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太软》 第1章 《心太软》 作者:唐瑄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楔子 童话故事 故事里说,公主睡了整整一百年。 因为她父亲的忘了邀请,因为银盘还差一个,因为被遗漏的人最痛苦;梭针因此启动百年之咒,偷婚。 刹那静止,永恒不动,他也睡着了。 他俊秀,他幽雅,他从不属于任何人,童话世界终于出现了睡美男。 王子吻醒公主,从此幸福美满,一百年后谁来让他幸福美满? 一百年后,谁来吻醒睡美男? 第一章 久晴逢震必雨。 置身在不知何故兵荒马乱的二十一楼顶,有那么一瞬间,寇冰树错愕的脑海浮现了这句话——久晴逢震必雨。 她瞪大眼,巴巴地望着金针花像流星雨般,一枝枝舞过面前,横越占地广阔的空中花圃,向下坠落。虽然安全避难至餐桌最角落,目前性命无虞,美食当前,辛勤工作一天才挨到这一顿,寇冰树饥肠辘辘,却是食不知味了。 不要哇!她好喜欢姬百合的……香水百合也可以。快住手!不要丢了,不要哇!袁妈妈上来看到会很伤心的,不要再丢了呀! 坐立难安却不敢轻举妄动,满脸无措地嚼着今晚第一道开胃菜,纯净如初生婴孩的双瞳惶然瞪大。 寇冰树左顾右盼,就是忍不住地关心起愈来愈忙乱的空中动态;忍不住地担心:顶楼地板会不会让在场七位男客人瞬息万变的心绪,以及愈来愈激动的肢体动作给崩坏。 身为今晚唯一出席的女客人,使寇冰树深觉孤立无援,命在旦夕。 挑了止饥生菜,淋好沙拉酱,她下意识跑到夜来香后面蹲着,决定依从好朋友夏秀的劝告——遇到重大灾难又无法应付时,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紧。 哇!蹲着看过去,他们七位的块头更大了……而且都好魁梧,壮得都好平均哦……难怪,难怪他们一跑动起来好像千军万马跑过,很壮观哦,可是……也好恐怖哦! 幸好啊,力齐哥说这栋大楼采用最新的钢骨结构建成,耐震程度根据负责建造与监工的他宣称——即使世界末日,所有房子都垮了,他展力齐盖的房子也不会缺一角。 听起来或许很自负,但力齐哥本身能力就超强,对下属的要求相对严格,绝不容许偷斤减两的情况发生在他逐步接掌的展氏营建上,损及公司商誉丝毫。可以说,展力齐这个名字,象徵的就是营造业最顶级的品质保证。 天助自助,力齐哥是有条件自负的男人呢。 “你们废物还是聋了?要我说多少次才听得懂,啊?叫你们有女士在场,少给我乱来!听不懂啊?啊?这样懂不懂!懂了吧!” “妈的,力齐,你太久没被我电是不是?谁最乱来啊?” “我愈说你愈故意!最没资格吠的,敢顶嘴?可见你真的皮在痒!”跟在这一声不耐烦猿吼之后,是连串十分粗鲁的撞墙碰壁声。 力齐哥同时……也是祟尚暴力的可怕男人。寇冰树在心底默默补充。 后头传来的斗殴声,她可以说从小听到大,已经听出老经验。 怯生生回首,果不其然,寇冰树瞧见靠近水塔处一名身形壮硕似猿的男人,将手上吃到一半的香蕉甩开,连吼带咆,耐性似乎耗光了。 展力齐火冒三丈,联合其他几位似乎忍得也极痛苦的猿兄狒弟,将体格不逊于众猿、目前凶性大发的一猿,撞倒在地。左脚顺势就踩在寡不敌众的猿脸上,嘴里犹恨铁不成钢、恨烂泥敷不上墙地训诫着: “哥哥我今天本来要大赦天下,不杀生。你这只嘴巴死不长毛的家伙,一再逼我破戒,我只好忍无可忍,奉陪!”心痛地补踹四下,脚跟不忘狠狠转上几转。 其他五只状似劝架的猿兄弟见状,互扫一眼,输猿不输阵,赶紧腾出一脚,纷纷踩上那张变形欠教训的猿脸。而,哀痛欲绝的力齐猿,还在殷殷切切地晓以大义: “叫你们要学斯文,是为你们好,你们不像我展力齐优秀得人见人爱。要你们学做文明人,是希望你们重新做人之后跟我一样娶到爱妻,晚上回家有美女投怀送抱。明知是不可能的任务,我死里求生是为了什么?忘恩负义的废物!你就是拿这种态度回报我的用心良苦,啊!你们对得起我吗?啊?!”地板拖鞋在心有不甘、在落败的猿脸上又旋动两下。 其他五只见状,一惊,生怕手脚慢了会被同伴耻笑,赶快有样学样、有仇的报仇。情绪愈来愈激昂的力齐猿,教训到失控处,直接用吼的: “叫你们不要一天到晚把‘妈的’、‘去你的’,把什么狗屎大便都往嘴巴挂,你们把我的话当屁啊!啊?这种话叫脏话,听不懂啊?要解释几次?本少爷耐性有限,叫你们不要试探我的底限,讲国语听不懂啊?这种话会对下一代产生不良影响,万一污染我纯白的心肝女儿,后果不堪设想。你听不懂啊?我的心头肉叫你什么?你给我掏出良心想一想!”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被六大只猿腿踩得几乎窒息,脸歪鼻歪嘴也歪,脾气向来与平和沾不上边,七英猿虽然孤猿奋战,火气却愈烧愈烈了。不甘示弱地,他持续出声与上头的拜把对阵叫嚣:“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力齐,七英说你女儿以后良不良,干他屁事。那是基因不良,遗传出问题。”猿身愈蹲愈低,权充翻译的某猿如实转译,并尽可能做到与对方同步,迅速道: “七英还说,那么稀罕不会把她锁在保温箱,不要抱出来就不会被毒菌感染,刚好不会涂炭生灵。然后……他还叫你不要把家庭教育失败的责任推个一干二净,那是当老子的他妈的无能!七英特别强调,这方面都这么无能,八成也是性无能,你应该撞油轮谢罪。” 口译猿首次担此重任,格外注重传话的品质。译到高潮处,便学电视上的政棍一样刻意停顿,务必煽动观众的情绪,使众猿深陷疯狂状态不可自拔,连带提醒受话的一方,他被侮辱了。 “力齐无能!”口译猿高举一手,煽情一呼。 “无能!”其他几只闻言赶快举手,声嘶力竭:“力齐无能!他性无能!”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停停!七英又有话说了……哦,七英说,去你的!生个女儿了不起啊!又不是生出核武,身价不如一只炭疽菌,你拽个屁啊!干嘛跟美国一样把自己搞得神经兮兮,你还是男人吗?” 被踩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七英猿,虽败犹荣,双瞳疾射万丈豪光。他对兄弟们显然不满已久的加油添醋之说、借刀杀人之举,感到异常满意,愿意不计踩脸之仇,竖起两只大拇指回礼。 其他五猿相当留意展力齐的动态,一见他狠辣地捏大他的拳头,赶紧也将自己的刚铁猛拳握大,并在空中挥了一圈,以示力挺兄弟到底的立场。 至于挺的是踩人的,还是被踩住的?就不在他们思索的范围内了。据说他们体型大归大,却喜欢极了风吹两边倒的“飘逸感”。 一扯上女儿,展力齐就无理智可言,猿眸爆喷两道火山熔岩。看在女儿诞生的喜悦,他决定拿出绝无仅有的慈悲,再给哥儿们一次机会。 七英毕竟是他们七只里面,最年幼无知的一只。 死七英不仅年纪最小,脾气最烂,个性最急躁,比模型粗胚更粗糙的外表,更是他们一致公认的最臭老。借问,这么一张历尽沧桑的老脸,今年才二十六岁,说出去给鬼信啊? “我不想被道上兄弟说我展力齐没道义。姓袁的死七英,哥哥问你,你刚刚是不是吠了一串人讲不出来的鬼话?” “力齐,你没听清楚七英刚才那些嗯嗯吗?我可以——” “鸡婆玄,给我闭上你的鸡嘴,哥哥我没耐性听你啼。袁七英,你再嗯嗯嗯啊!再嗯嘛,我展力齐今天算是认清你邪恶的本质,我女儿将来要叫你叔叔,叔叔耶!你这狼心狗肺、没人性的畜牲,居然连你拜把的宝贝女儿都下得了毒手。你晓不晓得当人爸爸的心情多艰难,尤其社会这么黑暗,人心这么龌龊!”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这次我来翻译,我来我来!我一直很向往外交官生涯。那个,七英说——” “小玄子,你废话太多,你老大我来帮你调整!”碰!大开杀戒的怒拳挥出。“死七英,你故意跟老子唱反调,啊?我愈说你愈故意!” 寇冰树一点都不意外却惊心地瞧见,那几位唯恐天下不乱的先生们,拳头像打到人不会痛,在展力齐挥拳出去之后,立即跟进。 她的童年挚友、已于去年勇敢下嫁力齐哥的夏秀说,力齐哥和他六位死党合组的“七壮士”,是非常暴力与思想离奇的同义词。 被此起彼落的吼声吓得微抖,寇冰树不安地收拾起餐盘,并在心中默默附议好友的说法。 想起正在坐月子的好朋友,以及出生才八天的小可爱,浓浓的暖意胀满心房,饱受一整晚的惊吓旋即被愉悦取代。 明天星期一,轮到她休假。等会她要搭捷运去力齐哥家看小秀,还要抱抱小婴儿。小baby圆滚滚的模样,好可爱哟…… 心满意足的笑容,突然凝结。 但是……等一下她该怎么拒绝力齐哥和他们这些朋友必然的好意? 第2章 这样说人家真的不太好,可是经过近三年时间的相处,她发现……他们真的不太能接受别人拒绝。小秀就说,他们才不晓得“拒绝”的意思。 美丽不足、堪称清秀的脸蛋逐渐惨白,骨感十足的纤背冒起冷汗。 她不是不知好歹,她很惜福,更感谢从桃园只身搬到北投这几年,他们七位无微不至的关爱与照顾。她心怀感激,真的真的!可是……她真的不想搭他们任何一位驾驶的车子,那真的好恐怖,她宁可走路! 也许……她应该现在趁乱先走。 可是,袁妈妈还在二十一楼兴高采烈地料理大餐……她没有下去帮忙已经很过意不去,要是先告辞,一定会伤透人家的心。 寇冰树愁眉苦脸,内心煎熬不已。 沿着鸟语花香的华丽长桌,依序叠起瓷盘,慢慢收到了最后一块,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她只好无助地偏转头,期望藉由后面七位执意停留史前时代的未驯蛮性,助自己一臂之力。 随眼的这一瞥,却让寇冰树差些吓出胆汁来。 丢下英国皇家专用、全世界只发行三十套的青花瓷盘,她脸色惨白,转身朝前方奔了过去,绝望地希望阻止悲剧发生。一票兽吼不绝的猿兄狒弟,互殴到浑然忘我,随手就将抓起当武器的物品砸了出去。 哎呀!那个不可以丢——真的不可以丢!天良未泯的女生,原地一跳! ※※※ 要捉住儿子的心,先捉住儿子的胃哟! 今晚她一定要让宝贝亲亲,臣服在妈妈苦心酿制的豪华大餐里!要让他终于以她这个美得出众、清纯不凡的妈妈为荣!让他来了以后便无法离开,每天黏着她,妈妈长、妈妈短地叫:妈——妈哟! 多么扣人心弦的一幕! 多么具有美感的称呼,真动人呀!美眸情难自抑地湿了红了,眼看多年美梦即将成真,全身更是爬起一片兴奋的鸡皮瘩疙。 为了庆祝与老公携手共创的第二家礼品店隆重开幕,勇气可嘉的袁家妈妈忘了前几次的教训,择定于今夜大宴天下众猿。她深知,唯有宴请众猿,她才请得动、也才看得到几乎忘了不要妈妈的宝贝心肝。 天性浪漫,对用餐情调极为挑剔,今晚在上完第一道菜,她感性消失半个小时之后,左看右看,总算对柠檬的雕花式样有一些些满意了。 脱俗,但不够高雅,勉强可以接受啦!要利用宝贝亲亲最喜欢的水果,做出他最喜爱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的山猪,还得兼顾他妈妈浪漫高雅的格调,真可谓工程浩大呢! 略略调整一下银狐披肩,神采奕奕的笑眸第n度向下瞟了去,眼神转为严苛,细细审视身上这袭银蓝绣色层层叠叠的华丽旗袍,有无不妥之处。满意了。 款款戴上彩绘指套,十指的彩度鲜嫩欲滴,颜色异中求同,如同她身上的华服、如同其它小配件的色泽,层次堆叠细腻又分明不杂乱。这部分,嗯,也行了。 端起法国原装进口的白玉瓷盘,经过玄关铜镜,停步,再挑剔一下为了第二道菜特别换上的可爱银簪,有否插歪呢? 一切看起来——完美得无与伦比。 端着手路菜现身楼梯间,略显富泰的笑脸写满得意非凡,口中哼着现下流行的“阿母”饶舌歌——店里的小伙子宣称“为母者”必哼的饶舌圣歌。 哼到心花怒放处,不忘扭扭腰、摆摆臀,制造上菜情趣。 她擅长制造生活情趣,也乐于营造生活情趣。她的至理名言是:天底下只有不会制造情趣的人,没有制造不来的情趣。 自从在亲爱老公鼓励之下,进一步将工作与专长结合,贩卖情趣竟然月入颇丰后,她的人生,目前只剩宝贝亲亲回心转意、回归妈妈温暖的怀抱,这辈子可以说了无遗憾啦!她深信,只要过了今夜,最后的遗憾也将连根拔除,不再让她牵肠挂肚。虽然牵肠挂肚也是一种浪漫的美丽。 呵呵呵,一如世界名着《飘》的女主角郝思嘉所说:明天,将会是新的一天。 她这个台湾郝思佳的明天,无疑将是光明美好、充满更多浪漫的一天。 噢,乱世中的佳人命运都是飘忽不定的,所以她也飘摇一生。 今夜唯一的美中不足点,是她的瑞德必须坐镇店里,指挥三场婚礼同时顺畅的进行,不能与心爱的妻子共享今夜的喜悦与荣耀。 步子柔雅地踩进顶楼,笑眸扬起,银唇乐不可支地一掀,准备邀功—— “啊——” “啊!”望着三只绣花繁复的蓝色抱枕飞过头顶,寇冰树扼腕轻呼。 仿佛嫌顶楼被轰炸得不够惨烈,乒乒、乓!乓!乓!女主人玉手一滑,柠檬山猪随着第二道菜落地,一命呜呼。 “袁妈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没接到抱枕的……”寇冰树怯怯回头。抱枕据说是白伯伯送给袁妈妈的订情之物耶,有纪念价值的,她没接住,怎么办……“袁妈妈,对不起……” “没——呜……没关——呜……没关系——”眼前的惨状令袁家妈妈五脏六腑全都碎,最为她所碎心的当属餐桌下那叠…… 训练有素地挑出最适合唇色的两只葱白玉指,“掩”住她不胜惊吓的柔唇。她的英国皇家瓷盘今晚首次亮相就……是谁打破的?到底…… 她一个月后尚有一场餐叙要用到,她已经配合盘子花色,计画好其它搭配事宜,好过分……是谁那么过分?一时之间要她如何重新筹备,这岂不是要她的命吗?太匆促,就失去美感,她无法忍受任何人为疏失的不完美嘛! 噢,她好无助……不可以哭,不可以在孩子们面前失态……不可以让宝贝亲亲没面子,而且……最适合这套衣服、这种悲伤情境的那条尼泊尔手帕,远在二十一楼的衣物间,此刻她鞭长莫及呀! 好无助……瑞德亲亲,你在哪里?思佳需要你坚强的肩膀来依偎、来啜泣……不可以哭出来,得忍住,她不能忍受哭得没有美感,不能…… 清楚地听见一声忍抑不住的呜咽,寇冰树惊跳一下,脸色惨白。 “袁妈妈,请你不要难过!我马上下去捡!” “不——”尾音未落,泪眼凄迷的苦主已看不见慌慌张张冲下楼的女生。 不要走楼梯呀!这孩子,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就跑走了,搭电梯比较快嘛!都到了这节骨眼,健身减重也要挑时机嘛! 话说回来,小树儿这女孩子瘦巴巴的,浑身上下加起来不到三两肉,减什么重呢!她应该增重,才具有女孩子家起码的美感。噢!想起这个就觉得好伤人,她刚刚胖了零点一公斤,小树儿此举,分明是存心刺激她这伤心人更伤心…… 这种种情状看来,都由不得她不痛泣了,天意如此,她也不想。宝贝亲亲,请你谅解妈妈再一次的不得已…… 几成废墟的花圃中央,五只猿人围在肇事的元凶身畔指指点点、品头论足,只只横眉竖目,仿佛对地上那两只打得不够尽心尽力的态度,感到不满。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后头传来孝女白琴似的哭声。 精神大大一振,五猿火速回头查探究竟。 “呜呜呜呜呜呜……”她好想听到儿子叫妈妈!“呜呜呜呜呜……”她好想儿子以她为傲!“呜呜呜呜呜……”她精心设计的檬柠山猪,朝夕相处了两天,就这样狠心绝情弃她而去,她好黯然!好神伤!谁来替她主持公道?谁来还她一组漂漂亮亮的皇家瓷盘组?谁来让她儿子叫她妈妈呀?天老爷呀—— 哭泣姿势、穿着打扮都很诡异的那位欧巴桑,让五猿皱起眉,看着看着,不约而同地搓起了下巴,不同而约地低头沉思,又不约而同地互换一眼。 忽然,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捧起猿颊,却争先恐后地张大猿嘴—— “呜——呜呜呜呜——” 凄美缠绵的嘤嘤啜泣,嘎然止住。 圆润身躯软软颓倒在地,老妇人姿态优美地半趴着,一脸震惊。 ※※※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见鬼天杀爱哭的老女人! 哭就哭,他不是不讲理的人,居然给他扮清纯,厚!她是故意把自己的一把岁数记颠倒,活在自欺欺不了别人的睡梦中吗?她今年六十一岁,不是一十六岁耶!那种清纯玉女样,能看吗? 她摆得出来,多少也要顾虑旁人的心情。真是看不下去…… “摆那什么被鬼打到的姿势,还依照投射灯的投射角度变换姿势,不知摆给谁吐……树儿也不知跑哪去了……”嘀嘀咕咕,一口气将只加了酱油的白饭扒光,打开电锅,迅速添满尖尖的一碗公。“不要影响人家食欲行不行……” 每次来她家让她请都饿得要死,每、次、都、这、样! 上菜的手脚慢到天怒人怨,已经很超过,她还每次都来什么香精蜡烛、香花绣枕,有的没的的花边搞一大堆,一配就是一整套。不让她按步骤把所有细节“乔好”,她就飙泪给所有人看笑话。 厚!他更委屈行不行! 他没像力齐那六只缺乏兄弟道义、没人性的死家伙,一见苗头不对就闪人。 他留下来收拾残局哦!收到现在十点半多多,才吃到三碗公饭哦!不然她想怎样?嫌他不够落魄啊? “拜托,让我安心吃顿酱油饭,行不行?”袁七英喃喃自语,被身后一缕如泣如诉的哭声吵得消化不良。 没好气地抬起头,瞄了眼边抽泣边留意美姿美仪的六旬老妇,带着三道新伤的鼻头一皱。袁七英抓起二十人份的大电锅,蹲转过身,毫不犹豫地与背后那个哭得太可耻的老女人划清界线。 第3章 这个鬼花园,在他和树儿通力合作下,已经回复之前的俗丽、俗艳与俗不可耐,老女人要多俗有多俗,该有的花边压条一样没少。 奇怪,人家树儿又不欠她,干嘛这么操人家?自己的狗窝,自己要负责清理干净嘛!让客人这么累,她好意思哭啊?没能力清扫,房子别买这么大啊,不知道在坚持什么,莫名其妙…… 不济事的欧巴桑,除了扮歇斯底里玉女,真不知道她干得了什么好事。十个她,都抵不过一个不到她一半大——不论身材或年纪的小树儿。 承受力真低!她那把岁数有脸哭,他这把年纪可没脸听。不过就一点芝麻事,犯得着大惊小怪吗?坏了就修补,破了就换新,无法更新就丢掉嘛!事情就这么简单嘛,搞不懂她哪来的能耐把每件事搞得复杂无比。 害他饿死了…… 老女人不是不知道,他肚子饿的时候行为没有不失控的。他现在饿得捉狂,她最好节制一点,要哭回二十一楼哭,别在这里逼火他。今晚要不是树儿在,他可没那么好说话。 人在福中不知福…… 袁七英盛好了第四碗饭,拿饭匙拚命压压压,三两下就将尖塔般的高山压平。正准备添上个三五匙饭,破皮的眼角无意间瞄到电锅旁的酱油,他一叹,无来由地感到心酸。 每次应邀来这里作客,他都吃得这么窝囊……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下次真的要记得带菜来这里让老女人请。否则……这个风水欠佳的天杀花园,将成为他的葬身之窟。 他情愿跳楼,也不要饿死在一堆恶心的蕾丝里,太丢脸! 七英先生……好像在咬牙切齿……不晓得这跟袁妈妈哭着下楼有没有关系…… “七英先生……这是我刚调好的豆腐乳酱,不会咸,你可以佐饭吃。” 一碟洒了点点葱花的豆腐乳,由天而降,轻轻搁在袁七英面前的空心砖上。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狗屎运,不知这跟清扫太用力、今晚被踩得太惨有没有任何关系,还是蹲太久,袁七英一阵头重脚轻,两眼发昏。 从昏花的饿眼望去,眼前那碟不起眼的小东西,绝对梦幻豆腐乳、人间极品、绝世佳肴。这小小的一碟,强过某些上个菜拖泥带水、没三小时绝对吃不到主菜的鬼酱鸭大餐亿、万、倍! 拿筷子沾了下豆腐乳浅尝,袁七英感动到差点喷泪。今晚他别无所求,对食物的要求向下无限修正,只要任何比酱油不纯粹的料理,他都含泪接受!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我还帮你烫了一盘茼蒿……”寇冰树小声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佛祖保佑他没听错! “如、如果你不喜欢茼蒿的味道,不妨试试沾点豆乳腐吃。”因为楼下的超市剩下的蔬菜不多。“我觉得这种吃法……不错吃,你试试。”怯怯上完菜后,寇冰树停下来,忐忑不安地偷瞄他。 “树儿,你你……你实在……”太让他这个威武不能屈的钢铁汉子感动了! “你不喜欢吃也没关系!”见他一脸难过,寇冰树吓了一跳,变魔术般,陆续从银编餐篮中端出菜来。“这里还有芹菜炒肉丝、川烫章鱼,还有……”一碟接一碟,不含隶属沾酱类的豆腐乳,共拿出四碟家常菜放在傻眼的大个子面前,碟碟色香味俱全。 “树儿,你……你你……”袁七英捏着饭匙的手在发抖,快要崩溃,快要忍不住男儿泪了。 虽然不明白树儿如何在短时间内变出这一些,他却可拿项上人头担保,这些绝不是出自楼下那间金光闪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鬼厨房,不然,他不会沦落到只能拿白饭拌酱油吃的落魄田地。 平平是女人,手脚为什么差那么多?老女人咧?溜了?她应该过来认罪的! “因为超市真的没有蔬菜了,可是,冬天喝点热汤会比较好,我就……” 什么?!还有吗?袁七英将视线从楼梯口火速调回来,探头一望,差点乐死! “我来,你别碰!”挥开她的手,他眉开眼笑,从篮子里端出洒了大量葱花和大量蛋花的蛋花汤。 袁七英眉开眼笑,将惊愕的寇冰树抓到身前,执起她的小手。 “树儿,你听好。你这份情义我袁七英一辈子记在这里。”对准心窝处,用力戳四下。“我这人知恩图报,说到做到。别人斩鸡头表达诚心,为了表现诚意,我可以斩指头对天立誓,你要哪一根,我现在可以——”四处寻找他的猎刀。 “不用了!”寇冰树吓得魂飞魄散,“真的不用了!”求求你不要这样! 树儿好像很感动,他英雄气概的表现果然是对的! “你说的哦?”袁七英可惜地看着从屁股下方摸出来的猎刀。 “是的!我说的!我说的!”只要他别在她面前自残,要她说什么都可以!刀子快收起来呀!七英先生,刀眼无情呀! “好,那我们吃饭,菜快凉了。”猿以食为天,猎刀随手一扔。 七英先生的兄弟情义让她感到好害怕…… 她这么做,其实动机不单纯,有她一份私心在的……真心希望七英先生不要觉得这是恩情,她怕等一下她会开不了口…… “发什么呆,坐啊。你的小碗公我帮你拿上来了。”袁七英体贴入微地将身旁的空地用手拍干净,拉她坐下。“我蹲习惯了,你坐着吃比较舒服,我帮你盛饭。” 看见袁七英拿出来的所谓“小碗公”,寇冰树吓得花容失色。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跟我客气什么,又不是今天才认识。”用肩膀顶开她的手,他快乐地打开电锅。“冰箱我都帮你扛过,盛个饭有什么大不了。你煮菜,我当然要盛饭啊,再见外我要发火了。” “不是!我不是客气,也没有见外!”他那种劲道,一匙就够惊人了……太多了……已、已经满出来了,七英先生! “你们女生食量都很小,像一时眼盲嫁给死力齐的秀儿……”用力挖出第三匙。“最之前还有一个日本妹,那个呴,攀个岩都要哀上三四天,超没路用,她的食量也只有蚊子苍蝇大小……”心情大好的男人忆当年的同时,不忘在小碗公添上第五匙。 不要再盛了!不要再盛了!七英先生,我求求你饶了我! “我知道树儿食量最小,没有帮你盛太多,吃不够再说。喏,接过去啊。” “谢谢……”寇冰树欲哭无泪地捧过小碗公,看着那座相当于她三天饭量的小山,开始思索打包的可能性。万念俱灰下,她气若游丝地开口: “七英先生……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没问题!只要是树儿的要求,我说过,我一定办到。”袁七英将所有的菜都保留一份给寇冰树之后,头也不抬地,筷子开始风卷残云,汤匙跟着秋风扫落叶。 “你说没关系,我在听,说啊。” 受儿子嫌弃的举止刺激,袁家妈妈知错必改,立刻奔下楼,挑选一套端庄高雅的灰丝晚礼服换上,款步一上来,便撞见一双玉人儿卿卿我我,气氛甜美可人。 虽然儿子对小女生的差别待遇让人十足吃味,袁家妈妈却无论如何都破坏不了花前月下发生的任何浪漫情事。她正准备转身下楼泡牛奶浴,一听见儿子的话,赶紧姿态美美地冲出来,直抵寇冰树身畔。 “小树儿,袁妈妈知道你心地最善良,你快点让我的宝贝亲亲开口叫我一声妈妈,我等好久了。小树儿,你说啊,不要客气。” 咦? 袁七英看着被他扫得差不多的残汤菜肴,两秒钟前傻不溜丢的笑容丕变,脸色僵硬,颈际的青筋一根根浮出。 明知此举触犯儿子大忌,无法可想之下,伤心的袁家妈妈只好铤而走险,向外求援。宝贝亲亲今晚气得不看她一眼,太令人伤心,他怎么可以生妈妈的气呢?怎么硬得下心肠呢?她是这么地柔弱呀!她都已经换好一套礼服上来了呀! 袁妈妈手势美美地揩掉泪珠,进一步说明:“小树儿,我儿子……” “你闹够了没有!”袁七英铁青着脸色,怒声一喝。 他体格勇武、音量过人,加之杀气腾腾的气势,当场吓坏两个弱女子。 袁七英将菜一扫而光,顺便把寇冰树的一份打包进银篮,筷子火爆一拍! “树儿我们走!回家!”他不容分说,拖走始终一头雾水的寇冰树。 七英先生发火的模样,真的好吓人,她不要在这时候跟他单独相处,不要! “可是袁妈妈……” “别理她!”袁七英受不了身后人的拖拖拉拉,回身扛起她。 袁家妈妈追儿追到楼梯,倚墙哀泣,满面满眼十八相送的哀愁。 生气归生气,为什么……要把她好不容易买来搭配厨房的漂亮篮子带走呢?为什么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要这么惩罚她呢?她何错之有,她只是很想听见“妈妈”这种具有高度美感的称呼呀!何错之有? “袁妈妈再见!”寇冰树被扛入电梯前,匆匆向外面的伤心老妇挥别。 袁七英脸色难看地放下她,瞪着面板好半晌,忽然面色不善看向猛吃一惊的寇冰树。 “你刚才说有事麻烦我,什么事?” “有、有吗?”七英先生的心情起伏……好剧烈哦…… “明明就有!”他难看的面色转为蛮横,牢牢盯死她。 “我……我现在可以说吗?”他心情那么差,万一……那把刀…… “被人家耍着玩,我会非——常火大。” 第4章 袁七英语带警告。 “我没有耍你的意思,真的!”他现在这种样子不算生气吗?好可怕哦!“其实不是很要紧的事……” “要不要紧我有智商与判断力,我自会判断,你说你的!” “我只是想请你……”寇冰树小心观察一眼他手上有无器械。 “什么?” “……让我自己搭车回家而已。” “什么!你说什么?!”袁七英匪夷所思地握高一拳。 “对不起!”寇冰树不管三七二十一,掩耳认错先,“七英先生,请你装作没听见我刚才的话,请你不要生气!”她只是不想坐他们的“云霄飞车”而已,她会害怕呀! 太、迟、了!这真是他袁七英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袁七英恶狠狠的表情,明白告诉闯祸的女生,一切为时已晚。 他凶霸霸的面容,如形随影地跟着羞愧得抬不起头的女生;他眨也不眨的眼瞳,如影随形地跟着脸蛋快贴地的羞愧女生。 两人就这么一路“如影随形”到了地下三楼。电梯门滑开,袁七英扛起寇冰树,以粗鲁的行动给了答覆——她的要求太神智不清,他拒绝! 第二章 这是个难得纯净的清晨,她好喜欢好喜欢浓雾之后代表的好天气。 许是集繁华热闹于一处,台北总给她不够纯粹的感觉。即便如今天这样寒流过境的十一月天,台北盆地最高温仅仅十一度,也冷得不够纯粹。 一点都不像伴她成长的桃园山村,终年雾岚缭绕,空气纯净而迷人。 这里一点都不像她的故乡……眼眶微红,寇冰树倚向车窗,目光贪婪地凝望公车外面冬意萧瑟的山林。睹物伤情,她又开始想家了。 其实她并不是那么想住台北,她不想离开桃园,一点都不想的……假若可以,她宁可在故乡终老一生,陪姑婆和山村里的婆婆们躬耕一辈子。 老人家们年事已高,全都七老八十了,都需要人家随侍在侧照顾。可是两年半前,婆婆们不知何故,突然坚持她必须北上或南下就业,说是上哪儿都无妨,只要她远离老人家的视线便对了。 所以她二十三岁那年,就这样……被一村子老人家联手撵离桃园了…… 她哭得好惨好惨哦,当时。 犹记得那时,她死皮赖脸怎么都不肯离开房间一步,把自己反锁在里面,哭得惨兮兮,别说走路,张开嘴巴抗议都很困难呢!最后姑婆好狠心,竟然不顾她的哀求,拜托特地南下帮忙搬家的七壮士其中一位,破门而入,等同强制驱离地将她抓走,害她泣不成声。 在那令人心碎的当口,姑婆当着众人面前嫌弃她女孩子家长大了,留着碍眼,害她听了好伤心好难过,这才不得不放弃抗争,忍泪挥别她挚爱的家乡。 姑婆自己明明一直擦眼泪,为什么说她碍眼呢?当时她真的不懂,因为她好舍不得她们,真的不想离开嘛…… 后来,她终于想通姑婆为何一夕间性情大变,一定是她老人家养不起她了。 姑婆没钱了!一定是这样的! 姑婆一辈子小姑独处,晚年因心地太善良,不忍一贫如洗的弟弟一家子食指浩繁,处境堪怜堪忧,便好心收养她这个父母因嗑药过度而休克双亡的侄孙女。那时候,她才刚满周岁不久呀…… 晚年多了一张贪食好吃的嘴,吃的花的住的穿的,姑婆一样没少给她。她若是不肯接受,姑婆便气得无法下床行走,害她每一次都好担心好担心。为了老人家的身体健康着想,她只得含泪接受。 因此两年多前,姑婆无缘无故赶走她,她除了有被迫离乡的无奈与伤心,更担心老人家毕生的积蓄是否所剩无几了? 姑婆是否生活困苦,负担不起两个人的日常开销,却不忍心将实情告诉她呢? 万一,她老人家平常有个什么急用,该怎么办呀?她好担心! 她是否将姑婆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血汗钱都挥霍光了?她好担心哦! 不管姑婆多么生气,在床上躺多久,她都不该完成大学学业的。况且“青莲大学”是贵族名校,学费很贵很贵的。为了她,姑婆已经白花好多冤枉钱,若是因此害姑婆晚年难求温饱,她会十分自责与难过的! 所以,她必须在台北努力赚钱,多存一些钱,好好孝敬她老人家,让她用好的吃好的穿好的,把所有最美最好的事物都带给姑婆。 这几年她很奋力工作赚钱哦! 省吃俭用下来,已经帮姑婆存了一小笔钱。这些小钱她听从力齐哥的建议,全权委托他的死党之一姬玄先生,帮忙做全球性的财务规划与理财投资。 当她的小钱在短短五个月内增值快一倍,姬玄先生通知她先赎回一半放在身边应急用,她才知道,原来姬玄先生是个擅长精打细算的男人,并领有“美国特许财务分析师”的天王证照,从他嘻皮笑脸的外表,完全看不出来呢!他好厉害。 她渐渐才发觉七壮士本领高超,个个深藏不露哦! 最厉害的,从他们活泼外放的言行举止,一点都看不出来他们在工作岗位上的表现也十分精采哦!好厉害好厉害呢。本来以为他们只是一群酷爱挑战攻顶、攀岩,以竞飙独木舟与追求极限运动速度感为乐的热血男子,想不到他们的事业成就和他们孔武有力的……体积一样可观。 她本来有意利用相乘效果,乘胜追击,多兼几份差事,每个月存下一半钱,另一半则继续拜托姬玄先生代为财务操作。每存到一个整数就汇回姑婆的帐户,孝敬她老人家。 当她计画好一切,准备专心实践的时候,小秀却对她发了一顿脾气…… 小秀的个性遗传自她斯文温柔的双亲,一向恬淡,从小到大鲜少动气。可是这回小秀不仅动怒,还威胁她不得兼第三份差事,否则将不惜动用房东太太的身分向她收房租。每个月租金两万元,还要她补上半年押金。 两、两万元!半年押金!小秀好狠哦! 她知道台北居大不易,她一个人借住力齐哥的一整栋透天厝,也真的太浪费了。房屋地点又属于旧北投生活机能极佳的地段,环境清雅,绿意盎然,区区两万元是租不起这种高级住宅区的,她知道。 可是,她在面包店的工作薪水微薄,加上假日在行动咖啡馆的兼差,一个月最多最多只能赚到三万五千元。房租一涨就是两万块,她……真的需要多兼一份差事,而且这份差事的薪水不能低于两万元,她才能存到钱孝敬姑婆,以及应付小秀调涨的租金呀!所以,她绞尽脑汁想了一夜,隔天她跑去力齐哥家,向小秀说明她解决问题的诚意。 她必须再兼一份工作,真的,她必须要! 小秀听完后,淡然慵懒的脸色不知为何变得好沉重,她看着自己连叹好几声,才受不了地保证,姑婆和村里的老人家们不爱她一个年轻女孩将青春葬送在几乎遗世独立的小山村,才赶她走,绝非养不起她这张一餐吃不了三粒米的嘴巴。 要养不起,早早丢了。没听过把猪养大养肥,待价而沽了,才弃养的笨道理。 怀孕期间特别容易疲惫的小秀,呵了口哈欠,轻描淡写地下结语:姑婆并没她想象的贫困,她老人家称得上“岁月村”的富户,叫她别杞人忧天了。 是吗? 正自半信半疑间,姑婆不知打哪知道她一天做两份工作,居然还要追加一份大夜兼差,气得据说……举步维艰。老人家一声令下,她吓得魂不附体,立刻请假回乡,泪涟涟地跪在姑婆床前请罪,并跟着气得全身抽颤的姑婆,举起一手,对着一村的婆婆们起誓—— 她,寇冰树,以后会专心一意,一次只做一份工作,绝不“三心二意”!如违此誓,罚她永世不得踏入桃园一步! 病得奄奄一息的姑婆这才满意下床,偕同其他的老姐妹下田插秧去。 都发了毒誓,她不能一辈子过桃园而不能入,那样她会想家想到心痛而死的! 她只好打消兼差的念头,行动咖啡馆那里也忍痛辞了,专心在面包店上班。幸好啊,小秀后来没有真的向她收取租金,不幸中之大幸呢。 可是……今年以来每当她一人独处,就自然而然想起姑婆和婆婆们,不舍之情油然而生,回桃园定居的心愿就更浓烈一分。一直到最近,她觉得,她快熬不下去了,这份思乡之情已经变成迫切性的需要。 她想回家,她要回去…… 所以,近两个月来她每次回乡,就试着与老人家们沟通迁回定居的可能性。但是老人家们一遇上这话题,一个个便开始推说年纪大了,耳背了重听了,她的苦苦哀求,跟着就被洗牌的麻将声给淹没。 眼看婆婆们身体日渐衰老,她忧心如焚,更急着想搬回故里就近照料。 于是她气而不馁,天天打电话与老人家们沟通,结果却……招致反效果…… 上个礼拜沟通到后来,姑婆与婆婆们居然和当年赶她走一样,一个鼻孔出气,态度强硬地挑明了讲——除了度假,六十五岁以后她若是丢脸的没人要,才能搬回“岁月村”种花种菜。 老人家们强调,村子取名岁月,顾名思义是给被岁月凌迟过的老人修身养性用,她太年轻了,此村不留!以后连提都不许再提。 哪有人这样! 她今年才二十五岁,离六十五岁还有四十年呀!哪有人逼人家有家归不得的……清冷的晨雾在车轮下腾来绕去,景色迷人,寇冰树视而不见,无助的心严重惶惶不安。 太可怕了! 第5章 她必须在台北飘泊四十年,她还要流浪四十年才能回桃园,好可怕……她不想在台北住那么久!她想回桃园,她要回家……啊! 错眼而过那熟悉的站牌名,让寇冰树从恶梦中猛然惊起! “司机先生对不起!我要下车!”手忙脚乱地按铃疾呼。 适值星期假日,阳明山区清晨的班车,乘客寥寥无几,样貌敦厚的公车司机徐徐地靠边停车。 “东西都拿了吗?小妹妹。”他温和提醒笑得傻里傻气的少根筋女孩。 “没有!”寇冰树慌张一跳,低下脸,冲回公车末排,快快背起被遗忘在座位的超大纸袋。“谢谢你,司机先生,大家再见!”礼貌一鞠躬完,赶快下车。 经过一番折腾,秀净的面颊红扑扑。伫立在冷锋来袭的阳明山半山腰,最低温只有摄氏三度,寇冰树却发了一身汗。 “再见再见!开车小心哦!再见!”她万分感激,拼命挥手目送好心的司机离去。呵,她就知道,美好的浓雾之后,就是阳光普照的晴朗好天。 而好天气,代表了美好与欢愉。 今天将会是美好的一天,因为她有个美丽的开始。一日之计在于晨嘛。 ※※※ 树儿在干嘛?一大早发神经? 踩着滑板冲锋陷阵,一路狂飙上山。袁七英体格魁猛,穿着长大衣溜滑板的怪异打扮与勇猛姿态,引发过往车辆的严重侧目与惊魂。 停下滑板,他眼神狐疑地评估一公尺外着白色毛外套、浅蓝牛仔裤与白色帆船鞋,一身轻俏,动作却相当诡异的短发女生。 偏头沉思,半晌,他依样画葫芦地试着挥挥手。 是外丹功吗?不像啊,还是……气功?浓眉大眼皱得厉害,袁七英踩了下滑板,单手接住飞旋上来的板子。 啊,不管什么功,一个人站在那边练,都很像神智不清啦! “树儿,我劝你向我拜师学艺。一大早玩滑板最正常,很刺激哦!我教你!” 开脚欲去,寇冰树冷不防地被后头的怪爪,和随之而来的劝告吓了一大跳,不禁惊叫出声。 “怎么回事?!”袁七英将她拖至背后,神色警戒地环顾四下。 放眼望去,阳明山区除了浓雾弥漫的片片山林,几声啁啾鸟啼,偶尔过往的车辆与晨起慢跑的山居民众,袁七英观察不出任何具有威胁性、会害人即刻毙命的东西。 没好气地转过头,看不到个头瘦小的女生,他倒抽一口气!“树儿!你在哪里?” “我、我在你背后。”为了不让自己一脚踩空,滑落后面山谷,寇冰树想要却不敢闭上眼睛,只好紧紧抓住袁七英的长大衣不放。“啊!” “又怎么了?你没事吧?”袁七英一阵紧张。 “没、没事!”她以为踩到绣球花了,幸好没有,幸好…… “没事你干嘛乱叫啊!要我啊!”火大!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袁七英转过身,想好好开悟不懂事的女生,寇冰树跟着他变换方向,躲在他背后不肯出来。一掌扑空,他更火,“你要不要出来?” 不要……他生气的样子好吓人,上礼拜在袁妈妈那里才被吓过一次,她可不可以不要啊?美好的起雾清晨,为什么会遇上七英先生呢? 再来应该是大晴天才对,不是七英先生……寇冰树趴在袁七英的外套上,莫名沮丧起来。 “你出不出来?我数到三哦,一——二——三!”袁七英再次狠转过身,只见他身后那个体态轻盈的女生,也跟着旋转一圈。 连续狂转三圈,都见不着近在咫尺的女生一面,牛脾气一发,他原地转圈,一直转到头发晕、腿发软,眼前飘起黑雾才投降停下。 “七英先生,小心车子!”扶着脚步虚浮的大个子蹲下,寇冰树低头关切。 “你不要紧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叫救护车?” “都是你害我头晕的……你你……” 山径上的人车渐多渐杂,袁七英回眼一瞥,虚弱地伸手,想将不知死活的她先扫进来再训。人尚未捞到,头一阵晕眩,手臂不由得停顿一下。 寇冰树犹豫不决地望着不顾男性尊颜向自己“求救”的手臂,内心交战。 她不可以见死不救……放下手提包与纸袋,牙一咬,快步走入二头肌鼓胀的臂弯中,并将自己营养不良的手臂,轻轻伸至宽阔得不可思议的猿背之后。 寇冰树的柳腰撑到快断掉,卯足劲想要撑起错愕的袁七英。 “树儿,你老实讲,我会替你保守秘密。”袁七英满脸忧心地看着她。 “讲什么?” “你嗑了多少?”树儿今天真的怪怪的。 “什么嗑了多少?”寇冰树歇了口气之后,小脸一撇,试图再扶。 “摇头丸、快乐丸啊、大麻啊什么的。”袁七英双手一摊,“我没嗑过,不知道你们现在混杂出多少种类,别为难我。” “咦?” “就毒品啊,海洛因之类的听过吧?你嗑了多少,从实招来。” 寇冰树白里透红的小脸刷地灰败如土,掩着止不住抖意的唇瓣,她迭步后退。 “我没有沾毒品,我没有!七英先生,我真的没有!” 她激动的反应让袁七英傻眼,见她边说边往山路退去,脚下一滑就要摔倒。 袁七英咒骂着,一个箭步上前,将不知发什么疯的小女人扣回怀里,同时后跨一步,躲过急飙上山的保时捷跑车。 心中一股怒气炸开,他转头,大为光火地对驰径嚣张的保时捷车主咆哮: “去你的王八蛋!会不会开车啊,龟儿子!下坡路段你开这么猛,这里是人口密集的住宅区,有不少小朋友和老人家出入,你耍白痴啊你!有种直直给我冲过去,你就不要给我转弯,喜欢玩命,你他妈的直接给我冲下山嘛! 吠完跑车,袁七英怒火更炙,掉回头,打算一并收拾吓去他半条命的女人。 “七英先生,对不起……”寇冰树浸淫在不堪回首的往事中,脑子乱纷纷。她红了眼眶,借趴在他壮阔的胸膛上,为着自己一时的情绪失控深感羞愧。“我刚刚一定害你吓一跳,对不起……” 袁七英凝视她半晌,点了点头,决定大人不计“小人”之过。谁教他一向宽待勇于认错的人呢?唉。 “我哪有吓到,没有的事不要乱讲。”袁七英粗手粗脚地拍抚惊弓之鸟。盯着迟迟不肯抬起的头颅,剑眉渐渐拧起,他满眼怀疑,“我最不耐烦女生动不动就给我乱哭。你没有在哭吧?树儿。” “没、没有!”寇冰树慌忙将颊上的泪珠挥开,“我也没有嗑药哦,真的没有。”她很介意地对着他的外套重申。 “有也没关系啦,又不是嗑一次就万劫不复,以后别嗑就好。”他民主地说。 “可是我明明没有!”寇冰树急得跳脚。 厚,又激动了,还顶嘴!“没有就没有,大惊小怪干嘛,又不是说你杀人放火。” “这件事很重要的,四十年后我要回桃园住的,我不可能沾上毒品,不然姑婆就不让我回去定居了。”委屈的泪珠在泛红的眼眶滚动,“我真的没有……” “没有啦,你没有啦!你姑婆要是不信,叫她来问我啦。”呵着双掌,袁七英冷得实在没心情陪她小姐杠下去。 脚下的山谷又是一阵刺骨寒风猛冻上来,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冷,袁七英冷得险些不支倒地。畏首畏尾间,他眼一瞄,不怀好意地打量寇冰树红扑扑的脸蛋。 树儿好像很热,需要散散热的样子…… 前后左右,匆促扫望一眼,趁着四下无人,袁七英像暴露狂般将衣服扣子一解,大衣一敞,在短短不到三秒之内,将寇冰树连同她卡在喉咙的惊呼卷入怀中,外套迅速合拢。 落入天昏地黑中,寇冰树按着摸起来像毛衣的厚上衣,惊魂未定。短短数分钟连环的惊魂,令她虚脱无力依偎向袁七英。 看不出来,树儿小小一只,好温暖哦!袁七英暖洋洋的胸膛起了一片深受震撼的疙瘩。太温暖了……太好了…… 一百五十九公分的身高,让寇冰树即便踮直脚尖,也看不见袁七英一百七十九公分之外的花花世界,她却清楚听见附近涌来一波波的议论与窃笑声。 “哎呀,老伴你快点瞧瞧。大清早的,这对小俩口好甜蜜,多像咱们当年……咦?那不是住咱们家五楼的袁袁吗?哎哟!看不出来这壮小子平时傻头傻脑,谈起恋爱,居然这么热情大胆。老头子,你说,像不像咱俩当年……” “嘘,安静些,咱们买早餐去,不要干扰了人家小俩口恩爱。” 不是!他们不是小俩口!寇冰树脸一红,推推抱得不亦乐乎的袁七英。 “七、七英先生……” “不要乱动,我还好冷。” “你……你会冷吗?”她一惊!“那你慢慢来,我不急的。不过,我跟袁妈妈约了八点半在你们家碰面,请问现在几点钟了?” “现在……七点五十二分啦。”树儿暖呼呼,小火炉,暖呼呼,呼呼呼——呼呼笑眼突然瞪直,“等一下!树儿你给我等等,你刚说什么‘你们家’,哪个你们?” “你……你和袁妈妈在这里的家呀。” 袁七英错愕,一掀开衣服,迎面就给莫名所以的寇冰树一顿猛轰:“这里只有我家,没有她家!老女人的家在新店!新庄!新竹!新营!她买房子的地点一定要有新字,不然老女人会崩溃。‘阳明山’里面有新字吗? 第6章 有吗?” “没、没有。”寇冰树被他轰得晕头转向,无法思考。 “既然没有,她这里哪来什么鬼家啊!”别笑死人。“你决定事情都不用想一下的,都几岁的人了!” “我、我二十五岁。”她小跳一下,赶快招供。 “什么?”袁七英一愕,不可思议吼叫:“你才小我一岁!你真的才小我一岁?”看起来差太多了吧!哦! 不知是他的年纪还是吼声太惊人,寇冰树也吓一跳,并不智地脱口而出: “七英先生才、才二十六岁吗?”她以为他与七壮士其他几位,比如力齐哥或姬玄先生他们一样,年过而立,至少三十一、二岁了…… “‘才二十六岁’是什么意思?”袁七英最不爽人家拿他早熟的面容与相对幼齿的年纪做文章。“你刚刚被口水呛了一下又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解释清楚!” “哎哟,老头子,你快看!”买好早餐,坚持原路折返的老太太直指袁七英惊呼:“袁袁要亲他那口子了,他的大嘴巴凑过去了……” “我没有!”死老太婆! “袁袁害臊了,老头子,你看他恼羞成怒,不好意思亲热了……” “我说我没有!你要我澄清几遍哪!”袁七英忍无可忍,猛然转身,对仍在喳喳呼呼的老人家吼道:“老太婆,你老眼昏花,该去检查眼睛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亲树儿?就算我要,也不会逊脚得让你这耳不聪、目不明的贼老太婆偷窥得逞,快回去吃你的甜不辣啦!” 老太太显然将年轻人的火气当笑话看,迳自笑得腰肢乱颤,“又恼羞成怒了,哎呀,小小袁脸皮好薄,人长得粗粗又壮壮。”贼贼一笑,“老头子,你听见没有?小小袁刚才叫她树儿。” “不要叫我小小袁!小袁儿,小袁袁或袁袁!”现在的女人怎么年纪愈大的愈恶心?而且都有理讲不听,妈的! “那个女生叫树儿哦,多甜蜜的感觉。你说,小袁儿像不像你年轻时候,你当年也跟小小袁儿一样浪漫,而我就像小树儿一样甜美……” “你……你到底有没有把人家的话听进去……”袁七英纠正到浑身无力,心脏快爆掉。“陈老头,快把你家老太婆带回去从严管束,别留在这里惹火我。大家邻居一场,动手动脚就难看了。” 个头比老太太矮上一截的陈老先生一派慈眉善目,对于小伙子不懂事的挑衅行为,仅回以温和微笑。“咱们走了,老太婆,别吵年轻人……” “对了,喂!陈老头,你家那台烂暖气修好没有?有没有问题啊?七老八十的酸骨头,你们可别给我硬撑!” “没问题没问题,你忙你的。”老先生笑眉笑眼,拉走叽喳的老婆,每走个三两步就回头对袁七英微笑致意。 没问题?他看是大有问题!袁七英研究着老好人与世无争的笑脸。 “别拉呀,老头子……你怕小袁袁发火,我可不怕。你又不是不晓得他常装腔作势唬拢咱们,别拉呀……”抗议的声音渐嚷渐远,“老头子,你别拉了,他恐吓咱们二十多年,怎么你还不习惯……别拉呀,小小袁不会真对咱们怎样呀!你别扫兴……我还没看到他亲小小树呢……老头子……” “你永远看不到我亲树儿或什么小小树!这辈子别想!”袁七英双掌圈住嘴巴,幼稚地回敬老太太的离情难舍,“你遗憾一辈子好了!再——见!偷窥婆!” 小小袁……小袁袁……七英先生的体型和这些昵称……寇冰树从袁七英身后探出头,向两位可爱的老人家挥手道别,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话看得很乐嘛,树儿。”袁七英嘴角抽动,转身,望住笑脸僵掉的寇冰树。“你们这些婆娘不管几岁,大的老的小的,做事一样没分寸。你们约在我家碰头都不用知会主人,我家是公园吗?奇怪,你们这些人没事约在我家碰面干嘛?” 有事呀,她们有事谈的,才会约在他家呀……为什么一提到袁妈妈,七英先生就像变了个人……她可不可以离开…… “你……你的家不就是袁妈妈的家吗?”寇冰树自暴自弃地伸张正义。 “你说那什么话!你家是我家吗?” 咦? 将娇小的人儿霍地抱高,袁七英不爽地逼视她,“你树儿的家是我袁七英的家吗?是吗?你说说看!” “不、不是!” “既然我们不是,为什么我和那老女人就一定要是?” “对、对不起!”寇冰树吓得双手掩面,直接认错。“我不该自以为是,不该没弄清楚就随便下结论,请七英先生不要生气……” “知错就好,我不会告诉别人。受人点滴我牢记在心,我对你不错吧?树儿。” 嗯声方落,她遮羞的小手忽然被他抓开。 “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回报我对你的恩情了?”他不给拒绝,催促道:“搂住我的脖子,把脸抬起来,快点,我需要你。” 咦?寇冰树不解,袁七英等不及她抬头,冻僵的大脸急凑了过来,依偎她暖呼呼的面颊取暖不到三秒钟,后面响起一阵扫兴的尖叫—— “啊——” “选在今天发神经的人可真多……”袁七英嘀咕着与寇冰树颊贴颊,一同转向,两人就看见对街的街角,款立着一位悲鸣美佳人。 佳人一袭白洋装,丰姿绰约、气韵楚楚,手上撑着一把滚有蕾丝花边的白底花洋伞,泪眼婆娑,不敢置信地眺望这端,欲言又止,却每每不能成语。 伤心难过之余,佳人不忘手势优美地捧住心间。 袁七英差点吐出来!只差一点了,幸好他早餐还没吃,好在! “七英先生,袁妈妈,怎么……了吗?”她的表情,为什么像是在埋怨她? 草草一瞄对街,袁七英低头,继续摩蹭暖呼呼的粉颊,同时没好气道:“她常常怎么了,我哪知她这次又怎么了?我甩她怎么了。” 咦?那、那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第三章 寇冰树在客厅的米黄沙发上做女红,很想专心,却坐立难安。 事实上,自从今天早晨在山坡上偶遇袁七英起,她紧绷的神经便处于脆弱状态,无一刻松弛,直到现在。 北上暂居后,常遭七壮士挟持至台湾各荒山野岭宿营、攀岩、找山猪,顺路检查这座岛屿水土保持的耐踩耐撞程度。偶尔觉得无聊,他们就拔拔野菜或是研究野菜如何混种,说是不想吃来吃去老是那几样,腻都腻死。 实在无聊到枯燥乏味,他们就帮山猪野兔挖挖巢、盖盖窝,顺便注意樱花钩吻鲑繁殖的情况,说要看看倒楣的国宝鱼儿,有没有被该死的拦沙坝阻住归乡去路。 若是鱼儿不幸卡住,闲到发愁又静不下的男人们,就义务帮助它们一路逆游回家,直到产卵为止。沿途不忘种种果树,以便下次再来此处不小心又闲到发慌时,可以边陪国宝鱼回家,边帮猴子采采水果,打发打发时间。 攻顶期间,若能遭遇盗伐林木的不肖山鼠,他们觉得,那肯定是上天赐与他们最最最上道的礼物!因为他们酷好山林之中大玩躲猫猫,酷爱崎岖山径中比脚力、比脚程带来的原始快感。 与七位先生群体行动,有惊无险了两年多,除了展力齐这位有地缘情谊的邻家大哥,寇冰树从未与其中的任何一位单独出游过。 所以,她对近来接触频繁的袁家人交集不多,认识其实并不深。 点水交情,毕竟不宜、也不足以过问人家的家务事;加上自己少根筋,天生反应钝,自认为缺乏如好友夏秀般慧黠的心思,无法应付任何突发状况。袁家就她认知有限的一大一小,她觉得都属于突发状况的制造高手。 遇上他们二位,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惊慌失措、紧张异常。 袁家的家庭结构为何?共有几口人呢?袁氏一族究竟有何不可告人的秘辛,导致袁家的母子关系紧张,母子俩每次碰面都不甚和乐呢? 这几个最近稍微困扰人的问题,她以前不曾探究过,苦思一下午仍旧没答案。 莫怪小秀经常揶揄,说她反应何止慢半怕,她这个心肠太软的烂好人是安于状况外,傻得幸福。 是这样子吗?原来……小秀认为傻气也可以是优点吗? 好友半年前的一席话,寇冰树直到这一刻才顿悟,她傻傻一笑。 “小树儿,你……你觉得这张土耳其挂毯挂在这里,很牵强可笑吗?是角度不够完美吗?还是颜色或者花样配不起这面墙呢?”花半小时才调整好方位,寇冰树傻笑一出,袁家妈妈当场心碎。“你觉得很难看吗?难看得很可笑吗?可笑的话,请你务必在袁妈妈闹笑话前提醒我呀。很难看吗?不能见人吗?” “不是的!”傻笑僵在嘴角,寇冰树跳起来澄清:“我没有笑袁妈妈的意思,请你千万别误会,真的不是!毯子挂在那里很好看,很好看,真的!” “真的吗?”袁家妈妈退到寇冰树的身侧,眼眸微湿,乞怜地凝睇她。“你可不要同情袁妈妈,我不需要的。真的很完美吗?你真的觉得可以吗?” “可以,真的可以!” “你没有欺骗袁妈妈吧?”眸光从前方的文化石墙挑剔回来,老妇人哀怨的眸底汪洋一片,泪海浮浮荡荡,威胁着要泛滥出眶。“你可别怜悯我,我不需要的。”无助的声音微带哽咽。 寇冰树吓白了脸,以她唯一想得到的方式,举手发誓:“我没骗你,真的!” “我就知道小树儿不可能欺骗我。” 第7章 袁家妈妈破涕为笑,手势绝美地拈起绣帕擦拭泪花,欣慰道:“这个角度这么完美,毯子这么完美,挂起来喝下午茶,气氛最佳了。”浸水的美眸一眯,品管严格地挑剔挂在藻绿墙面的长毛挂毯。 唔……似乎,歪了那么一点点……简直无法忍受,败笔…… “袁妈妈,你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你是客人。客人的本分是安心坐着,欣赏窗外的好风光。”一身吉普赛女郎装扮的袁家妈妈,楚腰蛇摆,款款朝愈看愈不满意的墙面踱了去。“再等我一会,袁妈妈动作很快,这里就剩厨房尚未摆饰。快了,你耐心等我哦!” “你慢慢来,我不急的。”寇冰树不忍败兴,重拾绣线,乖巧地继续她第四个小时的枯候,等待袁家妈妈将这间房子按照她不疾不徐的步骤,改造完毕。 “袁妈妈,你脚下的空心砖好像不太稳哦,你要踩好一点,小心一点哦。” “我知道了,袁妈妈会为了小树儿保重自己,你放心。”侧眸一笑,感慨生。“你这女孩子,心地真是善良。从上回,你没像其他六个没良心又调皮的猴孩子,一凌虐完袁妈妈举世无双的花园就肇事逃逸,你就这么留下来了……”不胜感激的眸子登时热泪盈眶。“你留下来帮袁妈妈重建我破碎的家庭,你挽救我们一家免于家破人亡的命运,你知道这对袁妈妈的意义多重大吗?” 啊?“有、有吗?”她当时只是……不忍心让七英先生一个人善后而已,那座花园好大,一个人整理太累了…… “你这孩子,好谦虚。袁妈妈知道你为善不欲人知,好了,我也不让你尴尬。总之呢,你那天为我家亲亲煮一顿甜蜜消夜,那当时,聪慧的袁妈妈已经瞧出端倪。” “什么、什么端倪?”寇冰树心生纳闷,视线随着款摆美臀而去的郝思佳,转往屋后的大厨房,拈针的指头不慎一滑。 啊!糟糕,针掉到地毯上了…… “小树儿,你好害羞。今天一大早,明明不顾街坊议论,与我家亲亲宝贝儿当街浪漫拥吻,你还害什么臊呀!事情都到这地步,你就别小觑袁妈妈了,我可是无敌浪漫的郝思佳呀!”窝在厨房翻箱倒柜的妇人柔荑不依一摆,咯咯娇笑道: “我呀,可是经过半世纪大风大浪的过来人,你休要与我装傻。你放心,袁妈妈不会干涉你们年轻人交往。我家亲亲的品味跟他美丽的妈妈一样好。他肯娶妻,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坏人姻缘呢?他万中选一挑中你,我是很祝福的。袁妈妈对你是愈看愈中意,喜欢得紧、爱得很。你呢?你觉得袁妈妈如何?” 清晨之约因为早上一场甜得伤人的邂逅,使郝思佳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差点毁约。可是,只要一想起今日之约所需的物资已成套备妥、装运上车;比如鲜花彩带,比如有柔焦效果的复古台灯、粉红色皮毛床具组,以及营造午茶环境不可或缺的白纱布幔、彩红脱鞋等等……林林总总的大小配件加起来,一货车差点装不下,她就无法率性而为呀! 为了迎接今天这个重要日子的到来,她花了一个礼拜策划,设计动线,量身定做了一组特别薰香,预备搭配不同的氛围灵活运用。她不能功亏一篑的! 与小树儿的清早之约只能改时辰,断不能改日期,否则,瑞德老公清晨五点载她上竹子湖采的花就不新鲜了!那太杀风情,她无法原谅。 改成午茶约会后,白洋装自然不再适合缺少晨雾意境的午后。 为了随时维持她郝思佳高尚的美感,她火速但优雅地赶回新店家中一趟,换上波西米亚风味的行头,以呼应阳明山灰涩的天空、灰冷的风。 披肩左拉拉右扯扯,苦候不到寇冰树的回应。 屋外天寒地冻,冷风萧瑟,在在催发郝思佳天性中的多愁善感。愁眉不解地,她从厨房哀怨探出头,语气无比凄凉道: “小树儿,你怎么都不答腔呢?是不是袁妈妈说错话了呢?” 咦?刚刚袁妈妈说了什么……吗?好不容易从沙发底下找出滑落的绣针,寇冰树愣愣地跪蹲沙发旁,手上拿着针,一脸空白。 “我说错话了吗?你们的事仍是禁忌,不能说吗?是不是这样呢?”郝思佳不能忍受自己的可能失误,掏出绣帕,半掩泪容。“我多嘴了吗?请你告诉我,我能承受的。” 那悲痛欲绝的哭诉,吓坏了缺乏泪弹防御能力的寇冰树。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禁忌,可以说的,你想说什么尽量说没关系!”她不知所云地胡应一通,“袁妈妈,请你不要难过!”她看了好难过! “不是禁忌就好,我好怕万一破坏亲亲的秘密,他会更加不谅解他的好妈妈。你坐啊,坐,坐没关系,别拘束,就当自己家中。”郝思佳挥开笑泪,喜孜孜地踅回厨房,回头随口轻问:“晚上你没事吧?小树儿。” “没事,你慢慢来没关系。” “真好,袁妈妈知道了,你可要加油啊。袁妈妈未来能不能更幸福,全靠你了。你要加油哦,别拖下去了。这间三十年的老房子去年才重建,你别担心地震问题,这里有将近五十坪大,你们小俩口住绰绰有余。我自个儿有店,还有瑞德老公养,我这个人很好相处的,你大可安心。我不看乡土剧,没有虐待媳妇的手段与变态心结,我没有怪癖,也没有前科,不会给我心爱的亲亲增添困扰。所以,你一定要站在我这边哦!我等亲亲叫妈妈好多年了。我对你很好,你要帮我说话哦!” 咦?手势熟稔地打好结,正要咬掉绣线,寇冰树闻言呆住。 “以后你别见外,别再把袁妈妈当外人瞒着,别再暗地里偷偷往来了。我看了好心酸,心酸虽然是一种美丽迷人的浪漫,但也不能常常这么酸的。”感性之泪,酸酸楚楚地冒出来,“我恋爱过,我能将心比心,我知道你们联手瞒着我,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我不会难过……”声音猛地梗住,出不来了。 咬掉线头后,听得很迷离的寇冰树犹不及问明白,抑抑续续的啜泣已自厨房方向飘了过来。 “袁妈妈,你……你没事吧?”她担心地站起来。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袁妈妈可以体谅……”儿大不中留,他甚至还没开口叫她一声妈妈,就要属于其他女人了吗?“小树儿呀,袁妈妈现在心情好乱好乱,我深信天底下的好妈妈遇到这种事,都会伤感。我不会伤心太久,你先忙……你的,不用理我,呜呜呜呜呜……”悲伤老脸埋入帕中,嘤嘤抽泣。 袁妈妈……不要紧吧? 寇冰树忧心仲仲又不敢惊扰对方,只好继续在客厅沙发坐立难安。 一空闲下来,她又难掩惶然,忍不住想再动手绣第四朵,期盼以最消极的方式逃避心中一股盘旋不去的焦虑。 藉由落地窗外的夕阳余晖,将上礼拜惨遭车轮重创的抱枕拿高,细细审量。经由她巧手修补下,原本面目全非的订情抱枕,迅速恢复了华丽的旧观,甚至因为新绣上的三朵艳红山樱,繁复之中更添几许妩媚。 三朵樱花,是她枯候某位坚持品味独具的女士一下午精刺慢绣的结果。 听见后方踩出一串轻悠的步伐,寇冰树赶紧抬头关心。 郝思佳姿态娇美地抱着一束山樱花,行经寇冰树跟前,不忘对她侧丢过来一朵甜甜的笑靥,状甚欢愉,片刻前激动得无以复加的低劣情绪已获得完美控制。 “不用不用!你坐,不必起来。”摆手谢绝寇冰树的好意帮忙,粉臀一扭一扭地踩向阳台,做今天的最后修饰。 从头到尾被晾在一角,帮不上忙,寇冰树一下午除了手足无措,就是心怀愧疚了。她由衷钦佩袁家妈妈为了改造屋子所付出的全副心力与精神,可是…… 如临大敌地回眸一瞥,钢制大门深锁如故,门把并无转动迹象。 夕阳西下后,墨绿色雕花大门自灿烂光线下,隐退于阴影间,开阔的玄关圈出一片悚人暗影。寒风飕飕,卷着入夜后飘起的寒雾,分别自敞开的窗户与落地窗吹了进来。 近十坪大的客厅尚未开灯,摆饰不多显得宽敞得近乎空洞,此时阴气逼人。 毕生奉公守法,堪称一等良民,这是寇冰树生平第一次——她暗暗发誓,也将是她最后一次,擅闯民宅。 从进门就后悔到现在,良心就谴责到现在,让寇冰树以后再也不敢了。 “大功告成!”郝思佳兴奋地合掌一拍,“小树儿,我们可以开始喝下午茶了!” 这……寇冰树一愣,茫然无助地望向电视上的皮卡丘电子钟。 它正一眼闪着六,一眼闪着二十七。 ※※※ 客厅传来气象女主播第n次紧急发布的低温特报,声声催促外出民众务必做好防寒准备,严防冻伤。那十万火急的语气,活像台湾正面临史无前例的暴风雪侵袭,外头积雪已达三公尺,冰封十万里。 “听到没有?超低温特报!超低温就是温度超级低,你们这把年纪的老骨头一冻之后,三天内无法解冻的超寒冷天气,懂没?”难怪他差点爬不上来,差点冷死在楼梯间。 “你送的蚕丝被,我们拿出来用了,很暖和,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暖气内部都烂成粉末状,还没问题!”袁七英嗤之以鼻,不屑的眼睛突然瞠大,“等一下、等一下!陈老头,我有没有听错?你意思是说我不知几百年前买给你们的被子,你们两个老家伙囤积到今天才拿出来用?” “这些年多亏了你照料我们两位老人家的日常起居,老是给你添麻烦。 第8章 这回暖气机的钱,你可不要又不收了。”陈老先生答非所问地大打太极,态度从容不迫地低头,从口袋里小心掏出一叠钱,塞给火气渐大的小伙子。“阿英,这些……” “钱给我拿一边去,省得我被你们这对活宝气死!”总算安装好新暖气机,袁七英逐一测试功能,奋力按遥控器泄恨。 就知道他们两个除了骗他,别无像样好本领。幸好他神机妙算,太了解两只老家伙,今天提早休息扛了台暖气回来。要是他像平常十一、二点才搞完那堆破车,回到家可能直接收尸了! 真是!活到这把岁数,还不懂得爱惜自己,老要他操烦! “阿英啊,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上医院缝合伤口?”看到小伙子对着遥控器念念有词,他安装暖气时不慎撞伤的血口又滴出血来,陈老先生拿着面纸盒跟前跟后,温言相劝:“如何?还是去一趟吧。” “你遮住电灯了,过去一点啦!”袁七英将他扫到边边。“下次不要再骗我,被你们这两个老的气死!这笔帐我会记下,下次再骗我被我知道,你们就惨了……好了!哇咧,十点半了,好冷!冷毙了!我要赶快回去泡个热水澡!” “你额头上的伤口不去处理吗?你考虑一下,伤口感染了可就不好。”陈老先生叮咛着,不放心地尾随冷得蹦蹦跳跳的大男生,缓步转出主卧室。 “这点伤热水冲冲就没事,我哪像你跟老太婆。我年轻体壮,自愈能力强得很。”蹲在玄关套短靴,袁七英皱了皱挂彩的眉头,回头一瞥主卧室,没好气道: “你家贼老太婆鼾声雷动,搞不懂你这辈子怎么熬过来……想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也不用这么委屈啊……钱给我拿回去,别以为我没看到就不知道你把钱偷塞进工具箱。好啦,闪人了,门记得上锁,瓦斯要关,早点睡!” 三步并作一步,冷得不断摩拳擦掌,袁七英一口气从二楼陈老先生家,冲上五楼住处。抖着手打开大门,边脱鞋,边单脚蹦跳进门。 嗅到屋子里弥漫的饭菜香,他纳闷抬起头,一望,整个人呆掉—— “你回来了,我在厨房。”炒菜炒昏头的女生,听到开门声,直觉地招呼着。 袁七英很确定,这不是他家。 他家空旷得很舒服,没有这么多可怕的花花草草。再说,他是独居的单身汉,虽然空气中的饭菜香让他食指大动,可惜他没有跟女人同居的习惯。 不过还好,这间梦幻到让他很想一死了之的屋子,不是他家。 “抱歉,我走错间了。打扰,再见!”袁七英迅速转身走人。 “再见,请慢走……”掉入时光隧道,点点滴滴回忆着与姐妹淘同居的美好往昔,寇冰树神游太虚的注意力被粗鲁的关门声惊回。 咦?刚刚那位好像不是小秀,他是……七英先生! 寇冰树抓着铲子,从厨房追了出来,才追到客厅,袁七英已撞开大门,气急败坏地冲进来。 一进一出的男女匆忙间打照面,同时停步,俱都一愣! “喂!这里是我家耶!”袁七英率先反应过来,“我家耶!” 今天的遭遇太复杂,不是脑筋钝钝如自己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清楚,寇冰树很有自知之明。有苦说不出,她只能紧握菜铲,怯怯道: “欢……欢迎你回来。” “废话!”袁七英不可思议地爆出大吼,“你想半天,只有这句话对我说啊!这是我家,我家耶!”被入目的花海与重重白纱逼到精神崩溃,他头晕目眩,不知今夕是何夕,“你是海蟑螂想窃占我的房子吗?我辛苦建立的家,不能回来啊?” “可、可以……” “可以你干嘛欢迎我回来啊!这句话是我的权利,我是屋主耶!”甩下工具箱,他杀气腾腾地冲进客厅,一看,头更晕了。“这……这些恶心的花边,这……这种乱上加乱的乱来手法,八成是老女人干的好事!树儿……你……你跟我有仇吗?你干嘛跟老女人狼狈为奸啊!”带伤的鼻头一皱!“那又什么鬼味道啊?” “啊!”被轰得七荤八素,寇冰树记起炉火未关,一跳,赶紧跑回厨房。 “喂!喂喂!我还没发火完,这是我家耶!你要到处乱跑之前,先知会我一声嘛!你这女人家怎么这样……”袁七英不甘不愿地追了过去,“你在干嘛啦!” “我在煮消夜。”将和水的太白粉倒入锅里,轻轻勾芡,寇冰树被身后的怒眼瞪得寒毛直竖。 “七英先生,你要不要吃完消夜再……再说呢?” “你有没有搞错?我在火大耶!而且这里是我家,我家耶!应该是我招呼你才对!”厨房的温暖、扑鼻而来的食物香味,都让饥寒交迫的傻大个,火气去得比来时更快。“你下回反客为主,要先跟我打声招呼嘛,你这样我这屋主很难堪耶。”他抱怨连连。 “对不起……那你要不要先吃消夜呢?” “那你煮什么……我今天不要吃酱油饭哦。”凑到她身侧,探头探脑。 “不是酱油饭,是海鲜烩面。”见他心情大好,寇冰树也轻松起来,“听说都是七英先生喜欢的海鲜。” “你听谁说的?”他眼神不善地斜瞪她。 “咦?” “唬你的啦!拜托,你还真被我唬住。”他露齿而笑,伸出双手挤压她暖呼呼的腮帮子,狠力搓揉,顺手取暖。“好了,快点快点!我肚子饿,我们快点来吃!” 扔开被他揉红的两片颊,袁七英转身,快乐地拿出他专属的大碗公。 侧眸,上下瞄看一眼寇冰树苗条的侧影,兴高采烈地,他又拿出另一只精美的水晶小碗公,与相配的刀叉组。 煞有其事将餐具组摆上桌之后,袁七英赶快就定位坐好。 “可以吃了,七英先生。”寇冰树被他孩子气的笑容感染了好心情,开心笑着将烩面端上桌,回头整理厨房。 五分钟过去,整理完毕的她擦干手,准备离开。 “厚,你动作好慢,我饿死了!”将烩面盛满大小碗公之后,袁七英皱着脸,不耐地拿刀子敲盘子,苦候贵客出来。一看到寇冰树,他就高兴地拉住她。“快点过来吃,面都凉了,海鲜凉了味道很腥的。” “不用了,我不饿的,你吃就好。” “什么不饿!”袁七英将她硬拖过来,推她落坐,“哪可能不饿!天气这么冷,我都好饿了,你没有脂肪可以自体燃烧,哪可能不饿!快吃,别跟我客气了,不够我会想法子。这是我的屋子,我这里有很多战备存粮,你不用想太多,吃!” “可是我真的吃不下呀!”袁妈妈的午茶喝到十点才结束,她肚子还好撑。 “别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啦,这有什么好觉得委屈,你这副德行,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在逼良为娼咧。”口气凶霸霸,蛮横的面容却和缓下来。他偏着头,估量她微湿的可怜双眸。“真的吃不下?” “嗯,真的。”寇冰树连点三个头,深恐他疑神疑鬼,赶紧说明:“因为下午袁妈妈做了很多小点心,我们很晚才用餐,我真的吃不下,不骗你。” “厚!你们这两个目中无人的女人,早上叫你们不可以来,你们真的约在我家喝下午茶,把我这里当露天咖啡座,还布置成最恶心没格调的一种。”袁七英扣住她暖呼呼的小手煨暖,开始津津有味地吃起烩面。“都是楼下的老贼婆,自从她借钥匙给老女人以后,我这个地方就变成公共场所,没有隐私可言。那对恶心的女人臭味相投,互通有无很多年了。你知道吗?树儿。” 寇冰树良心一阵抽筋,摇了摇头。“我……我不清楚。” “我知道你不清楚,所以我现在告诉你嘛。”他抱怨。 “我以后不会这么做了……”不请自来她始终过意不去,现在屋主一责备也好,罪恶感减轻,晚上就比较好眠了。“七英先生,真的很对不起。” “好啦,不怪你,知错就好。”袁七英大方地拍拍她脸颊,手掌顺势贴着取暖一下。“你想过来泡茶或泡咖啡,自己来啦,这里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军事重地。要不我打把钥匙给你,这样你就不用看贼婆或老女人的脸色行事了。” “不用了!”寇冰树死命摇头。他们交情不到那里,她应该不会再来了。“如果七英先生没别的事,我明天还要上班,我……我先离开了。” “哦,你等我五分钟,我把这些尽快解决掉。”袁七英拉她坐回原位。 她就怕他这么说……知道挣扎只会换来更恐怖的对待,寇冰树开始悔不当初。 她不该见不得袁妈妈的哭求,答应留下来帮七英先生煮消夜,她应该勇敢拒绝的……可是,袁妈妈明明说,七英先生开的修车厂营业到很晚,最早最早也要到十一点半才会回家,她才一口答应…… 为什么七英先生今天提早回来?为什么……她以为时间还很充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裕呀…… “干嘛愁云惨雾啊,坐我的车有那么惊世骇俗吗?”袁七英言出必行,不到五分钟,一大锅面已探底。“不用了,洗碗是小意思,你去客厅把那些花花草草和那些恶心的玩意儿给我打包好,带回你家。我一看到软趴趴的东西,火气就上来!” “我马上收!”寇冰树一骇,慌手慌脚地跑到客厅收拾花束。“七英先生,你卧室的玫瑰花和香水百合也要统统收走吗?” “什——么!我房间也有这堆鬼玩意!还玫瑰!香水百合!都是味道最恶心的花种! 第9章 妈的!”袁七英边洗碗公,边大声诅咒。“逼得我忍无可忍,明天看我会不会把锁头换了,不换我袁七英誓不为人……” 他的意思是赶快收走吧?寇冰树才冲入主卧室,电话就铃铃响起。 “树儿,电话你接一下!” “好。”寇冰树抱着收起的一大把红玫瑰,跑到床头。“喂?” “小树儿,我是袁妈妈哟,你果然还在呀!我就知道你们形影不离。”甜得沁蜜的阵阵娇笑从电话彼端渗了过来。“十一点多了,你今晚要留宿亲亲那里吗?亲亲是不是被我布置的罗曼蒂克气氛感动,强留你下来呢?好甜蜜哦!” “不是的,等一下七英先生要载我回家。袁妈妈,你要找七英先生吗?” “谁啊?”袁七英拿布擦手,踱了进来。 “袁妈妈,你稍等一下。”寇冰树叫住一听到对方名讳,反身就往浴室走去的变脸男子,“七英先生,你……你要跟袁妈妈说话吗?” “不想!”碰地一声,浴室门被甩得震天价响。 寇冰树一脸尴尬和无助,“袁妈妈,七英先生他现在……” “小树儿,你不必替他说话,我都听见了……”心碎地啜泣。“他是不是觉得,他屋子里的花开得不够娇艳,所以对我这个苦命的妈妈有诸多怨言呢?是不是这样呢?小树儿,你坦白告诉袁妈妈,我能承受的……” “不是的!七英先生他很……喜欢。”寇冰树回头,心虚地瞟着浴室。 “真的吗?亲亲终于能接受我高贵的品味了吗?噢,小树儿不会骗我的。那你们的婚礼要让我办哦!绝对不能给别人,不然袁妈妈死不瞑目。” “婚、婚礼?” “你……你这种强烈质疑的口吻,是不满意我下午的布置吗?小树儿……”抖颤的哭音溢满泪水。“我花了好一番工夫,就是想让你品鉴袁妈妈的办事能力,你刚才不也说很好?怎么,过不到一个小时,你就反悔……噢!我无依无靠,该怎么办?唯一儿子的婚礼,我这世上最浪漫的郝思佳居然拿不到,我会死……我会伤心死……我不甘心……我无法甘心,不能甘心呀!” 电话那头顾影自怜的哭声,一举溃垮寇冰树。 “袁妈妈!请你不要伤心,你拿得到的!真的!”她手忙脚乱地乱应一通。 “真的吗?我宝贝亲亲真的跟你求婚了吗?好浪漫好浪漫……我最不能抗拒这种特殊时刻的浪漫了。小树儿,你能不能说一次给袁妈妈听?宝贝亲亲脸皮薄,爱面子,肯定不会透露给我这个天底下最美丽的妈妈听,你说也一样,你说。” “说什么?”寇冰树感受到背后一股沉重的压力迫来。她转头,果然看见袁七英脸色重重拉下,不耐地拔除主卧室多长出来的花草,侧眸看她一眼。 “你好了没有?时候不早了。” “袁妈妈,那我改天再打电话给……” 电话那头独守空闺、备感凄凉意的感性老妇立刻传来痛泣: “我只是想听听宝贝儿子怎么求婚,为什么没人肯成全我卑微的心愿?我只有一个亲亲,我想听啊!我要听啊!为什么不让我郝思佳听啊?是不是要逼我寻短见啊,我命舛……” “袁妈妈!你要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请你节哀啊……” “真的吗?不会让你为难吗?我没有为难你吧?小树儿。” “没有,你想听什么呢?”只要她别哭就好。 “我要听的只有一句话,我想听你替我的亲亲说:请你嫁给我好吗?这句话好浪漫的!” “好,这个没问题。”寇冰树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请你嫁给我好吗?” “什么?你说什么?!”除花除到寇冰树怀中的那一束,袁七英才要伸手拔除,就被她突如其来的求婚吓住。 “七英先生!”寇冰树急忙将眼帘一掀,看见袁七英满脸错愕,拿她当神经病看着。“不是,你误会了,那不是……”她语无伦次想解释,却被电话那头连连爆出的欢呼声打断。 “这位欧巴桑!你吵死人了!没事不会早点去睡哦!”袁七英抢过话筒雷吼完,火大地挂断,怒瞪寇冰树。“什么误会!你给我解释清楚!” “那是一时……口误。”寇冰树嗫嚅。 什么口误啊!可恶!他最恨人家拿他当白痴耍了!“你没听过做人不能言而无信啊?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娶不娶我?” “咦?” “我袁七英不像你们这些婆妈,做事不干不脆,我是有原则的男子汉,一诺千金。”袁七英脸不红气不喘地自夸完,肩一耸。“我说过,只要你树儿出口要求,我一定照办。好吧!我接受。” “接、接受什么?”为何她的眼皮一直跳…… “你的求婚啊,还会是什么。好了,回家了!” 不是这样的……她没有那个意思,七英先生误会了!他真的误会了! 第四章 眼看过了一个月,误会非但没解开,还荒谬得像滚地毛线球与燎原野火,愈滚愈乱,愈烧愈烈。 一向乐天知命的好好小姐,不禁也方寸大乱了。 一下班,寇冰树苦着脸直赴台北东区,与产后闭关近两个月、在丈夫许可下总算可以出来透透气的救兵会合。 “小秀,你不要一直笑嘛,我该怎么解开误会,你教我好不好?”寇冰树跟在安步当车的挚交身后,踏往通往百货公司五楼的手扶梯,慌得团团转。“袁妈妈和白伯伯说打铁趁热,他们两位这个星期天要去桃园下聘了!因为姑婆和袁妈妈都说那天是这个月的唯一吉日,我该怎么办?!”今天已经礼拜四了!怎么办? 神色淡然的夏秀笑了出来。 “小秀,你不要光是笑嘛,我真的快急死了,你还笑!怎么办?你快替我想想办法阻止他们呀!”寇冰树哭丧着脸,尾随好友焦虑地踏上婴幼儿用品区。“小秀,你一定要帮我。从小到大,我有什么困难都是你帮我拿主意解决的,小秀很聪明,一定有办法帮我,你一定要帮我呀,小秀,拜托你嘛……” “好啦,让我想一想。”夏秀拿起展示架上一双可爱的绣花紫鞋,前后翻看。 她亲爱的老公力齐哥哥是七壮士中,目前唯一知悉这桩天外飞来喜事的幸运儿。因为七英哥哥到桃园拜会女方家长时,需要用到这位拜把兄弟。 七英哥哥是个行动派男人,一旦做下决心便勇往直前,个性积极从不退缩,做事讨厌拖泥带水。这位七壮士中年龄最小、性情却最悍与最憨的男人速战速决的行动力,着实令人敬畏与惊惧呀! 从上个月,毫无挣扎接受了傻冰树误打误撞的求婚,七英哥哥在短短不到一个月内,已将他孤家寡猿的未婚心态,调整为成家男人之心。显然也是这原因,让他将哥儿们里唯一成家的力齐哥哥视为同一国。两人近来几乎夜夜聚首,不是讨论已婚生活的优劣利弊,便是私相授受生活型态剧烈转变后的因应之道。 力齐哥哥说得头头是道,七英哥哥也就听得津津有味。 这些男人呀……夏秀明媚的脸容微绽笑意。结个婚而已,需要弄得像兵临城下般紧张兮兮吗? “小秀,你想好了没有?想好了就快告诉我呀!咦?小秀,你等等!”急得跳脚的寇冰树突然扯住好友,截走她手上那双粉橘色软鞋。“这双的绣工车工都很扎实耶,布料也好。”将小鞋捧在心口!她开心地对夏秀宣布道:“我要买这双给宝娃穿!可爱的宝娃穿上一定更可爱哦!呀,光是想像就觉得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哦!好想快点看她穿上哦……” 都到了这节骨眼,冰树还是他人至上,从来不为自己着想…… 望着心无城府的笑脸,夏秀一阵缄默,又心怜她始终如一的纯真。傻冰树依然傻得单纯,单纯地傻。她不知道自己多么担心?傻里傻气的她呀…… 上礼拜日,勉强算是“岁月村”土生土长的力齐哥哥,在七英哥哥一声令下,偕同他到桃园拜会女方家长。事后,听她老公得意的炫耀,说七英哥哥不知死活,初闯妖婆窟竟态度张狂,不知收敛,被老妖婆们围剿得人仰马翻是应该的,哈哈! 力齐哥哥并得意洋洋笑称,他这位深受妖婆苦的唯一受害者终于解脱,一扫多年被高压统治的乌龙怨气,七英哥哥“嫁入”村子后,哥儿俩关系更深一层,以后大家就有难同当、有苦同受了。哈哈! 可惜女儿宝娃尚小,不适合出远门,她无法躬逢其盛,可惜了。 “七英哥哥呢?”等寇冰树心满意足地会好帐,夏秀才朝下一个专柜拾步而去。“他上礼拜跑去拜见老人家,结果呢?姑婆和婆婆们有没有说什么?” 寇冰树快乐的笑颜瞬间没去,一想起荒谬的婚事,又愁云惨雾起来。 “我不知道耶,姑婆把他拉到后山秘密会谈好久,然后,七英先生回来就忿忿不平向我告状,说姑婆拿拐杖敲他三下,还问我她是什么意思,害我很不好意思。”被宣称是她未来老公的野猿硬架回去,却无法尽地主之谊帮他挡去一劫,寇冰树满心愧疚。“他额头肿了好大一个包哦,我有赶快帮他上药了,应该没有脑震荡,因为他说他不会想吐。” “哦。”夏秀被这一对傻哥傻妹弄得哭笑不得。 “我该怎么办?”寇冰树沿途哀求:“小秀,我该怎么向他们解释这一切?好乱好乱哦,我不知道怎么讲,他们每个人的态度都比我强硬,声音都比我大声,我试着向七英先生和袁妈妈和姑婆说明一切,可是每次都……” “无功而返。” 第10章 夏秀淡淡接口,“因为你就是拒绝不了别人,对不对?” “嗯。”好友洞悉一切的明眸,瞧得寇冰树无颜以对,只好低头研究地砖。 “既然拒绝不了,不如顺水推舟。你就结婚吧。” “小秀!”寇冰树震惊在原地,无法动弹,呆呆望着轻描淡写丢下炸弹便转身走开的夏秀,目送她一个柜接一个柜闲步逛去,身影渐踱渐远。“小秀……等等我呀……小秀……” 又来了。冰树从学生时代就老爱这么喊。 “小秀等等我。”俨然成为她俩的童年秘语……夏秀心中涌上一股怀念,不期然忆及在桃园山区那所昂贵的古典私院,想起在那儿的美好时光,以及过往与寇冰树一起上下学,老被健忘的她晃点的悲欢岁月。 关于桃园,那个少女时代的记忆,夏秀一则以喜,一则以悲。 在那个偏僻山村,她遇见生命中最重要的丈夫,却也失去至爱的哥哥。当时若不是冰树与力齐哥哥无条件撑住他们一家,她真不晓得自己会如何…… 今天她的安逸与幸福,除了力齐哥哥独家提供的臂膀后盾,傻冰树的存在,也是一大安定要素。 弄不懂的是,她这位情比姊妹深的童友好交明明长自己三岁,为何老像小自己五六岁一样莽莽撞撞,做事情从不深思、总没头绪,心肠那么柔软却……好坚强。 冰树好坚强。习于为别人而活的她外柔内刚,在她最需要、冰树自己也是最脆弱的时刻,她能够强忍心中悲恸,帮助他们一家人度过险些支离破碎的难关。 冰树是她的家人,是她挚爱的傻姊姊。她希望她幸福,她要冰树得到幸福。 “小秀……”寇冰树哭哭啼啼地追了过来,泪流满面的小脸压低,肩膀哭得一耸一耸,状甚可怜。 夏秀找出面纸,柔声一叹,停步等掩面而泣的人三步一呜咽、五步一啜泣地跟上来,才温柔递出面纸,拉泪人儿转往没有人烟的电梯口。 冰树这个极没主见的傻大姐,打她六岁搬回桃园居住迄今,就习惯以她的意见为意见,很依赖她,而她也……放不下冰树呀。 “冰树,那年我嫁给力齐哥哥,搬离我们的住处时,你有何感受?” 寇冰树被动地让夏秀拖进电梯,低垂的面容哭得太狼狈,不敢抬起。用湿透的眼角瞄了瞄四周,发觉电梯里没人,才松了口气。 抬起泪眸,迎上好友悠然的笑眼,她万般可怜道: “我替你们觉得很高兴,因为力齐哥很疼你,你也喜欢他很久了。而且,你们生了好可爱好可爱的宝娃……我好喜欢抱她!”正用面纸擦拭的哀哀泪眸,快乐一亮,水光闪闪。“小秀,等一下我可不可以去你家抱宝娃?才九点四十七分,她应该还没有睡对不对?我可不可以顺便亲亲她呀?” “好呀。等会七英哥哥来接我们,他若不忙别的事,我当然欢迎。”夏秀软软地泼出一盆水,立刻将寇冰树热切的笑容泼冷、散漫的脑袋瓜浇回残酷的现实。 寇冰树万念俱灰,双肩颓然垂下,沮丧地拖着脚步跟在好友身后走出百货公司,在门口的露天咖啡座坐下歇脚,等司机十点半准时来载。 夏秀端着饮品回来,对着愁眉不展的人笑叹:“冰树,以前在学校看你被学姐妹们呼来唤去,当下女差遣得不亦乐乎,坦白说我很不喜欢。” “真、真的吗?”寇冰树接过奶茶,哭红的小脸刷地全白。 “应该说,我们这种比较有个人主见又独善其身的人,都不欣赏你烂好人的个性吧。”因为她做不到,纵使勉强做到,也无法同冰树一样乐在其中。所以以前很不欣赏,现在则渐渐学会从另一个角度宽容看她了。 寇冰树紧张万分地抓住夏秀,“小秀!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你胡说什么!”夏秀受不了地斜她一眼,“我才不会让讨厌的人抱我女儿。” “所以你不讨厌我,对不对?”寇冰树诚惶诚恐。 “对对对!”夏秀无奈地把话讲明,不想加重某迟钝女的心理负担。彷徨无依近一个月的她,已经够负担了。 “谢谢你!小秀。” 看见如蒙大赦的寇冰树捧起奶茶,欢天喜地喝着,纯净的笑容满足得仿佛拥有了全世界的幸福,夏秀不由得为她单纯的感动叹息,并欣羡着。 冰树好容易满足……这样的她会是什么样的太太呢?单手托腮,夏秀兴味地打量不小心把吸管弄掉的人。肯定是少根筋的傻太太吧…… 若按七英哥哥的如意算盘,说什么有钱没钱讨个老婆好过年,预订农历年前完婚,婚礼的筹备期就剩不到两个月了。袁家那个妈妈生性浪漫,做事超慢,急惊风的七英哥哥则恰好相反,母子俩还有一个心结待解。 冰树这位被赶鸭子上架的现成媳妇,要操烦的还在后头呢。值得庆幸的是,这位傻妞喜欢在状况外摸不着头绪,等她理出头绪,事情大多解决了。 傻人有傻福,冰树傻得真幸福呢。 “冰树,你在我们眼中的缺点,从其他人眼里看来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优点。比如说,学生时代你无怨无悔替千金小姐们跑腿,意外磨练出你一双巧手与十八般武艺。比如说,你的软心肠带来的好人缘。”她的小孩缘、老人缘、异性缘以及“异类缘”,可是绝佳呢! 冰树一定不晓得,七壮士几个哥哥都挺喜欢她这类型的女孩子。 冰树傻呼呼的,任劳任怨从不计较,长相秀气娇小,她可以理解袁家妈妈何以先下手为强,一相中冰树,就软硬兼施将她强塞给儿子,至于条件不差、从不将袁妈妈的话当回事的七英哥哥,为何毫不抗拒地接受这桩婚事? 或许只能说,普天之下的婆婆和大部份的男人,都希望拥有像冰树这种又乖巧又柔顺的媳妇吧! “小秀,我……我不懂你的话欸,你可不可以说得更直接浅显一点点?” 面对迟钝如她,何必浅显易懂的讲,只要把问题丢出去让她意识就行了。 夏秀叹道:“你这辈子有没有想过嫁人?有没有想过和某个心爱的男人厮守一生?” 心爱的男人?感情世界一片荒芜的寇冰树呆住,企图阻挡或澄清什么,惊慌无措道:“我……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我才……” “你现在不妨想一想。”夏秀平静地打断她。 “我……我不……”她单纯的脑子混沌起来,她捉不到头绪,她的心很乱……她唯一的感情,停留在十七岁那年好冷好冷的三月天。 知道她怅然的愁绪因何而起,夏秀一阵伤感,垂下眼睫咬住吸管。“不嫁人,你得独自在台北流浪四十年哦,你要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别傻里傻气,直到年华老去了,才发现事态严重。” “我……那我该怎么办?”寇冰树被好友慎重叮嘱的语气与表情吓坏了。“小秀,我该怎么办?我不要一个人在台北流浪四十年,我不要,我不要……” “你讨厌七英哥哥吗?” “不讨厌……”寇冰树像只可怜的落水猫,悲悲切切地委屈道:“可是,我不敢坐他开的车子……他们开车都好恐怖,和力齐学长一样残忍……” 残忍?夏秀掏出一包面纸给她,脸上有着藏不住的笑意。“别哭了,七英哥哥快来接我们了。你也知道,他最不喜欢女孩子哭了。” “对啊,他每次看到袁妈妈哭就很生气呢。”寇冰树同意,赶快拿出镜子拭净泪滴。近一个月,都由“未婚夫”主动提供恐怖的温馨接送情,擅长改变自己融入环境的人儿渐渐认命了。 夏秀发现她不知不觉的心态转变,脸上笑意更深。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人到底是感情动物呀…… “冰树,我希望你过得幸福。”挽住缺乏主见的憨女生,夏秀柔柔问出埋藏心中已久的疑惑:“你这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曾不曾想过,自己要的幸福是什么?在你必须流浪台北四十年,不能回桃园定居的前提之下,你想要什么?” 寇冰树一阵怔仲,出神望着大马路上的车来车往,望着逛街的人潮川流不息而过,感觉自己渺小如沧海一粟,无立足之地,快要被淹没了。她茫茫然低语: “你呢?小秀,你知道你要的幸福是什么吗?” 唉,只有她才会反问答案已经揭晓好几年的傻问题,她果然还是那个傻冰树,完全不被台北的堕落与繁华沾染一丝一毫,傻得好纯粹。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了。”听到皮包内的手机叮叮响起,夏秀不必看来电显示,直接就把手机往寇冰树的眼前一摆,笑容柔和道: “这就是属于我的幸福,你也知道的,不是吗?我接电话的时候,你不妨想一想,要不要再度错过一份或许可期的感情,试着想一想,是否真的不愿意接受七英哥哥?你的终身大事,只有自己能做决定。我只能说,对象若是七英哥哥,我很愿意给予祝福。力齐哥哥很神经质,我接电话了,你慢慢想……”夏秀起身,朝一旁避去。“喂……嗯,和冰树在外面等了……” 夏秀的一席话,让寇冰树愣愕半晌回不了神。捧着奶茶,她试图思考挚友丢出来、她这阵子因为心情太乱而忘了去想的问题。 她和七英先生究竟如何走到论及婚嫁的这一步?她能接受这个男人吗? 她要接受他吗?她可以吗?其他人论及终身,都像他们一样草率吗? 姑婆和婆婆们为什么不反对呢?事实上……寇冰树回想那天的情形,她们几位老人家,对于七英先生莫名其妙的拜会压根不意外,似乎乐疯了! 第11章 姑婆她们,就这么不想她回桃园定居?就这么想要丢掉她这个累赘吗? 寇冰树不由自主望向好友,见她笑得甜蜜,无助之心不禁转为钦羡。 小秀出嫁的时候,她也好想嫁人,好想像小秀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家庭哦……可是她很迟钝,不像小秀总知道自己要什么,并努力争取所要的感情。 她好羡慕能够勇敢面对自己感情的任何人,那非常不容易,她曾有深刻体会。是啊,小秀说的对,她从不知自己要什么……她唯一要过的,不曾属于她…… 心头因多年前错失的一份遗憾而隐隐作痛,寇冰树怅惘神伤,不自觉想起近来几乎日日接触的某男子。 她对七英先生有什么感觉呢? 除了他喜怒形于色,大怒大笑、大开大合,动作有时候粗鲁得吓人以外……寇冰树为难地蹙起两道弯弯细眉,认真地沉思着。 七英先生为什么要娶她呢?他才二十六岁,还很年轻,外貌身家都不俗,他若想要成家,比她更好的选择满街都是,不是吗?为何要屈就于她呢? 娶她,七英先生不会觉得很委屈吗?她替他感到好委屈耶,因为……她现在寄人篱下,存款不到五十万,长得不好看,人又好笨好钝;而且小秀说的很是,她就是烂好人的烂个性,一辈子改不了了,他不会受不了这种个性的女生吗? 寇冰树想来想去想半天,怎么都想不通透,秀净的五官渐渐挤在一块。 准十点半来接未来老婆回家,昂首阔步走来,袁七英一时冲过头。 回头确定没瞄错人,他紧急倒退,停步在仿佛面临生死关头的女生身畔,学她皱着脸,聚精会神地瞪着前面一杯饮料,努力看半天。 “很难喝就不要喝了,这种事需要伤神吗?”实在看不下去了,树儿怎么那么固执啊!“脸都苦成这样,你还硬撑!” “七、七英先生,你来了!” “对啊,时间到了嘛。”袁七英替再次惨遭惊吓的胆小女生解决难题。他抓起杯子,将寇冰树啜饮不到三口的蜂蜜奶茶一口气吸光。“喏,这不就结了。” “你……你不会觉得太甜吗?”寇冰树咋舌,抽出面纸让他擦嘴巴。 “是有一点啦,你昨天泡的那种比较好喝。” “是吗?那我下次再泡别种更好喝的给你喝!”寇冰树开心笑道。 “好啊,等一下你就可以泡给我喝了。今天有不少车子回厂保养,我弄到现在还没吃饭,我们载秀儿回家后,买些好料的回我那里吃,你觉得如何?” “七英先生还没吃饭吗?”寇冰树推开椅子,赶忙起身,习惯成自然地把购物袋与包包卸入袁七英伸过来的手掌中,忧心如焚,“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先去吃饭?这样对身体不好,我们可以自己搭公车回去的。” “你说那什么话!搭公车!?”袁七英一身凛然正气,严肃地纠正她偏差的观念:“你是我袁七英未来的老婆耶,接送你是我的责任,我怎么可以把责任推给公车司机啊!” “是这样吗?对不起……”她不知道原来丈夫这么辛苦,责任如此重大。“那,要不要我作饭给你吃?”作饭好象是她的责任耶…… 袁七英抬头对着无垠星空想了一想。“你呢?你要不要吃?” 寇冰树对他摇摇头。“我吃不下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又会这么说,厚!你每次都说一模一样的话。”袁七英不满地上下瞄看瘦竹竿。“你要面对现实啦,偶尔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身上剩下多少肉。我们两个站出去,你一看就是受虐妇女代表,啊我经常挂彩,体格又壮你一两倍,这样我不就跳到淡水河都洗不清了?那我很吃亏耶。” “对不起……我会努力吃胖的……” “你说的哦!来。”他伸出手,与显然训练有素的女生互击一掌,小指顺势互扣,拇指竖起,打印,相互抵触的手掌自反方向回转半圈,肘尖俏皮对撞一下,大小手掌交握,用力晃三下,仪式完成。 整套手势一气呵成,绝无冷场、不曾卡住,显示出两人的默契十足。 “这次成功了耶!”寇冰树喜出望外。 “嘿嘿,这表示我们可以追加一两个手势了。”袁七英挺挺眉梢,得意非凡。 七英哥哥的顽童风格,冰树适应良好嘛……收线后,夏秀无言以对,望着不知该说默契好还是感情佳的傻气男女当街耍宝,心中好气又好笑。 这两个人认识这两年多来,感情普普,明明上个月才闪电私定终身,相处模式却如老夫老妻般熟稔而自然,微带蜜意。 难怪力齐哥哥说,冰树替自己挑了一个最适合她的男人。 一瞥见夏秀通话完毕,寇冰树急呼呼地奔过来,开心扯住她。 “小秀,七英先生来了,他去停车场开车过来。我们决定先去你家抱宝娃,然后再买东西回他家吃晚餐。” “婚事呢?你考虑得如何?”新娘子犹不知佳期已近吧? 灿烂的笑容瞬间黯然,“我……我拒绝说不出口……” 虽料到这答案,夏秀仍然感到丝丝无奈,只好以另一个角度开释她:“那就当你们交往两年多,最近七英哥哥向你求婚,而你答应了。” “可是……他一再强调是我向他求婚啊。”寇冰树心乱如麻。 “哦,那就当你向他求婚,他快乐接受,你们这对相恋两年多的爱侣,终于决定携手共赴红地毯喽。”夏秀平淡修正。“冰树,我希望你好好想清楚,别再错过不该错过的。就当是相亲,给七英哥哥一次机会,也不错啊。你并不讨厌他不是吗?”看他们刚才打手印的情况,也不像是。 “并不讨厌……可是,我就是不想坐七英先生开的车嘛……”寇冰树抽出面纸,万般委屈地擦着惊惧之泪。 唉,都怪力齐哥哥学生时代老是强逼冰树坐他的飞车,冰树从此心结深种,间接连累了七英哥哥的娶妻大梦。冰树的坚持对一般人而言虽然很诡异,却很冰树。 只要开车的问题解决,天下太平,跨过这道心理障碍的冰树就肯接受七英哥哥的逼婚了,对吧? 解铃还需系铃人之妻呀。帮凶之一自我解嘲。 “小秀,你真的觉得我嫁七英先生,不会带给他困扰吗?”寇|奇-_-书^_^网|冰树泪眼婆娑。 开口闭口都是别人的感受,她自己的呢?“力齐哥哥常说,他爱妻是个很棒的女人,物以类聚,因此得到一个棒透的男人。” 寇冰树破涕为笑,真心地点头附和:“我同意哦!” 夏秀拍拍心地善良的她,诚挚道:“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冰树。” “然、然后呢?”小秀讲话都好深奥,她想不出其中的关联性耶…… 吱!一辆灰蓝色休旅车驶停路边,袁七英从车里探出头来。“喂,走喽!” 夏秀挽起一见车子脸色就惨绿的寇冰树,靠了过去。“七英哥哥,我和力齐哥哥出门的时候,力齐哥哥都不让我开车。” “秀儿会开车?”袁七英尾音高扬,明显持不信任态度。 这些自以为是的男人……“冰树也会,她学得比我更早,十七岁就会了。” “那不就是无照驾驶?”修多了肇事车辆,袁七英沉下脸,煞气密布的眼神杀向悚然一惊的寇冰树,“这件事你怎么说?” “我……”那时候是迫不得已,村子里没人会开车呀…… “七英哥哥,你不信任自己的老婆吗?如果力齐哥哥未审先判,不信任我,我会很难过。” “我哪有不信任树儿!小孩子不懂事,不要乱讲话!”为了早日登上“模范丈夫”宝座,袁七英立刻硬拗。“我有说我怀疑树儿无照驾驶,所以火大吗?有吗?我有表现出我火气很大的样子吗?有吗?”重重捶一下方向盘。 有,他有……两个女生默默交换一眼。 “那么,以后你肯让你很信任的树儿,开车载你喽?”夏秀见他眉头锁死,一脸反对,她淡淡赞扬道:“我一直认为七英哥哥比力齐哥哥勇敢,将来会是比力齐哥哥更优秀更好的丈夫哦。” “我是啊!我当然是!比力齐优秀那是不争的事实啦!”秀儿说他比臭屁力齐好,呵呵呵,秀儿是苦主,她说的准没错……袁七英晕陶陶,乐飘飘。 “力齐哥哥小心眼,不让我开车,你该不会也以不敢坐冰树车的同样理由,搭都没搭过,就拒绝让冰树载吧?” “你说什么天大的笑话!我袁七英天不怕地不怕,无畏无惧,岂是力齐那贪生怕死的贱种能比拟!”袁七英以行动表示他勇者无惧,迅速爬至隔壁,让出驾驶座。“树儿过来!从今以后,我们出门都由你开车。我要让全世界更知道,我袁七英是勇者,我无惧!” 顾全男人的面子,果然比顾全他们的生命重要一万倍…… “你说的哦!”夏秀逗道:“勇者哥哥,那可不可以让我也开一次呢?” 勇者的笑容僵住。 袁七英想都不必想,驱赶蚊蝇一样反手一摆,断然道:“我拒绝!找你家力齐去。”死在自己老婆手中,算他衰星上身,认了。别人的老婆由别人去认衰,干他屁事啊!“你们两个快上车啦!我饿死了。” 夏秀莞尔着推寇冰树上车,自己爬上后座。 “七英哥哥偏心。” “你管我!老公不管,管到我这里来,臭丫头!”袁七英将训人的眸光从后座拉回,眉一皱。“树儿你在等什么,开车啊。”驾驶犹豫不决的样子,激出他的危机感。 第12章 “别告诉我……你其实没驾照。”他一言九鼎,但不是这种鼎法。 “我有的!”寇冰树一惊,举手发誓。她只是无法相信困扰她好久好久的烦恼就这么解决了。好感谢小秀,她好高兴哦!“驾照在皮包里,你要看吗?七英先生。”她揩去欢欣之泪。 “你说有就有,我干嘛看啊。我没那么无聊,不干多此一举的蠢事。”袁七英不屑地撇撇嘴,“好啦,我们走了。” “嗯,好。”郁结的愁绪柳暗花开,寇冰树心情豁然开朗,快乐发动车子,同时柔声嘱咐:“我开车了,小秀你要坐好哦。” “那我呢?喂喂!你都不管我死活哦!”被当成透明人的男士忿忿不平。 “咦?” “还咦!等一下,给我等等……你的表情好像我是外星怪客,不该存在。”袁七英很忍耐地揉着青筋抽跳的额头。“你现在的表情……我猜中了对不对?” “我、我只是一时……” “一时什么啊!”袁七英朝气弱的女子猛然泰山压顶而去。 唉,这对宝贝蛋……夏秀支着下巴,啼笑皆非,假装没瞧见后视镜折射过来的求救眼神。 她只能帮到这里为止了,未来的道路仍旧长,得靠个人去体会与摸索。 愿你鲁钝的心思早日开悟,尽早拥有你的好男人……加油了,冰树。 第五章 浊水溪上游的溪面宽大广阔,水质清澈见底,水流时缓时急。 一月底的周末假日,难得晴空万里。一行识途老猿避开热门的溯溪点,在湍流中轻松涉水,打打闹闹着绕进人烟绝踪的支流,溯溪而上。 怪石嶙峋,天光云影倒映在澄澈如镜的溪面,夹岸的波斯菊迎风摇曳,沿途风景美不胜收。 不曾走过壮阔如斯的水路,夹在由七只男猿组成的登山队伍中,唯一的女性成员分外迷你,溯水的步子最不稳,情绪却最亢奋。行进困难的寇冰树喘着气,小心涉着水,一面欣赏优美的山光水色,又是叹息又是喘息,干燥的小嘴忙碌不堪。 “你叹什么叹啊,到底有什么好叹的,小心叹掉小命啦!”袁七英重重一叹。 盯梢了一路,他提心吊胆得很疲惫,干脆扶住全世界最会分心的女人就不放手了,不想她没还进袁家门,先守了袁家寡。 因为她老公不名誉累挂在浊水溪中,盯、到、累、挂、的! “我……我……会小心……的,谢……谢谢……你。” “你专心看路就是感谢我的具体表现啦!”有那么喘吗? “哦……我……我知……道……了。” 真那么喘吗?袁七英握牢她的手腕,满眼狐疑,朝前方一串猿兄猴弟瞄了去。 只见四肢发达的猿人们吼来吠去,一如以往蹦蹦跳跳,活像刚被野放的一整批,都快活得很。这条水路明明没难度嘛,树儿真不耐操,居然给他喘成这样…… 头好壮壮的袁七英低眸,研究寇冰树的发心片刻,学她哮喘几声,试图以同理心揣摩她很喘的心境。 “你……你……要喝水……吗?七……七英先……生。”听他喘得比自己厉害,寇冰树连忙想卸下背上的装备,拿水壶。 “我哪有要喝水,我看你比较渴吧!”袁七英拿出自己的水壶。“喏,喝水。” “谢……谢谢。”有点小洁癖的寇冰树接过杯子,迟疑了会,想到他常帮自已解决喝不完的饮料,人家都不介意喝她的口水,她只好勇敢喝下。 味道一样耶!寇冰树惊喜不已。那,应该没什么大碍才对……这里没有厕所,小号还可以,大号就……她每次都苦苦忍回家再…… “看路,看路啦!喝个水你也能分心,真服了你。”害他神经一直抽一直跳。 可是,她想看巨石,想看原住民的古聚落……“对不起……” 袁七英不忍她灰心丧志,指着前方的巨石,安慰道:“越过那个弯,前面有个小瀑布,攻上瀑布,我们的目的地就到了。搭好帐篷,天色应该还早,我带你四处绕一绕,顺便猎看看有没有山——”猪字无论如何都挤不出口。 想起上次在大霸尖山,她抱着死猪默默垂泪的模样,好象他是罪大恶极的刽子手。袁七英当下决定把猎山味向兄弟们赔罪一事,隐下不说,省得她的妇人之仁又泛滥在不该泛滥的地方,麻烦就大了。 今晚要面对五股势必轰轰烈烈爆发的怒火,已经够麻烦。 他得节省力气,只要撑过晚上必然的一顿毒打,他就能像恶心老女人最近经常恶心唠叨的——许给树儿一个金光闪闪的未来啦, “反正等一下我们去拔野菜啦,”袁七英粗率一摆手,草草混过。 “真的吗?”寇冰树小媳妇般的愁眸一扫,双眼炯炯照亮,眸光簇簇动人。 看她开心,袁七英也回以一笑,伸出手,寇冰树毫不犹豫地回掌一拍。 唔?快快乐乐得像各带一串蕉出门远足,在前头活蹦乱跳的一群猿,乍闻后方传来奇异的巴掌声,蓦然顿步,火速转过头。 什么……那是在干什么?那两个被不干不净的东西附身了是不是? 一看见猿氏一族最小却最目中无猿的幺猿,一路上无耻巴着他们的“攀岩之花”不打紧,现在竟然得寸进尺,在光天化日、猿目睽睽之下,对他们罩着的女生动手动脚! 是可忍、孰不可忍!真是让猿忍无可忍! 他们顾念兄弟情义,忍辱负重,打算晚上再将不受教的最小只拖离女生视力范围,好好教他身为幺猿应该恪遵的基本伦常。可是…… “事实摆在眼前,七英的发情期就在这一两天。”发言猿冷着声音,做出痛苦的取舍,“他是我们挚爱的手足,我们很想护短,但是……” “为了大局着想,尽快大义灭亲吧!”四猿目不转睛,恨恨地瞪着握住女生柔柔的小手,上下晃动,还笑得很无耻的下流猿。“我们有义务保护树儿不被蹂躏。” “基于上述,少怀,去把七英给我拖过来。” “喔。”扛着沉重摄影器材的一猿领命欲去,脚一顿。“你眼睛瞎啦!我这样怎么拖啊!有种你拖给我看!” 四双认真瞪着幺猿的猿目,不爽地纷纷拉回来,盯上发言失当的那猿—— “扛个摄影器材臭屁啊!你家有电视台了不起啊!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出来湖溪你扛着专业摄影机,是扛给谁负担,炫耀给谁刺目哪!你耍什么痴呆啊!我忍耐你这假私济公的家伙很久了!” “我们没跟你这小鼻子小眼睛计较过,叫你做个事,你除了啰嗦推卸,正经事没干过一件!你抱怨个屁啊!” “我没种?你就有种?不要以为你二头肌的线条练得比我美,老子就拖不动你!我没种?你有种!我姬玄不拖给你看,真被你瞧扁了!你看我怎么电你!” 炮声隆隆的四猿,两猿一组,气呼呼地将一路挨轰的失言猿架走。 “七英,你也过来!”游过深潭,堪察地形回来,领头大哥展力齐将闹内讧的兄弟招了去。“九二一之后路基塌陷,这里的地形稍微走山,无法高绕了,一定要架绳。潭水很冰,等一下尽快通过,免得失温……” 七个大男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不时抬起头,凝望由巨大奇石群砌成的山谷。 巨石群拔地而起,直冲九霄,如鬼斧随意劈就,雄伟之中处处隐伏危机。 穿着密不透风的溯溪装与溯溪靴,寇冰树体质偏燥,加上一身重装备,热得她频冒汗。趁歇息空档,她掬水轻拍红扑扑的面颊。 凉风治溪面吹了来,拂得她心旷神怡。这里好美哦…… “树儿!”袁七英涉水回寇冰树身侧,粗犷的面容一改洒脱与粗线条。他扳正她的脸,直到两人的眼神胶着,才一脸严肃道:“前面的深潭不好走,我和力齐先去探路,我们会顺便架绳。” “嗯。”被他如临大敌的态度感染,寇冰树有丝紧张。 唔?正在检查绳索的嘻哈五猿,无意间惊见幺猿又展开“摧花行动”。 五猿气急败坏地涉水回转,团团围住寇冰树,学袁七英指着前方水花四溅的小水潭,“七英猜拳猜输了,负责去那里架绳。树儿你要小心一点,七英架的绳子很不牢靠,曾经差点闹出人命。” “我哪有!”袁七英恼火地将寇冰树的脸扭回来。“别听他们乱吠,我没有,你不用怕!安心渡潭。” “还没有!你敢做不敢当,啊?”五猿忿忿不休,朝袁七英围拢了过去,开始大掀旧帐。“上次在大鬼湖你明明干下伤天害理的事!他恶意伤害我们,树儿。我们耶!他的拜把耶!因为他一时‘手软’,害我们遭受落石伏击,身受重创。你还敢做不敢当,啊?” “你们吠个屁!你们有资格吠吗?我那天发高烧到三十九度,你们还逼我纵走、攻顶兼架绳,我当然手软!那种情况谁不手软啊!啊?冬天耶!零下五度的寒冬耶!在海拔超过二千三百公尺的深山,缺氧的状况下!你们有没有一点人性!” “什么人性?我们没有啦!有就不会跟你这没人性的东西结拜了!”五猿被不懂事的小猿气得蹦蹦跳。“忘恩负义的东西!你有没有常识,有没有听过‘以毒攻毒’啊?要不是为你好,我们干嘛绕远路,还特地挑选最艰险偏僻的兽径纵走,啊?我们跋山涉水,把一个小时可以抵达的路程,钻成三个小时,只为了把你体内的毒素操出来,你懂不懂得我们的一片心意啊!啊?” “你……你们……”跟畜牲为伍多年,他夹缝中求生存,居然活下来了。 第13章 “树儿,别理这些强词夺理的废材!”袁七英气到欲辩乏力,把寇冰树被扳开的面容转向自己,一脸严肃与正经,他继续交代道: “那个小瀑布有伏流,水流湍急,冲力强,你游过来的时候,觉得支持不住就不要硬撑,喊一声,我下去背你上来。” “你莫名其妙,管树儿要怎么撑!”把寇冰树变形的脸从袁七英掌下夺回来。 “树儿,你爱怎么撑就撑,尽量硬撑!我们挺你到底!” 那……能不能先放开她的脸……好痛哦…… 隐约瞧出一丝端倪的某猿,搭着幺猿冷冷一笑。“你今天很反常,姓袁的七英,你是哪根葱姜蒜,凭什么一直对树儿疲劳轰炸!” 袁七英没了耐性,冲口挑衅道:“她是我未来老婆,不行啊?你们有意见哪?” 闹烘烘的浊水溪,一片死寂。一分钟之后,五声震天的咆哮同时爆开 “姓袁的!有种你再说一遍!” “我怕你们啊!”袁七英猖狂的态度不知收敛,一不做二不休地叫嚣:“我和树儿预定二月底结婚,你们是招待,不敢来的是歪种!要杀要剐,随便啦!怎样!” 山雨欲来的浊水溪,再度一片死寂。两分钟之后,”记迟钝的惊呼飘起—— “咦?二月底!真、真的吗?” 正欲互开杀戒的六猿一顿,低眸上致瞪向正中央的迷糊准新娘。 寇冰树脸上的惊讶转为惊惧,不懂自己为何突然成为目光焦点,直觉地躲到近来混得颇熟的幺猿身后。此举,无疑助长了幺猿嚣张不可一世的气焰,并间接证实他刚刚并非假藉起乩,胡乱转述没人听得懂的神话。 深觉不受尊重、伦常已丧的众怒一发不可收拾,瞬间核爆! “哈哈……哈……哈……哈哈……” 六对暴凸的怒眸,阴郁地向笑声来源缓缓溜去。 只见“猿家班”老大展力齐像戏棚下的观众甲,蹲在溪畔啃苹果,不是很尽心尽力压抑他可耻的笑声,显然乐在其中。 力齐这白痴……被蒙在鼓里不爽到顶点,五猿阴沉作结—— 知——道——这——件——事!欠——电! 拳头握到会抖,五猿拖着态度嚣张的幺猿,转身,怒气冲冲地朝笑容僵硬的猿老大快步杀去。 悠悠的浊水溪畔,刮起一道腥风血雨…… ※※※ 皎洁的月光,洒在宁静的溪床,洒在熊熊营火,也洒在一票伤兵残将上。 展力齐从溪边装水回转,拿出炉具,准备煮咖啡,并迅速环顾营地一圈。 营地里,除了五只神速成立“记恨联盟”的孤家寡猿,一看到他就恨恨掉开头以外,引爆流血冲突的准新人消失无踪影。 公的那只他不管,展力齐张望着小帐篷,只关心他从小罩到大的小妹妹。 才七点半就跑去睡,树丫头今天真的累坏了…… 难得她今天走了一天还行有余力,趁几个大男人互捶的时候,发挥她过人的水性,泅泳过潭,悄悄架绳完成。在男人们挥拳相向,一边暴力渡潭的同时,乖巧安分的树丫头安静走开,一个人四处采野菜料理晚餐去。 就在男人们终于遭受天谴,从滑溜的溪石一摔而下,痛得哎哎叫的惨烈时刻,他这个身手非凡的小妹妹,相当了不起,已独力完成一顿丰富得要命的野菜大餐,并以她暖呼呼、香喷喷的温柔女人心,接纳他们这挂鼻青脸肿的带伤男人心。 了不起呀!树丫头,干得好!不愧是山林涵养大的好孩子,不愧是他展力齐罩大的优秀丫头,娶到树丫头的男人是上辈积德,祖宗有保佑呀,嘿嘿! 五只记恨猿猝闻嘿嘿声,急忙回头,以不甘心的眼神暗杀得意洋洋的展力齐。 “树丫头咧,睡了吗?”展力齐丢出废话,测试兄弟们捉狂的程度。 五猿以具体的行动回答对方无耻的刺探。 端起餐具,他们背转过身,以鄙视的大屁股面向无耻之人,同时决定等先斩后奏的幺猿一回来,就跟他歃血断义。 拜把那时,他们滴了多少血,老幺都得加——倍——滴——还! “七英也跟着去睡了呀?”两人感情已经进展到这种程度了吗?”展力齐老神在在,一个劲的哼着风凉话。“难怪这阵子两人同进同出,恩恩爱爱……” “我们哪有!死力齐,你少给我乱吠!”擦澡回来,袁七英抖颤着冻僵的身躯,把花费好一番工夫才找着的饭后水果扔在五猿背后,语气僵硬地求和道:“你们屁股下面有桑椹,自己夹去配饭吃啦!” 有自尊的猿背一挺,五猿动也不动,不为廉价的嗟来食所惑。桑椹?哼!以他们受委屈的程度,好歹要多加一串芭蕉吧!有没有道歉概念啊,死家伙! “你们要不要吃啊,闹什么鸟脾气!”擅长发火,不擅安抚人的袁七英恼羞成怒。“只不过晚了一点告诉你们,又不是结完婚才补请你们喝喜酒。我对你们已经很仁至义尽,法律明文规定排行最小的不能先结婚啊?莫名其妙!” “谁莫名其妙啊!”吃得最快的少怀猿弹跳起来,把手上的空盘要帅一甩! 锵! “嗯……”一声不堪梦里也遭惊吓的碎呓,从不远处飘了来。 怜香惜玉的含泪猿眸从蓝白小帐篷心痛地回转,众猿起身,不分敌我,由四面八方飞扑向行为失当的那猿,将他压倒在地,捣住大嘴,闷闷地海扁一顿。 营地的火光被错落有致的拳风挥得一闪一闪。五分钟之后 “有没有搞错?”也不想想人家树儿今天多操劳,人面畜牲!下午只不过说你两句,你记恨到现在,还无耻的牵连树儿!邪恶废物!” 众猿一扁暂释前嫌,围坐营火旁,吃饭配桑椹,开始结算另一笔帐。 “姓袁的死七英,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对树儿下药,把我们单纯可爱的队花吃了?”这是姬玄唯一想得到,树儿愿意屈就他的原因。 “要我说几遍,是树儿向我求婚,我正好欠树儿一份恩情就答应了,干嘛说得好象我强抢民女!”他们怀疑的样子激恼袁七英。“我是不帅,自认为条件也没差到哪里去,不用霸王硬上弓,也有女人肯嫁行不行!” “少废话!谁在跟你吠什么门当户对、金童玉女配啊!”绯郎从行囊中变出一条洒满核桃的巧克力蛋糕,均分七块。“你做事偷偷摸摸,事先都没打声招呼,婚事已成定局,我们无力可回天才爆料。你存何居心啊!你才二十六岁,不对,今年二十七岁,何必拖着树儿跟你一起送死!” “你口气很勉强哦!”展力齐祭出拳头,“你占了便宜还给我卖乖呀!啊?我的树丫头乖巧纯洁,是世间难得的无价宝,可不是菜市场任人叫价的地摊货,你最好给我搞清楚状况,不然别娶!” “是她向我求婚的,什么别娶!什么你的丫头!”孤口难敌众嘴,口才拙劣又缺乏耐性辩解,袁七英一径臭着脸,幼稚强调:“我管你们的!反正树儿将是我老婆,她是‘我家’的树儿。” “为什么故意冠上‘你家’?”舔完肿指顺舌而下,舔着肿肘的少怀听不下去了。“他妈的,我就知道七英这死家伙最爱现上定会这样炫耀,我恨不公平!我恨差别待遇!我誓死反对树儿委屈下嫁——唔唔唔……” 再抓一把桑椹将聒噪的大嘴填密,宁一评估着脸红脖子粗的拜把幺弟,温和哼道:“咱们里面我排行第二,今年三十四岁,我都不紧张了,你猴急个屁呀,七英。论女人,你以前交往过的几个女人都不差,你急什么?说个理由来听。” “我哪里急了!我只是顺其自然,时机到就结婚不行吗?啰哩叭唆,结婚需要什么理由?笑话,”袁七英被兄弟们一点都不觉得好笑的眼神,耻笑到上火。“当初力齐要结婚,怎么你们都没意见,我结个婚而已,你们吠这么久!” “几天不见,你干嘛堕落到自贬格调跟变态比?”讲到知情不报的老大,虚长袁七英两岁的扬平就有气。“秀儿家的情况特殊,力齐是喜欢充老大的糟老头、死变态!从小就染指秀儿,嘴上推说不要,却频频对未成年少女上下其手。这种病态哪可能放秀儿去爱别人?” “是是,兄台教训的是。”展力齐识时务,态度温良得像一杯白开水。 他才不像某蠢蛋,说不过人家就发火,”发火绝对就硬碰硬,皮粗肉硬也不能这么碰法。也不想想自己寡不敌众又没立场,耍气魄也得看场合,七英这白痴! “看吧,力齐也承认自己病入膏肓,秀儿还坚持下地狱陪他,那是她伟大!我们尽过人事,现在是听夭命随他们去。他们这对已经无药可救,你和树儿不同,大大的不同。你中毒不深,有机会回头,趁大错还没铸成以前,孩子,回头吧!” 难得平日嘻嘻哈哈,看起来脑袋空无一物的哥儿们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地力劝自己慎思,袁七英不得不承认,他有点感动了。 “他要考虑多久啦,天都快亮了,谁催催他啦!”大嘴巴的少怀按捺不住,屈肘撞撞左旁的姬玄。“他到底要不要饶了树儿?早知道树儿有意嫁人,我就下手了……我们说好公平竞争哦,你最会耍贱,别忘了……” 姬玄溜了下脸色无故爆红的老七,对心焦的兄弟回以眨眼。“好啦好啦,嘘。” 袁七英的感动瞬间消失,愧疚感连带蒸发,“反正!你们负责招待,该怎么做静候书面通知,事情就这么敲定!” “什么叫就这么敲定啊? 第14章 你摆了我们一道,以为区区一堆桑椹就能摆平你不尊重我们、残酷伤害我们的事实吗?事情没那么简单!” 猿家班老三姬玄,老四腓郎,老五少怀,老六扬平,联手将给脸不要脸的老七架往溪底,开始要狠—— “我要烤溪虾!” “那我溪哥!” “给我溪蟹好了!” “干完这票,我们扯平,你们以后少在树儿面前给我啰啰唆唆!”袁七英好汉做事好汉当,挣开他们,甩开保暖的鞋袜,硬着脾气走入黑漆漆的浊水溪。赤脚一沾溪水,他就差点冻死。“手电筒给我拿来!死小玄子,你到底想好没有?” “我哦?”姬玄扬扬眉毛,眼珠子做作地溜转一圈。“给我两尾溪鳗,一公一母,我这个人颇有保育观念,看看而已。如果可以附带一尾小鳗,我受创的心灵会恢复得更惊人。当然啦,不强迫,你自己看着办。” 先行点完菜的三猿深感惭愧,决定立刻跟进:“我们也跟小玄子一样,各一公一母,我们想看看浊水溪的鱼虾长什么样子,生长环境差不差。如果可以附带它们的儿女各一条,我们会更容易遗忘被拜把‘捅一刀’的痛苦。” 妈的……存心整他!就不信以他袁七英混迹山溪近二十年的好身手,会栽在没血没泪的死家伙手上,岂有此理! 猿家班老大、老二居高临下,欣赏蹲在溪中忿忿捞鱼的幺弟。 哥儿俩以逸待劳,清闲地喝咖啡,大聊是非。 “七英喜欢树儿吗?” 展力齐惊讶地瞪向语出惊人的宁一。“废话!不喜欢他会娶她吗?问这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自己的兄弟,怎么你还摸不透他的性情?” “少打马虎眼。其它兄弟我不敢保证,七英的话,别人直着来他直着回去,别人拐弯来,他照样直着回去。” “总之是直来直往,一根笨肠通到底,你干嘛废话一堆。”展力齐摇摇头。 “你很了解七英嘛,力齐。既然藏不住心事,我们怎么不知道他喜欢树儿?”宁一将酸酸甜甜的桑椹,一颗一颗均铺在巧克力蛋糕上,煞是美丽。 “你认为以七英的鲁钝,他知道什么叫喜欢吗?不然他以前那些女人是怎么离开他的?还不是因为七英太钝!” “不是七英受不了她们太粘人,将她们赶跑的吗?” “我说一句,你反驳一句,姓宁的,你这是冲着我来喽。” “知道就好。”宁一从火堆中抓起一枝柴火,向右一挥,轻松地退敌成功。 “七英的性情既然不难猜,难猜的就是你了。你明知他常冲动行事,脾气一上来,所有逻辑在他身上一律失效。这小子一冲动就语焉不详,解释不清就干脆翻脸,做错事还死不认输。我看他不见得是喜欢树儿才娶她,你同意吧?” “抱歉!这你得问七英,哥哥我不予置评。”展力齐撇得一干二净。 “少跟我来这套,你当我是头脑简单的笨七英,随便唬唬都信你啊。”宁一接过曼特宁咖啡。“事涉树儿,你这个家伙爱充大哥,不可能不置评。说吧,你明明可以阻止,为什么放任七英胡搞瞎搞?” “人家闪电结婚为什么就一定是胡搞瞎搞?你这是什么变态死逻辑?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没谈个十年八年恋爱,不肯轻易入洞房。” 这就是他最不爽七英的地方……宁一将咖啡浇在巧克力蛋糕上。 七英这小子是冲动行事派,单细胞生物,决定事情从不经过大脑、从不深思超过三分钟,却都能扭转劣势为优势,让他这凡事习惯深思熟虑的人,很恨! “承认吧,七英是莽撞,却不失为一诺千金的好汉子。”展力齐笑道。 “我同意,全世界没有人比他更强调责任的重要性。” “他答应了,就会好好疼惜树丫头。” “这我也附议,他已经把树儿归为他那一国,当成他私属的责任在照顾,不容我们这些‘外人’插手。”一来一往间,宁一渐渐理出头绪。“所以,你为了让一手罩大的树丫头后半生有个强而有力的依靠,不惜牺牲自己的拜把,顺水推舟?” “讲这样!哥哥我是乐观其成,不到顺水推舟,又没人能逼他们。而且谁强迫谁,还很难讲咧!我家的树丫头还哭哭啼啼,万般不乐意嫁给死七英咧!” “我也把树儿当妹妹在疼,我能体会你不惜一切保障她未来,希望她有好归宿的邪恶心情。不过,”宁一以与魁硕外型迥异的优雅,温吞地解决掉蛋糕,站起身,掸了掸裤子。“七英决定娶树儿,除了个性上的残缺不全,应该与他的母亲脱离不了干系。你可别适得其反了。” 展力齐一楞。“怎么说?” 他们几个都知道,七英那个天下无敌浪漫妈,在他六岁时,为了追求私奔的浪漫情怀,选择在一个风雨交加的闪电夜晚,浪漫留书,与她现任的丈夫浪漫私奔。 严格说来,七英妈谈不上拋夫,只能算是弃子。 七英的父亲在他两岁时因病辞世。七英妈私奔之后,小七英由他终身未娶的大伯扶养长大,直到他十五那年,七英妈才又在一个凄风苦雨的闪电夜晚,回家寻求儿子的浪漫谅解。 七英妈是个天真的老甜甜,戴着玫瑰色镜片望世界,活在自己甜美的幻梦中,她只是始终没走出来,要别人去配合她的格调而已。 本性上的行为偏差,人人有之,对于守寡的单亲妈妈,他的标准本来又比对一般人更宽松一些。这几年相处下来,发现七英妈当年的行为确实是本性使然,所以他不予置评,但力挺七英到底。 七英妈目前错只错在,严重低估了她无心弃子对儿子造成的伤害,不了解儿子不原谅她的理由所在。不知道问题的症结点,自然也无从对症下药,这位甜甜妈又老爱以个人的浪漫格调弄巧成拙,才会忙了十几年,与七英毁损严重的亲子关系仍旧原地踏步。 七英这小子,不仅不谅解他母亲,表达怒气的方式也跟他的脾气一样,独树一帜。七英妈回头那年,他一怒之下愤然舍弃七英妈所取原名,改名七英。 据袁家大伯生前透露,这孩子原本属意的名字是:弃婴。 由此可证,七英的脑袋……果然只是装饰用。谁会激烈到以堪称智障的手段,提醒自己永志不忘被弃之辱啊!不知要惩罚谁,蠢猪一只! 幸好他和树丫头一样,傻人有傻福,天生贵人多。 当年户政事务所好心的阿姨,不忍呆瓜少年郎一冲动成千古恨,终生遭人耻笑,苦劝他回头不成,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大笔一挥,帮他换了谐音字。 七英,就此诞生……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展力齐由宁一的暗示,推敲出一个有点可笑的想法: “别告诉我,七英矜持这么久之后终于大彻大悟,决定原谅他老妈,所以拉树丫头进去帮他缓颊。”他有理由相信,猪脑袋是想不到这一层的。 “或许吧,谁知道!他天生狗屎运,就是有误打误撞中解决难题的超能力啊。” 宁一耸耸肩。“破冰的第一步总是最难跨出的,你和你老爸当年不也一样矜持得莫名其妙?对七英来说,已无所谓原不原谅。这几年他母亲以她的方式费力修补母子关系,你忙着制造下一代巩固国力,当然没注意,七英近来对他母亲不耐烦的态度渐渐有在转变,他逐渐以自己的方式做出了响应。可惜七英妈忙着制造浪漫,感应不太到。” “她只想听七英叫妈妈,只要妈妈一叫就春回大地、风调雨顺了。七英那别扭家伙偏不叫,有什么办法?我们帮他叫过啊,又没用!”他们是不介意吃点口头亏啦,脸皮薄又容易上火的某家伙很介意就是了。 “七英是面恶心慈的善良货色,很难真正去记恨谁。他叫不出口,可能是因为找不到适当的时机,少了适当的媒介推推他吧。” “你当我们是死人啊!”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老大哥心生不痛快。 “你再继续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很快就会是了。”宁一气定神闲地撂狠话。 “我可不是好打发又健忘的七英。在你提出令人满意的弥补方案之前,我会经常说溜嘴,次数频繁地不小心提醒其它兄弟,你曾经帮着七英隐瞒我们的事实。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的《国语字典》里,没有‘事过境迁’这句话。” “没有不会找个识字的帮你写上去啊,笨!你可别逼哥哥我下杀手……吵什么?”下方突然掀起阵阵骚动,吵断哥儿俩唇枪舌剑的好兴致。 宁一跟着转望溪边,看见发狠赎罪的袁七英跳上岸,拚命抖动他冻僵的手脚。 在其它人你一言、我一语刺激下,不堪被激的他脸色臭不可闻,转身,又不甘示弱地冲入冰冷溪水中,咬着牙,继续埋头苦干。 “七英肯结婚,让我相当意外,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疑惑的语气不自觉流露对兄弟的关心,引得展力齐赞许的侧目。 “吉人自有天相,他与树丫头的婚事,说不定是蠢七英与母亲破冰的唯一契机。”展力齐饶富兴味,“七英适应力强,没问题啦。你还是帮我操心树丫头,万一她嫁过去以后倍受欺凌,夹在母子中间难做人……” “你不会让七英袖手旁观,那是不可能的天方夜谭,你少废话。”宁一没好气地打断他。“当了老爸之后,你不仅智力退化,想象力也跟着八点档狗血化了。” “要不要看我家宝娃的最新画面?”展力齐强迫中奖地拿出数字摄影机。 第15章 “昨天才上贵府叨扰令媛满‘两个月’的水酒一瓶,往后还有十个月的水酒要叨扰,你给我省省。”宁一瞄都不瞄,掉头就走。“力齐,我不会坐视任何人利用七英的优点占便宜,即使那人是我的拜把老大,也不例外。” “你有病啊,吃亏的是树丫头吧。”他家宝娃真是无敌可爱,不愧是他展力齐的种!啊,可爱到笔墨难以形容的超级境界…… “明知道她吃亏,你不阻止,问题一样出在你身上。”宁一一口咬定他。 “你这家伙对我真的很有意见,没看过心眼比针眼更小的男人。”晚安哦,宝娃,老爸回去再补念故事给你听,要忍耐,明天相距千里的咱父女就可团圆啦! 展力齐嘟起肥唇,狠狠吻住镜头内睡意正浓的心肝宝贝,语音模糊地哼着: “怎么,你不看好这桩婚姻吗?” “已婚男人的脸嘴,真是令人厌恶透顶。”看不惯他轻慢的态度,宁一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 宁一这家伙……昨晚八成又求婚未遂,导致身心失调……展力齐赶紧打开摄影机,捕捉兄弟狰狞的真面目,以备不时之需。 啧!爱情长跑真麻烦,亏宁一有耐性一跑就是十年,简直……神经病! 像七英和树儿这样多么干脆爽快,多么一了百了呀!大受七英的愚勇刺激,难怪宁一要歇斯底里了。自己瞻前顾后、想这想那,太龟毛的结果,最后还不是什么都干不成?当初还敢耻笑他对小秀的感情太闷骚,这无耻之徒! 宁一与七英这两对对比分明,简直就是实验与对照组。七英是横冲直撞,希望无穷大的实验组;宁一这组,则是对照来千万别重蹈覆辙的毫无希望组。 展力齐见宁一观望一会,忽然朝闹烘烘又凉飕飕的溪边开步走去。“你干嘛?” “没干嘛,也该轮到我向七英大仙许愿了。”宁一微微笑。 “你打算许什么鸟愿?”摄影镜头因展力齐幸灾乐祸的恶笑而上下晃动着。 “不能太招摇,多少要顾虑其它兄弟的心情,那就苦花鱼三代同堂喽。” “哈哈……哈……哈……”宁一……获胜!哈哈…… “至于你,我会花点心思想一想,以示对老大的敬重,别急。” 何必客气……直接杀人灭口算了! 第六章 一月底的周日傍晚。 吱!滚滚烟尘随车轮扬起,银、蓝两辆越野车一前一后,减速左转,停在一座开满杜鹃花的可爱小社区前。 接着,闲磕牙一下午,准备回家弄晚餐的社区居民,透过云彩造型的雕花铁门就看见,一名体型剽悍得极为眼熟的大个子被扔下车。 背向居民的他,浑身是泥,模样狼狈地趴卧不起。 碰!车门一关,第一辆蓝色越野车宛如打带跑的游击部队,把人一丢,和来时一样,匆促驶离了现场。 由于这一幕太过熟悉,太像电影里肉票或人质交付赎款后获释的场景,社区居民与驻守门口的年轻警卫一阵紧张,纷纷收拾笑脸,严阵以待。 阳明山给人的刻板印象是富户多、爱招摇的有钱凯子多,宵小猖獗自不在话下。小社区人口单纯,仅仅二十户,由两栋五层楼高的双并建筑隔着中庭花园两相对望,座落地点隐蔽且清雅。这里虽属于阳明山的精华地段,平均年龄在六十五岁以上的社区居民却坚称生活困顿,绝不富裕。 居民们一致宣称,在生财无道、节流无望之下,两年多前脾气一发作就天摇地动的年轻主委,同时也是社区内最年轻的急惊风少年郎,雪上加霜,连夜召开社区大会,拿出一大箱专家评估报告,以及旧公寓墙壁龟裂惨状的实地堪验照片。 诡异的是,穿着从来随性得近乎邋遢的雷公喉少年郎,那天不晓得吃错什么药,居然西装革履,还多此一举的手持麦克风,配合震灾、风灾各种天然灾害的幻灯片,一板一眼对居民说明重建的必要性。 活像在主持董监事大会的反常少年郎,对着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强烈主张三十年的老社区地基严重松动,裂缝处处,俨然成为比辐射屋危险一百倍的特级危楼,必须重建;否则,大家活不过下一个台风来袭。 此事疏通了快三年,激动的少年郎不择手段到几近恐吓。说明到重点处,他就捶一下白板、就再一次发布最后通牒—— 他们这些老家伙,灌浆的脑筋假如坚持冥顽不灵,他就搬家,不管他们死活! 这句狠话,由于少年郎同样讲了三年,他每天照样早出晚归,每个月照样固定抽出两天,义务当起社区的水电工。狠话感觉起来,就渐渐没有那么狠了。 不幸的,那天傍晚六点整,气象局发布了海上强烈台风警报。 血淋淋的报告与幻灯片历历在目,年事已大的居民们再也禁不起少年郎的危言耸听;加上少年郎这次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整整三天,他看到老人家都不吭一声,连他们送去的饭菜都原封不动地退回来。 事态严重!为了不让行为日渐偏激的火爆少年郎走到绝食抗议的绝路,居民们只好接受威胁了。 原本摇摇欲坠的老旧公寓,在少年郎亲自监督下,历时一年峻工。 焕然一新的小社区一扫往昔的晦暗,清幽又明亮。最出人意外的,对花草树木从来没给过好脸色的少年郎,竟配合阳明山的土质,在社区内外大量栽植了不同品种的杜鹃花。 “浴火重生”的杜鹃小社区,此后声名远播,差不多成为阳明山的模范社区。 出名,对行事低调又贪生怕死的居民们并非福音,因为这表示引人注目。而引人注目则表示,灾难躲都躲不过。 居民们为了不让自己身陷险境,只好展开自救行动,集体声|奇-_-书^_^网|称重建过后他们的荷包疯狂大失血,早早两袖清风,端差没喝西北风。心理上,更是自动调整至一级贫户的困顿状态,吃简单的、用粗糙的,穿着务求破烂。 在如此这般“穷途潦倒”的情境下,他们一点都负担不起遭人洗劫的后果。 因此,光天化日之下,亲眼目睹歹徒丢弃“肉票”的骇人经过,居民们除了吓了个魂不附体,他们力求贫困的信念,也更加牢不可破了。 “现在的歹徒真是无法无天,无政府状态了,荒唐荒唐……” “这种治安怎么得了,怎么住人呀!咱们一定要投书给内政部长……” “台北市长也不能放过哪,一定要让那些朝野官员们看看咱们民不聊生,让他们别成天在电视上互揭疮疤。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故民者为国之根本也,他们懂不懂得治国之道呀,成天要嘴皮子,净是献丑……”社区居民们在年轻守卫的陪同下,壮大胆色,七嘴八舌朝大门口的“肉票”小心靠去。 吱!已经驶离的第一辆蓝色越野车不知何故,突然匆匆回转。 居民们抱头鼠窜,纷纷逃入视野最佳又安全坚固的花岗石守卫室,静观其变。 蓝色越野车驶停在“肉票”的身侧,车门一开,车内就咚咚咚,扔出了三个大型登山背包,将半抬起身张望的“肉票”给压回地面。 碰!分秒必争地车门一关,越野车又像打了就落跑的突击部队,匆忙逃离。 老居民们与年轻警卫面面相觑,人心惶惶,顾忌着第二辆银色“匪车”尚未离去,全都不敢轻举妄动。正当大家伙各司其职,有的抄下车牌号码,有的密切监控车中动态,有的拿起电话准备报警,“匪车”紧闭的车门突然打开—— 越野车上,慢慢爬下来一名穿着白色羽毛衣、海蓝牛仔裤的“女绑匪”。 此匪个头娇小,模样秀气,素净的脸蛋明目张胆地暴露出来,并未戴上黑色面罩遮羞,看上去不像是干坏事的歹人,而且…… 她发现他们了! 守卫室内,贼头贼脑窥探的一排头颅才想往下缩,却惊诧地发现“女绑匪”面朝这方,躬身微微笑,像是在跟他们打招呼。她软软的笑容亲切无邪又有礼貌,居民们忍不住站起身,微微一福身躯,对她回以极具长者风范的慈祥颔首。 开步朝左方而去的“女绑匪”见状,赶紧停步,又回以躬身一笑。 双方你来我往、你笑我更笑,社区内外笑得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居民们的视线尾随边走边笑的“女绑匪”笑个不停,飘飘地往左侧笑了去,落定在自行爬坐起来的“肉票”身上。 哎呀!肉票危险了!糟糕了! 他们这里不能成为新闻焦点!不能让sng车现场连线,不能曝光!他们得先一步将中看不中用的大个头救出,然后蒙上布罩!山路多绕几圈,故步疑阵,确定他不记得来过这里,再把他丢到外县市的警察局去! 居民们打算采取攻坚行动捍卫家园时,银色越野车的车窗忽然打开,一张他们很面善的脸孔探了出来。咦?那不是火爆少年郎的—— “树儿,我们跟你交代的事,你记下了吗?” 寇冰树在垂头丧气的袁七英身边蹲下来,帮他拍掉他脸上的泥沙,纳闷回头: “什么事?”他们这两天交代了很多事情耶。 宁一的大脸旁硬是挤挤挤,挤出另一张笑嘻嘻的大脸,姬玄怂恿道:“总结一句话啦,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不用委曲求全,不用藉此普渡众生……” “赶快给我滚啦!废话一堆!”没人性的家伙,这次竟然不让他跟,他们每次登山回来都要去东区朝圣!这样他的就少他们一张了! 第16章 可恶!“看到你们就不爽!滚啦!最近别在我面前出没,否则我不保证你们不会出事,快点滚啦!” 哎哟!那声音不就是……果真是—— “英英!” “袁袁!”不顾一切,放足狂奔来。 “什么?”坐在地上搔发泄恨的袁七英还来不及反应,人已经被像在保护脆弱鸡仔的母鸡兵团一重重护住,又拥又抱,又是拍又是抚的。 “原来你被坏人绑票了呀!可怜的少年郎,难怪社区这两天这么安静,我就说嘛,事有蹊跷……原来你孤立无援……求助无门……” “谁被绑票啊!谁孤立无援啊!”怒吼声破中带哑,“还不快点放开我!” “下回又被绑票时,你要记得想法子通知我们呀!”对少年郎的吼叫习以为常般,母鸡兵团拍得更卖力,抚得更起劲,“我们是穷,但为了让你少受点折磨,我们会想法子凑足巨款,尽快赎你回来呀,傻孩子!” “你们……你们说够了没有……放开我,听到没有!谁会逊到被绑票啊!谁硬来啊!”这两天在浊水溪饱受兄弟凌虐,袁七英元气大伤,回来又遭遇这等不幸的阵仗,气得他两眼翻白,手脚发冷又发软。“你们到底抱够了没有……给我……一点新鲜空气吸吸……行不行啊!放开我啦!听到没有啊!” 悄悄地退到最外围,寇冰树看不见被包围住的袁七英,却清楚听到他时强时虚、忽高忽低的垂死挣扎声。 起初她有些点担心,但是看着看着,她忽然有种…… 展力齐将车子开到怔忡失神的寇冰树面前,与她一同凝视三姑六婆,戏谑道:“有没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呀?树丫头。觉不觉得这群欧巴桑,很像咱们村里那堆有理说不清的老妖婆?” 寇冰树恍然大悟。 “嗯。”她对满眼兴味的邻家大哥哥开心点头,笑了起来。“真的好象哦。” 是呀,就是这种熟悉又老迈的笑声与氛围,让她感觉亲切,让她……仿佛回到桃园般温暖又自在。 这几位长辈没有姑婆与婆婆们那么老,应该只在六、七十岁。刚才他们一直对她微笑致意,看起来似乎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呢。七英先生住在这里好好哦,有这么多长辈可以聊天,好好哦…… 看着她欣羡的表情,展力齐笑道: “树丫头,你看这些长舌妇每个都又干又瘪,七英一颗拳头就可以将她们捶成肉泥……哥哥我只是比喻……比喻而已……你别吓成那样嘛,真是!我的意思是说,她们卯足劲围攻七英,七英这家伙耐性一向烂,这两天又被几个挟怨报复的死家伙操得人仰马翻,你知道这表示什么吗?树丫头。” 寇冰树蹙起秀眉,为难地想一下,才对车内三张静待答案的大脸摇了摇头。 “表示七英是一只外强中干、虚有其表的纸老虎啦,哈!哈——唔……唔……” 宁一一拳堵住姬玄的嘴巴,直截了当道:“这表示七英面恶心善,就算盛怒,他都不会伤害任何人。他大的只有体型,你不必怕他。懂了吗?” “懂、懂了,我会改进的,宁一先生。”寇冰树为自己的观察不力感到汗颜。 “七英不成材是他的问题,你没什么好改进,只要接纳就好。我们走了,七英交给你。他好象有点感冒,人在生病的时候会特别难相处,你要多担待。”宁一缩回车内之前,忽然深吸一口气,朝吵吵闹闹的人堆一吼: “兄弟们,出发吧!上东区朝圣去吧!走吧!” “可——恶——”间杂着感冒鼻腔的咆哮,饮恨地突破重围而出。“你们给我小心点!这阵子在路上不要被我堵到!可——恶!”转身仆倒在地。 “哎哟!想不到英英会有昏倒的时候,来人呀!快来人救命呀,英英昏倒啦!” “我……才……没有……”他也要拍大头贴……可——恶—— ※※※ 蓝色大床上,发高烧的病人辗转反侧之际,伤心地不断呓语着同一句话: “……我要拍……大头贴……可……恶……” 大致帮忙整理一下房子,拖地拖进了主卧室,听到伤心欲绝的呻吟,寇冰树身子一顿,缓缓转头,望着病得昏昏沉沉的病人。 “……大头贴……” 大头贴对七英先生好象真的很重要……将拖把往门柱一搁,寇冰树担忧地走近大床,探了探大个子高烧不退的额头。有点烫…… 跑到客厅,从对门张奶奶刚才过来探病时塞给她的医药箱里拿出电子体温计,快步回转卧室,让念念有词的病人含住。 等待的时间里,她跑到浴室拧了条湿毛巾,帮全身病红的大个子擦脸降温。 湿毛巾轻轻柔柔地,由袁七英剑挺的眉毛转下,拭过他刚劲有力的浓眉大眼,轻柔地擦上他紧闭的眼睑,专注的手势顿住。 密集相处了一段时日,突然之间,天天活蹦乱跳接送她上下班的大男人一病不起了,软心肠又重感情的寇冰树无法适应,难受得直想掉泪。 晚上七英先生食欲不振,洗好澡就郁郁寡欢地说要补眠,让她准九点叫醒他, 他要送她回去……寇冰树心疼地望了一下手表。 哎呀!她惊呼着,慌忙将袁七英口中的温度计抽出来,用力甩动。 睡不安稳的病人被看护的笨手笨脚惊眠。沉叹一声后,袁七英紧闭的双眼微微裂开一条缝,雾里看花老半天,勉强认出了站在床前猛甩温度计的身影。 “树儿……”袁七英拖着飘飘的气音。 “七英先生!”寇冰树一跳,惊喜地凑脸过来,“你要喝水吗?” “不是……我要告诉你……那支是电子的,不用甩……” “啊!我忘了,对不起……”将上面亮着38度的电子温度计放在床头,寇冰树望着气若游丝的他,忧心如焚,“七英先生,你有没有舒服一些呢?” “没……有……”袁七英老实对她摇头,“树儿……九点了……没有……你不要自己去……搭公车……哦……” 寇冰树这阵子仿徨失据的心,被狠狠冲撞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像七英先生一样,生病中还记挂着她、这样念着她……没有人啊……没有……她迟疑地凝睇病容枯槁却坚持送未婚妻回家的袁七英,心跳渐渐加快。 对于这个她不知如何形容感觉,有时让人害怕,有时又觉得他人很好的大男人,她有了不同于以往的感受。 忽然之间,“未婚夫”不再只是虚浮不实的词汇,它有了具体的形象与轮廓。 寇冰树偷偷瞄一下口中咕哝有声的袁七英。 忽然之间,这桩她原本不知如何面对却又推不掉的婚事,变得真实,变得可期。 也许是她终于看清,这个看起来有一点点凶恶、有一点点难沟通的男人,是真心待她好。这“忽然之间”悸动的心情,她很清楚很清楚……太清楚了…… 毕竟她学生时代,曾经被这种又酸又苦的甜美情感困扰了三、四年之久。 她人是胡涂又迟钝,但她永远不会弄错一种叫——心动的感觉。 袁七英久等不到寇冰树报时,吃力地瞥着钉在衣橱上的趴趴熊电子钟。睡那么久……才八点十二分哦……第一次觉得人生无趣…… “树儿……”他回头,拉了拉呆若木鸡的女生,“我在生病……你还给我……发呆……厚……你很过分……”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寇冰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说明。 “什么啊……太复杂就暂时……别跟我说……”他现在头很沉重,很有可能听到累死的…… 寇冰树看到他捧着头呻吟,似乎病情加重。她难掩忧心,拿起湿毛巾跑到浴室冲洗,回来时迟疑了一下才在床缘坐下,轻轻帮他擦起脸。 “我自己……来……”袁七英昏沉沉地举起手,想自己擦脸,手臂却失速掉下来。“树儿……你擦吧……下次我帮……你……” “好。”寇冰树傻呼呼点头。擦净他狼狈的脸后,顺势拉起他的手臂将运动衣的袖子卷上去,态度自然地擦着,一面闲话家常:“刚才,七英先生睡觉的时候,社区里有很多奶奶和大婶来探望你,她们带了药来给你吃,说是你从小吃到大的草药。”原来这间屋子是七英先生的祖厝,他在这座可爱的社区长大,好好…… 不晓得七英先生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一定很可爱……吧…… “那种草药很臭耶……”病红的鼻端皱起,“我不要吃……” 他生病的虚弱模样,让寇冰树自然而然以拐骗儿童的语气,软软诱哄道:“她们还带了鱼头火锅来让你当消夜哦,很大一锅,很香哦!” “那给你吃……好了……我今天没心情吃……火锅……” 袁七英配合她袖珍的身材,软趴趴侧卧起他的身躯,将右臂送到她面前,便利她擦拭,并萌生一种重症病患被俏看护擦澡的错觉。 他紧张地向下瞄去,看见蓝白相间的运动衣裤都还在身上,不禁松了口气。 若有所思的寇冰树眉结一解,开心地建议道:“那我煮地瓜粥给你吃好吗?地瓜很甜哦,是姑婆种的!” “我吃不……下……”被兄弟们恶意排挤,和他们登山攻顶十多年以来,这是他首次无法参与大头贴团照之旅,袁七英心灵严重受创。万念俱灰地,他向前一趴,把脸埋进蓝色枕头里,闷闷说道:“我什么都……不想要……” 望着他耍脾气的背部,寇冰树福至心灵,突然建议道:“那……那我们去拍大头贴,好吗?” 第17章 “我不……”闭上的病眼一瞠,病入膏肓的男人迅速爬坐起来,“你也想拍大头贴吗?树儿。我们现在就去吗?想拍大头贴你可以早点告诉我啊!” 寇冰树愣眼看着面她而坐的大个子,错愕得说不上话。 看袁七英毫不掩饰面容上的喜色,看着不到三分钟之前病体犹虚、一句话要分四五次讲完的垂死病人瞬间活跳跳起来,诡谲莫测的局势变化,寇冰树一时难以适应,只能羡慕地暗叹: 大头贴好神奇哦,她没拍过,一定很有趣吧…… “你要是也很想拍,我们可以现在就去!我知道东区有一间店十一点才休息,我们现在去还来得及,你不要跟我客气!”病人中气十足,一口气说完话就跳下床,推开衣柜,摆明了不允许对方出尔反尔。 唔……唔……满满一柜子的衣裤让人为难,袁七英摇摆不定好久,沉重一叹。他转过头,神色严肃地扫瞄床上女生窄身的白色棉质上衣与海蓝牛仔裤。 眉头渐锁的他,瞄着瞄着,忽然对被他看得浑身不对劲的寇冰树开心一笑。 袁七英快乐回头,从衣柜里抓出白色高领毛衣与水蓝牛仔裤,转身就往主卧室附属的小浴间快乐冲去,结果冲力过猛,不幸朝门柱迎头撞去。 “七英先生!你不要紧吧?”寇冰树惊呼着从床上跨下来。 “我没事……你等我一下……哦……”痛死他了…… 望着撞得不轻的男人揉着额头,像瞎子一样摸进浴室,寇冰树不由得操心起来。 七英先生这样子,真的……可以出门吗? ※※※ 有鉴于拍不到大头贴,袁七英心灵受创的程度,远远超过溯溪两天所遭受的诸多非人凌辱。虽然担心他的病况欠佳,体力可能无法负荷,可是看他为了大头贴怏怏不乐一整晚,无法安心入睡,寇冰树更是于心不忍。 于是,不畏外头斜风细雨,她连夜开车陪乐疯的男人到东区拍大头贴。 回程,顺便载心花怒放的病人到医院看一下医生,吊一下点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结果这一晚,病体微恙的袁七英因祸得福,不仅如愿以偿拍到大头贴,还是与未来老婆合影的第一组情人照。而由于与未婚妻合照的画面实在太协调,绝非以前那批不堪入目的照片可一较长短,病人当下做出明智的决定,从今尔后他将舍弃一众兄弟,专力追求与未来老婆的每一张大头贴。 想到明天就可以带着独家的照片,向一众背弃他的死家伙炫耀,袁七英饱经凌虐而严重受创的身心,不禁以神奇的速度复元当中。 载着龙心大悦的傻大个在台北市区跑来跑去一整晚,回到小社区时,寇冰树看见一位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伯伯提着一篮苹果,站卫兵一样,身躯笔挺地杵在袁七英家门口。 “七英先生……”寇冰树向老人家微笑致意,拍拍身旁低着头一迳对大头贴傻笑的男人。“七英先生,有人找你……” “谁啊?这么晚了……”袁七英抬眸看见老人家,并未多问,接过老人家沉默递过来的水果,摆手让老人家先回去。“我一会儿到,你们都给我早点睡啊!” “老爷爷,晚安,小心慢走哦。”寇冰树向直挺挺走下楼的老人家挥挥手,直挥到被袁七英拖进门,她才关心道:“七英先生,这位爷爷有事情需要帮忙吗?” “八成是电视坏了啦。”袁七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王老头家的老太婆是购物频道狂,一天没看电视要她的命一样。我去帮忙看一下,马上回来。” 寇冰树看了一下绑在窗帘上的天线宝宝电子钟。快十二点半了耶,七英先生身体不适,还要帮人家修理电视…… “那我自己回……”她贴心的建议被猛然侧过脸的尽责未婚夫瞪断。 “明天星期一,你不是公休吗?就住下来好了,两间有床的客房随你挑。对了!”袁七英拎起工具箱时,想起什么的几个快步冲进卧室,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串上面挂有可爱小人偶与小吊钟的钥匙。“这是给你的,包括社区大门和地下室的钥匙。所有钥匙我都帮你注明清楚了,等一下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楼上楼下都试开看看。” “哦,谢谢……”捧住钥匙串的一剎那,心飘飘浮浮两三年的寇冰树,对台北这块繁华之地,首度产生一丝家的踏实感。 顾虑老人家抵抗力差,袁七英翻箱倒柜地找出口罩戴上,边回头对尾随他走到门口的寇冰树指着客房。 “这里有四间房。除了主卧室,我自己的娱乐室兼工作房,还有两间……”他忽然弯下腰,佯装很忙地穿着夹脚凉鞋,状似自言自语:“都给你用……你想怎么布置都可以,想一想再告诉我,我请人来改装……还有哦,你的东西可以陆续搬进来了,再来会很忙啦,要拍婚纱照,准备宴客的事,有的没的,很多啦……” 袁七英喃喃自语着背向寇冰树,头不回地打开大门。 “七、七英先生……”她想问他,很想提醒他……“我的缺点很多,你、你真的不再考虑了吗?” “谁说你缺点多?才没有!会这么说的人一定是太嫉妒你!”她载他去拍大头贴,还和他合照了好几张耶!树儿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女人了。 “可是……”寇冰树愁着眉,跟在他身后才跨出大门,惶惶不安的嘴,忽然被猛转回身的袁七英用力堵住! 她还不搞清楚怎么回事,袁七英已转身几个大步冲下楼,一面交代: “我马上回来!”可恶!口罩忘了脱!可——恶—— ※※※ 七英先生……刚刚……那个不是体力不支,难道是…… 自动自发把整理一半的地板拖完,一边回想半小时之前某人奇怪的举措,正在熬皮蛋瘦肉粥给某奇怪男人当消夜的寇冰树,恍然一惊! 他在吻她吗?! 嘶嘶嘶嘶……寇冰树掩着嘴,从餐椅上惊跳起来,冲进厨房,把不断溢出汤汁的炉火关掉。心绪不宁的,她慢慢将向粥勺入袁七英专用的海碗,端进电饭锅保温后,无事可做,开始逛起袁七英支支吾吾指定要给她的房间。 房间很容易辨认,因为袁七英的工作房堆满了杂七杂八的杂物柜。 要给她的两间房,隔着小甬道对望,约有六、七坪大。明显整理过的房间空荡荡的,空气中飘有淡淡花香,两间都是方正的隔局,视野极佳。 寇冰树将飘入毛毛雨丝的窗户关上,手贴着窗户,仰望迷濛的阳明山夜空。她喜欢七英先生送给她的两间房间,她喜欢这里的人,也喜欢这里…… 这些真的都将是她的吗?她可以拥有吗?真的可以吗? 总觉得美好得太不真实,仿佛错入梦境……梦里不知身是客,一觉醒来,却发现她以为拥有的一切,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令人伤心的……一梦啊…… “树儿,我……”袁七英推门而入,一看见寇冰树拥着两只白色抱枕,蜷缩着身子趴在沙发扶手打盹,马上消音。 悄悄锁上门,像闯空房的小偷蹑手蹑脚放好工具箱之后,他拿了一张小板凳,静静绕回客厅沙发,静静地坐在睡姿歪歪斜斜的女生面前,撑起下巴,眼神认真地研究她好像睡得很幸福的面容。 袁七英看到兴起,好奇地扯了扯寇冰树额前的刘海,又拉了拉她短俏的发丝,望着自己的手指沉思老半天,他仿佛很不解地用力拉扯他硬如钢刷的五分头。 厚!一样是头发,哪有发质差这么多的!树儿不知用什么牌子的洗发精,好香哦……柠檬草的味道,好香哦…… 整张脸凑入柔软的短发中,陶醉地嗅着闻着。 啊这里小小的……骨节分明的食指轻轻点住寇冰树的眼睑。 这里……这里也一点点……食指分别又点一下寇冰树软软的耳垂和软软的鼻骨。还有……这里,这里…… 袁七英好奇的手指像在点菜,随便在人家的脸上这里点那里点,点来点去。 点到最后,长茧的指腹流连回粉嫩唇瓣之间,爱不释手,轻轻地一刷,两刷,三刷……来来回回刷动得很起劲。 袁七英突然半起身,东张西望一下,再三确定屋内无人,再三确定脸上的口罩已拔除之后。他双手扶着沙发,向睡梦中的未婚妻俯下脸。 唇上陡增的压力,惊动了等门不小心等到睡着的寇冰树。 “唔……唔……”被吻得无法动弹的她不顾一切地挣扎。 “树儿,是我是我!我啦!”袁七英抽离意犹未尽的嘴巴,坐上沙发,顺势将惊弓之鸟拥入怀中,对她惊颤的瘦背拍拍又抚抚。“我吓到你了吗?对不起啦,你没事吧?” “不是……七英先生……”她以为什么都没有了……寇冰树碎不成语地依偎着他肩头,眼角噙泪,透过他强而有力的臂膀打量并非幻影、并非南柯一梦的她的房间。惊魂未定之际,并未忘记等门的任务,她低声道:“我没事,谢谢你。电锅里有……肉粥,你赶快趁鲜吃了,吃完后,要记得吃药。” “好啦,我知道了……”袁七英脸色不自然地嘀咕:“那我可以继续了吧……” “继续什么?” 袁七英将擦着眼泪的寇冰树抓到身前,双手一捧住她的脸,低头就给一顿饥渴的狠吻。他的吻来得太突然,寇冰树不知如何是好,双瞳无助地只能瞪大又瞪圆。 “我去冲个澡,你想睡就到房间睡!别在那里睡,会着凉!好了,快去睡!其它的我自己弄!” 第18章 “七英……先生……”惨遭狼吻完,寇冰树被独自弃置在沙发上,呆呆望着袁七英边全速落跑边丢话,一溜烟已不见人影。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点想笑。 她不愿错过这个人…… 她不愿再像以前对某个男孩一样因犹豫过久而错失了机会,遗憾至今。 小秀问她想要什么,她现在知道了,她知道了…… 她想要把握这个令她再度动心的男人,她想要七英先生送给她的房间,她想要住在这里,想和这些好相处的长辈一起生活,一起度过必须在台北流浪的四十年…… 她想要这桩婚姻,想要七英先生给的家,她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于是,二月底飘着薄雾的早晨,在桃园复兴乡的小山村。 寇冰树披上由“岁月村”绣技精湛的一众老婆婆合绣的可爱婚纱,哭肿双眸,抓住新郎扶持的大手,踏上了结满汽球糖果、鲜花彩带与各种小玩偶的越野车。在热热闹闹的炮竹声中,最后还是劳驾粗鲁新郎将新娘手中的蕾丝白扇硬给抽出来,往车外随便一扔,迎娶仪式才告终结。 新娘才算从桃园出嫁了,才算迈向另一段人生旅途,融入台北新生活的开始。 就在冷气团压境的微雨夜晚,也是洞房被闹得很凶、新郎烦到踹人的当晚,手足无措的新娘子由纯稚的女生躯壳,破茧而出,正式蜕变成纯真的傻女人。 二月底的这一天,寇冰树嫁入袁家门,正式成为袁七英的老婆。 第七章 习惯晚睡早早起的寇冰树向来不重眠,新婚头一天,难得的晏起了。 这阵子为了婚礼忙得没日没夜,昨天又从清早的桃园迎娶,累到晚上的宴客,新婚之夜还得应付不甘幺猿真敢不按伦常娶妻的孤家寡猿们大闹洞房,新人处境之难艰可想而知。 而将新娘子所剩无几的气力摧残殆尽的,当属新郎火热的缠绵。 正午过后,春阳斜洒入室,劲道惊人的寒风将微敞一缝的外推式白色落地窗“啪”地一声,整个撞开来。窗门连续撞出了扰人巨响,却未惊动喜床上一双面对面相拥而眠的新婚夫妻。 被花海淹没的主卧室,满室生香,强风从敞开的阳台入侵,一举将浓得腻人的花香吹散,连带也将新房的一室旖旎与温暖吹冷了。 拥着新婚妻子入眠的壮硕手臂畏冷地瑟缩着,寇冰树在自己被拖往棉被中间时惊醒。 腰酸背痛地欠动了一下蜷成熟虾状的娇躯,甫掀开眼睫,入目一张呼呼大睡的男性面容让她骇大了眼,小口微张,幸好险险出喉的惊呼被她拚命压下来。 眼皮子眨了眨,寇冰树紧张地咽了口唾液,终于记起自已昨天嫁给这个男人,即日起她是已婚妇人,多了一个丈夫,一个……很怕冷的丈夫。 随着强风的不断灌入,几乎埋入棉被中的袁七英将“怀炉”拥得死紧,寇冰树挣扎着想爬起来把落地窗关上,却挣不开丈夫刚健的双臂。 “七英……七英……”她红着脸,小小声在他耳边叫着。 “唔……”袁七英的两道浓眉渐渐纠结了起来,似乎不堪又不愿好眠被扰,于是坚持不醒地将吵人的女人搂得更紧。 寇冰树的脸贴扁在袁七英心口,原本蜷曲的身子被迫与丈夫强健又肉感的躯体暧昧贴合。 轻轻嗅了一嗅他身上属于山林的清新味道,她情不自禁想起两人昨晚恩爱交缠的点点滴滴,想起他吻着她的脸、吻上她身子的麻痒感觉……浑身不禁爆出一层初为人妇的臊红与敏感。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羞死在新床上,寇冰树决定起来弄午餐,但是有一个问题得先解决。 “七英……中午了……”她拍了拍重眠又不肯放人的老公。 “嗯……”迷迷糊糊响应着,几乎埋入老婆香肩的脸庞抬起一点,浓密的睫毛翕动一下。 揉了揉酸痒的鼻头,袁七英打开眼睛,睡脸惺忪地望着前方的“不明物体”,沉重的眼皮渐渐滑下来。 他的表情好好玩哦……寇冰树掩着嘴,偷笑了几声。“七英……” “嗯……”滑下来的眼皮又迅速撑开,爱困的男人两眼失焦又无神地瞪着面前依然迷迷濛濛的“不明物体”,眼皮子又缓缓滑下来。 寇冰树实在不忍心自己每唤一声,丈夫含糊应一声,就强行掀开眼皮子,又当着她的面缓缓滑下。 就在她决定多赖床一会儿,等枕边人补眠到自然醒,袁七英却猛然瞪开他爬满血丝的睡眸,朝记忆中的“不明物体”一瞥。 “啊!”袁七英大叫一声,一鼓作气的推开棉被,猛然跳起。 寇冰树见状,立刻跟着跳起来! 她站在床上,抓住袁七英的蓝色运动衣,惊恐万状地瞄着凹陷成人形的床位。 “有……有壁虎吗?还是蟑螂?!”她吓得直往袁七英身后躲去,声音抖颤着快哭出来了,“还是……老鼠……”如果是老鼠,她要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消毒一次……她什么都可以接受,独独不喜欢老鼠……对不起…… 袁七英惊愕的面孔随着白色小睡衣,从左侧移动右侧,头颅猛晃三下,屈起手指又狠敲三下太阳穴,确定眼前不是梦。 所以,也就是说,昨天晚上他真的和树儿那个…… “这里哪可能有老鼠啊!是那个……”袁七英僵硬着身体跨下床,把落地窗一关,两个大步跳回暖呼呼的被窝,把被子住头上一蒙,他隔着一层棉被语焉不详地喊道:“是我忘了啦!不小心吓到你,对不起啦,” 不是老鼠……幸好……“你忘了……什么?”寇冰树双腿一软,释然地跌坐在高高隆起的棉被山旁。“姑婆说我们那里没有回门的习俗,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今天需要做什么吗?要准备什么吗?我换好衣服,马上出去买,你继续补眠……” “不用了啦!树儿!”袁七英怕她说完就出门,连忙从棉被中伸出一只手,听声辨位地扣住新婚妻子的……小屁股。 寇冰树瞪大眼睛,低头向下望,十只手指头慌然地绞成了祈祷状。 “袁家只剩我一个人,我百无禁忌啦,今天我们好好休息,明天一大早还要飞南非渡蜜月。我刚刚只是一时忘了……”声音停住,缩在被窝里的人嘀嘀咕咕地自我辩解起来:“还不就是忘了你睡在我旁边啊,不然还会是什么,我又没有跟女人过夜的习惯……这张床只睡过你一个女人啊,我就是忘了嘛,所以就吓一跳啊,哪有什么办法……” “哦。”心慌意乱的妻子,一心想逃离让她尴尬的现场,完全没将丈夫的自白听进半句,“那、那我去准备午餐了,你继续睡。” “不用煮了啦,我们出去吃。你要起来!那我也起来了……”掀开被子,袁七英顺着寇冰树无助的眼神,瞥见自己还捏着人家小屁股的手掌,眼珠子一凸,他面色爆红,转身冲下床,“用完餐后我们出去逛逛,你想看看有没有东西忘了买齐!你也去换衣服,我换衣服的速度很快马上就好!” 碰!浴室门粗暴甩上。 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啊? 缩着肩膀、掩着耳朵,寇冰树表情钝钝地扭过头,张望后方,浴室门这时又从里面拉开,袁七英一冲出来就发现她呆呆的凝望。 “你要用这间浴室吗?树儿。”见寇冰树用力摇头,他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她,滑开衣柜门,回眼只一瞄,随手抓出一件灰蓝上衣与深蓝牛仔裤就往外走。“这间给你用,我去用外面那间,你别发呆了啦,快换衣服啊!” 寇冰树看着他打开的衣柜门呆愕半晌,她突然爬下床,追了出去。 “七英!”她要告诉他,他…… “树儿——我拿错你的衣服了!你随便选一套帮我拿来,我懒得穿穿脱脱了啦!厚!快点!我快冷死!” “好,你等一下哦。”寇冰树自门口折返,跑到袁七英专属的衣柜挑了老半天,才拿下一件尺码超大、质感却极佳的水蓝牛仔裤,她看着看着,“嗤”地一声突然笑了出来。 “树!儿!你动作好慢!我们结婚才第一天,你就准备冷死你老公啊!”不耐冷的袁七英气呼呼地套上运动衣裤,跑回房里兴师问罪,结果一进门就看见他的好老婆趴在衣柜上,自个儿笑得不亦乐乎。“有什么好笑!你笑我太笨拿错衣服啊!” “我、我没有!”寇冰树吃了一惊,赶快将衣服和牛仔裤递出去。见忿忿不满的丈夫抓走衣服,却不肯离去,她低下头怯声解释:“我只是……那个……”联想到他粗粗壮壮的大腿套不进她牛仔裤的画面,觉得有点好玩而已…… “只是什么那个?”袁七英双手插腰,没好声气地将她逼退至墙角。 “就是,那个……”寇冰树的下巴被一颗硬拳抵住,脸随即被抬高,她解释不清的小嘴被忿忿不满的新婚丈夫以他龟裂的唇瓣轻刷一下,又一下。 将手上的衣裤随手一扔,抱高老婆,袁七英脸一偏,便热热烈烈吻住了他开始发慌的新嫁娘。 “树儿……”歇息一夜的男性官能蠢蠢欲动,欲望瞬间苏醒过来,袁七英缠着老婆越吻越过瘾的柔唇不放,语音模糊地呢喃:“你肚子很饿吗……嗯?” 嘴巴被占得太牢,寇冰树无法回答,只好纳闷地摇摇头。 一摇完头,她便被迫不及待的丈夫腾空抱起,惊慌的呼声被悉数吻走。 前后不到十秒,抵死缠绵的新人已躺回艳红的喜床上。 由于过程之中,新婚妻子的小嘴始终被某张仿佛饥渴千年的大嘴又吻又吮又舔地占得满满,无法问话,她只好……妻随夫便……重回新婚夜的羞人姿式,重建让芳心怦然的每分每秒,重温与丈夫裸身交缠的甜美时刻。 第19章 就在主卧房再度飘满呛死人的浓香,两人的喘息渐渐浓浊,鼻息也急促了起来…… 新婚初始,一切适应中,有些忙、有些乱,还有一些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甜蜜折腾。 ※※※ 两位新人以新婚最大、亲热至上为由,拒听所有来电,直“忙”到晚餐时刻,夜黑风高,才手牵着手下楼,准备出外解决民生问题。 袁七英虽然一副英雄气概、男子汉大丈夫模样,向小脸红透的老婆拍胸脯保证,新婚夫妻忙于“房事”是天经地义的事,不必感到丢人现眼,可是坚持入夜才出门他却像作贼一样,东张西望着蹑足下楼。 两人才踏进社区的漂亮中庭,袁七英眉心一皱,就发现了不大对劲。 “你们干嘛?”他问着一看到他就跟中了定身咒猛然全身僵化的老邻坊们。 “没事没事!”一票社区居民遮遮掩掩,彼此掩护,并马上转向娇容羞涩的新娘子,“啊,英英太太,你好你好,欢迎你加入我们贫困却温暖的这个大家庭。改天等你有空了,我们会逐一上贵府拜访,欢迎你加入呀!” “谢谢你们。我随时都有空,欢迎你们随时过来玩。”寇冰树真心笑道。 回眸瞄见袁七英由怀疑转为不善的脸色,居民们大汗直冒,继续从搞不清楚状况、看来又很好哄骗的新娘下手,关心道:“你们明天要去乌干达渡蜜月呀,一定好忙吧,那里的卫生条件听说不太好,你可要多带些肠胃药备着哪。小袁袁,你可要体贴点,快带小袁袁太太去忙你们的事情了,快点去忙吧!” 就是这些话露馅啦!认识他们五万年,这批贼家伙几时体贴过他啊! “叫她小树或树儿就好!什么小袁袁太太,舌头都不会打结哦?我们是去南非,没去过乌干达就不要危言耸听,乱批评人家的卫生水准。”随便一瞥他们手中的汤汤水水,袁七英以常年的经验,笃定道:“谁挂病号了?” “呸呸!还没元宵,过年期间说什么,你这少年郎童言无忌满嘴浑话,我们健康得很,不许你胡说八道,小孩子乱讲话!”一票受人之托的居民很坚持地将老脸一撇,藉机就要开溜到医院探望老朋友。 袁七英抬头仰望左右两栋的灯火。才七点半,他们没那么早睡,老贼婆很爱凑热闹的,今天绝对不可能放过他…… “是陈老头,还是贼老太婆?”他脸色铁青,问着转瞬已溜到大门的居民们。 “别跟我打马虎眼,是谁?” 居民们眼见瞒不住这个知己知彼的孩子,只好叹道:“小英,你可别怪我们隐瞒啊。你新婚的当口大伙替你感到开心,不愿意扫你兴呀。尤其老陈,直说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绝不能打扰你们小俩口。” “树儿,你去地下室把车子开上来。”袁七英把钥匙交给老婆,指着右侧的车道出入口,推推她。等寇冰树乖顺地消失在入口处,他才大皱其脸,回身质问: “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是陈老头旧疾复发吗?” “不是老陈,是老陈那口子,陈大姐啦!她说是开心你居然讨得到老婆,脾气这么糟还有人肯下嫁,你这辈子不会孤孤单单,一年到头都到各家打野食,老了沦落街头当街民……” “这些话我早就倒背如流三万年啦!说、重、点。”袁七英咬牙切齿,又有些释然,贼老太婆的病情若不是不严重就是控制住了,和她情同家人的老家伙们,才有心情废话不完。 “哎哟,这些话全是大姐说的重点呀!你这坏小孩,怎么跟小时候一样扭,半|奇-_-书^_^网|点都禁不起人家批评呀!” 袁七英忍无可忍,直接问上说话只讲重点的银发老头。 “王老头,你说。”看他张望着左右两旁的老朋友,袁七英马上撂话:“不说,以后你家老太婆休想再看到购物频道。你信不信我这回说到做到?” 不信。不过这孩子是有可能让他难过个两三天,早晚要知道的,王老头取得众友谅解的眼神后,开口做简报: “陈太太在你的婚宴上,喝了两杯陈绍,后来又陪白太太唱卡拉ok到凌晨两点二十三分。半夜觉得人不舒服,老陈送她到老刘的医院,才知道是轻微中风。” 白太太不就是……爱搞浪漫的老女人?袁七英心情沉重,表情阴沉。 众人瞧他脸色不对劲,知道他对陈家二老有着特殊的情感,纷纷像他小时候学骑脚踏摔车一样,上前拍拍他已经摔得头破血流却愈挫愈勇的倔强脸庞,既赞赏他的勇往直前,也鼓励他再接再厉。 “不碍事了,你别绷了张臭脸,当心吓跑好不容易讨进门的媳妇。” “是呀,老陈的那口子刚从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由老刘坐阵指挥,不碍事的,老陈的三个儿女最迟后天会从大陆和英国返台。别太操心,别忘了你还有新婚妻子要照顾,人家女孩子可是初来乍到,对咱们这个环境仍然陌生得紧哪!” “对哦,大姐千交代万交代,让你不许冷落了小树儿!人家女生嫁进来,要适应咱们的环境,很吃亏很辛苦,要疼惜。医院那边,我们已经跟老陈讲定,大家伙轮着照顾,不会丢给老陈一个人独揽。你可像别老陈说的一样,一知道就动了傻念,做傻事哪。” 袁七英紧绷的严厉五官柔软下来,没好气道:“你们干嘛说得好像我久病厌世,要轻生寻短见了?” “呸呸呸!刚结婚,我们是让你别新婚就跑去医院触霉头,少年郎不懂事,乱说话,童言无禁忌!百无禁忌!” 就在众人煞有其事替无知的少年郎消除口业之际,寇冰树已将车子开到门口。 “东西给我,你们早点休息吧。”袁七英挥手让老婆别下来,不理社区居民强烈的齐声反对,硬是截走他们手上的汤汤水水,几个箭步冲上车。 “树儿,我们快走!” “好。”寇冰树对社区内情绪似乎颇激动的长辈们笑着挥挥手,“再见哦。” 袁七英眉眼郁结,瞥了瞥一身喜红的新娘子。正当他为难地思索该知何在新婚第一天,便要求老婆陪他上医院探病,何况是探望对她而言几乎是陌生人之时,寇冰树突然将车子停下来,转头问他: “七英,医院怎么走?”她指着前方两条岔路,“要走左边还是右边这条?” 袁七英像牙痛病患一手托腮,指着左方,犹自苦恼不已。 ※※※ 这个死老太婆! “我……我一定要亲眼瞧见呀……否则我老太婆死不瞑目,不瞑目呀……”病床上的病人哀切低吟,四肢不忘加强戏剧效果,偶尔做出抽搐状。 臭老太婆!一对她好就给他拿乔!早知道就放她自生自灭,管她中不中风! “老太婆,九点了,你该休息了。”陈老先生一派温文地帮老婆拉着被子。 “老头子……你帮我劝劝小袁儿呀,别让我老太婆做了鬼还要回来缠住他呀……我死不瞑目呀……”犹如隆冬枯枝的五爪,一把耙住站在病床右端的袁家新妇。“小树儿……我不能瞑目,我睡不安枕呀……” “陈奶奶,你不会有事的!你保重身体,不要太激动了……”寇冰树着了慌,转向无法在医院大声小声只好青着一张脸的火大男人,她眼角噙泪,泪光闪闪。 “七英……” “英什么英啊!你知不知道她想干嘛?”袁七英不可思议。 “不知道,可是……”寇冰树掏出手帕压了压于心不忍的泪睫,“病人需要多休息,所以……如果老奶奶有什么要求,你又做得到,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他这次绝对不再上当,“她骗你的,你也信她啊!” 病床上的中风病人忽然一阵剧烈呛咳,四肢抽直。“我……我不行了……” 病房内,除了袁家新嫁娘迭声的惊呼,在场的两位男士一派镇定地袖手旁观。 “陈奶奶!你怎么了?我、我去请护士过来,你撑着点呀!”寇冰树安抚完,转身就要冲出特等病房。嘴角抽筋得厉害的袁七英,很忍耐地揉着快爆开的太阳穴,伸出一只手将路过的老婆捞抱回来。 “不用叫人,我就有办法治疗贼老太婆的病况了。”这些老家伙就是有办法逼他出尔反尔,他根本被吃死了,“臭老太婆,你给我看好!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两眼翻白,陷入昏迷状态的病人奇迹式苏醒过来,僵直的四肢回复生气。 老太太扶着铁栏杆与老伴,火速坐起来,以便看清楚什么。 眼前这一幕着实太神奇,神奇到连反应迟钝的寇冰树也觉得似乎哪边怪怪的,并心生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仿佛曾经在哪里看过…… 不解的她还在蹙眉凝思,面颊忽被两只大掌压住,她的脸才抬起,袁七英的唇已经压下来。 两唇抵触的一霎,病床上的中风病人非常捧场地爆出热烈至极的欢呼: “我看到袁袁亲小树树了!老头子,你瞧见没有?他的大嘴压在小树儿的小嘴上面啦!明天我要吆喝众姐妹来这儿,大家再来看一次!老头子,你得帮我准备花生和葵花子哪……” 妈的!老干这种事,难怪她中风…… “你给我睡觉了啦!老贼婆!”袁七英面红耳赤地放开满眼错愕的寇冰树,坐在病床前,像上门讨债的地痞恶霸,表情恶狠狠地押着兴奋过度的病人躺平。 一老一小不客气地斗起嘴来。 “小树……”陈老先生轻拍一下尴尬得不知如何自处的寇冰树。 第20章 “老太婆让阿英看着,你陪老头子出去买点东西,好不好?” “好。”寇冰树解脱地点头,向袁七英打声招呼,尾随笑容慈蔼的老先生走出医院。 笑眉笑眼的老先生带着一路傻笑的寇冰树,朝医院右侧的健康步道走去。 “小树,阿英是个很好的孩子。”寡言的老人家负手在后,打破沉默。“我和老太婆等了很久,终于盼到他娶老婆。袁老弟在阿英十五岁那年辞世……”看她一脸纳闷,老先生温和地解释:“袁老弟是阿英的大伯,我们是军中袍泽,算是老战友了。” “这段往事我知道哦。”寇冰树开心接口:“那天去帮大伯和公公扫墓的时候,七英有说,陈爷爷和大伯是湖南同乡,当年从大陆退守到台湾来,后来同在荣工处任职,两人私交甚笃哦。”两人没有血缘关系,感情却好得让人羡慕哦。 陈老先生看着她单纯的笑脸,微笑颔首,温和笑道: “可惜袁老弟走得早呀,没福分亲眼看见阿英娶太太,没福分亲眼瞧瞧你这个媳妇儿。”阿英为自个儿挑了一个好媳妇,袁老弟,你可以安心了。 他和老太婆也放心了…… 老人家对早逝故友的伤怀,触动寇冰树隐匿内心深处多年一份类似的情感。 “陈爷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您伤心,对不起……”她眼眶微红。 “哪儿的话,该伤心的是太早离开的袁老弟,可不是我。”老人家笑着,清癯温文的老脸写满对海海人生的豁达。“小树,我和老太婆这十多年来的生活起居,都由阿英照料,我们两个老人家都对阿英感到过意不去,常常麻烦他,很感谢。” “是这样吗?”寇冰树捏着手帕,不解道:“可是七英说,他小的时候大伯常常到阿拉伯出公差。大伯要是出差,就把七英寄放在你们家,打扰你们。七英说,他是在你们家长大的,是您和陈奶奶带大他的。”她很认真地将心比心。“教养之恩大如天哦,我也很感激我的姑婆,我姑婆和陈爷爷陈奶奶一样,是很好很好的人哦。” 他和老太婆没有看走眼呀,小树真的是个难得的好女孩,阿英有她作伴,他们两个老的真的放心了…… “小树啊,我和我家老伴有事情要拜托你帮忙。” “陈爷爷有事尽管说没关系!” 陈老先生对认真聆听的寇冰树微微笑着,内敛的老脸流露一抹不舍离情。“我和老伴想趁着身体还硬朗,走得动的时候,回湖南老家走一走,看一看。” “好的,没问题。”寇冰树了解地点点头,“我没去过大陆,您把日期告诉我们,我和七英一定陪陈爷爷和陈奶奶过去走一走,看一看。” “你和阿英过来探望我们,我们一定很开心的。” “过、过来?”寇冰树不解。“可是,我们不是一起过去的吗?” 陈老先生长叹一声,“我大儿子在长沙经商快十年了,目前定居那里。我和老太婆商量过,等老太婆病情一稳下来,我们可能跟着过去大陆住一阵子……”老大一家在对岸等着两老团聚快十年啦,难为老大这孝顺的孩子两头奔波。 寇冰树还没想通,泪珠却已经一颗颗滚了出来。 “我听不懂……”她不要听懂…… “大陆幅员辽阔,我和老伴计画东走西走,短时间可能无法回台湾了。”他们年纪也都大了,有可能这一去就葬身故土,永难回返了。 “为什么……”寇冰树哭得伤心,“我和七英才刚结婚,你们就要离开,为什么?是不是我不好?我会改进的,您和陈奶奶不要走好不好?如果姑婆要离开台湾短时间不回来……我会伤心死的……” “别哭别哭!”老人家面容慈爱地拍拍伤心欲绝的她。“多亏了你,我和老太婆才能得偿夙愿,我们两老很感谢你呀,小树。” “怎么说……”她不明白……明明是她出现害他们想离开…… “做父母的,总是盼望自己的孩子长大之后,能够找到一个可以相互扶持的好伴侣,日后有个依靠,健康幸福,不是孤孤单单得教人牵肠挂肚。” “然……然后呢?”寇冰树哭得泪涟涟。她听不明白呀,为什么她那么笨…… 老人家对泪娃娃诚挚一笑,“阿英的脾气有时候大了点,个性又直,口气有时难免冲了一些,这孩子有口无心的,本性善良,请你多多容让他。夫妻既然要走一生一世,免不了会有不愉快的时候,阿英日后要说了什么你不中意听的话,你可别跟他计较,别放在心上呀。” “我不会的!真的,我不会!”寇冰树急切地抓住老人家的双手,拚命保证完之后,悲声呜咽:“所以陈爷爷……您们不要离开台湾,就短时间不回来好不好?不然七英好可怜哦,他会很想你们,我也是哦……” 她的纯善,让老人家最后的一丝犹疑顿去,至此完全放下悬念心中多年的大石。 “阿英这孩子交给你了。小树,以后请你多多包容他了。” 寇冰树一听他类似托孤的口吻,泪水立刻哗啦啦流泻了下来。她不喜欢面对生离死别,就算是不得已,她也不喜欢……很不喜欢…… “阿英在窗口张望了,我们上楼了。”老人家柔声催促掩面啜泣的孩子。 “陈……爷爷,您先上去没关系,我……我整理一下心情……一会儿上去……” 她现在的心情太失落,停不下泪水…… 哭得迷迷糊糊之中,埋首哭泣的寇冰树仿佛听见陈老先生安慰她什么,而后拍拍她哭得抽颤的头颅,人便走开了。 隔了不知多久,另一只大掌贴住她抽泣不止的头颅,她就听见此刻让她倍感罪过的熟悉嗓门。 “新婚第一天耶!我们上医院探病不够,你还给我哭成这样!这桩婚姻是不是被诅咒了呀……”袁七英失魂落魄,依着抽抽噎噎的老婆坐了下来。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七英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呀,别哭了啦。”心事重重的大个子,伸出大掌平贴着她抽颤的背脊上下滑动,来回轻轻拍。 终于也到了啊,唉,真烦……刚从妄想从他眼中逼出男儿黄金泪的贼太婆口中,一点都不婉转地得知了,陈家两老将提前返乡的“恶耗”。对这件事虽早有心理准备,离别在即了,袁七英方知心头的落寞与感伤竟是如此之深。 经由自身的遭遇,他早早认清一件事:亲情并不是靠着血缘在维护,而是感情与人情味。他和陈家两只老的、和社区那批老家伙,以及和老女人不就是血淋淋的例证吗? 他再粗心也知道,大伯病故之后,本来有意随大儿子赴大陆定居的两只老的为何执意留在台湾,这一留就是十几年。他知道啦,当然知道两只老的惦念他什么,走不开什么……总不能让他十五岁就娶老婆吧? 不结婚烦,结了更烦!袁七英交叠起双腿,心浮气躁地搔着头发。 一结婚,两个老的无牵无挂,马上无情无义走人,唉……这一走,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看见贼老太婆的贼头贼脸,唉……最烦人的他该如何向树儿开口……结婚第一天状况就频传,不晓得树儿会不会觉得嫁错人了,会不会想要离婚啊?唉…… 寇冰树捏着湿透的手帕擦拭红肿的泪眼,转身拍了拍袁七英。“七英……” “你说没关系,我在听。”烦恼得头皮屑愈搔愈多。 “因为……相聚的时间所剩不多了,要好好把握,所以……” “什么?”袁七英瞄了一瞄欲言又止的脆弱泪人儿,沉重一叹,头又压低,开始寻思如何在不伤害老婆的情况下,向她开口蜜月旅行取消一事。 “我……我们别去渡蜜月了,好不好?” “你觉得好就好啦……”啊!烦哪烦哪!想不出来啦! 袁七英像个脑瘤发作的可怜病患,握拳猛捣太阳穴,苦恼得近乎神经错乱。 新婚第一天,泪水溃堤,烦恼丛生,还有不少相知相惜的美丽错过。 第八章 前有贼婆,后有妖婆,一婆比一婆难缠。 直到此时此刻,袁七英才深深觉得,他上辈子大概不小心踩到哪个老阿婆,从此结下不解之仇,这辈子才会被台北那批贼婆,以及身前这堆不是长着风干橘子皮、便是风干柿子脸的老妖婆们,蹂躏得如此彻底。 也许……他该去改改运,或者设个坛作作法什么的…… “两分钟啦!兔崽子,后头还有姐妹排队等着哪!别耽搁时间,快说呀!” “嗯……”事关重大,袁七英攒起眉头,望着身前的老太婆思索良久,不敢稍有大意。鼻头上有三颗圆痣的是……袁七英赶在拐杖一棒敲来前,双臂掩头,闪身吼道: “是七月婆婆啦!”厚!动不动就亮出家伙,他是客人耶! “兔崽子,区区小事也由得你耗这么久。”一身尊贵派头的七月婆瞋他一眼,叨叨絮絮着柔荑一挥,算是恩准暗自捏了把冷汗的莽撞小伙子朝下一关迈进。 “搞不懂树儿怎么活过来的……这个村子的老家伙古里古怪,没事不以真名示人,非妖即魔……取什么一月二月三月十一月婆什么鬼,吃饱撑着没事干,真是……”叽叽咕咕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袁七英忿忿踱到下一位“面试官”跟前。 只见这位老婆婆身后有专人伺侍着喝茶,一袭雍容华贵的花缎旗袍,染红的发髻上簪了一朵别致的小金花。陪老婆归宁的袁七英双眼一亮,被“岁月村”一众老妖婆面试兼口试两个小时,这是他首度觉得信心满满,连想都不必想的兴奋时刻。 第21章 终于可以扳回一成啦!袁七英得意非凡,手臭屁一挥让老婆婆噤声别发问,才要说出她正是五月婆—— “咱家几岁?” “啊?”哪有人这样!都不照游戏走的哦!这里全是天上掉下来的番婆哦? “兔崽子,你耳背是呗,小姐特许你猜猜她的芳龄哪!” “小、姐?!”袁七英失敬地喷笑完,硬梆梆的额头立刻叩叩叩地被拐杖连k三下,并惨遭祠堂内十一位老婆婆的瞋目围攻。 轻磨杯盖的五月婆操着一口吴侬软嗓,幽幽淡淡哼道:“别磨磨蹭蹭,几岁?” “好啦!我想一下啦!”她的问题跟前面那七只不一样,有够不合群!存心作对……“你脸上皱纹那么多,没八十,也有九十岁了吧?” 老婆婆暴跳如雷,酸枝拐杖一拿起就赏了袁七英的硬头一顿好打。 “啊!噢!啊!”袁七英在被杖毙之前,机灵跳开,“你干嘛啦!” 镇定地沾了下香瓶的水,抹了抹有丝紊乱的发髻。“再说一遍,咱家几岁?” “猜错了也用不着打人吧!”袁七英不平地上下扫视她一眼。“一百岁哦?” 拐杖猛拿起来,又赏了嘴不甜、个性直通通不知变通的臭小子一顿乱杖吃。 “花言巧语、甜言蜜语你懂不懂哪,愣呆子!”气煞婆婆也! 生平最恨虚伪浮夸,做人不切实际,袁七英脾气硬了起来:“什么花言巧语啊!我不懂!我不会啦!” “我阿爹说过不会要去学哪,女人家都有需要软语轻哄的时候哪。咱们可怜的树丫头,嫁给了脑子硬板板的呆头鹅哪。” “呆就呆,怎样?!犯了你们的大清律令啊!”脾气一起,袁七英把命豁出去了。“我干嘛学无聊的邪魔伎俩卖弄口舌,我袁七英是堂堂男子汉,凭的是真本事,不屑油嘴滑舌不行啊!明明一百岁,我骗说三十岁,你们会当场返老还童吗?啊?会吗?如果会,我才有睁眼说瞎话的价值!明明不会,做什么自欺欺人,还强迫别人帮忙欺骗啊!这样你们会比较快乐吗?啊?” “不会比较快乐,咱们何必让你学着些?”老婆婆们义愤填膺,纷纷拄杖起义。 “冥顽不灵的猴崽子,教训起咱姐妹来啦!哪壶不开他偏提哪壶,打死他!” “树儿!”被找尽藉口从头k到尾,袁七英负着气跑出被众婆公审的祠堂,挨家挨户寻找抛夫老半天的老婆。“树儿,我们去捞鱼!树儿,你在哪里?” 树儿哪去了?这里他人生地不熟又处处被刁难耶!在台北家中,他才不会撇下她一个人独自去玩耍,他是觉得没带她出国渡蜜月很对不起她,才忍着可能有的皮肉痛带她回桃园省亲耶! 她不会自己偷偷跑去捞鱼了吧?袁七英大惊失色。“树儿!我也要去!” 岁月村一众年龄成谜的银发老婆婆,优哉游哉着各自绣花、品茗,搧着小圆扇,三五成群磕牙聊天,任由小伙子在三合院像无头苍蝇飞来飞去,直到求助无门,才又飞了回来。 “傻小子,任你喊破喉咙也没用,树丫头思故人去啦,今天是村里重要的日子。”某位善心大发的婆婆对冲进来的袁七英提示道,其它几位婆婆眯细老眼,以不寻常的目光留意小伙子的反应。 “瞧在你颇有个人风骨,猴孩子欸,咱们提醒你一件事。‘故人’你懂呗?” “谁不知道故人是老朋友啦啊!拜托!”袁七英嗤之以鼻。 他小子狂话一放肆完,额上立即叮叮咚咚,被五根拐杖不客气狠敲了一顿。 “啥是‘故人’你都不晓得,跟老人家打什么诳语!你呀,要走的路还长着咧,糊里胡涂的愣小子。‘故人’是树丫头心中的结哪!我们把树丫头交给你,你自行想法子解了。教你的大嗓门嚷得头疼,去去!去看好树丫头,别来吵扰老人家清修。” “喂,你们话别说一半,不然好歹告诉我树儿去哪里思故人啊!喂——”袁七英被十一枝拐杖抵着后背,不甘不愿踱出了祠堂。 成功驱逐蛮夷后,两扇斑驳的木门一合,堂内马上响起了佛经与阵阵木鱼声。 什么东西啊……袁七英揉着红肿的额头,跨出三合院,边回头对着梵音大作的祠堂不满嘀咕:“老妖婆,当我是力齐在整啊,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 “七英!”从后山怅然走回的寇冰树,看见前方念念有词的大个子就要撞上墙壁,赶忙出口警告。不料袁七英一听到她的声音大喜过望,一个用力转身—— 碰! “七英!”寇冰树表情惊恐地跑过来,蹲在痛得跪倒在地的袁七英身旁,抬起他撞出一个包的肿胀额头,轻轻揉着,“你还好吧?七英,你头晕不晕?” “不晕,可是我很痛,她们拿拐杖一直敲我!”饱受委屈的袁七英抱着老婆大声诉苦:“你们家的老妖婆们动辄杖刑伺候,现在又这么一撞,我可能命该绝了……” “不会的!”刚从后山的墓园凭吊回来,寇冰树脸色发白,双手压住他的快嘴,一直摇头。“你不会的!你会长命百岁的!” 袁七英被她死白的面色吓了一跳。“树儿,你脸色好白,是不是在水里捞鱼捞太久了?你脸好冰。”他担心万状的摸摸她的脸,又摸摸她的手,然后卷起她的牛仔裤管摸摸她的小腿。“手脚都好冰,你会冷吗?” “七英你会长命百岁的,对不对?”寇冰树充耳不闻,泪眼迷濛着向丈夫寻求保证。“你会的,对不对……” “当然啊!我一定是的嘛,你看我身强体壮,这是一定的嘛。”袁七英拉她起身,不放心地拿额头量量她的额头。没发烧啊……“咦?那两位好面善……” 任凭丈夫拉起他自己的衣袖帮她擦眼泪,寇冰树回眸朝路底望了去。 “他们是管爸和管妈,我们结婚的时候,他们有来。小秀家就在那里。” “哦,我记起来了!”袁七英恍然大悟。“他们是秀儿的父母亲,好像听说才回台湾定居不久。那里不是后山吗?你刚才就是去那里捞鱼啊?” 捞、捞鱼?“不是的,今天是冬彦哥……冬彦哥就是小秀的哥哥,今天是他的忌日,小秀下午会回来,我先去墓园帮忙。” 袁七英终于了解刚才妖婆们所暗示的“故人”是指什么了。 说个话干嘛不干不脆啊,他又不是没有面对过这种事!十五岁时,他还亲手帮大伯入殓咧!年纪都百来岁了,不晓得禁忌什么……一群怕死番婆! “小秀的哥哥是不是等不及大学毕业,睡到挂掉那位?听力齐说他很优秀,是精英中的精英。”典型的天妒英才…… “嗯。”寇冰树不胜唏嘘的心阵阵揪疼着,喉头梗塞着酸楚,未语先凝咽。 袁七英又有些明白了老婆刚才瞬间“失温”的原因所在。 算起来,她老婆和秀儿是童年挚友,所以秀儿哥哥也算是他老婆的童年好友。 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在二十出头时突然过世,任何人都会不舍,难怪他老婆伤心。 “乖乖啦,不哭了。”袁七英当老婆是落水小猫般揉揉又捏捏,替她打气。 “我们的婚假还有一天耶,你想去哪里玩?” 寇冰树瞅着他渴盼的笑脸沉吟一会儿,怯怯地指了指地上。 “什么?这里?!”抱头痛吟的袁七英突然一皱眉眼,“那是什么声音?” 随着他两道狐疑的目光,转向后方古色古香古得可列入一级古迹的三合院落,寇冰树解释道:“那是婆婆们听的佛经……” “不是不是!”袁七英挥手打断她,走近长满向日葵的竹篱边,半探进身子,耳朵竖直,专注地倾听。“是一种积木推来推去的声音……” 积木推来推去?寇冰树不解的直接走入院子,听了半天。“除了麻将,我听不到其它声音欸。” “对啊,除了麻将我也……等一下,给我等等!”袁七英交盘的双臂起了一阵痉挛。“她们放佛经打!麻!将?!” 他反应激烈的质疑,让习惯成自然的寇冰树不解。“婆婆们都这样啊,她们说要时时刻刻与佛同在,休闲娱乐也不忘观世音菩萨的。喔!对了,婆婆们很喜欢你哦,七英,她们很赞赏你哦,一直说你个性很直率,每次都逗得她们很开心。” 听佛经打麻将叫“清修”?!联手把他敲得半死叫喜欢他?! 他哪有逗得她们很开心?是她们敲他敲得很开心吧?真是活见鬼了!再来就算树儿说她们养蛊为生,或是下降头帮世人祈福,他都不会更意外了。 完全无法适应此地的奇风异俗、村中乱象,袁七英决定了: “我们回台北!”他情愿面对只会气他、不会k他的文明贼婆! ※※※ 度过十五天蜜月假期,紧接着欢乐而来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离愁。 陈家二老在寇冰树泪眼苦求下,将原订四月中旬移居大陆的计画,延至五月母亲节过后。随着日子一天天逼近,仍在调整各自的生活型态以适应对方的快乐夫妻,笑容变少,连亲热也不大起劲了。 夜夜相拥而眠,寇冰树把袁七英明显的落寞看在眼底,对于枕边人的情绪变化,她感受尤其深,何况这个人是拙于掩藏情绪,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的真性情。 叩!正在自己的女红房赶织毛衣,以便送给二老当离别赠礼,寇冰树的头忽被上方猛然滑落的某物体敲了一下。 她一愕,偏转头向上面望了去。只见将她搂在怀里说要取暖的袁七英,手中杂志早已滑掉,一脸爱困的他揉着撞疼的额头,嘴里含糊不清不知咕哝些什么。 第22章 “七英,你先回房间睡觉。”寇冰树摇摇他。“在这里睡会着凉的。” “好啊。”他困困说着,理所当然要拉她起身。 “我还不困,你先去睡。” 袁七英揉着快睁不开的双眼,又坐了下来。“我也还不困,我再看一会杂志。” 寇冰树转头关注着他,实在不懂他明明爱困极了,为何不先回房睡觉。 这阵子,他几乎每天都陪她耗到一两点才睡,陈奶奶说七英的上床时间很规律,都在十二点半左右。他是重眠的人,与她相反,他经营的修车厂离这里不远,每天十点营业,他几乎都睡到九点半才起来。 她上班的面包店离这里不算近,搭公车至少要半个小时,幸好开车很快奇书网就到了。 七英不喜欢她摸黑出门,她也不想让他每天陪来陪去。后来,七英想到两全其美的一个办法,他说他现有的三辆车对体型瘦小的她太负担,就买了一辆白色的小金龟车送给她,还说是特别央请德国方面制造,非常坚固,安全方面没问题。 没结婚之前她在面包店是上全天班,结了婚之后,她希望每天至少帮七英煮一顿饭,别让他天天吃外面,所以本来有意辞掉,另找兼差工作就好。后来经过老板慰留,她改成了下午的半天班,薪水当然也对半砍了。 幸好除了家用,七英每个月另外给她一笔相当于她现在薪水六倍的零用钱,还说逐年调涨百分之十,他还说过年和三节会另外包红包给她。 她并不了解修车厂的营收情形,只知道那个地方是大伯留给七英的祖产,占地三百多坪,里面有十来个员工。她并不想收下这笔钱,可是七英坚持她一定要收下,说她是他老婆,老婆本来就有零用钱的。 是吗?因为不了解其他人如何,这笔零用钱又高得吓人,她问过小秀,小秀一直笑,只说她和七英是天生的绝配。 还好啊,昨天她带点心去给七英和他的员工吃,和负责帐务的会计张女士小聊了一下。张女士说七英是有钱又不吝啬的慷慨老板,她最了解七英的财务状况,这样她拿得就比较安心了。无功不受碌,她真的不希望害七英生活拮据。 七英和她两人的作息,经过两个月慢慢的调整,总算步上了轨道。 现在,她每天早上八点起来煮地瓜粥给七英吃,下午上班之前因为顺路,她就做一些小点心给七英和修车师傅们,让他们下午肚子饿的时候可以吃。然后,她七点下班,就顺路去载配合她调整下班时间的七英回家。 回到家,社区的长辈们跟照顾七英二十多年一样,每天帮七英留一份饭菜,以前是七英的消夜,现在成了他的晚餐。长辈们还说她这个媳妇得嫁鸡随鸡,吃他们顺便准备的一份,否则七英就是忘恩负义,有了老婆没了社区。 话说得这么可怕,她只好……入境随俗,改成弄消夜给七英吃了。 叩!寇冰树的头又被上面一颗大头敲了一下。她摸着发心,愣愣转过头。 当那双沉重的眼皮子当着她面滑下来,当那颗被瞌睡虫打败的大头又当着她面,第三度对她敲过来。不避不闪的寇冰树摸着被敲中的额头,呵呵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啊?”袁七英听到笑声,抹了把困意浓浓的倦容,将开心的妻子转向自己。 想起今天帮陈家两老寄了一堆东西去大陆,顺便张罗了一些日常家电和药品一并寄上,事情太多太忙,还没吻到老婆,他赶快深深的补吻两下。 “你想睡就去床上睡,这样比较舒服。”寇冰树满面通红。 “你呢?” 她似乎有些懂了他强撑着不去睡觉的原因。“我想织到一个段落再休息,你先去睡觉,不用陪我没关系的。” “我们是夫妻耶,要睡当然是一起睡!”袁七英有着他身为丈夫的莫名坚持。 “是这样吗?”尚在学习夫妻相处之道,寇冰树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那……那我也去睡觉好了,这些我明天再织。” 睡前,袁七英依照惯例,把脸贴在寇冰树又软又暖的小肚子磨磨蹭蹭,滚来滚去,闻着她身上他最爱的檬柠草香,山里来的清新,不沾染俗世。 将上床不到三分钟便滚到睡着的丈夫吃力推平,仔细盖妥被子,寇冰树睡不着,偷偷爬起来把毛线拿到客厅赶工。 她打到眼皮子酸涩,就起来活动筋骨,顺便把每个房间的垃圾清理一下。 站在客厅阳台,鸟瞰沉沉入睡的小社区,看着盏盏灯火,寇冰树脸上充满愉悦。 她已经慢慢适应了这个社区,慢慢适应这间居住了快两个月的房子,以及主卧房里呼声大作的男人。 七英真的如宁一先生和力齐哥所言,相处久了,就发现他是个面恶心善的人,无奈大嗓门和急躁的脾气让他吃了闷亏,他高大魁梧的体型也要负些责任。 其实七英很好玩的……尤其他起床或睡觉之前,样子呆呆的,最好玩了…… “树儿!”猛然冷醒又扑不到人的袁七英揉着睡脸,冲了出来,一看见客厅的毛线篮和站在阳台看夜景的老婆,他的惊慌失措瞬间变成了受骗上当。“你晃点我啊?可——恶……你要是睡不着,我干脆累垮你好了……” “咦?” “咦什么咦……”睡眠不足的抱怨沙沙哑哑,大个子的怨容有着可爱的慵懒。 揉着困顿的眼睛,袁七英横抱起一脸疑惑的妻子,边走边低头吻她,边走边脱起衣服,雷厉风行地执行起“累垮”计画来。 ※※※ 就在结婚近三个月,夫妻俩感觉到彼此,渐渐熟悉了彼此之时,离别的一刻终于到来。 中风回复情况良好的陈家老太太,将袁七英执意不让她跟去送机的寇冰树拉到一旁,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慰:“小小树,小小袁在害羞,你可别往心上啊。我这老太婆最了解他了,他好强,心里难过不愿人瞧见他逞强的样子,说不定老太婆和老头子上飞机之前,他就哭啦。” “嗯……我懂……”寇冰树泪下如雨,哭得无法开口。“陈奶奶,您和陈爷爷要保重身体哦,有事情需要帮忙,就打电话回来,我和七英也会常常过去找你们玩的。” “工作忙就别专程过来啦,老太婆看小英看了二十七年,也腻啦……”离愁的老眼浮泛着泪光。“小小树啊,老太婆跟你说过的事,你可记得呀!” “什么事……”她这阵子太伤心,而且陈奶奶交代了好多好多事。 陈奶奶回头觑了下正正陪大儿子将两老的行李扛上越野车的大个子,濡湿的老眼停驻那张阴郁了两三天的臭脸上。小袁袁这孩子……打小就不贴心,不会撒娇,也不会说好听话,一张脸就爱摆臭,起码哭一次给老太婆开开眼界也成吧?朝夕相处了二十七年哪,狗血一点嘛,电视上都这么演的嘛…… 他一哭……老太婆和老头子就舍不得离开了呀!傻孩子,就这么傻愣愣的,他就这么傻,存心不让老人家留下来陪他……老泪淌下。 “陈奶奶……”寇冰树反扣着老人家,两道易感的泪柱喷了出来,她一哭,马上引起了连环效应,一票离情老泪忍了很久的社区居民跟着泪如泉涌。 “小树儿,你冷静点听老太婆说。”陈奶奶将泪眼迷离的寇冰树拉离了噪音区,等她不那么激动了,才叹道: “袁袁和他妈妈相处的情况不融洽,这是老太婆唯一的挂心了。老太婆不偏袒谁,但是要说句公道话。当年思佳与初恋情人重逢,死灰复燃,是老袁坚决不让思佳把袁袁带走。思佳她选择了那个姓白的初恋情人,是做绝了,可是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女人有她不为外人道的辛酸。当年民智未开,咱们的社会对处境凄凉的单亲妈妈不给同情的,思佳又为所欲为惯了。唉,这何尝不是因祸得福,袁袁跟在他大伯身边也好,省得被思佳养出个成天打扮得像孔雀的娘娘腔来……” “陈奶奶,您放心。妈妈说她今天下午会过来安慰七英,顺便补庆祝昨天的母亲节,相信七英一定会很感动的……” “哎呀,万万不可!”陈奶奶大吃一惊,慌忙阻止道:“你今天一定要设法阻止思佳过来,小小树,否则社区会闹出人命的!”她太了解小小袁这孩子了。 人命?看她如临大敌,寇冰树也慌得团团转。“为什么?妈妈是好意呀……” “贼老太婆,你打算长舌多久啊,时间快来不及了。”袁七英过来拖走满脸焦急的陈老太太,焦心不已的寇冰树尾随其后。 “小小树,你听老太婆劝告,让思……”机灵地瞧了眼正密切注意两个女人谈话内容的司机。“让她改明儿个再来……” “谁明儿个再来?”袁七英催促陈奶奶上车后车门一关,紧皱眉头,绕到驾驶座。“谁啊?” 寇冰树看到车内的老奶奶拚命摆手,让她别说。“我……我不知道……” 才怪!袁七英跨上车子前,眼神阴沉地睨了眼老婆不安的面容。八成是…… ※※※ 两点去送机,一直耗到晚上七点才回来,心情恶劣到极点的袁七英,一推门,他难看的臭脸整个就黑透了。 “七……七英,妈妈等你很久。”实在无法变更婆婆既定的计画,寇冰树忐忑不安坐了一下午,等郝思佳将贫瘠得令人垂泪的屋子改造一番,婆媳俩才喝上第一泡花茶,男主人就铁青着面色进门了。 “你回去。”今天没有心情忍耐的袁七英,将不属于这个家的所有装饰逐一扯下,朝门口丢。 第23章 寇冰树看着“哇”地一声痛哭起来的伤心婆婆,想阻止丈夫的暴行。“七英……” “你坐着,别说话。”袁七英面无表情,推老婆坐在沙发上。这些日子以来强自压抑的离愁,将他对母亲长久以来的不满逼到临界点,他怒道:“这是我家,不是你家!你能不能稍微尊重我,想想我的心情!不要动不动就把别人的家改得乱七八糟!” “这不是别人的呀,是我儿子的家呀,树儿……”郝思佳哭倒在媳妇的膝盖上。“树儿,你替我说句公道话呀……” “七英……” “够啦!”袁七英暴出大喝!“你有什么资格当人家的母亲!你有什资格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儿子?!如果不是当年你不负责任的行为,像垃圾一样把我随便丢给别人,今天……”失稳的声音一顿。 今天他不会这么难过,就不必经历离别之痛……“你回去!我不想看到你,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别乱动我家的东西!回去!” 郝思佳停下嘤嘤抽噎的凄美之泪,仿佛意识到儿子今天的心情与往常半嘻笑不同,但看着她一番心意被他不留情面地破坏了,她简直心碎。 或许她当年任性的一走了之,所种下的错误,是无法弥补。她不该那么做的,她真的不该,可是当年她根本顾不了太多呀! “我已经很努力在补偿了,你为什么不肯同情我这个可怜的妈妈?我一直在付出,对你的要求并不多。”郝思佳苦情地向夹在母子中间很难做人的媳妇扑去。 “小树儿,我这个儿子为什么不肯轻易原谅人呀?” “因为你从来不是什么好母亲,不值得别人原谅!”残酷扔下话后,袁七英大步进屋,震怒地甩上书房的木门。 “七英……”寇冰树眼角溢泪,不知该同情哪一位,却知道丈夫的口气真的太冲了。“妈妈,今天七英……” “小树儿,算了,陈大姐今天离开,儿子心情难免欠佳,我能体谅。”郝思佳怅然地拿出手帕半遮泪容,款款起身,“我回去好了,改天你再上妈妈那里,我补泡普洱茶请你喝……” “我开车送妈妈回家……” “不必了,小树儿。”郝思佳柔柔地扣住乖巧的媳妇儿,拿起包包,款摆着腰肢轻踱出去。“你留下来陪陪我伤心断肠的宝贝心肝,我让我的瑞德来接他的爱妻就好。我和我家亲亲,吓着你了吧?可怜的孩子……” “有、有一点……”寇冰树老实承认。她从没看过七英大发雷霆过…… “你不孤单呀,因为妈妈也吓着了。”郝思佳走出门口,等电梯上来。想不到经过了十二年的努力,她在儿子心中的地位,依旧比纸薄,她果然是历尽沧桑一美人。看样子,她永远盼不到儿子叫妈妈了,自作孽能怪谁呢? “小树儿,我想你叫我一声妈妈。”郝思佳踩入电梯,凄美地要求。 “妈、妈妈。”寇冰树向电梯门合上的一霎,又凄楚哭出来的老妇人挥手。 跑到阳台,关切着走进中庭的郝思佳,寇冰树对回头仰望的婆婆用力挥手,直到她破涕为笑,腰肢款摆着跨上一辆披着一层玫瑰花衣的凯迪拉克。 寇冰树想起爆发雷霆大怒的丈夫尚未用餐。 “七英……”寇冰树端着热好的饭菜,叩了叩袁七英的工作房,见他没回应,她又敲了两声。“七英,我进来了哦……” 她一旋开门,双手抵着额头沉思的袁七英马上背转过身,面向书柜,闷闷不乐地沉声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一个人吗?“我知道了,晚餐放在桌上,你记得吃,那……我出去了。” 寇冰树退出书房后想了想,回房拿出钥匙,又满脸担忧地凝注书房半晌,这才悄悄出门去。 书房内,袁七英目不转睛地瞪着书柜生闷气,直到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他斜瞥一下巴斯光年的电子钟,发现他已经罚坐了三个钟头。 一跃而起,看到桌上那盘早已冷掉的饭菜,心头一股暖意流过。 “树儿……树儿……”他端起盘子,边吃边走出来,打算为他的胡乱迁怒道歉,却到处找不到老婆。“不知又被哪一户的长舌妇拖着不放了……” 放下盘子,拿起话筒打电话找人,随着一通通电话打过去,袁七英嘀咕的心也逐渐往下沉。打完最后一通,他傻掉的双眼正好对着音响上的贱兔电子钟。 十一点了,大家早睡死了,树儿是出去买东西吗? 袁七英瞪着电子钟食不知味,干脆把盘子放下来,专心等老婆回来。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开始出了躁郁的自残现象,慌得想要撞墙让自己冷静下来,只好拿起话筒来再打一遍。 十八通电话外加夏秀的一通,统统打完,准十点半吹起熄灯号的小社区,在十一点半时一片灯火通明,极具危机意识的居民们一听说袁家的媳妇儿失踪了,沸沸扬扬起来。居民兵分三路做地毯式搜寻着社区内外,并注意可疑的蛛丝马迹。 “我老婆不见了竟然不受理!我老婆耶!”袁七英到处找过一遍,打电话报警,被以“时间未达二十四小时,非智障人士不予即刻受理”为由打了回票! “袁袁,你别担心,歹徒要的是钱,钱没拿到之前不会撕票的。”一群老母鸡群聚在袁家,维护小鸡一样将脸色白到不能再惨白的袁七英团团围住。 “勒赎电话还没打来呢!” “树儿!”袁七英慌得六神无主,想冲出去找人,却被看守他的母鸡群困死。 “你努力想想看,最近有没有跟人家结怨或发生摩擦?是什么人要对咱们纯真的小小树下毒手,你想想看!”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三姑六婆们,像警察侦讯受害者般督促无法思索的袁七英。“快想呀!人命关天,这时候由不得你发呆呀!” “我……我想不出来……”他没办法想……袁七英虚弱地抱着头。 找兄弟们帮忙,对!找兄弟们!他怎么忘了这些死家伙存在的唯一价值! 就在客厅的人堆七嘴八舌,撕扯着袁七英脆弱不堪的破碎心灵时,一个胆怯的声音插了进来—— “请、请问,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是呀,这里发生了一件台湾治安史上最严重的大事,大事啊!” “什、什么事?”是七英怎么了吗?寇冰树落在外围,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就是小袁儿的媳妇……就那个每天替贫穷的我们缝缝补补那个好心女孩……”转身说明的大婶一看到慌张的寇冰树,阔嘴立刻拔尖:“小树儿!你平安获释啦!阿弥陀佛,好人有好报……” 袁七英扔下讲到一半的电话,撞出人墙,将老婆抓入怀里又拍又抚。“你有没有被歹徒凌虐?你有没有受伤?你有没有吃饭?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什、什么歹徒?” “什么歹徒?!”倍受煎熬了整整一天,袁七英气急败坏地吼道:“当然是绑架你那个不想活的天杀家伙!这还用说吗?” “谁、谁绑架我?”寇冰树吶吶问道。 叽喳嘈杂的现场一片宁静,袁七英表情阴沉地转头寻找一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幸好懂得脚底抹油开溜的长舌妇。 袁七英把一脸惶惶然的寇冰树放在沙发,跟着跪上沙发,将她扳向自己。 “你跑到哪里去了?” 他的表情和姿态有着空前的严肃,寇冰树紧张地学他跪坐着回答:“我在楼顶看星星,今天台北的天空很……很干净……” 楼——顶!他翻遍所有地方,独漏这个鬼地方,袁七英咬牙切齿恨恨道: “你看星星要看那么久哦!你看了多久!”都不会找他一起去看哦! “从七点多开……开始……” “七点多!”袁七英暴跳了起来,“你看了快五个小时的星星!无缘无故,你干嘛突然跑上去看什么鬼星星啊!星星那么好看,为什么不找我一起上去看啊!” “可是你……”寇冰树无措地低下头,“你说想一个人静一静……” 袁七英爆怒的面容呆住,想通她看星星的原因,突然怒不可抑地咆哮: “我说要静一静,是指在书房静一静,又没有赶你出去的意思!这是我们两个的家耶!是你和我的,不是我一个人的!你又不是寄人篱下!为什么不是我出去,而是你出去啊?为什么你就这么轻易的说走就走啊!既然你见外,这么计较名义上的东西,我明天马上去过户,看你以后能不能说走就走!” “我没有要走啊!我没有啊,真的没有!”寇冰树想起婆婆晚上的遭遇,慌忙澄清,“我只是想……每个人都有需要独处的时候,所以我就……” “我才不管每个人怎样!我才不要一个人在屋子里独处!你想独处的时候会把我扫地出门吗?啊?你会暗示我滚出去吗?你会吗?” “不会!我不会的!”寇冰树大惊失色地猛摇头,以示清白。 “那我也不会啊……”袁七英看她吓白了脸,赶忙把她拥入怀里又拍又抚,低声抱怨起来:“下次你不要自己去看星星了嘛,我以为你被……你害我吓死了,我真的吓到了耶……”正确来说,是被那批绘声绘影的长舌婆吓死的! “我下次不会了,对不起……” “我也对不起……晚上吓到你了吧?我不是生你气……我没有赶你出去的意思,真的没有哦!你不要一个人乱乱想,也不要……生我气哦,好不好?” “我不会的。”从来不识生气滋味的好好小姐柔声安慰自责甚深的男人。 第24章 “这是你说的哦……”袁七英将善良的老婆锁死在双臂中,余悸犹存的声音粗粗哑哑:“幸好你还知道要回来……” “嗯,因为你睡觉的时间到了。”寇冰树倚着他,轻轻说。 七英没有她都会硬撑着,不肯先睡觉……他这阵子睡眠品质和食欲都很差,很常失眠呢…… 袁七英错愕得无法言语,眼眶冲出一股与下午两老离台时一模一样的酸意,他想哭。 “那,放在桌上的晚餐你有吃吗?” “有啦!”袁七英难为情地将她扑倒在沙发,泛红的脸孔就地掩入老婆嫩嫩的小肚皮,紧紧埋着、依赖着。这阵子强烈困扰他、烦躁他的失落感,在内心遭受强烈冲击的这一刻得回了所有安慰与宁静。还好有树儿……幸好他有老婆…… “力齐哥哥,现在呢?”被丢弃一角的话筒静寂许久,忽然飘起淡淡的关心。 “当然没事了,想也知道七英这头蠢猪除了穷紧张,干不出大事来……” 至于,蹲在门外的关心众—— “哎呀!急死人,是不是该进去劝架了呀?小树可禁不起英英一拳的……” “没有,里面没声音啦……难不成……”长嘴婆们暧昧笑着,蹑足下楼。 累垮地趴在老婆的小肚肚上,某鼾声大作的大个子耳朵有点儿痒痒的…… 第九章 转眼,春去夏来。 时序虽已走入六月夏至,春天过去了一个多月,袁七英周围的人却都知道,近来眼底眉梢、浑身上下毫不避讳荡漾着强烈春意的大个子,恋爱了。 近来,在阳明山某汽车修护厂流行着一句话——她是我老婆。 而身为车厂老板又是口头禅创始人,袁七英的恋爱对象,众人闭着眼睛光靠听觉就晓得是:他老婆。 根据车厂某资深员工观察老板结婚近半年的言行举止,归纳出一个重点: “她是我老婆”这句话的效力等同圣旨,等于该位老婆拥有免死金牌、言论免责权、外交豁免权,以及老板无条件供应的一切特权。这位老板,对他老婆的要求标准与一般人很不同,简直毫无理智地纵容老婆、疼宠老婆。 换句话说,脾气软、心肠更软的某车厂老板娘,等于拥有一座相当坚硬的靠山与军火库,没事少惹为妙。 “苍蝇,你过来!”检查好钣金与烤漆,袁七英将头探进银蓝色bmw的前座,仔细查看进厂时几近全毁的内装。垂眸评估手上一份打算一并交给车主的估价单,袁七英退出车子,拉高衣领抹了把汗。 眉头一皱,他瞪向正在空地洗车的一名年约十五、六岁小男孩—— “我叫你过来,你耳聋啦!苍蝇!” “老大,你又有什么事嘛?成天叫来叫去,没看到我在洗车哦!”满脸青春痘的小男生不甘不愿,拖着双脚跑过来。 “要我说几遍啊!这里不是黑帮,不要叫我老大,叫老板!”袁七英一拳捶在身高不及他肩膀的小男生头上。“老板叫你做事,不要动不动就给我摆出一张不成气候的小流氓嘴脸,当心我踹人。” “哎哟!还不都一样。老大还不是叫我苍蝇,有什么差别?再说苍蝇是老大你取的,又不是我的本名!没事就要叫人家苍蝇……” “谁叫你以前成天在这一带游手好闲,跟苍蝇一样嗡嗡叫,赶都赶不走,不叫你苍蝇,难道叫你果蝇啊!”袁七英看了看手表,才三点半,还有一点时间。“你这小子,比起三年前又吸毒又混帮派,现在顺眼多了。我结婚后比较忙……” “你哪有比较忙!你以前都十点半快十一点才下班,现在都提早七点就闪人耶!”与偶像相处的时间锐减,小男生大发不平之鸣。“昨天早上我老妈请老板娘去我家唱歌,我有问老板娘,她说你每天在家都闲闲没事干!” “我老婆讲话不会这么粗俗!”袁七英再赏他一捶,“唱歌?难怪你昨天给我迟到!男人和女人的世界,小鬼是不会了解的。怎样,我老婆唱歌好听吧?” “还好啦,走音不是很严重,比我老妈好一点。”小男生做出忍得很苦的表情。“我老妈很喜欢老板娘倒是,一直叫我以后要娶像老板娘这样的好女人……” “她是我老婆嘛。”听见别人赞赏自己的老婆,袁七英得意的嘴脸立刻挂出来。“你老板娘这样的好女人,全世界只有一个,在我家,你死心吧!嘿嘿!要不要看最近的大头贴?我老婆更可爱了哦!” “我天天看到老板娘,你是老年痴呆啊!”看袁七英不给拒绝地掏出皮夹,小男孩受不了地一翻白眼。“老大,你真的很爱现老板娘,动不动就说‘她是我老婆嘛’,动不动就拿出大头贴,整条街的人都看过老板娘的照片了啦!厚!” “我以我老婆为荣,你有意见啊?”袁七英又一拳捶在目无尊长的小鬼头上,硬是搂住他,强迫他一定要看老板随身携带的大头贴。“这张也可爱到不行吧?” “老板娘和老大的头发真的都是她自己剪的吗?超炫耶,下次我也要……” “你敢叫我老婆帮你剪头发,我就把你寄到伊拉克当人肉盾牌!”袁七英不必他说完,也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哼,又不是树儿的老公,休想拥有这项特权!“最近比较没空盯你,你有没有给我沾那些鬼东西?”他盘起双臂,厉视小鬼头。 “没有啦!两年前偷吸那一次被你和师傅们发现,打个半死,我哪敢啊!我老妈老爸还叫你们尽量打没关系,打死了他们负责顶罪。说你们这里比勒戒所严厉,她很放心,叫你不用给我薪水,她要倒贴钱给你啦!”十分崇拜袁七英的小男生听到偶像赞美,兴奋得不得了。“老大,你真的觉得我跟以前比,差很多吗?” “差很多,你以前是他妈的超惹人厌的死苍蝇!”成天嗑药,嗑得要死不活。 “那现在现在呢?我是什么?”小男生兴奋极了。 “现在只是惹人厌的苍蝇啊,不然还会是什么?差很多吧?” 小男生错愕三秒之后,立刻气呼呼地握拳跳脚。 “那还不都一样!”不管是好苍蝇、优秀苍蝇,都只是一只苍蝇,谁稀罕啊!他宁愿当蝙蝠,还有变成吸血鬼的可能! “哪里一样啊?再吠我扁你!”袁七英将估价单塞进他手里,转进办公室。“把这个拿给小刘,叫他把bmw开回姬家在天母的别墅,交给他们家那尊木头总管就好。小张如果找不到人,叫他打电话问小玄子……只有白痴才会把顶级房车当跑车乱飙,小玄子那什么三太子堂弟,大概被宠到智能不足了吧……” “老大,厚……你又要回你家了哦,才四点耶!你下班时间愈来愈早,老板娘又还没下班,我们很久没玩斗牛了耶!” “谁说树儿还没回家?我又不是天天提早下班,今天例外行不行!你真的管很多耶!奇怪,谁是老板啊!我心里只有我老婆,我这辈子只要我老婆,你不要打我鬼主意,我可警告你!”袁七英跨上越野车前,k了下尾随他到停车场的小鬼头。 “要不然叫老板娘一起来打篮球啊!”小男生气得蹦蹦跳,“你自己答应我国中顺利毕业,就要陪我狠狠打一场耶!你要食言而肥哦?” “国中毕业臭屁啊,又不是柏克莱毕业。”袁七英糗他。 “厚!老大,你看不起我哦!有一天我就从柏克莱毕业给你看!” “你说的哦!食言的是孬种、废物!”袁七英挑衅的笑眼隐隐流露对小弟弟迷途知返的欣慰与些许疼惜。“那你告诉我,柏克莱是什么?” 发下豪语的小男生握拳愣住。“管它是什么!反正是学校对不对?我去隔壁的网咖查一下就知啦。本来我国中读不毕业,现在不是拿到毕业证书了,有一天我一定要从那里毕业给老大看,我和老大一样一言九鼎啦!” “有气魄,很好很好!”袁七英捶捶小男生斗志昂扬的头,“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向你保证,一定带我老婆飞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万一你没做到……”发动车子。“看到我最好离远一点,因为我最讨厌被人耍,一定扁你!” “我说到做到,才不像你!”小男生念兹在兹的仍是被欠的一场篮球赛。 “好啦,你要念几万年啊!星期六我带树儿到老地方,你可别欺负我老婆!”袁七英与笑逐颜开的小男生很哥儿们式对撞一下手肘,忽又狠叩一下他额头。“不是回我家,你要我更正几遍,是回你老板娘家!房子是你老板娘的!给我记好!” “老大,你以前也交过几个马子,可是结婚后呴,发情情况愈来愈严重……” “你管我!”袁七英原地空转两圈,赏他一团泥沙与废气吃,才开车上路。 ※※※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 “我们真的不可以吗?”袁七英在老婆身后绕来绕去,“你今天很漂亮耶!” “谢谢。可是……时间快来不及,力齐哥快到了……”梳妆镜里的人影,让寇冰树上妆上得极难专心。“晚上回来,如果大头贴店还没休息,我们再去好吗?” “你说的哦,来!”袁七英将身穿一袭银白削肩晚礼服的老婆转过来,再次惊艳一愣。上了浓淡合宜的彩妆之后,他老婆秀净的脸孔变得娇艳动人,相当可爱。 寇冰树已经伸手在等,却不见对方动作。“七英?” 袁七英回神,伸手拍她一下,两人又流畅且默契极佳地玩起繁复的自创手势。 完毕后,袁七英顺势扣住老婆的小手,忧心忡忡,虽不后悔答应兄弟出借老婆充当他今夜的晚宴女伴。 第25章 可是看见老婆打扮得又漂亮又迷人,男伴却不是他之后,他总觉得烦躁,总觉得有点闷,很……不是滋味…… “树儿,你这么漂亮,宴会上一定会有很多白目男人过来跟你搭讪……”他态度别扭地执起老婆的一双小手,“你不可以忘了我,不可以忘了家里有老公哦!”白金婚戒有戴着。 “我不会的!”寇冰树惊呼。 “你说的哦。”他还是不安,怎么办……有了!“那……那你吻我!” “咦?”寇冰树红了脸,看丈夫也红着脸蹲在跟前,她实在硬不下心拒绝。 上半身倾前蜻蜓点水地碰了下他期盼的唇,寇冰树抽身想退,却被意犹未尽的袁七英抓进怀里,讨了个热辣辣的激情拥吻。 叩叩叩……热吻不休的夫妻乍闻忒杀风情的敲门声,倏然朝东西两向分闪而去,一个撞到头,一个脸充血。 “抱歉,大门没关,时间又迫在眉睫。”自动闪到客厅的展力齐,对追出来瞪他的兄弟皮皮笑着。“五点半而已,你今天跷班啊?” “你管我!我钱不想赚太多不行啊!”提前回来替老婆加油打气,顺便欣赏老婆的晚礼服装扮,被哥儿们撞见好事,袁七英有种被抓奸在床的尴尬与恼羞成怒。 “今天哥哥我打扮得很文明,暂时不跟你计较太多。”展力齐扯了下立领西装上的黑色领结。“别瞪了,夫妻亲热是正常的事,你别扭个屁啊!今晚要不是姬家死太子也出席酒会,我不想让小秀和那个任性死小子碰头,秘书小姐临时又挂病号,我才不爽跟逼得老婆不得不出门看五个小时星星的死家伙低声下气,啧!” “你怎么知道?!”袁七英狂吃一惊,“不可能是树儿说的……龌龊死家伙!你在我家偷装窃听器哦!”马上抓起电话前后翻着。 “你对树丫头深具信心嘛!死七英。”展力齐既觉欣慰,又有打人的冲动。 “等一下!姬家什么死太子就是上次拐跑秀儿那个任性少爷啊?哦,难怪我觉得面熟,这几天我才帮这个狗屎运家伙修了一部车。”袁七英拆开电话,详细检查内部。“他是不是有诱拐别人老婆的症头啊?我可警告你哦,死力齐,我老婆借你,你要小心看好,别像上次自己弄丢了秀儿才在那里寻死寻活,不济事哭哭啼啼!敢弄丢我老婆,你会连叹气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我会让你直接断气!” 经由他恶声恶气一警告,颈际青筋狂爆的展力齐恍然想起一件陈年旧事。 “死七英,你知不知道树丫头过去的事?” “什么?被她姑婆养大的事啊,那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干嘛搞神秘!”他都能被不负责任的女人丢弃了,树儿那种算什么?这只更加印证一件事:亲情不能聊胜于无,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以他的个案来说,一开始没有,又比中途失去更理想。 “不是那种无聊事……”展力齐正在思索如何向兄弟说明,他老婆曾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单恋;她单恋的对象非常不幸地,正是与富可敌国又俊美乖僻的姬家太子莲冬兄有着一张相同面孔的男人——小秀往生近十年的死瘟猫哥哥,管冬彦。 “那是什么事啊?你别吞吞吐吐行不行……”袁七英没好气的眸光一瞥见从房内走出来的白色身影,立即炯炯绽亮,“老婆,你好漂亮哦!我送你下去!” “谢谢……”寇冰树小脸绯红,拉着曳地裙襬,将左手弯进丈夫的手肘。 这对傻瓜夫妻党……展力齐忍耐着让袁七英一路相送到门口,一路叮咛到宾士车边,看着眉目传情的袁七英透过车窗,频对脸色微僵的老婆傻傻笑着。 听到叩窗声,展力齐恼火地按下车窗:“你可以滚了吧?老子时间来不及了!” “车速别给我开太快,我警告你!没看到我老婆脸色都白了哦!” “哦?”展力齐挑眉,瞄一眼狠吃一惊的寇冰树,伸手将袁七英的猿脸抵了出去,车窗一关,他就发动引擎。“树丫头,你跟在力齐哥身边闯荡江湖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信任哥哥我呀?才会不信任我的驾驶技术……” “我……我没有!啊!”宾士冲出去的一刹那,寇冰树终于受不了。 她脸色死白地转过身,双掌抵住车窗,对恋恋不舍离去的老公发出求救讯号。 袁七英的笑脸僵住,追着开动的车子又心疼又暴跳如雷,沿途不断叫嚣: “死力齐!我老婆不借你了!你给我还回来!回来啊!” 一票邻坊震惊不已。“你听到没有?小小袁把小树借给他的金刚朋友……”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咱们打小看到大的小英,也学人搞起换妻的污秽玩意呀?一定要说说他……做人要知足,不能贪心呀……” “我才没有!”袁七英火大,狠狠一瞪跟在他屁股后面说长道短的大婶们。“我才不会干那种下流事!我老婆是我一个人的!我又不是脑子坏掉,才不要与人家分享!力齐你给我回来!回来!把树儿还来啊!” ※※※ 晚宴设于紧临基隆河畔一栋占地广阔、拥有六星级超优水准的顶级饭店之中。 一整晚人来人去,上流社会气质矜贵的少爷千金辅以各行业的精英俊才,身着华衣美服齐聚一堂,这情景,寇冰树并不陌生。 毕竟她毕业的贵族名校“青岚大学”,宴会礼仪是必修课程。 学生们自国中部起,一个学期总要参加个一两次由学校按级次举办的晚宴、酒宴,各式大小宴会,实地训练学生们的应对进退。 今晚与以往不同的是,除了力齐哥以外,所有的宾客都是她不熟悉的生面孔;不同的是,她不再像学生时代那般与所有女同学,引颈期盼着冬彦哥优雅的身影翩然莅临宴会厅,义务指导低年级的学弟妹们,而心跳急促,而心醉神迷。 几年来唯一不变的,是她依然无法融入这个始终不属于她的世界。 经历一场来得意外的人事变迁,一转眼啊,冬彦哥在另一个世界已经睡了快十年……他在那里过得好吗?他和大家挂念他一样的挂念大家吗?他在保护着他失踪多年的心爱女友吗? 大家都过得很好啊,冬彦哥……你过得好吗?兰西过得好吗? “树丫头,你家七英又打电来关心他老婆了,我刚才挂他电话,他一定很不爽,等一下会再打来。”听到屋子里除了他傻笑一晚的女伴,所有女人都痴笑连连,展力齐马上把手机拿出来塞给寇冰树,藉故支开她,以免她睹人伤情。 “你去休息室听,顺便休息,我过去找你就好。”指指左前方饰以金橘流苏的暗红布幔处,吩咐着:“转告你家七英,再二十分钟我们就走人,叫他别过来载你,否则哥哥我就把你另外配给在场任何一个看起来比他顺眼的男人。” 将一脸惊愕的寇冰树扳转过身,朝指定目标推去,展力齐回眸一瞥。 他果然不顺眼地瞪见了,商界谣传已被指定为打个喷嚏、全世界政经界跟着发烧感冒的姬氏财阀下一任接班人,姬家储君姬莲冬。这位集尊贵矜贵娇贵,所有“贵”字于一身的姬家东宫太子,在六名随扈人员开路与簇拥下,今晚第n度风骚出巡。 怕人家不知道他家有钱也不是这种招摇法,改叫白痴太子算了! 满脸不屑地向一位上游厂商开步而去,展力齐忽然回头,想唤住寇冰树再叮咛几句。谁知不到一眨眼工夫,等不及解脱的白色人影已闪入布幔之后。 这糊涂丫头,该不会给他转错方向吧? 姬家盖的这栋鬼饭店,甬道多得跟迷宫一样……一窝子的脑袋都需要检查,难怪他老觉得小玄子怪怪的,姬家出品的嘛,哈!哈!哈! ※※※ “嗯,我知道了,我会在外面等你……好,你小心开车哦,再见。” 回程不必搭某人的飞车,寇冰树大大松了口气,快乐转身,她忽然呆掉了。 望着幽闭冗长又复杂的小甬道,迷惑良久,找不到服务人员可供询问,寇冰树拉着裙襬正要朝左侧的甬道转进,就听见了右方的小甬道传来打斗的声音,和一个略显慌乱的催促声—— “我来对付男的,你们保护少爷,退!朝安全门方向退……”一记闷哼之后,指挥的人声倏然没去。 “注意那个女的,别贸然攻击她,她近身搏击的力道很强!阿兵,通知安全室……”人声又蓦然断去。 杂乱的脚步随着慌乱的呼喊,朝着寇冰树的方向急步踩来。 她吓得无法动弹,愣愣杵在甬道中央,只能眼睁睁等着似乎正在展开激烈厮杀的两对人马冲出来时,将她踩扁或者杀人灭口。 寇冰树背贴墙面,试着移动,却虚软无力。 “保护少爷!保护少爷先离开!快!” 四条曳得长长的黑影从甬道内急速放大,寇冰树惊恐的眼睛甚至已经看到一只皮鞋踩出甬道口。 就在此时,她又看到两条轻捷的人影追了上来,像是手臂的黑影在墙壁上干脆俐落地挥动了几下,在两声呼喝之后,像是护着某位重要人物急退而出的三名孔武壮汉,便从甬道内直挺挺地瘫下,横躺在想呼救却叫不出口的目击者前方三公尺处…… 这之后,吓得魂不附体的寇冰树便听见了一个熟悉又使人怀念的声音响起: “你别动。” “呵呵,你的脸让男人过目不忘。这么美,打家劫舍是不是暴殄天物了?” “我不许……你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第26章 娇嗓力持冷沉,却难掩失控的喑哑。 这声音……寇冰树掩着抖颤的嘴唇,泪光闪烁地移动她以为无法动弹的双脚,一步步接近甬道口,一步步朝旧日时光回溯了过去……声音好像…… “没时间玩了,走了。”一个临危不乱的男人声音轻松又慵懒,仿佛司空见惯了打斗场面。“耽误时间,头儿会不高兴的,玩玩就好。我来解决这位少爷……” “不许动他!”对伙伴的催促充耳不闻,女子无故忿怒起来。“你凭什么拿走他的脸!你凭什么!” “yen?”女子的失控,似乎颇令她的男性同伴惊讶。“镇定点。” 寇冰树听见一声笑咒之后,身处危境之中语气仍旧玩世不恭的少爷嘲弄出声: “我来猜猜你是哪一位……” “这张脸不是你的!”女子忽然蛮不讲理,倔强地向对方怒声索求着什么。“我要你还给我!你还我!你把他还给我!” “该死……该死!该死的烂机器……大猫,转告头儿这里出状况了……是yen,yen出状况了……” 寇冰树泪流满面地移步过来,一眼便看见那名面朝自己的俊美男子,被一个身形婀娜的黑衣女子握刀抵住了太阳穴。 这名男子她永远不会忘记,因为他有着一张与冬彦哥极为酷似的俊美脸庞,他是姬家的少爷姬莲冬……而拿刀抵住他的那名女子,虽然穿着一身灰暗的黑色劲装,从她站的地方,仅能勉强看见女子冷艳的侧影,但这就够了…… 思念的泪水滚滚而落。兰西,她是兰西啊……是冬彦哥的女朋友兰西啊,她认得出来的…… “夏秀,寇冰树……”被尖刀制伏的豪门贵公子眉头不皱一下,仿佛乐在其中。姬莲冬的俊目瞥见泪眼汪汪的寇冰树,皮笑肉不笑,他望住了身前这位艳惊世人的绝色美女,笑笑道:“你是那位失踪多年的兰校花吧?” “兰西……”寇冰树掩着沾泪的唇,跑过来紧紧拉住失踪长达九年的女子。“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找你找好久……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yen?”女子的同伙将被手枪和手刀轮流敲昏的六名保镳迅速拖进储藏室,清除完毕。回身发现寇冰树的出现,他纯稚似天真孩童的脸上闪过一抹杀气,脚步直直朝寇冰树逼了来。 女子对同伴的心思了若指掌,身手惊人地从短靴中掏出一把巴掌大的小手枪,不过眨眼,她左手依然握刀抵住姬莲冬的太阳穴,右手却已反折在后,枪口准确地抵在同伴的心脏处。 “谁都不许动这个女的。”绝艳女子回复了冷血腔调,美眸幽幽凝视姬莲冬气定神闲的笑脸。“不许笑,我不许你这样笑!” “三个里面,你不但最美,看起来似乎也最有个性。”姬莲冬露出活腻了的恶少笑容。“我喜欢你这类型的女人,考不考虑跟了本少爷,我不会亏待……” 啪!啪!面无表情的女子毫不考虑赏了他两巴掌,将他俊美的脸庞甩歪之后,却怔忡起来,眸子隐隐凝结着一层泪雾。 “yen,贼头要跟你说话。”女子的同伴将杂音不断的通讯器拿给她。 “不用了。”思念的泪水在美眸中打转,她移不开眼。“告诉他,我不会耽误大伙的时间。” “我去找力齐哥来!兰西,你等我,他也在这里……他也很担心你,找了你好久好久……”寇冰树拎起裙襬就要飞奔而去,却被女子握枪的一手挡下。 女子深深凝注她惊惶无措的泪容良久,姣美又性感的菱唇微微一扯,像是在笑: “你认错人了。”声音柔雅悦耳,不似对姬莲冬或同伴般冷血尖锐。 “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寇冰树不知所措地哭了出来。“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我去找力齐哥来作证……你要等我哦!”她边跑边哭,还不放心地边回头吩咐:“你等我哦,兰西……一定要等我哦……” “你也,”目送寇冰树远离的美艳螓首不曾回转,女子握刀的手一起一落间,姬家骄纵狂妄的太子爷已落得与他六名保镳一样凄惨的下场,身体软软一颓,面地倒卧不起。“认错人了。” 女子转身就走,留下同伴善后。 ※※※ 袁七英把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却跌得惨兮兮又哭到脸花花的凄惨老婆,打理干净又上好药后,轻轻抱上床。 “老婆啊,你这样乱来,痛的是你老公耶……”大个子的愁眉从接回老婆那一刻起就没打开过。自言自语着,他摸了又摸老婆哭到睡着的红肿双眼,碰了又碰她摔得伤痕累累的手肘与膝盖,亲了又亲她跌破皮的额头。“你要跌倒之前都不会替我着想一下,下次不要这样了啦……听到没有……” 袁七英依依不舍地关上房门,忿忿回转客厅。 “到底怎么回事?那个兰西是谁?为什么要把我老婆害成这样?”他难掩愤慨,小声质问着心情沉重的展力齐。“你最好给我说清楚!” “兰西是小秀哥哥的女朋友,自从小秀哥哥在他二十二岁那年猝逝之后,兰西就跟着失踪了。九年多来,我动用了所有关系都找不到她的下落,她好像从人间蒸发了。要不是死瘟猫说过她没事,我一度以为……” “以为她随男友去啦?”袁七英倒了杯水给满脸疲惫的哥儿们。“死瘟猫就是秀儿的奇书网优秀哥哥啊?他人已经挂了,怎么告诉你兰西没事?托梦啊?” “你真的想听灵异事件?” “这段准你漏掉!” 他的反应,终于让面容凝肃一晚的展力齐露出笑容。 “反正我也觉得兰西不是会轻易向死神认输的个性,她的生命力跟她师父我一样强,不像她病歪歪的男朋友。今天晚上,树丫头说她遇到了兰丫头,她很确定是她,要我跟她一起去指认。听说那个女的不承认自己是兰西。” “我老婆说是就一定是啊!我老婆最诚实,又不会说谎!干嘛耻于承认啊,龟龟毛毛……”袁七英一想到老婆的惨样,就悻悻然杂念起来:“没事害人家的老婆跌个乱七八糟,都不知道人家的老公看了多心酸……” “你已经强调了一路,死七英,你是骗人家没老婆啊!”展力齐眼中笑意更深。“后来的事你亲眼目睹了,哥哥我不赘述了。” 袁七英不太想回忆这一晚的种种惊悸心情。 他只要一想起晚上去接老婆,准备上东区拍美丽的大头贴,结果他人一到会场,车子还没停妥,就看见他老婆和死力齐一前一后冲了出来,两人张惶失措,不晓得在找些什么;尤其他哭花脸的老婆边找边哭,还一边跌倒,他就吓个半死…… 展力齐斜觑指关节握到发白的兄弟,打趣道: “不管这名女的是不是兰丫头,哥哥我都欣赏她啦!因为哈哈,等我和树丫头追过去的时候,姬家活该的死太子刚好被人从储藏室抬出来。可惜了只是昏过去,那女的心肠不够狠,应该直接了结人中败类才对,反正这小子常常活腻了。姬家一口气被撂倒七名大汉也够瞧了,这条新闻一定会被封锁,赶明儿个,我来问问小玄子,他家的太上皇爷爷有没有把保护不力的安全室给拆了,哈哈!” “我现在发觉你心胸很狭隘欸,死力齐。”袁七英不以为然,“人家死太子只不过比你俊美一点,有钱一点,又诱拐过秀儿一次而已,你有必要记恨到现在吗?虽然我看那个死小子也不见得多顺眼,但是我都不会像你这样落井下石。” “是吗?”展力齐双手环胸,冷笑两声。“他那张俊美的脸庞,可是树丫头喜欢的类型,我倒要看看你心胸多宽大。” “什么?!”袁七英猛然握拳。“你再说一次!” “你啊,结婚这么久了,到底知不知道树丫头对死瘟猫的感情?” “什么感情?不就是从小一起长大……”袁七英猛然想起小秀哥哥忌日那天,岁月村一票老妖婆的明示以及他老婆很失常的生理反应。“你是说树儿曾经喜欢秀儿的哥哥?!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不是朋友的喜欢?” “说暗恋比较贴切,是不是‘曾经’就很难说了……”这也是身为他和村中一票妖婆对树丫头的担心啊,猪头七英。当年若不是老妖婆强势将树丫头赶离桃园,以她无欲无求的单纯个性,可能真守着墓园,终老一生了。 “暗恋?!”袁七英匪夷所思地跳起来。“他凭什么让我老婆暗恋他啊?!” “这句话我绝对赞成,我们学校一票女生迷死瘟猫的病态迷得要死,还把他封为白马病王子,我就常常觉得她们的视力糊得非常厉害。” “你说是不是‘曾经’就很难说了,是指……我老婆现在还在喜欢那只挂掉的瘟猫?!”袁七英跳脚。怎么可能!那他呢?她老公在她心中算什么啊?! “我可没这么说,那是你自己说的。”展力齐撇得清清爽爽。 “妈的!你再给我说风凉话,我就直接把秀儿绑去给姬家死太子!”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这样死太子的注意力转移,就不会仗着树儿曾经暗恋过一张和他酷似的小白脸,而打起他可爱老婆的歪主意!也许他该牺牲秀儿,不然…… “那名疑似兰西的可疑女子,应该为民除害,直接挂掉应该挂掉的人中败类。”袁七英神色阴晴不定地下结论,展力齐举双手赞成。 “谁没有过去,你的过去也一堆,不必太在意了。”展力齐安慰惶惶不安的拜把。“说出来不是要困扰你,而是让你留意树丫头的心情。 第27章 我对这个贴心的小妹妹,有一份感激之心。老实跟你说啦,瘟猫去得太突然,那年秀丫头一家子都崩溃了,这也包括兰西。瘟猫的后事,是树丫头陪我全程打理的,她替瘟猫守灵到出殡为止。” 而且,每一天都对着瘟猫的灵柩欲言又止,秀丫头所形容的未语先凝咽,泪水狂掉三升。这些话展力齐决定保留不说,他兄弟的脸色已经太白了。 “我老婆好像真的很喜欢这只猫……”袁七英望着地上,愣愣地沉思良久,才愤然轰着展力齐:“我的过去早就过去了,我老婆的过去真的有过去吗?” “你在绕口令啊!我哪知啊!你摇死我也没用,不会去问本人哦,笨!” “有吗?过去了吗?啊?有吗?到底有没有?你说!” “妈的,死七英!叫你去问本人,你听不懂人话哦!再摇我就剁了你的手!” “我老婆对我现在到底是怎样!你说!我和姓姬的和一只猫,谁重要?啊?” “死、七、英!”咬牙切齿。“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剁掉你的猪手啊!啊?” “我老婆晚上明明就答应我,说不会忘记她老公的!她不会忘记吧?你说!” 展力齐到处寻找袁七英收藏的猎刀。 第十章 自从前天晚上跌了个惨兮兮回来之后,寇冰树就发现了,她老公的行为愈来愈难以预测。常常在她身畔踱来踱去,每踱个几步就一脸深思地凝视她好久好久,不知在研究什么,让她不得不心生惶恐起来。 而且,他常常心血来潮就—— “老婆,你过来一下。”袁七英跪坐在沙发上,双手环抱胸前,态度严肃地等着寇冰树从后阳台战战兢兢地奔过来跪坐在他对面,怯怯望着他。“嗯……嗯……” 这种面对面的和式跪姿,近来俨然成为夫妻俩沟通严肃问题的标准姿势。 “七英?”听丈夫嗯了老半天,嗯不出个所以然,寇冰树担心不已。 偏头想了十分钟,袁七英慎重说道:“我可不可以借看你的相簿一下?” “可以,我去拿给你……” “不用了,我知道在哪里。”袁七英拉住半起身的老婆,从垫子底下摸出一本木质相本。“我真的可以看呴?我要翻开了哦?”他看着老婆,双手有些发颤。 寇冰树实在不懂只是一些生活照,为什么他要这么认真。“我帮你……” “啊!”看着老婆毫不迟疑地翻开相本,毫无心理准备的袁七英一跃而起,往阳台方向退去,旁边跟着不明所以、只知道要跟着逃的……他老婆。 “怎么了……有……” “没有老鼠,什么都没有,不怕哦!”袁七英赶快将吓得小脸泛白的老婆拥进怀里,拍拍又抚抚。之后,就将下巴顺势抵在她头上,他很介意地哀怨道:“老婆,不管你的过去有没有过去,我都不要离婚哦,你老公就只能是我哦,我哦……” “离、离婚?” “不要说这个字眼!不要说!”袁七英无法承受地捣住老婆的嘴巴,猛摇头。 可是……那是他说的呀…… “老婆我问你哦,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不要有所隐瞒哦。”袁七英将老婆抱高,与自己平视,满眼威胁道:“可是你的答案要是太伤人,我还是会难过哦!” 那……她该怎么办?他的问题不会很难吧? “你后不后悔嫁给我?” 啊,这个很好回答……寇冰树的嘴巴被忘了拿开的猿掌捣住,便用力摇摇头。 袁七英被老婆的诚实取悦,快乐推论:“你很高兴嫁给我,对不对?” 看他快乐,寇冰树跟着开心地点点头。她喜欢这个地方,很喜欢这个家的…… “我就知道我比一只猫和绣花太子强,哼!”袁七英自信满满,拉着老婆转身。“走,我帮你晾衣服,等一下我们下去巡一下,顺便散散步,看看星星。” “只剩一两件而已,你先看照片,我一下子就好。” 袁七英不忍拂逆贤慧的好老婆,眉开眼笑着坐回沙发,随手将相本一翻,笑脸就僵了一下。 看到老婆按成长年岁铺陈的相片,除了婴儿照,映入眼帘的首页还放了一张国中生模样的小男生照片,袁七英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个嘴唇发紫、一脸病容的国中生就是管冬彦,他和他妹妹秀儿的长相有几分酷似,看人的神韵都冷冷淡淡。 终于亲眼目睹了老婆暗恋多年的神人——神经病的男人!袁七英没风度地暗哼;兼完人——完蛋的男人,袁七英没风度地将嘴一撇。 可是,随着一页页翻过去,他的笑嘴也一吋吋垮下,满足的笑脸更是一吋吋崩塌。 “七英……你在跟我说话吗?”寇冰树从后阳台探出头来。 “没有!”背向她的大个子,埋在照片堆里迳自念念有词。 看到老婆的相本里充斥着这个男人,她的生长史跟这个男人根本脱离不了关系。看到相本里满满是管冬彦的全身照、侧身照、远照、近照,不论是个人照或是合照,都被小心护贝起来,细心收藏着。 袁七英遭受空前重创,抓着相本满面呆滞。 他永远不可能像他一样……瘦不拉叽!他永远不可能像这只病猫一样要死不活!他就是把全身的肉都剥掉、去削骨,也永远不可能那么瘦! 他该怎么办?树儿喜欢这一型的,他该怎么办……重新投胎也来不及了…… 袁七英患得患失,不可自拔地陷入严重的忧郁期。 “好久没看到这些照片了……”寇冰树晾好衣服后,泡了杯茉莉绿茶给袁七英,低呼着在他身边坐下,并指着相片中坐在凉亭里看书的俊秀男子,柔声解释道:“七英,他是小秀的哥哥,冬彦哥哦……”好怀念哦…… 忿忿不平的一双猿目密切留意着老婆,随着她柔情似水的眼神,转望影中人。 袁七英皱眉观望许久,一口喝光绿茶,忽然拉老婆起身。“老婆,你过来一下。” 寇冰树纳闷,随丈夫走进卧室,两人站在更衣镜前,透过镜面互望。“七英?” “老婆,你看着我。” “咦?” 见到老婆看向他时满脸疑惑,不似方才温柔得仿佛要泌出水来,袁七英醋劲大发。差那么多!厚! “老婆,你做得太明显了,都不会掩饰一下,很过分耶!”重创未愈又遭致命一击,袁七英随手一抓,负气地掉头走人。“我要去老刘家修音响,不要来找我!” “七、七英……”他拿—— “我拿错了!”袁七英臭着脸冲进来,放下手提音响,乒乒乓乓地找出工具箱。“老刘家修完,我会去黄老头家修热水器!不用来找我!” 七英…… 当天晚上,某位傻里傻气的老婆乖顺听话,不敢去吵扰老公。而她那一位不智挑起战端又后悔得要死的老公,由于男性自尊作祟,自信心又满目疮痍得拉不下脸求和。 于是,结婚近半年,不久前还甜蜜恩爱的夫妻俩一夕变天,进入了冷战期。 ※※※ 袁七英已经二十一个小时没跟老婆说话了,甚至只能苦苦熬到不明所以又不安的老婆睡着了,才偷偷转过身来,又抱又吻,补足这几个小时的寂寞与空虚。 树儿什么时候才要跟他和好啊…… 他又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一时对她的“过去”不平衡,他下次不会说气话了,他想要光明正大抱着老婆说话啊……偷偷摸摸的感觉,好难过哦……袁七英抱怨又哀怨,辗转反侧,梦里碎碎念了一整夜。 隔天早上,对于这种情况无所适从的寇冰树,正要听从好朋友的建议试着问丈夫地瓜粥会不会太烫,但是察言观色一阵子后,丈夫那张黑眼圈明显又十分阴沉的黑脸,当场就让胆怯的她打起退堂鼓。 “我和苍蝇出去打篮球了,中午不回来吃了……”袁七英闷闷不乐地穿好球鞋,对于被迫更改的周末计画,怎么都无法释怀。 他忍不住又有些期盼地回头看一眼,才发现他无情无义的老婆不知跑哪去了。 记得苍蝇特地打电话邀约的周末之约,寇冰树换好运动服出来,却只来得及目送郁郁寡欢的袁七英走进电梯。 丈夫不愿让她跟随的事实,那种被独自撇下的感觉太强烈,强烈得使人感觉寂寞。失落感强烈涌上来,几乎击垮无力招架的寇冰树。 她双手掩面,想要忍住却脆弱地饮泣起来。 伤心的往事伴随失落感一件件触动开来,她想起高三那年,亲眼目睹暗恋多年的男孩子亲吻他后来的女朋友,那种心瞬间破碎的感觉。 想起,她来不及告白,那名优秀的男子就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离开了所有爱他与他爱的人。 也想起,他辞世的那阵子,每天每夜,她隔着灵柩玻璃看着他沉沉入睡的俊容,想要倾吐隐藏多年的心事,却始终缺乏启口的勇气。 于是,暗恋未果又表白不出的感情就此梗塞心头,成了永远的遗憾。 她真的好想说:冬彦哥,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你呀…… 她不愿再有遗憾了,再也不要有遗憾了。 她想要跟七英一起去打篮球……她想要跟他去拍大头贴……她想看七英爱困的样子……她想要七英抱着她,她不要自己一个人……她想要七英在她肚子上磨来磨去磨到睡着……想要他拥着她入眠…… 她想要跟七英说话……她要跟他说话…… ※※※ “老婆,我们和好好不好?不对,这样太僵硬……”袁七英抱着篮球,在自家门口罚站了快半个小时。 第28章 “嗯……嗯……老婆你想不想听一个笑话?不行,这种开场白太无聊……哇啊!” 袁七英被猛然打开的铁门吓得后跳两步。 “七英,你回来了!” 袁七英正要对老婆不计前嫌的开心笑脸,回以一个感动得无以复加的拥抱,寇冰树身旁忽然出现一个看起来有点眼熟的女人。 “你的朋友来找你,她等很久了,正要回去,幸好你回来。”寇冰树帮忙把袁七英的篮球拿进书房。 袁七英呆呆地进门,看着一身干练套装、上着俐落淡妆的女强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心口扩散,并愈来愈浓烈。 “你是……”他蹙起两道眉。 “袁七英!我们才分手一年,你就把你的前女友给忘了?” “哦,对了,我们曾经交往过!”袁七英恍然一击掌,被娇客凶巴巴的母夜叉模样唤回早已灭失的记忆,“那你叫……” “小莉小姐,七英,你们慢慢聊,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寇冰树重新端出一大盘茶点,又沏好一壶花茶,提着两袋垃圾和一袋衣物向袁七英点点头,就要出门。 “树儿,你听我解释!树儿……”袁七英像出轨被发现的丈夫,焦急万分地追过来扯住面容憔悴、双眸微肿的老婆。“你要去哪里?你要离开我们家哦……房子是你的耶,你可不要忘记了……你走,我就学你一走了之哦……” “我没有要走!”这是大伯留给七英的祖厝呀! “那你有没有误会?你不要误会哦,我和她几百万年前就没有关系了,真的!我没骗你!我都认不出她是谁了,她肚子的孩子不是我的,我从来没有碰过她,真的……她说的话都是假的……” “谁怀孕了?袁七英!”和现任男友吵架,想回头找前男友诉诉苦的小莉,不料却看到以前那个不解风情又老喜欢当街玩起无聊手势、以及迷恋幼稚大头贴的大呆瓜、粗鲁大块头,竟然摇身一变为多情种子,而且结婚了…… 小莉的眼睛很不能适应,揉了又揉。 “小莉小姐才来一会,她人很好,没有说什么的……”寇冰树为丈夫的直言不讳感到脸红。 “真的吗?可是……你明明哭过,真的不是她乱说话,害你乱想吗?”袁七英一脸怀疑,试着碰了一碰老婆泛红的眼角,看她对自己笑了笑,转身要走,他方寸大乱地拉住她,焦心得无所不用其极,道: “你要去哪里?你不必为了我朋友来访就出去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人家会说得很难听耶。她马上就要离开了,这是你的房子耶,何况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啊,你、你要去哪里?你……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树儿……” “我没有……”与丈夫又突然和好了,寇冰树有些不知所措地泛着泪光,并不好意思地对竖起娇目狠瞪袁七英的娇客欠了欠身,“我帮张妈妈和李爷爷他们把破掉的衣服补好了,我拿去给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你快点进去吧。” “他们喜欢装穷,衣服永远是破的,你一辈子补不完啦,干嘛这么累啊……”袁七英依依不舍又放心不下,十八相送老婆到一楼,趁着社区中庭四下无人,赶忙偷吻一下老婆久违的笑唇,悬了三十二个小时的心才徐徐落地。“我和小莉真的没有任何关系,我们结束得很平和,没有不干净的小动作,我们也没有藕断丝连哦!你要相信我,不要……又不和我说话了哦,好不好?” “我没有!”寇冰树凝视他害怕的面容好半晌,动情动心,一个快步上前牢牢拥住他。“我想要跟七英说话……” “老婆!”袁七英眼眶微湿,激动得与提着两袋垃圾的老婆在社区中庭忘形相拥,并信誓旦旦起来:“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耍脾气,再也不会嫉妒一只猫!再也不要半夜起来偷鸡摸狗……” 就在寇冰树听得头昏眼花时,袁七英慷慨激昂的誓言,突然转弱: “老婆,我问你哦……你爱不爱我?”苍蝇说,直攻核心就对了。 “什、什么?” “你不要有心理压力或负担哦,我爱你,那你爱不爱我?”管她过去怎样,重要的是他拥有老婆的现在与未来。 丈夫的表白来得突兀,寇冰树没有心理准备,一下子呆掉了。 “你爱我吧?对吧?” 寇冰树埋首在仿佛阔别一辈子的怀抱里,羞涩又笃定地点头,“我、我爱你。” 袁七英开心到整张脸庞变形又发起高烧来,“那我问你,如果那个姬家的什么死太子……我是说如果啦,如果他在你成为我老婆之前向你求婚,你会考虑嫁他吗?” “不会的!”这是不用思考的问题呀,因为她看到他那张脸,喉咙就塞住,根本无法说话的…… “真的吗?”袁七英郁卒了两三天的心情与脸庞亮到不能再亮,眼笑眉笑、心更笑,他快乐拥住贴心的老婆,小心翼翼问道:“为什么?” “高攀不起……”门户差距悬殊,她并不适合富贵家门。 袁七英愣了一下,仰头望着天上繁星许久许久之后,像是悟透了什么人生大道理,沉重一叹:“也对,姬姓死小子的确高攀不起我美好的老婆。那是他的问题,你不必替他感到难过,知道吗?” 寇冰树愣住,旋即一笑,安适地窝在老公一心偏袒的怀抱与宠溺之中。 “啊!老婆,快看,有流星!” 第一次诓老婆的男人脸色爆红,等到老婆果然受骗上当,将小脸仰得高高的,袁七英立刻狠狠吻住她,中庭两旁的住家也立刻爆出热烈的掌声与哨音。 “七英……” “管他们的,我们是夫妻耶!”袁七英打死不退,继续吻。 半个小时之后,被冷落得十分彻底的娇客,怒气冲冲踏进中庭准备打道回府。 谁知她一出来,就撞见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对相亲相爱相互拥抱又不知回避的夫妻伫在庭中央,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不断指指点点。 小俩口彼此凝视的笑容都傻呼呼,却似乎别无所求,仿佛人生这样就满足了。 很简单,却很满足。 看来袁七英终于找到不会笑他幼稚、嫌他无聊,会陪他玩而他也愿意拿出真心以对的真命天女。 是她太贪心,太不容易满足了……娇客抬头看了下星星,悄悄绕过傻笑不停的夫妻,决定找男友出来看夜景去! ※※※ 既然一定要去,为什么不在白天阳气重的时候去啊? 现在夜深人静了,他老婆实在…… “我们一定要现在去吗?不可以明天再去吗?”袁七英踩在山径的落叶上,听着山风绕进竹林的沙沙声,心底直发毛。 “我现在……有勇气表白了。”因为他给她勇气啊…… “明天就没有啊?”什么谬论嘛!哪有人像她这样硬拖着丈夫回乡来,向暗恋的男人告白啊!说什么了却一桩心事……心事解决掉是很好啦,但也不要拖到十二点多才来吧! “七英……你是不是累了想睡觉?”夜半时分,寇冰树提着一只牡丹灯笼,灯影闪闪烁烁,加深了四周的诡谲感。“如果你累了就别陪我去看冬彦哥了,我自己去没关系呀。”她不怕黑的,这里埋葬的都是村子里的人,不会害人的。 “半夜三更的,我怎么可能让你自己一个人到墓园去啊。”袁七英眨了眨眼。看错了吧?他刚刚好像在墓园的门口看到一团白影……眼花了吧……“我们赶快去,赶快回来。” 结果一到墓园,寇冰树像拥有全世界的时间,一到管冬彦的墓园就自然而然帮忙先除除草、扫扫地,又洒洒水,完全没注意到她老公面色僵白,已经勉为其难的扶着墓碑,出现脚步虚浮的晕眩症状。 “老婆,还有什么步骤,你告诉我,我帮你。”然后我们快点闪人!袁七英头皮发麻,似乎听到有人在笑,男人的声音。 “没有了……七英你在找什么?”寇冰树扣住他冰冷的手,看他东张西望。“你手好冰,会冷吗?” “你快点表白,我就不会继续冷下去了!” “其实我、我早上就已经来说过了。” “那你现在是来干嘛啊?”袁七英快昏倒了! 寇冰树抓着袁七英冰冷的手掌,害羞地凝望管冬彦淡雅的遗照。“我想让冬彦哥看看,我现在最、最喜欢的人……” “老婆……”袁七英再度被老婆给轻易感动了,不过今晚大打了折扣,因为这种时辰、这种地点,他很难感动太久。“我们回去了,好吗?” 仿佛察觉到丈夫极力压制的恐惧,寇冰树对墓碑软软说道: “冬彦哥,我们回去了。我和七英改天再来看你,你要保佑兰西平安无事哦。那位女生真的就是兰西,我没有看错,所以你在天之灵,一定要找到她,把她带回来跟我们团聚哦……” “老婆……老婆……”袁七英戳了一戳合掌一拜再拜、表情虔诚的寇冰树,打断她绵延不绝的祈求,“他不是玉皇大帝,他只是一个不幸提早离开人世的男人,你饶了他,让他安心在下面睡他的好觉吧。我们……走了好不好?”他好像又听到那个有点嘲讽意味的笑声了。 “这样吗?好,那我们回去好了。”寇冰树傻傻地提起牡丹灯笼,挽着看起来似乎吓坏的老公,往回走。 走出墓园时,寇冰树忽然停下步子,愣愣地回头,朝管冬彦的墓地望了过去。 她仿佛听见了,依稀听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对她轻轻淡淡地说着:“冰树,谢谢你。” 第29章 那声音近在耳畔,很凉很淡,却很清楚。 “七英,我……你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啊,七英……你在看什么?”寇冰树扯了扯两眼发直的丈夫。 袁七英咽了咽口水,困难地将锁定在寇冰树左方的视线拉回来,欲言又止,最后干脆一把扛起老婆,发了狠,拔足狂奔起来。 一路不停地从后山狂奔回寇冰树的姑婆家,才将莫名不解的老婆放下。 袁七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心翼翼地回头,瞥了瞥乌漆抹黑的来时路。 他、他看到了……看到一团朦朦胧胧的白光从那只猫的墓地里飘出来,一直飘到他老婆身边,还开口说话……说谢谢他老婆…… 他真的撞鬼了!妈——呀!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冷又怕鬼的袁七英双眼一翻,大大的一尊人就这么昏倒在寇冰树姑婆家的台阶上,自此成为了此村一把中看不中用的笑柄。 ※※※ 一年后的某月某日,某人家客厅。 有着蟑螂般亘古不灭的生命力,郝思佳继上次遭儿子狠话重创后,隔天就出现在儿子家里,并不经他允许,又“乱动”起儿子的家里,只因她实在实在无法容忍不够优美的用餐环境。 忙到三更半夜才返家的袁七英,一推开门,就有了做人失败的怀疑,因为他身边的人完全不把他的怒气当回事。 “宝贝亲亲儿,你何年何月才肯叫郝思佳一声妈妈呢?”郝思佳端着刚刚由法国空运抵台的珐琅杯盘。 “这辈子你慢慢等好了!”袁七英一看到屋子里到处是蕾丝,心火就爆升。 “小树儿,你听见没有?我儿子希望他美丽迷人的好妈妈长命百岁呢。”郝思佳揩了揩感动的泪花。 “嗯。”寇冰树用力点头,表示对婆婆与丈夫跨出和谐的第一步最忠贞与开心的支持。婆媳关系和谐如故。 “我哪……”袁七英的狠话被老婆凝泪的感动表情,瞅得撂不出半句来。“可恶!吃死他了……这些人……”他搔着后脑勺,嘀嘀咕咕着往屋内转去,忽然又急步冲出来。“等一下,你们给我等等!现在是半夜一点半了,三更半夜的,你们喝什么鬼茶呀!”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袁七英一脸不解地瞪着掩嘴狂笑半天的郝思佳,转头问老婆:“她吃错药啦?” “喔呵呵呵呵呵呵……小树儿,我的瑞德在楼下等了,喔呵呵呵呵呵呵……我下去,不用,你不必起来,我自个儿下去。” “没关系的,我……”正要跟下去送客的寇冰树被袁七英拉了回来。 “笑就笑,就不能正常一点笑吗?明明是人,干嘛一定要学火鸡啊,莫名其妙……”袁七英嘀嘀咕咕着,十二年来第一次送母亲到门口。 看着那位为了配合郝思佳的浪漫美学特地改名瑞德的白瑞德,专程坐电梯上来接回太太。十二年来,头一次,袁七英回应了“夺母者”的点头问好,虽然脸色僵硬,姿势僵直得很像僵尸。 郝思佳依然揩着滚不尽的美美泪花,深深凝视电梯外态度终于稍稍软化一些的儿子,心中感慨万千。盼了又盼,原以为今生无望了……也许有一天她终能得偿夙愿,亲耳听见儿子叫出那个字眼——妈妈。 哎哟,好凄美哟……好感人哟!太动人了…… 看样子,她又在发神经了……袁七英冷眼斜瞄身子无故抽搐的郝思佳。 “儿子,宝贝亲亲,恭禧你哟!妈妈替你觉得很开心哟!”电梯门合拢的一霎,郝思佳笑中带泪,语气真挚又正常地笑道:“要好好疼惜辛苦的小树儿哦,妈妈是很辛苦的,晚安!” “什么东西啊……没头没脑的,做人真不干脆……”一头雾水的袁七英转身,就看见老婆两颊酡红,欲言又止地站在玄关等他。“你等一下,我洗澡很快就好。” “七英……那个……”寇冰树“那个”嗫嚅完,便没了下文地尾随袁七英,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动。 “这么晚了,你还没洗澡吗?”袁七英诧异地看她羞红了脸,跟着他踱进浴室。他棱角分明的面容红得发烫,对着墙壁低低问:“你……你想跟我一起洗啊?” “不是的!”寇冰树吓了一大跳。 她激烈的反应惹恼了袁七英。“跟我洗,你老公洗耶!又不是跟酷斯拉,你干嘛吓成那样啊!”厚!很侮辱人哦。 “我是……有事想……想跟你说……” “什么事?”她欲语还休,模样慎重,对老婆的身体健康十分注意的袁七英一阵神经质。“是不是今年的检查报告出现不寻常的异物?” “是……也不算是……” “那到底是不是啊!?”袁七英深觉心脏无力、双腿虚软,赶紧掀下马桶盖,一屁股坐上去,顺便把支吾其词的老婆抓来双腿间。“你不要吓我,快点说啦!” 寇冰树情急之下,想起婆婆教她说的:“妈妈说只要跟你说,你要做爸爸了,就……就可以了……” “哦,老女人说只要跟我说我做……”袁七英掩着嘴,一脸震惊地向后退去,直到背部抵住墙壁。“你、你你……你怀孕啦?” 寇冰树羞羞怯怯地一点头,嗫嚅道: “医生说两个月了……”七英的反应和妈妈说的不一样,他好像很惊恐耶…… “什么?!”不知不觉,他竟然偷偷当了两个月爸爸,可——恶! 袁七英愣愕地望着老婆,努力消化这个使人扼腕的消息好久好久,忽然冲出浴室。 抓起车钥匙和手机,他忙碌打着电话通知彼岸某对老夫妻,通知一干死党,并牵着老婆往地下室停车场走去。 “我们去哪里?”寇冰树问着正忙着帮她系安全带的男人。 “我们去力齐家。”袁七英将后座的睡枕塞在老婆颈后,安顿好老婆后,他迅速上车。“我不会飙太快的,你累了就睡一下。”他倾身过去吻了吻辛苦的准妈妈。 已经被老公载出载入载习惯,寇冰树提醒道:“我不困。现在已经一点了,力齐哥和小秀可能已经就寝了……” “谁甩他睡不睡呀!我们的心娃比较重要!” 这样……不太好吧……心、心娃? 夫妻俩在接近两点的时候,抵达北投,五只应召前来的猿人满脸疲惫,在各自的越野车里睡得歪歪倒倒,直到袁七英神气活现地撸醒他们。 “死七英,你最好有重要事情,半夜叫我们到这里来的代价,可不是一顿毒打就能摆平……”被中断好眠的猿人们围着神清气爽的幺猿吠吠不休。 “等力齐出来再说!”袁七英故弄玄虚,打手机让深眠中的展力齐出来开门。 不到一分钟,木造大门“刷”地一声,紧急拉开,赤脚跑出应门的展力齐与其他五位猿兄弟一样,蓬头困面、满眼血丝。 “死七英!又发生什么事?别告诉我你这废人又把老婆弄丢了……” 袁七英得意非凡地嘿笑三声,冲着展力齐的脸开心宣布:“我怀孕了!” “什么?”六只猿兄弟狠愣一下,不是很理解地纷纷掏起耳朵、敲敲太阳穴、折折指关节。“有种,你再吠一次!” “我家心娃再八个月就出来了,怎样!?”袁七英掩不住狂喜。嘿嘿,总算报了一箭之仇,以后力齐再也不能拿他家宝娃向他臭屁了,他家也快有心娃了!“我怀孕了!怎样!?” “树儿,你去客厅。”六只忍无可忍的人猿等孕妇一远离暴风圈,就合力把她爱现的欠电丈夫拽进展家院子,降低音量,闷闷地海扁了起来。 “你抢走我们的树儿还先怀孕,你有没有天良……” “心娃?!没跟我们商量,你偷偷摸摸先取走名字,你这算什么兄弟!” “嘿嘿嘿嘿……”奸诈的准爸爸一迳傻笑以对,惹得众猿妒火更盛。 “我就誓死反对树儿下嫁死七英,我就说他很爱现,什么都要现一现,才会一天奇书网到晚向我们秀他和树儿最新的大头贴!以后还要加现心娃的!妈的!” 被吵醒的夏秀走出来,轻轻挽住寇冰树,听了两句便知道夜半暴动的原因。 “你当妈妈了?”夏秀微讶,“恭喜你了,冰树。七英哥哥看起来很开心。” “嘿嘿嘿嘿嘿嘿嘿……”袁七英眉笑眼笑、嘴咧大,就是止不住满腔笑意。 “死七英,死到临头,你还笑得这么无耻!啊?”六脚踩上傻笑不停的猿脸。 何止开心,七英哥哥简直是乐疯了。唉……这些傻爸爸…… “别理他们了。我们去书房,我怀孕期间把该注意的事项都打好了,我列印出来给你。”两个女人家私相授受着妈妈经,相偕转身。 临入书房前,寇冰树回眸一望兵荒马乱的院子,望着似曾相识的情景,她莞尔的脑海闪现了一句话——久雨遇震,必晴。 童话 爬爬爬,停住,坐下来把抓到的报纸往“垂涎三尺”的嘴巴塞。 女主人把正要奔出去的心娃妈妈拉住,坐在厨房,轻柔笑呼:“心娃的爸爸,心娃在吃报纸了。”这群静不下来的猿人当上新科爸爸的模样,有趣极了。 “心娃!不可以!”从外面急奔进来的大猩猩音量从一百三十分贝陡降至柔情似水的二十分贝,轻轻把报纸从娃娃手中抽开。“不可以吃报纸哦……” “呵呵呵……”小娃娃不要钱的口水又狂淌三升,不记仇的圆眸眨呀眨的,模样煞是可爱,对着面前这张她看了快一年的熟悉面容傻傻笑着,“呵呵……” 傻爸爸跟着傻女儿笑得傻呼呼,女儿可爱的笑容让他脆弱的心又狠碎一遍。 第30章 拍拍她红润的脸颊,把她遗落在走廊的奶嘴捡过来,先用自己的嘴巴消毒一下。 “不可以吃报纸,要不要吃嘴嘴?”心娃爸拿奶嘴逗弄女儿。 小娃娃双手乱乱抓,兴奋的尖叫掺杂着傻笑。“呵呵呵……爸……比。” “啊!心娃干女儿在叫我们爸比了!”五只干爹猿感动到喷泪兼捉狂! “这是继宝娃两年前那一叫,又一个光辉时刻,少怀,录音器材拿出来!” “我是她亲爹,她在叫我行不行!”心娃爹火大。 “你把我们的树儿拐走,有什么资格在那里乱吠!”又开始掀陈年旧帐的一群没度量猿,恨红了眼。“把心娃给我们还来!还来!” “自己不会去生哦!” “你说那什么话啊!你以为我们生不出来哦!再说心娃又不是你生的,是树儿生的,你嚣张个屁啊!笑死人了!” “宝娃你别过来!”男主人为了健全女儿的身心发展,赶紧把活泼好动的宝娃和缺乏逃生能力的袁家心娃抱上客厅,免遭池鱼之殃。 “爸……比。” “妈妈,你看,心娃超好笑。”四岁的展家小姊姊做作地掩嘴而笑。“她说爸比耶,好好笑哦。” “你‘小时候’和心娃一样叫爸比哦。”宝娃妈妈淡淡笑道,“妹妹还很小很小,你是心娃的姊姊,姊姊要教妹妹说话,知道吗?” “知道了!”宝娃高举着双手,跑开,两根小马尾在空中晃来晃去。 “爸、比……”被顽皮的小姊姊拖着倒退爬,心娃一个劲的呵呵傻笑。 “心娃,叫妈咪,快点叫妈咪。”鼻青脸肿的傻“爸比”趴在地上,轻轻诱哄笑得好迷人的傻女儿。“快点叫妈咪呀,快点,妈咪妈咪……” “七英哥哥凡事以你为重,他很爱你,冰树。” “真的吗?”傻妈咪愣了五分钟之后,秀净的小脸胀红。“七英说过,但是我……”从好朋友口中说出来,她觉得不好意思。 “秀儿,签写好没有?快拿过来!”五只各自带伤的孤家猿忿忿跑了来。 唉……女主人头痛地交出了五张纸。 轮流抽起生死签的五只单身猿,开始轮流爆出亢奋的狂笑—— “我的是爱娃!哈哈哈!” “我的是甜娃!哈哈哈哈!” “我的是梦娃!哈哈哈哈哈!” “我的是娇娃!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是美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小心多笑一声的脱线猿,立刻被众猿饱以老拳。 这时候,屋内唯一脑筋清醒的托腮女性,淡淡丢出了一个问题:“各位哥哥们,我没恶意,纯粹好奇,万一你们的第一胎是男孩子呢?” 瞬间静音的现场,飘来一朵朵乌云,外加雷电闪闪,三十秒之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五只猿人们插起腰,仰天长笑,假装问题不存在地努力笑,一直笑。 活泼好动的宝娃转头看见,赶紧将吃不完的香蕉塞给老爸解决,并拖起他。 父女俩冲到院子,排在五位狂笑猿人的末端。宝娃插起小手,学五位干爹们站出大剌剌的三七步,仰起她古灵精怪的小脸蛋,面朝天—— “哈哈哈哈哈……” 五位干爹狂笑之余,不忘抽空对“猿家班”潜力无穷的下一代竖出大拇指,齐声赞道:“宝娃,你笑得真是太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在逗女儿的最后一猿见状,为免背负上不合群的形象,造成女儿日后难做人,他赶忙把女儿抱起,排在小姊姊身旁,两手撑持在婴儿软趴趴的腋下,让滴着口水的心娃遥望天际,父女俩一起笑得傻呼呼。 傻笑满面的心娃妈妈从厨房端出冷饮,见状,笑着转出去,将饮品逐一分送给喉咙笑得有点太干的大小猿与迷你猿。 唉……北投某狂笑不绝的透天厝内,唯一清醒的某女性头很痛中。 〖全书完〗 后记 我把这个系列取名——冬彦系列,以资缅怀某兄台壮烈的牺牲。 话说回来,这个系列我想写的几个角色,或多或少都与该兄台有关。我们不妨这么说吧,这人的诞生是为了日后的牺牲,所以此后与他有关的所有故事,都将列入“冬彦系列”史册中。别说我对他不好! 人有旦夕祸福,别怀疑。管兄是悲剧角色一枚,当时写得伤感,也可说伤心,中途曾想改变他的命运,无奈故事结局已定,难再回头,否则其他人的其他心情难以延续。作者能耐不够,原谅我。姓管的,你必须挂掉! 安心做你的天使吧!冬彦兄。 其实我欣赏你的病态美,真的,虽然把你写挂了,可是我真的心疼你。看,我不是让你当天使了?不过心疼归心疼,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兰西绝对不可能去陪你,你放心,虽然作者目前也不确定她流落何方…… 这段是在写《近水楼台》期间打好的,为了不破坏各位的阅读心情,我把它挪到这本来。 这套书,从架构《近水楼台》成形,可以说有本懒女写书以来最完整的故事构架,一次一系列,架构完毕。自己也很惊讶,我一向是写一本才开始构思另一本,或是稍有下本的故事雏型,以及想要发挥的人物性格。 一直以来我都是没有人物,就挤不出故事。这次很难得,几本书的楔子与尾声都先行写好。定调完成,男女主角雏型也都定好,就只差写出来了。 因为一辈子可能只出现这么一次,对不太积极的懒女而言,是奇迹,她得赶快将心情随书记录下来。 “冬彦系列”共计四本,除了《近水楼台》、《心太软》之外,还有《冬眠》与《少爷》两本。但愿后面这两本能在预定之内完工。(本人目前另有几个突发奇想,但基础的四本,跑不掉。) 此系列最想写的,依旧是人。 系列几位主角,不外乎大家关切的那几位了。该有的有,不该有的没少,也许额外会多出几位呢!世事难料,谁知道作者会不会又写到一时发疯呢?谁知道。 这套系列所衍生的配对问题,出乎本人意料的“多元”。 创作时,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一开始已决定如何写,配对也就不需本人费心了吧!因此看到读友提问,是不是谁谁配谁谁谁?又谁谁配谁谁谁呢?我只能含泪以对,对白中类似情况通常以点点点替过…… 一开始就没有配对的问题,何来谁配谁之疑? 在我的架构中,想写的几位都是独立个体,都有各自的美好归属,谁都不配谁的。否则另外拟好的几位男女主角将何去何从?要相信这位痞极却很有个人坚持的作者,她顶多偶尔出乎大家意料,写出个没人期待的家伙,不会恶意晃点人的。 信她者得永生啦,阿——门! 这整套书有我自己想挑战的地方,调性区分是其一,其余,老话一句,等全部完成,本人觉得达到“目标值”再来谈。若没谈,那一定是她觉得愧对众人,故意假装失忆啦! 好久好久,好久的好久,没在书上将读者的问题来个大整理,我想了一想,为什么自己居然懒到面目可憎呢? 后来恍然大悟,不是我变懒惰,原来是该说的话都回在e-mail里。 相信我,虽然久久久久久久才回一次信,我可是一封封很刻苦耐劳地回,没有剪贴,没有拷贝,绝对针对读者们写信的风格做个人调整,务必达到每封问题几乎一样的信件,都收到绝对大同小异却不一样的回信。 厉害吧?嘿嘿。 基于痞话不说两次原则,我下意识在书上省略了读者的提问,啊至于那个手写书信嘛……这话题太伤感,篇章有限,咱们别谈了。 最后祝我,顺利完成这套书;也祝各位,顺利看到想看的故事。 愿你我皆大欢喜,咱们下本《冬眠》见喽!……看到封面了吧?欲知详情,请见随后之p.s.,拜! 此即位于魅力站上“拔辣鲜报”之一肉串网址,该报报主的办报理念非——常人哉!此报中,社内的资料精采丰富且多样,欲知本人或其他作者近来发生何事,过去一阅就知啦!啊,福气啦! p.s.2:本人谨将“卡农”献给本书女主角,祝她永远快乐。下本书女主角,本人无条件奉上王菲版“晴雪”,愿她一生美满。 两人都要幸福哟!(有没有很日剧?哈哈!)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