的皮剪的不够仔细,吃起来有些厚。 当然这些都是她自己的心得,不会对任何人说,毕竟这伙食水平,绝非她一个人过年所能想象。 “这个焖面好吃”,她拿起叉子取第二份,顺便给孟笃安分了一点,“太好吃了,我都不知道东洲有人能做这么好吃的焖面。” 焖面是红烧的酱色,虽然有豆角点缀,但放在一水儿青翠乳白的沙拉和海味之间,还是显得有些不那么爽口。正因如此,到现在都没什么人动。 “难以想象,如果是热乎的,得有多好吃”,赵一如边吃边感叹。 孟笃安点头赞同,他爷爷是北方人,非常爱吃面,这的确不输孟家私厨的手艺。 新年2 “笃安一吃就知道”,是赵子尧的声音。 赵一如成年后头一回见“玉楼春”本人,她和赵子尧穿了成对的红白和蓝白条纹毛衣,戴了简单的珍珠首饰,头发染成亮泽的栗棕色,身形清瘦,并不像以往宣传照里的干练女总裁,更像是个已经退休的温柔贵妇。 她旁边的赵子尧,已经坐在轮椅上了。 明明上次葬礼上他还能自己拄拐行走,这么快就需要轮椅代步了? 赵一如正想问赵一蒙,赵子尧勉力提起中气道: “新来了个山西籍的阿姨,做面食最拿手”,他停了停,还特地加了一句,“说来也巧,阿姨也姓孟,还是和你爷爷一个宗祠的”。 场面顿时冻住了。 赵一如记得红楼梦里有个情节,大意是众人说某位伶人和林妹妹长的像,闹得黛玉心里不痛快。赵子尧的话当然不是不能说,但确实有些含沙射影——孟家别看现在是叁代老钱,其实当初也是做宋家的侍从起家的——可被说的人也不能真生气,否则显得气量太小。 这么简单的道理,赵一如知道,孟笃安肯定也知道。 “爷爷最愁吃不到好面,姑父应该割爱把她推荐给孟家”,孟笃安笑笑,“不过我们家最好的面点高手,还得数姑父的妈妈”。 此语一出,本来准备接话的赵一蒙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赵一如看着面面相觑的众人,不觉有些好笑——你富叁代我富两代,这也值得拿出来比?往上数十代,谁不是泥腿子? “哎呦daddy”,倒是赵一鹂开口打破沉默,“这下打脸了吧?人家可是从孟夫子开始当了两千多年贵族了!” 咦,这是什么路数?赵一如一时没搞明白。 “不过咱们也不输啊”,赵一鹂喂了赵子尧一口大虾,“一千年前咱们当了叁百年皇族呢!” 赵一鹂热烈戏谑的语气和夸张的表情,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笑。场面暂时得到了缓解,赵一蒙很快见缝插针,打开锅灶,招呼众人把今早刚到的毛肚涮了,客厅里渐渐又充满了轻松的空气。 尤其是孩子们,只要沉默一散去,立马开始又闹又笑。在他们年幼的记忆中,这场沉默就和草地上蒸发的露珠一样,了无痕迹。 “一如,听说你给大家准备了礼物”,赵一蒙的杀手锏终于拿出来了,孟笃安不给别人面子,还能不给赵一如面子吗? “啊,是,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她没想到自己要在这种情形下拿出礼物来。 “快快快,拿出来,我想看!”赵一鹂来了兴致,“有生之年还能收到自己妹妹的礼物,太神奇了”。 赵一如硬着头皮去衣帽间拿了自己装礼物的帆布袋,又在众人略带起哄的注视下打开。 “是我自己织的袜子…”,她小声解释,“线是挺好的线,但是不知道大家的尺码,织了叁种大小…” 众人异口同声的“哇”,开始伸手检视这些袜子。赵一鹂和赵一蒙是女生,首先重视的是花色和品质,拿到之后直夸手感很好;赵一鹏和赵一鸣是有家有室的男人,第一反应是“如今会这个的女孩儿可不多了”,还拿出小号的给自己的孩子,让他们向姑姑道谢。 “大家喜欢就好…”她伸手递了两双给赵子尧夫妇,还有一双给孟笃安。 袜子分配的差不多了,之前冷掉的气氛也基本都暖回来了。赵一鹏和赵一鸣还煞有介事地问赵一如,孩子们穿的那种小毛衣她会不会织。 “也不算很难,平纹压线编织就行”,她提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总是会格外放松一些,“但是孩子皮肤敏感,要买很软的线”。 “你嫂子在淘宝上找了人代织,也不知道是什么线”,赵一鸣接话。 “嫂子肯定会给孩子挑好线的,手工费都一样”,现在织毛衣的都是中老年妇女,人工费不值钱。 原来他们的毛衣都是这么来的。 织毛衣这件事情的手工艺价值,现在已经几乎被忽略不计。很少有年轻一代,像赵一如这样把它当成一段耕耘来对待。更常见的做法是赵一鸣太太的,在网上找掌握这门手艺的工薪妇女代织,趁年节短暂体验一下,然后收起来不会再穿。 雨夜 “一如”,孟笃安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如此越界的亲密让她一惊,“我可以和你说句话吗?” 赵一如向赵一鹏、赵一鸣点头,跟着孟笃安走向客厅的一角。 “我一会儿可能要提前走,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他问的有些急。 “怎么这么急?午饭还没吃完呢…”她第一次来赵家过年,觉得就这么走了不太合适。 “我有急事”,他眼睛瞟着窗外,“如果你留下,他们很可能会追问我们的关系…” “我们的关系有什么问题吗?”赵一如反问,“是你和他们的关系有问题吧?” 孟笃安沉默。 “再说了,给人帮佣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吗?为什么要拿这个戳他?”不知道为什么,赵一如想起轮椅上瘦削的赵子尧,再看看眼前意气风发的男人,忍不住说出了重话,“我还是他的女儿呢,你跟我睡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一如”,孟笃安声音依旧不大,但语调已转向冷硬,“你不了解全部的事实,我今天没有时间和你解释,我真的要走了”。 “留不留下是你的选择”,他似乎在压抑什么,“如果他们问起我们的关系,以你的说法为准”。 孟笃安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和赵家人道别。赵子尧也随他去,只是看了他远去的车一眼。 车尾渐渐消失在盘山路边的椰林中,赵一如回到长桌边——现在她真的是一个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孟笃安一走,整个房子里没有“外人”,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所有人说话做事都直接了起来。 倒也不是说互相之间就不友好了,但是之前因为要显得客气而保持的体面,一下子撕去了。 赵一如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孟笃安从夏天起,开始从各种渠道求购星洲的股份。 之前听唐霜讲过,星洲虽然名为地产集团,但其实是承建商起家,早年为孟家和宋家服务——这也符合赵子尧最初的身份。后来结识了“玉楼春”,触角才伸向服务业,在星洲拥有高中低档诸如其南山庄、东山饭店、东洲大排档等一系列酒店、餐厅和娱乐场所。粗粗算来,东洲超过2/3的五星酒店都有星洲的参与。 这类生意风光归风光,但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是不稳当。光景好的时候,在最高级的写字楼里交一小笔租就能开热门餐馆日进斗金。近年来光景不好,“玉楼春”的经营强项多在高端宴请,抓不住时下兴起的年轻人市场,经营有困难也是可想而知。 赵一蒙不是没有作为,她接手星洲的这些年,已经在努力改善集团旗下的服务业品牌结构,并且多方投资、力图为集团多培育一些资产。但是偏偏房地产的风潮也差不多过去了,如今地产商利润也薄,常与星洲合作的东野自己都在寻求转型。 但是从赵家人今天的反应来看,一切并不顺利。 当然终究孟家的底子比星洲厚,光是他们手头囤的土地就让赵家难望项背。赵子尧一直希望可以分几块肉,之前也不是没有表达过诚意——夏天东野广场套房的那一夜,就是赵家最大的诚意。 但女儿卖都卖了,孟笃安却似乎没有领情,不仅婚事没定下来,还在背后搞起了蚕食股份的小动作。过年前东洲有过一阵流感疫情,服务业哀鸿遍野,星洲的股价自然也是处于低位,往日围绕着赵家的一些小股东被逐个拿下,孟笃安“逼宫”的姿态越发明显。 说实话,听到这里,赵一如不觉得任何人有错:在商言商,赵家投诚是为了钱,孟笃安落井下石想必也是有利可图,自己不也靠这个从中捞了一笔么? 但婚是自己不想结的,这个他们真的错怪孟笃安了。 “我当初建议过,不要把太多希望寄托在嫁女儿上,现在不是那个时代了…”赵一鸣因为和星洲瓜葛不多,毫不避讳赵一如在场,有话直说。 “而且赵家女儿也不少,又不是独生女家庭…”赵一鹏加了一句。 他俩已经结婚,自认对婚恋市场的规则还是略知一二,当仁不让地分析起了把赵一如嫁进孟家这个策略的可行性。 “笃安来找我的时候,诚意是非常足的”,赵一鸿有些不解,“一如,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 “我也说不清…”赵一如疯狂搜索合适的措辞,“我觉得还是需要一点时间,再多相处…” “是你觉得还是他觉得?”赵子尧不耐烦地开口。 “是我们觉得”,赵一如对赵子尧就没这么耐心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单方面决定呢?” 好了,这话一说,赵家人更加笃定是孟笃安不同意结婚。 赵一蒙看出她的窘迫,为她解围道: “既然都说时代变了,现在也不是相亲几个月就办婚事的年代了”。 “这有什么不行的”,赵一鹏不屑一顾,“带一如去调理调理身子,怀上男丁怎么可能进不了门…”。 “我的天呐,这是什么封建丧尸还魂了哟”,一直没说话的赵一鹂一边吃着芝士,一边扇鼻子作恶臭状。 赵一蒙和赵一鸣听了也跟着笑了。 “一如,你还好吗?”,“玉楼春”突然拉过她的手,“我确实认识几个不错的妇科医生,需不需要介绍认识一下?” “妈,你问她这个没用的”,赵一蒙似乎更了解隐情,“孟笃安是不是严防死守?” 严防死守?他强迫症一般地清理避孕套,应该就是吧。 赵一蒙怎么会知道? “我们确实在避孕”,她来不及多想了,决定实话实说,“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而且我们已经很久没有…” 等一下,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多? 于情于理,她没有任何义务和其他人交代他们的关系。 更何况在座的人,每一个都抱着不同的目的在追问,有当她是联姻工具的,有当她是生育机器的,有干脆等着看戏的,唯独没有人停下来问她一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哦不对,赵一鸿问了,但他是孟笃安的表哥,她更相信他是站在孟笃安立场上问的。 “我要先回去了”,事不宜迟,拖到了晚饭时分会更难办,“我和孟先生的事情,是我的私事,以后我不能再交代了,到此为止”。 说完她就向外跑去,不顾赵一蒙追在身后说要为她安排车子,忽略赵一鹂高声笑话赵一鹏“看,你把人家吓跑了吧”,想必赵子尧此时的脸色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但她选择向前走、不回头。 送不出的礼物 离开赵家的土地,她深吸了几口气,开始顺着盘山道往下走。 除夕下午家家都在团聚,盘山道上几乎没有行车。天空又开始下起濛濛细雨,她没有带伞,决定一个人在车道上全速疾驰——下坡路总是好走的,不一会儿,赵家大宅就被远远抛在身后。 她在几棵木棉树下停了一会儿,这里是其南山道上着名的观景点,到了初春会有大片红棉飘落,配合远处湛蓝海湾,美不胜收。但此时还是冬末,木棉只有光秃秃的枝杈,并不能为她遮雨。 她放慢速度,把手袋顶在头上,信步往上下走。 今天在赵家经受的一切,妈妈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以前的她觉得,妈妈应该会淡淡一笑,叫她以后别再去吧。 但是现在,她相信妈妈会和她一样,在心里用平静压住所有翻涌的情绪。然后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独自走着盘山道,一圈一圈地徘徊,一圈一圈地解开内心的郁结。 她突然有那么一点理解了,赵鹤笛一直以来超乎寻常的克制与冷淡——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除非你是心甘情愿的殉道者,否则只有冷淡能让你抽离。 内心涌上一丝愧疚:在今天的一些瞬间,她真的是以为自己找到了久违的家,找到了想要捍卫的立场,以至于把孟笃安当成了威胁。 她走的很慢,走到山下已时近黄昏,海滩上的烟火表演已经准备就绪,摊贩撤去,她的肚子也有些空了。 但她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 打车到东野广场楼下,安保同意放行,但提醒她孟先生不在。她不放心,还是上楼找了一圈,人果然不在。 这种日子,不在东野广场,他还能去哪儿呢? 答案只有一个。 她立刻出门打车,其实并不知道具体的地址,只能给司机一个大致的方位,在东山背面温泉度假村的某个楼前下车,然后凭着记忆寻找。 雨有点大了起来,天也渐渐黑了,虽然上一次来是白天、略有一些印象,但一旦天黑下去,这点印象就不管用了。 东山的温泉度假酒店,绝大多数都是中式或日式风格,从中分辨出毘沙门,唯一的依据就是层高。但毘沙门的建筑,从外面是很难窥见的——那也行,就当找一个私密性很好的民宅吧。 事实上,这样的民宅在东山温泉也不少见,可能是因为其南山置业机会太稀缺,东山一经开发就是城中热门,像毘沙门那样高墙大院的私宅在东西二麓四处散落,看起来颇为相似。 但是她记得,毘沙门的筑山庭,是沿着一小片山坡建的,庭中有宋之沛挑选的山石。 一路抬头寻找,终于,在夜色已经浓的化不开的时候,她看到了那片山石,和宋之沛那一侧中式屋檐的小角落。 顺着中式的那一侧绕半圈,可算找到了上次停车的入口。从外面试着张望了一下,虽然看起来是个草庐似的门,但完全窥探不到内景。她也找了找,完全没看到门铃一样的地方。 在门下站了一会儿,她还是拿出了孟笃安给的那张纸巾——上面写着的毘沙门电话被雨水略微晕开了,但是不要紧,还能看清。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敢说自己只是为了找他理性地道个歉、大家坐下喝杯茶。她很清楚,在这样的除夕之夜,在他刚刚和赵家翻脸之后,她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她不会拒绝他的拥抱,甚至想要感受他的脉搏,让他在她身体微微颤抖之际,用力环住,尽他所能地给予她安定和力量。 但这样还不够,这样远远不够——她还想要他吻她的颈、握她的腰、吮她的唇、触摸她的肌肤,只恨不能把她揉进身体。 她甚至能预想到,当孟笃安将她迎入温暖的和室,在雾气氤氲的汤泉中,他的吻会如这室外大雨般疯狂落下,她的唇瓣、牙齿、脖颈、前胸,甚至手心和锁骨,无一不留下片片浅红。然后毋庸置疑的,还有她渴望已久的交合,他的欲望探入她幽深的密道,她将毫无保留地接纳他、恳求他,请他不要再离开。 这是她现在想要的吗?毫无疑问是的。 但这真的是他现在需要的吗? 他们之前的每一次纠缠,都以她的任性开始、他的失落告终。 真的要在事情已经如此凌乱复杂的时候,再来扰乱他的心吗? 她缓缓折上纸巾,把它放回包里,准备在门下站一会儿、等雨再小一些就回家。 “Miss Zhao”,身后的门突然开了,上次见过的老妇人站在门口,想要递给她一把伞。 她今天穿了更隆重的和服,是暗红色绫质面料,在门口昏暗的灯光下,能看到国画的松竹梅纹样,和淡淡的暗花回纹。想必这是她专为中国新春准备的节庆服饰。 “啊…”,她指了指自己的上衣,又指了指老妇人的和服颜色,感叹二人的默契。 其实也没什么默契可言,中国新年,一起穿红色再正常不过。 老妇人倒是非常捧场,点头微笑,把门开的大了一些,准备迎接她进去。 赵一如愣住了——这条通往情欲和温暖的道路,现在就在她面前展开,只要她愿意,只要她踏出这只脚,会有人跟在她身后、为她遮住头顶的雨水,也会有人打开厚重的门、用一夜温存洗去她一天的疲惫。 她知道她想要,她知道她无法拒绝。 赵一如笑笑,用不甚熟练的英语解释说,自己在山间闲逛,无意中走到了毘沙门外。这么晚了也该回去了,就不进去打扰,也没必要惊动孟先生。 末了,她还夸赞了老妇人的和服,祝她新年快乐。 老妇是非常有分寸的人,把自己手上的伞给了赵一如,没有多问。 “I won’t tell him”,她只留下了这一句,便鞠躬向赵一如道别。 东山的夜越来越深了,走在下山的路上,冷不丁会有阔叶树上积攒的雨水,因为阵风被吹落、砸向赵一如。虽然手上有伞,但还是经不住这一阵阵的冲袭,她加快脚步向山下跑去。 下坡路总是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