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之第一公子》 第一章裴府小公爷 大宋朝这段历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跑偏的,裴衍说不清楚,总之重生一世,对他来说也是机缘。 裴衍上辈子是故宫文修院临摹书画的,一手书法颇有些门道,国画也算入了门槛。虽然比不得院里的老师傅,可年纪轻轻也算有些成就,平日里没少被师父带着看古代名家的真迹。 久而久之,裴衍对这些个文物的历史也算有了兴趣,尤其是见过了《清明上河图》的真迹之后,对画里头的大宋汴京城风貌更是心生向往。 这下倒好,一场意外真个儿把他送到了这个似是而非的大宋朝来。 四月的春雨淅淅沥沥,落在明黄色的琉璃瓦上,还没来及绽放跳跃,便幻化成清水,从琉璃缝里流到青铜的水管中,然后无声的排入铺着青石板的水渠。 作为汴京城里有数的显赫门阀,成国公府裴家的门庭此刻却是满院素缟,满眼望去,尽是触目惊心的白色。 白色,代表着死亡。 大宋成国公府的嫡次子裴仲元,今晨犯了脑疾,不治身亡。 裴老公爷一生征战沙场,戍卫边疆,立下赫赫战功。 成国公府从太宗朝至今历三代帝王,可谓极尽荣宠。 可许是老公爷一生杀戮过重,裴家人丁始终不旺。 老公爷长子早夭,膝下除了一个庶出的长女,便只有裴仲元这么个儿子。 如今晚年丧子。当真锥心之痛。 裴衍作为裴仲元的儿子,如今不过十四岁。 因着父亲的死打击过大,早间在祠堂里哭晕了过去,再醒来时,灵魂便已经换了主儿。 裴衍的脑子里是有原主的记忆的。说起来如今的他到底算是穿越还是重生,是那个在故宫临摹书画的裴衍亦或是成国公府的小公爷裴衍,已经分不太清了。 只知道既来之则安之。 理清了脑海里的思绪,再看着这诺大的国公府,披麻带孝的奴婢仆人。一时间悲从中来。 这份悲戚,除了原主身上对于父亲离世的伤痛之外,更多了几分与前世亲人诀别的不舍。 裴衍清醒片刻,门外的女使察觉了动静。忙推开门,轻手轻脚的走到裴衍面前,小心翼翼的低着头说道:“小公爷醒了,奴婢伺候您更衣。” 那女使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也是花一样的年纪,名唤初云。 能被国公府选来当嫡长孙贴身女使的丫鬟,相貌自然也是上佳。 也亏的原主是个守正的君子,否则这个年纪又是这个品貌的奴婢,难免要被祸害。 裴衍虽然重生在古代封建王朝,可终究骨子里是个接受过现代化教育的21世纪人。 一时之间对于初云这般卑微的态度竟有些不适应。 “我自己来吧。”裴衍说着,自己动手穿上了白色的麻鞋。 深知自家主子性格的初云倒是没看出什么异样,只是只顾着取来孝衣给裴衍披上,双眼却是不自觉间通红。 裴仲元这位主君待下人们是极宽仁的,如今不幸早逝,府里的下人们亦是倍感哀痛。 而作为裴衍的贴身女使,初云除了感慨这么好的主君英年早逝之外,也为裴衍感到心痛。 “祖父还在灵前吗?” 外头的雨还在下着,春寒料峭,老国公年近花甲。丧子之痛本就教他伤了心神,若再有个意外,裴衍不得不担心。 这可是在古代,医疗条件本就不发达,五十多岁的老人随便受点寒气都是不得了的。 “老公爷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大娘子劝了几回,还是没能劝动。”初云低声说道。 他口中的大娘子自然是指裴衍的生母徐氏。 “这怎么行,祖父年纪大了,身体怎么能吃得消。”裴衍急忙起身,顾不得外头还在下雨,忙出门朝祠堂而去。 作为国公府嫡孙,裴衍本该在灵前守孝。 可早间哭晕了过去,这会儿醒过来时,日头已经落下。 一路小跑赶到祠堂门口,堂上这会儿已经不剩多少人了,几个旁系的叔叔伯伯被安排在隔壁的小院里。 堂上的几个人里,裴衍一眼认出了满头白发的祖父。 成国公裴墉。 除此之外,堂上哭的最伤心的几个人里,裴衍的嫡母徐氏带着年仅六岁的妹妹裴宁儿,父亲的几个妾室里,除了生下庶次子的白小娘,剩下的几个皆无所出,本就指着丈夫过一辈子的几个妇人尚不过二十五六岁,眼下没了丈夫,又没有自己的孩子,下半生当真是如无根浮萍。 此刻倒是哭的格外伤心。 一行人哭天抢地,裴衍矗立在雨中,愣愣的出神。 “小公爷,怎么站在雨中,这要是淋坏了可怎么办。”好容易追上来的初云见状忙撑着伞站在裴衍边上,心急如焚道。 “父亲这一走,家里这些个小娘们没了指望,往后的日子,还不知要遭受多少白眼。” “小公爷心善,却也不必担心这许多,想来过段时间忙完了丧事,大娘子自会为她们寻得去处。” 初云低声说道,裴衍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差了。 本以为古代的女子具是从一而终,却忘了妾室严格意义上算不上家里的主人,本质上也是签了契的奴婢。这些没有子嗣的小娘,若有意愿,再嫁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也得遇上个好的主家,愿意为她们考虑,否则找人牙子随意发卖了,前途是福是祸就未可知了。 发觉自己有些多愁善感了,裴衍忙收敛心神。朝着祖父所在的位置走去。 “祖父。”裴衍对着裴墉行礼道。 此刻的裴墉倚着裴仲元的棺木愣愣出神,头发散乱,精神萎靡。察觉到孙子来了,这才强打起几分精神来,关心的问道:“衍儿,你醒了,身体怎么样。早上你就这么晕了过去,可把爷爷吓坏了,你父亲刚去,若你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叫爷爷怎么活呀。” “爷爷,孙儿没事,不过是一时伤心岔了气,休息会儿便好了,倒是爷爷您切不可再伤了身子。”裴衍关切的说道。 在原主的记忆里,裴墉对自己可算是十分宠溺,毕竟作为嫡长孙,裴衍将来是要继承成国公府的爵位的。 “衍儿。”裴墉的声音更咽,苍老的手掌捏着裴衍的肩膀,佝偻的身躯仿佛风中残烛。 这位曾经统兵百万,血染北疆的当朝国公,军中巨擎,此刻褪去了身上的虎威,余下的只是一个伤心的,苍老的老人。 “爷爷。”裴衍看着日渐苍老的祖父,不由得感同身受,也是跟着湿了眼眶。 这副身体原主的情绪记忆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自己,也让他对着一家子“陌生”的至亲们感到分外亲近。 一旁的大娘子徐氏也是一边啜泣,一边忧心的看着这祖孙二人。 早上儿子哭晕过去,身为母亲的她却要在灵堂主持着大小事宜,无法亲身照料,虽听下人来禀自家儿子并无大碍,但身为人母,又岂能不担忧。 眼下见祖孙二人又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难免忧心。却也不好再上前说些什么。 “爷爷,现如今父亲已经去了,您切不可再伤了身子,您是孙儿的天,这偌大的国公府尚且需要您撑着,您...”裴衍扶着裴墉,声音更咽,话也只说了一半。 高门大户无小事,何况是大宋朝如日中天的成国公府。 虽对这跑偏了的时代了解有限,可凭着原主的记忆,裴衍也是知道成国公府如今在这大宋朝的地位。 裴墉掌军西北,同北边的英国公张怀乃是军中双壁,大权在握,数代殊荣。要说不遭人嫉恨是不可能的。 如今四方无战事,这帮掌军的勋贵在朝堂之上免不了要被各方猜忌。 大宋本就是重文轻武,武将式微,如今成国公嫡子早逝,剩下一个年近花甲的裴墉和不过十四岁的嫡孙裴衍,自然成了诸多人眼中惦记的肥肉。 只待老国公退居二线,成国公府后继无人,这西北的兵权少不了要被多方势力分割。 裴衍初来乍到,不得不多留些心思,封建王朝不比现代社会,裴衍上辈子在故宫临摹古画书法,不能说熟知历史,却也要比一般人知道的多些。 裴墉纵横官场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眼下被自家孙子一提醒,眼神也是稍变。 这几年的朝堂确实是越发的不平静了。 想到这,裴墉有些狐疑的看了裴衍一眼,随即很快打消了自己的猜测。 自己的孙儿向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这看似有意的提醒想来不过是因为父亲新丧,心里失了依仗,这才提醒自己。更何况那话中不过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罢了。 只是想到自己这孙儿的性格,老公爷反倒是担忧了起来。 原主是个守正的君子,这得益于父亲裴仲元的教诲,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是家中唯一的嫡孙。 但作为可以名正言顺袭爵的嫡长孙,裴衍被一干人保护的太好。这也导致了他性子偏软弱了些,否则何至于因为父亲离世便哭晕过去。 裴墉看着裴衍,捏着裴衍肩膀的手掌使了使劲,有重重的拍了拍:“衍儿,不怕,爷爷在这,天塌不下来。” 第二章扬州有个盛家 裴家祖籍便是汴京,裴衍倒也无需千里迢迢将父亲送到外地安葬。 三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裴衍褪去孝衣,换上一身素净的白衣。 虽说古人为父守孝须得三年,但也不至于三年都得披麻戴孝,只是这三年里的多半禁忌还是要遵守的。 裴衍一身白衣,也算是代替孝衣了。 要说裴家到底是将门,基因传承强大。此时的裴衍不过十四岁。却已经生的颇为高大,个头足有一米七,还有着长足的上升空间。 裴衍的身材随了父亲,相貌却更接近母亲徐氏,剑眉朗目,俊逸非凡,五官精致而不阴柔,秀雅于外而筋骨暗藏,配上一袭白衣,颇有几分天上谪仙人的超然气质。 这三个多月的时间,裴衍除了为父守孝之外,每日便只在书房里读书写字,顺便理清了这个时代的信息。 虽说是大宋的背景,却同华夏历史上的宋朝颇有些出入。 当朝的官家是个翻版的仁宗皇帝,身世经历都相似,却也有些许不同。 这个时代依然有范仲淹这样的千古名臣,有苏东坡这位千古风流人物,却没见有包拯这个名流千古的喷子,没有忠烈传家的杨家将。 裴衍知道自己大概是穿到了某个半架空的副本里。记忆里关于大宋朝的那零星半点的知识不知道还能不能派的上用场。 这一日,裴衍在书房里安静习字,贴身近随东林走进来禀报道裴墉老爷子下朝回家,此刻正在前厅坐着,叫裴衍过去。 裴墉前几日才销了假开始上朝,老爷子离朝的这段日子,朝堂之上可没少起幺蛾子,光是人事变动前前后后便动了七八个,只待圣旨下达中书后便可施行。 这其中不乏有人将亲信安插进了西北军营之中。 要说这西北当初乃是范文正公经略之地,范相一脉门生旧吏众多,庆历新政无疾而终的这十多年来,亏得裴墉一路护持,加上中枢内阁里还有韩章这位大相公在,才不至于人走茶凉。 原本裴衍想着把这位韩相公代入仁宗朝的宰相韩琦,经过这三个多月的了解后却不这么认为了,相比之韩琦的政治军事能力,这位韩章相公或许有所不及,但要说为人品行,这位相公倒更像是一位纯臣。 历史上那位韩琦相公能够历经三朝首辅屹立不倒,论心智手段可要比这个韩章高出一筹,更应该说是一位权臣。 当然,这都是裴衍从祖父那里所得知的。 裴衍不过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东西稍加整合,以便于日后安身立命罢了。 别看国公府荣耀一时,一但老国公故去,荣宠也就没了。裴衍不像父亲裴仲元那般经营了诸多人脉,可以在军中谋一份前程。 想要维持这份殊荣,自然需要靠自己另辟一番前程。 想想红楼梦里贾府的兴衰,这国公府再如何圣眷在心,也不能说稳坐钓鱼台。 更何况当今的这位官家还有一处要命的缺陷,那就是无子。 裴衍一路来到前厅,老爷子仍旧一身朝服,此刻厅前无一人侍奉,老爷子独自坐在堂上,一脸愁容。 “祖父。”裴衍上前行礼。 老爷子见孙儿过来,面色这才缓和了几分,笑道:“衍儿,来,到爷爷这儿来。” 老爷子朝裴衍招了招手,示意了一下自己边上的椅子。 “祖父一脸愁容,可是今日朝堂上又出了事端?”裴衍坐定问道。 “你倒是心细。” 自从裴仲元离世之后,裴墉开始有意无意的让裴衍接触一些朝堂上的事情,对裴衍的课业要求也越来越严格。许是那日突发的猜想让他起了好好教导这位嫡孙的心思。 否则按照老爷子的心思,原来的裴衍性子软弱,日后只需让裴衍安心袭爵,靠着荫封某个闲职,再为其谋一门合适的亲事过个富足的日子也就是了,毕竟成国公乃是世袭的爵位,总能保自家几代的富贵。 但这三个月以来,除了当日的灵光一闪,裴衍自己也总是有意无意的引导着老爷子做出思想上的转变。 以往裴衍读书,读的多是些诗词歌赋,经史子集,这段时间却涉猎了不少军政策论。谈吐间也隐隐有关心国家大事的迹象。 这才让老爷子生了旁的心思。 若是好好培养,未必不能让成国公府再续一世荣华。 “今日早朝,蔡相公会同韩相又一次向官家提出了过继宗室子的建议。” 老爷子言简意赅的说道。 裴衍沉默了片刻,说道:“官家无子,这原也是应有之意。只是如今官家的身体还算康健,这件事只怕少不得要在僵持个几年。想来官家今日的脸色定不好看。” “朝中几位相公的脾气那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只怕这件事没这么容易善了。” “善不善了的与我们又有何相干,说到底立不立嗣,立谁为嗣,最终都要由官家一言而定,这帮人争破头又有什么用,祖父只需要置身事外便是,朝堂上的波诡云谲,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你真是这么想的?”老爷子一脸狐疑的看着裴衍,如今的朝堂上,忙着站队的,找靠山的,举棋不定的应有尽有。可真要说完全置身事外的却没几个。 裴衍能有这番见地,倒是老爷子所没想到的。 毕竟宗室子中,兖王和邕王声势最大,若要站队,此刻无疑是最佳的时机。 “历朝历代,立储之争向来没有善了的,祖父您掌着西北数十万大军,本就不该是局中人,将来无论谁上位,都免不了要仰仗您,何苦去追逐那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裴衍相信这些判断老爷子不会没想到,把自己叫来一是存了考教的心思,一则是为了探明自己的心意。 若自己真的选了谁,老爷子或许会心生失望,但为了将来保全自己,没准会在立储上使一些力气。 成国公何等人物,这一把子力气下去,平衡顷刻间就要被打破,这样一来谁也不敢保证不生乱子。届时入局,那就是拿一家子的性命去赌了。 “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我很欣慰。如今你父亲新逝,各方人里盯上你的不少,只怕届时会有不少人刻意同你结交,你尚在守孝期间,凡事还需要多思虑些,平时没事,多留在家中读书便是。” “孙儿晓得的,其实祖父若是担心,不妨让孙儿躲出去便是。” “躲出去?” “是,孙儿不精武事,将来若要走仕途,除却荫封,便只有走科举一道,此时正适合出去读书。” “不妥,你方才也说了,这事儿没个几年时间定不下来,你莫不是要出去这么长时间?” 裴衍摇了摇头,道:“无需几年,只消一年半载,甚至几个月时间也便够了,朝廷每天那么多事,大相公们不可能长时间只揪着这一件事不放,既知官家无意,过段时间自然能消停些。等到那时,几位王爷们也就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届时孙儿尚在孝期,有的是充分的理由推拒。” “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官家的身体再撑个十年八载也不是问题,立储一事少不了扯上个七八年,没准到时候官家有了自己的嫡子,这帮人也就消停了。” 如今的嘉佑帝也就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正值盛年,自然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来继承皇位,可惜几个儿子接连夭折,这才让几个相公逼迫着效仿先帝过继宗室子养着。 但谁能保证这位皇帝将来不会再有子嗣。 老爷子以为裴衍打着这个主意,这才想要先躲出去。一时倒也觉得颇有些道理。 但只有裴衍自己知道不是。 如果这位嘉佑帝真是翻版的仁宗,那生儿子这事儿怕是跟他没什么缘分了。 裴衍想要躲出去,一来此时自己羽翼未丰,不适合在这时候被人盯上,二来也确实需要出去游学一番,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古代的科考不同于现代的高考,虽说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可科举那些个诗词经义策论什么的,裴衍虽说也能写,但以现在的水平肯定写不出什么漂亮的文章。 不是学识不够,纯纯是因为白话文和文言文的行文方式差异过大。诗词或许还能找些应景的抄一抄,但策论总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来重新沉淀才行。 这段时间裴衍背了不少书,发现重生一世别的能耐没有,记忆力倒是提升了不少,加上上辈子也没少读书,裴衍自觉肚子里还是有几滴墨水的。 此刻出去游学交流一番,对自己也是大有助益,还能顺带了解一下古代的社会风貌和风俗民情。算是从理论走向实践的第一步。 “祖父说的是,更何况孙儿自己也想出去走走。”裴衍没有否认。 “既如此,眼下倒是有个合适的机会。”老爷子说道,忽而想起了今日下朝后几个下官提到的一件私事,这会儿看来倒是可以借力一番。 “说是忠勤伯府的次子袁文绍同那扬州通判盛家的嫡长女定了亲,过两个月便要派人去扬州下聘,你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到扬州游历一番。” 盛家?等等,裴衍觉得自己一下子抓住了什么重点。 之前还一直好奇自己是进了个怎样奇怪的大宋朝。 合着这不是《知否》里的世界观嘛。 之前还在纳闷的诸多问题一下子迎刃而解。 裴衍虽然没完整的看过这部电视剧,可当初这剧大火的时候,私下里没少听女同事们谈论,粗略也去瞄了几眼。 把盛家,忠勤伯,韩章这些个字眼一一对应上,便足矣印证裴衍的猜想。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感情自己这是穿越到女频文里头了。 知否的主题是宅斗,那一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裴衍至今印象深刻。 穿越过来三个多月,裴衍把精力都放在了将来的仕途科考上,未曾想自己极有可能就是这个世界的配角儿,还是没名没姓的那种。 这可真叫他有些哭笑不得了。 第三章 白烨?顾廷烨 “说起来,这盛家也算与我们沾着些亲戚关系。”老爷子继续说道。 裴衍此时也来了兴趣,静静听着。 “那盛家老太太乃是勇毅侯府的独女,这勇毅侯府正是你母亲的母族。当年勇毅侯膝下无子,你母亲这一支才得以袭爵,说起来,你母亲还得称那盛老太太一声姑母,也算是你的姑外祖母。” 要不说官场也是一个圈啊。偌大一个汴京城里,各级官员之间谁家不沾点亲带点故的。 勋贵之间,为了加近彼此之间的关系,联姻是常有的事。母亲徐氏的来历裴衍是知道的,却不曾想跟盛老太太之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说起来裴衍对这位姑外祖母倒是有些印象,不过不是源于此世,而是上辈子的电视剧中,毕竟是对女主角最好的盛家人。老太太的慈祥面容叫人倍感亲切。 只可惜裴衍不知道的是,因嫁给了盛家老太爷,盛老太太算是与勇毅侯府断了联系,多年不曾往来了。 从祖父这离开后,裴衍径直去了母亲徐氏的院里,从母亲口中探听了些许这位姑外祖母的消息。 说起来,徐氏小时候倒是与这位姑母颇为亲近,徐氏的父亲能够袭爵,她能从普通旁系一举变成侯府嫡女,继而嫁入国公府,还得承老侯爷无子的情。 对于同姑母断了联系一事,徐氏亦是倍感遗憾。 此时听说裴衍打算下江南前往盛家,便多番嘱咐裴衍要亲自去拜见一下老太太,还亲自写了一份手书交由裴衍一并带去。 八月份朝堂暗涌依旧,裴衍把自己关在国公府里寸步未出,只等着随忠勤伯府的船一道下江南。 这期间,裴衍嘱托东林多方打听了些关于盛家的消息。得知年初那会儿盛紘入过一次京。 想必亲事就是那时候定下的。除此之外,盛紘那次进京的另一个目的,也是为了今年朝廷每三年一次的官员考绩做些打点。 扬州本就是富庶之地,盛紘虽说能力不显,却也在水平之上,扬州通判不过七品官,以他的资历想要再进一步并不难,难的是借此机会入京为官。 与忠勤伯府的亲事未尝没有这一层缘由在。 盛紘这一番奔走也算颇有成效,回扬州后不久便与忠勤伯府将亲事定下,一直到八月中旬,两家陆续交换了子女的庚帖,纳彩问名纳吉一系列的流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最后定了今年的十一月份,男方前往扬州下聘。 十月下旬,诸事准备妥当之后,裴衍带上东林一道随着袁家的大船,踏上了前往扬州的路程。 --------- 袁文纯作为忠勤伯府的嫡长子,负责此次去盛家纳征下聘的一应事宜。 盛家长女盛华兰能够嫁入伯爵府,本就是高嫁。不过袁家对于袁文绍这个次子本就不甚重视,加上盛家不过小小七品官门第,自然两位当家人不愿意亲自出马。 袁文纯也是个心高气傲的,身为伯爵府的嫡子,他原也有这份资本。本想着此番去到盛家,说不准可以好好落一番未来亲家的面子。 不曾想前些日子被父亲告知成国公府的小公爷要随自己的船一道南下。 袁文纯看着甲板上那位一袭白衣,风姿翩然的俊俏公子,内心也是惴惴。 他忠勤伯府虽是当朝勋贵,可终究比不得权势正盛的成国公府。便是在诸多国公里,成国公裴墉也是掌握实权,独一份的尊荣。 成国公府的小公爷,在这帮年轻人里声名不显,即便是汴京城里见过的也不算多,袁文纯也是第一次见,此次随自家的船下江南,化名裴白衣,只说是汴京城里的富贵公子哥,所以袁文纯也不好大肆宣扬,除此之外,这艘船上可还有一位宁远侯府的二公子。 袁文纯觉得此行怕是不会太平静。 “好俊俏的小哥,袁大哥,那位公子是何人,看着可不像是你忠勤伯府的人啊。” 袁文纯思忖之间,身后便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那人年不过十六七岁,生的颇为俊朗,一身藏青窄袖常服衬得整个人颇为挺拔,那个头比起二十来岁的袁文纯或许都要高上半分。 “我道是谁,二郎怎么也出来了。” “都说江南风景秀丽,这次去扬州顺流而下,最多不过三五天的路程,若一味躲在船舱里,岂不是要错失多少美景。” “袁大哥还没告诉我,那船头上的白衣少年,是谁家的公子呢。”被称作二郎的少年笑着追问道。 “此人名唤裴白衣,只知道是京城里头有数的富贵人家。此番南下,也是想着南方近些年总有匪患,坐伯爵府的船要安全许多,才托了关系的。” “裴白衣?名字倒是贴切,姓裴,京城里头姓裴的大户人家,可不多呀。” 袁文纯笑了笑,不置可否,他没有直接说出裴衍的身份,是不愿落人口舌,但骨子里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裴衍的身份有心人一猜便能猜出来,更何况他还刻意引导了一下。 “二郎心细,我可是什么都没说。” 这位二郎自然便是宁远侯的二公子顾廷烨了。 宁远侯顾偃开效力军中,在中生代军侯中算得上领军人物,正是声威渐隆的时候,袁家算是在顾家手底下讨生活的,所以相比裴衍这位公府少爷,袁文纯反而更亲近顾廷烨这么个侯府次子。 顾廷烨微微看了袁文纯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径直朝裴衍所在的位置走去。 裴衍一早便瞥见了身后私语的两人,却也没太在意,化名只是为了省去些不必要的麻烦,至于他离京这件事,京城勋贵之间自然已经传遍,要的就是让京里的那两位打不着自己的主意。 老爷子地位超然,用不着他去担心。 所以此番下江南,裴衍更多的还是想着亲眼去看一看这即将开启的剧情。 在知道这是知否的世界之后,裴衍便心存了这样的心思,穿越而来,自己已经是局中之人。可惜上辈子没看完这部剧,知道的东西就零星半点。 但就开局的那点东西,裴衍还是有些印象的,他需要弄清楚,自己在这一局中,到底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都说隋炀帝暴虐无道,可放眼华夏数千载,有几个帝王能有此番功绩,这大运河偌大工程,造福的何止是后世百代。只这一项,史书上便永远记着他的功业。你说是吧,白兄。” 眼角的余光瞥见顾廷烨向自己缓缓走来。裴衍也不回头,仿佛是在对着空气讲话,偏偏一字一句又无比清晰的落在了顾廷烨的耳朵里。 “兄台认识我?”顾廷烨好奇道。 “认不认识的,还要看你是白烨,还是别的什么人了。” 顾廷烨心下一惊,他的身份船上除了袁文纯再无其他人知晓,这次下扬州也是为了拿回母族白家老太爷留给自己的遗产,自然处处小心。 虽然猜到这位看着比自己小不少的贵公子身份不简单,可被一语道破身份,顾廷烨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裴衍回过身,看着那张与记忆中颇有些相似的脸,拱手行礼道:“在下裴白衣,字文若。” “白烨,字仲怀。”顾廷烨回过神来,回礼说道。 顾廷烨没有因为被戳破身份而报出真正的名字,裴衍也不在意,他整这么一出,本就是为了在原主角面前装一下。 裴衍既不了解顾廷烨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这哥们将来会怎么样,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只要按着既定套路走,男女主角最终会走到一块儿去。 可自己又不是来客串爱情剧的,裴衍对明兰没什么想法,更何况这丫头现在才八岁。对于将来这俩人会不会在一起也不关心,比起明兰,裴衍眼下倒是更重视顾廷烨一些。 宁远侯嫡子,上头有个病恹恹的兄长,将来谁能袭爵还说不定呢。 宁远侯在军中同样是一面旗帜,裴衍是要走科举文官一途的,但军中的各方关系也不能说断就断了。顾廷烨没准就是个很好的契机。 主角嘛,总不至于是个是非不分的反派,若能够收服,最不济交好一番也总是没坏处的。 当然,前提是以自己为主导。裴衍在顾廷烨面前装这么一下,也是为了提前在心理上取得半分优势。 “白兄可知这大运河的尽头在何处?”裴衍没有继续纠缠在身份的问题上。愿意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他不也没把真名告诉人家嘛。转过头又把话题聊回到脚下这条运河上。 也不等顾廷烨开口回答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书上说这大运河,南起余杭,北至涿郡,长达数千里,可惜自我大宋开国至今,燕云十六州便一直在辽人手里,这运河北边那一段却始终未能得见。” “不过一条河罢了,见不见的有什么稀奇,倒是那河最终能够到达的地方,才是在下心向往之。若将来有机会,定要投效军中,收复北疆。”顾廷烨见裴衍提到燕云十六州,什么关于裴衍身份的猜测都抛到了脑后。内心隐隐燃起一丝豪情。 燕云十六州算是大宋朝最大的痛脚,没有这北方的屏障,大宋在面对辽人的时候始终处于劣势,打又打不上去,守还守得心力交瘁。 “兄台说的是。” 裴衍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燕云十六州算是他丢出来的一个话头,也是想看看顾廷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眼下看来,确实如前世剧中那般,不缺乏热血,只是看起来像是个愣头青。 俩人就这么站在船头,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不一会儿便你一句文若,我一句仲怀的相互称呼起来。 第四章 入局 大船顺运河一路南下,很快便进入了扬州地界。 到了初八这日,袁文纯这边一切照着定好的行程准备到盛府纳征。 这边盛家也紧锣密鼓准备了起来,盛紘作为扬州通判,官儿虽然不大,人脉却经营的极好,别看盛家内围的那点事儿整着糟乱不堪,但在官场这个圈子里,盛家也是数得着的清流名门。 否则一个小小七品通判,又怎么能攀上京城的忠勤伯府。 为了这桩婚事,盛家大娘子为自己的大女儿盛华兰备了极厚的一份嫁妆,就是想着女儿嫁过去后不至于处处低人一头。 只是,盛家重视这门亲,袁家却未必。 此次纳征之礼,忠勤伯府两位当家的伯爷和夫人都没来,只派了大儿子袁文纯过来,已经是让盛家有些挂不住脸面了。 盛家这边,一应事宜准备妥当,这档口自然是骑虎难下。 这边下人刚来通报大船到了码头,王大娘子便安排了儿子盛长柏去码头接应,得知袁家只来了袁文纯夫妇两个晚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心里一应委屈通通发泄了出来,又哭又骂的,整的盛紘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好生劝说了一番之后,才让丫鬟接着收拾妆容,一边让人去码头吩咐袁家卸聘礼。 袁家的人骑着高头大马,身后是裴衍,顾廷烨,还有过来接聘礼的盛长柏。 都说盛家祖上是出过探花的,家里头的基因传承没的说,盛紘据说也是个老帅哥,盛长柏自然是长得不差的。 几个年轻人骑着马从闹市上一路敲锣打鼓的过来,引来无数目光,一身银白锦衣的裴衍在众人中显得尤为显眼。因着今日是个喜庆的日子,裴衍不合再一身的素白,也是稍稍收拾了一番,自然引来了无数姑娘家眼红的目光。 “文若生的俊朗,也不知将来谁家的姑娘能得你的垂青啊。”同裴衍靠的近些的顾廷烨笑着打趣道。 这两日空闲时俩人便会坐下来饮酒交谈,关系自然也更熟络了几分,裴衍本就有意交好顾廷烨,交谈之间自然也就卸下几分保留。 除去风花雪月,俩人也会聊一聊家国大事,更多的还是关于燕云十六州的话题。 这一聊下来,裴衍才发觉自己对顾廷烨的看法还是片面了些。 这哥们虽说是个愣头青,可要说才华却是很多人拍马也不及的。 自己如果不是仗着穿越者的优势,有些个独特的见解,只怕还真降不住这头幼狮。 “仲怀莫要玩笑话。”裴衍白了顾廷烨一眼,回过身对着另一边的少年人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盛家二郎了。” 坐在马上的盛长柏也是忙回了一礼道:“小字则诚。” “在下裴文若,这位是仲怀。”裴衍又朝盛长柏介绍了一番边上的顾廷烨。 “说起来,在下的母族与盛家的老太太之间倒是沾着些亲戚,此番南下,母亲特意嘱托我登门拜访盛老太太。” “祖母的亲戚?令慈可也是出身勇毅侯府?”盛长柏皱了皱眉头。盛老太太与勇毅侯府关系不睦这不是什么秘密了,老侯爷去世之后,爵位让旁支袭了过去,身为独女的盛老太太也与侯府断了联系。 这么多年了,如今新的勇毅侯府遭了冷落,徐家也基本不再遣人过来问候了。 这突然冒出来的姓裴的公子哥,说是与祖母有旧。盛长柏一时间也是犹疑不定。 “则诚兄无需多虑,勇毅侯府虽然不在京城,但总是有几个出嫁在外的女儿的。” 盛长柏想了想,随即点点头道:“令慈既有心,在下便代为通传一声便是。见与不见,还是要祖母说了算。” 巳正时分,袁家的队伍到达盛家的大门外。 作为下聘主礼人的袁文纯携带夫人一同走进盛家的大门。 一应流程走完,满堂的宾客一一落座,相互攀谈着,亦或是寻些别的乐趣,坐等开宴,一时好不热闹。 裴衍寻着机会将母亲的信笺交给了盛长柏,由长柏去交给老太太。 过好一会儿,寿安堂那边儿才传人过来通知裴衍过去。 今天是盛府女儿纳征的日子,按理说裴衍一个外男不适合出现在内院,不过老太太的寿安堂向来与其他几个院子隔得远些,也就无妨。 盛老太太一生要强,为了盛老太爷连勇毅侯府的关系也是说断就断,年轻时却又遭逢盛老太爷宠妾灭妻之举,亲生的孩子都没能保下来,后来才扶持了春小娘的儿子盛紘继承了家业。 说起来,这偌大一个盛家竟无一人与她有那么一丝血脉联系。 几个孩子里,今日纳征的华兰倒是养在老太太名下学的教养,关系也更亲近些。 如此算来,盛家这一家子论血脉,倒还没有裴衍跟老太太来的亲近。 盛家在扬州算得上望族,府邸也是颇为奢华,但老太太的寿安堂却是比起其他几个院子要朴素的多,佣人也少的多。 裴衍一路过来,只零星的看到几个打扫院子修建花草的下人。 到了寿安堂门口,引路的下人先进去通报一声,裴衍在外头静静等候。 屋子里,早已经得了信的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旁边放着小案桌,熏着香,屋里用着昂贵的银骨炭,在这十一月的天儿里倒也是暖暖的。 待得了允许之后,裴衍这才走进堂中。 屋里除了坐在罗汉床上的老太太,一旁还站着一个年纪比老太太小上一些的老嬷嬷,以及一个看上去刚刚及笄的少女。 长柏因着前厅还有诸多宾客,未在寿安堂久留。 裴衍走上前,面对着老太太躬身拱手,深深行了一礼:“侄外孙儿裴衍拜见姑外祖母。” 盛老太太虽说已经是一头银丝的年纪,但精神头却是极好。开始仔细地打量起裴衍,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像!真的像!” 裴衍知道老太太说的是自家母亲,毕竟从小就有人说自己跟母亲长得像。却见老太太旁边的房嬷嬷也是凝神定睛的看着自己,然后颇有几分激动地说道:“老太太眼神真好,老女瞧着这裴小哥儿倒是跟芷兰小姐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衍哥儿,来,你到近前来,让姑婆好好看看。” 裴衍顺着老太太的手走上前,微微躬身。 自打自己进了堂子,老太太的目光就没从自己身上移开过。 裴衍倒是听母亲说过幼时与姑母的关系极好,只可惜姑母外嫁之后没多久,老侯爷就去了,后来又因为一些事情,盛老太太与侯府渐渐断了联系。 母亲虽与盛老太太亲近,可因家里的关系,也是难有联系,到后来外祖父袭爵母亲以侯府嫡女的名义嫁入国公府,去了东京,两家人离的就更远了。 年轻那会儿老太太一心想着怎么重新在盛家拿回掌家的权力,怎么把害死自己孩子的那个女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怎么在老太爷过世后操持支撑这个家族。 那会儿算是一心扑在了事业上,虽说扶持了盛紘这么个挂在名下的儿子,可到底不是血亲。 盛紘这个儿子,做父亲做丈夫都不合格,可唯独对自己却是及孝顺,事事恭顺,晨昏定省。那也是因为老太太打小护着他的缘故,到底不是亲娘,情感上始终隔着一层。 现在年纪大了,老太太偶尔也会想念起侯府的亲人们。 老侯爷没有儿子,关系最亲近的便是裴衍的母亲,盛老太太的小侄女徐芷兰。 后来听说侄女儿嫁入东京城赫赫有名的国公府,老太太也是满心的欢喜。 如今看着裴衍这张与徐芷兰有着六七分相似的面孔,陷入久久的回忆之中。 自打为盛紘求娶了王老太师的女儿王若弗,也就是盛府大娘子之后,老太太就慢慢地开始不管家了,偏居寿安堂修心养性,吃斋念佛。倒是越发的怀念起旧人来。 一旁的房嬷嬷见老太太许久未发话,这才开口解释道:“哥儿勿怪,实在是老太太有太久没见芷兰小姐了,哥儿的容貌又与芷兰小姐年轻时相似,老太太这才...” 裴衍有些惊讶,最初说要来江南时,母亲倒是拉着自己聊了一夜的话,说的便是与老太太的过往,当时未觉得有什么,现下一想,古代交通是极不方便的,亲人相别之后有可能一辈子再见都难。 有些人甚至就此杳无音讯。 徐芷兰贵为国公府大娘子,想见一面尚且不能随心所欲,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愣是拖到了今天。裴衍才能代替母亲来扬州见上一面。 这算一算竟也十好几年了。 “芷兰这丫头啊,当初也是皮得很,却不知怎的就与我投缘,后来听说嫁入了国公府,我心里是极欣慰的。说起来,我与你母亲也有十多年未见了,不知她近日身体如何?”老太太终于回过神来。看着裴衍的目光满是慈祥。 “母亲身体尚好,只是年初家中遭了些变故,有些劳神,听闻侄外孙儿要来扬州,母亲千般嘱托要侄外孙儿过来拜见您。” 裴衍说着,老太太这才想到,年初京中传来消息,成国公府的嫡次子裴仲元突发脑疾去世的消息。 当时没太在意,现在想想,成国公嫡长子早年就已经夭折,这所谓的次子其实是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徐芷兰的丈夫。 想到这里,老太太看向裴衍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怜惜。 “你父亲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可怜的孩子,这次既然来了,便在扬州多待些日子,就在府上住下。” “多谢姑外祖母!”裴衍大喜,先前还在纠结到了扬州之后该做些什么,最初不过是为了躲一躲京城里那帮忙着拉帮结伙的纨绔子弟,以及藏在这帮人身后的那些个王爷。后来想着下扬州适逢知否剧情的开端,自己参与进去也算借机看看自己在这局中扮演的角色。 至于具体要做些什么,裴衍还真没仔细盘算过。 现下倒好,老太太既然发话让自己在盛家住下,那裴衍就有了充足的理由和时间去考虑这些事。 一直到这一刻开始,裴衍才算是真正的入局。 第五章 赌斗 这边老太太与裴衍聊得正欢,外头一小厮急匆匆赶了过来。屋内那年将及笄的少女身后一女使出了门去,俩人一阵低声说了些什么。 便见那女使登时变了脸色,一脸焦急的走进来报说:“糟了,大姐儿,三哥儿用您的聘雁与人斗气做博,就快输了。” 裴衍这才注意到屋里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子。心想这自然便是今日袁家纳征要求娶的盛府大姑娘盛华兰了。 华兰这会儿在老太太屋里,原是老太太从自己私房钱里另给她备了一份嫁妆,正高兴着,长柏便带着裴衍的信笺过来通报,对老太太来说算是喜上加喜。华兰也想着趁此机会见见这位远房表弟。 不曾想就这会儿功夫,前头自家三弟弟就给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 “怎么这样啊。”华兰听罢心下一急,轻轻跺脚道。 那女使也说不清具体是何缘故。 华兰便将询问的眼神看向祖母盛老太太。 老太太问了问前头的情况,只知道盛家三哥儿盛长枫与人投壶比斗,却只中了一回,输得有些多了。 盛老太太道:“既是别人一胜再胜,我们便不好喊停了。” 古人是极重颜面的,输了不认账这种事,莫说是盛家这样的高门大院,就算是市井之人也不屑为之。 裴衍自然知道前头是什么情况。眼下好戏才刚刚开始,他倒是丝毫不担心。 且不说盛家自有能人出面解决此事,再说那参与投壶的另一人便是顾廷烨,真到了不可收拾的那一步,自己出面阻止便是了。 裴衍心知此事乃是袁文纯故意唆使顾廷烨为之,为的便是落一落盛家的面子。 只可惜这事儿终究损人不利己,两边都讨不了好。原以为自己的身份多少会让袁文纯有所顾忌,不会再像原剧中那般行事,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无所谓了,一件小事罢了。 裴衍这边满心不在意,屋里一老一少却不能这般淡定。 老太太心有丘壑,稍作思虑便有了打算,却想着华兰终究是要嫁到忠勤伯府的,眼下只是下个聘都能整出这许多麻烦,往后进了门,还不知道要站多少规矩。 想到这,便反问道:“这事,你说怎么办?” 华兰也算跟着老太太学了不少手段,然而性格更多的还是江南女子与生俱来的温婉和顺,便道全听祖母的安排。 老太太却是摇了摇头:“今日你还是家里的大姑娘,明日你便是袁府的二大娘子,日后这种事还不知道要碰上多少,你不能再听我的了,从此刻开始,你自己拿主意。” 老太太这是有意再给华兰上一课。 那盛华兰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想着息事宁人,着人安抚家里母亲的情绪,只要王大娘子不将事情闹大,有些东西丢便丢了,左右盛袁两家的面子都不太好看,但若是闹大了,反而显得盛家内院没了端庄。 老太太瞧着盛华兰的性子还是太过老实了些,有些无可奈何,以她的性子,能想到这一层已经不错,只是终究要损些颜面。 正待说些什么,一旁的裴衍便开口说道:“侄外孙儿冒昧打扰一句,眼下这局面倒也不见得没有回旋之地。” 眼下外头的情况裴衍也不敢百分百笃定,自己这小蝴蝶翅膀扇没扇出意外来还不好说。 “侄外孙儿怎么说也是京里国公府的嫡长孙,那袁文纯还是要给我些面子的,再者与长枫小哥投壶之人在下也认识,那人虽有些冲动,却不是个不明事理的,我去同他说说,将赌局作罢了便是。” “虽说也是个办法,可这样到底丢失了的面子是找不回来了。”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 “姑婆莫要着急,侄外孙且去前厅瞧瞧,也许事有转机,说不准长枫小哥接下来就如有神助,赢了比赛呢。”裴衍的眼神中透过一丝狡黠。 “你倒是会安慰人,去吧,待今日事情过后,你再来我这,也好让家里人都来认认脸。再有一个,我与你母亲虽是姑侄,她却也算我半个女儿了,往后叫我一声外祖母便是了。” “孙儿知晓了。如此,还要称华兰姐姐一声表姐才是。”裴衍朝着华兰拱了拱手,心下也是欢喜。 他自重生以来,得祖父和母亲的宠爱,最是看中亲情。老太太面容慈祥,又是一心为着子女着想,这样的老人家不由得他不心生亲近之意。更何况单说血脉,放眼整个盛家,还真没人比自己跟老太太亲。 华兰亦是起身福了一礼,叫了声表弟。 语罢,裴衍起身告退,由下人领着朝前院的方向走去。 --------- 裴衍匆匆赶到,花厅外的院子里,此刻已是围满了前来祝贺的宾客。 裴衍远远瞧见了长柏的身影,便绕开人群走了过去。 绕到前头来,此时花厅前的天井之中,与盛长枫比投壶的不是别人,正是顾廷烨。 裴衍走到长柏边上,轻轻拍了拍长柏的肩膀:“则诚不必忧心,此人虽有些愣头青,却不是个没分寸的,且在看看。” 裴衍看着年纪比自己都要小些的盛长柏,心里想的却是王大娘子那种性格的人,盛紘又是个不太称职的爹,偏偏养出的一双儿女却极明事理。 那几个小的自己还没见过,不过场上的这位,相比之下却有些不堪了。 盛长枫,盛家三哥儿。 “这白家二郎既是随袁文纯来的,想必此事也是得了袁家的授意。” 长柏倒是心细,一眼便看透事情不像表面上这般简单。 忠勤伯府高门大院的,不是盛家所能比的,这次忠勤伯和忠勤伯夫人都没来,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如今袁文纯又唆使顾廷烨整这么一出。已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却不知此事要如何收局了。咦,你见过祖母了。”盛长柏这才发现通自己说话的是裴衍。 “是,外祖母已经认下了我这个外孙,说起来你往后可得叫我一声表哥了。”裴衍戏谑的看了一眼长柏,虽说是在古代,十二三岁的孩子已经开始被当做成人去对待,但裴衍的观念毕竟还是停留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逗这种十二三岁却要故作成熟的小朋友还是很有趣的。全然忘了自己如今也还不到十五岁呢。 少年长柏年色有些通红,但一向知书守礼的他还是板板正正的叫了一声“表哥。” 俩人这边开着小差,那边顾长枫又投丢一箭,这样一来,俩人的差距被越拉越大。 “表哥,若再不出手阻止,这聘雁怕不是真要被赢了回去。”长柏有些心急,面色却掩饰的极好。 “自家送来的聘雁,又着人赢了回去,说出去也不大光彩,袁家只想着落了你家面子,却只能整这么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损招,这袁文纯也不是很高明啊。” 话虽如此,这满堂宾客终究是盛家请来的多,对盛家的损害要更大些。 “不急,出手的人来了。”裴衍顺着顾长枫的位置向后看去,果然身后两个豆丁点儿大的女娃娃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个头稍微高些的那个丫头此刻看着地上的投壶,又看看记得如热锅上蚂蚁的盛长枫,眼神中闪着一丝火热。 便在这时,盛紘也从屋里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此次纳征的主礼人袁文纯,只不过袁文纯神色自在,盛紘的脸色却要难看的多。显然方才俩人已经有过一番交谈,且并不算愉快。 那盛紘上来便对着盛长枫一通威胁,这下倒好,小屁孩反倒被吓得连手里的箭都握不住了。 裴衍趁机上前劝说道:“想来是盛家三郎今儿身体不适,不妨再找个人替你如何?” 盛长枫没见过裴衍,他身后的盛紘也没见过,但此刻还是朝他递来了感激的目光。 对他来说,这会儿只要能让他逃离这里怎么都行。 “无妨,盛家若有其他人,一并上来便是。”顾廷烨倒是满不在意,他于投壶射箭一道有着充分的自信心。只是忽而想到了些什么,便笑道:“文若若是有意,也可代替盛家出手。” “不妥不妥,仲怀这话说得容易叫人误会,更何况投壶非我所长,便是仲怀赢了也不光彩。不如这样,让我身后这个小丫头同你比试一番如何?” 裴衍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小豆丁儿,正是年仅八岁的盛明兰。 “她?”顾廷烨看着个头还不到自己腰的小丫头,疑惑道。 不知道裴衍葫芦里卖什么药的长柏忙上前低声问道:“表哥,明兰?她行吗?” “她不行你行啊?再说了一个七八岁的姑娘家,输了也就输了,没什么大不了,也不至于丢面,万一见了鬼赢了,岂不是撞了大运。” “文若莫不是在戏耍我。亏我还把你当兄弟呢。”顾廷烨有些生气的道。 “仲怀怎地还看不起女子,古有木兰替父从军,今有盛家六姑娘替兄投壶。仲怀可不要大意失荆州才是。” 裴衍那一脸自信的模样倒是让顾廷烨心中更多几分疑惑。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问向裴衍身后的明兰道:“你真要同我比?” 小明兰也是个不服输的性格,最是看不得被人轻视,便道:“自然。” 顾廷烨见状又说道:“方才你三哥哥输我好些,你可认?” “认。”小明兰咬了咬牙说道。 “既如此,我不防再给两位添些彩头。”说着,裴衍顺手解下了腰间挂着的玉佩,那玉珏通体碧绿,雕着栩栩如生的瑞兽祥云,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这块麒麟玉是我十岁生辰那年祖父所赠,也算是价格不菲。便当做二位此次做赌的彩头。”说着,饶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顾廷烨。 顾廷烨比在场的小辈儿都要长些年岁,又怎会不知道裴衍眼神的意思。 这家伙明摆了要自己放水啊。 一想到来时路上听到的裴衍同盛长柏的谈话,顾廷烨便知今儿裴衍是要同盛家站一块儿了。 相处下来这几日,他顾廷烨若还是猜不出裴衍的身份,那他这十几年就算是白活了,当然,裴衍身份尊贵,他却也不至于害怕,只是相比袁文纯,他却要与裴衍更合得来些。 想到这,顾廷烨反倒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瞎参和啥呀。 无奈之下给裴衍投去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俩人这才开始重新投壶。 倒不是裴衍故意多此一举,一来他不敢保证自己的出现不会影响剧情的发展,二来当初看到这里时明显感觉得到,顾廷烨的水平是要更高些的,放没放水不清楚,反正抛开运气成分,明兰这丫头怕是赢不了这家伙。 做俩手准备,有备无患嘛。 第六章 拜访 反正这一局无论输赢,袁文纯想要的目的是达不成了,即便是明兰输了,将赌注予了顾廷烨,人也只会说一句盛家家风严谨重信守诺。 盛紘有些紧张的盯着场上的局面,倒是没想明白这其中许多关节。 倒是顾廷烨极为上道,明兰这丫头也着实争气,三个回合下来,虽则中间出了些小波折,可还是让小丫头堪堪赢了一筹下来。 ...... 呼啸的北风打着旋儿吹进了花厅。地上的壶瓶直接被大风吹倒,卷起地上的微尘,微微迷了一众宾客的眼睛。 那一注燃着的香也适时的燃到了尽头。 盛紘抬起手挡在身前,大声说道:“起北风了,还请诸位移步厅内小坐,吃些茶酒。” 众宾客亦是兴尽则返,纷纷抬手挡风,一边推搡着朝厅内走去。 裴衍和顾廷烨落在了最后头,趁着众宾客未察觉,顾廷烨抬起手肘轻轻顶了裴衍一肘子。 “文若,这下你可欠我好大一个人情啊。” “哎呀,仲怀,这说的哪门子话,人六丫头凭实力赢得赌斗,你莫不是输不起,硬要赖在我身上。”裴衍装傻道。 顾廷烨一时噎住,正待说些什么,便察觉到裴衍那戏谑的眼神:“好啊,你小子故意耍我。休想赖账,我可是权当你欠我一枚上好的麒麟玉了。” “一块玉罢了,仲怀是差这么点黄白之物的人?倒不如回京之后,我多请兄台到樊楼吃几次酒呢。” “如此甚好,便这般说定了。”顾廷烨一扫心头的郁闷,笑着说道。 进了内厅,裴衍一眼瞅见了躲在桌子后头寻吃食的明兰和丫鬟小桃。笑着走上前去。 “六姑娘,来,这玉佩你收着,这可是你亲手赢回来的彩头。”裴衍再次拿出那枚麒麟玉,交到了一脸迷茫的明兰手上。 “万万不可,阿娘说过无功不受禄,不可平白拿人家的东西。”明兰见状忙推辞道。 “怎么是平白拿,这可是你赢回来的,你既知道盛家输了要认,便当知道千金一诺,这玉左右不过身外之物,你莫不是要我做那不守信之人。你若是不想要,拿回去砸了便是。”说着,硬将玉佩塞回到明兰的手里。 裴衍深知明兰和她的生母卫小娘眼下在盛家的日子不好过,只可惜身为外人他就算想帮也没有什么理由,借着这个机会算是结一份善缘。 一想到原剧情中卫小娘可能发生的意外,裴衍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见死不救不是他的风格。更何况他是实打实的现代人思维,没有什么比人命重要。 但古代的礼法该守也是要守的,自己可以不在乎,别人不行。总不能跑到人家家属的内院里,告诉一个孕妇少吃些补品,容易子大难产这种话吧。 平白去说,反倒容易被人当成挑拨离间的小人。还是该想个更稳妥的办法才行。 至于那玉佩,不过是想到卫小娘院里如今生活拮据,受那林栖阁的人处处刁难,连个像样的炭火都没有,暂且支援一阵罢了。 --------- 回书房的游廊之下,长柏手里拿着一卷羊皮制的图册,看着将玉佩塞给明兰后便匆匆朝自己走来的裴衍,问道:“表哥怎知六妹妹投的一手好壶。” 裴衍摇了摇头,笑道:“我怎会知道,只不过一个人对一项事物若是真心喜欢,那眼里的光可是藏不住的,你家六妹妹不仅是喜欢,我瞧着也颇有几分自信。总归不过是七八岁的丫头,输了也不打紧,再说了,你当真以为仲怀赢不了?” 长柏思忖了片刻,道:“想不到表哥还会看人面向。” 什么相面,要不是看过这开头几集的内容,你当我愿意当这出头鸟啊。 裴衍心里想着,面上却是微微一笑。 “说起来,那白家小哥是跟着表哥一道前来,方才来时路上见你二人相谈甚欢,却不知此人是何来历。” “我俩虽是一道来的,却也是来扬州的路上认识的,仲怀虽然有些年少不羁,却也是胸怀大志,见高识广的才俊。若不是这番恶了你家的面子,想必你二人或可成为莫逆。” 盛长柏有些诧异,未曾想裴衍对那顾廷烨的评价如此之高。 盛长柏虽说是个谦逊守礼的传统儒生,可在这扬州城少年人中也是颇有些才名,便连家中学塾授课的大儒庄学究也是对他赞誉有加,心里也有有些傲气的。 此刻被裴衍这么一说,倒是对那顾廷烨生出了些好奇之心。 “表哥这话说的,长柏岂是心胸狭隘之人,且方才你也说了,投壶比斗时那白家小哥是留了分寸的,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对了,你手上这份,可是燕云十六州的堪舆图?” “正是,表兄如何得知?” “方才来时见你看的入神,打量了几眼。原以为长柏是个文弱的读书人,不曾想还关心着边境的军事。” “表兄说笑,燕云乃我大宋北方之患,若不能夺回燕云十六州,大宋边境每受辽人袭扰,百姓如何能得安生。” “是啊,北方之患,如芒在背。”裴衍叹了口气,应道。 只是语气里对待辽人的语气却不是痛恨,而是更为复杂的情感。 纵观华夏历史,大宋朝的版图最小,周边更有契丹、西夏、吐蕃等国环伺,处境着实不太乐观。 但偏偏是这样一个处处示弱的朝代,却是古代商贸经济的巅峰。 --------- 盛家的宴席虽有小波折,但总算是宾客尽欢,在一场欢声笑语中落下了帷幕。 翌日,裴衍正式叫东林拿了拜帖,拜访了盛紘。 昨日的宴会上匆匆与盛老太太一唔,许多礼节未尽到位,倒是先认下了盛老太太这位外祖母。 今日诸事落罢,显然是要正式登门拜访的。 而在告知了自己真实的身份之后,盛府一家老小俱是惊得话都有些说不出口了。 要知道盛紘区区一个七品官,进京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自金榜题名后先后在灵州、泉州、扬州等地待过,至今也才不过做到通判的位置。 整个家里要说眼界最高的,还得是盛老太太,就连王大娘子这个太师之女,因从小教育的关系也是见识有限。 盛华兰嫁入伯爵府对他们而言已经是高攀,如今成国公府的小公爷竟成了自家的子侄。 这说出去,只怕盛家的门槛都要拔高不少。 攀上这门亲,最高兴的还要数大娘子王若弗,眼下大女儿华兰的亲事定下,每日只在闺阁里秀婚服,与袁家的婚礼还要到明年过了及笄之礼方可举办。 华兰在诸多子女中最得老太太喜爱,而这裴小公爷又与老太太是血亲,近水楼台先得月。趁这段日子与裴衍交好。等嫁入袁府之后也能多些依仗。 原本就担心华兰因高嫁而受夫家薄待的王若弗自然欣喜。 除此之外便是长柏和明兰了。 长柏倒不是在意裴衍的身份,甚至最开始知道的时候还有些埋怨,可转念一想,裴衍为人处世皆是谦正,又出身国公府,想来见识也是不凡。 他再过两年便要准备乡试,若能与裴衍多些交流,自然于科考一途有诸多助益。 所谓良师益友,盛家有庄学究这位大儒做良师,长柏要做的便是多结交些有识之士。 至于明兰,昨日刚得了裴衍的帮助,不仅帮着盛家挽回颜面,还在爹爹面前大大地露了一把脸,早间从老太太房里请安出来之后,见着盛紘,还得了许诺,晚些时候阿娘房里一趟。 对于在盛紘诸多子女中不算得宠的明兰来说,裴衍可算是帮了她很大一个忙了。 反倒是林栖阁那位,她妾室的身份不合出现在这种正式的场合,躲在帘子后面,看着裴衍的眼神颇有些复杂。 国公府嫡孙,将来的成国公,这样的身份本是她巴不得要去巴结的。 可这样的人偏跟明兰那丫头交好,虽说或只是无心之举,可还是不由她不在意。 裴衍却不会把她放在心上,这帮成天在内围搞事的妇人手段千奇百怪,可心眼只局限于院子里那丁点儿地,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反倒是盛家的这位家主,虽说当丈夫当爹都不算合格。 可要说做官,盛紘还算是个靠谱的。华夏儒学精髓里的中庸之道在他身上算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更让裴衍在意的却是他名声在外的那一手好字。 上辈子练习书法本就是出于喜欢,可到底是在临摹,院里的老师傅曾评价他深得其形而少有其神。 穿越而来的这段日子裴衍在家无事每日读书写字,便有心让自己这一手字再上一层楼。 而这除却勤练不辍,还需要一些阅历,以及同一些书法大家的交流。 盛紘的字远比不得当朝的苏学士和欧阳学士,却也是颇受人推崇,裴衍南下目的之一乃是游学,眼前这位送上门的工具人不用白不用。 第七章 刺杀 这边同盛家人一一见过之后,门外一小厮便进来通报,说是有位姓白的小哥约了裴公子到江都码头上游湖吃酒。 盛紘一听,面色有些不善的冷哼道:“这白家二郎昨儿刚闹了这么一出,今日倒有脸来请。” 裴衍却是笑了笑劝道:“盛叔父可知这白家小哥是何许人也?” 盛紘愣了愣,摇了摇头说道:“昨儿袁家大朗只说是京里的富贵人家,却不知京城哪家的勋贵姓白?” 裴衍摇头失笑:“富贵倒是不错,却也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此人却是姓顾而非姓白,乃是宁远侯府的二公子顾廷烨。便是在东京城,也是出了名的公子哥,叔父若是昨儿恶了这位小哥,反倒是顺了袁家的心意。” 盛紘听罢心下一惊。 宁远侯可不是什么不受待见的闲散侯爷,那是实打实手握着兵权的,深得当今皇帝器重。英国公张怀更是将其视作接班人一般对待。算是极得势的勋贵。 “原先只是看着袁文绍这孩子颇有些担当,不曾想袁府却是这般用心险恶。”盛紘叹气着说道。 “叔父倒也不必忧心,袁文绍至孝之名东京城内有口皆碑,懂得上孝父母之人,品性自不会差。那袁府不过是图一时得意,倒也称不上用心险恶。” 裴衍安慰道,这华兰还没嫁过去呢,这会儿把人吓坏了反而不好。再说袁文纯不怀好意,袁文绍却是无辜的,裴衍不至于为这些小事情坏人姻缘。 “也罢,既是侯府公子着人来请,我也不便留你午膳,你且自去便是,晚些我叫人将长柏院里的房间打扫出来,你便在盛家住下便是。” “如此,侄儿便先谢过叔父了。”说着,又转身朝盛长柏说道:“则诚不妨与我一同前去。” 盛长柏昨日听裴衍说起顾廷烨,本就有意结交,眼下裴衍出言相邀,自然不会拒绝。 二人结伴出门,坐马车朝那江都码头而去。 --------- 楼船底层靠近窗边的位置,三人围坐在一张方桌上。 自入江南以来,这还是裴衍第一次正式和顾廷烨出来喝酒,三人重又互报了姓名,裴衍也不再对顾廷烨隐瞒。 裴衍和顾廷烨此前都用了化名,此番开诚布公,自然各罚三杯。 少年意气,最是容易投契,三五杯酒下肚,便已如相交多年的好友。 日头偏西,船开始朝着江心驶去,两世为人,这还是裴衍第一次在这种楼船上喝酒。 外头的台子上,几个颇具容貌的小娘子怀抱琵琶,唱着晏同叔的词。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这是晏殊词中最脍炙人口的篇章。那伶人唱的颇为动情,裴衍听者有心。 无边的江色,清歌美酒,这是裴衍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是在大宋朝,那个有着唐宋八大家之六,文风鼎盛,流传了千载风流的宋朝。 只可惜这个世界没有柳永,只有一个遭遇相似的杨无端。让这场风月一时少了许多颜色。 清丽的唱腔配着乐人的各种丝竹管弦,江景如诗,美人如画,一时让人心醉。 三人举杯对饮。 长柏忽而说道:“家父曾在冤狱里救过一位老安人,他的儿子庄学究是位大儒,两位兄长和不与我做个同窗,日后一并科考。” 裴衍还未说什么,顾廷烨却摇头失笑道:“我家行伍出身,我这性子也不耐烦,只怕是静不下心读书科考。” 裴衍深知顾廷烨的性子,此人才华是有的,真要读书科考,只怕要比自己容易的多,但他性子跳脱,不喜拘束,若自己无意,任别人如何劝说也是无用。 索性说道:“读书又非全然为了功名,仲怀既志在燕云,将来想必是要领兵打仗,须知为将者不可有勇而无谋,多读些书总是没错。” “文若说的是,仲怀受教。”顾廷烨神色一愣,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不为功名这样的言论还是很少有人说出口的。 当下只觉得裴衍说的颇有些道理。 一旁的长柏正待说些什么。外间却传来一声急呼。 紧接着,伴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约间传出一声人的惨叫,船舱内顿时乱了起来。 游人四散张皇而逃。 裴衍猛地一拍脑门惊呼道:“谢特。把这茬子事儿给忘了。” 大惊之下却是有些口不择言了起来。 “文若所说何事?”慌忙之中,顾廷烨还不忘问上一句。 裴衍却是懒得搭理他了,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心道:什么事你丫自己心里没点数啊。 果然,一道黑影自窗外一剑刺出,目标正是顾廷烨。 顾廷烨倒也不愧是习武之人,反应很是迅速,一个侧翻避开,抄起身下的板凳便拍了过去,将那刺客拍下江去。 那一击之力少说有几十斤力道,正正砸在面门之上,任谁也吃不住。 但局面却没有丝毫好转,三人的席位在船舱最里面,听响动刺客绝不止一人。 方才那一剑刺来虽未伤到人,却也削去顾廷烨鬓间几缕发丝,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裴衍最先反应过来,将身旁的盛长柏拉起来,四周寻找掩体退去。 外间的厮杀声渐渐大起来,三人的近随小厮都在外头,看着舱内宾客四散逃窜的样子,裴衍心里一沉。三人的位置极其不利,重要的是不知道外头到底藏了多少杀手。 裴衍护着一脸失措的盛长柏向后退去,此刻窗外便是江水,十一月的江水已经是刺骨般的寒凉,若跳水逃生,不说能不能游回岸上,便是侥幸逃得刺杀,万一染上个风寒什么的,命都不见得能保住。 这可是在古代,伤风感冒也不是小病,没有抗生素没有特效药的。 裴衍只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大意了,竟能忘记这么重要的剧情。 只可惜这帮杀手不会给他那么多后悔的时间。 裴衍和盛长柏身后的屏风闪出刀光,一刀刺出,险些连着裴衍一道捅个对穿。 顾廷烨反应极为迅速,拉着裴衍和长柏往后用力一拖,避开刀光。 紧跟着一刀劈落,那屏风登时被一分为二。 又是一个黑衣杀手。 顾廷烨迎上那名黑衣杀手。 裴衍只得带着长柏仓皇而逃,一时间也是狼狈不已。 正欲要从走道逃离,却见两名化作船上伙计的身影,一手持流星锤,一人手上拿着两把裴衍认不得的环形兵刃。 流星锤砸出,裴衍拖着长柏将将躲过,却见长柏一时不慎,脚下绊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那手拿环形兵刃的刺客迅速上来,双刀同时落下。 裴衍见状大急,使出全身力气将长柏往后拖回里间。饶是如此,还是让那杀手双刀刺在了衣服上,扯下一大块布来。 好在此时顾廷烨已经解决了拿刀的杀手。掏出腰间的弹弓,对准那人眼睛便是一枚石弹射出,正命中那人左眼,吃痛之下当即失去战斗力。 裴衍带着长柏沿着另一侧走道退去,顺着梯子朝二层的甲板而去。留顾廷烨放手对付这一个半的杀手。 原以为逃离底是为了不当顾廷烨的拖油瓶,却不曾想外头竟还有杀手。 只见一个双手拿着铜锤,迎着裴衍便是一锤砸落下来。慌乱之下,裴衍只得摸起身边的一块木板格挡。 但那人的锤子少说有一二十斤重,一锤下来,木板从中折断,震得裴衍双手虎口一阵酸麻。 又一锤落下,裴衍只觉得自己怕不是又要被迫穿越了,脑门上冷汗直流。 身旁再无可抵挡之物,再看向身后不过才十三岁的盛长柏,一咬牙,便要俯下身朝那杀手撞去。 却在此时,一魁梧的身影从另一边冲杀出来,一脚便将那杀手踢飞数米远。 裴衍定睛一看,却正是他的近卫东林。 只见此时的东林护着长柏的小厮汗牛一路杀过来,身上染着血,目眦欲裂。 眼见自家少爷险遭不测,拼也似的冲杀,一路不知拍落多少黑衣人。 成国公府乃是武勋世家,这东林本就是军中退下来的好手,在府内被安排做了裴衍的近随,负责为裴衍驾马以及守卫裴衍的安全。 眼下出了这般纰漏,莫说国公会不会怪罪,深受国公府大恩的东林第一个不会原谅自己。 看着这帮杀手的眼神当真是恨欲狂。 单手便举起一张方桌,猛地砸落在那持双锤的杀手身上。 裴衍一脸惊讶的看着平日里老老实实的东林,出手之狠厉丝毫不似平日那般温顺的模样。 杀机未止,裴衍将盛长柏交由他的小厮汗牛护在一旁,那汗牛亦是不会武功,此刻也是浑身发抖,见着自家公子,却是毫不犹豫的将其挡在身后。 又一持刀的杀手逼上前来,三下五除二便被东林夺了兵刃,一刀砍在了脖颈上,鲜血喷溅而出。 顷刻间,两条人命便死在了裴衍的面前。虽然深知若不杀了这两人,那死的便是自己和盛长柏,但看着血泊之中的两具尸体,回想起刚才船上还是清歌美酒的场景。 裴衍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极大地冲击。 自己到底还是太天真了,只觉得自己眼里的大宋朝是清明上河图里繁荣的汴京城,是扬州湖畔的晓风残月,舞榭歌台。 但事实上,古代,无论乱世还是盛世,人命,永远不可能像现代社会那样被尊重。 裴衍看着两具尸体怔怔出神。 “表哥,这都是些什么人,出手竟如此狠毒。”此事的盛长柏不过十三岁,虽说古人早熟,可十三岁依然是个半大的孩子,遭逢此变不免有些六神无主。言语间也有些颤抖。 “这帮人该是冲着顾廷烨来的,你我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了。”裴衍皱着眉头,神色肃穆道。 盛长柏是无妄之灾,自己却是脑抽上赶着凑上来了。裴衍此刻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但凡自己稍微上点心,都不至于如此身涉险境。 这帮杀手上来就杀人,船舱内还不知有多少枉死或者被砍伤的人。 一想到那些无辜之人,再看向地上的两具尸体,裴衍的眼神顿时冷了几分。 这帮视人命如草芥的畜生。 裴衍都不用遣人去细查,便知道这笔账该记在谁的身上。 白家,这笔账,我裴文若记下了。 第八章 无辜 白家,顾廷烨的母族,扬州城头一号的盐商,家财何止万贯。如今白老太爷时日无多,膝下无子,仅一独女当初嫁入了宁远侯府做了继室,生下顾廷烨这个侯府嫡次子。后来又怀了二胎时不幸离世。 如此,顾廷烨这个外孙便成了白老太爷心尖上最亲近的那个。 白老太爷曾留书信予顾廷烨,言其预感大限将至,让顾廷烨回扬州继承家产。 这才有了白家人这番雇凶杀人的举动。 自古财帛动人心,白家的财富之巨,任谁看了能不心动。只不过,为了钱就去买凶杀人,还累及这么多无辜的人。 这份罪孽已是滔天。 若是裴衍没想起来这件事,没碰上这件事或许也就罢了,但既然碰上了,这便不可能善了。 “东林,这船上还有多少杀手?”裴衍冷冷的问道。 这还是东林第一次看见自家少爷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回答道:“估摸还有三五个,公子放心,有东林在,这帮人伤不了您分毫。” 眼下既已和裴衍汇合到一处,东林自然是半步不敢离开。 船上的游客不少已经跳下江逃命去了,能活下来几个不知道,扬州人大多会些水性,这帮杀手亦不是冲着他们来,只要游到岸上便能活下来。 还在船上的便是些不会水的,慌乱的四处逃窜着。 若是不小心撞上那些杀手,免不了要受些伤。 裴衍见状,咬了咬牙,说道:“你且不必管我,救人要紧,若是力所能及,便留一个活口。” “少爷不可,如此慌乱之中,东林必须先保证您的安全。” “我说了不必管我,汗牛,你去找几块大些的木板,送柏哥儿先回岸上,这帮人的目标不是我们,下了船便没事了。”裴衍命令道。 此时的他内心怒火中烧,却还不至于失了理智。与其在这里碍手碍脚,倒不如让东林速战速决。 与此同时,船舱里的顾廷烨解决了剩下的一个半人后,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而就在船的另一头,大概是知晓了自己这边损失了不少人,剩下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索性一把火将船点燃,浇上火油,火势顷刻间便燃了起来。 此时岸边的人终于有所察觉,开始通报官府,同时派出小船接应落水的人。 “仲怀,去把船上那些不会水的人都聚过来,东林,你去拦住那帮贼人,记住,首先保证自身安全。” 裴衍一一作出吩咐道。若是这帮人不烧船,他带着长柏和顾廷烨先行离开便是,这帮人抓不到顾廷烨不至于去为难这帮平头百姓。 但既做出了如此丧心病狂的烧船之举,显然是要跟自己同归于尽了。 船上还有几个平民,裴衍没办法做到坐视不理。 长柏此时已经是没了主意,汗牛听着裴衍的吩咐寻来几张舢板,将就着也能当成小筏子使用。 顾廷烨深深看了裴衍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自顾去将还在船上的人聚拢过来。 东林则是在另一头以一敌众,凭一人之力拦住四五个贼人。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船上还剩下的七八个人便都聚拢了过来。却无一不是慌乱失色,哭哭啼啼的。 嘈杂之间,裴衍大声说道:“所有人听我说,船已经烧起来,再过不了片刻功夫就会烧到这里来,不想死的,找找身边足够大的桌子,木板,先行下水,抱着木板便不至于这么快沉溺下去,你们看看江岸那边已经有船家过来支援,只需要撑住片刻功夫就能得救。” 裴衍说罢,将汗牛取来的木板丢到江里去,转过头对长柏说道:“相信我,你先跳下去。” “汗牛,你可会水?”裴衍又问了问长柏身后的汗牛。 汗牛当即点头如捣蒜,恭敬地说道:“小的会水,二公子且放心跳,小的定不会让你出事。” 所幸大船没有驶出太远,江岸上的人不用太长时间便能赶到。 火势渐渐大起来,那头的东林且战且退,已经被几人合力逼退至众人这头。眼看再不多久便要杀过来。 一帮人忙寻摸起身边能当漂浮物的木板,一个个下饺子似的跳到江水中。 见一众人都安然入水之后,顾廷烨这才上前去帮东林的忙。 要说毕竟是武勋世家,顾廷烨虽然也才十八岁,但此刻有东林的帮助,对付这帮二三十岁正值壮年的大汉倒也显得游刃有余。 一旁的东林见有人分去压力,立马转守为攻,一把大刀在手上被舞得虎虎生风。 东林的武艺都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莫说这帮不入流的江湖匪寇,就算是辽人的骑兵也斩过不少。 出手大开大合,刀刀皆是冲着要害去。 战场上的拼杀,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技巧,无非讲求快准狠三个字,东林正是将这三个字发挥到极致。 一道劈落,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不消片刻功夫,两人便将剩下的贼寇都解决了。 依着裴衍的吩咐,东林特地留了一个活口,挑去了脚筋手筋使其不能反抗,原本裴衍还担心这帮人会不会来个服毒自尽什么的,后来才发现牙缝藏毒什么的都是胡扯,东林告诉自己即便要藏也是藏在衣襟上,教裴衍险些闹出个笑话。 不过这帮杀手显然没有那等觉悟,那人被挑了手脚筋之后便只能瘫软在甲板上。 此刻火势逼近,裴衍也顾不得其他,让东林随意寻一块板子带上那人,便自顾着跳到水里。 不得不说,十一月的江水当真彻骨的寒冷。 好在裴衍上辈子是会游泳的,入水后扑腾了几下,凉意顺着皮肤刺入骨髓,险些没给他冻抽筋。 不行了不行了,这次事情结束后一定得开始练武了,要不真遇上点什么事连个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最不济身体还能练得强壮些。 裴衍一边朝岸边游去,一边在心里暗自想着。 现代人的思维让他起初觉得练武没什么大用,再加上他本也不打算上战场,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冷兵器的时代,武功还是很有些用处的。 看看东林和顾廷烨便知道了。顾廷烨虽说武艺不错,将来的成就或许也会很高,但这次面对这帮杀手还是力有不逮。再看东林,裴衍相信,要不是顾忌着自己,就这帮不入流的草寇,他一个人都能全数解决。 什么叫高手,这才叫高手。相比之下顾廷烨那两手把式真就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一想到这,裴衍看着顾廷烨的眼神中竟多出几分鄙夷。 裴衍和顾廷烨一路奋力向岸边游去,来接他们的小船已经渐渐靠近,好在这副身子的体力不算差,在水里动了一会儿之后也不似刚开始那般冷了。 反倒是被人带上船之后,冷风一吹,裴衍不禁连连打了几个寒颤。 倒是顾廷烨和东林,一番大战消耗了不少体力,这会儿却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 借着渔民的船一路赶到岸上,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岸上点起了无数火把,岸边的酒肆花船也都点起了烛灯。 虽依然看不清人脸,但依稀能辨认出不少穿着衙役服饰的官兵。 想来这一会儿的时间已经惊动了官府,也是,又是侯府的嫡子,又是国公府的长孙,万一出点事,整个扬州城没一个能担得起责任的。 临上岸前,裴衍示意东林将那擒获的杀手先行带走,不是他不信任官府,实在是白家人既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做出刺杀这样的事情来,若真让犯人进了官府的牢狱,谁能保证这人不会意外死在牢里。 前世看了那么多古装剧的裴衍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大船彻底化作火海,船上的人尽数跳了水,此刻岸上已经是站着一二十个浑身湿透的人,江里依旧有些扶着舢板,未找到船只的落难者。 这帮人回去少不得要大病一场,裴衍不敢大意,叫人取来几件干衣服,借着边上的酒肆换了。又要来一些姜汤喝下,身子这才暖和些。 “怎么样,大家都没事吧。”顾廷烨皱着眉头询问众人的情况,想来他也是猜到了这帮刺客的来历,觉着众人算是被自己连累,内心很是愧疚。 裴衍没说什么,长柏却先摇了摇头,三人中数他年纪小,一直被裴衍护在身后,就是有些受了惊吓,加上在水里泡了好一会儿,脸色很是苍白。他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平日里娇生惯养,又只知道读书,身体素质比裴衍还有所不如,虽说最先上了岸,状态却最不好。 至于顾廷烨带去的小厮,早在贼人出现的那一刻,为了给顾廷烨通报便遭了毒手,此刻怕是已经随着大船沉入江底了。 “这次是我连累了大家,这帮人,只怕是冲着我来的。”见众人没什么大事,顾廷烨这才满心愧疚的说道。 裴衍甚至要比顾廷烨都要清楚这件事的缘由,但此时他却没心情去安慰别人,看着眼前几十个遭了罪的平民,目光寒冷的说道:“确实是你连累了大家。” “表哥...”长柏听裴衍说话的语气,以为是要怪罪顾廷烨,正想说些什么。 却被裴衍抬手阻止道:“你我今日都活下来,自是无需介怀,可方才船上死了何止一两个人。这些人都是别人妻子,丈夫,父亲和儿子,你可曾想过他们家人的感受。” 顾廷烨羞愧的低下了头,他是侯府的嫡子,寻常百姓的性命自然比不上他自己,但他也不是冷血无情的人,此刻处境已经安全,回想起来,因为自己的缘故确实害惨了很多人。 “可这说到底毕竟不是仲怀的错。”长柏试图为顾廷烨解释道。 “这当然不是他的错,冤有头债有主,我自会找这件事的债主算账,只是你们也应当知道,我们没办法去替那些死了伤了的人去原谅。至于该不该由你去对他们做出补偿,你自己决定便是。” “这些人确实受我连累,待此事处理妥善之后,仲怀必当一一前往各家赔罪。” 顾廷烨语气诚恳的说道。 裴衍默默点了点头不说话,顾廷烨是贵族,船上那些遭了难的多是些士子和商贾,在这个人分三六九等的年代,能让顾廷烨说出亲自赔罪这种话,已经不易。 这么看来,古代也没什么好的,那么多人幻想着重生穿越,也不知道图什么,难不成就想着能三妻四妾? 这玩意搁现代社会也有人也能做到,说到底,还是得自身实力过硬才是。 第九章 阴谋 对官府来说,这明眼看上去是一出水匪劫船越货的事件,可谁见过劫船的贼匪跟大船同归于尽的。尤其事涉两位勋贵子弟外加一个通判家的公子。 扬州知州得知这一切时当即马不停蹄的赶到现场,又着人去了盛家报信。 眼下袁文纯下聘的队伍还没离开,得知此事后更是记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原本盛家内院里这会儿也出了事,可比起两位公侯家的公子,什么事都得先放一放了。 无数的官差衙役将盛府上下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帮人聚在前厅里焦急的等着消息。 江都码头,扬州府知州陆行远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见到裴衍等人,当即过来请罪道:“下官陆行远,见过两位公子,让两位公子在治下遭遇此等危机,实是下官治州不严所致。” 按理说,这陆行远是当朝五品官,裴衍和顾廷烨虽说是勋贵子弟,可到底还没有袭爵,说起来不过是一介白身,陆行远没有必要自称下官才是。 但看着这位一州长官此刻颤颤巍巍的模样,裴衍不得不感叹国公府的招牌真是好用。 “陆大人客气了,我等不过白身,当不得大人此礼,不过此间倒是有件事需要麻烦大人。” “小公爷尽情吩咐。” “此番顾家二公子获救之事你且莫声张出去,继续叫人沿江两岸搜寻,声势要大,要让人以为顾家二公子已经遭了难。” 陆行远何等精明,岂能不知裴衍意欲何为,但想通这其中关节的他反而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大人是怀疑...” 陆行远不敢说下去。 若只是水匪作乱,陆行远最多落个治州不严的过失,但匪患哪里都有,到时候派人周遭剿一剿匪,抓些山贼草寇的也就是了。 但若是如裴衍话中的意思。 便是有人蓄意谋害当朝侯爵之子。 这事儿捅到上京城去,自己免不了吃多少挂落。 陆行远细思之下,已经是冷汗直流,忙躬身说道:“小公爷吩咐,下官无有不从,这件事下官定会给三位公子一个交代。” 所谓给个交代,也是想让裴衍将此事放在扬州解决。 裴衍心里也有这个意思,这件事捅到京城去也只会让祖父和母亲白白忧心一场。反正现在自己也没什么事,再一个他也想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陆大人无需多虑,此事我自有盘算,你且放心去做便是。” 江都码头出了这么大动静,想要彻底瞒住是不可能了,沿江两岸那么多人看见了,不多久整个扬州城都会传遍。 好在此时夜色昏暗,古代没有白炽灯这种玩意儿,仅靠着火把灯笼的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裴衍三人还活着的消息也只有官府里极少的一部分人知道。 裴衍让官府继续搜寻,一是为了掩人耳目,帮顾廷烨多拖延些时间,二是让幕后之人放松警惕,漏出马脚。 白家人这一局其实很蠢,看似破釜沉舟,可要知道若是顾廷烨真的死了,以京城顾侯的秉性,岂能有不追查到底的。 眼下不仅顾廷烨没死不说,还牵扯到了成国公府。 成国公那是什么人啊,年初刚死了儿子,现在这个嫡孙对他来说就是心尖上的肉。 伤害裴衍,那真的是厕所里打灯,找屎啊。 陆行远将知情的衙役一一告诫清楚之后,这才让人遣了车驾送三人回盛府。 裴衍三人乘坐马车一路缓慢护送回盛府。 “表哥方才让陆大人所做之事,是为了帮顾兄掩人耳目?” “这次他们未能得手,想必不会就此罢休。我不过是想先拖些时间罢了。这几日仲怀先不要露面,袁家那边我自会掩盖过去。”马车上,裴衍裹着棉被,身子有些微微发颤道。 顾廷烨点了点头,他本也有这个想法:“文若留下那个活口,可是为了查出幕后之人?” 裴衍摇了摇头,这件事的前因不难猜,更何况裴衍心里是笃定的,三人之中唯有长柏有些不明就里。毕竟他不清楚白家与顾廷烨的关系,更不知道白家有哪些别有用心的人。 “主使是谁哪还用查,我不过是留个证据罢了。” 顾廷烨皱了皱眉,想到了些什么。 “怎么,仲怀莫不是顾念着亲情。” “还是要有切实证据的好。”顾廷烨思虑了片刻说道,他倒不是真如裴衍所说顾念亲情,只是眼下白老太爷只在朝夕了,顾廷烨不想老人临死前还要被不肖子孙气这么一遭。 再一个,若是如裴衍这般安排,自己只怕见不到外祖父这最后一面了。 裴衍大致能猜出顾廷烨在想些什么。但有些事他不得不去做,既有人为这件事付出了生命,那就得拿凶手的命来还。 “我昨日见过外祖父,他同我说自己只在这几日了,眼下若我出事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只怕...” “现在担心这个已经晚了,既然敢做出这种事,又怎会让你有再见白老太爷的机会。”裴衍也是叹了口气,他是最看重亲情的,又怎么会不理解顾廷烨的感受,但有些事便是他也无能为力,不管顾廷烨是死是活,白老太爷都不可能活着见到了。 只怕眼下白家已经有好些个不孝子帮着老太爷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白老太爷可留有后手?” 白家这会儿算是成了龙潭虎穴了,顾廷烨是个明白人,说道:“外祖早前便留下了书信,却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用上了。” 裴衍的嘴角扬起一丝弧度,轻笑着说道:“放心吧,用不了多久,这些东西就都能排上用场了。” 君子报仇,十天都嫌晚。 --------- 盛家,就在今日下午,盛紘从卫小娘的屋里出来,因明兰诉苦家里给到院里碳的分例不足,盛紘一怒之下找到王大娘子好一通埋怨。 卫恕意本是王若弗为了牵制林噙霜才给盛紘纳进来的,她倒也是争气,先是给盛紘生下了明兰,眼下又有孕在身。虽不及林噙霜得宠,却也创造了不小的威胁。 可无论是林噙霜还是卫恕意,盛紘的心始终是落不到她王大娘子身上,宠妾灭妻这事儿算是给盛紘玩明白了。 眼下管家权不在王大娘子身上,卫小娘院里的事情自然便牵扯到林噙霜身上,林噙霜惯是会装乖卖可怜的。盛紘一时间便又心软了几分。 也不顾家里还住着袁文纯一行人,便大肆的搜查起来,动静闹得不小。 那林噙霜身边有周娘子这种长于算计的人帮衬,又买通了家里看门的小厮,一股脑的将这事儿栽赃给了卫小娘院里的女使小蝶。 那小蝶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卫小娘又向来处处忍让,这院子里的人哪里是林噙霜的对手。 任由卫小娘如何替小蝶辩白也是无济于事。反倒是因为这是落得盛紘好大的不悦。 明兰心知是因自己强出头才惹来这许多祸事,一味的哭求着,成了个泪人儿。 眼看着小蝶便要被重惩,这边的下人便来通报了柏哥儿和裴衍遭遇刺客的事情。 那人也未说清楚,只说是柏哥儿被人打了。 这诸多事挤在一块,整个盛家一时之间乱作了一锅粥。 此刻盛家前厅聚了好几波人,官府的,袁家的,再加上盛家自己人。乌泱泱一片嘈杂不堪。 众人之中,唯有袁文纯最是心急。 只因盛长柏和裴衍进门时并未看见顾廷烨的影子。 追问之下,只听裴衍说了句:“仲怀为了保护我和柏哥儿,不幸落了水。” 袁文纯登时三魂没了两魂。 袁家本就是靠在宁远侯府手下,宁远侯顾偃开可谓是袁家实打实的顶头上司,这跟自己出来一趟,要是把他家二公子给整没了,那宁远侯不得恨死自己。 在场的众人中除了裴衍和长柏,以及一路跟来的知州陆行远,余下的人都以为顾廷烨此时已经遭难。 盛紘本来还为这家里那点事头疼,这下倒好,更大的祸事出来了。 裴衍和盛长柏没有在前厅多做停留,俩人都在江水里泡了一阵,这会儿忙命令下人准备好热水姜汤,以防止伤寒。 前厅里的事情裴衍事先都和陆行远交代清楚了,顾廷烨这边也已经安排妥当,眼下他还需要众人配合着演一出好戏。 泡过热水,再换上自己的衣服,裴衍也感觉身上不在那么难受了,盛家请了郎中过来为两人把脉,只说是有些着凉,并无大碍。 那郎中从自己屋里出去之后,便被林噙霜身边的周娘子请去了林栖阁。 裴衍一下子便意识到了什么。 这林噙霜是准备要作妖了。 立马叫来人询问家里发生了什么。 果然,那人将下午内院里发生的事情一股脑的说出来之后,裴衍开始在脑海里回忆前世看剧时的一些剧情。 只可惜,很多细节他早已记不得了,此刻想想,那叫小蝶的女使只怕是要背定这个锅了。 林噙霜请郎中过去的目的很简单,无非是探清楚卫小娘身体的状况,好从中使些手段。 至于会用什么手段,裴衍就再清楚不过了,一日三餐补品汤水没完没了的供着,一应事务由她重新派过去的女使做着,便是要让卫小娘多吃少动,届时卫小娘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太大了难产死了,任谁也挑不出她的毛病来。 裴衍心道最毒妇人心,那卫小娘也算是处处不与人争的性子了,偏还是不能被她所容。 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不过往后吃不吃苦裴衍不知道,但这摆在自己眼前的性命却不能不救。 第十章 小蝶 此刻东林还在安置那名被俘虏的杀手,裴衍身边没有可用之人,不过此事倒也不着急,卫小娘临产还有段时日,在此期间只需要好好注意便可。 眼下林噙霜尚未真正出手,裴衍也没法拿一个郎中的口供做文章。更何况他的目的是救下卫小娘,而不是惩治林噙霜。 --------- 小蝶最终是被发回了原籍,也算是卫小娘能争取到的最大宽恕了。 翌日傍晚,裴衍自长柏院里出来,本欲先去老太太屋里请安,却见明兰的丫鬟小桃鬼鬼祟祟的出门,也不知是要去哪里。 裴衍想起了昨日卫小娘院里刚被赶走的小蝶,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卫小娘是个识大体重情义的人,昨日是她少有的在盛紘面前为小蝶争辩,但见事不可为,便尽力保全了小蝶的性命,眼下让小桃带着自己仅剩的嫁妆出门,也是为了全这主仆一场的情分。 裴衍一路跟着,到一专替人浣衣的院子里,只见被赶出盛家的小蝶正在院子里洗着衣裳,面容憔悴。 俩人僵持片刻,只听小蝶说道:“你快走吧,这都是些替人洗衣熨衣的粗鲁人,你一个孩子,别被人摸瞎子摸走了。” 小桃自怀中取出一方布帕,里头包裹着一个银镯子,看着倒是不太贵重,却也能换几个钱,说道:“小娘让我过来把这个给你。” 小蝶见着,忙拉起小桃的手,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问道:“你怎么把这个拿过来了?” 这镯子虽然称不上贵重,却已经是卫小娘唯一还算值点钱的东西了,先前为了卖炭,本就想着当了它,后来小蝶拿着一筐子灶上的碳换来一些灰花碳,这才留下了它。这会儿却被小桃拿来送给自己。 小蝶询问缘由才知,卫小娘是觉得自己跟着她,非但没落着什么好,反而背了这么一口大锅,又知道自己家里没有别的亲人,只剩下一个叔父,怕回去后又不知要被卖到哪儿去。这才想着拿来给自己留着傍身。 小蝶心里原是一肚子的委屈,此刻却只是问道:“小娘她,信不信我?” 清白这种东西重逾性命,何况是面对信任自己的人。 只见小桃忙说道:“信,信,小娘说,你跟着她受连累了,让我给你点傍身的钱。” 小蝶听罢点点头,松了口气似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强忍着更咽道:“行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快走吧,这马上天黑可吓人了” 小桃自是不肯,不得已,小蝶起身将不过六七岁的小桃一路推出了院门。 出了院门,抬头才发现裴衍早已是观察了俩人好一阵子了。 小桃跟着明兰在纳征宴上见过裴衍,知道裴衍的身份,后来又听主君吩咐,家里住着的那名白衣少年此后便是盛府的表少爷,身份尊贵,需恭敬对待。 “表少爷。”小桃开口愣愣的道。 小蝶虽没见过裴衍,但见其一身白衣,年龄不过十四五岁,相貌出尘,本有几分猜测,眼下听小桃喊了声表少爷,心下便知眼前人是谁了。 连忙恭敬地行礼道:“小公爷。” 小蝶如今已经不是盛家的人,自然不能随小桃一般叫表少爷了。 裴衍摇了摇头,古代就是这点不好,见谁都卑躬屈膝的。 “你的事,我是知道的。”裴衍说道。 小蝶一阵莫名,她对裴衍的脾气并不了解,还以为是来问罪的,刚想辩解,便被裴衍打断道:“不用着急,我不是盛家人,盛家的事情我也管不了,只是我这人心软,见不得人蒙冤受苦,我见过六丫头,想着能教出这样一个女儿的定是个有智慧的人,能跟在她身边的人想必也不会差。” 裴衍顿了顿,继续说道:“方才听了你二人的对话,既然卫小娘是信你的,我自然没有怀疑的道理。” 小蝶听着诧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豆丁点大的小桃,语气恳求的说道:“表少爷,你能不能帮帮小蝶姐姐?” 小蝶听着,忙拉了拉小桃肩上的衣服,示意她不要多嘴。 裴衍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笑道:“我既然跟着你出来了,总是要做些什么的。” “只是眼下我却也没办法为你伸冤。” 小蝶的事情是被盖棺定论的,人证物证俱在,裴衍不是狄仁杰,没有查案的本事。 二人加你裴衍这么一说,原本燃气的一丝希望迅速的扑灭下去。 事情一旦被盖棺定论,再想翻案就难了,更何况这还是盛府的家事,裴衍说到底是个外人,不宜插手过深。 “我虽然没办法帮你伸冤,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裴衍又说道。 “机会?” “你愿不愿意跟着我?”裴衍问道。 把小蝶带在身边,一来是为了帮她一把,二来自己在扬州身边除了东林没有其他可用之人,当初拒绝母亲让自己多带几个人的做法想想还是有些草率了。 基于前世的了解,裴衍愿意相信小蝶的品性,带在身边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更何况小蝶相貌亦是上等,裴衍别的想法没有,养养眼总还是好的。 “跟着您?”小蝶听着有些懵。 跟着裴衍,回盛家? 裴衍看着一脸懵的两人,笑道:“自然不是回盛家,我有别的事情需要你去做,只可惜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反正这件事也是替卫小娘做的,用她身边的人或许会好些。” “什么事,竟牵扯到小娘?”一听到卫小娘的名字,小蝶顿时急了。 “昨日扬州城发生了一件大事,盛府乱做一团,自然有人希望借着乱子做些什么,不巧的是,被我撞上了。” 裴衍当然是胡乱寻找了个说辞,他最多就是看见了周娘子把郎中带走,剩下的那都是上帝视角看到的。 一番解释之后,小蝶的面色大变,着急道:“公子是说,有人要对我家小娘不利?” 裴衍摇了摇头,说道:“暂时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你既然关心卫小娘,便在此多留意林小娘院里那些人的动向,顺便寻那郎中问清楚状况。” “可我...”小蝶想说她的身契还在盛家,过几天便会被发还原籍。 “旁的事情你不需要担心,我自会解决。待此间事了,盛家你虽回不去了,但若你愿意,便随我回东京,国公府还是容得下你的。” 小蝶听罢,当即便朝裴衍跪了下来,声音更咽道:“女婢替小娘谢谢小公爷了。” 裴衍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了一跳,边上的小桃也跟着跪了下来,对着裴衍一通感谢。 裴衍不由得无奈的想着,这动不动就跪的毛病啊。 忙将两人扶起说道:“你不寻思替自己谢我,反倒替别人感谢我,真是。” 将心比心,身边有着这般忠心的仆人,裴衍也会感到很庆幸,不过相比仆人,他更希望可以是平等的朋友身份。当然,这只能想想了。 他可没有打破两千多年封建王朝思想的能耐,骨子里还是二十一世纪那个他在此刻突然觉得有些孤独。 将小蝶安置好之后,裴衍便带着小桃往盛府的方向慢慢地走回去。 要说这丫头也是胆子大,这会儿临近黄昏,用不了片刻功夫就要天黑,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娃敢这么跑出来,真的是太不把人贩子放在眼里了。 到了盛府门口,裴衍还不忘对小桃嘱托一句道:“小桃,回去告诉你家娘子,这段时间一定要多加注意,无论是入口的食物,还是身边的人。顺便跟她说这世上最难揣度的便是人心,莫要以自己心中之善,去揣度他人心中之恶。” --------- 卫小娘院里。 “莫要以自己心中之善,揣度他人心中之恶。”卫小娘轻声念着这句话,问道:“他当真这么说?” “是的,表少爷说,他不便与后院女眷有过多接触,便也是这次趁着机会让我与小娘说,今后无论是入口的食物,还是身边的人,都要多加些注意。小蝶姐姐那边不用担心,表少爷自会好好安顿。”小桃脆生生的说道。 “这位小公爷,倒是个难得一见的善良之人。” 如今小蝶被赶了出去,院里今天刚来了两个女使,都是林噙霜安排的,明兰还在为昨天打小报告的事情感到内疚,小桃才六岁,整个院子里竟没有一个得用的。 卫小娘心感戚戚,她一向安分守己,不与人争,只因论身份比不得大娘子,论主君的宠爱比不得林小娘,论子嗣,膝下暂时只有一个明兰,肚子里那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是以在这院子里总是处处忍让。 却不曾想如此还是处处遭人忌惮,现在就连自己的孩子都可能有危险。 一想到这,卫小娘的眼神变得坚毅了几分,多了几分往日未曾有过的神采。 而就在裴衍回到盛府后不多时,外头便有小厮传来消息,扬州府头号盐商白家的白老太爷,一个时辰以前,殁了。 此时的长柏和裴衍一道在房间里煮茶,桌上还摆着一张签字画押的口供,正是东林那边送过来的。 裴衍拿碗盖刮去茶沫,闻着这味道有些冲的煮茶,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 宋朝点茶做出来的东西跟后世的抹茶有些相似,但茶沫什么的没办法做到抹茶那样。 好在只是点茶不是煎茶,这要在里头搁上葱姜蒜,裴衍能直接吐出来。 看来有空得给自己整一套泡茶的工具,再把炒茶弄出来。 扯远了,东林的口供自然是那杀手的,幕后之人指向的正是白家二房的白亭预。 白亭预是谁,裴衍没印象,也没兴趣知道,反正这白老太爷去世,白家自然要把戏台子搭好,再过几天,全城的名流耆老都会到白家吊唁,到那时,这出戏才唱的有看头。 第十一章 清算 白家这头,停灵七日之后,白氏宗族这边请来了扬州城各大有头有脸的人物,知州陆行远,通判盛紘以及许多有名望的耆老。 白家虽是商贾,经营的却是盐庄,古代商贾中最为暴利的行业,与官府也是多有往来,能请来这诸多有名望的人也是情理之中。 盛家这边,连日来隐藏身迹的顾廷烨换上一身下人的衣服,扮做小厮陪同长柏盛紘一道前往白家。 裴衍则先行赶到陆行远府上。 “小公爷,你是说,此事乃是白家白亭预,为谋白家家业,勾结水匪劫杀?可有证据?” 陆行远当日帮着顾廷烨假装落水脱身,心中便已有些猜测,此刻见裴衍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倒是没有太过惊讶。 但陆行远向来是个谨慎小心之人,不敢凭着裴衍几句话就贸然动手抓人。 “自然是有证据的,当日在船上,裴某的近卫曾留下一活口,经他交代,那白亭预如何勾结水匪,买凶杀人,事后如何谋夺白家产业,报酬几何,皆据实留下口供,此人这会儿正被送往白家祠堂,待会儿堂上可有一出好戏要看。” 留了活口?陆行远心下一惊,他身为知州,统管一地,却未察觉当日裴衍做了这诸多后手。至于裴衍知情而不提前告知一事,陆行远虽心有不悦,却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见他的意思,是要当着这全城有名望的人面前将白亭预一举打下地狱,不得翻身。 “既如此,下官自当配合公子,不知公子希望那白家是个何下场。”陆行远颇有深意的问道。 裴衍皱了皱眉头,陆行远这话显然是想卖自己一个人情,这件事往重了判,夷三族不为过,往轻了判,流放三千里也可。左右不过是看定了什么样的罪名。但若能因此交好裴衍,对他来说却是难得的机缘。 裴衍心知这是官场的潜规则,虽不太喜欢,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严肃道:“涉事之人不可放过,无辜之人不可牵连,陆大人为官多年,经营一地,想来不需要裴某多嘴。” 连坐这种事在裴衍看来是极不人道的,冤有头债有主,没必要牵连家人。 陆行远点头称是,便着手安排了人一同前往白家。 此时的白家,白老太爷的棺椁停灵已满,白家由白亭预出面做主。 那白亭预此刻披麻戴孝,拄着跟棍子,做出一脸悲戚的模样,唉声说道:“今日停灵日满,先伯英灵仍在,要入福地,庇佑吾家,起幡。” 下面人得了指示,大声吆喝着,打幡,引路,碎瓦,起灵。 白亭预正待摔瓦,下面便传来一老妇人的声音。 言道二三房的人没资格给大房摔瓦起灵。 来人正是自小照顾顾廷烨的奶娘常嬷嬷。 常嬷嬷这么一闹,二三房里顿时有人不乐意,叫嚣着便要将常嬷嬷赶出去。 就在此时,化作小厮的顾廷烨从长柏身后走出。 “住手。”只听顾廷烨一声大喝,顿时引来堂上所有人的议论。 官府先前大肆沿江搜寻,皆无所获,没两日便传出顾廷烨的死讯,不过这消息却不是从官府传出来的,而是白家。 想来顾廷烨若不死,白亭预没法名正言顺的继承白家产业,这才放出流言。 没办法,白亭预与水匪勾结,也是下了血本的,待得了白家产业之后,每年都须得向那帮水匪缴纳一笔不菲的保护费。 眼下那水匪折了人,若自己拿不出补偿,只怕也要有性命之忧。 此刻见顾廷烨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这里,白亭预内心顿时大感不妙,一股浓浓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狗急跳墙之下,便要连同顾廷烨一道赶出去。 只可惜,早有准备的裴衍和陆行远不可能就此让他得逞。 “住手。”只见陆行远得了裴衍授意,一声喝住所有人。 “这天下岂有隔房堂舅不容亲外孙祭祀的道理,我有先外祖书信为证,言明立我为继,为何不能来?”顾廷烨挣脱一帮下人,上前说道。 “放屁,你家姓顾,我自姓白,天下岂有立异性为继的道理。”白亭预急道,说着便要反过来攀咬一口,言顾廷烨仗着侯爵府的身份,图谋白家产业。 只可惜这贼喊捉贼的手段并不是很高明,待顾廷烨拿出了白老爷子的亲笔手书,由陆行远及一众耆老看过之后,又拿出了早年间白老太爷被逐出白氏的文书,白亭预便知大局已定。 当着扬州城一众耆老的面,失魂落魄的放话归还白家产业。 只是事情还未就此罢休,顾廷烨的事完了,裴衍的事可还没完。 灵堂之上,裴衍也顾不得顾廷烨的情分,当场将那日遇刺之事和盘托出,并向知州陆行远状告白亭预买凶手杀人,二三房俱是帮凶。 白亭预本来还想说裴衍是诬告,但当东林提着那日抓到的水匪之后,整件事便彻底尘埃落地。 裴衍做这么一出,无非是想当着一众耆老的面将白亭预罪名坐实,也让顾廷烨这家产坐的更名正言顺一些。 陆行远差人将白亭预等一众涉案人员当堂拿下,带回了府衙,择日审判。 白老太爷的后事这才由顾廷烨出面继续进行。 几日之后,官府那边派人传来消息,白亭预被判了秋后处决,二三房里一些涉事较深的从犯则被发配到了琼州,按照裴衍的要求,没有牵连到白家其他无辜的人。 白家这档子事儿才算彻底落定。 而这几日裴衍倒也没闲着,袁家下聘的队伍已经返京,顾廷烨因为要处理接收白家家产的事情,还需要留在扬州一段时间,裴衍则应长柏邀请留在府上读书。 小蝶那边询问了大夫之后,得知卫小娘胎位脉象一切正常,只需要少食多动,必能安安稳稳的生下胎儿。 裴衍找了机会将大夫原话告知了卫小娘,联想到近几日开始,林噙霜吩咐厨房每日不间歇的往自己这送补品汤水,如何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 有了警惕,每次厨房那边送来补品,卫小娘便让明兰和小桃分着吃了。用餐时也尽可能的避着林噙霜送来的那两个女使。 小半个月下来,卫小娘的身体倒是一应如故,反倒是明兰和小桃看着胖了不少。 老太太这边,裴衍每日按时的请安,时常就在老太太院里用饭,祖孙俩的感情肉眼可见的增厚。 原本盛紘还想着长女华兰就要出嫁,让老太太从几个丫头里再挑一个养在名下。 因着裴衍的关系,反而搁下了。 几个丫头里,墨兰的性子随了林噙霜,又仗着父亲宠爱,平日里多有些娇气,老太太并不喜欢,而如兰有嫡出的身份,远不必上赶着,王大娘子只不想让这好事被林噙霜占了去,倒也不是非把自己的丫头送到老太太屋里。 至于明兰,一心想着守在自己娘亲身边,心怕自己去了老太太屋里,阿娘受那林小娘的欺负,尤其这档口卫小娘临盆在即,明兰每日更是寸步不离。 眼看着再有一个多月便是年关,东京城这边,盛紘的调令终于是下来了,迁尚书台任,承直郎,七品官升到从六品的承直郎,重点是在东京任职,这可是实打实的京官,往后的日子不说平步青云,总还是有上升空间的。 升了官,自然要回老家宥阳祭告一下先祖,顺便拜别一下各路亲戚,王若弗这边也需要回一趟娘家,这一来一回少不得要大半个月时间。趁着年关还有些日子,夫妻二人便启程赶往宥阳老家,如此一来,家中一应事务便全落在了林噙霜的手上。 林栖阁 “雪娘,我怎么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呢!”林噙霜偏着脑袋,眉宇间露出思索之色。 “小娘莫不是多虑了?”被称作雪娘的正是那日从长柏院里将郎中请走的周娘子。也是林噙霜身份最亲信之人。 林噙霜摇了摇头,如今主君和主母大娘子都不在家,整个盛家内院几乎是她一手遮天,长柏虽说是嫡长子,可依着他的性子也不会多理会这内院的事情,每日不是读书写字,便是同住在府上的那位裴小公爷喝酒谈天。 饶是如此,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卫小娘那边如何了?” 那日卫小娘虽因小蝶的事情惹的盛紘有些不快,但毕竟她有孕在身,盛紘对她还是颇为喜爱的。 只是听说那小蝶的身契被长柏要了去,原以为是长柏心疼妹妹,想着帮明兰一把,后来多方打听才知是被裴衍要了去。又见裴衍每次在老太太处见到几个表妹,都明显表现出对明兰如兰俩丫头的亲近,反倒是对墨兰不甚在意(墨兰自以为的)林噙霜便有些心存忧虑。 其实裴衍对几个表妹都是一般的看待,明兰虽然年纪最小,却最懂事,自然惹人怜爱,可到底三人都是豆丁点儿大的年纪,孩子心性。 墨兰一贯受盛紘宠爱,性格颇有些娇气,只觉得自己必须是那个与众不同的,旁人稍有些忽视,都觉得是看不上她。 在裴衍看来,这就是典型的公主病,得治。 本想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罢了,孩子学好学坏就看怎么教,但一想到她身后的那个娘,原想着拯救一下墨兰三观的裴衍最终还是放弃了。 “一切都按小娘的计划进行着,您就放心吧。”周娘子笑着说道:“只是也不知是哪儿走漏了消息,那边对小娘派过去的两个丫头防备得紧。” 听着卫小娘有所防备,林噙霜又是皱了皱眉头。 卫小娘论宠爱虽比她有所不及,可那也不过是因为她膝下多了长枫这么个儿子,单说品貌,那卫恕意是一点不比自己差了,何况卫家家道中落以前,那也是书香门第,卫恕意也算是大家闺秀,那些舞文弄墨的玩意可比她要擅长的多,没看大姐儿纳征那日明兰投的那一手好壶,可不正是卫小娘教的。 若是此番叫她再生下个哥儿,那俩人在这府中的地位可就不好说了。 “不行,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那依着小娘看,咱们该如何是好?” 林噙霜眸中闪过一丝寒光,面色阴冷,“既然要做,便要做的彻底才好。” 第十二章 产子 嘉佑元年冬,腊月十八。 北风将各家的窗户吹得猎猎作响,盛家卫小娘的院里,早上用餐的时候,卫小娘的肚子突然一阵剧痛,依着时间算算,差不多也是要生了。 可不知为何,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整个院子里竟没一个上心的,任由卫小娘那床上疼的死去活来。连口能喝的热水都没有。 那产婆也不知是得了谁的授意,做起事来慢慢吞吞不说,竟连灶上烧的水都要自己去看一眼,愣是把卫小娘丢给了两个不懂事的女使。 待过上好一阵,才见小桃哭哭啼啼的来报说那嬷嬷借着烧水之由跑了。 门口陪同明兰一道守着的林噙霜同周娘子相视一眼,眼中各自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知道那嬷嬷跑了却也不见着急,只是不痛不痒的责骂了两句。 明兰不顾阻拦冲入卫小娘房里。 看着床上疼的面色发白的卫小娘,急的眼泪直哗哗的掉。 这妇人生产本就是鬼门关上走一遭的险事,本就处处提防着林小娘的卫恕意却也没曾想到她们竟能做到这份上。 好在她还算是保持着清醒和理智的,知道如今盛家还有谁能救她:“去大娘子房里,去找赵嬷嬷还有李嬷嬷,她们俩个是老人,是懂接生的,还有,让小桃去柏哥儿那看看,也许小公爷能帮我们。” 眼下家里主君主母都不在,老太太又上山拜真人,这家里当真被林噙霜一手把控着,若说还有谁能救她的,便只有身为嫡长子的盛长柏了。 除此之外,卫恕意心里真正寄予希望的,却是一直住在柏哥儿院里的裴衍。 明兰顿时惊醒,意识到这一个月多来裴衍接连帮过她们多次,火急火燎的便冲出院子,带上小桃,朝葳蕤轩的方向一路跑去。 “六丫头这是干什么去?” 林噙霜皱着眉头,手里的帕子攥的紧紧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忙冲身边的周娘子使了个眼色。 主仆二人心照不宣,却不知又在懂什么歪心思。 明兰深知眼下性命攸关,一步也不敢慢了,按着母亲的吩咐去到大娘子院里,可听院里人说,那赵嬷嬷和李嬷嬷,一个家里孙子病了,回家看去了,一个被厨房的关娘子请去吃酒。竟是把所有后路都堵死了。 明兰不敢停,自顾去厨房找赵嬷嬷,而小桃则是一路去到裴衍和长柏的书房。 那卫小娘院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长柏这边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收到。 裴衍见到小桃急匆匆的模样,刚准备询问发生了什么,便见小桃哭喊着让裴衍救救自家小娘。 裴衍如何还能不知发生了什么。 好在江都码头的刺杀事件让他算是吃一堑长一智,趁着自己还知道那么点剧情,早早的便做了充足的准备。 “长柏,你们家这位林小娘还真是了不得啊。” 长柏不明所以,不是卫小娘生产吗,怎么又关着林小娘什么事了。 裴衍摇头笑道:“你若信我,便去卫小娘院外守着,待会儿自有需要你出手的地方。” 时间紧急,裴衍也顾不得与长柏多做解释,带着小桃便出府去了。 早在前几日,从郎中那询问了卫小娘大致的生产日期之后,裴衍便在小蝶居住的院子里提前安排好了接生婆,此刻正可排上用场。 让东林带着小桃将负责接生的嬷嬷带去卫小娘院里,若有人敢拦着,便让东林出手,胳膊腿儿的弄折了都不打紧。 为防万一,裴衍则带着小蝶去药铺寻找郎中。 事关盛家子嗣,盛长柏亦是一刻不敢耽误,吩咐下面的人不可怠工,灶上热水麻利的烧上。 闹这么一出,盛长柏岂会不知是谁的主意,虽然没有证据,可看向林噙霜的眼神中还是多了一丝冷厉。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同裴衍每日一起读书交流,也从裴衍身上听到了许多别具一格的言论,其中或有些过于惊世骇俗,比如人的出身或有高低贵贱之分,但生命不应该有高低贵贱之别之类的。 裴衍也是一步步试探着长柏对于认知的底线,这才没说出什么人人生而平等的言论。 但他想去做一个尝试,在一个传统的儒生身上,尝试一种可能性。这样也许将来他若要做些什么,才不会那么孤独。 当然,这都是题外话。 眼下裴衍带着小蝶去寻郎中,却碰巧撞上了从盛家一路跑出来求救的明兰。 寒冬腊月的,小丫头此时却是跑的满头大汗,寒风呛进嗓子里,是不时的咳上几声,见着小蝶,立马扑了上来。 “六妹妹莫急,我已叫人将产婆送去卫小娘院里,想来是会没事的。” 裴衍安慰着明兰,便在这时,一部马车从众人身边经过。 正是这段日子忙着处理白家财产的顾廷烨。 裴衍顿时眼前一亮,虽说他早有所准备,但这会儿马车被东林带着产婆回了盛家,他跟小蝶其实是一路走过来的。 如此一来不免耽误时间,顾廷烨的出现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顾廷烨原想着让众人一道坐马车回去,但眼下正是需要争分夺秒的时候,裴衍也不敢耽误。 “仲怀,你且带着郎中骑马先回盛家,我带着六妹妹走回去便是。” 顾廷烨当即解了车驾,带上郎中,一路飞奔回盛府。 裴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六妹妹且放心,卫小娘是生过孩子的,这第二胎不比第一胎凶险,况且我们早有预防,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 这一世因为裴衍的关系,林噙霜的那些个补品算是打了水漂,卫小娘心有防备,对自己的身体也是格外注意。 加上裴衍早早的备好了产婆,为的就是防止林噙霜狗急跳墙。 现在他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剩下的便只能看盛长柏的了。 他毕竟是个外男,盛府内院的事情他已经参合的够深的了。 只要顾廷烨把郎中带到长柏面前,裴衍相信盛长柏知道该怎么做。 林噙霜自以为阻断了卫小娘的救命稻草,却不曾想裴衍早就给卫小娘备了一堆的粮草。 待裴衍一行人赶回盛家时,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所有人的喧嚣。 接生的嬷嬷满手是血的跑出来朝盛长柏道贺:“恭喜二公子,卫姨娘生了个哥儿,母子平安。” 那产婆话音刚落,林噙霜顿时身子一颤,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惨白。 过好一会儿才装模作样的说道:“真是菩萨保护,妹妹这关可算是熬过来了。” 一直守在院里的盛长柏也是心下大喜,他一向对待自己的弟弟妹妹都是极好的,于他而言,盛家人丁兴旺也是好事。几个弟弟妹妹中,唯一的男丁盛长枫却是个不省心的,只盼着屋里头的这个是个好的吧。 至于林噙霜,自然有父亲回来收拾。 明兰在进到院里的第一时间便不顾阻拦的冲进屋里。自觉身份不便的裴衍便留在了院子外头,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的小蝶。 “紧张了?”裴衍轻笑着问道。 “公子说笑了,女子生产,乃是鬼门关上走一遭的事,岂能不紧张。”小蝶低着头说道。 “其实依现在的情形,你若想回盛家,也不是不行。” 小蝶听罢,脸色却是刹的一下变得苍白了几许:“公子莫不是不要我了?” 身为抵了身契的仆人,最忌讳的便是被主人抛弃,大宋朝的奴仆虽说更像是合同工,有工钱可以领,有假期可以休,该结婚结婚该生娃生娃。可说到底还是没啥人权,主人家寻到了合适的理由说卖就卖了。若是签了死契的,便是被主人活活打死,官府也是不会理的。 小蝶先前遭诬陷,被赶出了盛家,已经是盛家不多做为难了,好在遇上了裴衍,这才有机会留在扬州,不至于被随便发卖掉。 可现在听裴衍话里的意思,竟是要把自己再送回盛家。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你与卫小娘感情甚好,眼下她生下男丁,日后也能母凭子贵了,那林氏此番做下的罪过皆在长柏眼中,待叔父回来,自是要严惩的,如此一来,你的冤屈或也能得到洗刷。” 裴衍当初帮小蝶,不过是想着举手之劳能帮一把是一把,他做不到兼济天下,但总能兼济眼前。 救卫小娘的命也是如此。 裴衍的价值观很简单,人应该要保持善良,不需要你做到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但至少不该有害人之心,想要得到的东西可以去争取,但不能去抢。 所谓君子持身,自养浩然正气,虽百邪,难辟也。 “小蝶的命是公子救的,只要公子不嫌弃小蝶,小蝶愿意随侍在公子身边。”小蝶深深的看了一眼卫小娘的院子。回过身却跪倒在裴衍的身前,俯首拜说道。 被小蝶骤然行了这么大一礼,裴衍有些讶异,却也很快就想明白了。 他原想着,卫小娘经此一事之后,在盛家的地位必然要上一个台阶,林小娘会如何他不知道,但短时间内是威胁不到了。 以卫恕意的聪明,当知道不争不再是这座府邸该有的生存之道,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也当有盘算。 这样一来身边少不了需要些得力,原想着小蝶或者是个选择,但仔细一想,小蝶一事毕竟是盛紘判下的一笔糊涂官司,若要在盛紘面前适时出现,对卫小娘而言反倒不是什么好事。仿佛时刻提醒着盛紘做过这么一件糊涂事。 “既如此,待此间事了,你便与我回东京吧。”裴衍坦然的受了小蝶的大礼。 下江南一个多月,此时已近年关,算算时间也该准备回去了。 回首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裴衍感觉自己就是刻意跑过来通关副本的。 看似没做太多事,可有意无意之间却也改变了许多事。 虽说盛家的事,顾廷烨的事是这个世界观下原本的故事主线,可说到底那是别人的主线。 对裴衍来说,那不过是给自己架构了一个世界观罢了。自己真正的战场,还是在京城之中。 如今裴墉年事已高,父亲去世之后,家里除了母亲之外,其余妾室只留下了生了庶子的白小娘。其他人都被尽数安排妥当。 裴衍这个将来的国公爷自然要成为整个裴家最受关注的人物。 眼下是嘉佑元年,如果当今的官家真就是翻版的仁宗,那仔细算算也不过剩下六七年的光景了。 六七年后,这朝堂之上可还有一场天大的风波需要自己面对呢。 第十三章 讲故事 时间一天天过去,小小的盛家之中却是风起云涌。 裴衍照例每天来老太太这儿请安,这几日在老太太屋里见到明兰的次数愈发增多,看来老太太也是知道了卫小娘生产当日发生的一些事情了。 对于内院里的这点事,老太太一向是能不插手就不插手。但这件事到底是牵扯到了盛家的子嗣,老太太也不得不关心。 盛紘夫妇回来之前,老太太做主将林噙霜禁足屋内,没有命令,不得踏出房门半步。至于最终要怎么惩罚,还得看盛紘回来之后做决定。 裴衍算算日子,距离年关也没多少日子了。 这盛家的最后一场大戏他是看不着了,得赶在年关之前回京城。 这次下江南是跟着袁家的船队顺流而下,回去走的却是陆路。因着此前遭遇水匪的缘故,扬州知州陆行远特地排了一队人马一路护送。同时请了扬州城最有名的镖局,做足了准备。 顾廷烨还有许多事没处理完,估摸着会在年后随着盛家一道入京。 想着再过不久便能在京城遇见,长柏倒也没有太多不舍。 反倒是明兰这丫头,因着裴衍几次帮了她,这次又救了自己阿娘的性命,对裴衍自是万分感激,带来了一副阿娘亲手做的护膝赠与裴衍。 一行人里最不舍的却是小蝶。卫小娘还没出月子,不能相送,便只能与明兰小桃在那执手相看泪眼了。 “长柏,待你来京城,便让顾二在樊楼摆下酒席,给你接风洗尘,到时候,表哥亲自带你逛遍东京城。” 顾二也是笑了笑:“休说樊楼,还有千春楼和广云台,便是沿御河一路的酒楼花馆都吃个遍也无妨。” 三人之中顾廷烨年纪最大,浪荡之名在东京流传盛远,这次来江南是有着正事要办,看着倒是正经不少,眼下诸多事皆已落定,某人的本性便有些藏不住了。 裴衍笑着打量了一眼顾廷烨:“这货现在也是腰缠百万贯,十足的富户。” 顾廷烨得意的笑了笑:“薄有资产,薄有资产。” 看着顾廷烨一脸暴发户的得意表情,裴衍无奈的摇摇头。 众人就此告别。 裴衍也正式踏上了回东京的路途。 来时坐船,回去坐的却是马车,一路上险些没把裴衍的五脏六腑都给颠出来。 古代可没有什么大马路,除了像东京城那样顶级富饶之地能在城内铺上个青石板,剩下的都是些崎岖不平的土路,要不怎么说要想富先修路呢。 大宋朝的商贸在华夏古代算是最顶峰的时候,这还是受限于各种交通不便的情况下,饶是如此,后世评说中仍有富宋一说。 没办法,是个人打过来你就赔钱,时间长了,鬼都知道你家有钱且好欺负了,都跟地主家里的穷亲戚似的,隔三差五的过来打秋风。 可你要知道,清明上河图之所以能呈现出那般繁华的东京城,也是归功于大宋以一国之经济养一城的国策,太祖当初为防地方作乱,规定全国赋税上缴国库,地方基本只留下维持日常开销的银子。 真想要发展的话也实在拿不出多少钱,花大钱的地方都得向上头申请,受限于交通,这一来一回不得耽搁好些时间。 老是这么赔下去,大宋迟早有一天撑不住。 “公子,天就快要黑了,到前面的驿站歇下,明日再赶路吧。”裴衍生无可恋的坐在马车里,外头传来东林的声音。 这会儿能听到休息二字对裴衍来说真是仿若天籁。 唉,堂堂国公府小公爷,上柱国的嫡孙,但凡会骑个马啥的,可能都不至于这样。 裴衍近来愈发觉得自己是个弱鸡。 按着东林的安排,裴衍一行人赶到最近的镇子上歇下,因为古代没有手表什么的,若是没有打更人报更,时间什么的就只能靠估计了,裴衍算了算,因为是冬天,日头落下的时间早,所以这会儿大概也就是酉时末。 小镇上一片清冷,因为不是汴京和扬州那样的富饶之地,一到夜里天色暗下来之后,人们的娱乐活动便少得可怜了。 稍微有点资产的人家还能点个灯什么的,正常的农户就只能在院子里借着月光聊聊天,或者干脆回屋睡觉了。 像这样的不知名小镇,夜里点灯的人家没几户。 裴衍没有这么早休息的习惯,好在上辈子熬夜的臭毛病在这一世得到了很大的纠正,没办法,没手机可刷,想熬夜都做不到了。 在盛家那会儿每天晚上还能跟长柏读个书下个棋什么的,眼下身边却是一个能跟自己聊两句的都没有。 问店家拿了两张椅子,裴衍就在院子里喝起酒来,不时的再叨两口花生米。 来这个世界接触了几个读书人之后,裴衍自己也变得附庸风雅起来。 比如这会儿,喝着酒,赏着月,裴衍心里便会想要是有个会唱小曲儿的就好了。 古代的酒虽然度数不高,但喝的多了还是会有些微醺。 不一会儿裴衍的脸颊上便浮出两抹微红。 小蝶随侍在一旁,虽然裴衍一直说让她坐下,但此前最多不过在七品官府邸侍奉的小蝶这会儿面对国公府的公子,还是有些放不开,处处带着小心。 对此,裴衍只能无奈的表示,封建礼教害死人呐。再这样下去,自己能真正交到多少朋友呢。 “小蝶,我给你讲故事吧。”实在有些无聊的裴衍忽然说道。 “啊?”小蝶微微一愣,这几日相处想来,对自家这位公子的脾气也有了几分了解,平易近人,不爱摆架子,待身边的人极为亲厚,自是很多时候都会有些...嗯,不太自重。 小蝶始终认为,像国公府这样超品勋贵的公子,应该都是端着的,裴衍显然没有这样的自觉。 在扬州的时候因为裴衍住在盛家的关系,小蝶没有随侍在身边,对裴衍心中更多的是感激之情和一份对将来的忐忑。 这一路上相处之后,那份感激之情日盛,忐忑却逐渐消失,反而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毕竟相比在卫小娘身边伺候,跟着裴衍的日子实在好了太多了。 吃穿用度俱是最好的,比起一些商贾富户家的小姐也是不遑多让,底下的人对自己也是极为尊敬,就连裴衍这位主子,也是从未刁难,小蝶享受到了在盛家从未有过的礼遇。 裴衍才不去管小蝶心里想什么,自顾自的讲了起来,说起来小蝶的年纪也就十六七岁,虽然比自己大些,可到底在自己眼里算是刚刚成年,比起后世的成年人概念还是小了些。 裴衍想了想,决定给小蝶讲个西游记的故事,本来想讲白蛇传的,后来想想,金山寺什么的貌似是嘉佑年间才建起来的,这会儿是嘉佑元年,万一过两年杭州那真建了个金山寺,那小蝶还不得把自己当成神仙妖怪之流。 话说东胜神洲傲来国,有一名山,名曰花果山...... 裴衍自顾将着,不时的喝口酒,吃粒花生米。 小蝶就在边上一边听着,一边给裴衍添酒。 讲到大闹天宫这段,本来是全书极为精彩的一段,但想着里头有些犯忌讳的内容,裴衍只能匆匆带过。 只说玉帝请来了西天佛祖,将孙悟空镇压在了五指山下五百年。 裴衍讲故事的水平一般,但小蝶却听得极为入神,这种神话鬼怪的长篇故事在此世并不多见。 裴衍一直讲到了高老庄的桥段,说起猪八戒背媳妇儿那段时,逗得小蝶呵呵直笑。 觉得有些累了,便道今天就讲到这,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呗。 小蝶一脸意犹未尽,却是念叨了一句:“那猪刚鬣虽说是个妖怪,可待高翠兰一家却是极好,那高家缘何如此在意别人的眼光。” 裴衍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想不到小蝶还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讲西游记肯定没办法照着原著的内容去讲,自然添油加醋增加了不少后世影视化的东西,对猪八戒与高翠兰这段感情也多做了些修饰。 “想不到小蝶还有这样的见地,那猪刚鬣毕竟长得丑了些,高翠兰会害怕也是理所应当。”裴衍解释道。 “男子生的丑些有什么大碍,选夫君自然是要挑品性好的,有担当的,相貌不过是其次。”小蝶不服的说道。 这个时代的择偶观跟自己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也是,很多人都是靠着家里人帮着说亲,品性好坏,相貌如何全靠媒人一张嘴,大部分人婚前甚至都是没见过面的。 裴衍不以为然,这样的婚姻得以延续千年,归根结底不过是女性地位得不到尊重罢了,男人娶了不好看的,穷人自然只能认命,可稍微有点钱的,过些年纳个好看的妾室,日子照样美滋滋。女子则不然,大部分人嫁到夫家得过且过的,一辈子相夫教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哪里会想到什么自由恋爱,喜欢不喜欢这种事。 裴衍做不到如此,他虽然不是外貌协会的,但还是希望将来的妻子是个漂亮得体的。 “看样子小蝶对将来的夫君相貌如何也是不在乎了?”裴衍调笑着说道。 话一出口,顿时将小蝶闹了个大红脸,好在夜色笼罩之下,谁也看不清脸色。 “公子说笑了,什么夫君不夫君的。” 说起来小蝶的年纪在古代也到了相看人家的时候了,一想到这裴衍心里还有几分惆怅。 嗯,过几年再说吧。 在大户人家家里做奴婢的,晚几年放出去也是有的。 “小蝶,你会唱歌吗?”裴衍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说下去,转而问道。 “唱,唱歌?”小蝶觉得自家公子的思想有些过于跳跃了。 裴衍觉得小蝶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也许唱歌也会很好听。这年代唱曲儿的伶人也好,青楼的花魁也罢,都是贱籍。 所以让人唱歌本质上不是件礼貌的事情,但不代表普通人就不能唱歌了。 “我教你唱歌吧,然后你再唱给我听如何?” 第十四章 归京 这年代的歌曲基本都是诗词,固定的调子有固定的词牌,那帮大文豪的诗词之所以能够流传开,还得感谢这些青楼里的乐人,华夏千年历史中,最出名的当属苏大文豪和柳永了,要说青楼女子最喜欢谁的词,柳永还要更胜一筹。 这位可是能做到一辈子在青楼花馆里白吃白喝,死后还有花魁娘子出钱为其买棺材下葬的牛人。 这个世界有一个以柳永为原型的杨无端,亦曾放言“中举及第不如寄情花楼。”像极了柳永的“且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位老兄自然也且去浅斟低唱了。 裴衍依稀记得因为这位老哥的关系,顾二几年后的春闱愣是被当今官家一脚踢了出来。 裴衍懒得去想那么多,这个世界的曲子他不会唱,但他会上辈子的流行歌呀。 裴衍听惯了上辈子的音乐,在这个世界却不敢胡乱唱出来,实在是后世的大白话歌词写得都太露骨,稍微不注意就要被贴上有辱斯文的标签。 但人总不能被无聊给憋死不是。 这不,裴衍教小蝶唱起了知否知否,多好,剧中人唱主题曲,谁听过。 小蝶之前跟在卫小娘身边,卫小娘出身没落世家,也是个多才多艺的。小蝶跟着她,耳濡目染也算是有了一些艺术细菌。 如梦令这首词的作者李清照这会儿连个细胞都还不是,更何况将来这个世界还会不会有她裴衍都不知道,所以文抄起来也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穿越古代,如果连文抄公都当不上,那还有什么意思呢?裴衍回到驿站的房间里,点了油灯,拿来纸笔,思忖了半刻,在纸上用簪花小楷工工整整的写词。准备让小蝶唱来听。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小蝶看的两眼放光,她跟着卫小娘也学了几个字,一首词是好是坏她分辨不出来,但看自家公子那一脸自得的表情,小蝶便觉得这是谁也比不上的好词。 须臾之后,裴衍停笔,满意的点了点头。只不过他满意的是自己这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 这首如梦令是李清照所做的闺怨词,由裴衍这么个大老爷们写出来自然是极不合适的,裴衍不过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恶趣味。也不打算让这首词流出去。 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更像是出自女人之手,也算是贴合了这首词的心境。 “嗯,送你了。”裴衍拿起纸张轻轻甩了甩墨渍,递给小蝶道:“来,我唱一句你跟着我唱一句,等你学会了再唱给我听。” 虽然有些疑惑,但公子亲自教自己学东西,小蝶自然是感到万分高兴,她知道自家公子是个奇怪的人,偶尔喜欢做些奇怪的事,比如教婢子唱歌这种事,怎么想都觉得不合规矩。 但小蝶还是顺从的一句一句学着唱起来。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裴衍满意的点点头,他自己唱歌只能说还凑合,上辈子也就是ktv的水准,回来这个世界也是如此,不过眼下没到变声期,声音还是稚嫩了些。这歌他唱着没什么感觉。 反倒是小蝶的声音和唱腔俱佳,年纪也合适,听起来就要好听得多。 不管怎么说,在这个时代听到有人为自己唱现代的歌曲,还是勾起了裴衍许多的回忆。 也许以后可以多教给小蝶一些现代的曲子。只要不到外面去瞎显摆,自然也就算不上离经叛道。 “怎么样?好听吗?” 小蝶没想明白裴衍问的是这首歌好不好听还是自己唱的好不好听,只得默默的点点头。 词牌名固定了一首词的唱法,虽然会有一些变化,在名家手中也能通过各种乐器演绎出不同的效果,但说到底还是有许多的局限。 相比之下,裴衍觉得现代在作曲这一方面还是有很大的可取之处的。 “这歌往后自在自家唱唱便好,可不敢胡乱传出去,否则少不得要被那些个音乐大家的挑刺。” 小蝶手里捧着那张宣纸,用力的点了点头。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早些休息。”裴衍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虽然月至中天都是一般的黑,但外头这会儿可比刚才要安静得多。 想想便知道,大多人这会儿都休息了,便也嘱托小蝶早些歇息。自己则自顾着爬进了被窝。 一旁的小蝶深深的看了一眼床上有些醉酒,闭着眼很快便酣睡下的裴衍,轻手轻脚的上前帮忙掖好被子。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门窗之后,这才帮着息了灯,关上门回自己的房间。 待小蝶离开之后,裴衍微微睁开双眼,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若是生于平民人家,在这个时代虽称不上千难万难,却也毫无生活品质可言,但若是如自己这般生于勋贵之家,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裴衍还真怕自己哪一天就堕落了。 翌日一早,裴衍在小蝶的侍奉下洗漱完,换好了衣服,吃过早餐后,一行几十人便又浩浩荡荡的朝东京城而去。 嘉佑元年腊月二十七,一行人的车队经过连日的跋涉,终于看见了汴京城的城门。 东京城外城方圆四十余里,围绕城墙的护城河叫“护龙河”,有十来丈宽,两岸遍植垂杨。 从戴楼门进城,一路上行人无数,皆是下意识的避让开。 裴衍拉开马车的帘子,一路看着内城街上的繁华景象,上次离京匆忙,未能认真的看过这座城城市。在那之前,在家为父守孝几乎寸步未离公府。 算起来这还是裴衍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这座城市。 再过两日便是春节,那时朝廷也会放假,这位嘉佑帝再次改元后的第一年便就要这么过去了。 自年初四月份至今,裴衍来到这个世界也已经快一年的时间了。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这也将是裴衍在这个时代过的第一个春节。 成国公府在御街的北边,一路走过去正好经过樊楼。这座伴随着大宋的风华同样名传千年的汴京城第一明楼可谓是汴京城的一大盛景。 宋代理学家刘子翚曾有诗云:“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亿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矾楼。” 足可见樊楼对一众文人墨客的吸引力,这不仅得益于樊楼出名的炒菜功夫,更因为樊楼的艺伎。 《东京梦华录》对徽宗年间大修后樊楼曾描述道:“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秀额、灯烛晃耀。” 眼前这座未大修的樊楼相比之下也不遑多让。 要说扬州城已经算是极繁华的地方了,但跟眼前的东京城比起来却远远不及。 小蝶一路上看着,也是瞪大了双眼。 大街之上车水马龙,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商贾游人,文人士子,各种吃食的小摊子...... 成国公府坐落在御街北边,距离皇城不远,是太祖皇帝赐下的园子,占地六百余亩,门前列戟十二,俱是当朝超品国公才能有的待遇。 古代君臣只见能做到两不相疑的少之又少,特别是像裴墉这样权力达到顶峰的武将。 年中的时候又受封了上柱国,辅国大将军。可以说是武将所能走到的极限了。真要再上一步那就要如历史上的狄青一般,干到枢密使的位置了。 以武将的身份宰辅一朝,那真是想都不敢想。 受封上柱国的意图也很明显,一应荣宠达到巅峰,下一步自然是该退居二线了,老是把权力捏在手上,皇帝也会不高兴的,上柱国也好,辅国大将军也好,不过是些散官,没什么正经工作。 裴墉和官家之间的默契可以说是懂的都懂了。 反正裴墉的权力不可能一下子全分出去,还有充足的时间来培养自己的接班人,本来这个接班人该是裴仲元,可惜英年早逝。 相比较别人,嘉佑帝还是更愿意相信裴家人,但听说裴衍是个读书人,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对皇帝而言,大宋的武将可比文官可爱多了,忠心耿耿就不说了,至少不会像文官那样动不动的在朝堂上开喷。 大宋的文官都是被惯得,一个不杀士大夫的潜规则就足够很多文人持宠而娇了。也难怪无数人挤破头都想在科举上有所建树。 说到科举。 过了年就是嘉佑二年,这一科的春闱就快到了。 嘉佑二年的科举啊,就算是不了解宋朝的人也应该听说了这一科的恐怖。 裴衍是知道这世界是有苏东坡的,至于其他人存不存在就不好说了。好在这一科与他没什么关系,他还在孝期,估计最终会跟长柏他们参加同一届的科考。 第十五章 祖孙交谈 裴衍回府后先去拜见了祖父裴墉,小蝶则随着东林一道去了裴衍的院子兰雅轩安置。 裴墉这会儿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一早便有人来与他通报裴衍的行踪,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 一别两个月时间,裴墉心里对这个孙子也是挂念的紧。 “孙儿拜见祖父。”裴衍快步走上前行了一礼。 裴墉上下打量了裴衍几眼,两个月不见,裴衍看上去更精练了一些, “回来了,听说你在扬州遇上了刺客?”裴墉直入主题道。 裴衍倒是不觉得惊讶,这么大的事要是祖父没得到消息才叫奇怪。 “不过是些宵小之徒,有东林在,孙儿并无恙。” 得知裴衍遇刺之时,裴墉一怒之下险些着扬州府的驻兵平了附近的匪寇,后来知晓裴衍并没有出事,这才只是上书官家,下令扬州知州肃清境内的匪寇,没有亲自动手。 “听说那些人是冲着顾家那二小子去的?” “是。” “白家这帮蠢货,那顾侯再怎么说也是张怀看上的人,这老东西有意让他接掌北方的兵权,此时也是圣眷正隆,这帮人还敢去捋这家伙的虎须。” “财帛动人心,自古成王败寇不外如是。” 白亭预这帮人行事蠢是蠢了点,可说到底有个万一,万一真让他们杀了顾廷烨,夺了白家的产业,谁说不能赢来一世的富贵。 裴墉点了点头,又将话题说回到当今的朝堂:“年后开春便是陛下改元后第一次春闱,此次春闱主考官定了欧阳学士和梅学士。据知情人来报,这一科参考的士子俱是盛名在外啊。” 何止盛名在外啊。裴衍心里苦笑,千古科举第一榜,你以为只是说说的啊。 这一科光是宰相就出了四个,名头也是一个比一个大,更不用说还有苏东坡这个猛人。 这一榜的那几个人单拎出来放在其他年份,也都是足以让旁人失色的存在,现在全挤一块了。 裴衍只能为这一科考试的其他人默哀了。 同期之中想要越过这帮人出头是没啥希望了。 “那两位,莫不是对这一科的举子有什么想法?” 裴墉是武将,科举这事儿在他是不太关心的,但这会儿主动提起来,想是知道了些什么。裴衍立马猜到了多半跟那两位王爷有关。 “天子门生啊,那两位对那个位置的心思朝上谁人不知,每年春闱三个主事之人,有欧阳学士和梅学士坐镇主考官的位置,剩下的那个位置...” 裴墉没有继续说下去,是啊,主持春闱,那可是太子的待遇。 过去凡是太子出面主持的科举,一般考生都会把自己认作是太子的学生, 这两位的竞争已经是摆到了明面上了,可看官家的态度全然没有松口的意思。 “这两位未免太急不可耐了些。” “不急不行啊,几位相公虽有心催陛下立储,可说到底他们心中也没有坚定的对象,京城看似兖王和邕王势头最甚,可说到底这两位都没有非他不可的理由。” 裴衍却是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祖父也觉得将来的官家会在此二人中做选择?” 裴墉看了眼孙子,裴衍说这话显然是这两位都不看好。 “兖王虽然有些贤名,可那也只是在百官之中,而非百姓之中,况且他与当今陛下有着一样的毛病,子嗣不兴。这帮大相公未必需要一个多雄才大略的君主,但却不能要一个需要每日担心子嗣的官家,那邕王倒是子女众多,还站着长兄的名分,眼下官家无嫡,这个长字能做的文章就多了。可偏生这个邕王殿下也是个跋扈不堪的。立这样的人,相公们也是不乐意的。” 裴衍心知这两位最终都没能登上那个位置,让禹州那位冷门宗室赵宗全捡了漏。 不过世事难料,这一世会怎样裴衍不敢说,反正兖王的叛乱如果没人提前阻止,多半该发生还是会发生。 自己不可能坐以待毙,毕竟兖王叛乱之时可是把朝上许多官员的家人圈禁在了宫里。 成国公府重兵在握,兖王不可能不留后手,也就是说裴衍和他的母亲到那时也会成为兖王的目标。 剧透到这份上了,裴衍再不做点什么那真的是脑子瓦特了。 “你倒是通透,只不过诸位王爷里能与这二位争锋的少之又少,衍儿莫不是有看好哪位王爷?”裴墉试探的问道。 裴衍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连宗室都认不全,拿来的时间去看好谁,只是说道:“时间还早,戏刚开场,看下去就是了。” 裴墉见他故弄玄虚的模样,没好气的说道:“小猢狲,还跟你爷爷打起哑谜来。” 不过裴墉也没有继续追问,自打儿子去世之后,裴墉对裴衍的关注日益增多,对裴衍的了解也逐渐增多。知道裴衍是个心有成算的,心中又是欣慰,却也有几分担忧。 欣慰的是裴衍慢慢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担忧的是少年心性,做出冲动的决定。 时局微妙,裴家在这场博弈中能得到什么,最终还是要看棋手是谁,裴墉只当自己是看棋的人,但焉知自己这个孙子不想成为下棋的人。 “既然回来了,便应当好好读书,你既然想走科举的道路,此次春闱你是赶不上了,三年之后倒是合适。” 裴衍点了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便躬身说道:“孙儿这次在江南遇刺,虽未出什么大事,但我裴家世代将门,孙儿不会武功,若是处处需要别人来保护,岂非损了成国公府的颜面,是以孙儿想着,读书之余,也当修习一些武事才是。” “你要练武?”裴墉诧异的看着裴衍。 “是。” 裴墉大感不解,自己这个孙子对学武之事一向不太上心,甚至可以说很是看不上的,这回反倒自己提了出来。但看着裴衍坚定的眼神,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点了点头:“行,爷爷帮你找两个好的师傅。” “多谢爷爷。”裴衍拜谢道。 他身边倒是有东林这么个高手,但东林的武功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加上他天生神力,这一身功夫走的是极霸道的路数,裴衍是学不来的,这在回京的路上东林便与他说过。 裴衍也不沮丧,成国公府那么多高手,还能找不出两个适合教自己的? 从裴墉这离开之后,裴衍便去了母亲徐氏那头。 见到儿子的徐芷兰自然是好一阵嘘寒问暖,看着自家儿子瘦了几分,便觉得是在江南受了苦。 还好裴墉将其在江南遇刺之事瞒了下来,否则徐芷兰还不定担心成什么样呢。 裴衍将他在江南见到老太太的事一一告知母亲。 徐芷兰幼时与盛老太太感情最好,得知姑母身体尚好,不日便会来京城,顿时喜极而泣。 裴衍安慰了母亲一阵,又说了些自己在江南的经历,隐去了白家的事情,只说了自己帮助卫小娘母女的事情,顺便把自己带回小蝶的事情告诉了她。 如今家里内院是母亲在做主,小蝶的事情自然要征得母亲的同意。 当然这不过是小事,徐芷兰没有拒绝的意思,只说既然是裴衍带回来的,便留在裴衍的院里伺候便是。 只不过这事儿也算是提醒了徐氏,如今裴衍已经十四岁,再过几天就十五了。 所谓年少而慕少艾,很快裴衍便到了血气方刚的年纪,有些事还是需要告诫一下才是。 毕竟裴衍的父亲才刚去世不满一年,按规矩,裴衍还有两年多的孝期要守。这世界守孝是大事,规矩虽不似华夏古代那般苛刻,但像是三年内不得婚配这些事还是有的。 孝期满之后裴衍十七八岁的年纪也刚好合适。 徐氏心里盘算着,也是该多注意一下京城里那些家世年龄合适的女眷了。 裴衍回到兰雅轩,看着眼前熟悉的院子,内心不由得低呼一声,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小蝶在东林的安排下由裴衍身边原来的一等女使初云带着,初云是裴衍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身份最信任的人之一。 俩人年龄相仿,很快便聊到一块去。 裴衍的院子平日里事情不多,但因为院子大的关系,负责修建花草,打扫卫生的下人却也不少,反倒是伺候裴衍起居的女使此前就初云一个,现下多了个小蝶,也算是有个伴。 裴家家风严谨,裴衍身边女使不多也是他的父亲裴仲元生前安排的,国公府家大业大的,裴衍又是唯一的继承人,虽说有个庶子,可嫡庶有别,裴衍在府内受到的关注可要多太多了。 这就难保不会有些别有用心的丫鬟想着爬上裴衍的床,当个通房什么的,运气好的,提成妾室,这一辈子可就发达了。 裴衍慌神的功夫,院外便传来了俩孩童嬉闹的声音,一边喊着“哥哥...”一边朝院子跑过来。 正是裴衍的嫡亲妹妹裴宁儿和白小娘的儿子裴殊。 宁儿今年不过六岁,过了年也才七岁,豆丁儿点大,上来便要自己抱抱,对裴衍表现颇为亲昵,毕竟是一母同胞,父亲去世之后,宁儿对自己这位兄长便表现的更加依赖了。 自己去扬州一去便是两月,小丫头可谓是望眼欲穿了。 而一旁的裴殊也是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裴殊比裴宁儿要大些,但也才八岁,他的母亲白氏原是母亲从娘家带来的贴身女使,怀裴衍那会儿母亲主动帮父亲纳进府里。 白小娘是个懂分寸的,是以主仆情分仍在,父亲的妾室中也只有她诞下了子嗣。 裴殊打小与裴衍也算亲近,如今裴衍体内灵魂虽然换了,但是面对弟弟妹妹的疼爱却不会减少。 裴衍一把抱起裴宁儿,笑着举高高道:“哎哟,两个月不见,宁儿这是又胖了呀。” 裴宁儿虽然才六岁,但依稀可见继承了父母身上的优秀基因,长得粉粉嫩嫩,跟个瓷娃娃似的。 见裴衍这么说自己,一下子便不高兴的嘟起嘴道:“哥哥好坏,怎么可以这么说女孩子。” 说着便挣扎着要下来。 裴衍这才将小丫头放下来,转过身摸了摸裴殊的脑袋,笑道:“殊儿这两月功课可曾拉下,字练了多少?” 裴殊原本还在感受着兄长掌心传来的温暖,一听裴衍的话小脸立马耷拉了下来。 古人四五岁便开始启蒙,国公府有请专门的老师来教裴殊和裴宁儿读书,裴仲元还在的时候对自己的几个孩子还是比较严厉的。 现如今俩弟弟妹妹的功课落在了裴衍身上,裴衍不像父亲那般严格,毕竟他的认识里八岁的小孩才刚上小学,没必要整那么大压力。 裴殊算是最大的受益者,但该有的要求还是要有的。 这次离京两月,回来还是要对裴殊进行一番小考试的。 嗯,期末考这种东西怎么能少。 第十六章 授业 “捺似金刀势,撇如犀角形。横行锋务敛,结构气欲清...” “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尊。” 兰雅轩的书斋里,裴衍提着笔,在教裴殊写字。 身为兄长,裴衍在文学方面没什么造诣,自穿越以来,文言文这东西学得他自己也是苦不堪言,甚至比那些刚开蒙的孩童还要痛苦。 没办法,习惯不同。 所以在教弟弟妹妹这件事上,裴衍果断让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当然,他自己也会亲自教弟弟妹妹们写字。 书法这块不是裴衍吹牛,这帮学究们没一个比得上自己。 裴殊稚嫩的小手握着毛笔,小脸严肃的盯着眼前的纸张,半天落不下笔。 “凡书之时,贵乎沉静!收视反听,绝虑凝神,心正气和。”裴衍见他的握笔姿势不对,便手把手的纠正起来,虽说苏·什么领域都有我的份·东坡说过执笔无定法,但对于初学者来说,还是应该先养成良好的习惯。 裴衍教的是五指执笔法,五根手指分别按、压、钩、顶、抵各司其职。 握笔稳,才好发力。 说着,拿起笔在裴殊面前写下一个正楷的“永”字。 永字八法相传源于书圣王羲之,因这个字具备写楷书的八个要点,点为侧、横为勒、竖为弩、钩为趯、撇为掠、短撇为啄、捺为磔。 写好一个“永”字,便能写好所有的字。 裴衍不可能让裴殊就练这么一个永字,所以他让裴殊默写岳阳楼记。 为人师表裴衍没什么经验,但打小学习语文有一句话裴衍记得特别清楚:“通读全文并背诵。” 作为大宋朝的千古完人,范文正公的岳阳楼记被无数文人士子所推崇。 尤其是那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谓范文正公一生的写照。 可惜庆历新政失败后,这位老人辗转各地,终究还是没能回到中枢,带着遗憾离开了。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裴殊写得很慢,不时的还会停下来思考片刻。 字虽然远称不上好看,但好歹还算工整。 看着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裴衍的心绪有些恍惚起来。 大家族的子弟想要维系兄弟情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自己这一家子关系还算简单,可要算上那些叔叔伯伯的也是一堆的乌糟事。 裴殊的年纪还小,正是调教三观的好时候。 裴衍在想着是不是应该给这孩子来一套九年义务教育。 默写个岳阳楼记都磨磨蹭蹭的,看样子还不是很聪明啊。 裴衍摇了摇头,回到自己案桌上,拿起一本《广韵》自顾自读了起来。 等到小蝶过来知会该用午饭了,这才放下书,走回到裴殊身边。 拿起裴殊写好的宣纸,仔细地检查起来。 写得还算是完整,但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错别字。 裴衍一一指出,然后吩咐小蝶带他去洗手。 裴殊才觉得自己总算是解放了,准备出门的时候却听到裴衍回过头来说了一句:“做好准备,下午默写《长恨歌》”。 裴殊:“......” --------- 裴衍回京后的第三天,朝廷开始休沐,因为今年裴仲元去世的关系,这个年国公府显得特别冷清。 没有换对联,没有挂灯笼。 裴墉带着孙子孙女们简单的吃了顿饭。 裴衍陪着祖父一通在祠堂守岁,裴殊年纪还小,到了约莫亥时便熬不住睡了过去。 裴衍亲自将弟弟抱回房间,着人好生看顾着,自己又回到了宗祠。 等到报更人敲响子时的铜锣。裴衍才起身劝祖父回去休息。 翌日,裴衍在小蝶的伺候下起身洗漱,从今天开始,他就正式满十五岁了。 古人十五岁是要束发的,裴衍自己可不会扎头发,只能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小蝶和初云肆意摆弄。 “公子生的可真好看。”一旁的初云看着小蝶熟练的将裴衍的长发扎成一个发髻,取了根白色的发带束起。轻笑着说道。 古代的铜镜清晰度感人,裴衍实际上看不清楚自己的肤色,但仅凭五官和脸型来看,这张脸却是足以让很多人趋之若鹜。 裴衍觉得自己放到现代社会,光靠脸都能成为顶流中的扛把子。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对裴府而言同样是新的开始。 因为从今天开始,裴府的小公爷要正式开始学武了。 只是裴衍怎么也想不到,祖父给自己找来的师傅竟是个相貌清丽的女子。 那女子看上去约莫二十来岁,身形小巧,一身黑色的劲装衬托出一丝英气。 但见她脚上穿的靴子,却是军营里士兵标配的样式。 这年代竟也有女子从军吗? 裴衍一脸疑惑的看向祖父。 “湘君是我四年前在西北边军时遇到的,他的父母让党项人害了性命,我本欲将其托付给当地的农妇照看,未曾想她竟效仿古之木兰,女扮男装混入军营。” 裴衍了然,女扮男装哪儿那么容易。 “军营里一帮军汉,她一个女子如何藏的住身,不久便被人发现带到我面前了,我见其心智坚毅,这才破例收入麾下。没想到倒是捡了个宝。湘君最初在军营跟随我的副将徐斌习武,这才不过四年的功夫,整个西北大营能打赢她的没几个。说起来她习武时年纪比你都大,想说她的路数或许更适合现在的你。” “姑娘用的是刀?”裴衍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女。见其腰间配着一长一短两把刀,便问道。 “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小人用的正是双刀。”洛湘君恭敬地拱手行礼,低头说道。 “女子的力气比不上男子,大刀大枪这类重兵器不太适合她们,湘君的双刀走的是灵巧多变的路数,并且一攻一守自成体系,出刀收刀之间自有章法。你虽然要学武,可终究花不了太多的时间,若一味寻求刚猛的路数,没有个几年的苦工怕是比不得别人。”裴墉开口替洛湘君解释道。 裴衍点了点头,他要学的不是战场厮杀的功夫,而是防身的武艺,虽说一力破十会,但比起那些经年累月都在训练的军士,自己的力显然差的有些多。 走技术流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这也就意味着想要学好需要更多的天赋。 “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洛湘君抽出腰间的长刀,横在胸前双手递给了裴衍。 那刀看着约莫四尺余长,三指宽,单侧开刃,刀背并不厚重,全身由碳钢打造,散发着丝丝寒气,一看便不是凡品。 裴衍看样式像极了唐刀中的直刀,伸手接过来一瞬间便觉得手上倏地一沉。 这刀少说有十余斤重。 裴衍单手提着虽说不费劲,可挥舞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而洛湘君教给自己的第一课便是,横向挥刀五百,纵劈五百,然后持刀与肩同宽一炷香的时间。 裴衍表示,别说五百次了,就只是挥上大几十次,这手就已经酸的不行了。 只不过裴衍可不是什么轻易言弃的人,一刀接着一刀的挥出。在这寒冬中,钢刀与寒风摩擦发出呼呼的声响。 原本洛湘君对裴衍这样的文弱书生是有些不屑的,但毕竟裴衍算是自己的主子,更是自己恩人的嫡孙,即便不情愿也必须用心去教。 最开始见到裴衍,发现是个长得这般好看的白面书生后,虽感叹其俊秀的容颜,但内心却愈发觉得裴衍不是练武的料。 然而,就在裴衍第三百次完成挥刀动作之后,洛湘君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作为女子,她深知自己达到如今的程度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可以说裴衍现在连她当初的门槛都没达到。 但同样的,她自小贫困,六七岁便要学着砍柴挑水,一颗心比起常人坚韧不知多少倍。 学武虽然很苦,但她却能够坚持下来。 而裴衍可是自小锦衣玉食的小公爷,别说挑水砍柴了,就是吃饭都有人送到嘴边。 这样的人,在自己提出苛刻的要求后竟能一言不发的咬牙坚持到现在。 裴衍的五百次挥刀可不是随便挥来挥去的,在洛湘君示范过后,裴衍每一下挥刀都力求做到标准,精益求精。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汗水湿透了整个背襟,五百次挥刀紧接着五百次劈砍,裴衍只觉得这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不科学,这太不科学了。 裴衍的内心狂喊,自己明天起来右手怕不是得疼死。 内心吐槽不断,脸上却是面无表情,一下又一下的重复一个动作。 等到最后洛湘君点燃半柱香,开始做持刀站姿的时候,裴衍最终没能坚持到最后,香燃至最后的四分之一,裴衍的手不受控制的抽筋了。 第十七章 练刀与盛家抵京 裴衍就这么跟着洛湘君学起了刀,早先裴衍觉得自己应该练剑,毕竟自己这一身白衣的,看着就像个飘然出尘的剑客。 但洛湘君却告诉他,这世上真正能把剑用好的武者没有几个。 剑开双刃,伤人也容易伤己。 裴衍也不过是想想而已,剑这种兵器也确实不适用来拼杀。别看武侠电视剧里绝世剑客各种高超的剑术耍的让人眼花缭乱的,现实里哪有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多余动作。 洛湘君没有传授裴衍什么高深玄妙的招式,自第一天让他练习挥剑开始,每日只让他做四个动作,直刺,斜撩,竖劈,回掠。 最开始每个动作挥五百次,裴衍勉强坚持下来之后,每日手臂都是肿胀的不行。小蝶和初云两个丫头每晚帮着裴衍用毛巾热敷时都忍不住红着双眼,直言公子为何要对自己这般苛刻。 等到裴衍适应了几天之后,洛湘君又把挥刀的次数增加到了每个动作各一千次。 洛湘君本以为裴衍这个年纪的公子哥练个三两天的就会放弃,或者每天重复乏味的基础练习,总会问两句为什么。 可裴衍愣是没有。 每日早晨读书,下午便都在练刀,直至半夜才拖着废掉的手臂回屋。 哼,不就是想我开口问你嘛,偏不,憋死你,让你看不上我。 洛湘君心里那点小九九其实早就被裴衍看在眼里。但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好奇洛湘君让自己练这四个动作的用意。 所谓大道至简,打好基础是练就绝世武功的必要条件。 郭靖那么笨的人凭什么能那么快学会降龙十八掌和九阴真经,还不得多亏了江南七怪和马钰在草原上那几年的调教。 裴衍的平静让洛湘君很是郁闷,同时也心生几分钦佩,裴衍如今表现出来的除了超凡的意志,还有一份过人的天赋。 不得不承认,裴衍的身体素质只能说还不错,比起大多数普通士兵只能说好那么一点,但跟真正的入了流的高手比差的还是不少。但裴衍握刀的手却很稳,十几斤重的唐刀还是有些分量的,若是握刀不稳,对敌之时不是被人崩掉兵刃,就是人被刀带着走,重心不稳,容易失了章法。 约莫就这样过了八九天,裴衍总算适应了每天挥刀一千的节奏,洛湘君便再次提出加量,一千变作两千,四个动作加起来便是八千。 裴衍终于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这把刀可有名字?” 洛湘君本来以为裴衍终于要忍不住了,却没想到竟会问出这么个名字。 只得讷讷的道:“刀就是刀,哪有什么名字。” 裴衍摇了摇头说道:“非也,凡名留史册之人,其所用兵器大多也能留于史书,洛师父这双刀显然都不是凡品,又岂能没有名字,宝器有灵,它若是知道洛师父这般想,会伤心的。” 洛湘君很想狡辩说刀不过是凡铁打造,能有什么灵,但紧跟着裴衍就跟自己举了什么越王八剑,刘邦斩蛇的赤霄,曹孟德的青釭倚天等,随后一脸戏谑的看着自己。 “小人不过籍籍无名之辈,比不得这些大人物。”洛湘君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 她身形小巧,个头不高,虽已经二十一岁,但却生的一张娃娃脸,圆圆的脸蛋上带着一丝婴儿肥,虽称不上绝美,却也是清秀可爱。 用裴衍的话说,现代人管这叫合法萝莉。 裴衍看着洛湘君有些憋得通红的脸,决定不在逗她,但心里却多了个满足自己恶趣味的想法。 想了想说道:“不如这样,我来给这两把刀起个名如何。” 洛湘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只见裴衍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笑意,说道:“这长刀便叫做绣冬,短刀便叫春雷如何。” 没错,正是雪中白狐儿脸的两把宝刀,当然,这宝刀最终被当成聘礼归了柿子。 洛湘君的相貌自然是比不上白狐儿脸的,但裴衍在此世的身份地位却和那位柿子殿下差不了太多... 嗯,其实差的还是有些多的,但怎么说也是个小公爷。四舍五入就当俩人扯平了吧。 裴衍如是想着。 洛湘君自然不懂裴衍内心的恶趣味,对于刀要叫什么名字她也不在意,这两把刀是她的老师,也就是裴墉的副将徐斌花了大价钱请名匠打造的,作为军营里唯一的女子,洛湘君在西北大营那也是团宠一般的存在,给她打造一对兵刃算什么。 这两把刀自然算得上是神兵利器了。 绣冬春雷,听起来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有什么出处。不过看似不在意,对于裴衍给自己的刀起名字这件事,洛湘君心里还是有几分高兴的。 裴衍手里握着绣冬,不再去管一边发呆的洛湘君,自顾的练起挥刀。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内功心法,虽然有一些配合呼吸的法门,但跟练出真气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帮着调整呼吸节奏而已。 裴衍原本没指望自己能练成多大的高手,但这几天练刀下来,忽然突发奇想要是能当个二流高手好像也不错。 自己虽然是想要走科考的道路,但万一有个万一,自己没考上呢。 到时候与其做个荫封的散官,还不如带着小蝶她们到处旅游去。 人生活法那么多,何必局限于一隅。 虽说江湖不过江山一隅,但笑傲江湖的生活没准也挺有意思的。 仗剑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皇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看人家古龙老爷子说的多让人心生向往。裴衍天真的想着,浑然忘记自己曾经见过的江湖是一帮水匪,还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想到这,裴衍练功的动力突然又多了一层。 裴衍练刀虽然刻苦,但刀法远未入流。 就这样,时间很快来到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东京城的上元节自然是热闹非凡。 爆竹连响,灯花如龙,东京城自正月十三便开始上灯,舞龙舞狮,夙夜不眠。 今年的上元节比起往昔还要更多些不同。 过了二月便是春闱,故而各地许多举子这会儿已经赶到了京城。 寒门难出贵子,这年头能读书的多半家境都还不错,自然不会掐着时间赶过来考一场试。 一般会提前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一来熟悉熟悉环境,二来也能跟各地的举子多做些交流,弥补自身见识的不足。 上元佳节本就是文人才子聚会的好日子,不仅如此,东京城内的教坊司,花馆,青楼等地都会在这个日子重选花魁娘子。 所谓的选花魁,既是这些青楼女子之间的比拼,同时也是文人才子之间的比拼。 要说古代这些青楼女子虽说身份低贱,但才艺却是没的说,能被推举出来选花魁的更是色艺双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放到现代社会都算得上是艺术家了。 这些才子们的诗词若能借由这帮花魁唱出来,说不好便能一词扬名。 梁园诗会,御河的画舫,这几日的东京城娱乐场所往来的才子佳人络绎不绝。 裴衍一直好奇的苏·文娱博主·东坡也在这几日名扬了大半个东京城。 大苏小苏这对兄弟俩不仅打小聪明,还打小就出名,毕竟他们的爹本身名气就不小。 也就是这会儿还没有出现一门三学士的盛况。要不整个上元佳节的风头都得被这家伙占光了。 相比苏东坡,裴衍倒是更关心另一件事。 那就是盛家来京城了。 盛紘年后便要入职尚书台,上元节后差不多也该开始上班了。 要不说在宋朝当官舒服呢,每年这样那样的假期加起来百十来天。比老朱家当皇帝那会儿可轻松太多了。 盛家是正月十二这天到的汴京,随之而来的还有顾二这个愣头青。 处理完扬州的产业,年都没跟家里人一起过的顾二现在也算是春风得意富贾一方了。 裴衍亲自带着小蝶到内城门口迎接。 盛老太爷早年在京城置办了方房产,就在积英巷。裴衍按着母亲的吩咐事先安排人收拾好。 长安居大不易,这话放在东京同样适用,不过这里指的是在内城。 裴衍上辈子还疑惑,盛紘一个芝麻大点儿的小官,哪来那么多钱置办这么大的房产。 后来一盘算,盛家大房从商的,有钱,他老婆出身王老太师府,有钱,盛老太太勇毅侯府出身,有钱。 盛家的家底比起很多京官那都是雄厚不少,也无怪还是七品通判时就能跟忠勤伯府定下亲事。 将盛家一行人安排妥当后,裴衍跟老太太请了安,并告知过几日带着母亲过来拜访。 而在盛家的这一行人中,裴衍隐约在人堆里看见了林噙霜的身影。 卫小娘产子一事的后续他没有去关注,但眼下看来盛紘还是没舍得重罚这位心爱的小妾,虽说看着清减憔悴了不少,但终究盛紘还是把她带到汴京来了。 卫小娘的脸色却是颇为红润,明兰被老太太正式收在名下,性格也是活泼了不少,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卫小娘生下的孩子被盛紘起名长榕。 柏树寓意坚韧,枫树象征鸿运,榕树意指长寿吉祥。 光听名字就足以看出盛紘对三个孩子的期待不同。 长柏作为嫡子,期待最高,对其寄予厚望,故而希望能有坚韧不拔的品质。 长枫因其母亲彼时受宠,故而希望他能一生有好运势。 至于长榕,裴衍就差没吐槽他是不是在想好好活着就行了。 或许盛紘对长榕没有过多的期盼,但这简简单单的寓意却反而是卫小娘心头最挂念的。 不求大富大贵,惟愿平平安安。 这孩子能生下来就已经是不容易,往后的日子,平安喜乐才是心之所愿。 第十八章 上元夜 嘉佑二年春,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入夜之后,一片繁华。街边各式各样的花灯将街市照的犹如白昼。 汴京城东南边的梁园这会儿已经是人山人海,除却贩夫走卒,还有不少穿着儒生长衫的文人举子。 国子监的学生,各地赶赴而来的考生,还有京城内富有盛名的大儒齐聚一堂。 每年的中秋元宵等等佳节都是梁园举办诗会的大好时机。 今年又逢朝廷开科,这场上元诗会便成了才子们争相斗艳的舞台。 梁园殿廊亭楼,参差错落,珍禽怪石,名花异草形成了一幅优美的自然画卷。 顾廷烨是个爱凑热闹的,这么一场盛会自然少不了他的身影。但这次除了他自己,还把长柏和裴衍一并拉了过来。 裴衍尚在孝期,这样的活动原本不太适合参与。 但想着或许能在诗会上碰见那位苏·没错又是我·轼,心里还是有些心动的。 裴衍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原剧中的人物倒是见了不少,可那些历史上的名人是一个没见着。 想想还是有些可惜的。 再说了,上元佳节啊,这么好的装x机会,按照小说的剧情发展,身为主角的自己今儿要是不在诗会上把《青玉案·元夕》亮出来,岂不是太丢穿越者面子了。 自打上回在驿站抄了李清照的《如梦令》改编成现代流行曲之后,裴衍是愈发的猖狂起来,抄诗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什么邓丽君版的《水调歌头》,安雯版的《一剪梅》(月满西楼)啦,但凡裴衍脑子里有点印象的东西都被拿出来糟蹋了一遍。 小蝶也从一个只知道洗衣服忙家务替公子梳头的丫鬟变成了一个实力派偶像歌手。 不过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怎么说自己还在守孝,这些娱乐活动是能省就省。这次装不上咱就下次再装,反正上元节不止这一次,老辛毕竟还要好几十年才能生出来呢。这羊毛自己想薅随时都能薅。 梁园诗会人挤人,见没什么意思,顾廷烨便准备拉着长柏和裴衍上千春楼吃酒去了。 裴衍有些遗憾还是没能见到那位大文豪,显然在追星这件事上裴衍没什么天赋。 对于苏东坡,裴衍一是佩服其旷世卓绝的文采,二来是对他的字抱有极其浓厚的兴趣。 --------- 千春楼的主家据说姓郑,是个颇有资产的京城富户,跟许多官面上的人也有几分交情。 虽说比不上樊楼,也在汴京城里,千春楼的名头也是响当当的。 虽说是酒楼,但这里和樊楼一样,各类娱乐场所应有尽有。那郑老板自己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偏偏对文化人崇拜的紧,这千春楼自然也是整的附庸风雅。 整个酒楼呈现四方的口字型结构,中间的天井宽大,上下五层的楼高,布局雅致,虽不比樊楼奢华,但也可见主人家的用心。算是赢在了一个精巧雅致上。 此时底层的诸多摆饰被移到一边,中间搭了个不大不小的台子,四周围上名贵的屏风。台上请了广云台的乐人前来表演。 若是从高处望去,便可见台上伶人的曼妙风姿,但离得稍远,又教人看不清容貌,倒是那一手琴音动人心魄,堪称一绝。 至于楼下的那帮食客,隔着屏风,只能依稀看见屏风上映射出的影子,若无若无,朦朦胧胧。 不得不感叹这帮青楼女子的手段之高超,对男人的心思也是拿捏的极准,若是毫无遮掩的让你去欣赏,便是有些惊艳,终究流于皮相,反而是这中若隐若现的美感,只勾得这帮人百爪挠心。 “现下在台上弹琴的这位便是广云台的魏行首,年方不过十六,便已是广云台的花魁娘子,这一手琴,只怕当世能出其右者寥寥无几。” 顾廷烨半倚着栏杆,手上捧着一杯酒,眼神有些迷离。 这位魏行首可算是他的红颜知己了,嗯…之一。 回京两日,顾廷烨都没怎么在顾家待着,甚至回京当天也没有随来接他的小秦大娘子回去,而是留宿在了广云台。 想来便是在这位魏行首的闺阁里。 顾廷烨年少风流,这在京城里是素有传闻,说年少风流还是客气的,那些不喜顾廷烨作风的,索性便言其浪荡荒唐,行事无状。 宋时官员、文人墨客狎妓,是常有的事,不仅政策允许,也长被当成儒雅之事,只不过在顾廷烨身上却是半点好的声音不见传出来。净是些风流浪荡的无状丑闻。 为这事,顾廷烨算是没少挨顾侯的板子。 每当此时,家里便是那位小秦娘子出来护着,可越是如此,顾侯打得便越狠。 偏偏顾廷烨反而觉得自家这位小秦娘子是个好人,他那位身体孱弱的大哥是个好人,反而同父亲关系一向不睦。 这不,顾廷烨返京后流连烟花之地的消息又在京城传开了。 单说这一点,顾廷烨显然要比裴衍洒脱得多。裴衍可做不到视名声如浮云。三人之中顾廷烨的年纪最大,却也是最需要靠自己建功立业的一个。 裴衍和长柏都是家里既定的继承人,唯有顾廷烨头上还悬着一个嫡长兄。 宁远侯府这块牌子落不到他的身上。 想到这里,裴衍突然有些担心起顾廷烨来。毕竟这剧自己也没认真看过两集,除了知道他们家那小秦大娘子不是什么好人之外,具体会整哪些幺蛾子他还真不知道。 --------- 入夜,皇宫。 汴京城内如今是一片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可在皇城内,嘉佑帝的寝宫里,气氛却显得十分凝重。 这本是万家灯火通明,普天同乐的日子。但偏偏是在这个日子里,大内传出了消息,嘉佑帝,病了。 虽说只是在宫宴上请一众大臣是喝酒吹了风之后偶感风寒,休息两天也就好了。 但这件事偏偏是发生在百官的眼皮子底下。 这无疑是在给某些人释出信号。 本想着春闱近在眼前,满朝文武的目光都汇集在了今年的举子身上,不是说欧阳学士的学生也是这一科的考生吗。朝堂上可是一堆人关注着。 嘉佑帝原想着总算能清净一段时间了,这下倒好,等到朝会再开的时候,有些人又得跳出来作妖了。 只不过相比朝堂上那帮大臣,嘉佑帝更在意的是那两位蹦的最欢的侄子。 今夜是上元节,外头那些这个诗会那个诗会的,把一大帮举子聚在了一起。嘉佑帝不信这俩人没派人盯着。 只怕今夜过后,那些表现的稍微出色些的举子,就得被两位王爷请进王府当门客了。 这些年朝堂上吵归吵闹归闹,嘉佑帝自己可是没闲着,私下让左右金吾卫收集了不少兖王和邕王的信息。 历朝历代只要涉及到党争,便很难有不流血的。这些年邕王府明里暗里弄死了多少人,这些人里又有多少是兖王故意送到邕王府内的。已经是一笔理都理不清的烂账了。 而兖王虽说在一些官员心中还有些贤名,可他却又跟荣妃的兄长荣胜走得极近。 那荣胜是什么人啊,殿前司都指挥使,统领着殿前诸班以及马步诸军。 这是想让自己觉都睡不好啊。 嘉佑帝以仁孝治天下,虽一向御下宽和,可这不代表他就软弱可欺,在其在位的这三十多年里,整顿吏治,大胆改革,恢复民生,发展商业,可以说在守业这件事上,嘉佑帝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最好。这才有了现如今国富民安的大宋朝。 只可惜老天不开眼,愣是让自己没有一个嫡亲的接班人,以至于被一帮朝臣裹挟着,在这宗室中选一个继子。 可不管是兖王还是邕王,显然都不是嘉佑帝心中可以担当大任的人。 他一再与朝堂诸位相公之间拖延,除了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来继承皇位之外,也实在是有些看不上这俩人。 今天这一病,只怕朝会上又得是一阵风波了。 第十九章 朝会 朔日大朝,对盛紘这样的六品官来说,也就在每月朔望日的时候有资格参与朝会,其他时间就在自己所属的机构里干活儿就行。 就跟现在的每月例会差不多。 嘉佑二年,二月初一是盛紘来京后参与的第一场朝会。 自打嘉佑帝上元节夜染了风寒,这早朝也是一直拖到了今天。 龙椅上的嘉佑帝不过年近五十,看着却跟个六十多的老头儿差不多。 “前些日子,江浙两湖上报,说零星之处,发现有蝗虫之患。如果真的是蝗灾,那可是千里赤地,颗粒无收啊。”龙椅之上的嘉佑帝看着无精打采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说着,便望向下首一片红红绿绿的文武百官,问道:“下面,有没有江浙来的人啊?” 盛紘心想,这可是在官家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当即便弓着腰,拿着笏板,一丝不苟的行了跪拜大礼:“臣,承直郎,新尚书台任,盛紘。月前刚从扬州抵京。”(时间差原著党勿考究) 嘉佑帝思索了片刻,这才想起来这号人,说道:“朕知道你,一笔的好字。你说。” 盛紘还没来得及开口,位列文官首位的韩章却开口打断道:“老臣也见过几次蝗灾,只要在它还是幼虫的时候多养些鸭子、鹭鸶去吃掉它,也就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韩章挺了挺腰杆,继续说道:“陛下,老臣有别的事要奏。” 嘉佑帝深深的看着韩章,这老顽固终究还是不打算放过他。 “今日只议蝗螟之事,你不要横生枝节”。嘉佑指着韩章,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 只可惜韩章接话的本事也是一流:“天生万物,都有枝节,所从何来,无非是繁衍与继承。” 瞧瞧这说话的水平,强行给你掰扯到正题上。 嘉佑帝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下去了。 “若是内闱之事,可到书房来奏。”嘉佑帝试图糊弄过去。 下首又一官员站了出来,却是已经年逾七十的蔡老相公。 上来便诉说嘉佑帝几次在书房接见他俱是顾左右而言他,拿旁的事情晃点他。 这俩人一唱一和,把这件事放到了朔日大朝之上摊开了说,显然是存了推嘉佑帝一把的心思。 嘉佑帝幼子新丧没几年,换做是别人来说这事儿,嘉佑帝定是要治他心怀不轨,可偏偏这个人是蔡相公。 放眼满朝文武,要说谁最没有私心,这位蔡相当属第一。 位极人臣,名誉天下,于实现个人价值而言,蔡相已经做到了人一辈子能做的极致。 年逾七十,却是个无儿无女的老绝户,荣华富贵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实质的诱惑力,站队党争对他没有一点好处。眼看着没两年也该告老了,若不是为了大宋着想,又何必冒着损害这一段君臣情谊的风险去触嘉佑帝的霉头。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陛下还是早定过继宗室子为妙。”话已至此,韩章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嘉佑帝手扶着龙椅站起身来,冷冷的看着堂下群臣。 一应穿着紫袍红袍的朝廷大员尽皆看着嘉佑帝,唯有盛紘这么个穿绿袍的低着头瑟瑟发抖,场面看着颇有些滑稽。 然而嘉佑帝下一句出口,却让一帮人再也站不住了。 “你们这是,要逼宫吗?” “陛下息怒,这些,都是臣工们的浅薄之见,陛下薨幼子,陛下痛,臣工也痛,陛下痛幼子,臣工痛天下,还请陛下过继宗室,考问品德,从中选拔,立为继嗣。”蔡相说着,便带头跪了下来。 堂下乌泱泱登时便跪倒一片。 夹杂在一帮大员之间的小绿袍盛紘却是脑子有些不够用了,看着周围的大臣,登时吓得哆哆嗦嗦的跪倒在地,笏板都拿不住,掉落在身前。 盛紘这会儿心里那叫一个苦啊,自己上赶着凑这份热闹,好嘛,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呢,就得遭这么一遭。 刚想着伸手捡回笏板,嘉佑帝的声音又把那只颤抖的手给吓得缩了回去。 “你们这是,要跟朕,撕破脸皮吗?”嘉佑帝身体有些打摆,在内监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态势走到这地步,双方谁都别想再退一步了。 韩章步步紧逼,嘉佑帝气的站起身走下龙椅,指着一应群臣大骂混账。 韩章却是不依不饶,嘉佑帝正欲就此退朝,偏又被蔡相一把抓住了衣角。 场面一时大乱。 --------- 朝堂再怎么风波不止,对裴衍都没有任何影响,练刀将近一个月,裴衍总算是初窥了门径。 对于裴衍的进步,洛湘君也是暗暗感到心惊。 若要说裴衍将来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洛湘君不敢妄言,但仅这份天赋,却是比自己都要高出几分。 一个月的时间,裴衍从最初只能挥刀,到现在已经可以开始练习套招,要知道当初洛湘君自己,光挥刀就练了有半年多。 “招式不过是套路,对敌之时讲求的是变化,随机应变,见招拆招。套路练得再娴熟,也不过是花架子,若是不懂应对,再高深的招式也是白瞎。”洛湘君把绣冬换成木刀,一招一式的带着裴衍对练拆解。 以往裴衍最痛苦的莫过于每日挥刀后手臂的酸麻疼痛,现在倒好,每天的拆招练习,洛湘君那是从来都不带手下留情的。 手臂疼变成了浑身疼。 每晚小蝶伺候裴衍沐浴时总能看到他身上又哪哪多了几处青紫。急的那是眼泪汪汪的。 好在洛湘君也算有点分寸,没往裴衍的脸上招呼。 即便如此,兰雅轩里的几个下人每次见到洛湘君总是避之唯恐不及,尤其是小蝶和初云两个丫头,不过这俩丫头倒是不避,而是每次见到都得恶狠狠的瞪上两眼。 瞧,就是这个坏女人,都把我们家公子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裴衍内心: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休息的时候,洛湘君难得的跟裴衍聊起了天:“公子院里的丫鬟倒是各个忠心。” 裴衍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笑道:“不过是些身世可怜的小丫头罢了。” 若不是迫不得已,谁家又愿意把女儿变卖到人家里为奴,即便是国公的府邸,说到底还不如在家务农,待年纪合适了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一辈子安安稳稳的过。 “公子年纪比她们还小,怎么总是一口一个小丫头。” 裴衍摇了摇头,他两辈子的年纪加起来都可以当这帮人的爹了,就算只论前世的年纪,那也已经二十大几,快三十岁的人了,跟这帮不到二十岁的小丫头比起来,隔着好几个代沟呢。 “我虽生于公府,可到底不过是摊上了一对好爹妈,这世间的苦难我尝不到,像她们这般被卖予富贵人家的,处处身不由己,倒是比我要懂世间险恶。可说到底不过是些十七八岁的少女,花一样的年纪啊。”裴衍感叹道。 “我是个读书人,就算做不到兼济天下,但总能护着身边的人,其实对她们来说,我只要不是个恶毒的主君,便已是人生大幸。可我却觉得,一辈子这么长,人不该只有这么点盼头。” 裴衍说这话时神色平淡,但洛湘君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一丝莫名的期待之意。仿佛他曾见过那样的世界,一个对贫贱之人而言,也能有盼头的世界。 眼神中的那一丝期盼,不是向往,竟是有些怀念的意思。 “公子心有大志。”洛湘君起身朝着裴衍恭敬地作了一揖。 裴衍摇头失笑。 哪有什么大志,不过是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若要说什么大志,那不过是尽自己的努力,让这个社会变得稍微好些,百姓的日子过的再富足些,边疆安定些,在这基础上,如有可能,裴衍也盼望着王师北定中原的时候,看着华夏民族的版图,恢复至全盛时期的时候。 若是能做到这些,那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 而这一切的基础,都需要通过科考这条道路来慢慢实现。 裴衍上辈子不是理科生,飞机大炮他是造不出来的,就连黑火药都有些费劲。否则他也想像其他小说中的主角那样,带着红衣大炮征服世界什么的。 歇息片刻之后,裴衍提起绣冬,今日的挥刀练习还得继续,对抗什么的还是明天再说吧,毕竟老这么挨打也不是个事儿啊。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段时间裴衍对这句话算是深有体会,一个月下来,裴衍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变好了,手臂的肌肉也愈发明显。上辈子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身材,这辈子不知不觉间就要练成了。 裴衍这边还在练刀,东林便匆匆赶过来通报,说是主母大娘子要去盛府拜访盛老太太,让裴衍和裴宁儿随行。 盛家抵京也有半个月,各方人情走了个遍,都是些品级不高的京官。 因春节和上元佳节的关系,国公府也需要应付好多的人情,便耽搁了些许日子。 眼下诸事皆定,裴衍的母亲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盛家的老太太 第二十章 相见 一部车驾经过积英巷停在了盛家的门前。 国公府的车驾自是派头十足,自裴仲元去世之后,这还是徐大娘子第一次如此正式的出门拜访别的人家。 好些人这才想起来盛家老太太和这位徐大娘子原是同出自勇毅侯府的。 徐大娘子自嫁入国公府以来,行事处处低调,在京城一帮命妇的圈子里堪称一股清流。但要说这持家掌事的手段,却是一点不比别人差了。 且不说其他,那国公府里除了裴衍这位嫡子之外,也就她曾经的贴身女使给裴仲元剩下过子嗣,别的那些个妾室,无论是主动帮着纳进来的,还是有心之人送进来的,最终没能在公府掀起一丁点浪花来。 就这份手段,便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但切莫以为徐芷兰就是靠着这些手段把持着家里的,抛开这些不说,裴仲元虽也有几个妾室,但与徐芷兰之间也称得上是伉俪情深。举凡徐芷兰所提的要求没有不答应的。 放眼京城,这对模范夫妻之间的种种事迹无不叫人艳羡。 裴衍虽说在京城这帮二代三代公子哥儿里名声不算太响亮,可在这帮命妇圈子里却是香饽饽一块。 任谁不知道国公府就这么一位嫡孙,受老公爷万般宠爱,打小便被保护的不受半点污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又有一个知书达理的娘亲。 身份显贵,相貌出众,品性纯良,还有个好相与的婆婆。就这般人家,成国公府算是偌大的汴京城独一份了。 只不过有些事物极必反,一来国公府也不是人人可以攀附的起的,那些个小门小户的人家总有些心思,也万不敢表露出来,那些门第合适的,又多被裴仲元以裴衍年纪尚小一一回绝。 眼下裴仲元没了,裴衍年纪也合适了,可摆在面前的三年孝期却又将一大批适龄的女子挡在了门外。 古代女子十五及笄,便是可以嫁了,真要等到十八岁,又要被人说成是老姑娘了。这么一来,敢上成国公府说亲的反倒是一个也没有。 寿安堂里,徐芷兰紧挨着盛老太太坐着,裴衍站立在一旁。房嬷嬷奉上亲手调制的茶汤。 “原本早就想着来见一见姑母,却因家中诸般事情耽搁了下来,还望姑母见谅。” 徐芷兰二十岁便生下裴衍,眼下也不过才三十五岁的年纪,加上国公府的生活锦衣玉食,也无甚只得劳神费心的事情,倒是将仪态容颜保养的极好。 这会儿依偎在老太太身边,倒像是个大姑娘似的。 盛老太太看着徐芷兰,目光中闪着微光,伸出苍老的手指抚摸着徐芷兰的脑袋,心中着实生出不少感触,眼中含泪道:“你这丫头啊,还是跟当初一个样。” 徐芷兰登时便有些忍不住了,眼眶红红的:“这些年托人打听姑母的消息,又是泉州,又是扬州的,兰儿有心去看您,却怕姑母还是对徐家心有芥蒂。好不容易把您盼来了京城,兰儿心想着这回定要见您一面了。” 盛老太太摇了摇头:“说这些做什么,你这丫头是什么性子,老婆子我可是清楚得很,你若真想来,还有人能拦得住你不成。” 她与勇毅侯府断了联系,也算是一时冲动,也是当初一心想着嫁给盛紘的父亲,遭了家里的反对,这么多年过去了,双方之间都有悔意,却始终不知如何踏出这一步。 后来老太太一心扑在了盛家,盛老太爷负了她,她却不愿负了盛家,没有自己的孩子,她就将盛紘一步步扶持下来。教他读书,找最好的老师,督促他科考,帮着盛紘求娶王家的嫡女稳固了地位。将盛家的内院打理的井井有条,事后功成身退,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要把老太太年轻的故事拍成电视剧,那妥妥的大女主事业番。 上一届的冠军选手那也不是白叫的。 虽说苦尽甘来,可徐芷兰却知道老太太这一辈子受了太多委屈。勇毅侯府独女,这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啊,偏要在盛家这样的小门小户里受气。 徐芷兰想想都为姑母感到不值。 “好啦,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不去说了,倒是你啊,当年侯府里那么多丫头,就属你最机灵,倒是没想到你会嫁到国公府去,你父亲倒是为你寻了一门好亲事啊,可惜...” 盛老太太拍着徐芷兰的肩膀,安慰着。 徐芷兰也是面色闪过一丝哀愁,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笑道:“姑母,兰儿现在有衍儿和宁儿这一对子女,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便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呢。” 盛老太太点了点头,笑道:“你倒是有福气,衍儿这孩子孝顺,在扬州时便每日来我跟前请安,逗老婆子开心。宁儿这丫头我倒是还没见过。” 徐芷兰立马招呼一旁怯生生躲在裴衍身后的裴宁儿。 “宁儿,去给外祖母请安。” 过完年已经七岁的裴宁儿这才走到老太太跟前,学着裴衍给盛老太太请安道:“孙女儿裴宁儿,见过外祖母,外祖母躬安。” “好好好,这丫头倒是跟你小时候生的一模一样,都是一般的水灵。”老太太见着裴宁儿便笑开了花儿似的。 要说长得像,那还得是裴衍和徐芷兰更像些,但裴宁儿是女娃儿,这一下子便让老太太想到了还是孩童时的徐芷兰,心下喜欢的不得了。 “姑母若是喜欢,兰儿以后便让宁儿常来给您请安。” “何必这么麻烦,我看宁儿与明儿年纪相仿,家里有个庄学究,是个有学问的,平日里教柏哥儿和长枫读书,想着女孩子家也该识些礼数,过两年让她们一起到盛家学塾读书便是。” “如此自然大好,宁儿生性跳脱,平日里也没多少同龄的玩伴,六丫头能养在祖母名下,自然是好的,我瞧着也喜欢。若能跟宁儿做个姊妹,兰儿也不用担心她交不到朋友。”徐芷兰听老太太一说,心里也是颇为赞同。 本来年后裴衍也是要到盛家和长柏做同窗的,若是能把弟弟妹妹一起带上,也能省了徐芷兰好多事。 裴衍对于让宁儿和明兰做姊妹自是没什么意见,但要说让宁儿和盛家一大帮人一起上学,还是有些犹豫的。 这帮人年纪相差这么多,学习的进度都不一样,冒然凑成一个班,最终能学成什么样子。 想来无非是让这些丫头们跟着听一听,练练字,能学多少是多少了。 裴衍本来可是给自家弟弟妹妹制定好了一套九年义务教育课程的,不用的话,有些可惜啊。 但见母亲这么高兴,他也没办法反驳。 想来只能自己辛苦些,课后再给弟弟妹妹们补习功课了。 多了也教不来,就先教数学和历史、地理、物理、自然科学好了。 嗯,这个年代的孩子真幸福,才学这么点东西。 这边徐芷兰和盛老太太聊得开心,便让明兰带着裴宁儿先玩儿去,俩丫头差不多的年纪,明兰又没有经历前世的丧母之痛,都是活泼可爱的性子,自然很快便玩儿到了一块去。 左右无事,老太太也不要裴衍在一旁干站着,便将其一并赶了出去。 裴衍无事可做,便向人打听了一番长柏的住处,自顾去书斋找他去了。 ---------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然玉之为物,有不变之常德,虽不啄以为器,而犹不害为玉也。人之性因物则迁,不学则舍君子而为小人,可不念哉!” 长柏的手里捧着一本礼记,认认真真的读着。 最开始裴衍还险些以为这年头就有《三字经》了,后来才意识到,这话原文出处乃是《礼记·学礼》。 要说古代这帮能考状元的人真是了不起,那么多名家名言,都能一一列举出处。 出口成章,引经据典。这藏在脑子里的知识量得有多少。 真以为古代人读书只会死记硬背那才是让人笑掉大牙。 一想到这,裴衍不由得开始担忧起自己的科考之路,别人寒窗十年苦读,那叫一个发奋图强,他自己呢,本来还觉得自己挺自律的,上午读书下午学武,早睡早起,生活规律。 现在想想还是有些怠惰了。 果然,义务教育的内容还得多加一门背书啊。 裴殊:“......” 这不知不觉的就卷起来了。 第二十一章 变局 日常功课最是消磨时间,也大概只有像长柏这样能够耐得住寂寞的才能真正学有所成吧。 也难怪六年后的那一科,长柏能够一举中地。要知道那个时候他也不过才二十岁刚刚及冠罢了。 “表哥,你来了。”书斋里盛长柏见到裴衍,第一时间便放下书本,起身行礼。 “则诚不必多礼,家母与外祖母多年未见,有许多话要说,看我无聊,便将我遣了出来。” “表姑来了?竟也无人知会我一声,如此失礼,实在罪过。”长柏一听裴衍的母亲来到府上,当下便要过去请安。 虽说长柏同徐芷兰之间有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但怎么说也是老太太名义上的嫡亲孙子,自然算是徐芷兰的侄子辈。 再则他与裴衍互认了表兄弟关系,若是徐芷兰来府上自己却不去见个礼,就属实有些说不过去。 更何况徐芷兰还有这国公府大娘子的身份在呢。 “行了,这会儿功夫就别去打扰她们的,我母亲也不是在意这些繁文缛节的人。晚些宴席上再见不迟。” 徐芷兰晚些是要在盛府用饭的,这一餐自然不能随便,虽说盛紘这会儿还没下朝,但府上的人不会这点事都做不好。 眼下林噙霜失势,盛府执掌中馈的权力又回到了王大娘子手上。 王若弗是个没什么心眼的,见着掌家的权力回到自己手上便已经是乐开了怀,起初倒也做的有模有样的,可时间一久,难免出些错漏。 当家主母执掌中匮本就分属应当,若非盛纮宠妾灭妻,不分轻重,王大娘子也不至于在扬州城沦为笑话。可说到底还是她给了林噙霜上位的机会。 因着有林噙霜前车之鉴,盛老太太也不能由着她犯错。平日也便多有训斥。老太太只觉得大娘子虽说话直来直去,性格也冲动了些,单品性却是好的,或有不足,多学学也就是了。 恰在此时,一向不与人争的卫小娘倒是主动帮着王大娘子出谋划策起来。 起初王大娘子也是没怎么给她好脸色,毕竟自打卫恕意生下了榕哥儿,又加上林噙霜失势,盛紘的心思便多半落在了这位知书达理,温婉恭顺的卫小娘身上。 本以为卫小娘会又是一个林噙霜,却不曾想这卫小娘只是帮着自己出出主意,其余概不参与,只在自己又出现纰漏的时候才帮着善后。 对于那管家的权力也是一概不争。反倒是让王若弗好好过了一把大娘子的瘾。 如此一来,王若弗也乐得把一些事交给卫小娘来做。 像今日这桌席面,便是卫小娘亲自操持着。 如今她也算想明白了,盛家这样的深宅大院里,妇人若是不为自己,为孩子争一争,反而一味的忍让退缩,最终不过是害了自己也害了孩子。 卫恕意是个聪明人,如果说此前的林噙霜是争过了头,以至于摆不清位置,那之前的她就是过于软弱,以至于险些丢了性命。 若是能将这二者之间的度做个把握,那她在这盛府的日子自然会好过得多。 因为是正式的拜访,用饭时家中女眷不得与外男同桌。便被分作了两桌,像卫小娘和林噙霜这样的妾室是不能出现在餐桌上的,倒是她们的子女可以。 饭桌上,盛紘偶然聊起了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情。 裴衍仔细回想了片刻,便猜到了今日的诸多情境。春闱在即,相公们却都还一门心思想着立嗣的事情,甚至当庭开始了逼宫。 看样子嘉佑帝上元节的那场病把这帮人吓得不轻。 裴衍询问道最终结果如何? 盛紘道:“陛下将兖王和邕王一并纳入宫中,即日起开始参与朝会议政,并将两位王爷交由余老太师教导。” 裴衍听罢点了点头,嘉佑帝会这么做也不算意外,只不过那画面想象起来有些滑稽。 这两位王爷可都不算太年轻,均是三十多岁的中年,孩子都快成年了,自己却还要被当成学生一样每日受教。 裴衍忽然想起了前世华夏历史上那汝南王一家子。 赵允让自己是个备胎,儿子也是备胎,虽说儿子备胎转正了,可待在宫里当备胎的日子却成了父子俩终身的阴影。 一边需要担心万一皇帝有了自己的儿子,作为备胎的他该如何自处,一边也盼着皇帝有个儿子,省的自己在宫里头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 不过这个世界没有汝南王,嘉佑帝也是被逼无奈才选了兖王和邕王这俩备胎。 裴衍深知这两位最终都转不了正,不仅如此,还得一并把命送了。 裴衍忽然想到禹州的那位捡漏王,也不知这哥们现在在干些什么。 要说禹州这位的原型是英宗赵曙,裴衍还是持保留态度,历史上那位没活几个年头,而电视剧后面发生了啥他没看完,所以这个皇帝是明是庸,裴衍也不知道。 这也是裴衍不愿意提前抱大腿的原因。 既然现在嘉佑帝把兖王和邕王摆到了台面上,那往后朝堂之上这两位的竞争只会更加激烈。 党争这俩字在裴衍脑海里浮显了出来。 裴衍的孝期还有两年,这也意味着他还有两年时间可以猥琐发育。 这两年时间可不能光读书了,也需要为自己积攒一些实力了。 裴衍忽然想到范文正公岳阳楼记里写到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这天下除了庙堂,还有江湖。 忧君忧民的事情暂时是做不到了,既然无法深入庙堂,何不借此机会着眼于江湖。 毕竟有些事情,官方的人做起来反而不那么方便。 而说到江湖,裴衍的脑海里闪过的不是什么少林武当,而是这个现实世界真正强大的帮派。 漕帮。 --------- 从盛府出来之后,裴衍便一路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漕帮门徒遍布天下,靠着贯通南北的水路往来各地之间,将商运贸易之事做到了整个大宋朝。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支每天都在流通的队伍,除了掌握最强大的民间运输手段之外,还能够同时掌握全国各地最新的消息。 可以说只要稍加调教培养,这就是一只天然的穷人版锦衣卫。 大宋朝边境可以说是群狼环伺,北方的契丹人,西北的党项人,西南的大理吐蕃等。 大宋朝内部的变局肯定瞒不过他们的探子,这帮人都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裴衍可不敢说哪天就会被咬上一口。 初临这个世界的时候,因为没有查到关于狄青的消息,裴衍差点觉得自家祖父就是狄青2.0。为此还担心了好一阵子。 后来才发现不能总把这个世界当成翻版的华夏历史来看。 小时候因为看过一部动画片叫《大英雄狄青》,对这位将军有了些兴趣,便多做了些了解。 了解的越多,心中除了佩服之外,也多了几份惋惜。 大宋积弱,重文轻武,狄相公接下枢密使的位置,压了所有文官一头,又怎么可能不出事。 只不过是为了给天下武人做一个表率,保留一份希望罢了。 又扯远了,裴衍去查阅狄青的资料,继而了解到了大理浓智高的叛乱,而这个世界,是有浓智高这么一号人物的。 只不过本该在皇佑元年就出来蹦跶的浓智高这会儿不知为何还在猥琐发育。 再加上北边的耶律洪基,就算不知道这哥们的总看过天龙八部吧,南院大王萧峰的大哥就是这兄弟,也不是个太安分的。 还有就是西夏的李元昊了,当然了李元昊这个倒霉蛋裴衍不担心,他担心的是倒霉蛋的大舅哥,没藏讹庞。 这么一算,大宋朝还真是多灾多难啊,是个人就想从身上捞点好处。 问题是每次遇上这些问题,大宋的君主都是能和谈就和谈。银子大把大把的花,花个几十年就把所有家底花干了,然后北宋就没了。 裴衍可不想自己到了是个老头儿的时候需要见证一波靖康之耻。 兖王和邕王的事情算是给裴衍提了个醒,大宋的病出在自己身上,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何况大宋的缝有点多。 漕帮! 嗯,是时候忽悠一波顾老二了。 所谓漕盐不分家,作为江南头号盐商,顾老二跟漕帮的人关系可紧得很。 第二十二章 赚钱的思路 时间匆匆而逝,很快便来到嘉佑二年的四月份,这段时间汴京城大大小小发生了不少事,其中最受关注的莫过于二月到三月的春闱。 因官家将兖王和邕王一并选进了皇宫,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这次春闱也是两人共同主持。 过程中倒也没出什么幺蛾子,等到放榜的的时候,裴衍特意命人将榜单誊抄了一份送来。看着这号称千年一榜的嘉佑二年榜。裴衍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一句,都是牛人啊。 大苏小苏,大曾小曾,大程小程,大章小章这帮亲戚党自不必说,还有那位为天地立心的张载,宰辅之一的吕惠卿等等。 不过要说这里头最让裴衍在意的人还要数王韶。 如果说历史对于那帮执政党和哲学党身上的评论褒贬不一,裴衍没办法靠着后世的喜好去做判断的话,那么这位老兄比起他们来说可就干了太多实事儿了。 且不说在这重文轻武的年代以文人身份干成武将就值得让人钦佩,重点是人干的还挺好,熙河开边,抵御西夏。哪一件单拎出来都是可以名垂青史的功业。 比起那些个一门心思在朝堂上排除异己的心脏政治家靠谱多了。 裴衍默默的在王韶的名字上打了个圈,备注:这哥们儿能处。 那榜单上还有零星几个圈,像是苏·杠精本精·轼的名字后边就被写上了猪队友;吕惠卿的名字后边写着聪明人+反骨仔;程颐程颢俩人名字后边写着传销头子+封建毒瘤。 至于小苏,苏辙的名字后面标记是宠哥狂魔。 最后裴衍厚着脸皮在这份名单最前面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备注:穿越者+男主角。 裴衍深以为作为拥有光环的男人,只要他愿意,他会成为这个时代最牛逼的人物。 作为一个牛逼的人,身后怎么能没有几个厉害的小弟呢。 所以,小弟等于厉害的人,嘉佑二年榜等于厉害的人,同理可得,厉害的人等于厉害的人,嘉佑二年榜等于小弟。 逻辑合理,思维缜密,等式成立! 裴衍似乎没有意识到,他自己还是个连乡试都没考的白身。 五月,裴衍在顾老二的介绍下认识了漕帮的石氏夫妇,大石头是个粗犷的汉子,为人爽利,重情重义,他的娘子车三娘同样是女中豪杰。 裴衍同他们一番交谈之后,很快便达成了合作协议,最开始不过是让漕帮的人在运输货物的时候留意一下各方的动向和地方上的消息。 对漕帮而言这不过是顺带手的事情,后来又变成了关注边境上的一些事情。 漕帮的生意之大,不仅局限于大宋境内,还有通向夏辽吐蕃等地的商队,真想在敌国境内探听点什么消息也是做得到的。 裴衍想着不能让漕帮的兄弟白干活,这想要每隔一小段时间就能收到各地的消息,损耗的人力成本就已经不低。总得给人发工资才行。 自打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裴衍从没有为身外之物烦恼过。 毕竟国公府不敢说富可敌国,但各种资产加起来绝不会少了。 饶是如此,一听到每个月要多支出这么多银钱,徐大娘子一时间也是犯了愁。细细的拷问起儿子怎的突然花销变得这么大。 因为跟顾廷烨常有往来的关系,徐芷兰甚至以为是裴衍跟着顾老二学坏了,开始流连于花楼酒肆。 没办法,为了不让母亲担忧,裴衍只好另想办法。 虽然顾廷烨极力自荐支付这笔开销,但裴衍却不是这么厚脸皮的人。 更何况,这一年多来因为自己衣食无忧的关系,裴衍总是下意识的忽略了钱这个东西的重要性。 他将来是要当官的,当官的基本职责就是解决民生问题,那么钱的问题就变得很重要了。 大宋朝有钱,这不可否认,但大宋的花销同样高的吓人,所以说起来老百姓的赋税并不轻松。 三冗的问题存在已久,若不解决,迟早要把经济拖垮。 而所谓钱的问题无非开源节流二策。 如何节流,以裴衍现在的身份还做不到,因为那是解决三冗问题的关键,但是说到开源。 在这个年代,想要赚点钱还不容易吗? 想要赚钱,首先得认清这个年代的经济水平。 简单算一笔账,这个时期一户城市普通家庭一个月的消费大约在四到五贯之间,中产以上的家庭则更高,每月十几贯的消费都算是正常。 再说收入,王安石在《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提道:“方今制禄,大抵皆薄。自非朝廷侍从之列,食口稍重,未有不兼农商之利而能充其养者也。其下州县之吏,一月所得,多者八九千,少者四五千...” 苏洵老年时曾上书韩琦:“欲从相公乞一官职。......复有求于相公者,实以家贫无赀,得六七千钱,成不足以赡养...” 综上可见,一般家庭每个月能赚个七八千钱,八九千钱虽然算不上富裕,但糊口是没问题的。可要是家里有人读书,那需要花钱的地方就是成几何倍的增加了。 现阶段的粮价基本稳定在四十到一百钱之间,所以不读书的人家一个月消费不过四五贯,若是家里人口多些,消费也会稍稍增加,但总归每月挣来的钱还能有些盈余。 但若是想要供孩子读书识字,便不是普通老百姓靠着种田服役所能支撑的了。 反观这帮有钱人,动辄几十上百贯的开销。可见大宋的贫富差距有多大。 苏·没错又是我·轼就曾说过:“其一大富,千金日费,其一甚贫,百钱而已...”也就是说贫富起码十倍以上。 裴衍如果想要挣钱,便只能从这帮真正有钱的人下手。 有钱人什么人的生意最好赚,毫无疑问是女人。 想想后世的迪奥古驰香奈儿。 所以香水肥皂花露水要怎么做来着? 裴衍这会儿只恨自己不是个理科生。虽说可能绝大多数理科生也不清楚这些玩意该怎么做,也许曾经学过,但谁敢说自己毕业后还记得的。 具体怎么做不会不要紧,裴衍做文物修复这么长时间,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一句话,古人的智慧是不可小瞧的。 很多书画的内容上表现出来的历史信息都在告诉裴衍,古代人没我们想像的那么落后。 一些常年钻研一样东西的老师傅,但凡你给他一个思路,要不了多久他就能还给你一个奇迹。 大神在民间好吧。 至于说思路,裴衍觉得自己又可以了。怎么说也是985毕业的正规军,经历过高考的摧残后生存下来的社会精英。 即便当初学的是文科,裴衍也敢说自己的理科成绩足以干掉全国一半以上的理科生了。 有些东西他做不出来,但原理总还能记得个七八成。香水肥皂这种东西原理不难,让一些做胭脂水粉的老师傅研究研究,没准真有搞头。 裴衍觉得自己穿越回来这么久,总算是干了一件正经穿越者该干的事儿了。 产品要搞,宣传也不能落下,品牌效应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也是存在的,这一点樊楼可以现身说法。 同样的卤猪蹄樊楼出品的少说多卖个几十文。 既然要做富人的钱,那就必须是奢侈品牌,想想自己脚下这块地儿,这可是汴京城,官员多如狗,富人遍地走。这些人家的女人们整天不干正事儿就知道聊八卦,日子活到这份上了不花钱还有什么意思。 说干就干,裴衍立马吩咐东林开始在汴京城有名的胭脂店找些靠谱的技术工人。能花钱把整个店面买下的就连人带店铺一起买了,不愿意卖的就挖他的工人团队。 不要问为什么这么熟练,裴衍前世可没少玩儿鹅厂的游戏。 打不过就加入?开什么玩笑,打不过当然是拿钱砸死你啦。 第二十三章 和徐大娘子谈生意 东林找来的胭脂师傅是汴京城最有名的胭脂铺子之一,如意坊的老伙计何师傅。 这位何师傅原名何三寿,做胭脂那是祖上传下的手艺,要说胭脂水粉这种东西最开始便是妇女们采集红蓝两色花的花汁凝成脂肪制成。 具体是个什么流程裴衍也说不清楚,这位何师傅倒是门清,但要让他把原理说明白,他也是一头雾水。 裴衍心知这不是一个人能做成的事情,便让何师傅牵头,领着一帮有经验的匠人根据他给出的原理去研究。 肥皂这种东西的原理不难,中学课本上就有,不过很少有学校会带着学生真的去做实验,这年代本就有会做皂角的匠人,这些个想通的东西有了思路多研究研究便是了。 另一个占大头的东西就是香水,这个比起做肥皂可就简单多了。 裴衍前世交过一个女朋友,算是个美妆爱好者,就曾经在小红书上分享过自制香水的教程。裴衍虽然没什么兴趣,但还是看到了香料香精乙醇溶解这类字样。 香料什么的这个年代就有,乙醇就好理解了,酒精嘛。 粮食酒提纯的过程是个物理变化,利用酒精和水的沸点不同,将发酵后的酒糟蒸馏提纯。 整个过程只需要控制好温度即可,对于有经验的人来说,多试几次就能找到合适的方法了。 等有了乙醇溶剂,再把香料和乙醇进行一定比例的调和,让香精在乙醇里溶解均匀就好了。 别看裴衍说的简单,但等他真正拿到第一瓶香水和第一块肥皂之后,时间已经匆匆过去了三个多月。 裴衍粗粗算了一笔账,这两样东西最主要的原材料不过是猪油,酒糟和香料这些东西,香料裴衍可以用一些具备浓香的花卉代替,成本都不高。 东西做出来的第一时间,裴衍便找上了母亲徐大娘子。 徐芷兰看着裴衍自怀中取出的小琉璃瓶子,瓶内撞着不知名的液体,,隐隐有些淡红色。 裴衍将瓶塞拔开,一股淡淡的芳香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徐芷兰深深的吸了一口,这种香味不似水粉那般浓烈刺鼻,带着一丝丝的清凉之意,淡雅而悠远,片刻之间,便让人沉醉。 徐芷兰惊奇的看着那个小瓶子,问道:“这是何物?” 裴衍淡淡一笑道:“此物名为香水,是孩儿着人研制出的一种特殊水粉。以各类花香作为主调,像是玫瑰、茉莉还有兰花等等,若是抹在身上,可保证香味一整日不散。” “香水?”徐芷兰皱了皱眉头:“名字虽然贴切,却是俗气得很。” 裴衍显然没想到母亲关注的会是这个点,在他的印象里这东西一直就叫香水,名字不名字的他还真没考虑过。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送我这个东西?” 裴衍摇了摇头:“母亲想要,孩儿自然会把最好的送上,但今天孩儿想说的是,若将此物推广出去,母亲觉得能火吗?” “火?” “呃,就是受欢迎。”裴衍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徐芷兰思索了片刻,面色有些低沉的说道:“你这是打算行商贾之道?” “母亲觉得不妥?” “岂止不妥,你堂堂国公府嫡长孙,岂能流于这等下作的行当。” 见徐芷兰隐隐又要发火的迹象,裴衍连忙解释道:“母亲误会了,孩儿并非是要自己来做这些事,只是孩儿将来要做的事情,需要大量的银钱,我大宋朝与以往各个朝代皆有不同,对待商贾不似过去那般轻贱,反而多有扶持之意,正因如此,我大宋商税之高冠绝历代,可即便如此还是难改朝廷积贫之现状,当年范相公主持新政,不也是为了富国强民吗。孩儿有心报国,也是想着能探索一条新的道路。” 裴衍话说的好听,却也不全是在哄骗徐芷兰。 实业兴邦,未尝不是大宋朝再往前走一步的机会。 见徐芷兰有些沉默,裴衍这才又继续说下去:“若孩儿要做这香水的生意,势必需要建香水作坊,除了香水,孩儿这还有洗衣沐浴清洁用的肥皂,去污的效果比起皂角强上数倍,将来还会研制出香皂等等,这些产业若是发展起来,就必然要在各地建厂。” “有作坊,就需要工人,那些贫苦的老百姓农忙之余没有其他生计,每年只能靠着几分薄田度日,若是碰上些天灾人祸的,卖田卖地也是有的,此时若有人能给他们提供一份工作,有了收入,不也能帮着改善生活,救活好些人嘛。” “你说的好听,就凭这香水,就能救活老百姓?” “光靠香水当然不行,可若是成千上百种像香水作坊这样的工厂和产业,焉知不能做到?” 徐芷兰沉默不语。她出身名门,本身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子,裴衍话里话外的家国百姓,她虽然不太相信,可也觉得裴衍的话说的有些道理。 更何况这香水既是自己家研制出来的,若是这生意自家人不做,反而予了被人,岂非是做了冤大头。 大宋朝的官员有几个不经商的,即便不是自己经营,也都是家里人在打理。 想到这里,徐芷兰点了点头,说道:“依着你的意思,是想将这份产业交由为母来打理?” 裴衍点了点头:“母亲说的不错,只不过孩儿手头上没多少本钱,这香水的生意算是孩儿计划中的一次尝试,不可以裴家的名义,自然也不能让那些个叔叔伯伯们参与进来,若是让那帮族老们强行变成家族的产业,孩儿往后想做些什么可就处处受到掣肘了。” 徐芷兰思索片刻,立马意识到了这小子是打上自己嫁妆的主意了。顿时哭笑不得道:“好你个裴文若,你爹在世的时候,出门在外再如何拮据都没舍得动你娘的嫁妆钱,你爹这才刚走一年多,你倒是先惦记上了。” “母亲误会我了,这香水生意能不能做,利润几何,想来母亲掌家这么多年不会没有盘算过,孩儿也不会让母亲吃亏,母亲若是出资创办这香水作坊,孩儿可以许给母亲每年利润的两成。” “两成?”虽然跟自己的亲生儿子斤斤计较这种事情显得很没品,但徐芷兰这会儿真有点怀疑这个儿子还是不是自己亲生的了。惦记上的自己的嫁妆不说,自己什么不干出个技术就想占掉八成的利,这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是的,徐芷兰可不觉得后续的经营裴衍会亲自管理,多半还是得交由她来掌控。 不过相比这个,徐芷兰倒也没忘记裴衍赚钱的初衷,这个儿子是因为缺钱才想起的这赚钱的法子。可现在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小生意,真要做好了可是能够获取相当恐怖的利润的。 可问题是,自家儿子要这么多钱到底想干嘛? 徐芷兰有些担忧的想着。 最终徐大娘子还是以七三开的分成比例答应了裴衍的请求。 离开之前,徐大娘子还不忘提醒裴衍要把手底下这些师傅看牢了。毕竟这帮人掌握了核心技术,若是反水,裴家损失不小。 裴衍做事自然不会这般大意,从东林把何师傅带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便做好了准备,由东林牵头成立了天工研究院,予以这帮人丰厚的报酬,但也签下了严苛的契约条款,请示过裴墉之后,用上了国公府的大印。 莫说裴衍身后站着成国公府,便是普通商户拿着这份契约,到了官府也是一告一个准。 更何况在裴衍这儿,这帮经验丰富的匠人还得到了其他地方得不到的东西,尊重。 这些事处理完毕,裴衍又回到了每日除了读书就是练刀的日子。 这期间裴衍还去了趟盛家,给盛老太太那送去了几块肥皂,王大娘子和卫小娘一应年轻的女眷多送了一瓶香水,就连林噙霜那也没落下。 盛紘这宠妾灭妻的本性还是没改,几个月前林噙霜大病了一场,传的是快没几日可活了,膝下的长枫和墨兰在盛紘面前苦苦哀求,盛紘这才时隔多月去了趟林噙霜院子。 这一去,凭借林噙霜的手段岂能不把盛紘迷得晕头转向,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又一下子软了下来。没几日后,眼看着就不行了的林噙霜又活过来了。 这不,林栖阁又恢复了往日的风光。 虽说林噙霜在盛府的权势比不得以往最风光的时候,可要说这拿捏男人的本事,即便是多才多艺的卫小娘,也只能是甘拜下风。 裴衍送东西不好厚此薄彼,便连同那位一块儿送了。 除此之外还有忠勤伯府华兰那边,这些裴衍接触过的女眷挨个儿送了个遍,算是初步的宣传。 京城内其他命妇除少数几个与徐大娘子交好的,其余人只能眼巴巴的等着香水上市。 这帮京城妇人们隔三差五的就要聚在一起赏花聊天的,谁身上多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三两天内便能传遍整个京城的贵妇圈子。 如此一来,用不着裴衍费力宣传,这香水自然名声大噪 第二十四章 三年(二合一) 时间进入七月,天气也变得炎热起来。 裴家的香水生意短时间内在整个汴京城掀起了狂潮。 以裴家香水作坊的产量,一个月也不过产出三五千瓶,那瓶子俱是琉璃打造,只这一项,便已是相当奢靡。故而香水的售价在汴京城也是被炒出了天价。 一瓶普通的玫瑰香水,售价便高达二三十贯之巨,若是些限量版、纪念版的随便一瓶炒出上百贯也不在话下。 裴衍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什么叫有钱人,什么家财万贯就觉得十分富有的,那真的是格局太小了。 香水的风靡不仅给裴衍带来了此世的第一桶金,同时让裴家的名头再次响彻整个汴京城。 按着裴衍的要求,徐芷兰在建立香水作坊的时候,一应工人的待遇都是按着合同工的形式在走,想到作坊上工的人必须签至少三年的契约,三年之后若要再行续约,那就得一次性签五年。 而这三年里,工坊每年会对工人的表现进行考评,继而根据考评的结果对薪酬进行三个等级的调整。 能在香水工坊上工的人,起步月例就高达十贯,每年上调的空间在一到三成之间。 这样的工钱放眼大宋所有的行业都是独一份的存在。一些经验老到的师傅起步就是十五贯。可以说只要进到裴家的香水工坊,直接就是白领乃至于金领的收入水平。 当然,高工资也意味着高要求,除了必要的考核之外,香水工坊的工人还会额外签署保密条款和竞业条款,这也是裴衍整出来的。 凡是香水工坊的工人在外不得透露关于工坊的任何操作流程,不得讨论关于香水制作的方法,若是从裴家的工坊离开后,不得从事香水生产相关的任何工作。一旦违约,裴家有权要求十倍的赔偿并勒令其停止生产。 这些契约都会经由衙门公证,虽然说裴衍可以选择那些将身契卖给裴家的人来做工,甚至有的是人愿意签死契,这些人一旦叛变,就算裴家将其打死也是不需要承担任何风险的。 但裴衍不介意多此一举,赚钱固然重要,但赚钱的目的也有不同,裴衍在汴京城的香水工坊算是一个试点,尝试以近现代化的商业模式去跟这个时代做融合。 并且香水的成功也激发了裴衍的一个想法,那就是大宋朝工业化的可能性。 既然这帮师傅能在自己的提示下做出香水,酒精,那有没有可能会有人可以造出蒸汽机?炼铁炼钢呢?红砖水泥呢? 这些东西皆是事关民生,裴衍相信如果有一天能够在自己的手上将这些东西一一重现,那大宋距离真正的崛起也就不远了。 掀起一场大宋朝的工业革命,这听起来就贼带感。但裴衍不敢贸然就去做。眼下香水工坊的事情就已经是开了先河。 甚至于有些人已经对于裴家的做法感到不齿,乃至于将裴家以巨利雇佣民工的事情弹劾到了御前。 对此,裴衍却感到十分的不屑。 这帮人只要不说自己拉拢民心,大肆敛财,意图造反就行了。 至于他们的那点心思,裴衍还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吗? 大宋朝的士大夫,说白了,没几个不自私的,范相公的新政为什么这么快就宣告失败,还不是因为动了这帮人的利益。 裴衍的做法虽然没有直接去撬他们的利益,但许以工人可观的工资,完善的晋升机制和涨薪标准,无一不是在提升工人的地位和权利。 让这帮人第一次觉得,原来工作可以是这样的。 一旦全天下的工人都存了这样的心思,那些士族各自产业内的工人谁还愿意被剥削。 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裴衍的名字被这帮人记在了小本本上,同时也被摆上了嘉佑帝的案桌。 裴衍不是没想过自己这么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但却没意识到会来的这么快。 不能在朝堂上攻讦裴衍,他们就把矛头指向了老国公裴墉。 要知道当年范相公经略西北时跟裴墉乃是莫逆之交。 西北能够成为范相的跳板之一,裴墉也是出了不少的力。 后来范相主持新政,裴墉作为武勋给不到什么实质的支持,也正是如此,新政失败后,那帮反对变法的人将范相一党挨个儿赶出了京城。 直到范相离世,这帮人才陆续得以回到中枢。 裴墉虽然没有被波及到,但这帮人心里还是把他跟范文正归结成了一党。 眼下裴墉的孙子又跳出来整了这些幺蛾子,这些人自然不会放过他。 可问题是,裴墉不是范相,范文正会为了天下人选择屈服,一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了朝廷动荡早日平息,不至损害民生,宁可自己四处漂泊,一年知两州,八年知六州,一个忧国忧民的老头儿愣是被这帮人折腾死在路上。 但裴墉是武勋,还是上过战场,浴血几十年的大宋柱石。 这个世界的大宋朝虽然也是重文轻武,但还不至于如前世那般,武人被压得处处抬不起头。裴墉不会像范相公那般处处忍让,他只会当着皇帝的面,把这帮人一个一个的瞪回去。 裴墉的想法很简单,老子辛辛苦苦一辈子保家卫国,君臣不疑,好不容易熬到快退休了,这会儿都准备把权力交还给皇帝了,你们这帮人还跳出来蹦跶啥,咋地,想让老子再跟你们掰头两年? 真要是那样,你看看裴墉底下那帮嗷嗷待哺等着上位的武将会不会上来咬死你们。 甚至嘉佑帝也不会高兴,要知道嘉佑帝一生仁孝治天下,最重视的就是名声,范相公带着遗憾离世已经是他心中的痛了,史书上关于他和范相的关系会怎么写还不好说,毕竟没给他老人家一个好的结局,这要是再把跟裴墉的关系搞僵了。那嘉佑帝得气的回家掀桌子。 而且当下满朝文武一个个的巴不得自己赶紧立嗣,就裴墉还跟自己站一条线。 嘉佑帝心想这帮人或许不是针对裴墉,而是在针对自己。至于裴衍,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罢了,又岂能如一帮朝臣所说掀起动乱。 嗯,有的皇帝想着想着就把自己说服了。 针对裴墉就是针对朕,甚至不惜拿一个孩子做文章,这帮人真无耻。 嘉佑帝如是想着。 随即便命人将这帮弹劾裴墉的朝臣通通训斥了一顿。转过头又加封了裴墉太傅的官职,位列三公。 以裴墉的身份当太傅自然是够格的,但是本朝没有太子,就俩备胎,这个太子太傅其实就是挂了个名头,也不可能真的让裴墉去教俩备胎武事。 嘉佑帝做这件事不过是在警告那帮人,朕都已经应了你们的要求选了俩备胎养着了,你们也差不多就得了,别得寸进尺。 裴衍从祖父口中得知这些事的时候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后来想想就明白了。 自己这算是误打误撞了。 可即使如此,裴衍还是感受到了这帮朝臣满满的恶意,自己不过是用自家的产业做做实验,就能让一帮士大夫出现这样的反应,可见这帮人对变法的排斥有多深。 口口声声为百姓谋福祉,真让他们让利给百姓的时候什么丑恶嘴脸都露出来了。 这事也算是给裴衍提了个醒,将来不论做什么。还是应该多考虑考虑才是,这次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若是嘉佑帝真的听了这帮人的话,那难免就要裴墉替自己背锅,吃挂落了。 裴墉这一辈子战功赫赫,没道理临退休了还要因为自己背上污点。 再者说了,将来的朝堂上,若自己羽翼未丰之时,祖父便退了,那朝堂上自己可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靠山了。 果然还是该猥琐发育,香水工坊的事情,有些浪了。 但事情既然做了,就没有中断的道理。 汴京城的香水工坊已经成熟,雇佣了百十来个工人,每月盈利超过十万贯,供应了汴京附近几十个州县。 下一步,裴衍将会在扬州、杭州等地陆续开厂,在借由漕帮的渠道遍及整个大宋,乃至于输送到辽国、西夏、大理等。 有了生意的往来,想要打探消息也会更容易些。 为此,裴衍在跟母亲商量过后,决定拉上顾老二一起。 一来顾老二有白家的商铺和销售渠道,可以帮着把香水的生意做的更大,二来裴衍心知顾老二将来会进到军营里发展。以他的能力,无论将来是不是那个捡漏王当皇帝,顾廷烨都会在军队里混出一片天地,且不说他老子是英国公看重的接班人,就是自家祖父退了,在军营也有足够的话语权。 裴衍从文,军队里若再有个信得过的人,一文一武,何愁不能一展宏图。 而就在裴衍跟顾廷烨说完合作的事情之后,顾老二也告知了裴衍和盛长柏一个消息。 他要离京了。 上回在扬州楼船上与裴衍二人喝酒的时候听了裴衍的话,仔细想想觉得颇有些道理。他虽放荡不羁,可也是心怀抱负的。 这次离京,就是去江州白鹿书院求学。 至于说为什么不留在京城,大概是自己也清楚在京城已经声名狼藉,就算有心向学,估计没什么靠谱的书院愿意收留了。 更何况京城还有个国子监,跟国子监相比其他书塾就更不够看了 但要是把眼光放到京城之外,顾老二还是有很多选择的。 去白鹿书院读书是好事,裴衍没有阻止的道理,虽然长柏一再劝说可以同他一道在家里上庄学究的课。 但裴衍却觉得,距离下一次春闱还有三年,按着长柏的年纪,三年后这场肯定不是下场的最好时机。 会试不同于乡试,乡试的名次不影响会试的结果,但会试的名次却直接影响到授官。 又不是人人都跟章惇似的,考了一甲进士及第还能觉得比侄子考得差回炉了一波。 一般举子若是能中,也就是一辈子一次的事情。 像长柏这样的,有希望六年后考到前二甲的,没道理赶着三年后这科考个三甲。 反正他还年轻。 裴衍也是如此,三年后他不过十八岁,即便是六年之后,也才二十一,刚及冠的年纪。 届时下场,把握会更大些。 但顾廷烨则不然,他若是早点向学,下一届春闱便该下场了。 可惜觉悟的晚了些,估摸着也是得等到六年后那一科了。 六年,严格来说是五年多的时间,足够做很多事情了。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多在外面游学一番也不错,拓宽眼界,多结交些有识之士,也能帮助自己增长见闻。 总好过偏居一隅,固步自封。 顾廷烨走了,裴衍也正式带着裴宁儿和裴殊到盛家的学塾和盛家的子女们一道上学。 裴宁儿自打有了明兰这个闺蜜之后,往盛家跑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了。仗着自己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在盛家那也是耀武扬威的,又加上有老太太宠着,简直比盛家人还像主人。对此,几个女娃儿之间就属墨兰最不开心了。 林噙霜最近在盛家越来越得宠,扬州发生的那档子事就跟没发生过似的。 卫小娘心里也清楚自家这位主君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来不在盛紘面前翻旧账。 反正现在家里打小事务都由大娘子打理着,有卫小娘一路帮衬,盛家的后宅算是安排的井井头条。盛紘自然再没有理由夺去当家主母的管家职权。 林噙霜再怎么能作妖也不过是妾,仗着盛紘的宠爱在后院大玩宫心计,却不敢像在扬州时那般嚣张。 可墨兰却不是,几个孩子里,除了长子长柏,盛紘对林栖阁这两个最是偏爱,大概是爱屋及乌,反正就连嫡出的如兰,也未见得比墨兰在盛紘这受宠。 一个不过十岁的丫头,得了父亲这般宠爱,自然容易恃宠而骄。 又有林噙霜的言传身教,墨兰在盛家可谓是处处压了如兰和明兰一头。 但自打裴宁儿进了盛府,这一切都变了。 别看她年纪最小,每天在明兰屁股后面跟个小跟班似的,一旦有什么事那都是第一个冲在前头,但凡有人敢在她的面前给明兰甩脸色的,小丫头立马就给你瞪回去。 裴宁儿对自己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有多管用那是门儿清。仗势欺人这套玩得可熟练了。不仅如此,装乖卖惨的功夫也是一点没落下,就是不知道跟谁学的。 有一回把庄学究的胡子都给烧没了,挨了好一顿板子。本来盛老太太和徐芷兰都打算回家后梅开二度再打一顿的。可愣是被小丫头萌混过关,举着通红的小手,瞪着大大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盛老太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反而是被她连累的如兰和明兰挨了盛紘一顿教训。 打这事儿之后,小丫头拍着胸脯对俩兰说道:“从今天起,咱们仨就是过命的兄弟,有什么事告诉小妹,小妹一定担着。” 这豪情万丈的话自然是裴宁儿在裴衍那听故事听来的。好在她还知道自己是小妹,不是大哥。 小丫头说这话的时候裴衍也在场,顿时脑门上划过三条黑线,这孩子是不是被自己带坏了? 难道说是自己的教育方法出了问题? 再看向边上一脸无辜的正在默写《离骚》的裴殊,裴衍觉得自己有必要吸取一下教训。 孩子的三观得从娃娃抓起,再说了,裴殊年纪也不小了,九岁了,是时候让他认清社会的残酷了。 裴殊的小手握着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紧跟着身体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七月份的天什么时候有这么一股寒气了。 裴殊紧了紧身上的薄衫,继续写了下去,呃,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完了,又忘记了。 裴殊回过头,看着裴衍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恶意。 “记不住了?” 裴殊:“......” 点了点头,刚想解释点什么的裴殊就看见裴衍的嘴角扬起了一丝诡异的弧度。 “记不住没关系,多抄几遍就记住了,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就这样。” 裴殊的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他很想反驳一句,你胡说,明明你自己都不会背。 但迫于裴衍的淫威之下,老老实实的继续抄写起来。 ...... 三年后。 从东京府到江宁的大船。 一身着白衣,相貌俊朗的年轻男子站在船头,腰间配着一长一短两把刀。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大船顺流而下,阵阵清风吹在少年的身上,将那一袭白衣吹得随风而动,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精致而出尘的五官上,融合成一副天然的画卷,宛如天上的谪仙人一般。 少年自然便是已经年满十八的裴衍。 上回下江南裴衍用的是裴白衣的化名,这次依然如此。只不过这一回,裴衍不是为了躲,而是真正为了游学而去。 这第一站,自然便是江宁府的应天书院。 选择江宁的另一个原因是裴家的香水作坊准备在此地也建一个厂,裴衍顺便过来考察一番。 随行而来的除了初云和小蝶两个贴身女使,还有东林这个护卫之外,因四年前那场刺杀的关系,裴墉特地将洛湘君和一队人马安排在了裴衍的身边。 说起来,无论是小蝶还是初云,都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但因为裴衍总是下意识的忽略这些事,以至于这俩丫鬟至今还留在他的身边。 作为裴家主母的徐芷兰也不知为何,竟也没有另做安排,反而是将初云和小蝶默认做了裴衍房里的人。 裴衍不是个滥情的人,但你要说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日夜陪在自己身边三四年,没有一点儿感情也是不可能的。 裴衍其实是想过把两人放出去的,但想着多半会被他们的家人随便找个人家嫁了,一时又有些不忍。 心想着将来若有机会替她们寻一门好亲事也是好的。 这事自然也是征求了初云和小蝶的意见的。 但两人都表示愿意一辈子守在公子身边伺候。 裴衍如何能不知二人的心意。 只是他来这世界这么多年,有些事情还是没做好心里准备。 裴衍上辈子也是家教严格,要是让自己的父母知道自己有心做一个渣男,三妻四妾的,怕不是会穿越时空过来揍自己一顿。 而且他也觉得这对自己未来的妻子是很不公平的。 所以他不敢冒然回应二人的心意,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他不可能娶她们。 至于说纳妾,至少裴衍目前还不敢想。 第二十五章 江宁海氏 时嘉佑五年八月初七,汴京赫赫有名的成国公家小公爷裴衍,化名裴白衣,抵达江宁码头。 江宁府,也就是后世的南京。 傍晚时分,突然下起的瓢泼大雨打断了裴衍的计划。在码头上寻了个客栈歇下。洛湘君一行人提前伪装成旅客住了进来。 虽然裴衍不觉得自行会有什么危险,但洛湘君还是处处小心翼翼。 客栈酒肆,雨打灯笼,内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酒客们大声喧闹,谈论着江宁城近期发生的事情。 “听说了吗?城东杨员外家的小女儿上个月出嫁,十里红妆,好不热闹。听说那杨员外千挑万选,最终也不过是选了个声名不显的落第秀才。”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要我说,咱江宁府的大家闺秀,那还得是海相公家的女儿,听说海家二房的嫡女芳龄二八,那海相公正寻思着为大小姐寻一门亲事呢。” 这帮码头上干活儿的人,平日里闲时就喜欢聊些八卦,那些大户人家的事儿摸得门儿清。 裴衍寻了一处角落的的位子,要了半斤清酒,身前坐着小蝶两女。腰间的绣冬和春雷是从洛湘君那儿索来的,说是用惯了,不想换新的,反而花了大价钱又给洛湘君打了一对一模一样的。 这一身打扮的裴衍看着倒不像是个读书人,反而有几分江湖大家族里出来历练的少年侠士的味道。 大宋对于兵刃的管制不算特别严格,刀剑这类兵器一般行走江湖的人带着防身还是颇为常见的,倒是弓弩一类的武器管制最严。 因此裴衍带着刀倒也不至于引来太多异样的眼光。 不多时,小二便将裴衍要的吃食端了上来。一边听着周围人的八卦,看着窗外的落雨,一时间有些痴了。 “公子,那些人说的海家,可是那一门五瀚林的海家。”小蝶忽然问道。 裴衍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海家? 这不是长柏他老丈人家吗? 海家是江宁有名的书香门第,世代清流。祖孙三代皆曾在朝为官。 海家的老太爷当年也是当过帝师的人物,如今虽说人不在了,但海家一门的荣耀却不曾衰退。 更不用说海老太爷的子孙们也是各个争气,一门五瀚林,这话说出去也只有苏家那一门三进士可以相提并论了。 不过说起这海家的女儿,却也是另有一番说法的。 别看海家的名头大,但这海家的女儿也是愁嫁的很,否则岂能这大姑娘年过十六了,却是一家上门提亲的也没有。 海家祖训,“子孙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这也就导致了海家娶妻容易嫁女难的局面。 虽说这祖训约束的海家的男丁,可海家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自家的父辈皆是夫妻同心,携手到老。对将来的夫婿自然也是这般要求。 这可就为难了多少试图与海家攀亲戚的人了。 为人父母的,那个不希望自家儿子多生几个孙子好让家族人丁兴旺些。这时代婴儿的夭折率这么高,不多生几个,万一跟当今的官家似的,岂不成了老绝户。可要说海家的女儿那是容不得妾室的。至少没那么容易让妾室进门。以至于大家对海家女那是又爱又恨。 要不说原剧里盛老太太为何对海朝云这个嫡孙媳妇这么满意呢。 看着这规定,简直不要太适合盛家,就盛紘那宠妾灭妻搞得家宅不宁的前车之鉴。海朝云坐镇盛家简直绝配。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这帮人口中的大小姐可不是长柏的媳妇儿,按年纪算,海朝云这会儿估计还未及笄,就算是海家有在打听合适的亲事,也不会这么快嫁出去。 “这帮人,见着个穿红袍的就叫相公,这朝廷岂非遍地都是相公了。”裴衍关注的重点显然有些跑偏,但也却是对海家女眷的婚事不感兴趣。 反倒是小蝶似乎想起了什么,提醒道:“公子,夫人知道您此次要来江宁,可是托好些人打听海家姑娘们的消息呢,你说夫人会不会...” 裴衍一时语塞,这事儿他怎么不知道。要说他今年也十八岁了,放在如今这社会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虽说裴衍此前也跟裴墉说过,科举之前暂时不考虑儿女情长的事情。 但作为当家主母的徐大娘子却不能不上心。就算儿子要等到科举中榜之后再考虑婚事,也不妨碍她先找两个合适的备着。 找备胎这种事大宋朝老传统了。 “这海大姑娘年方十六,倒是跟公子您相配得很呢。”小蝶在一旁打趣道。 可别闹了,你要说海朝云也就算了,好歹裴衍印象中还有这么一张脸出现过,但这位海大小姐,那可真就是素未谋面了。 盲婚哑嫁这种事,怎么也不能让它发生在自己堂堂穿越者的身上啊。 虽然说裴衍不是个单纯的外貌协会,但毕竟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有些东西还是不应该被忽略的,是吧。 “母亲,应该不是认真的吧。”裴衍试探性的说道,可惜这话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这些年名义上香水生意的利益是跟母亲七三开,裴衍拿七成,可到了徐芷兰手上,仗着成亲之前这笔钱为娘先替你保管的名义,愣是把七三变成了三七。 所以裴衍对自己这位母亲的品性那可太清楚了。 这海家的消息,估计就是徐芷兰从盛老太太那儿知道的。 要知道盛老太太一直有让长柏求娶海家女的打算,长柏只比裴衍小一岁,王大娘子也开始琢磨起盛长柏的终身大事了。 裴衍看了看小蝶严肃认真的眼神,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这母亲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闲了。 早知道离京之前就该把裴殊的教育工作交给徐芷兰,只可惜裴殊今年也十一岁了,在裴衍爱的教育下,小学的课程基本都快学完了,等自己这次回去之后就该给他安排小升初的考试了。 唉,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再没几年就连裴殊这小子都该独当一面了。学习的进度拉这么快,自己很快就没什么能教的了。 至于裴宁儿这个学渣,教育起来真的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 裴衍定好的行程是过两日先去应天书院拜访院里的大儒们,之后大概会在应天书院待上一两个月,作为曾经培育了千古完人范大相公的书院,裴衍还是抱有很高的期待的。 而既然小蝶提到了海家,那么裴衍理当要去拜访一下这个一门五瀚林的清流世家。 海家已经去世多年的老太爷毕竟是曾经的帝师,海家跟当今官家的这份香火情可不会因为老太爷去世就断了。 若能与海家交好,将来裴衍在朝堂上做事也能方便些,毕竟海家所处的可是江宁这样的富庶之地。 裴衍既然已经决定了从“钱”字入手,那么大宋朝最繁华的几个州府自然成了他最关心的地方。 甚至于比起扬州和苏杭等地,裴衍对江宁的重视还要更多一些。 第二十六章 对弈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日头正好,清风徐徐,码头上很快便热闹起来。 裴衍闲来无事,打算到秦淮河边走走。 河边一处并不算太热闹的街道,临河的树下有个茶摊,边上是个摆棋盘的麻衣老头。 裴衍来时正巧见着一穿着儒衫的老者在与其对弈。 一般来说,下棋的老头儿都是退休的大佬,这是小说的定律。 裴衍再看那老者的身后,一个手捧着名贵紫砂壶的小僮随侍在一旁,这架势,像极了《觉醒时代》里的辜鸿铭。 裴衍围棋的水平一般,前世小时候看《棋魂》动漫,觉得有意思便去学过一段时间,后来高中学业繁忙,又将剩下的精力都放在书画上,围棋就没怎么碰了。 倒是这个时代娱乐项目匮乏,下围棋的人反而多了。 裴衍走上前在茶摊上寻了个位子观战了一会儿,打算晚些时候再回去。 两位老者的棋艺相当,但都算不上高手,裴衍小的时候学棋,也是从打谱和死活题开始的,虽然水平够不着职业水准,但眼光倒是不差。 俩老者放到现在,估计也就是个业余五六段的水准。裴衍在一旁看了片刻,那穿儒衫的老者看似攻势很猛,实则麻衣老者的防守却是滴水不漏,看似激烈的中盘绞杀,实则儒衫老者步步杀机之中已然陷入圈套。 眼看着处处强攻却无法取得优势,儒衫老者便转而去抢西南角的星位。 裴衍见状便知那儒衫老者这盘棋怕是要输了。正忍不住想要提醒,却忽然想起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自己若是开口,反而显得莽撞。抬起的手便又放了下来。 裴衍的小动作显然没有瞒过游刃有余的麻衣老者,瞥了他一眼后便开始落子收官。 虽说此前的战局麻衣老者这边总是呈现守势,却步步暗藏杀机。 眼见儒衫老者若再不发觉,便彻底没了转圜的余地。 便在此时,一小厮一路小跑而来,在那儒衫老者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老者顿时面色大变,弃子起身,朝着麻衣老者行了一礼道:“陈公,家中出了急事,这局棋...” “眼下胜负未分,便算和局如何?” “如此,在下先行告辞。” 两人相互拱了拱手,便见那儒衫老者急匆匆的走了,而被称作陈公的麻衣老者,则是不紧不慢的开始收拾棋盘。 裴衍见棋局散了,正准备离开,身后的小蝶拿出荷包付了茶钱,却听见那老者开口:“公子方才一眼瞧出了老头子棋局里的玄机,想来也是此道中人,可愿与老朽手谈一局?” 裴衍心里忍不住吐槽,就你们俩臭棋篓子好意思说什么玄机啊。这位陈老虽说实力要比那位儒衫老者强些,可也有限,否则何至于一开始便只能采取守势。 虽说实力一般,但这位陈老的眼神却是犀利,方才一眼瞄见了裴衍的小动作,这会儿见没人了,随便找个人便找到了裴衍。 裴衍看了看天色,点了点头:“小子不过略知一二,算不得此道中人。” 他在老人对面坐了下来,帮着收棋。 “公子如何称呼?” “小子裴白衣,东京人士。”裴衍随口回答道。 老人瞥了一眼裴衍身上的白衣,虽说孝期已过,但裴衍也习惯了这一身白衣的打扮。 一身白衣,就叫裴白衣,这名字简直不要太随便。 老者也不管你是真名假名,收完棋,按着饶子棋的规则,裴衍执黑先行。 他也不客气,拿着棋子啪的放上去。 老者同样落了一子。 裴衍再落,十六之三,两子落下,大飞守角。 开局这定式是裴衍看电视剧学的,裴衍的水平比之刚才的儒衫老者也强不到哪儿去,但他打过的谱,解过的死活题不少,有样学样,这思路和变化总要多些。 如此二人你一子我一子的下了几十手。 老者渐渐皱起了眉头。 “小友这棋...”陈老话未说尽,由落下一子,开始全神贯注起来。 裴衍大概能够猜到老者想说什么。 围棋本是君子之道,讲究的是中正平和。而裴衍的这几十手却是步步紧逼,杀机重重。 那右下角的一块此时黑白相交,黑子犹如牢笼一般,而白子却如同囚徒。 老者不断落子,试图翻过这座牢笼,而裴衍则是一路追杀,不留丝毫缝隙。 小蝶看不懂围棋,但眼见着那老者下的越久,眉头皱得越深,不时地摇摇头,又时而陷入长考。认她再看不懂棋,也知道自家公子掌握了优势。 十四之九,断。 约莫半个时辰,随着裴衍一子落下。 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了下来,老者望着棋盘上彻底屠断自己大龙的一子。 不过百手,自己在这少年面前竟毫无还手之力。陈老有些难以置信,抬起头打量了裴衍片刻,只见裴衍依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再看向裴衍腰间的绣冬与春雷,心下有些了然便道:“公子的棋力高超,就是这杀气,重了些。” 若是儒生,腰间佩剑象征儒雅,倒是常见。 而这裴白衣,一身宽袖长袍,分明是读书人的打扮,腰上却佩着两把刀。反叫人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再看裴衍下棋,从一开始就展现了浓烈的杀机,之后更是得势不饶人,处处抢先。 “老人家觉得下棋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性?”裴衍帮着收拾棋子,问道。 老者沉思了片刻,唯一沉吟,随即摇头失笑道:“倒是不可一概而论,妄自猜测。” “再来一盘?”收拾完棋子,老者又问道。 裴衍没有拒绝。 这一盘,裴衍换了个下法,开始了稳扎稳打的套路,而老者显然对应付这样的棋局很有些心得,杀至中盘,双方仍旧是难解难分,黑白子相互交织,缠绕搏杀,谁也奈何不了谁,但到了收官阶段,却渐渐地显露出了差距。 裴衍在心中默默推演了一遍老者的棋路,这才意识到,虽然上一盘自己赢了,可显然是占了棋路的便宜,再加上老者有意让自己,反而是因为轻敌错失了大局,再想挽救已经来不及。 这一把自己不再一味求胜,反而激起了老者的好胜心,布局之时倒是绵里藏针,处处埋藏了陷阱。 裴衍费尽心力,几次识破了老者的阴谋,却又陷入到更深的困局之中。不过片刻,便只能认输了。 直到这一刻,裴衍才意识到,这老者哪里是什么臭棋篓子,分明是高手中的高手,自己算是看走了眼,方才与那儒衫老者对弈之时也是如此,他能赢,但却要赢得不动声色。 “再来?”裴衍有心试探。 老者也不拒绝。 第三盘,裴衍采取守势,而一向棋风中正的老者反而学起了裴衍第一盘的风格,杀机尽显,甚至比起裴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盘,裴衍只坚持了不过六十手便彻底溃不成军。 裴衍心中了然,起身朝老者深深行了一礼。 “小子受教了。” 老者摇了摇头笑道:“你方才问我下棋能否看出一个人的心性。我说不上来,但所谓棋品如人品,胜不骄,败不馁。年轻人能有这份气度,倒是难能可贵。” 裴衍不置可否,不过一盘棋罢了,有什么输不起的。 反倒是眼前的老者,方才的儒衫老人既称呼他为陈公,想来也是个身份不凡的人。 “早听闻应天书院的陈院正是个大隐隐于市的高人,不曾想能在这里遇见,先前小子莽撞,倒是有眼不识泰山了。”裴衍这下算是意识到老者的身份了。 要说应天书院的陈芳陈兰卿,同盛家的庄学究也算是颇有交情,裴衍下江南时有意拜访应天书院,庄学究便向自己推荐过这位大儒,言其性情古怪,不拘小节,独爱围棋。 最开始裴衍只觉得无论是方才的儒衫老头,还是眼前的陈芳,下棋的水平都只能说是一般,但等到自己跟陈芳下棋的时候才知道,人不过才使了三分的力。 “呵,你小子眼睛倒是尖的很,这江宁府的儒生知道我是陈兰卿的不稀奇,倒是你一个东京来的贵公子,能这般快的猜到,有几分眼力。” “先生谬赞,小子曾跟着庄国华先生读过几年书,先生上课之时常提及应天书院的陈芳院正,此番下江南,庄学究特意叮嘱要去应天书院拜访您,不曾想在此先见到了。” “这个老家伙。”陈芳一听,便知这是自己的老友把自己卖了。 “既是读过几年书,必是要走科举一途,如此说来,可有举人的身份?” “未有十足把握,不敢轻易下场。”裴衍坦然道。 考乡试不难,难的是拿个好名次。 裴衍因着香水作坊的事情,也算是名声在外,虽然说乡试的名次对会试造不成多大影响,但要是考得差些,说出去总是不太好听的。 陈芳点了点头,随即说道:“既如此,这段时间便多来应天书院走走,这江宁虽不敢说比起东京更人杰地灵,但青年才俊却也是不少,你若有意,可与他们多交流交流,对你的学业也多有裨益。” “小子谨遵教诲。”裴衍拱手说道。 “对了,有一事还想请教陈先生,方才与先生对弈的老者是何人?” “他呀,你小子可知道海家?” “海家一门五瀚林的名头,小子自然是知道的,莫非方才那人便是海公?” 陈芳摇了摇头,笑道:“非也,那海家家主不过不惑之年,方才那老头儿可是有六十多岁了,不过此人与海家倒是有些关系。” 陈芳顿了顿,继续说道:“海家长女年过二八,正是适婚的年龄,这老头家里虽是做生意的,他的孙子唐志平却是个忠厚之人,又加之考取举人功名,也算是配得上这海家的大姑娘了。这不,估计正准备跟海家那边商讨婚事呢。” 裴衍点了点头,心中了然。 而陈芳的话里也给裴衍透露了另一个信息,唐家,是做生意的。 与海家结亲,又是商贾之家,岂非自己在这江宁城天然的合作者。 第二十七章 中秋 下午裴衍叫东林去打听了一下唐家的消息,既然有意合作,自然要把对方的底细打探清楚。 唐家做的是丝绸的生意,在这江宁城算不上巨富之家,但因为这一代年轻辈儿里出了个唐志平,考上了举人,倒是一下子在这江宁城风光了起来。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是低下,可若家里出了个举人老爷,那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唐志平今年不过二十三岁,下一届春闱若能金榜题名,也算是年少有为了。 仲秋八月,桂花飘香,裴衍在江宁城租了个院子,想着总要待一两个月的时间,老是住在客栈里也不是个事儿。 院子不大,拢共四五间屋子,小院儿里种着一株很大的桂花树,东厢房前月台上放着些盆栽,大部分是茶花。 院中金桂花开,满院浓郁的桂花香气。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佳节,这也是裴衍来此世第一次中秋节没跟家人一起过。 裴衍现在每天都会跑到秦淮河边看陈老下棋,他的对手通常是上回见到的那位唐老太爷,虽是商户出身,可几日接触下来裴衍却也发现,这唐老太爷也是个见识广博之人,想来也是,若只是个寻常商户,又如何能与陈老这样的鸿儒相交。 除此之外,偶尔也会有些其他的年轻人过来凑热闹,但大都是抱着请教陈老的目的,真正来下棋的没几个。 陈老也不计较,无论谁来,俱是有问必答,有教无类。从天文数术到治世之学,裴衍也是第一次见识到陈老的博学。 偶尔裴衍也会跟陈老手谈两局,但除了第一此见面时所用的大飞守角,后面裴衍便基本没赢过。 其实裴衍脑子里不是没有其他的棋路,但未免陈老再出现观棋识人的状况,索性老老实实的输掉。 有的时候输了也未必是坏事,输得再多,裴衍也不在意,反而让陈老觉得自己是个不以物喜的淡泊性子。 很快便到了中秋节这天,江宁府的中秋佳节,比起东京城的热闹也是不遑多让。 秦淮河上画舫巡游,河流两岸灯火通明,中秋夜的江宁城不设宵禁,不关城门,热闹与狂欢足可持续一夜。 这会儿没到晚上,裴衍也不知陈芳还会不会去河边摆摊。要说这老头也是古怪,想下棋,找几个棋友便是,偏要像个街头摆摊的老头似的。 摆摊也就罢了,别人找他下棋也不收钱,若是棋艺高超的,老头乐得回味一天,棋艺差些的,他也津津有味。 裴衍心想这就是大佬的退休生活吗?有这闲工夫裴衍宁愿去租艘渔船钓钓鱼。 裴衍来到秦淮河边的时候,陈老已经早早等候在茶摊边上。 陈老看见裴衍便笑道:“你小子还真来了,原以为今日中秋,你小子当不会来了。” “小子出门在外,并无家人跟随,这中秋佳节原是一家团聚的日子,我又能寻得谁去团聚。倒是想着看看陈公今日是否还在罢了?”裴衍不客气的坐在下首,熟练地拿过黑子。第一子,落在了十七之四,小目。 第二手,十六之三。 两子落定,陈芳眼睛一亮。 自从第一见面用了这样的定式赢过自己一盘之后,裴衍就再没用过,后面即便是输的再难看,也始终不能让裴衍有丝毫动摇。 老实说,陈芳对于裴衍第一盘棋做过几次复盘,虽说占了自己轻敌大意的便宜,可越是研究下去,越发现其中门道颇多。 虽说裴衍下的不是很熟练,过程中有几次只要自己稍加注意,多推演几手,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可这样的棋风还是让陈芳颇感惊喜。 今天,中秋佳节,这小子是一来就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啊。 陈芳不经意的笑了笑,开始认真对敌。 砰! 十八之五,尖! 陈芳依旧从容应对。 时间一分一秒流失,这一局裴衍下的很认真。 其实自打知道了陈芳的真实实力之后,裴衍就不在用大飞守角,并非是不想赢,而是他知道,以自己的真实水平,就算有这样的棋路,也很难赢。 因为中盘布局的时候自己会出现的破绽太多。 而跟着陈芳学习了这许多天之后,裴衍忽然想试一试了。 并且... “七之七,屠龙!” 百手收官。 一子落,满盘皆输。 果然... 陈芳大大方方的弃子,笑道:“你小子,果然在这儿等着我呢。原以为你小子是个淡泊名利的性格,不曾想是个善于隐忍的。如此谋局,就为了赢老夫这一盘棋?” 裴衍起身拱手行礼道:“若是再一味输下去,只怕陈公该笑话小子没有进取心了。” “你小子,哪儿来这么多心思。今日便不下了,晚些时候我家那俩小子在秦淮河上租了条画舫,邀请了江宁城有名的青年才俊办了诗会,你小子若有意,不妨一道去瞧瞧。” 陈芳说着,从身下取了一分请柬丢给了裴衍。 裴衍瞥了一眼,他原本对这样的诗会其实没多大兴趣,虽然文抄一下装个逼的感觉确实会很爽,给自己赚个才子的名头也不难,但裴衍心里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的水平。 文抄这种事情偶尔做做无妨,上赶着拾人牙慧未免落了下乘。 只不过今天嘛,去看看也无妨。 裴衍道了声谢收下请柬。 中秋佳节不仅仅有诗会,还有花魁大赛,这也是穿越小说里的保留曲目了。 这几年裴衍倒是有很多机会可以去感受感受汴京城的中秋诗会。 可前两年自己尚在孝期,不便表现得过于出头,对这类事情自然兴致缺缺。 今年难得出了东京城,又恰逢身处江宁,裴衍心里倒是有了些期待。 毕竟自古以来,秦淮风月,可是流传了无数才子佳人的动人话本。 “说起来第一次见你小子时便说过,我应天书院俊杰无数,你若有心,当去书院拜访学习才是,每天过来看老夫下棋算怎么回事。” 裴衍却是笑道:“要说这江宁城最大的学问,便在您这儿,小子又何必舍近求远。近些日子您教导那些举子时,小子也在一旁听了几句,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子跟在您身边,所读之书又何止十年。” 明知道裴衍是在拍马屁,可偏偏陈芳却听得极舒服。没好气的笑骂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的溜须拍马的本事。” “实在是肺腑之言。”裴衍又拱了拱手,卖了个乖。 --------- 吃过晚饭后,裴衍便带着小蝶出门去了。 从夫子庙一带最为繁华的街道过来,一路上花灯如炽,浩浩荡荡,在夜幕下宛若不灭的流火,又似盘旋的火龙。 街上的小贩高声叫嚷,舞龙舞狮的队伍走过,敲锣打鼓,身后跟着杂耍卖艺,踩高跷的江湖艺人。 最动人的当属青楼妓馆中传出招揽客人的渺渺歌声。 今夜江宁城有名的青楼女子皆已有了去处,不时的便能听见又有哪个地方的诗会上那位才子又有了新出炉的诗作,交给了哪座楼里的姑娘唱诵。 才子斗诗展露才华,这帮佳人们便粉饰才华,如此风貌,便是魏晋遗韵,盛唐风雅,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陈芳给裴衍的请柬地点写的是是秦淮河上最大的一艘画舫,由江宁城首富林家的二公子林言举办,除了广邀江宁城有名的才子之外,还请来了莳花馆眼下风头最甚的花魁娘子叶清涵。 第二十八章 寻衅 裴衍到的时候,大船已经离开了岸边,沿着河流最美的一段缓缓行驶,在其身后,环绕着十几艘小船,不时地从岸上某个地方接人,又或者将船上哪位才子新写的诗作传递出来。 这场由林家二公子主办的诗会在江宁城最是受瞩目。街道里,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聚会中,文人学子们摇头晃脑地品评着谁的诗作最能传唱的久。 裴衍乘坐小船来到江心,上了楼船之后,递上陈芳给他的请帖。立刻便有小厮高声呼喊道:“东京城裴白衣裴公子到...” 裴白衣这个名头在江宁城可没几个人熟悉,但却引起了楼船上最中心的一帮人的注意。 “各位,这位裴公子出身东京城,乃是家父在河边下棋认识的棋友,对其评价颇高,此番更是亲自要我写了请帖邀其登船,小弟先去迎一迎。”主桌里,一年貌约莫二十岁上下的青衣儒生,对着一众酒友拱了拱手说道。 “叔平这是什么话,既是陈公亲自邀请的朋友,相比定是不凡,我身为此次诗会主办方之一,岂有不去相迎的道理。”说话的正是林家二公子林言,年纪看上去比陈叔平略大些,但也不过二十余岁,两颊上泛着微微的红晕,显然是没少饮酒。 旁边的酒桌上,陈叔平的二哥陈仲升此时也靠了过来,自家父亲邀请来的朋友,当儿子自然得出面迎接,跟着他一道过来的还有海家二房的嫡子海毅和唐家的唐志平。 如此一来,这接人的阵仗便显得有些隆重了,陈芳的两个儿子江宁城也是赫赫有名,此番林言举办诗会,便是借用了陈家的名头。 至于这海毅,海家的名头早已无需他人多做赘述。 裴衍看着这哗啦啦跟出来的一堆人,差点以为自己是不是暴露了身份。 只见众人以陈仲升最为年长,走上前来朝裴衍拱手行了一礼,然后一一介绍道:“在下陈琦字仲升,早就听家父一再提及文若兄的名字,此番一见,果真天人一般。” “仲升兄客气了,在下裴白衣,字文若,见过诸君。”裴衍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便是陈芳的二公子了。 “在下陈道,字叔平。” “在下林言,字谨言。” “海毅,字任安。” “唐志平,字国维。” 众人一一做了介绍,裴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些人的名字有不少这段时间都听过。 裴衍一一行过礼后,便被一众人簇拥着送上楼船。 林言租下的是一条三层高的大船,粗粗看去,船上足有上百号人,底层的甲板上首,搭建了一个台子,此时正有林家请来的舞姬在台上表演。 晚些时候莳花馆的叶清涵便会在这里演奏。 这叶清涵是近两年秦淮这一带有数的名妓,卖艺不卖身,被称为才貌双绝。 卖艺不卖身这样的噱头什么时候都有,虽说早晚梳笼,可眼下顶着清倌人的名头,在这秦淮两岸是千金难求一见。 此番林言能够请来她,也是仗着林家与莳花馆有些关系,加上陈芳两个儿子的名头确实好用,这才能做出这般排场。 说到底林家不过是商贾之家,那林言并未取得功名,纵有万贯家财,也难免流于下乘。 杨逍今晚有些出风头,方才写了一首咏月的诗词,得众人唱和,算是今晚楼船上极拿得出手的。 这时候看见裴衍被一帮主人家簇拥着坐到主桌上去,喝多了些酒的他便朝身边的同窗询问道:“这白衣少年何许人也,竟劳动这诸多人去迎接。” 要知道今晚出尽风头的他尚没有去到楼船三层的资格。 想想那三层上都是些什么人,除了一帮世家子弟之外,这江宁城的属官也是来了不少,亦不乏盛名在外的才俊。 裴衍在这江宁城籍籍无名,如何当得起主人家这般的拥戴。 那杨逍边上的同窗脑子倒是清醒,方才依稀听见了小厮的报名,笑道:“方才听下人说是东京城来的公子哥,想来是颇有些身份。” 杨逍一听,却是不屑的道:“东京城来的,切,不过又是个纨绔的世家子罢了,仗着家里有点权势招摇过市,如何比得过你我寒窗十年之功。” 旁边的人正待提醒他慎言,却被方才说话的同窗提前说道:“杨兄说的是,今夜杨兄一阙词,只怕江宁城各大诗会亦是无有比拟者。要是我说,唯有杨兄弟方才配得上这主桌的席位。” 这人显然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如此拙劣的挑拨竟堂而皇之的说口。 却见周边其他人一听,俱是脸色微变,一些人不动声色的退开数步,却也同样引来了一部分人的应和。 酒过三巡,月至中天。 画舫中的歌舞散去,随后响起了一众宾客热烈的鼓掌声,又有从岸边来的小船将其他诗会上出现的出色诗句送了上来,送予船上的大家品评。 诗会这种东西不可能一味的等着才子们作诗,林言自然要在船上安排好些个节目,饮酒作对,听歌赏舞。而到了这个时间点,基本也到了整场诗会的重头戏。 由花魁娘子来演奏今晚各大诗会中的几首诗词,往往也是诗会中最出风头的。 这当中自有许多门道,所谓文无第一,若没有真正的惊世之作,一般来讲所谓上佳的作品差距不过毫厘之间。 而能被叶清涵演奏出来,除了在诗会上出尽风头之外,也是这帮才子们接近佳人的绝好时机。 按理说,这诗会的拔的头魁的会被叶清涵单独宴请,若是能得叶清涵的青睐,将来把人弄上手,破了身收入房中,便堪称人生巅峰了。 没错,这年代狎妓成风,若能凭着自身才华摘下那江宁城人人可望不可及的花魁娘子,自然便是头一等的风光。 秦淮风月悠悠百年,出现过何止数百位花魁,这类才子佳人的故事每年都有,而作为故事里的主角,那位获得佳人青睐的才子自然是人人羡慕。 杨逍今晚也是有希望得到叶清涵的青睐的才子之一,甚至说在这画舫之上,他比其他人都要更有机会。 毕竟无论是陈家的两位公子,还是唐志平这位举人,所擅长的都不是诗词之道,即便是众人中作诗稍好的海毅,眼下也没有拿出好的作品来。 裴衍本来就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过来看看,又恰巧认识了陈仲升这帮人,今夜已是收获满满,尤其是这位林家的二公子林言,更是让裴衍刮目相看。 原本有了唐家作为备选,裴衍此行的目的之一是接触一下唐志平,未曾想倒是这位林言让他颇感意外。 言谈之间说道商贾之道,这位林二公子无论是在经商的理念上,还是对商人之于社会的作用,都有着别具一格的见解。 商人重利,这是此世之人的普遍看法,重利轻义,不事生产,自然为读书人所不齿。然而林言却能浅显的说出经济流通的价值,这在裴衍看来已是极大地进步。 大宋缺铜,而放眼整个大宋的钱币,可以说八成的铜钱藏在了两成的富人仓库内,真正流通余外的钱币少得可怜。 货币不流通,就无法真正产生价值。不产生价值的钱就只是一堆废铜,于促进经济无益,于资源纯属浪费。 裴衍当然知道想解决这些问题没那么容易,但在林言的身上他却看到了希望。 为此,裴衍连连敬了林言好几杯酒,俩人之间的交流可谓投契,就连陈家两兄弟都有些难以置信。 原以为被父亲大肆称赞的人该是个读圣贤书的儒生,岂料裴衍跟林言的交谈中张口闭口都是钱,未免显得庸俗了些。 裴衍也不在意,自顾自得喝酒听曲。 便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几声喧哗,却听见有人朝着楼上大喊道:“早听东京城天子脚下,文风鼎盛,裴公子既自东京而来,何不趁此佳节,赋诗一首,也教我等江宁学子见识一番。” 再看何人在喧哗,可不正是杨逍嘛。 第二十九章 喂到嘴边的打脸 裴衍觉得这个叫杨逍的书生多少是有点什么大病,动静整的不小,整个画舫的人都听到了。 裴衍也是一时愣住,他跟这杨逍无冤无仇的,甚至都不认识,咋地还非得找上门来。难道说冥冥之中被什么奇怪的人操控了,送上来给自己刷经验不成? 再看看杨逍身边那群起哄的人,裴衍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作诗他自然是不会,可他会抄啊,而且抄起来也没啥心理负担,但是这么生硬的套路,讲实话,没啥意思。更何况他贵为小公爷,跟着一帮啥也不是的书呆子计较,多少显得有些没品。 但眼下被这杨逍当着这诸多人的面挑衅,应不应战的都有点骑虎难下。 要说大宋的文人爱惜名声,杨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话凭的是什么?就因为他喝多了没脑子? 裴衍百思不得其解,更何况真要找个对手,陈家俩兄弟,海家那哥们儿不比自己有名气的多? 裴衍确信自己没做什么出头的事情,所以眼前这个叫杨逍的,不是蠢就是坏。 对待坏人,当然是要让他认识到社会的险恶。 只不过还不等裴衍开口,站在他旁边的陈仲升便先开口呵斥道:“杨逍你这是发的什么酒疯,这般无礼,岂非显得我江宁学子不知礼数,我应天书院就是这么教学生的?” 陈仲升一开口,裴衍便知这杨逍竟是应天书院的学生,这么看来这下面应该有不少人都出自应天书院。 也是,老院正的两个儿子都在这儿,应天系的学子又怎么会跑去参加别人的诗会。 “陈教谕勿怪,今夜乃是中秋诗会,能登上这画舫者无不是江宁城颇有才名的青年才俊,我等皆听闻裴兄来自京都,对京都学子仰慕已久,便想看看这裴兄的才学究竟如何?” 要说这江南诸地有哪些地方的学子最不服东京城的文人,四大书院首当其冲。而江宁城文风极盛,又曾出现过范大相公这样的千古完人,自然自视甚高。 陈仲升见说不通杨逍,便只得回身向裴衍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 “江宁府文风鼎盛,文若素有耳闻,此次下江南也是为了游学,今日这么多江南才俊汇聚一堂,这位杨兄弟对我心生考较之意,也实属人之常情。” 裴衍面色如常,淡淡的说道:“想来是裴某初来乍到,不懂这江宁城的规矩了。” 这话说的平淡,听在陈仲升的心里却是钝刀子割肉,脸上又是红一阵白一阵的。 这毕竟是他应天书院的学生,身为应天书院教谕,陈仲升脸上也挂不住。他没有继续劝说杨逍,心里未尝没有存了考较裴衍一番的意思。 但裴衍这话显然是在说江宁城规矩大,对待客人都是这般做派。 陈仲升正想说些什么,便听裴衍又摆了摆手满不在意的说道:“不过是作诗罢了,又有何难?笔来,纸来。” 陈仲升一干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裴衍大手一挥,下面便有人送上了笔墨纸砚,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 裴衍嘴角微扬,这一幕在他看来就跟安排好的剧本似的,非得让他装这么一回。 苏东坡的《水调歌头》,别说中秋词了,放眼整个华夏历史都有“此词一出,余词皆废”的名声,妥妥的四个二带俩王。 反正苏轼这会儿在老家替母亲守孝呢,距离写这词还早十几年呢。 还作诗呢,上赶着作死啊。 叫地主!有本事抢一个试试? 裴衍在心里默默吐槽着,拿起笔,微微思忖了几秒钟,然后快速的在纸上写下:“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裴衍特意用了苏体字,也算是最后致敬一波原作者。 不过片刻功夫,收笔,词成。 裴衍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于是将笔随手一丢,说道:“斗诗这种事,总得有个对手才有意思,在座的各位随便写,写多少首都行,但凡有一首比我这《水调歌头》写得好的,我这辈子不填词了。” 这话说完,裴衍浑身舒畅,难怪范闲要二二三四再来一次,整出个斗酒诗百篇来。 装逼这种事,一旦装到了,那真的是... 也不管桌上墨迹未干的宣纸,自顾朝后头走去,拿起一瓶酒,靠着栏杆便喝了起来。 一行人中,陈叔平最先按捺不住,上前来拿起宣纸,映入眼帘的是一手绝美的字,便是这一笔字,在座的少有人能及得上。 陈叔平一边看一边默默的念着上面的字。 念到一半时,嘴巴动的频率便慢了下来,眼神却是越发的变得肃穆起来,最后带着一脸疑虑的目光,看向兄长陈仲升。 站在下面的杨逍等人看不见陈叔平的表情,但见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心下有些得意。 身边的人亦是窃窃私语,各自议论着些什么。 “叔平,这词作究竟如何,你倒是念啊。” 站在陈叔平对面的唐志平有些着急的说道。 陈叔平摇了摇头,微微叹气道:“只怕这词我念是不合适了,不如请出叶大家,请她来为诸位兄台演绎一番如何?” “叔平这是何意?” 海毅也有些不解的问道。请叶清涵出来演奏,这是摆明了认定这首词就是今晚的最佳。陈叔平的话不难理解,只是裴衍这词能有这般效果? “诸位大兄不妨先看看,再下定论。” 陈仲升心知自己这位胞弟不是个孟浪胡言之人,能让他只一眼便认定为今夜的魁首,这阙词定然是不凡的。 率先接过宣纸,心里隐有一丝期待。 便在此时,岸边的游人燃起了烟花,衬得夜色又亮了几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上阙写月,因月亮而引发对仙境的奇想,起句奇崛异常。两个问题,似乎是在追溯明月的起源、宇宙的伊始,又好似在赞美中秋的美景,造化的神奇,意境悠远。 只这两句,便已胜过今日诗词无数。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出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上半阙念罢,画舫三层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一干人俱是嘴巴微张,一脸的错愕。 这下半阙已然不需要再念下去了。 林言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从陈仲升手上小心翼翼的接过宣纸,对着众人说道:“我这便去请清涵过来。” 不多时,便见一身着紫色袄罗紧身春衫的女子抱着琵琶从里间走了出来,盈盈一握的柳腰下系一条水红石榴裙,里面一件梨花白的灯芯裤,螺髻上持一只碧绿色翡翠珠钗,二八芳龄,肤若凝脂,眉目如画,倒真是个顶美的女子。 叶清涵辅一出现,便成为全船人的焦点。 不少人纷纷议论,叶大家怎地便出场了。 再一联想到裴衍方才做的一阙词,顿时有人了然。 杨逍此时酒醒大半,再见到叶清涵时如何想不到是什么情况。 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心知陈仲升等人不会无的放矢。 那人,竟真有几分诗才不成? 第三十章 水调歌头 叶清涵的出场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自然也包括裴衍在内。 这是裴衍第二次见到这个时代的花魁,上一次见还是东京城广云台的魏行首,论姿色,眼前这位叶清涵亦是不差,风韵上还要更胜几分。 皓月当空,洒下一片清冷的银光,秦淮河上波光粼粼。此时的叶清涵怀抱琵琶,坐在船首的舞台上,微微扬起秀气的下巴,仰望天空一轮明月,竟似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转轴拨弦,随着叶清涵的纤纤玉指拨动琴弦,一缕悦耳悠扬的歌声从她口中传出。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船上的文人才子尽皆呆愣住了,最先是惊于叶清涵的歌声,其声悠扬,澄净空灵,当得上一绝。 但很快,所有人便被叶清涵的唱词所震撼到。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这是何等的意境,又是如何绝妙的画面。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整首词在此刻方才全数展现出来。 船上的众人对望几眼,有人重复喃喃着歌词,安静异常。 裴衍轻笑着看着眼前一副众生相。 苏东坡的这阙《水调歌头》便是再有千百年也有其毫不褪色的魅力,于一般诗人而言可谓是几十年甚至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好半晌,才有人叹道:“好词啊。今日诗会有此一词,足以载入史册。” “刘大人所言甚是,裴公子今日一曲《水调歌头》,我等江宁学子,拜服。” 一层的诸多儒生俱是哑口无言,以杨逍为首的诸多应天府儒生更是已经无地自容。 裴衍却懒得在意他们心里想什么。 《水调歌头》自己不是第一次听了,之前也曾教给小蝶邓丽君版本的唱法。但此刻听着从叶清涵口中唱出的版本,却还是忍不住为之震惊。 叶清涵的歌声仿佛能够穿透身体,直接打动人的内心深处,再配上那一手堪称大师级的琵琶,听得裴衍如此如醉。 等到裴衍回过神来的时候,林言一帮人已经满脸钦佩的站在了自己跟前,险些吓了裴衍一跳。 “诸位兄长这是?”裴衍这会儿也有些上头了。中秋之夜,这还是裴衍第一次没跟家人一块过,叶清涵的歌声配上苏东坡的词,一下子将裴衍尘封了数年的情感激发出来,思念起了前世的亲人朋友,不自觉的便有些喝多了。 “裴兄才华过人,只这一首《水调歌头》便可压得我江宁学子尽数折服,无怪家父常言裴兄非常人。愚兄先前多有失礼,还望裴兄见谅。”说话的是陈仲升,为方才对裴衍心存考较一事道歉。 裴衍双眼迷蒙,满不在意的说道:“多大点事儿,仲升兄客气了。” 言语之间,叶清涵的第二遍词也已经唱完。 裴衍带头鼓起了掌,也顺带着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至于一楼已经呆滞在一边的杨逍等人,已经没人在意他们了。 怎么可能? “好,唱得好,‘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叶大家不仅歌唱得好,长得也是人间角色。真不愧是这江宁城的花魁娘子。”裴衍晃晃悠悠的靠在护栏上,嘴上夸着叶清涵,眼睛却瞟向了一脸阴郁的杨逍。 小样儿,小爷可是很记仇的。 被裴衍夸奖的叶清涵此时面色一红,起身施礼,秀口微张道:“奴家叶清涵,这厢有礼了。” 裴衍此刻站在高处,叶清涵不抬头其实是看不见他的。 早在林言将这首《水调歌头》拿给她看的时候,便已经被裴衍的词所折服,在加上裴衍这一手绝美的字,所谓字如其人,叶清涵对裴衍的好奇心已经达到了极点。 顾不得失礼的叶清涵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抬起了头,迎上了裴衍略带审视的目光。 映入眼帘的便是裴衍那张毫无死角的脸庞,以及一身洁白如雪的长袍。 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便是这般人吧。 两抹嫣红不由自主的爬上了叶清涵的脸颊。 一般来说,今晚这场诗会拔得头筹的人有机会成为她的入幕之宾。现在看来这个魁首的位置是非裴衍莫属了。 所谓入幕之宾,不见得就一定要做什么,可能也就被请到闺房里喝杯就,看个表演。当然,如果当事人愿意的话,也可以进行更深入一层的交流。 叶清涵见了裴衍的模样,心里自然是愿意的。虽然她自忖是个重视才华更甚于皮囊的人,但若是对方才貌俱佳,自然更好。 这不过片刻的功夫,叶清涵心里闪过无数的心思。 可惜,裴衍却是个不解风情的,全然不知道诗会暗藏了这样的彩蛋。 见夜已经深了,便四处开始寻找小蝶的身影,准备回去了。 小蝶自然是随侍在裴衍身边的,只不过画舫三层没她的位置,上船后只能在小厮丫鬟们呆的地方等着。 裴衍见找不着人,酒意又有些上头,吹了风站在船上就更难受了。 强忍着没让自己吐出来,踉踉跄跄的一路晃荡下来,嘴里还不停的喊着:“小蝶呢?哪儿去了?这个点儿了,该回去了!” 一旁的林言赶忙上来搀扶住裴衍,笑着说道:“裴衍今日饮了不少酒,不妨就到叶姑娘的房中歇息一晚,至于您带来的侍女,在下自会安排妥当。” 裴衍扭头看了一眼林言,此刻的林言脸上带着一抹暧昧的笑意,看在裴衍的眼中,像极了拉皮条的。 这年头的文人把自己的妾室送出去都属稀松平常,更何况秦楼楚馆的女子。 叶清涵虽说长的绝美,裴衍看得也是颇有些心动,但理智却告诉他这种事做不得。不是他看不起出身贱籍的女子,而是不敢拿国公府的声誉去赌。 裴衍摇了摇头,笑到:“饮酒不醉量为高,好色不迷真君子,今日趁兴而来,兴尽则返。如此便是最好,过犹不及。” 说这话的时候裴衍觉着自己整个人都变得伟光正起来。 无论这话是不是出自真心,裴衍这话说出口便不得不让人称赞一句真君子。 但下首的叶清涵脸色可就不怎么好看了。神色中透着三分委屈,秀口微微颤动,似要说着什么,最终却又无奈的低下头去。 而自从《水调歌头》出来后便彻底沦为笑柄的杨逍,此刻看着裴衍的眼神中却隐隐带着一丝怨毒。 第三十一章 交心 裴衍最终还是辜负了美人恩,被小蝶搀扶着回自己的住所,留下了一脸幽怨的叶清涵,以及一干神色各异的吃瓜群众。 乘坐小船回到岸边,中秋夜的狂欢还在继续。裴衍的出现正应了那句话,装完了就跑。 仿佛今晚出现在画舫上就是为了出来一鸣惊人的。当然,如果裴衍真是这么想的,那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今夜过后,莫说是这艘船上的人了,整个江宁城的读书人都会知道裴白衣的名字。 不仅仅是因为他写下了足以名传千载的《水调歌头》,更因为他拒绝了叶清涵。 如果这个世界也有此獠当诛榜,那么今夜之后,裴白衣的名字将荣登榜首。 回家的车驾上,裴衍毫不客气的把头枕在了小蝶的腿上,少女身上的淡淡清香侵入鼻腔,缓释些许了醉酒的昏沉。 小蝶红着脸低头轻轻为裴衍按压着太阳穴。 白衣公子鼻腔呼出的热气涌向少女的腹部,有些痒痒的,顿时让小蝶整个身子都发烫起来,她虽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也今年也已经二十一岁,若是放在寻常人家,那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有些事不需要经历也已经懂了。 “公子今夜的作为,可一点儿也不像平时。”跟在裴衍身边这么多年,小蝶自然知道裴衍有没有喝醉,裴衍喝多了是肯定的,但要说醉却不至于。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今晚的事其实不过是巧合,但这样的巧合在我而言却更像是冥冥之中被某只大手掌控着一般,一切都在按着那只大手的主人安排的剧情走。”裴衍闭目养神着,轻声吐槽道。 小蝶听罢,小脸顿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公子是说,这件事背后另有人在操纵,可是冲着公子来的?” 显然是没有太明白裴衍话里的意思,以为又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毕竟几年前裴衍在扬州可是遭遇过一次刺杀的,小蝶可不敢掉意轻心。 裴衍微微摇头,笑道:“没有什么幕后之人,我说了,只是巧合罢了。只不过这种扮猪吃老虎的把戏往后还是少玩才是,容易拉仇恨。” 当然没有什么幕后之人,就算有,那也是一种名叫作者的社畜。 小蝶也发现了,喝多了的裴衍还是有些变化的,以往的裴衍喝酒从不过量,今天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种脑子虽然还算清醒,却开始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的状态还是第一次见。 “小蝶,你觉得那位叶清涵姑娘如何?” 听见裴衍忽然提及那位叶姑娘,小蝶的眼神中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念,没好气的道:“叶姑娘才色双绝,自然是极好的,公子莫不是觉得可惜,今夜听说那林家公子可是盛情邀请公子去那位叶姑娘的房中休憩呢。” 裴衍睁开眼,饶有兴致的盯着小蝶的下巴,笑道:“想不到小蝶也会吃醋啊。” “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小蝶不过是个丫鬟,哪来的由头吃醋,便是有,那也是替将来的主母吃醋。公子可莫要忘了,那位叶姑娘到底是风尘女子,可是进不的国公府的门的。”裴衍的口花花将小蝶吓了一跳,险些没把裴衍甩到地上去。 裴衍不置可否,若他连这点小心思都察觉不了,那就不是直不直男的问题了,而是纯粹的情商太低。 但小蝶的话却是提醒了裴衍,他是国公府的嫡长孙,未来的成国公,他的婚姻从他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不会简单。或许他有能力说服母亲和祖父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但依然会有诸多的限制。 而且除了家里人,国公府之外也会有人盯着。 就像今晚,若自己真的对那叶清涵有心,一夜春情之后,自己必不会撒手不管,任由其沦落风尘,由此一来便会平白招来许多的麻烦,更何况自己尚未娶妻,便是要纳妾,按理说也要在家里有了当家主母之后,由那位点头安排才是。否则难免招致流言。 放在寻常富贵人家倒也没什么,可他是堂堂国公嫡孙,这便是最大的不同。 当然,裴衍想到这些并不是对那叶清涵有什么想法,他真正有想法的是身边的这俩丫头,自己一个男的无所谓,可随着将来俩丫头年纪增大,有些事就不能不考虑了。 “小蝶,你可为自己今后想过?” “今后?”小蝶有些疑惑,摇了摇头道:“自当日公子救下小蝶之后,小蝶便下定决心服侍公子一辈子了,待将来家里来了主母,小蝶亦会视其为主,好好服侍大娘子的。” 裴衍挣扎的起了身,并坐在小蝶身边,侧过头一脸认真的看着她。 夜色昏暗,裴衍并不能够看清对方的脸,但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早已将彼此的容貌记载心里。 小蝶的相貌自然是好看的,或许比不上那位叶清涵,但胜在一股子江南女子小家碧玉的清纯与温婉。 “你和初云在我身边多年,将来也总是要嫁人的,可有为此想过?”裴衍温和的问道。 只是这般温和的声音落在小蝶的耳朵里却如晴天霹雳一般,她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之前裴衍也曾有意无意的提过,但那时的裴衍年纪尚小,她们也还没到出府的年纪,搪塞一番便过去了。 可今天不一样,裴衍或许是因为叶清涵的处境而动了心思,没准真要给自己安排出去了。 虽说适龄出府嫁人不见得是坏事,而且按照自己和裴衍的情份,若是裴家有心给自己安排夫家,定也不会寻些差了的。 可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个,小蝶便变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内心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心跳也随之加快了。紧接着一股莫名的心慌便涌了上来。 再看着眼前如同谪仙人一般的公子,内心除了有一丝慌乱,更多的却是不舍,她不敢想象自己若是离开了裴府会怎么,离开裴衍,就仿佛落水之人放弃了那握在手里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许就此溺死也说不定。 当初在自己人生最艰难的时候,是裴衍出手帮了自己,不仅帮对自己有恩的卫小娘保住了性命,还把自己带回了国公府,免去自己再被发卖的危机。 这几年在裴府的日子,不说过得有多么锦衣玉食,至少衣食无忧之余还得到了主家与下人们的尊重,这是她此生从未有过的。而她能够拥有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眼前这个其实比她还要小些的少年。 许是少年一贯的沉稳让她忽视了这一点,现在想来,她比裴衍还要大些,便是有心想给裴衍做个陪房丫鬟,怕也是够不上的。 骨子里的小蝶,其实还是自卑的。 沉默了好久,终于颤颤巍巍的开口道:“公...公子可是...可是要将...” 看着小蝶一副支支吾吾更住的样子,裴衍就知道这丫头八成又想多了。 也罢,既然自己身处这个时代,又何妨去享受这个时代赋予自己的权利。反正即便真的将小蝶放出去了,也未见得比在自己身边要过得好。 男人嘛,一旦想通了某些事情,就跟突然打开了开关似的,既已认定,那所谓的礼法可是限制不住裴衍的。 想到这里,裴衍的动作也变得大胆了起来,伸手刮了刮小蝶的琼鼻,轻笑道:“你呀,又想多了,我不过是想着若你有心出府,我自会为你安排好去处,可看你这样子,我便知是赶也赶不走了,小蝶,你要知道,你家公子虽看似处处克己,可实非真正的君子,我原也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也说到底割舍不下身边的人,若你愿留下,我虽不能允你十里红妆,却能保证护你一世周全。只盼你将来,莫要后悔才是。” 说罢,裴衍将手轻轻扶在小蝶的肩上,明显感受到少女的身体微微一颤,紧接着将身子稍稍靠了过去,手上稍稍用力,将小蝶揽进了自己怀里。 “公...公子...”小蝶顿时一声惊呼,但又连忙伸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喊出声。 随着手臂上传来身边男子身上的温热,小蝶真切的感受到了来自裴衍胸膛的温暖,眼泪顿时便忍不住的落了下来。 这世上的某些人和事,只要看一眼,便让人觉得美好,小蝶心想,自家的公子,大概便是这样的人吧。 微微闭上双眸,狭长的睫毛上沾着一滴清泪,悄无声息的落下,却是沁人心脾的甜。 第三十二章 林言 中秋之后裴衍的《水调歌头》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江宁。如今放眼江宁的文人学子,很少有不知道裴白衣这个名字。 而自从那夜与小蝶表明心迹之后,裴衍对待俩侍女的态度也有了明显的变化,尽管没有做出实质上的进展,但裴衍已经不避讳跟两女做出一些稍微亲昵的举动了。 作为的当事人的小蝶自是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家公子的变化,虽也幻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但当这一切真正的发生之后,还是会让人觉得恍如梦中。 之后的几天,裴衍依然会每天到秦淮河看陈老下棋,大概是觉得裴衍对自己有所隐瞒,陈芳再见到裴衍的时候也是好一顿牢骚。 “你小子既有如此诗才,想来一手文章写得也是不会差的,你这般年纪正是向学之时,每天跑来我这看下棋算怎么回事?” 旧事重提,裴衍也不在意。打哈哈敷衍一番也就过去了。 诗词这种东西,抄也就抄了,裴衍不担心会被原作者抓出来告侵权,更何况这东西虽说对治理国家没啥大用,但作为宣传手段在这时代堪称王炸,裴衍当然是需要名的,不说别的,他的香水在江宁城推出,只要说是裴白衣的产业,天然就能引来一大波流量,比起他小公爷的名头都要好用。 但如果纯纯拿来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那确实是不顶什么大用。 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他这段时间看似没事做,其实私下里派了东林等人去对江宁的情况做一个基本的摸底。 中秋夜见过了林言之后,原本跟唐家合作香水作坊的念头也在发生着变化。 林家的生意做的极大,号称江宁府首富,论生意波及的范围,比起顾老二手里白家的产业还要大得多。 不过白家毕竟占着盐商的名头,真论起来谁输谁赢也不好说。 裴衍看中林家,主要还是因为林家经营的产业里有酒肆这一项。 《东京梦华录》记载:“在京正店七十二户,此外不能遍数,其余皆谓之脚店。” 这里的“正店”“脚店”都是卖酒的地方,二者的区别就在于像正店这种规模大的酒店,官府是允许其自己酿酒的,当然,税收什么的还是正常收。 而像是脚店、泊店这样规模小不能自己酿酒的,往往需要从“酒库”批发,再在自家进行零售。 大宋粮食金贵,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酿酒的。就跟宰杀耕牛犯法一下,未得到许可的私自用粮食酿酒一样犯法。 裴衍既然能整出酒精,自然能做出更高度数的白酒。 放着这块生意不做也是多少有些可惜的。 只不过东京城的白酒生意可不好做,毕竟樊楼的背后也是牵扯着多方的关系,裴衍没必要为了这点利益去抢一帮人的生意。至于把配方卖给樊楼什么的,他可没那么傻。 林家不像樊楼,林家虽是江宁首富,可说到底只是普通的商户,每年给官府上交了不少的好处费才换来了在江宁府的安稳发展,背后并没有像樊楼那样的庞大关系网。 林家的酒楼自然拿到了官府许可的酿酒权,有渠道有经营许可,同时缺一个强大的靠山,这不正是裴衍需要的合作对象吗。 而且从江宁这个地方开始渗透,将来传到东京去,靠口碑一步步抢占市场,也能更顺理成章不是。 再一个就是裴衍对林言这个人还是比较认可的,虽然只喝过一次酒,但仅凭林言自身的见识,裴衍料定这是一个有野心且有能力的人。 至于林言的品性如何,这个裴衍不敢说。对商人而言无商不奸这话其实不能完全算贬义,若是一个商贾毫无心计,缺少功利心,反而做不好从商这件事。为商人若要说最应该具备的好品质,应该是诚信。 裴衍派遣东林去调查的便是这一点,林家商铺是否具备商人该有的底线。 只要具备为人为商最基本的底线,裴衍并不在意林言是个什么样的人。 又过了几日,裴衍果然收到了林言的邀请,那日的诗会上就属林言与裴衍交流最多,要说他看不出裴衍的不凡之处,那才说明裴衍看走了眼。 林言设宴的地方订在了莳花馆。 --------- 自打上回在画舫上被裴衍的才华所倾倒,叶清涵这几日总是心里惦念着这个其实没讲过两句话的白衣少年。 林言在莳花馆设宴,未见得没有再撮合俩人一把的意思。其实这几日他也托了不少人去探查裴衍的真实身份,毕竟现如今为人所知的只是一个来自东京城的富家少爷,勋贵子弟。 可东京城的勋贵多了,一些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男爵家的子弟也可以称作勋贵。 林家虽然是商贾之家,可每年交给地方的税收都是一笔天文数字,从这点来看,林家可比那些个不得势的勋贵有价值多了。 不过裴衍显然不是那一类。 裴白衣这个名字虽然是化名,但起的多少是有些随意了,但凡上点心的人去查一查,便知道这是个假名。。 林言自知科考无望,此生的理想便是将家里的生意做的再大些,最好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商贾。 而单凭现在的林家想要做到这点还远远不够,他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林言在赌,都裴衍的身份不简单。 而叶清涵,便是他的筹码。 他跟裴衍虽然相谈甚欢,但也还谈不上有什么交情,若真想拉进两人的关系,也许叶清涵是个不错的鱼饵。毕竟即便是他,也很难抵挡叶清涵的魅力。 那夜中秋见到裴衍,虽说对方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林言却坚信这世上没有几个坐怀不乱的人。裴衍当晚推辞,林言没有坚持,也是心里尚未有十足的把握,若仅仅只是个有才华的普通文人,林言虽然不介意把叶清涵送出去,可到底会觉得有些可惜。 但如果裴衍的身份真如他所想的那般。那他就算想尽一切办法也会让裴衍留下叶清涵。 经过这几日的探查后,越是得不出裴衍真实的身份,反而让他愈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裴衍到达莳花馆的时候,林言和叶清涵已经等候多时了。 毕竟是秦楼楚馆,裴衍不方便再带着小蝶,便让东林陪自己了。 看到叶清涵的时候,裴衍也是微微一愣,随即便很快释然了。 “之前总听人林家与莳花馆有一份香火情,现下看来,这莳花馆只怕也是林家的产业之一吧。” 裴衍一进门,便开门见山的道。 林言和叶清涵同时起身。 “奴家叶清涵,见过裴公子。”姑娘微微矮身一福礼,体态柔弱,我见犹怜。 裴衍轻声一笑,说道:“叶姑娘客气了,今日有幸能再品鉴姑娘的琴音,裴某深感荣幸。” “裴公子客气了,妾身蒲柳之姿,还怕入不了裴公子的眼。”叶清涵意有所指的说道。 裴衍一时也有些愣住,只得打着哈哈道:“叶姑娘这是哪里话,若连姑娘这般角色都只能称之为蒲柳之姿,那这天下岂非没有好看的人儿了。” 客气话谁不会说。 一旁的林言悄悄使了个眼色,叶清涵也是见好就收,开始在一旁为裴衍和林言二人侍茶。 “当日诗会与裴兄一番相谈,谨言深有收获,这几日在家中好生思考一番,方知遇上了知己,说起来,裴兄乃是东京贵族,在下却不过区区商贾之子,倒是高攀了。”林言朝裴衍拱了拱手,语气谦逊的说道。 “谨言兄这又是说的哪里话,当日酒会,谨言兄一番见解亦是让裴某茅塞顿开,谨言于商道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敏锐,裴某是极敬重谨言兄的。” 这边叶清涵为二人奉上茶点,便跪坐到一旁的矮桌上,案桌上是一把七弦琴,便自顾弹起琴来。 嘴巴微张,清澈悦耳的歌声便从她的口中传出。 “明月几时有...” 正是中秋夜的那首《水调歌头》。 林言借着歌声挑起话头:“当日诗会,裴兄这一曲《水调歌头》可当真是震惊四座,此等佳作,当可传世。裴兄的才华过人,想来将来在科举一途必有建树,假以时日,便是登阁拜相也不在话下。” 裴衍摇了摇头,满不在意的道:“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更何况诗词不过小道,于齐家治国皆无大用,谨言兄这话,过誉了。” 见裴衍已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林言便知这些吹捧的话对他起不了作用,思索了片刻,便好似下定了决心似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实不相瞒,当日得知裴兄自东京而来,又是陈公亲自出面想要,谨言便对裴兄的身份颇感兴趣,这几日也让人多方探查了一番。” 裴衍一听倒是来了兴趣,他掩饰身份和用化名不过是为了避免太多麻烦,倒不是觉得自己小公爷的身份暴露了会怎么样。但林言这么坦荡的说出来,还是让裴衍有些意外的。 “哦,谨言兄可查出了些什么。” 林言摇了摇头,说道:“正是因为查不出什么,才更觉得裴兄的身份不一般,而放眼东京城,又有几家姓裴的人家能有这般能耐。如此一来,裴兄的身份也就不难猜了。” 裴衍笑了笑,说道:“谨言心思倒是细腻,既如此,我也不瞒你,裴某确实出自成国公府,本名裴衍,字文若。” 第三十三章 生意 林言盯着裴衍,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可听到裴衍亲自说出口之后,还是感觉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那可是成国公府,整个大宋朝有数的实权国公里排在首位的那个,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正准备起身行礼,却被裴衍阻止了下来。 “谨言不必拘礼,我既化名下江南,便是不愿这身份带来诸多不便,如今朝堂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我成国公府不愿涉入太深,故而我出门也不宜过分张扬,还望谨言谅解。” 察觉到裴衍称呼上的变化,林言也是安心了许多。再看向裴衍的时候,眼神中却是多了几分敬畏之色。 原本他只是以为裴衍是裴家的旁系,但从裴衍说话的口气来看,除了京里传闻的那位低调的小公爷,也没别人了。 “原来如此,却不知裴公子此番南下,可是有何要事要办,我林家在这江宁府虽说不是什么地位显赫的官宦世家,可毕竟经商这么多年,黑白两道的朋友却是认识的不少,若有用的着的地方,裴公子尽管吩咐在下。” 裴衍摆了摆手,说道:“谨言还是称呼我一声裴兄便是,又或者叫我文若也可。” “如此,在下高攀了。”林言听罢面色一喜,跟小公爷称兄道弟,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机遇。 “说起来,这次南下倒是有件事确实需要谨言家里出点力。” “哦?裴兄尽管吩咐。我林家义不容辞。”林言心知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若能帮裴衍做事,便算是上了国公府的大船,那今后莫说在江宁府,就算去到东京,也有他林家的立足之地了。 “不知谨言可听说过香水?” “香水?”林言微微一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香水在东京盛行已经有两三年的时间,在大户人家的后院里是极受各家娘子推崇喜爱的东西,便是很多秦楼楚馆,勾栏瓦舍里的女子对此物也是爱极,奈何产量极少,又加上十分昂贵,寻常人家根本消费不起。 自香水出现一来,也不过是在东京府周围,以及扬州流通最多,其他州县若是想要,便需托人从两个地方带,如此一来耗费银钱便要更多。 林家经营各式各样的产业,不是没想过从东京扬州两地大批量购入,再回到江宁府售卖。 但奈何这东西供不应求,产能上达不到持续供应外地的水平。 而关于香水生意背后的人,东京盛传乃是裴家主母徐大娘子的生意。 现在听裴衍说起这个,林言如何不知香水便是裴衍的生意了。 “公子是说...”不自觉的,林言又把对裴衍的称呼改成了公子。 裴衍也不在意,点了点头说道:“江南物产丰饶,商贸繁荣,我有意在江宁府也建一个香水作坊。” 裴衍既然主动提了出来,很显然是想找一个在江宁府的合作对象,林家纵横商场多年,自然能够看出香水生意的利润达到多么可怕的地步。 正待说什么,裴衍一摆手:“不急,你在看看这两坛酒如何?” 说着,裴衍让身后的东林将从家里带来的两台新酿制的白酒取了出来。 撕开了酒坛子的风口,浓烈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 林言凑过头闻了闻,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就是不用尝也知道,这酒必然十分浓烈。 不由得暗自纳闷,裴衍带着两坛子烈酒做什么。 裴衍也不多说,顺手拿起桌上的杯子,给林言和自己倒上了一杯。 推到林言身前。 裴衍敬酒,林言岂有不喝的道理,只是看着眼前喝茶用的小杯子,林言却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南方人虽不似北方那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但饮酒所用的杯子也不会像眼前这个这般小。更何况裴衍一次性倒的其实很少。 没有过多的思考,林言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这酒...咳咳...怎么会如此烈。” 酒一入喉,林言顿时觉得像是一把火窜进了嗓子里,整个喉咙都要烧着了,呛得一阵剧烈的咳嗽。 一旁抚琴的叶清涵都惊到了,林言纵横商场,那可是酒桌上的常客,怎么会才喝一口,就呛成这副模样? 不过这酒,实在是太香了。 早在两人刚刚聊到香水的时候,叶清涵就有意无意的往这边看着,相比起这什么酒,香水对叶清涵的诱惑力可就大多了。 只是还没得及插嘴就被裴衍又把话题带到了酒上。 “此酒烈,寻常人几口便要醉倒。谨言以为这酒比起府上的佳酿如何?” “好酒。”虽然被呛得有些嗓子疼,但林言还是毫不犹豫的说道,烈酒不等于好酒,但裴衍带来的酒不单单是度数高,更没有往昔喝的酒那般掺杂了些未滤净的糟子,而是醇厚绵软,酒香馥郁。 林言看了呀坛子里的酒,也顾不上失态,自己动手又倒了一杯,这回他不再一口闷了,而是轻轻的抿了一口。 虽然有些辛辣,但口感却极好。 裴衍不是个爱喝酒的,对白酒其实不太了解,所以对于自己做出来的这酒到底好不好也不敢断定,但看林言的模样,便知道这酒的质量不会差了。 “此酒之浓烈乃我平生仅见,入口犹如滚烫之火灼心噬胆,实乃豪侠之酒。” 裴衍笑了笑,林言的反应让他有理由相信这酒在这个时代同样会受到大多数人的欢迎。 “谨言觉得,若是将此酒推向市场,可定价几何?” “公子是要卖酒?”林言轻呼道。 裴衍点了点头。 “谨言觉得不妥?” 林言皱了皱眉头,如今米酒的价格一斤不过二三十文,若是价格定的高了,不见得好卖,若是定得低些,林言觉得能酿出纯度这般高的烈酒,成本定然是不低。若定低了,可就没什么利润空间了。 “不知公子这酒,成本如何?”林言小心翼翼的问道。 “出酒倒是不高,初步估算,百斤粮食可出七十余斤原酒。” “如此确实是不…等等,多少?”林言险些没反应过来。 七成的出酒率,这哪是不高啊,分明是太高了好吗。 看着裴衍一脸戏谑看着自己,林言便知是被裴衍耍了。却也不好发火,只得讪讪的笑道:“若是成酒这般高,这生意倒是极好做的。” 林言顿了顿,说道:“如今市面上一斤酒不过十几二十文,若是那些珍藏的佳酿,百十文也是有的。公子这酒比起那等劣酒自是好上十倍不止,便是卖上百文也无不可。” 林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算了一笔账,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酒的市场可比香水大多了,若是稍微调低点价格,只比普通的酒贵上十几文,定能在短时间内抢占大批市场,这可是一笔相当庞大的利益。 想到这里,林言忍不住激动起来。起身拱手道:“公子若是愿意将这笔生意交予我林家,林家愿拿出五成的纯利赠予公子。” 不用出人出力出钱,仅凭技术拿五成的利,林言这诚意可谓十足。 但裴衍却摇了摇头说道:“我既然提了出来,自然是有意与林家合作,并且我也不需要你拿出这么多干股,但有一事须你按我说的做。” 林言有些不解的看着林言。只听他继续说道:“若你对香水作坊有所了解,便当听说过香水作坊与工人签订劳务合同的事。” 当下,林言把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遍之后。林言心下便了然。 裴家香水作坊与工人签订劳务合同一事曾在东京闹出不小的动静来,不少王公贵族,商贾富户算是深受其害,但却得来不少工人阶层的赞誉,说到底无非是把自己的利益拿出一点分给了底层的工人。 当初最早一批加入裴家香水作坊的工人均已经得到当时裴家给出的许诺,升职加薪。有些甚至给自家置办了房产田产。对裴家归属感极强,只是这么一来难免滋生野心,对很多贵族而言,于自家的利益多有损害,私下甚至有人在传这裴衍是想效仿当年的范文正公。 裴衍想不想效仿范文正公林言不知道,但裴衍提出的要求他却能够满足。了不起将与裴衍合作的生意独立开来,林家家大业大的也不在乎这点钱,更何况裴衍还主动让出了一些利。 反正江宁的香水生意若是盘了下来,林家也是要重新建厂招人的,一个也是建,两个也是建。若能和裴衍把关系交好,那将来能得到的好处才是最诱人的。 当然,还有一点是林言没有表现出来的,他毕竟是家里的次子,上面可还有一个大哥呢,若能经由他的手促成这桩关系,那他在林家的地位也将不可同日而语了。 第三十四章 误佳人 林家这一代的情况并不像外面表现出来的这般兄友弟恭,作为商户之家,又都是没有功名的白身,俩兄弟这辈子的追求也就是继承家里的这点产业了。 同为嫡系,林言是次子,在家里自然不如兄长林城那般受到重视。 原本林家是想让林言走仕途科举的路子,只可惜林言虽然聪明,但在读书上却没什么天份,也或许是他志不在此,二十多岁了连个秀才都还不是,就更别提会试了。 既无心科举,林家的家主自然也是要替这个二儿子做做打算的,这才有了这几年林二公子在江宁府生意场上的名声。 要说林言在经商一途也确实要比他的兄长更有天赋,但长幼有序,家业终究是落不到他头上的。 如此一来,俩兄弟天然存在着竞争关系。 寻常豪门大户家里虽然没有皇位可以继承,可要说各家儿子之间暗自较劲的也不少。老婆多生的多就这点麻烦。 裴衍毫无疑问就是林言压过林城的最大依仗。 对于裴衍所提出的条件,林言自是无不应允。 俩人谈生意也没有避着叶清涵,虽然一直没有出声,可裴衍和林言的交流却是一字不落的听在了她的耳朵里。 当然,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作为江宁府为数不多知道裴衍真实身份的人,叶清涵觉得自己比起很多人都要更接近这位裴小公爷一些。 见俩人聊完正事,叶清涵也是停下了弹琴的手,起身迈着婀娜的步子走上前来,替两人一一斟酒。 正待给裴衍倒酒时,却被裴衍阻拦了下来。 “这酒太烈,裴某不是好酒之人,还是取些清淡的才好。” 只见叶清涵却是轻轻一笑,柔声道:“裴公子自酿了这人间佳酿,却说自己不善饮酒,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这话小蝶也说过,而且不止一次,裴衍自己也觉得自己像个异类。 就好像别人看见叶清涵,第一反应无非是,嗯,真美。 而裴衍则是觉得,嗯,可惜了,然后又觉得这个时代的男人真幸福。 至于美女,裴衍见得多了,后世电视上见得那些女明星又有哪个不漂亮的。 再加上现代的化妆技术,美颜滤镜一衬托,人均八十分以上的颜值。 这年代唯一胜过后世的地方,大概就是这年头的美女都是纯天然无修正的吧。 裴衍虽然谈不上对美女免疫,但也不至于真的会因为一个人长得好看而觉得有多惊艳了。 对于叶清涵,裴衍确实觉得可惜,毕竟这么一个才艺出色的姑娘,放到现代社会妥妥的大明星一枚,在这个世界却要以色娱人,身不由己。 若是放在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裴衍说不准会帮她一把,但现在裴衍却不会这么做了。 他无力改变什么,总不能见一个救一个吧,又不能都像小蝶似的放在自己身边,救得了一时怎么能帮得了一世。 “也许吧,很多人都这么说过。”裴衍自嘲的说道。 “当日裴公子一曲《水调歌头》可是出尽了风头,奴有幸能作为此词第一个演奏者,还得多谢裴公子呢。” 那日的《水调歌头》除了让裴白衣这个名字名扬江宁之外,受益最大的便是叶清涵了,这就跟后世歌手的原唱似的,眼下江宁府谁不知道这首词唱的最好的便是莳花馆的叶大家。 本来江宁府各大青楼的花魁之间人气不过伯仲之间,裴衍的这首词直接让叶清涵身价往上拔了一筹,盖过了同级别的许多人。成了江宁府诸多花魁娘子里头一份的存在。 这事对她而言也是有喜有忧,喜的是身价大涨,她在莳花馆的地位自然也随之上涨,至少一些不愿出面的宴会可以提出拒绝的意见。忧的是被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迟早会有有权有势的人看上自己,那时候光凭莳花馆和林家可保不住自己。 裴衍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淡淡的说道:“不过是随手写得小曲,也是因江宁的学子太过热情,裴某盛情难却罢了。” “好一个盛情难却,裴公子不愿拒绝江宁学子的邀约,却始终对清涵不屑一顾”叶清涵幽怨的说道。 这下换裴衍有些不明所以了。 自己可是没把这位怎么着啊,怎么这语气听上去那么像是自己始乱终弃似的。 看着裴衍呆愣住的样子,叶清涵也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忙解释道:“奴素来仰慕似公子这般才华卓然之人,当日公子的《水调歌头》可不仅仅是折服了江宁的学子,便是奴家也为公子深深钦慕,原本托林公子诗会之后邀公子闺中一叙,不曾想公子竟拒绝的这般果断。倒是连跟公子多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裴衍倒是记得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就觉得林言像是个拉皮条的不正经,却没想到这是叶清涵的主意。 只不过,这么露骨的话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真的好吗? 裴衍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心想这都什么事儿啊,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王霸之气啊,还能让人看一眼就想发生点超友谊关系? 太扯了。 “当日确实饮酒有些多了,实恐唐突姑娘。呃...这个...”裴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总不能说我当时觉得你们想仙人跳我吧。 还是说下次有机会再说? 虽然自己大可以不必在意这些,但这么没品的事情做出来也不太光彩啊。 再说了,这年头虽然狎妓叫风雅,但官员嫖x娼是犯法的呀。虽然裴衍不是官员,但也算是勋贵子弟,有些事做的太明目张胆了影响不好。想想顾老二那厮名声怎么臭的。 总之那天晚上怎么想裴衍都不可能留宿的。 至于说现在,呃,还是算了吧。 裴衍是典型的做了就想负责到底的性格。 “公子不必在意,清涵不过是仰慕公子的才华,加之当日公子所为实乃君子之风,更深信了公子品性高洁,如此愈加倾心于公子罢了。”见气氛有些微的尴尬,一旁的林言立马出口解围。 “在下深知公子身份不便,其实若公子有意,在下可替公子做主将清涵赎身,再在江宁寻一处房产,安置妥当。公子若有闲时,常去看看清涵便是。”林言说这话时眼神满是暧昧之色。 看的裴衍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麻蛋,你知不知道你这放在小说里叫送女啊,犯大忌了懂不懂,也就亏得你不是主角,不然喷死你。 养外室这种事情,听上去虽然很美妙,但其实乌糟事很多的,就凭国公府的能耐,林言凭什么能做到滴水不漏。 被自家母亲知道了不得掀掉自己一层皮啊。 等等,为什么自己已经在设想事发的后果了。 不对,我不对劲。我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啊。 驱散了脑子里一堆乌七八糟的想法之后,裴衍眼神复杂的看着叶清涵,说道:“裴某多些姑娘抬爱,只是在下亦非是良人,笼中金丝雀,不是好归处。林兄既有意替姑娘赎身,何不就此去寻一份自由。” 裴衍的话虽是在推辞,但也不是全是搪塞之词,国公府那样的地方,确实不是什么好去处,外人看着再如何风光,又怎么会知道多少人盯着自己的后宅,叶清涵身为贱籍,身后又毫无倚仗,就算是入府做了妾,又如何能在裴氏一堆族人的眼皮子底下过好日子。 她跟小蝶初云终究不同,那两人毕竟是自己的身边人,跟随自己多年,即便是自己将来的妻子,多半也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会为难她们。 而叶清涵呢,自己对她连感情都没有。相信她对自己也是如此,无非是自己刚好符合了她的择偶观,让她对自己有了期待罢了。 若仅是出于这点就纳进府然后不管不顾,那自己跟盛紘有什么区别。 裴衍的话虽然说的轻,但拒绝之意明了,虽也替叶清涵求了一份林言的人情,但也没有收下叶清涵的情意。 叶清涵听着裴衍的话,脸色顿时变得白了几分,她也知道自己配不上裴衍,可看着裴衍对自己毫不在意的样子,还是让她觉得心里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 裴衍这样的人大概是很多女人的梦中情人,有才华,长得好,家世好,几乎没什么可挑剔的。但这样的人于她而言却是可望而不及。 这或许算不上是爱,更多的应该是不甘心。 是的,不甘心。她自认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天下的男人又有几个见了自己能毫不动心呢。 可偏偏是让自己先动了心的那个,对自己竟如此不屑一顾。 “清涵自知无缘侍奉公子,但愿公子能予一信物,也好给清涵留些念想。”叶清涵眼眶微红的看着裴衍,沉默了许久之后最终还是柔声说道。 裴衍很想说何必如此,也不想撩了就跑还给人留了希望,但看着叶清涵楚楚可怜的模样,以及那请求的眼神,最终还是没忍下心拒绝。 想了想,走到了一边的书桌上,提笔写下一首词。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唉,只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吧。 第三十五章 海家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他是希望自己能获得自有吗? 这首卜算子,代入叶清涵的角度来看,也算是写尽了无数风尘女子的心声了。 这莳花馆每天客人那么多,有才华的文人墨客也不在少数,哪一个不是自封正人君子,但又哪一个不是冲着自己的美貌来的。 裴衍说得对,笼中金丝雀,不是好归处。只是似她这般的人,又能有多少选择呢? 即便林言听了裴衍的话放自己从良了,也不见得能让自己获得真正的自由。 但只是裴衍的这份心,就已经够触动叶清涵的了。 若说此前对于裴衍仅是钦慕,欣赏和不甘,那么这会儿叶清涵再看向裴衍的眼神中,便是真的有些难过了。 也罢,似他这般的人物又岂是她一个青楼女子所能痴心妄想的。 “清涵,谢过公子了。”叶清涵欠身福礼,眼神带着一丝感激之色。 裴衍抬手虚扶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 从莳花馆出来已近黄昏。裴衍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江边逗留了一会儿。 清风徐徐,回想着这些年自己见过的一些事,裴衍心里有了些莫名的感慨,他深知自己正在一步步的被这个时代同化,原先很多幼稚而过于理想化的想法也正在被消磨殆尽。 见过了未来世界的繁荣与自由,再身处落后而封建的时代,身为特权阶级,裴衍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做些什么,也许能做的并不多,但裴衍知道,他是能做些事的。 -------- 与此同时的海家,中秋诗会之后,无论是海毅还是唐志平,都对裴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是说,那中秋诗会上大出风头的裴白衣便是东京成国公府的嫡孙裴文若?” 海家二房的当家人,也是海毅的父亲海士轩一脸严肃的坐在议事堂上首。 如今的朝堂,文官站队的趋势越发呈现明朗之势,估计有不少人觉得老皇帝没几年可活了,再想生儿子是有心无力了,几个王爷里就属被接进宫里的那两位声势最大,估计着将来的太子之位必然要在两人中选一个了。自然也就有不少人开始向未来的储君靠拢。 海家世代清流,向来不涉党争,但身处乱局之中,一心想着独善其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反而是地位超然的几位国公里,成国公裴墉始终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连着几个手握军权的军侯也是迟迟没有动作。 武将和文官毕竟不同,对朝廷大事的决策上几乎没什么发言权,可潜在的威慑力却不小。要说两位王爷没想过拉拢这帮公侯,海士轩是打死不信的。 而两位国公里,英国公张怀常年驻守在北方,两位王爷在东京被看得死死的,鞭长莫及,剩下的裴墉就成了关键人物。 虽说裴墉这两年退居二线,没啥事的也基本不在朝会上露面了,可军权并没有全部下放。谁也不知道是老皇帝先嗝屁还是老国公先告老,以至于大家对裴家的态度始终捉摸不定。 说白了,裴仲元已经死了,小辈儿里裴衍连科举都没参加,更没有入军营。若是裴衍无法在老国公在世之时崛起,那裴家的没落也就在所难免了。 裴家没落,这块蛋糕总要有人来吃。既如此,谁能保证裴墉不会为了下一代考虑去参与党争这桩事? 如此一来,裴墉便成了那个介乎可争取和不可争取之间的人物。 然裴墉混迹朝堂几十年,说是老谋深算一点不为过,想从他身上入手难度可想而知,倒是裴家的这个嫡孙... 三年前东京城刚出现的香水作坊便让裴衍的名字传入了这帮达官显贵的耳朵里。 要知道这些勋贵除了文官,可还有不少武勋,裴衍搞出合同工这一出,损害的也包含很多武勋的利益。 作为一个武勋世家,裴衍的做法可是半点跟聪明二字挂不上钩。也就是看在裴墉的面子上,不然这帮武将长辈不得把裴衍的屁股打烂。 这会儿又跑到江宁来,海士轩不得不怀疑裴衍的动机。 其实这两年合同工的优势也渐渐体现了出来,看似短时间内分出了一部分利益给到了下层工人,其实于长远来说创造的价值反而更多也说不定。 工人赚到了钱,自然更愿意死心塌地的替主人家干活,反而创造了更大的财富。只是这帮人向来剥削惯了,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利益流失。眼界格局到底是差了些。 海士轩旁观者清,对于裴衍的看法反而更客观些。 裴衍来到江宁,海士轩不相信仅仅是为了所谓的游学而来,否则怎么不见他到应天书院去。至于裴衍的真实目的,海士轩猜想多半还是跟他那香水作坊有关。 裴衍的香水生意在东京扬州两地的火热是有目共睹的,每年创造出的利益难以估量,但为何三年来只在两个地方建了厂。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在别的地方没什么根基,东京有裴墉护着,加上官家明里暗里也是支持的,自不必说,扬州裴衍选了顾廷烨作为合作者,有了白家的产业,加上顾廷烨侯府公子的身份,以及当初裴衍在扬州和扬州知州的一份交情,这才能顺利的办下去。 可放到了江宁府就没那么顺利了。 香水的生意大家都想做,地方的官员也想做,甚至地方的勋贵都想做,但这帮勋贵却不想照着裴衍的方式去做。 在他们看来最好的是裴衍把配方拿出来共享,他们自己做。 嗯,就是这么贪得无厌。当然,没谁有本事去威胁裴衍拿出配方,但在自己的地盘上捣捣乱还是做得到的。 海毅看着父亲面无表情的神色,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那日中秋诗会之后,海毅便留意起裴衍的身份,身为官宦世家,海毅想要探清楚裴衍的身份可比林言容易多了。 得知裴衍的真实身份之后,海毅第一时间便告知了海士轩。这才有了议事堂的这一幕。 “那裴衍今日见了林家的那位二公子,想来是找好了合作对象,若说在江宁府,林家倒也是个不错的合作者,但...还不够啊。”沉默了片刻之后,海士轩轻抚着下巴的胡须,意味深长的说道。 是的,还不够,有了商业渠道,裴衍还需要官方的支持来作为支撑。 而要说在江宁府的官宦圈子里,谁是那个最有力的支持者,又有谁能越过海家呢? 等着吧,料想要不了几天,这小子就该自己登门了。 第三十六章 拜访 江宁玄武湖,春花秋月,夏阳冬雪,四时景色皆有迷人之处。许多江宁城的豪绅大户皆在此处安置。 而要说那无数豪门宅邸中最惹人瞩目的,便当属海家那座庞大的七进院落。 裴衍带着东林来到海府的门口,跟护院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示意自己是来拜访海公的。 海府的门子管事见到裴衍倒是客气的很,在得知裴衍的身份后更是毕恭毕敬的将二人引到了偏厅喝茶稍坐,自己一路小跑的去通报海士轩。 裴衍用的自然是成国公府的身份,虽然没有名剌,但国公府的身份可不是谁都敢冒充的。 裴衍刚坐下没多久,便听到海毅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 虽然中秋诗会上只是简单聊了几句,但裴衍看得出海家教育子女还是很有一套的。 “裴兄,果然是你。我道是哪位国公家的裴公子呢。”海毅笑着走了进来,看到一身白衣的裴衍,当即热情的迎了上来。 “当今见诸位大兄,未将实名相告,实在是小弟的错,还望任安兄莫要怪罪才是。小弟裴衍,表字文若,见过任安兄。”裴衍告罪道。 “哈哈,文若这是说的哪里话,早闻你曾在江南遇袭,此番南下,小心些也是应当,说什么怪不怪罪的。”海毅心胸豁达,加上早就知道了裴衍的真实身份,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一把拉住裴衍准备行礼的手腕,朗声笑道:“走走走,父亲听闻你来,已在前厅等候。” 海毅的热情让裴衍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莫不是传说中的自来熟?上来就动手动脚的。 海毅引着裴衍一路朝正院前厅走去。 海府的庭院比起裴家在东京的园子自然要小不少,可内里的布置却极为讲究,亭台楼阁,池馆水廊,庭院深深不知几许。每一处的景致都落得恰到好处,倒是极符合海家文人世家的雅趣。 相比之下,裴家的府邸除了突出一个富丽堂皇,倒是没什么可取之处。 裴衍随着海毅进到客厅坐下,厅内的陈设很是雅致,迎面的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笔力纵横,一看便是出自名家手笔。 裴衍隐约能认出其中一些字画出自何人之手,而有些字画水平比之后世传名的名家亦是丝毫不差,但看落款却是裴衍也不识得。 海毅安排了一个过来伺候的小丫鬟道:“去把父亲新得的方山露芽煮上。” 这边话刚说完,一身着青色澜衫,头戴平角幞头的中年男子从正厅的屏风后走了出来。 手上随意的捧着一本《春秋》,见到裴衍和海毅,不禁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晚辈裴衍,见过海大人。”裴衍对着海士轩郑重作一深揖。 海士轩放下手上的书卷,坐在了正厅上首的椅子上,摆了摆手道:“贤侄不必客气,早闻中秋诗会出了个诗才绝艳的裴白衣,不曾想竟是永明兄的公子。” “海大人认识家父?”裴衍不由得疑惑道。永明正是裴仲元的表字,看海士轩的样子,像是跟自己父亲还是故交的样子。可在裴衍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这位的印象。甚至父亲的丧礼也没见到海士轩的面。倒是海家在京为官的老三海士城出现过一次。 不过这也不怪海士轩,这几年他都在外为官,身为江宁知州,四品大员,一般没有中枢下发的旨意是不能随意回京的。 “我与永明兄也算缘浅交深,当年入京赶考,与永明兄有过数面之缘,虽只是见过几次,却相互引以为知己。后来考了进士,下放到地方之后,这些年便很少回京了。说起来与永明兄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七八年前了,唉...世事无常,未曾想那一别之后...…我竟是连送永明兄最后一程都做不到。”说到这,海士轩不禁抹起了眼泪,神情中满是感怀之色。 裴衍察言观色的能力算不上多好,但也看得出海士轩的模样不似作假,对于自己的这位父亲,裴衍所知甚少,印象中是个极儒雅的男子,虽是武人,却丝毫没有武人身上的煞气,反而更像个儒将。 大概是性格原因,裴仲元并不强制裴衍习武,反而对他读书的功课十分上心。 至于说裴仲元的朋友,军中的那帮武将裴衍倒是见过不少,但文官中倒是很少听人提起过。 这还是第一次。 “斯人已逝,我想家父若知道伯父这般挂念于他,九泉之下也会感到开心的。”裴衍没曾想自己的父亲去世却还要他反过来安慰别人。 这种一别之后再见不知何时的事情,在这年头简直不要太常见,先不说朝廷有没有规定,就这年代的交通工具,出趟远门动辄大半个月甚至几个月的路程,那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吗? 平复了一番心情之后,再看向裴衍,海士轩觉得裴衍身上颇有几分当年裴仲元的影子,便欣慰的说道:“你与你父亲倒是颇为相似。” “......” 裴衍觉得大概是看到自己让海士轩想起了与父亲的一些过往,便只是谦逊的说道:“侄儿年纪尚小,很多地方远不及父亲那般沉稳,还需要各位叔伯多指教才是。” 嗯,裴衍觉得自己自称侄子一点问题也没有,毕竟看海士轩的样子就知道他跟自己父亲的关系不错,才不是为了刻意拉近关系。 对于裴衍称呼上的改变,海士轩倒是显得极为满意,虽然心知这位故人之子此次来找自己是带着目的的,但裴衍的行事作风还算谦逊有礼,仪态也相当得体,加上先前因《水调歌头》而形成的固有认知,自然觉得这个侄儿哪哪都好。 海士轩摆摆手说道:“指教谈不上,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才学,又有裴老公爷教导,未来前程自是不可限量。说起来你与任安年龄相仿,以后你们年轻人之间多亲近便是。” 裴衍忙又对坐在一旁的海毅拱手道:“任安兄心胸豁达,为人直爽,小弟是十分钦佩的。” 海毅笑了笑,说道:“文若客气了,若你不介意,往后便叫我一声三哥就是了,别总是任安兄任安兄的叫的这般客气。” 海毅在海家二房是嫡长子,只不过海家大房的两个儿子年纪都比他大,因着海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祖训,家里几乎是没有庶子庶女的,这样一来显得人丁并不太兴盛,故而对外自称总会把几个叔伯家的兄弟一并算上。 裴衍倒是乐得和海毅套近乎,当下顺杆爬的说道:“文若听三哥的。” 一番客套之后,裴衍让东林将事先准备好的香水和白酒取来,对海士轩道:“此番来得匆忙,未准备什么礼物,好在此番南下时带了些香水和小子自制的酒水,听闻海家大姐姐不日便要出嫁,便当是小弟尽的一份心意,请伯父务必笑纳。” 裴衍准备的香水是完整的两套装,每一套都包含了玫瑰、兰花、茉莉、水仙以及桂花五种香味。用软木雕制的盒子包装,外观看着便知价值不菲。 “早听闻东京城裴家的香水有价无市,这江宁城虽也有少量商铺有在售卖,奈何数量实在稀少,这价格都炒到天上去了。文若这份礼可是一点都不轻啊。”海毅看着东林手上的盒子,忍不住说道。 “三哥过誉了,不过是些小玩意儿罢了,只是如今东京工坊的产量跟不上,各地有需求者皆要到东京、扬州两地的店铺少量购入,再带回本地,自然成本高了许多。” 裴衍说到这时,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上首的海士轩,见他并无反应,这才继续说道:“说起来,小弟有心在江宁建设一处香水作坊,想来要不了多久,此物在江宁也就算不得稀奇了。” 裴衍顺势引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第三十七章 论商(上) 作为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裴衍的这点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海士轩。 其实这两三年来通过不断的优化生产,香水这东西在东京已经不像最初卖的那般昂贵,但平均下来一瓶香水的价格仍抵得上普通农户半个月的花销,仍然是顶级的奢侈品,而通过长途运输到达各地之后,价格少说还得翻上一倍。 只不过因为各地流通的数量极少,所造成的的经济效益倒是并不那么明显。 微微沉默片刻,海士轩开口问道:“贤侄的香水作坊我亦有所耳闻,听闻贤侄可是靠着这桩生意赚了不少银钱啊。” 海士轩半开玩笑的说着,但眉头却微微蹙起,随即又道:“只是这商贾之道毕竟流于下乘,贤侄正值大好年华,还是应把心思多花在读书上才是。” 也算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原本想着裴衍此来无非是谋一层关系,让自己在这江宁府予他的香水作坊一个方便,海士轩倒是无所谓的,但在看到裴衍之后,海士轩不免想起了故人,面对故人之子,海士轩反而念起了旧情,有些话也就不免提点出来。 裴家身为武勋,裴衍的文举之路本就不如寻常读书人那般顺利,想要得到天下文人的认可,光靠才学可是还不够的,有时候出身也很重要。若是裴衍在流于低贱的商贾一道,反而更要被清流文官所看不起。 裴衍心知海士轩是为了自己好,大宋商贸繁荣,对于商人比以往任何一朝都要更宽容,但士族就是士族,自诩高人一等的毛病一直都在。对于商人依旧是看不上的,只觉得商人逐利,常常忽视了商人对于社会起到的许多作用。 对此,裴衍也不好多说什么,但他既然决心做些什么,首要的便是让大家正视商人的作用。这不是他想去改变商人的地位,而是以小见大,从裴家的香水作坊所辐射的一小部分人,让这帮人认识到商贸真正的意义所在。 商贸,是可以改变民生的。 “伯父认为,侄儿经商只是为了钱吗?”裴衍问道。 海士轩疑惑道:“莫非贤侄另有打算?” “伯父可知裴家的香水作坊每月可得银钱多少?” “据说高达十数万贯之巨,说来仅凭这一桩生意,要不了几年,裴家说上一句富可敌国也好不夸张啊。” 裴衍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又问道:“那伯父可知裴家每月支出的工钱又有多少?” “据我所知,裴衍雇佣的工人不过千人,便是工钱高些,想来也不过数万的花销。” 裴衍笑了笑,说道:“根据家中账房统计,裴家在东京扬州两地的收益,每月刨除材料成本,尚有二十万贯的盈余,而裴家雇佣的工人不过七百余人,每月支出却也高达三万贯。” 话一出口,便是海士轩早有心里准备,也认输瞳孔微缩,内心一阵波涛。 七百多号工人,花销却高达三万贯,平均下来,每人每月可以领到的工钱高达四十贯。 这还是工人?这他妈都赶上一个八品官的月俸了。就离谱,要知道大宋的官员可是出了名的待遇好。 “仅凭这香水生意?”海士轩忍不住问道。 “自然不是,这些年香水作坊陆续也做了些其他的东西,像是花露水和香皂,这些东西伯父当是见过的,并不稀奇,价格也相对亲民,产量更高,各地皆有流通。” 海士轩这才点了点头,香皂花露水他是知道的,他家里就有在用,虽然比起寻常人家用的皂角稍贵,但一般的人家也还消费得起。只不过他平时不太关心这些,这才没意识到这些东西都是裴家生产的。 这么一算,这香水作坊离谱的收益倒也还能理解。按理说裴衍手上有这么多的产品,若是按照传统的方式大肆的在各地办厂,每月的收益又何止这些,说到底,还是那个合同工给限制的。 但也许正是因为这份限制,裴家的生意看着才不致于过分夸张,否则把这些事儿都摊开了做,那可不就不是一家两家人在眼红了。 怀璧其罪啊。 随后,海士轩仿佛又想到了些什么,邹着眉头说道:“工人拿着如此之高的工钱,还有谁会愿意在家务农,长此以往引得人人艳羡,田地废耕,可是大大的灾殃啊。” 海士轩的担忧不无道理,大宋发展百年,当今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对百姓宽容,轻徭薄税,整体国力算是达到了一个顶峰,整个大宋的人口高达两千多万,相对的,粮食的消耗也是一个很夸张的数字,这年头可没有杂交水稻,连土豆玉米都没有,水稻小麦的产量都不算高,若是遇上个灾年,该闹饥荒还是会闹。 华夏本就是以农为本的社会,如果农民都眼红出门务工赚钱,那谁还愿意在家种地。 裴衍却说道:“我朝土地兼并成风,农户手上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又有多少,何况真正的老百姓心中,农事乃是立足之根本,便是大户人家,都知晓多囤些田产,可这些田产从哪里来,无非是富户从贫苦人家手里兼并而来。百姓手上没有余钱,便是种地,也不是为自己种,而是给地主们打了工,若是农闲时务工赚些银钱,自然也能换来些土地,贫苦人家不至于卖地,为自己打工,总好过受人欺压。” “伯父可知这三年来,凡在我裴家工作的人,家里每年多少都能置办一些田产,他们原先可都是贫苦人家,如今有了田产房产,家里的儿郎娶了媳妇儿,女儿能够置办上嫁妆,比起以往的家徒四壁可不知好了多少。” 海士轩不禁笑道:“照你这般说,你经商,反而是为了这天下的民生不成?商人逐利,说到底银钱还是归入自己的口袋,且不说有多少能如你这般对待工人的,便是有,若将来从商之人多了,于国家又有何利处,商人到底不事生产,此风断不可长。” 不论怎么看,他还是不希望裴衍把精力放在经商一事上,裴衍刚才的话说是给工人们造了福,但其实何尝不是给很多商户做了表率,工人好歹还是服务于生产的第一线,但商人却不是。这也是为什么历朝历代商人地位都不高的原因。 裴衍知道想要改变海士轩的想法很难,其实某种意义上海士轩的想法也正是天下间很多文人的想法,商人逐利,不事生产,于社会无用。 这天下,终究是得靠读书人来治理。 是的,读书人天下第一,就是这么优越。 “伯父说,商人不事生产,侄儿却不这么认为。”裴衍今天算是跟海士轩杠上了,明明那么多士族文官勋贵手底下暗地里都经营了一些产业,却各个瞧不起经商的,你们这典型的双标狗。 朝廷禁止官员经商禁的飞起,可结果呢,看看顾老二身后的白家,再看看盛紘的大哥,有本事让你们家亲戚也种地去啊。 第三十八章 论商(下) 海士轩看着裴衍,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裴衍不是学经济学的,但也知道大宋朝虽然在后世被处处诟病,被骂软弱,可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有一点大宋朝是做的极好的,那就是文化和经济上的开放。 近代学者陈寅恪说过:“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可见大宋并非如此不堪。宋朝的文化和经济发展,甚至超越了居于他之前的唐,海外贸易的高度繁华,整个大宋朝的海岸线,北至胶州湾,中经杭州,南至广州,再到琼州海峡都对外开放,与世界诸国相比,大宋的gdp占据了全球的80%,可以说此时的大宋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的萌芽。 然而一盘好棋打得稀烂的,也就只有这个大宋了。 “不满伯父,侄儿做香水作坊,除了为贫苦之人谋求一份生计之外,也是在尝试着寻找一条新的思路。” “思路?这与商人又有何关系?”海士轩不解的道。 “侄儿想试着改变大宋财富的阶级结构。”裴衍语不惊人死不休,这话说出口,登时惊得海士轩和一旁的海毅脸色骤变。 “大胆,毛头小儿如何说出此等祸世之言。”海士轩当即一拍桌子,气得直瞪眼道。 海士轩虽然不完全理解裴衍话里的意思,可裴衍所提到的改变阶级结构,分明有几分当初范文正执掌新政时的样子。 庆历新政,那是多少人心中的痛,且不说那位人人敬仰的大相公为之付出了一生的心血。便是现在都还有不少当年的庆历旧臣被外放为官,难以回到中枢。 海老太爷当年身为帝师,跟当年的官家和范相算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人,海家人对于那次变法的认知自然深刻得多。 裴衍是什么人,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一个连科举都还没参加的白身,动不动就提改变,简直是不要命了。 面对气极的海士轩,裴衍却是面不改色,静静的等着海士轩平息了怒气,稍稍缓和之后方才开口说道:“伯父且先莫要生气,侄儿并非口出狂言,更不是想一蹴而就的做成什么,如今香水作坊的成功,受益者不过数百,侄儿只不过是做了个试点,去验证一个道理罢了。” 海士轩见裴衍依旧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也意识到是自己过激了,只是朝廷难得风平浪静几年,他实在不愿看到再起波折,也不愿裴衍误入歧途。 “你想验证什么道理?”平复了几分的海士轩决定先听听裴衍怎么说。 “伯父可发现了,无论是富户还是贫农,手上有了余钱之后所做的事无非两件。” 裴衍稍稍顿了顿。海士轩还未开口。一旁的海毅却是很快的反应过来:“置地、屯钱。” 裴衍点了点头,说道:“置地、屯钱。无论商贾富户,还是士族大家,一旦手上有了余钱,都在收购穷人的田产,亦或者是把钱存起来。如此一来无非造成两个结果,其一便是土地兼并,其二便是‘钱荒’。” 海士轩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精芒。 大宋缺铜,世家大族又把铜钱都屯了起来,民间还经常出现私自熔掉铜钱的行为,要知道大宋的铜钱,其价值是要比面值大一些的,自然会引来宵小之徒做出违法行为。 如此一来,市面上能够流通的钱币自然少得可怜。 “富人置地,以致于穷人赖以生存的土地越来越少,而富人屯钱,以致于百姓创造的财富只淤积不动,加上士大夫地主兼并之时往往隐没田籍,不缴赋税。朝廷赋税加诸百姓身上,长此以往士族豪绅越来越富,普通百姓却越来越穷,国家也会越来越穷。” 海士轩的眉头越皱越深,最终化作一声叹息道:“土地兼并乃千百年未解之难题,又岂是大宋一朝的弊端。” 裴衍当然知道这个问题困扰华夏千百年,至于说怎么解决,能够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只怕除了伟大领袖之外再无他人了,毕竟土地国有化这个政策千百年前就有个叫王莽的猛人尝试做过,然后就出现了传说中的大魔导师位面之子给他来了波天降正义。 裴衍当然不敢想国有化的问题,这话要敢说出去,用不了第二天就得被分尸。 他暂时能做的,是解决货币流通,让民众自带生产力的问题。 “土地兼并之患非一朝一夕可解,但若百姓手上有余钱,便不需要卖田卖地,如此一来,也算是缓解了些许兼并乱象。” “想要百姓手上有余钱,又岂是嘴上说说这般简单...”海士轩正想说裴衍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忽的全身一震,意识到裴衍跟自己谈论的问题不正是经济吗? “难不成你是想说,商人的作用能让百姓变得更富裕不成?” 裴衍露出了神秘的微笑,说道:“这便是侄儿先前所说的,新的思路。” “何意?”直到这会儿,海士轩才终于开始正视裴衍的话。 “商人不事生产,但却是帮助货币流通,促进生产的催化剂。就以裴家的香水作坊为例,裴家建厂,便需要雇佣工人,工人领了工钱,便可以回家盖房子,盖房子同样需要石料木料,钱便花了出去。而制作香水需要原材料,便需要养殖花草的农户源源不断的供应,香水价格昂贵,但东京富户何止千百,他们花钱购买了香水,裴家拿到了钱,便可以在其他地方继续建厂,如此一来,便需要再招工人,再更多的花草养殖户。如此循环,钱币自然便流通了出来。” 裴衍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便是商人在其中起到的作用,裴家的香水作坊不过是极小的一部分,商人的真正作用在于其能够贯通南北,将各行各业之间的联系打通,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同时疏通生产与销售,将钱从有钱的人手里解放出来,无论是谁,总会对一些事物存在着需求,只要存在着供需关系,自然也就满足了消费的条件。” 海士轩听得极为认真,不时的点点了头,又忽然像是被什么点醒了一般,眼前豁然开朗。 如果真如裴衍所说的,那确实能够很大程度的解决钱荒的问题。 看看如今的士族,手里的钱没地方花,就只能从走投无路的人身上买地,买了地再租给佃户耕种,佃户种地还得给士族钱,每年交了租子还能剩多少,来年种子还得自己买,地主们就纯纯的坐收渔翁之利。这样的恶性循环,百姓手里能有钱才怪。 但商人却不同,商人的生产需要依靠工人。雇人、买材料都是要花钱的,工人们赚了钱,自然也就用不上卖自家的地。还能留出来年买种子的钱。 而商人依靠工人生产的东西卖出了价钱,收回成本之余还能有丰厚的利润,钱多了可以扩大生产,循环往复,钱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了流通,同时让各方都获得了想要的东西。 “钱币本身不存在价值,只有当他流通的时候,才会产生价值。”裴衍最终意味深长的说道。 其实关于经济的东西更深一层次的自然也有,比如如何让士族把手里囤积的大量钱财拿出来投资。 不论是古人还是宋人,都在想尽办法的阻止财富向少数人身上聚集。 而裴衍要做的,不是阻止富人越来越富,而是让富人在越来越富的时候,把手里的钱拿出来转一圈,带动底层的农工商阶层一并的富裕起来。 第三十九章 无题 “钱币本身不存在价值,只有当他流通的时候,才会产生价值。说的好啊。”海士轩低头沉吟了许久,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道。此刻的他看向裴衍的眼神中不再是长辈见到故交之子的那份欣喜,而是更多了几分认可和欣赏。 尽管裴衍的想法很大胆,但目前来看与范公的变法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最起码他不影响国策。 “若如大郎所说,你觉得朝廷当如何做?” 不知不觉的,海士轩对裴衍的称呼也变成了大郎。 裴衍苦笑,具体该怎么做他也在慢慢摸索,只好从实说道:“这点侄儿也尚未想明白,只是以香水作坊一事作为试点,慢慢在尝试罢了。” 裴衍毕竟不是学经济出身,如何把原始自然经济转变成为市场经济,如何用金融的手段去平衡财富矛盾。这些都需要基于这个时代的国情去考虑。 别说裴衍对于后世的经济体制都只是一知半解,便是全然知晓,也未必符合这个时代的情况,他所能做的是以那样的一个经济形态去做假想,一步步的探索出符合这个时代的发展道路。 以香水作坊为例,制约原始经济继续发展的问题之一是生产力问题,而裴衍的香水工坊可以轻松的引入流水线作业,大大提高了生产力的同时,在技术保密性上也有了一层保障。 等将来裴衍入朝为官,这些先进的手段都是可以应用在大部分的手工制造业的。 再比如裴衍的实验室,已经从当初研究香水的何师傅一伙人慢慢衍生到了其他的产品上。裴衍告诉海士轩的裴家工坊每月支出三万多贯工钱,其实远远不止,真正花钱的地方在于裴衍的实验室。 这三年的时间,实验室失败浪费的材料不计其数,这都是拿香水作坊的利润补贴的,所以裴家事实上远不如看上去那么赚钱。 甚至于徐大娘子不止一次的骂裴衍败家。好在总算又拿出了花露水和香皂两种产品,也算回了一波血。 当然,三年的时间这帮土科学家们也不是一无所获,还是整出了不少东西的,只不过这些东西有的经济价值不高,有的不适合现在就公布出来。 就像是滑轮组这样的东西,裴衍最初只是画了个草图,交给了厉害的铁匠师傅去研究,人除了打造出滑轮之外,齿轮也做出来了,更是研究出了方便打造齿轮的工具。 这一系列的小东西对于生产制造都是能够起到巨大作用的。只可惜大宋对铁器的管制相对严格,裴衍每个月能拿来浪费的铁也不多,不然还真想试试让他们去研究研究炼钢呢。 不过也不急,现在不能做的将来以朝廷的名义去做就是了。这东西裴衍也没打算私藏,至于像蒸汽机这一类的超时代高端产品,裴衍真就是提出了一个概念,然后默默的出钱为爱发电了。 也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时候能不能见到。 又扯远了,只是这会儿面对海士轩有些热切的眼神,裴衍也确实是拿不出好的方案来,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摸着石头过河嘛。 对于裴衍没有明确的说法,海士轩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颇为认可的点点头。裴衍求稳的心态反而让他觉得安心不少,至少说明他不是急功近利之人。 “既如此,大郎尽管去试便是了,这江宁府的香水作坊尽管放心大胆地去建,若有难处,尽可提出来,我自会为你寻一个方便。” 裴衍当即起身拜谢。 如此一来,此番南下最关键的事情便算是促成了。 剩下的便是裴衍派洛湘君去打探的另外一件事了。 又在堂上跟海士轩闲聊了一会儿,却都是海士轩再问,裴衍在答。许是裴衍的表现拔高了海士轩的期待值,海士轩对于裴衍隐隐有一丝考较的意思,问到的都是一些治世相关的问题。 裴衍也只好硬着头皮一一答了,只不过有些问题的观点说完后海士轩会忍不住的点头,但也有些观点听过后又会眉头紧蹙,不住的摇头,过后一想又觉得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裴衍也只能小心翼翼的应付着,也亏得他这几年读了不少儒家的圣贤书,否则万一又说出什么超出自己知识领域的话来。少不得又要一番折腾了。 有本事咱俩聊聊书画啊,你看看你这大厅上摆的字画,多好,就不像裴墉那个糟老头子,正厅大堂上摆的全是琉璃瓷器,还有一堆一看就是假货的东西。除了装阔摆谱一点价值没有。 裴衍甚至在海家的大堂上看到了前朝吴道子的一副山水,还是后世都没见过的那种。虽没有仔细看过,但他相信海士轩不是没有鉴赏能力的人,能被他堂而皇之的摆在正厅,定是真迹无疑。 嗯,眼馋,想要。 就这也好意思说清流人家。 见时间尚早,海士轩便对裴衍说道:“时辰尚早,你与毅儿不妨到后院坐坐,我叫人将茶点送去,晚上留下来用了饭再回去。” 裴衍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告谢,然后跟着海毅前往他起居的小院。 因为家中还有其他女眷的缘故,海毅没有把裴衍真的带到后院,而是去了自己的书斋。 打从刚才一进大厅他就发现了,裴衍似乎对家里的字画很感兴趣,碰巧他的院子里也有不少珍藏,海家是典型的清流文人,但家底颇丰,又没有其他奢靡的花费,所以钱基本都用在了买书买画上了。 盛世古董,这话不仅适用于现代社会,古时候亦是如此,而今的大宋,虽然毛病一堆,但确实是这近两百年来少有的盛世了。 海毅的书斋不大,但藏书却不少,庆历年间毕昇发明的活字印刷术让书籍的印制成本大大的降低,但很多藏书世家不愿将自己家中藏书拿出来分享,所以寒门子弟真正能读的依旧是四书五经那些相对常见的书。 反而是海家这样的世家,存了不少的孤本。 映入裴衍眼帘的是海毅书桌上摆着的一幅画卷。 见裴衍在书桌前停住,海毅也是心领神会的一笑,走上前靠了过来。 这是他新收的一幅山水,那画作笔力纵横,落笔密匝,画中山峰耸立,苍松翠柏,甚是壮观。 再看那画作的题跋、落款和钤印。 画作上并无题跋,说明应该是唐以前的作品。裴衍前世在文修院临摹书画,练了一手好字,国画也有所涉猎。习惯使然,对于这些东西有了一定的研究。 书画上有题跋,这是唐时慢慢流行起来的。 裴衍看了一会儿,便知这大概率是真品了。 再看落款,顾恺之。 都知道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女史箴图》一绝,但作为水墨画鼻祖之一,顾恺之对人像、佛像、禽兽、山水没有不精通的。 啧啧啧,裴衍忍不住咂舌。 对于他来说,什么是狗大户,这才是啊。 就在裴衍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一身着淡绿色对襟襦裙的女子手上捧着茶盘走了进来,在其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头上梳着双丫髻,一身粉色长裙,手上端着两盘点心,模样虽显稚嫩却能看出其美人底子。 虽然与记忆中有些许差别,但裴衍还是很快认出了此女的身份。 这不就长柏将来的媳妇儿,海家的二姑娘海朝云嘛。 至于她身前端着茶盘,仪态端庄的成熟女子,自然便是海毅的妻子了。 “相公,裴公子。”海毅的妻子唐氏将取来的茶点放在桌上,欠身对着二人施了一礼。 海毅忙对裴衍介绍到:“文若,这便是拙荆唐氏,这位是小妹朝云。” 裴衍也是拱手施礼道:“裴衍见过嫂嫂,二姑娘。” 海家嫡女因为待嫁的关系,不便再见外客,而海朝云尚未及笄,倒是没有这么多讲究。 “夫人怎地亲自来了。” “听父亲说家里来了贵客,嫂嫂担心下人做不好,便亲自煮了茶送来。妹妹正好在边上,便一道送过来了。” 海朝云虽然年纪不大,但看得出海家对子女的教育做的极好,举止大方得体,言语间倒是一点都不扭捏。 然到底是少女心性,得知来人是近期名誉江宁的裴白衣,忍不住还是抬头看了裴衍几眼。 见那位写出明月几时有的才子竟是一位如此相貌俊美的少年,脸上不由得飘起两朵云霞。 “倒是劳驾嫂嫂了。”裴衍听罢又朝唐氏拱手道。 “大郎何必如此客气,你我既已兄弟相称,今后便是一家人了。往后还应多亲近亲近才是。” “三哥说的是,倒是小弟拘礼了。” 海毅摆了摆手,笑道:“方才见大郎看这幅画入了神,可是对书画一道颇有研究。” 裴衍连忙摇头:“研究谈不上,不过是见猎心喜罢了,要说这作画的水平,还真是难入大雅之堂。” 裴衍虽然喜欢书画,但作画的水平只能说是及格,放在后世还能拿得出手,但在这个高手如云的年代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倒是对自己写字的水平还是有些自信的。 海毅只当裴衍是在自谦,毕竟是能写出那样诗词的才子,想来一手丹青的水平也不会太差。 海毅自己倒是对作画颇有兴趣,便以为是找到了同道中人。 第四十章 暗潮 被海毅纠缠着聊了半个多时辰的艺术,最后还不得不现场为海毅做的画题字,裴衍这才被放过。 海毅特意画了一幅《中秋赏月图》,让裴衍把那天的《水调歌头》提上,非说这才是此世第一份手稿。 不过这幅画最终还是没能落到海毅的口袋里,海朝云一直看着二人作画题字,最后愣是央求着海毅把画送给了她。作为家中最受宠的幼女,海朝云的请求极少有被拒绝的。 晚宴后从海家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坐在马车里,裴衍拉开车窗帘子,对外头的东林吩咐道:“告诉林言,香水作坊和酿酒作坊的事情可以放开手去做了,有事可以直接找海毅商量。” “是。” “对了,湘君那边的情况如何?” 处理完工坊的事情,裴衍很快想到了刚来江宁时早先就被派出去的洛湘君一行人。 东林回禀道:“洛将军传来消息,正如公子所言,宥阳附近确有小股水匪作祟,这帮人隐居山林水寨之中,虽人数不多,却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裴衍的面色有些阴郁,他习武已经有几年时间,连洛湘君都称赞其天赋过人,在与洛湘君的对战之中虽依然处处被动,却不会像最初那般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也正因如此,裴墉曾提议让他出去历练一番。 如今边疆无战事,各个邻国之间虽蠢蠢欲动,但也没真的撕破脸。 北方的辽人虽时有犯边之举,但一来朝廷不愿轻启战端,二来裴墉也不敢真的让裴衍去北方历练,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嫡孙了。 更遑论裴家的根基在西北大营,而非北边。 但身为武勋,若裴衍一心读书也就罢了,既起了习武的念头,若不真的见识见识战场的残酷,便永远只是纸上谈兵。 边疆去不了,大宋的内部可是有不少山贼水匪的。找他们练练手倒是可以。 裴衍也觉得裴墉的话有道理。 尽管对于杀人这件事依旧有些排斥,但如果不见见血,他这把刀也就跟锈了没什么区别。 边疆战事迟早再起,裴衍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再过六七十年会不会有那场把北宋钉在耻辱柱上的变故,但远了不说,如果裴衍什么都不做,都用不了六七十年,再过几年便会有一场大变动在等着。 那可是波及了全东京的官员勋贵。 在那之前,裴衍必须得有自保的实力。 这一关,他必须过。 也正是因为如此,裴衍隐约记得后来明兰陪老太太回宥阳的时候,是遭遇过一帮贼匪的。 宥阳与江宁离得极近,裴衍此番下江南,既然来了,何不顺便把这帮人一起解决了。也算是给自己的一次历练。 只是裴衍也不知道这帮贼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宥阳附近的,于是早在顺利抵达江宁之后,便将洛湘君一行人派了出去,乔装打扮探听消息。 有漕帮的兄弟作接头,裴衍想打听这些事会方便很多。 只是... 不是普通的山匪,而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吗? 这可跟裴衍想的有些不一样了。 若只是山匪,裴衍借着裴墉的名头拜访一下江南大营在宥阳的主将,调集一队人马也就剿了,但若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有说过这背后是什么人吗?” “只知道那水寨的大当家姓周,早年间手上犯过人命,做了亡命之徒,后来不知怎的聚起了一支队伍,这两年慢慢地在宥阳水寨附近聚集。不时地骚扰南下的商船。” “官府没管过吗?”裴衍又问道。 “怎么没管,只是这帮人油的很,一旦见势不妙立刻打散隐匿,光靠官府的衙役奈何不得他们,到了今年实力壮大之后,若不依靠江南大营的军队,就更那他们没办法了。” “酒囊饭袋,如此坐视贼人做大,这帮当官的都是吃干饭的吗。”裴衍愤愤不平的骂道。 片刻后,又问道:“既知不敌,为何不找军队帮忙。” 东林面色有些为难,在外头支支吾吾道:“那宥阳附近戍守军营的谢将军,是个世袭的参军。” 东林的话说的委婉,但意思却不难理解,所想表达的无非是世袭的参军,没什么能力,靠着祖辈的余荫得的官职,实则草包一个。 裴衍理了理思绪,脑海中隐约出现一道身影。 是那个蠢货! 顾老二初次参军之时,便是在那人的手下。 这么看来确实是个草包。 “石当家和车三娘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漕帮这些跑江湖的,每天在码头上,接触的消息或许更多也说不定。 “石当家那边倒是没说什么特别的,但这两年南下的船队不时会遇上水贼,倒是生意愈发的难做了,连带着码头上的兄弟们日子也不好过。” 裴衍放下帘子,一个人坐在马车里,一片黑暗之中,任谁也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江宁府地处南方,往东便是苏州和杭州地界,往南是杭州。按道理说这地区不会有什么战事才对。 但在剧中,顾老二刚参军那会便撞上了胆敢夜袭军营的反贼。 从地理位置上看,宥阳和江宁距离很近,而根据船队屡遭劫掠的事情来看,这帮人,也许并不是单纯地水匪。 大概是电视剧里顾老二赢得太轻松了些,以至于最开始裴衍认为这就是一帮散兵游勇。 但现实不是电视剧,一个不慎就得把命丢了,裴衍可不敢大意。 如果这两伙贼人确实属于同一方势力,那么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是贼人造反,还是有人在豢养私兵? 裴衍不敢细想,内心隐约有一丝不安。 摆了摆马车的门板,沉声说道:“马上回府,我需要给祖父去信禀明此事。东林,你去联系漕帮的兄弟,让他们联系洛将军赶紧回来。” “是。”东林领了命,立刻转身朝着码头的方向跑去。 裴衍坐在车内闭目养神。 虽然裴衍的印象中仁宗一朝没发生过什么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但这毕竟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历史朝代,谁也不知道电视剧之外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如果能把这股尚未完全萌芽的势力在其幼苗阶段彻底拔除,对百姓而言也是件好事。 这样一来,自己这次的历练也就不算师出无名了。 裴衍没有意识到的是,这也是他潜意识里给出的一个让自己杀人的理由。 裴衍伸出手放在马车内一个狭长的木盒子上,一股子冰凉的寒意顺着手掌传了过来。 木盒里放着的,正是他从洛湘君那索要来的两把刀。 绣冬,和春雷。 最开始起这个名字只是裴衍的恶趣味使然,但今后,这两把刀或将成为他身边最亲密无间的战友。 相比之他给洛湘君重新打造的兵刃,这两把刀,可是真正在战场上饮过血的。 第四十一章 战前 裴衍给裴墉写信,主要是请令讨伐水贼,因他不是官员也非军士。就算有国公府的身份,也不可能调动得了江南大营的兵力。 裴墉身为朝廷两大柱石之一,虽主要势力在西北,但江南大营里有不少都是他曾经带过的兵。像这种调动不大的军事活动,只需要报备过就可以。 再一个裴衍也将自己的怀疑告知了裴墉,但也只说这帮人训练有素,不像一般的山匪水寇。且人数不少,背后说不定另有阴谋。 裴衍总不能说自己知道再过两三年这帮人没准会变成一伙叛军吧。 更何况按照裴衍的预估,想要彻底歼灭宥阳地区的水贼,有个一个指挥营五百人的兵力就足够了。 对付这帮水贼,最好的做法便是围而歼之,水寨的地理位置特殊,往前便是运河支流,往后则是山林。 以至于这帮人下山可以劫道,入水可以劫船。 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形成合围,那么一旦让这帮人进了林子或逃入水中,即便是又军队的帮忙,想要全数剿灭也不容易。 --------- 两日后,裴衍一大早就起来练功,打完一套拳后,又施展了一套刀法。 技巧这东西练的都是套路,临敌还得讲究随机应变的能力和反应力。 这三年来裴衍每日和洛湘君对练,基本已经让自己的身体形成了肌肉记忆,临阵对敌也能做到眼明手快。再想往前一步,就不是光靠练了,而是需要真正的对敌经验。 吃过早饭后,日前接到消息的洛湘君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江宁。 裴衍见到洛湘君的时候,见她一身农妇的打扮,倒是有些诧异。 却见洛湘君来时手上还拿着一只短箭。 “这是?”裴衍问道。 “弩箭。” 裴衍心下大惊,大宋对铁器管制极严,但刀剑这类兵器总还是能见到的,那些走镖行商的队伍总需要这些来防身,只要在官府做好备案即可。 但弩箭却不是。 弓箭这东西寻常打猎的人家或许自己也能做出来,但大宋的强弩一直以来都是绝对的机密,若是有人敢私自将军营里的弓弩外流,那可是死罪一条,就算是士大夫,也免不了流放三千里。 弩的箭支相对于弓的箭要更短一些,且箭头均由精铁打制,以大宋现在的技术水平,足以做到一百步外贯穿铁甲的地步。 这对军队而言是实打实的大杀器。 但洛湘君此时却拿了这么一支箭出来。 “此物从何而来?” “前段时间一支商队在丹阳湖遭遇了水贼,船只被烧毁,财物具备掠夺一空,对方手段残忍,并未留下活口。整个船队四十多号人,尽皆沉了湖。这便是烧毁的船板上发现的。”洛湘君说道。 裴衍结果那支箭,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确实有几处烧黑掉的地方,大概是沉船后被水浇灭,这才没全数被烧。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见宥阳县令上报?如此嚣张之徒,早就该请军队出手剿灭才是,否则这淮水一系今后还如何行船走货。”裴衍拿着弩箭的右手不禁紧握成拳,狠狠的砸向身边的桌板,箭头顺着桌面贯穿而下,嵌在了桌子上。可见裴衍此时的心情该有多愤怒。 四十多条人命,往前还不知道有多少遭了殃的商队,就这么放任下去得成什么样子。 其实裴衍不知道的是,历朝历代以来,山匪水患屡禁不止,地方官员对于这些人根本拿不出真正的解决办法,任意一小伙儿的贼寇聚在一起就可以闹事,隐入山林之中,追捕的成本过高,加上行商之人走南闯北的,本就是高危职业,遇上意外的概率比起后世的交通事故都要高些。 久而久之,地方百姓对于山贼强盗畏之如虎,官府能帮着防治便罢了,若有遗漏的,多数百姓只能选择破财消灾。官府一味的被动,百姓一味的忍让,自然滋长了贼人的嚣张气焰。 即便地方军营有心,耗费兵力剿灭的了一波,要不了多久又会滋生出另一波。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说到底为什么总有人想着落草为寇,除了一些犯了事儿逃命的人之外,也有些底层贫苦人家实在活不下去了,便选择搏一把。 这个朝代看似繁荣的外壳下,依旧不知有多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百姓。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古人诚不我欺啊。 洛湘君看着自家这位少爷,虽然总有些天真的想法,但其内心的善良和对待所有人皆一视同仁的宽厚却是她平生仅见。 “洛师父,这次的历练,就选这伙宥阳地区的水贼吧。”裴衍的面色阴冷,沉声说道。 洛湘君拱手称是,继而又问道:“公子,可要亲自出手?” “当然,这次...我会亲自动手。”眼神中闪烁着一丝坚定之色。 “既如此,这两日公子可要好好训练才是,战场上刀剑无眼,老国公说了,一旦公子选了这条路,可就不能只顾着书生意气了。” 裴衍略带深意的看了眼洛湘君,不太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洛湘君听罢,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但也没说什么。 知道了...吗? 自家这位公子到底还是太天真了些。 两日后,一切准备就绪的裴衍将小蝶初云二人留在了江宁府,自己带上东林和洛湘君,朝宥阳方向而去。 ......... 与此同时,在所有人都不曾察觉的时间里,一个文人模样的青年男子,出现在了宥阳水寨里。 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水寨的大当家的,周通。 若是当日诗会上裴衍有心留意一番,便不难发现,这便是那日站在杨逍身边煽风点火的文士。 “许先生,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周通是个年逾四十的壮汉,一脸的络腮,身长超过两米,体型魁梧,脸颊上一道狭长的伤疤显得格外狰狞。 别看这人看上去五大三粗,但实则是个心思极细腻之人,否则凭什么能在短时间内拉起这么一只队伍来。 “此来自然是有重要的事需要禀告大当家的。”那姓许的文士轻摇着一柄折扇,脸上透着神秘的笑意。 “哦?先生请说。” “大当家可知此番江宁府的中秋诗会,我遇上谁了?” “谁?” “裴白衣。” “裴白衣?”周通一时有些不解,但很快就想起了这么名字,当下有些激动的道:“可是那白三爷所说的二人之一。” “此人来自东京,若我所猜不错,便是白三爷所要之人。” “哈哈哈,得来全不费工夫。那姓顾的小子藏在白鹿书院,我自是不好动手,没想到这姓裴的小子倒先送上门来。” “大当家的觉得此事可要告知白三爷?” “这是自然,此乃我与他之间的交易,若不叫他亲眼得见,我又如何能得那白家的百万家财。” “如此,便由在下亲自去说吧。”许姓文士起身拱手,看着此刻一脸兴奋的周通说道。 当年裴衍心存仁善,对于白家二三房只诛首恶白亭预,其余男丁涉事过深的不过是流放。女人和孩子则不做牵连。 然而裴衍不知道的是,那白家三房的白亭肃,却在流放途中逃了,又恰巧被这周通所救。 两人就此合谋,若周通帮他除了裴衍和顾廷烨二人,待他回了白家,接手了白家的产业,便将白家八成的财产送给周通。 至于说如何接手,哼,人都杀了,还讲什么光明正大。 他们可是土匪。 而这许士廉,却是周通安排在江宁府的一枚暗子,宥阳毕竟棣属于江宁府管辖,周通不怕宥阳县令,但不代表不忌惮江宁知州。 若是州府那边有了什么异动,许士廉凭借举子身份在江宁府积累的人脉,认识的不少官宦家的子弟,也能先一步得到消息传回来。让周通提前一步做好准备。 只是没想到,这颗几年都没动到的暗子,却在今天给自己带来这么个意外的好消息。 周通曾派人到东京城探听裴白衣的消息,但除了知道东京有个国公府姓裴之外,并没有其他大户人家姓裴,至于那国公府里,也没有裴白衣这号人。 因涉及到公府,周通底下的人不敢深入探查,便撤了出来,这几年陆续的在周边探听些消息。 谁能料到这裴白衣再次出现的时候,会在江宁府,还碰巧让自己手下的人撞见了。 周通觉得这是老天爷在暗示自己。 白家的财产何止百万,只要自己这次把这件事办好了,等白亭肃将白家的财富聚拢,换做真金白银,到时候还什么八成,自己全都要。 一旦自己把这些钱献上去,给到身后的那位大人物,那么将来在组织里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一想到这些,周通便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然后,他便真的笑出了声。 狂放的笑声让守在门口的手下一阵莫名,却又感到一丝寒意。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把裴衍当做了猎物,裴衍又何尝不是将他视作囊中之物。 三日前,淮阴郡一支五百人满编制的指挥营接到了命令,出发前往宥阳县剿匪。 第四十二章 夜袭 宥阳县,距离水寨约莫五里开外的一处临时营地,指挥营里,裴衍端坐在一旁,东林和洛湘君立侍左右,上首是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模样俊秀,气度不凡,一身盔甲衬得整个人颇为英武。 此人正是此次江南大营调来的都指挥使卫冲,也是此次剿匪行动的主将。 裴衍毕竟还不是军队里人,这次的活动最多算是个参与者,也是仗着自己的特殊身份才能坐在这里。 下首是卫冲账下的几名都头,偷偷看向裴衍的眼神中或多或少带着些不屑之色。 但在看到站在裴衍身后的洛湘君之后,又都乖乖的把头低了下来。 乖乖,怎么这杀胚也在。 大宋军制,五十人一队,两队一都,设都头一名,五都一指挥,设指挥一名。 不过地方厢军和禁军没法比,厢军的主要责任是护卫地方治安,所以通常登记在册的人数往往大于实际人数,也就是吃空饷。 历史上的大宋在这点还要更夸张些,毕竟为了防止武人掌兵权以致割据,便将各地将领时常调动,却也导致了“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局面。 大量的募兵,养兵而不好好练兵,以至于扩编后的军队普遍素质低下,临阵多败,日久而积弱。 这个世界倒是好了许多,四方除了各地厢军之外,还有着作为主战力的四方大营,江南的兴平军,西北的建昌军,北边的兴国军,以及西南的神武军。 卫冲这一营便是出自兴平军,虽说江南无战事,也不靠近边陲,在四大军营之中战力垫底,但比起地方军却是强了不少,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支满编的队伍。 虽然裴老爷子不把这帮臭鱼烂虾放在眼里,但毕竟自己嫡亲的孙子就剩这么一个了,就算有心历练历练,也不得不替他把安全问题考虑好。 地方厢军,老爷子信不过。 裴衍看向卫冲:“卫将军觉得此次行动该如何做安排才好?” 卫冲将长刀撑在地上,双手互叠置于刀柄手段,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小公爷不必担心,区区蟊贼不足挂齿,我已派人出去打探消息,相信很快便可以清点出敌军大致的人数和防卫布局。 届时我们可兵分三路进行,一路百人自水路堵截,遣散各处码头的船只,只留一艘战船。若敌人敢从水路逃走,则定叫他有来无回。 再由我亲自率领一队人马自前门攻营,留一队人包抄山路,断其后路便是。三方人马成合围之势,任他周通插翅也难逃。” 卫冲的指挥营人弓马齐备,又从江宁府调来了一艘战船,可以说这次为了对付周通已经是大材小用了。 不过也是因为裴衍过于重视的缘故。 早些时候裴衍就已经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跟卫冲汇报了一遍。 若要说这周通背后又更大的幕后主使者,卫冲是相信的,但从宥阳这个地方的兵力部署来看,周通在那个组织里的地位不会太高,区区不足两百人的建制,还不足以引起卫冲的重视。 他的目的是活捉周通,届时或可以探清幕后之人的真实目的。当然,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陪这位小公爷练兵。 是的,在他们看来,这次的行动更像是来给裴衍镀金过家家的。 只可惜,就算是过家家,上阵的也是自己的兄弟,那有不是一帮待宰的羔羊,自己的兄弟也是要拼命的。 所以这帮人大多对裴衍没什么好感。 裴衍也知道自己大概是不遭人待见,但是没办法,从他决定从文那一刻开始,这局面就避免不了。 但他相信日久见人心,只要上了战场,自己相信可以让他们改观的。 对于卫冲的安排,裴衍是没什么意见的。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阳谋阴谋都显得滑稽可笑。 当然,裴衍知道自己没有带兵经验,外行指导内行的事情是不能做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裴衍的心里隐隐的感觉到哪里有一丝不对劲。 周通所处的水寨地势易守难攻不错,但也正是因为这点,留给他们自己的退路也不多,山路崎岖,战马是上不去的,只能靠两条腿。左右两侧各有一条通向后山林的小路。 尽管身后是广袤的山地,但光凭人力想要翻过去不太现实。 至于水路,如果没有战船拦截,凭这帮人的水性,入了水之后确实难抓,但有战船就不一样了,两轮箭雨齐射,就算是神仙也得脱层皮。 只是,如果这帮水贼真这么好对付,又怎么会发展成这般规模,只是因为地方军都是酒囊饭袋? “大家可还有什么意见?”裴衍还想着让这帮人集思广益一下,但见众人皆是摇头。 回头看了眼洛湘君,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便只好先按着当前的方案施行。 ......... 夜黑风高,山间云雾缭绕,星辰和月亮被淹没在无尽的漆黑之中。 这样的夜色,对于卫冲一行人有着极好的掩饰作用。 裴衍本想着亲自带一支队伍走山路合围过来。但卫冲却不敢冒这个险。 正面战事一开,后方会直接成为周通等人的突围点,压力陡增。反而是正面应敌的他们压力更小。 夜色下的宥阳县城,各家各户都已经熄了灯火,远远望去,只有穿行在街巷之间的打更人提着灯笼,化作蚊子大小的光点,忽隐忽现的在裴衍眼中闪烁着。 丑时三刻,夜深,随着卫冲的一声令下,三队人马同时散开,而除此之外,距离水寨最近的河道处,早有潜伏好的兴平军兄弟,带上了火油,准备烧掉水匪藏匿好的船只。 江宁府的战船停靠在沿岸的码头上,周遭所有的渔船都在子时被悄悄的的开到上游,由专门的人看着。 在得知是官府为了剿灭水匪之后,这帮渔民们也是十分的配合。 此时的裴衍一袭黑色罩衣,内里是金丝打造的软甲。腰悬绣冬春雷,单手按在刀柄上,整个人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 他的身后跟着五十名兴平军的兄弟,同时还有从裴家带来的二十名近卫。 身旁则是东林和洛湘君。 东林这家伙手上提着根五十斤的镔铁棍,看上去活脱脱一个杀材。 裴衍之前曾经试过,就这玩意一棍子下去,头盖骨都给你碎成渣。也就东林这种一身外家功夫练到极致的人能玩得转。 借着夜色的掩护一路摸索到了水寨的围栏之外,水寨依山而建,外头用竹子搭起了五米多的高台,夜里便有专门值守的人负责望风。往里约莫二三十间瓦舍,看大小一间屋子能住得下五六号人。 再往里沿山的地方,便是周通的大本营,也是整个水寨最显眼的建筑。 从宥阳码头到这个地方,光明哨暗哨就有六七个,可见周通是个颇为谨慎的性子。 只是这般小心的人为何非要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建根据地呢。 裴衍百思不得其解。 丑正时分,算了算时间,绕到山后的兴平军兄弟应该已经按计划蹲伏好。 随着一声轻啸,码头的战船之上,三道焰火几乎在同一时间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爆炸开来。 无需多言,接到信号的所有士兵第一时间燃起了火把。 “杀~” 卫冲的声音划破夜幕,正面攻营的三百名士兵第一时间抽出腰间的强弩,一轮齐射后,解决了大门值守的两人和高台上的哨子。 随即抽刀破门。 焰火的信号提醒了兴平军,但也同时惊醒了山贼。 营房内无数贼寇第一时间去摸身边的兵刃。 长时间的做贼经验让他们几乎都是和衣而眠。穿上鞋子提刀冲了出来。 此时,兴平军点燃了门口的围栏和稻草,将整个营地用火光照亮。 山匪内负责巡逻的一堆人马第一时间跟士兵交战在一起。 裴衍单手按着春雷,面色如水,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厉。 他是最先冲上去的几人之一,尽管卫冲已经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他,但还是没能拦住。 内心不由得骂娘道:“这小祖宗诶。”赶忙撒丫子追了上去。 却见裴衍迎面冲向一名山匪,右手抽出腰间春雷,横刀劈落,势如雷霆。 一抹血色如奔流一般飞溅而出。 手起刀落,一击必杀。 此刻,洛湘君教给裴衍的所有招式都被拋到了脑后。 裴衍的脑海中只记得快准狠三个字。 反手抽出绣冬刀。 长刀攻杀,短刀防守。 三百人侵入到整个营地之中,战火瞬间点燃整片水寨。 然而,这帮水匪却也不似卫冲想象中那般不堪一击。 很快,兴平军这边便开始出现了伤亡。 “奶奶的,哪儿来的杂兵敢闯你周爷爷的寨子。”一声狂放的怒骂声冲破火光传到众人的耳朵里。 只见如同巨人一般的周通手上拿着两支短戟,从人堆中冲杀了出来。 裴衍远远看了过去,不由得心下一惊,这就是水寨的大当家吗?这尼玛是巨石强森吧。 就这体格,换做在平时,裴衍见到没准都会发怵。 但此时,刚刚亲手砍死了一名山匪的他强忍着胃里的不适感,心脏的跳动即便在吵闹拼杀声中依旧清晰可闻。 “东林、湘君,擒贼先擒王。” 裴衍怒喝道。 尽管这是他两辈子以来第一次杀人,但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已经深刻的明白了弱肉强食的道理。 这帮水匪可以说毫无人性可言,对于百姓而言,水匪是强者,所以他们可以肆意劫掠,不惜杀人性命。 但是,苍生何辜,既然决定生死的是权力,那么在他和这帮人之间,他才是强者。 杀人者,人恒杀之。 这一刻开始,对于自己动手杀人这件事,裴衍将再无芥蒂。 第四十三章 对抗 “来啊,让爷爷瞧瞧都是些什么货色,有种的上来接你爷爷一戟。” 混乱的场面并没有能够让周通露出慌乱的神色,更是丝毫没有要撤退的意思。 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尽管让裴衍心跳加速,但脑子反而迅速的冷静了下来。 周通的反应明显不对劲,营内顶多不到两百人,装备人数都不占上风的土匪凭什么敢跟兴平军正面刚。 “东林,湘君,一起上,迅速拿下周通。” 不管怎么说,眼下首要紧的事情就是擒获周通这个贼首。反派死于话多,裴衍虽然不是反派,但也懒得跟周通多说。 提着刀便冲了过去。大概这会儿兴奋劲儿上来了,裴衍也终于把自己当盆儿菜了。 他冲上去不要紧,倒是把东林和洛湘君卫冲等人吓了一跳,就周通那体格,裴衍怎么可能是对手。 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东林当即一棒子敲死身前一名喽啰,扭过身冲向周通而去。 他的位置比起裴衍要稍远些,眼下更是急的不行。沿途中但凡敢拦在他面前的,皆挡不住他一回合。 这边的周通见着朝自己冲过来的裴衍,不由得露出一丝狞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正面迎了上来。 裴衍虽然看似冲动,但也不是愣头青,周通的身体素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裴衍也不是没有优势,一来他自忖自己的力量不会差,即便比不上东林跟周通这种等级的,但自己练刀三年的同时,也练出了一把子好力气。 再一个,周通的体格高大,但也显得臃肿,在反应速度上肯定比不上自己。 自己只要跟他游斗上三五个回合,等到东林和洛湘君赶过来,制服周通不在话下,如此一来,自己也能亲身感受一下所谓的高手是个什么水平。 没错,裴衍就是在刀尖上跳舞。 老子可是主角儿,哪儿那么容易嘎嘣掉。 两人初一照面,裴衍一刀挥出,伶俐的刀芒顺着周通的脖颈滑落,只见其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举起大戟格挡开。 “咣~” 两种兵刃初一碰撞便发出尖锐的响声,随之而来的是裴衍手掌传来的剧烈震荡。 主动出击的裴衍反而倒退了数步,手臂一阵酸麻。 周通占着兵器和体型的优势,欺身上前,又一戟挥出。 这回裴衍可不敢再硬接了,侧身避开之后蹲伏瘦身,短刀下滑,削在了周通腿部的护甲上,留下一道银白色划痕。 脚不停歇,长刀翻滚,拦腰斩落,在周通腰侧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周通吃痛之下,两支短戟抡圆了砍向四周。 裴衍只得迅速收刀反挡,但这一次周通显然使出了十二成力道,仅这一下,便险些将裴衍整个人砸了出去。 喉咙一阵甜腥味传来,胃里顿时一阵翻涌。强忍着没让自己吐出来。 好在这时候东林已经赶了过来,裴衍可不管什么江湖道义,见东林迅速将周通拦下,一个翻滚脱离了二人缠斗的范围,绣冬顺势一撩,将身边一名敌寇的脑袋挑落。 虽然,有些狼狈,但裴衍方才的表现看在众人眼里却是英武非凡。 “好小子,有种。”此时卫冲也已经杀了过来,身上沾了不知道多少敌人的鲜血,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在裴衍的肩上。 就刚才周通那两戟的威力,卫冲自忖就算换了自己也讨不了好。 裴衍没有跟卫冲寒暄的功夫,眉头一皱,说道:“不对劲,这帮人完全没有要逃的意思,小心有诈。” 面对裴衍的提醒,卫冲显然也认识到了情况不对。按理说,三百多号人打不到两百人,而且士兵素质和装备武器都更胜一筹的情况下,这帮人不可能认识不到实力的差距。 战场上实力悬殊而弱势一方力战不退,无非是两种情况,其一便是殊死一搏,以全忠义。 其二便是,留有后手。 这帮贼寇显然不会有什么忠义可言。 那就只能说明... 忽的,寨子里不知从哪个地方发出冲天的嘶吼声。 “有埋伏!”裴衍立马反应了过来。 旋即从各个贴着山壁的大帐中冲出许多装备精良的敌寇,同兴平军杀成一团。 随着急促而激烈的喊杀和金铁交织之声,洛湘君立马就急了。 “公子!” 这次的历练本就是她的建议,对于宥阳水寨的探查工作之前也一直都是她在做。 但眼下看来,这里何止是两百人的建制,看着冲出来的贼寇,这山体内少说藏了两三百号人。 洛湘君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了,这些水匪为什么敢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建立据点,不是因为这地方易守难攻,而是因为这里好藏人。 只要把山体底部挖空,别说藏个几百号人,就是藏上千人,也不会有人察觉出来。 洛湘君知道自己这回犯了天大的错误了,一帮能够使用军方才有的强弩的水匪,又怎么可能一无是处。 看着场面上交战的双方变成势均力敌,洛湘君心下大急,无论怎么说,眼下裴衍的安全才是第一位。 战阵内东林和周通的缠斗还在继续。 二人的实力差距不大,周通的体格更占优势,但显然是野路子出身,技巧上比起东林差了不止一筹,否则也不至于裴衍都能在他身上留下伤口。 继续打下去,周通绝对不会是东林的对手,等到体力消耗的差不多了,各种破绽自然就露出来了。 这边看着突然冲出来的百十号人,裴衍眉头微微一皱,但好在不是什么更离谱的失误。 这次出面剿匪的毕竟是兴平军,换了地方厢军,这一营的兵力还真有可能全折在这儿。 但这可是兴平军,卫冲收起了对这帮人的轻视,从怀中取出一枚焰火,点燃后迅速在空中爆炸开来。 这信号是发给从后山合围过来的两队人马的。 显然在来之前,卫冲也已经留好了后手。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想要迅速解决战斗,就只有先解决周通这一个办法。 裴衍径直冲陷入阵,双刀紧握在手,贴着周通的短戟便杀了过来。 一个人的力气再大,体能也终究是有限的,这可不是什么武侠的世界,还能有真气什么的。一但出现疲态,在战场上顷刻间便能要了性命。 如果说裴衍第一波上是莽撞,那现在上就叫痛打落水狗。 他的速度远胜于周通,比起东林都要更快一些,加上有东林帮着正面抵挡,很快,裴衍便在周通身上砍出大大小小几十个伤口。 他们的目的是活捉,而不是击杀,所以宁可多冒些险,也不能杀人周通。 “狗官,有能耐跟爷爷单打独斗,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那周通也是硬气,累的不成样子了,嘴上依然不饶人。 裴衍也不在意,轻笑道:“本公子可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更何况,对付你这样的人渣,要什么好汉。” 再一刀砍在周通的后小腿上,疼的他直咧嘴。 “好小子,没想到当官儿的也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就你这样的小白脸,要能接的下爷爷三招,爷爷跟你姓。小白脸儿,有种的报上名来。” 确实,裴衍刚就接了两招,三招下去没准真要凉。 但是这当口怎么可能认怂。 “嗯,听好了,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血手人屠宁立...呃不对,是裴白衣。” 差点说秃噜嘴儿了。 “你就是裴白衣?好小子,爷爷可找了你三年啊。今日既然你撞上来了,那就乖乖把命留下吧。”说着,周通奋力顶开东林,掉转矛头主攻向裴衍。 裴衍内心大为不解,但见周通朝自己杀来,哪里还敢多想,立马抽身倒退数步,周通身后的东林则是迅速上前拦截,一棍子拦腰扫落,将周通逼退回去。 裴衍的额头冒出丝丝冷汗,不懂这周通哪儿来的对自己这么大火气。 “你认识我?” 周通被东林一棍子砸在腹部,虽仓促间卸去一部分力道,但还是一阵气血翻涌。 没几个回合下来,便被东林拍落下来。 几名士兵见势,立马上前将其围住,无数刀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四十四章 变故 “你认识我。”裴衍上前审问道,这一次,用的是肯定句。 周通被刀兵横在脖颈,一时无法动弹,但嘴上却是丝毫不服软。 “有人花钱想买你的命,爷爷自然便要认得你。”周通也是光棍的很,白亭肃也并不是值得让他保护的人。 “有人想要我的命?是谁?”裴衍不解的道,在他的印象中,来到这个世界的几年时间自己也不是没有得罪过人,但要说到需要雇凶来杀自己的地步,一时却也想不到有谁。 裴衍自然不知道白亭肃流放途中逃跑的事情,白家的事对他而言不过是个小插曲,更何况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爷爷凭什么告诉你。” “不想说也可以。”裴衍的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微笑,语气阴狠的道:“这里有不少你的手下,我数三声,你不说,我便砍他们一根手指,然后再数三声,你看看,他们有多少手指可以砍?” 当家的被擒,这帮贼寇的军心自然大乱,他们虽比一般的草寇要更有纪律性一些,但也有限,眼见周通被擒,立马有人开始伺机逃离,如此一来,自然变得不堪一击,很快便被尽数缴了械,至于有些逃到水路试图囚水逃离的,沿岸的地方可是有强弩渔网在等着他们呢。 “一” “二” 裴衍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落在周通的耳朵里仿佛腊月的寒霜,透着刺骨的寒意。 “裴白衣,你敢。”周通咬牙切齿的道。 “三” “慢着...我说。” “砍了。” 两人的声音同时喊了出来。 裴衍原以为周通会是个硬骨头的,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认怂。 然而。 “不好意思,你超时了,砍了。” 随着无数的哀嚎声响起,那帮被制服的匪寇右手的小指被齐齐切断。剧烈的疼痛让他们忍不住发出凄厉的惨叫。 “你大爷的,有种的冲你爷爷来啊。”周通见状,目眦欲裂,对着裴衍破口大骂。 “一” 裴衍才懒得搭理周通的叫骂,继续数数。 “二” “是白亭肃。” 这回周通可不敢再冒险了,他在意的不过是白家的钱财,白亭肃这个人他并不在意,为了白亭肃让自己的兄弟遭难,不值得。 “白亭肃?”裴衍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表示并不认识这号人物。 还是东林在他耳边提醒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当初在处理白家的问题时,确实有看到白亭肃这个名字。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白亭预的弟弟。 对于白家的处理是只诛了白亭预这个首恶,其他从犯一律流放。 这个白亭肃,自然也是在流放的名单里。 “这个人,你是如何认识?” “自然是在他流放的途中认识的,他做了逃犯,我保下了他。”周通没有隐瞒,他显然认识到了眼前的白面少年不是什么善茬。 “他人在哪里。” “自然是去江宁杀你去了。只可惜,这一趟是杀不了你了。” “江宁?”裴衍顿时一惊,白亭肃带人去江宁杀自己了?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江宁? 不好...小蝶和初云还在江宁。 裴衍原本想着这趟出来是剿匪,带着女眷不方便,却没曾想把她们留在了江宁,反而使得她们置身险地。 虽然留下了一些守卫,但... “你大爷的。”裴衍忍不住骂出声来,对着卫冲说道:“卫大哥,此间事了,剩下的便交由你全权处理,我还有急事,便不多逗留了。” 说着,裴衍带上自己的亲卫,一路朝驿站狂奔而去。 江宁毕竟是首府,治安总还是有些保障的,白亭肃不可能带太多人过去,只希望在他们动手之前,自己能赶得回去。 裴衍没有选择水路,而是在驿站借了快马,一路奔袭。 习武三年,裴衍如今也算是弓马娴熟了。 洛湘君跟在裴衍的身侧,开口宽慰道:“公子莫要着急,属下方才从那周通口中探知,那伙贼人不过比我们早出发一日的时间,他们手中并无快马,我们未必不能在他们之前赶到。” “再说小蝶和初云那边有何大力等人守着,寻常几个蟊贼没那么容易对他们不利的。” 相处三年,洛湘君自然知道裴衍对身边两个小侍女的重视。 ......... 江宁府的院子里。 小蝶和初云被一干护卫们围在房间内。 门外的厮杀声愈发激烈。屋内,小蝶和初云相互依偎在一起。 “小...小蝶姐姐,公子那儿,不会出什么事儿吧。”明明是自己身处险境,初云心里最关心的反而是裴衍的安危。 初云虽说和小蝶同龄,但相比自小生活条件更困苦的小蝶而言,心态上反而不如小蝶那般沉稳。 小蝶将初云紧紧抱在怀里,面色露着紧张,手不停的轻拍着初云的肩膀,给予安慰。 “不会的,公子身边有东林和洛将军保护,一定不会有事的,放心吧,我们也不会有事的。” 尽管心里很害怕,但小蝶还是尽量的在让自己保持冷静。 门外,何大力一声令下,六名留守的护卫在他身侧汇聚成阵型,手上拿着长刀强弩。 何大力手持大刀,怒目圆睁,看着房顶上,院门外将近二十个黑衣人,怒吼着将一名冲上来的黑衣人砍翻在地。 身侧的六名护卫单膝跪地,举起手中的弓弩,朝着爬上屋顶的黑衣人一轮齐射,当即击落一人。 他们的院子在闹市区,只不过这个时候夜已经深了,就算动静有些大,想要等来官府的支援也没那么快。 何大力如何也没有想到,这帮人会如此的猖狂,敢在城里明目张胆的动手。 六个汉子以何大力为中心,分成两侧结阵,死死的守住了房间的大门。 作为裴家的亲卫,这几人的个人素质比起禁军里的精英也是只高不低,但双拳难敌四手,情况依然很不乐观。 “许先生,那裴白衣并不在这院里,你这般耗费心机,难不成只是为了抓两个侍女不成。”院外,离得远远的地方看着院子里战局的白亭预问向身旁的青年文士。 许士廉呵呵一笑,说道:“白三爷莫要心急,那裴白衣对这两个侍女的态度可不一般,你见过哪家的主人出门,还特意留下这么多精良的护卫守着两名侍女的。” 尽管这次回来才发现裴衍已经不在江宁城中,但许士廉并未感到沮丧。 那日诗会上裴衍喝醉酒之后口里便念叨着小蝶的名字,甚至连叶清涵的邀请都拒绝了,便猜想他对那叫小蝶的侍女态度不一般。 既然这次抓不到裴衍,抓了他的侍女,逼他现身便是。 虽然不知道许士廉哪儿来的自信,但这一次他还真赌对了裴衍对小蝶和初云的态度。 两侍女跟了他这么多年,早就如同家人一般。 甚至中秋那夜,裴衍还亲口许诺了小蝶,又怎么会置二人于险地而不顾。 但有一点许士廉显然没有意识到,裴衍能调动这么多装备精良的护卫,真实身份又岂会是一个普通的东京贵族。 裴衍确实是赶来了,但不是来束手就擒的,而是来杀人的。 第四十五章 闹剧 裴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白亭肃记恨上,更想不到自己在中秋诗会上出的风头会埋下这样的隐患,当然,最让裴衍想不通的是,既然有人在打听裴白衣这个名字,为什么裴家这边会收不到一点消息? 尤其是在三年前那场意外发生之后。自己的身份又是如何暴露的? 他这次下江南用的是裴白衣的名字,那回在扬州也是。 说明对方并没有查出自己成国公府的身份,针对的不过是裴白衣这个人,裴白衣唯一一次在江宁的公开露面是在中秋诗会的画舫上。 毫无疑问,船上有人勾结了土匪。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如果是隐匿在江宁学子中,他的目的是什么,而如果是谁家的随从,他本来针对的又是谁? 无数的疑问在裴衍脑子里闪回,脚下却丝毫不敢松懈。 ......... 许士廉这边,眼见战局被院子里的六七名护卫拖住,眉头也是忍不住皱了起来。 原本他觉得裴衍就算是个普通贵族,身边又能带多少人,更不用说配备什么装备了。 但现在看来,自己对裴衍的身份预估出了极大地失误。 再这样下去别说抓住屋内的两名侍女了,要不多长时间就得把官兵都招来。 发信号让院里的黑衣人速战速决。自己则是寻了个借口准备先一步撤离出战场。 白亭肃显然不可能真的信了他的话,以为院里真有什么对裴衍十分重要的人。 两个侍女罢了,再重要还能让裴衍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他被裴衍和顾廷烨搞得妻离子散,自己担着逃犯的罪名。心里对裴衍和顾廷烨的恨意早就到了极致。更不用说裴衍还杀了他的二哥。 只是当许士廉说出要去探查一下外面的情况时,白亭肃内心依然不屑的冷笑着。 贪生怕死之徒。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这帮人在江宁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定然会惊动官府,甚至很大的可能性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在往这里赶了。 但他并不在乎,这帮人愿意帮自己,不过是惦记着自己能帮他们拿到白家的财产罢了,双方之间毫无情意可言。 所以这帮人死再多也跟他无关。 但只要今夜死的人够多,便能把寨子里对裴衍的恨意提升到极致。 届时用不着自己去请,周通第一个就不会放过裴衍。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周通这会儿也已经自身难保了。 二十余名黑衣人发起了最后一轮的冲击。 一阵急促的金铁交织之声。 院子里何大力扭头看去,却是身边已经仅剩两名弟兄了,其中一人左手小臂的皮肉被削去了大半,露出森森的白骨。 剧烈的疼痛使得他浑身上下都在发颤,但愣是坚守着没有叫出声来。 三人背靠背围在了一起。心道今夜怕是要一起死在这儿了。 身边的兄弟都是从西北大营出来的,没有死在跟党项人拼杀的战场上,却要死在这般不入流的草寇手中。 心里可别提有多憋屈了。 “老何,谁他娘的跟老子说这回下来是肥差的。老子去年刚找的婆娘,再过几个月就能见着咱儿子了,他娘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儿可不行啊。” 另一个状态还稍微好些的汉子苦着脸骂道。 何大力两眼通红,一口血沫吐出,撕下一块衣襟将自己的手和刀柄紧紧绑在一起。 一夜鏖战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些筋疲力尽,再打下去深怕自己连刀都握不住。 周遭剩余的黑衣人早已成包围之势,一步步的压缩着三人的防卫圈。 却在此时,院外的街道上,无数火把的光亮将巷子照的通明。 “何方宵小,胆敢在江宁城肆意作乱。” 一身披甲胄,腰佩长刀的军士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数十名持枪的兵卒赶了过来。 城防营的人先一步赶到了。 何大力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喜色,笑骂道:“老张啊老张,你这嘴开过光啊,今儿要是能活下来,咱一定要给你闺女当干爹。” 又对那名手臂被砍的兄弟说道:“老孙,你先进屋里去,别他娘的死在这儿了,就这帮杂碎,老子随手就给剁了。” 被称作老孙的这会儿意识已经有些恍惚,手臂上的鲜血不住的留着,背靠在俩人身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二人身上,不过是强撑着没让自己倒下罢了。 “狗东西,瞧不起谁呢,俺起码还能跟你打了三百回合。”老孙有气无力的说道。 另一边的老张也是骂骂咧咧的说道:“你个狗东西,你才生闺女呢,俺婆娘这一胎,准是个带把儿的。” 城防营的脚步声愈发的接近。 何大力的精神却越发的紧绷起来。 院子里的黑衣人相互对视了几眼,心知短时间内想要将这几人擒下的可能性不大,更别说带着他们逃离城防营的追捕了。 一种黑衣人中领头的一人稍稍思考之后,便果断的说道:“撤。” 尽管心有不甘,但这次他们事先在情报上已经出了错。 再不走,一窝人都得交待在这儿。 远处注视着这一切的白亭肃也是不甘心的摇了摇头,他的位置相对隐秘,城防营的人一眼注意不到,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 回过头却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几个手里拿着棍棒,一身家丁打扮的打手。 在他们身后,一个年轻的声音传了出来:“来都来了,闹了这么大动静,不打声招呼再走吗?” 来人自是林家的二公子林言,要说整个江宁城还有谁比他更关心裴衍的动向呢。 说起来他比城防营的人都更早一步到了这里,只可惜自忖手上这些没有刀剑兵甲的家丁帮不了裴家的护卫什么,便寻了一处地方静观其变。 恰巧发现了此前早一步离开的许士廉的身影,因夜色的关系并没有能够认出他的身份,但顺着他离开时的方向过来便很快发现了白亭肃。 城防营的人一到,林言便第一时间出现在了白亭肃的面前。 他要把这份人情亲手送给裴衍。 城防营这边,四散撤离的贼寇被拦了七八成下来,仅有三两个人借着夜色和暗巷避开了追捕。 到这一刻,这场虎头蛇尾的闹剧才算结束。 而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露面的许士廉这会儿已经回到了自己江宁城的家里。 “建昌军、裴家,有意思。”黑暗中,许士廉端坐在椅子上,怔怔的出神。 第四十六章 落幕 裴衍赶回江宁的时候,城防营已经在打扫最后的战场。留在江宁城的七名护卫死了四个,重伤一人。 看着院子里的一地狼藉,裴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公子。”包扎好伤口的何大力来到裴衍的面前,大战过后的他精神稍稍松懈下来,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辛苦了。”裴衍对着何大力点了点头,叹了叹气说道:“牺牲的兄弟,抚恤从优,这些事,你代我去做吧。” 裴衍有些迷茫,愤怒和自责。 几年前他会因为顾廷烨连累普通百姓而出声指责,现在看来,这些护卫如何不是受了自己的连累。 万事皆有因果,自己当年的一念之仁是因,造成今天的结局便是果。 裴衍将小蝶和初云重新安顿好,两女今夜受了惊吓,到现在还惊魂未定。 裴衍安慰了两人一会儿,随着外头有人来报,说林言擒获了疑似此次劫杀的主使之人,裴衍的脸色骤然一冷。目光也变得凌厉了几分。 正堂点起烛火,整个大厅照的通亮。 裴衍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另一侧是城防营的都头吴桐,这次何大力等人能活下来,多亏了他的及时赶到。 很快,林言的家丁便带着被反绑的白亭肃来到堂前。 三年过去了,裴衍的模样变得成熟了些,但白亭肃却还是当初的模样,裴衍仔细回忆了一下,勾起了些对此人的印象。 “我记得你,三年前,我放了你一马?”裴衍冷冷的说道。 白亭肃恶狠狠的瞪着裴衍,怒骂道:“姓裴的,你在这儿装什么好人啊,要不是你如今整个白家都会是我和我哥的,若不是你,我又何必背上逃犯的罪名。” “所以你想杀我?” “我不该杀你吗?” 裴衍皱了皱眉头,显然白亭肃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跟这样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说说吧,在江宁城与你接头的是什么人。”懒得与白亭肃多费口舌,他现在只想知道是什么人惦记上了自己。江宁城必然还有和贼寇勾结的人。 白亭肃笑了笑道:“我告诉你,你会放过我吗?” 裴衍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既如此,我凭什么告诉你。” 裴衍淡漠的道:“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开口,即便你不说,我也可以让别人说,对了忘了告诉你,周通被抓了。” “哈哈哈,你放屁,就凭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白亭肃尚不知裴衍的真实身份,周通混迹宥阳这么久,官府都对其束手无策,何况裴衍这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 “信不信随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所谓的复仇不过是笑话,当初一切皆由你们自己的贪念而起,你们意图谋杀侯爵府嫡子,本就是愚蠢至极。现在你觉得周通是棵可以依靠的大树,更是无稽之谈。” 白亭肃紧咬着牙关,喘气声变粗了几分。 “我何须与你解释这么多,你既落到了我的手里,过去的一切总要有个了结。我是一定要杀你的,对了,这一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若我没记错,当初被发配的人里,你那些个成年的儿子也在其中吧。我会派人盯着他们的,若他们也如你一般,也许哪天,会发生点什么意外也说不准呢。” 裴衍说罢,也不管双目瞪得通红的白亭肃,命人将他的嘴堵上,省的再骂出些难听的话来。 “吴都头,此人便由你代为移交官府,公事公办,只是有一点,莫叫他死得太容易了。” 吴桐起身领了命,令人带上白亭肃一道走出大堂。 夜已深,堂上只剩下裴衍和林言二人。 对于林言出现在这里,裴衍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想明白了。 林言能抓到白亭肃,对自己来说也是省了不少的事。 “今夜辛苦谨言了。” “哪里,在下其实什么忙也没帮上。”林言脸色有些微红,他能抓到白亭肃是运气使然,那帮杀手攻进院子的时候他一点忙也没帮上,心下便有些心虚。 裴衍却是微微摇了摇头道:“你有这份心便好。” 虽然知道林言对自己另有所图,但裴衍并不介意。这世上能以纯粹的感情去评判的事情能有多少。 林言能第一时间带人过来,便已是有心。 “此事之后我便要起身回东京了,香水作坊和酒厂的事交给你我很放心,有什么事但可放手去做,若有解决不了的,派人到东京送信予我便是。” 裴衍拍了拍林言的肩膀,他这话便是正式将林言纳入麾下。往后林言在林家的地位将会因为今夜而发生巨大的改变。 裴衍乐见其成,他不认识那位林城大公子,若是林言能彻底掌控林家,对他也是一份助力。 林言拱手对着裴衍深深鞠了一躬:“林言,谢过公子。” 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一夜有些漫长,但总算是过去了。 翌日。 许士廉的身份自然没能逃过兴平军和江宁府衙的双重盘问。 但等到海士轩的人马赶到许士廉家的时候,早已是人去楼空。 屋内还残留了一些烧掉的书信,显然这几年在江宁,许士廉没少和外界沟通。 对于许士廉这个人,裴衍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将来总还会再碰上的。虽然没有见过,但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可比周通要危险得多了。 裴衍去了趟海家,将这两日的事情与海士轩说了一下,换来的却是海士轩的一顿斥责。 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裴衍一介读书人怎么可以去做那般危险的事之类的。 问了裴衍后面的打算。算算时间,裴衍来江宁也有一段时间了。眼下香水作坊和酒厂的事情交由林言负责,这边的事情也就办的差不多了。 裴衍原本打算去江州看看顾老二的,毕竟他这次的目的之一是游学,白鹿书院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但既然发生了白亭肃的事,眼下更重要的是回东京亲自跟祖父汇报这次的事情。 这次过后,也许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出不了东京了。 离开之前,裴衍特意去秦淮河畔陪陈老下了一盘棋。 这一次,裴衍的棋风有了明显的变化,除却逐渐变得缜密的布局,陈老在裴衍的棋风中看到了此前不曾有过的东西。 戾气。 第四十七章 返回 从江宁返回东京的路上会经过禹州这个地方,之所以提到这个地方,是因为对裴衍而言,这个地方住着一个关键的npc,禹州团练使赵宗全。 作为宗室子,赵宗全在皇族是极不起眼的,如今朝堂上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了邕王和兖王二人身上,对这些个不得势的宗室更是没人会在意。 严格来讲,赵宗全如今在朝堂官员们眼里的重要性还不如裴衍这个白身。 最起码裴衍将来实打实的是个世袭国公爷,至于这位,小透明罢了。 但裴衍知道,三年后,那场变故如果没有发生改变,那么这个国家都会是这个人的。 当然,这得多亏了顾老二的主角光环。 裴衍不是没有想过事先跟赵宗全攀上关系。但一来他并不了解赵宗全,毕竟电视剧他都没看完;二来顾老二这一世还会不会被折腾到这地方从军还不知道,顾老二之所以会从军很关键一点在于科举的失利,科举的失利在于他的大哥顾廷煜搞事情。 这一切就是一个因果循环,如果自己出面改变了顾老二的人生轨迹,那自然也会影响到其他人的轨迹。 不得不说主角就是主角,顾老二才是位面之子啊,随随便便就能牵扯到一堆大人物。 再看看自己,至少目前来看对这个世界是没起到什么影响。 唉,到底谁才是穿越者啊。 裴衍还是没有选择在禹州多做逗留,他离京有一段时间,因为许士廉的关系,也着急回去跟祖父汇报这次历练的收获,二则现在看来赵宗全还能否顺利坐上那个位置,自己已经不能十分笃定。 从上帝视角看,裴衍当初给裴墉的建议是坚决不站队,这也跟他知道那俩王爷一个倒霉蛋一个反骨仔,注定走不到那个位置上有关。 至于说现在,他显然是半个局中人了。 穿越近四年,裴衍的想法也在渐渐地发生着变化。 封建王朝,世家大族,达官显贵这些都是他需要去正视的。 而他,天然的站在了权力阶层,享受着这个时代赋予他的一切特权。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的道理放诸各代皆准。 想要保住这份荣耀,延续这份特权,裴家便不得不参与到政治当中。 而这个时代的政治,是属于天子与士大夫的。 “公子。” 裴衍站在甲板上吹着风,如今快到秋末,正是一年中天气最宜人的时候,再过些日子,便开始起冷风了。 身后的小蝶手上拿着一个盒子,看上去不大,里头放着一幅画卷。 “这是?”裴衍问道。 他离开江宁的时候林家,海家,乃至于陈家都送来了不少东西。 裴衍想着也不是什么太贵重的物品,便收下了。 人情世故本来就是有来有往,水至清还无鱼呢。 “这是清涵姑娘赠与公子的画,放在了林家送来的礼品中,小蝶方才盘点的时候才看到的。”小蝶如实说道,语气中分明带着一丝醋意。 裴衍微微蹙眉,人都说不娶何撩,裴衍仔细想想自己应该也没撩啊。古代的妹子就都这么好上手吗? 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接过小蝶手里的画卷,展开来看竟是一幅人物画,画的正是中秋那天的裴衍。 嗯,还挺像的。 裴衍自己就是研究书画的,不得不说,叶清涵的国画水平很不错了,最起码比他强。 只是这画... “收起来吧。”裴衍叹了口气说道,他那天与林言的交谈也算是顺带手的帮了叶清涵一把,如果她有意从良的话。当然,另一种可能性就是林言会给自己整出金屋藏娇的戏码。 裴衍算是看出来了,林言这人是个典型的机会主义者,眼光独到,又有雄心和魄力。 虽然不太了解林家大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裴衍觉着多半不会是这个二公子的对手。 陈老送了裴衍一副围棋,云子由黄龙玉打造,算不上特别珍贵,但重在情谊二字。 这段时间每天下棋,看着陈老点拨应天书院的学子,裴衍自己也是收获满满。 古人言半部论语治天下,以陈老为首的这帮传统儒生,学的不正是儒家的学说嘛。 海毅把那天裴衍看到的那幅顾恺之的画送给了裴衍,不得不说,这就很大气。 甚至就连海朝云也托海毅给自己送了一柄折扇,说是感谢那天裴衍的字。 折扇这玩意儿也是太宗时期慢慢流行起来了,官方的说法是日本僧侣嘉因献给太宗的。 至于古书里的一些其他记载,裴衍也不好论断写得是不是折扇。 反正这东西放在现在,就跟以往的儒生佩剑一样,装饰品,也有体现君子仁雅的意思。 还好不是送的香囊,裴衍上辈子看电视剧,那帮佳人小姐们动不动送给心上人自己亲手绣的香囊什么的表明心迹。 海朝云这丫头今年也不过十四岁,比起裴宁儿也大不了多少岁,在裴衍眼中,都是豆芽菜儿的年纪,就连东京城那位女主角... 好吧,女主角也才是个小学生。 不知不觉的,裴衍身边出现的原剧情人物越来越多,有些事也因为自己的参与而发生了不小的改变。 最明显的便是明兰这丫头的性格。 相比原剧情,这会儿的明兰因为卫小娘还活着的缘故,在盛府的日子也并不似原先那般谨小慎微。 林栖阁那位虽然看似翻了身,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不敢再作妖了。 老太太依旧将明兰收在了跟前,亲身教导。再加上有裴宁儿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明兰的性子比起裴衍所知道的那个其实要开朗许多,但也比不得原先那般早熟坚韧。 由此看来未来正在变得不可捉摸,裴衍自然也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总是依靠记忆里那丁点儿的记忆横冲直撞可不行。 思绪回到现在。 小蝶按着裴衍的话将盒子拿了下去,自那日裴衍与她表明心迹之后,紧跟着便出了江宁府刺杀之事。好不容易小蝶的心绪才平复下来,对自家公子也愈发上心。 若非裴衍留下了何大力等人,眼下自己和初云也就是一具尸体了。 可说到底自己二人不过是下人,如何配得上公子这般重视。 感怀裴衍的恩德,小蝶对出现在裴衍身边的女子也愈发敏感起来。 女儿家没学过多少本领,但仅凭着第六感,也能感受到什么样的女人对自家公子有威胁。作为裴衍的贴身侍女,自然是要提醒他这些事儿的。 如今裴衍还没有定亲,身边出现太多来历不明的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四十八章 裴墉的打算 东京,裴府。 接到裴衍返程消息的裴墉坐在正堂上,而关于裴衍此次历练的具体卷宗也被送了过来。 对于这位自己唯一的嫡孙,也是国公府未来的接班人,裴墉在培养裴衍的方面也是花了心思的。 裴衍的性格有一点和自己的儿子很像,那就是过于感情用事了些。 此番因为两个侍女,损失了四名精心培养的护卫,这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当然,现实生活里无法用划不划算来衡量这事儿,毕竟谁也想不到许士廉和白亭肃能做出这种事情。 但光是为了两名侍女就分出七名护卫这种事,就足以看出自己这个孙子是什么秉性了。 自从裴仲元去世之后,裴墉开始亲自教导裴衍,渐渐地也发现了裴衍与之前有了许多的不同。裴仲元在世时,裴衍不过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甚至说是书呆子也不过分,而自从裴仲元去世之后,裴衍不仅起了练武的心思,更是弄出了香水作坊。 裴墉自然知道香水作坊的事做成之后会有很多人不满,但他仍然支持裴衍去做,这并非是裴墉不通人情世故,而是想借机看看自己这个孙子的能力。 东京作为一朝首都,可以说是士族满地走,勋贵多如狗。不客气的说说香水作坊的模式要想推出去最艰难的试验地就是东京城。 但裴衍就是把这事儿做成了,虽说有自己在朝堂上分担掉了绝大部分的压力的缘故,但也足以说明,裴衍对于朝堂各方势力还算有一个比较清晰的判断。 香水作坊不过是涉及到用工一项,对于这帮士族而言并没有牵涉到核心利益,看在皇帝和裴墉的面子上也就这么成了。但裴衍要真想在做点别的什么,就不是现在的身份可以考虑的了。 当初范相不也是要一步步走到相公的位置才开启的新政嘛,就算如此,新政最终也还是迅速的以失败告终。一朝相公尚且如此,何况裴衍啥也不是。 裴墉隐隐猜出自己这个孙子心里有些想法的,当年他是范相的忠实拥趸,看着那位志同道合的老人为这个国家付出了一生,心里难免有些遗憾。 裴衍有范公遗风,这是裴墉为之欣慰却又为之担忧的地方。为此,他需要裴衍有一颗坚韧而果决的心。 若裴衍一心做个富家翁也就罢了。大宋的兵权从来不是归属于一家一姓,裴墉可以坐拥西北几十万大军,并不意味着军权是世袭的。何况裴家自先祖随太祖起兵至今,世代从军,死在战场上的人够多了,裴家人丁不兴,裴墉打心底里也不是很希望裴衍走自己的路。 可香水作坊的事让他看出了裴衍的野心,如果裴衍真的有范公那般心志,那就不能跟裴仲元那般,事事将一个情字放在首位,如此一来必生出诸多弱点。 当然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那便是权力。 裴衍还很年轻,朝堂上那些个老狐狸那个不是生了八百个心眼子,想要应付这帮人,裴衍还是嫩了点。 科举的事裴墉帮不上忙,但在军队里,裴墉还是很有话语权的。 这一次的历练亦是如此。 军人的心向着谁,从来不是看你是谁的儿子孙子,不看你姓什么,只有真的跟他们一起在战场上厮杀过,才能得到他们的认可。 这一役后,裴衍的名字也会慢慢地在江南兴平军里慢慢传开,至少给诸军将士留下一个最基本的印象,那就是这位小公爷不是啥也不会的二代。 至于说仕途...哼,谁说文官就不能带兵了,当年范相经略西北不也是文人之身。 “这性子,还是需要再磨一磨啊。”裴墉看着下面人递上来的报告,叹了口气道。 而在这份折子里,裴墉却也敏锐的看到了两件事,其一便是裴衍与小蝶两位侍女的关系变得愈发亲近起来,虽然未有同房之举,但显然态度相比先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其二,裴衍在江宁府写了两首词,其中水调歌头经由一段时间的传播已经传到了京里,如今东京城里的文人学子对于裴衍这个名字也是多了另一层认知。 就连当今官家也忍不住称赞裴衍诗才不逊晏同殊,更胜杨无端。裴墉也是第一次知道孙子还有这本事,颇感欣慰,他们这帮军侯的子孙里,读书的不少,被夸赞有文才的没两个。 而另一首词,却是写给了一个青楼女子。 裴墉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裴衍今年十八岁,正是年轻气盛之时,对于男女之事有了心思也是在所难免,两个侍女也就罢了,只要不在当家主母进门之前搞出人命来就行。 但这青楼女子。 非是裴墉看不起谁,国公府高门大院,这个话柄,他不想落下。想想前几年顾家老二那名声,据说自己这个好孙子还跟顾老二走的挺近。 难不成是近墨者黑?要说顾偃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宁远侯这一家子没个好鸟。 “也是时候让兰儿给衍儿寻一门亲事了,若能帮着衍儿寻一位好妻子,或许能弥补他性子上的不足。”裴墉心里暗自思忖着。 虽然裴衍此前曾说过等科举之后再考虑成亲的事情,但万一裴衍没考上了,还能不娶了咋地,有些事不能他怎么说就怎么做。 更何况定亲而已,又不是马上就成亲。 东京城那么多达官显贵,士族清流,谁家里没有一两个待嫁的女儿,真要找个好的也得费好一番功夫呢。 “来人,去把大娘子叫来。”想到这里,裴墉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找徐芷兰过来好好商量一番,趁着裴衍还没回来,先选几个合适的女子,到时候再让裴衍挑就是了。 ...... 裴衍自然不知道自己在江宁的一举一动都被裴墉所监视着,当然,就算知道他也不会说什么,他清楚自家祖父的性格,军伍出身,却是心思深沉,跟自己还有父亲都不同。裴墉是一只真正的老狐狸。 但在对待家人这方面,裴墉却是出了名的护短,裴家除了裴墉这一脉,还有二房三房的亲戚,都是裴墉的兄弟。 裴墉袭了爵之后,可没少帮这帮亲族们擦屁股。 国公府偌大一个家族,狗屁倒灶的事儿可不比哪家少了。 因此就算知道裴墉监视自己,裴衍多半也只会感叹一句,老爷子不整出个锦衣卫来可惜了。 自己辛辛苦苦赚钱经营了漕帮的情报网,估计都没有裴墉的几个探子有本事。 当然,裴衍更不会知道这次回去之后,家里还会有一个大惊喜在等着自己呢。 第四十九章 裴殊的苦恼 “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管家钟叔扯着嗓子喊道。 裴衍回来了,国公府一时间陷入一片祥和热闹的氛围之中。 待在书房温书的裴殊大老远就听见了下人们的声音,小脸一时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裴殊便在哥哥的身上感受到了双倍的父爱。 尽管裴衍偶尔也会带着他去掏鸟窝,抓田蛙。 但文科成绩一向不理想的裴殊表示自己真的背不来《楚辞》啊。 更过分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裴衍对自己的严格要求被母亲白小娘看在了眼里。一向告诫自己对待兄长要谦逊恭敬地小娘自己对待裴衍的态度却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 要说早些年白小娘对裴衍更多的是心怀敬畏,那么这些年逐渐的就变成了亲昵和关心,甚至很多时候裴殊觉得自己大概不是白小娘亲生的,裴衍才是。 更可恶的是,明明都是偷懒,裴宁儿耍小聪明不读书的时候就是可爱,自己读书累了休息会儿就是不上进。 以致于现在裴殊对裴衍的感情很是复杂。 既有些沉溺于兄长对自己关爱中,又要疲于应付裴衍不知道什么时候突发奇想整出来的阶段性考试。 其实裴殊也不是真的不爱学习,只是他对于儒家的那些个咬文嚼字,四书五经的东西不感兴趣,用了十二成的精力也才勉强能学下来六七成学问。 倒是对算术,以及自然科学的东西很是感兴趣。 但裴衍说过了,九年义务教育,最忌讳的就是偏科,总分考得再高,语文才拿了个b,那能行吗,那能考上重点高中吗。 再说了,不是连英语都还没学呢嘛。 虽然听不懂裴衍奇奇怪怪的言论,但不知道为什么,裴殊意外的觉得好像兄长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于是,这苦逼的三年生涯他终究是熬了过来。 几个月前知道了裴衍要离京的消息,小家伙心里既兴奋又难过。 兴奋的是终于可以逃脱裴衍的魔掌,难过的是不能陪着裴衍一起出去玩儿。 而现实是,裴衍虽然人不在京城,但给裴殊留下了不少的课后作业,说是回来之后检查。 于是,裴殊的心情就只剩下难过了。 他现在白天不仅要到庄学究那儿上课,晚上回来还得复习裴衍留的作业。小小的身躯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裴殊觉得这段日子以来他的身形肉眼可见的消瘦了。 眼下裴衍回来了,裴殊倒是不难过了,反而有些忐忑了。 要开学了,作业没做完咋办? 在线等,挺急的! 说好了最起码出去半年时间呢,这才三个月啊。 不行,得去外祖母那儿躲一躲了。 裴殊这儿的心情五味杂陈,而在大堂那头儿,徐大娘子正在跟公公讨论着给裴衍挑媳妇儿的事。 “余老太师年前荣休,他们家的嫡孙女儿倒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今年满十四岁了,也差不多到了挑选人家的时候。就是听说母亲去世得早,又不受父亲喜爱,性子也弱了些。若非祖父母护着,便是在余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呢。” 自从上回裴墉跟她说了为裴衍择媳的事,徐大娘子便上了心。这些年香水作坊的生意给她攒了好大一份家底,也让她明白了,裴衍确实是长大了,很多事都可以自己做主了,为人母的,外头的事不好管的太多,所以一门心思放在儿子身上的徐大娘子就等着啥时候能办上儿子的终身大事。 这些日子以来京城各处的人家可没少去拜访。 好不容易整出了一份名单来,正准备磨刀霍霍向裴衍呢。 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儿的主动权还是掌握在徐大娘子手里的。 “余家倒是书香门第,老太师又贵为太子太师,门生众多,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就是这女儿家的性子若是软了些,将来这偌大的国公府如何能打理的好。再看看吧。”裴墉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徐大娘子的汇报。不时地提出点意见来。 对于自己这个儿媳妇,裴老爷子还是很放心的。 “那英国公家的闺女如何,英国公老来得女,对着女儿可是心疼得紧,两家可谓门当户对。据说这位张家姑娘也是将门虎女,颇有些英气。”徐大娘子又道。 “不妥,如今我虽说退居二线,可到底在军方声威仍在,虽得陛下信任,但若与张家联姻,只怕难免叫人生出忌惮。” 裴墉又摇了摇头。挑孙媳妇儿,看对方的家世也是一门学问,太强了不行,太弱了也不好。 “如此还有盛家的几位姑娘,那盛紘虽只是个五品官,但盛家也是清流人家,盛老太太又是勇毅侯独女,盛家大娘子出身王家,说起来这家世也是不错的。盛家的三位姑娘年纪虽然还小,但衍儿的婚事也并不急于一时,到时可以先定下来。”说到最后,徐大娘子还是提到了姑母所在的盛家。 对于国公府而言,盛家的门第多少是有些够不着的。 但徐大娘子素来亲近盛老太太,如今又把家里的几个儿女送到盛家去读书,俩家的关系倒是走的颇近。 之所以没有直接指名哪个姑娘,也是徐芷兰的一点私心。 盛家未出阁的三个女儿中,只有盛如兰是嫡女,真要论出身,也就她能勉强够着国公府的门槛。 没见那盛家大女儿华兰嫁到了忠勤伯府,丈夫又非长子,尚且要受婆婆好多刁难。 裴家毕竟是公府,明兰和墨兰不过是庶女,按理说连名字都是没资格出现在名单上的。 但徐芷兰常去盛老太太那儿,见得最多的便是被老太太养在房里的明兰。 几个姑娘里头倒是对明兰的印象最深。 小姑娘虽然才十二岁,但却是极为懂事明理,徐芷兰深知老太太对明兰的教导之用心。深知她虽是庶女,却是老太太心尖子上的人。 爱屋及乌,徐大娘子自然对明兰的印象也是极好。 只可惜毕竟是庶女,顾忌门第的关系,徐大娘子不好直接提出来,便索性将盛家的三位姑娘一并提了出来。 反正她也想好了,若是裴衍娶不了明兰,将来让裴殊去迎娶也是极好。 “盛家的姑娘?倒是听说那嫁入忠勤伯府的大姑娘在京城的妇人圈子里声名极好,规矩守礼,操持家里也是有些能力,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就是不知道这几个姑娘的品性如何?”裴墉抚了抚下巴的胡须,点头若有所思的道。 徐大娘子正准备说什么,外头便传来了管家的声音。 “大少爷回来了...” 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过来,裴墉和徐芷兰听到钟叔的声音,眼睛俱是一亮。 宝贝孙子回来了,老爷子哪还顾得上别家的姑娘,开怀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衍儿回来了。” 第五十章 讨论 “祖父,母亲。”没等裴墉走出去,裴衍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院子里,见到裴墉和徐大娘子,连忙快步上前请安。 几个月不见,裴老爷子对自家孙子也是想念的紧,看见裴衍后便立时笑的合不拢嘴,嘴里连连说着:“好,好,回来便好。” “此番南下,让祖父和母亲挂心了。” 徐芷兰微微颔首,神色间也是松了一口气。她深知裴衍这次南下带着任务,心里对裴衍的安危也是担忧得很。 虽然裴衍和裴墉都说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这也算是上战场了。这几个月徐芷兰揪着的心也一直没放下过。 “你此番在江宁可是闹了不小的动静啊。”裴墉示意了一下边上的椅子,笑着说道。 见祖孙俩谈起正事,徐芷兰便起身对着裴墉施礼道:“父亲与衍儿且先聊正事,儿媳去给您和衍儿备些酒菜,晚上一家人好好聚聚。” 说罢还不忘带走桌上的那份名单。 裴衍起身朝母亲拱手施礼,目送徐芷兰离开之后,方才回过身来对裴墉道:“此番剿灭宥阳水贼,指挥之人乃是兴平军指挥使卫冲,孙儿初涉军事,终究还是轻敌了。” 倒不是裴衍自谦,宥阳水寨里也就是只藏了百来号人,若是再藏的多些,说不定就得翻车。 但也正是如此,才更说明了这伙儿贼人背后的势力不简单。 仅仅是一个宥阳,便隐隐发展起这样一个势力,放眼整个江宁府又将如何?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显然裴衍事前的情报工作做的还是不到位。 裴墉却是摆了摆手,说道:“无需妄自菲薄,你所做之事湘君都与我说了,你的安排没有错,情报有误说明他们早有准备,蓄谋已久。” 顿了顿,又说道:“你此番剿灭宥阳水寨,也算是立了军功,按理说我裴家乃是武勋,若你有意,我可向陛下讨一个恩荫,让你到建昌军里任职,将来或可接过西北大营的兵权,延续我裴氏一族的荣耀。” 裴墉有意无意的提及道。 裴衍这次剿匪算不上多大的功劳,区区几百个草寇罢了,但从这一次历练来看,裴衍在军事一途还是有值得培养的空间的。 虽然心知裴衍更趋于文事,但若要让裴家在军队的根基就此没落下去,裴墉还是多少会有些不舍。 裴仲元在世时虽然也是偏爱文事,但仕途上走的却是军武一道,乃是当朝有名的儒将。 教出来的儿子反而成了彻头彻尾的读书人,若非突生变故裴仲元早逝,裴衍又在扬州遭了一波刺杀,只怕也不见得会生出习武的心思来。 只可惜本朝重文轻武,朝堂上文官处处压着武人一筹,加上如今四海清平,虽说各方势力皆对中原有觊觎之心,但并无实质性的举动,武将们自然也就更没有话语权了。 裴衍听出了裴墉话里的意思。 几年前他意识到自己身处魔改版大宋朝时,他第一反应就是从文,毕竟大宋的文人士大夫,待遇地位等等各方面优势比起武夫要好太多。 最关键的就是那一条说不上靠不靠谱的潜规则,那就是不杀士大夫。 考上功名,约等于获得免死金牌,简直比老朱家的丹书铁券都管用。 但现在看来,裴家的根基在军队,裴衍纵使学文,考科举,身上也还是会被挂上建昌军的烙印。 裴家经营西北大营几十年,历经两代公爷,还有一个准继承人裴仲元,虽然裴仲元没了,但裴衍还在。几十万大军被打上一个家族的烙印,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有些事情,走到一定的地步之后,退是退不下来的,只能继续往前,或者换个思路。 继续往前?造反吗?别逗了。 至于说换个思路... 裴衍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王韶。 “孙儿在想,当今官家仁厚,爱臣民如子,若我有意入建昌军,想必会得到陛下的支持,将来执掌建昌军也无不可。但...”裴衍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裴墉,继续说道:“但不知这位陛下,还能有多少年呢?将来上位的是什么样的人,谁又说得准,若他对裴家起了忌惮,又当如何?” 裴衍小声的提出几个问题,自古最难揣测的便是帝王之心,武人在本朝本就不被重视,几位军侯能让家族繁盛,全亏了信任二字,若什么时候信任变成了忌惮。那武人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了。 要说华夏数千年以来哪个朝代的武将最不可能造反,那我大宋可就有话说了。 裴衍在江宁展露才名,虽然是用了裴白衣的化名,但东京城内有心之人都不难追查到他的真实身份。 只怕关于裴衍的很多资料都已经被摆在了嘉佑帝的龙案上了。 对此,裴衍觉得嘉佑帝多半是喜多过忧的。 裴老爷子用一生证明了自己的忠心,现在退居二线,再混两年差不多就可以退休了。这段君臣情谊嘉佑帝是极看重的,将来史书上留名,也会是一段佳话。 裴仲元证明了一半,人没了,嘉佑帝除了心痛,更多的是可惜。 至于裴衍,什么都还没证明,又这般年轻,挑不起重任,又不好随意打发。 眼下裴衍传出才名,嘉佑帝只需要顺水推舟,让他走上科举一途,将来自然有机会重用,也不需要担心出现裴家掌事之人年少拥兵的局面。 裴衍提出的问题裴墉不是没想过。甚至当年他跟在自己的父亲身边时便想过。 但听到裴衍如此出格大胆的言论,还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放肆,岂可胡乱议论当今陛下。” 虽然看似训斥,但老爷子也并非真的生气,只是担心裴衍祸从口出罢了。 “你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传承有序,军队并非归属于一家一姓,即便是由我裴家历代接掌,也得是你父亲才行,你若要接手,晚了些。”裴墉忍不住感叹道。 裴家根基深厚,但裴衍根基太薄,这才是裴衍接手建昌军最大的壁垒,换做是裴仲元,那建昌军接下去几十年还得是姓裴。 不打算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聊下去,裴衍转移话题道:“对了,方才见母亲手里拿着一份名录,可是在与祖父商量何事?” 听见裴衍主动提及此事,裴墉的眼神顿时一亮,继而抚须笑道:“哈哈,说到此事,倒是与你有关。” 裴衍内心闪过一丝不好的预兆。 果然,裴墉笑着道:“你如今也已经十八岁了,该是到了娶妻的时候了,我知你打算金榜题名之后再做成婚的打算,但科举之事谁也说不准。” 顿了顿,裴墉继续说道:“我让你母亲挑选了些人家,若是合适,便先定下婚事,待下一次春闱之后再完婚便是。” 裴衍听罢,脑瓜子顿时一紧。 果然,该来的躲也躲不掉,至于裴墉为什么会忽然想到给自己定亲,不用想也知道是自己在江宁跟叶清涵的事传到老爷子耳朵里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儿裴衍真想由着自己来不是不行,但一定会伤了母亲的心,也只能从长计议了。 “不知祖父与母亲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裴衍试探着问道。 “倒是还未定,似乎你母亲对盛家的几位姑娘颇为中意,对了还有余老太师的孙女。” 裴衍:“......” 盛家的姑娘?那些个小豆丁儿? 貌似最大的墨兰也就十四岁吧,哦,对了,还有女主角呢,明兰跟裴小殊一个年纪,才十二岁吧,就算是三年后成婚,那也才十五岁。 真就豆芽菜一般大啊。 虽然古人结婚早,但这...实在是下不去手啊。 母亲看上盛家,那必然是看上明兰或者如兰了,若是明兰自然是好理解,接触得多,心生喜爱,又是盛老太太亲手教导的,自然亲近些。 如兰嘛,心性率真,活泼可爱,又占着嫡女的名分。 至于墨兰,出身不比如兰,品性不及明兰,看似大家闺秀,端庄娴雅,实则心思深沉,直接出局。 不管徐芷兰最终看中谁,对裴衍而言都一样,他待如兰和明兰都是妹妹一般看待,至少目前是。 但若非要选一个……裴衍脑海中闪过某个小丫头发育的愈发像前世记忆中的那副面孔... “不知祖父对将来的孙媳妇儿可有什么要求?”裴衍忍不住问道。 “所谓娶妻取贤。家世相貌都是其次,娶妻首重品性,这偌大一个国公府将来终究是要交由你的妻子来打理,若品性不正亦或是能力不足,都担不起这国公府当家大娘子的责任来。” 裴衍点了点头,虽说不重家世,但当年裴衍的祖母还是为父亲选择了勇毅侯府出身的徐大娘子,可见若是一般出身的家庭,想要镇得住这国公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成国公府内关系简单,三代人加起来才不过几口人,加上父亲去世后,几个没有留下子嗣的妾室都被徐芷兰安排了出去,人际关系就更简单的。 但除了裴墉这一房之外,还有二房三房的两支,俱是裴墉的兄弟,那可是浩浩荡荡的两家子人,想要跟这帮人处好关系,确实需要一点手段。 裴衍想了想,还是没有劝阻的意思,便拱手说道:“此事但凭祖父与母亲做主,只是如今距离下一次春闱还有两年多。时间上充裕的很,倒也不急着做决定。”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第五十一章 兄弟 从祖父那出来之后,裴衍径直走向了书房,裴宁儿这丫头贪玩,加上裴衍的溺爱,平日里就算不上课也是不着家的,没办法,国公府里跟她一个年纪的孩子不是没有,但能没有顾忌的玩儿到一块的就少了,所以自打认识了明兰和如兰之后,裴宁儿往盛府跑的次数可比裴家俩兄弟要多得多。 虽说古代女子讲究贤良淑德,裴宁儿怎么说也是个大家闺秀,按理说要学的规矩不少,就连徐芷兰也常常担心过几年裴宁儿要还是这般疯丫头似的没规矩,难免遭人闲话。 但裴衍却不在乎,自家的妹妹自己疼,国公府门第摆在这儿,裴家不会拿女儿的婚事做联姻筹码,裴宁儿的婚事可比裴衍自由多了,只要不是嫁到皇室去,规矩不规矩的,凑合凑合也就得了。 再说裴宁儿除了贪玩儿了些,倒也没什么大小姐的刁蛮任性,她跟明兰走得***日里做什么事自然也会有盛老太太督促着,品性不会差了。 这也是裴衍放心让她在盛家的原因。 相比只有九岁的裴宁儿,十二岁的裴殊就乖多了。 知道哥哥回来了,早早地就在书房候着,桌案上,默写到一半的《水调歌头》墨迹未干。 见到裴衍后,立马一脸欣喜的迎了上来。 “大哥。” 许久不见裴衍,裴殊对兄长还是十分想念的,这点比起裴宁儿来说就要有良心多了。 “殊儿,怎么样,这段日子可有好好温书,上次走之前留予你的那些作业完成的如何了?” 这话一说出口,裴殊的小脸顿时耷拉下来,原本满脸的喜色也变得有些踌躇。 没完成作业的孩子最怕的就是开学检查作业,但别一来就提这茬啊,好歹先叙一叙兄弟情可好。 看到裴殊的表情,裴衍就知道肯定是没完成的,不过没完成也是正常的,自己留的是半年的作业,这才出门三个多月,少了一半的时间呢。 当然了,按照裴衍的经验,学生基本分成三种,放假前几天就完成整个假期的作业,在剩下的时间里尽情玩的是一种,还有一种就是放假了先玩,最后剩下几天熬夜赶作业。 最后一种当然就是检查作业的时候说忘带了。 上辈子的裴衍属于最后一种,至于裴殊,哪种都不是,他是每天多多少少做一点,分批次,数量安排好的那种。 科学,规律,同时达到了做作业真正的目的——巩固知识。 只是怎么说呢,小孩子的眼里,太懂事儿的小孩容易没朋友。 当然,在这个年代,裴殊能这么懂事自然是深得裴衍的意。 看见没,这就是我的教育成果,三好学生就得是这个样子的。 裴衍恬不知耻的想着...... “无碍的,我回来的时间提前了不少,作业做不完也是自然,但是殊儿你要知道,做作业不是目的,巩固所学的知识才是。 再说这作业也不是做给我看的,这是为了你的将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你现在还小,正是读书最好的年纪,不要老想着玩,你要知道,你现在不好好学习,将来能做些什么呢?你除了有我给你留的万贯家财,有国公府二公子的身份之外还有什么? 只有你现在好好地学习了,将来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闯出一番事业来,才能让别人看得起,你说是吧。” 裴衍做出一脸苦口婆心的样子,看的裴殊险些以为自己真的做了什么让他痛心疾首的事了。 可问题是他真的没有贪玩啊。 有本事咱俩比比谁会背的课文多啊。 无奈,看着裴衍一脸真切的表情,裴殊最终还是“羞愧”的低下了头。 看着裴殊稚气未脱的小脸,再看那一副乖巧的弱受表情,裴衍表示内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伸手在裴殊的脑袋上轻轻的拍了拍。 趁现在年纪还小,还能在裴殊身上享受为人师长快感,再过两年就没现在这么有意思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裴宁儿不愿意配合自己,不然就是双倍的满足了。 摸头杀之后,裴衍径直走向书桌,看到了裴殊写到一半的《水调歌头》。顿时脸色一红,作为一个抄袭怪,现在每次看到这首词,裴衍总是会忍不住心虚,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真的有苏轼的存在。 裴衍深怕自己哪天忍不住再薅两根苏轼的羊毛。 苏轼:“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一直活在裴衍的阴影里。” “你喜欢这首词?”裴衍问道。 “嗯,中秋那天,母亲和小娘都说很想念哥哥,我也是。后来这首词传回了京城,母亲便说哥哥心里也是挂念着我们的。” 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罢了,搞这么煽情干嘛。 但见裴殊真挚的表情,裴衍心里还是暖暖的,古代高门大院里,兄弟阋墙的闹剧不在少数,裴家这一支虽然人不多,但好在关系紧密,相互之间的真心更显得珍贵。 这一点来看,裴衍可比大多数人要幸运得多得多。 最起码隔壁的顾老二看了都馋哭了。 “殊儿,男儿志在四方固然不错,但你要记住,不管将来走到哪里,首先要记得自己的根在哪儿,无论事业做的成功失败,家永远是你的依靠,同样的,你是裴家的儿郎,在外便代表着裴家的脸面,你的一言一行都将代表着裴家,你可明白?” 裴殊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自己也能代表裴家吗? 在外人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庶子罢了,甚至因为生母的出身不高的缘故,自己在京城诸多公侯子弟圈子里也是不太受重视的,凡是提及裴家的,首先想到的便是裴衍,之后也是二房三房的嫡子们,然后才是裴殊这个庶子。 要说裴殊心里一点不觉得委屈是不可能的,但正因为裴衍对自己的平等对待,乃至给予自己生母同样的尊重,才得以让他尚且年幼的心灵不会因外界的言论而心生嫉怨。 仅凭这一点来看,裴衍便是值得他用一生去尊重的大哥。 “既然你喜欢这词,这剩下的,大哥亲自给你补上。”见裴殊能领会自己的意思,裴衍心里也是感到欣慰。 家和万事兴,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他不想以后还需要因为家里的矛盾分心,裴殊的现状很好,性格,品行,三观都是他希望看到的,这便已经足够了。 提起笔,将桌上未写完的半阙词补全,这些年裴衍最得意的不是教会裴殊学会多少诗文,能解多难的数学题,而是教会裴殊写了一手不比自己差多少的字。 所谓字如其人,裴殊最擅长写得就是正楷,方正大气,透着一股子浩然正气。 明明语文学的一般,但读书人身上的浩然气却培养的不错。 再看向裴殊日渐长得与父亲近似的面庞,亦是勾起了裴衍脑海中的许多记忆。 裴家的基因极好,裴仲元也是本朝有名的“人样子”,裴衍长得更像徐芷兰,用美来形容也不为过。倒是裴殊,愈发的显得俊朗起来。 裴殊的身上,才是裴衍最初对于古代读书人想象中的样子。 裴衍与裴殊的字略有不同,前世以模仿古代名家为主,各种字体信手拈来,某一段时间里对艺术家皇帝的瘦金体尤为喜爱,钻研日深。 来到这个世界后,一手狂草倒是写得恣意洒脱,潇洒自如。 整幅字写下来俨然两种风格,两种态度,前半部分正气凛然,处处透着真诚。后半阙从容洒脱,随和不羁。 尽管看起来不甚协调,但裴衍却十分喜欢。 见兄长喜欢,裴殊自然也是极喜欢。 兄弟二人合力而作,这还是第一次。 ...... 日渐黄昏,裴宁儿这才从盛府回来。 手里还拿着卫小娘帮她绣好的手帕,卫小娘的刺绣也是一绝,因着裴衍的关系,卫小娘不仅好好地活着,并且在盛家也算是与大娘子同气连枝,事事不出头,总算过得还不错。 葳蕤轩这些年也处处压制着林栖阁。 裴宁儿与明兰如兰交好,作为一心为女儿着想的卫小娘自然处处敬着这位国公府的嫡女,并且她在裴宁儿心里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生下了盛长榕这个儿子。 作为生活圈子里年纪最小的那个,裴宁儿即便是在明兰如兰面前也总是一副大姐头的样子,但以她的年纪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大家都不过是让着她罢了,但长榕却不一样,才三岁半的长榕满足了裴宁儿当姐姐的愿望,虽然带娃是一件很让人头疼的事情,但裴宁儿却乐此不疲。 这不,就算知道裴衍今天回来,裴宁儿也还是跑到盛家玩到了现在才回家。 美其名曰学习女红,但看她交上来的作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卫小娘给绣的。 看着这样的裴宁儿,裴衍不禁在想,自己是不是对这个妹妹太过于溺爱了些,照这么发展下去,裴宁儿没准真要被养出什么坏习惯来。 嗯,往后庄学究的课不能再让小丫头找借口逃课了。 还有老太太那儿也得交代一下,不能老惯着,万一把明兰也带坏了咋办。 这位可是有主角光环的,万一被带跑偏了导致剧情崩了可不好。 本来这几年相处下来裴衍就发现,明兰因为母亲还活着的缘故,行事明显比前世所知的要拘束得多,至于是腹黑藏拙还是继承了卫小娘的性子就说不准了。 总的来说,裴衍还是希望明兰可以成为那个有决断也有手段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