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锁清秋》 第1章 《夜月锁清秋》 作者:雨凌烟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杭州卷 花灯 娘说,那一年杭城整整下了一个月的雨,就在我出生的那晚天空开始放晴,八月十六,月上柳稍,爹抱着上天赐给他的第一个女儿喜出望外,给我起名柳清秋。 我记得娘当时的表情,双眸含笑,神色温柔。 又是一年八月十五,我坐在窗口,任清冷的月光洒落身上,思绪凌乱。恍惚又见朝远拉着我的手穿过空荡荡的小巷,一路奔向灯火通明的街道。 他跑得极快,安静的巷子里面只有我们的脚步声,隐约还有远处的吵闹声。 “清秋,快点!就在前面的转角了!”朝远的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兴奋。 他的手心出了汗,温热的汗渗透在我的手掌,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由于奔跑和紧张几乎快要跳出来。 我们在转角停了下来,十四岁的朝远双手撑在膝盖上,不停地喘气。他面容俊俏,眉眼跟月姑姑极像,娘总说我们柳家就数朝远生得最俊俏。他的身后车水马龙,街道两旁挂满各式花灯,映得天空一片通红,商贩们在街旁吆喝着招揽顾客,那些小玩意以前从未见过。 我不禁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繁华景象,人群从我身边经过,熙熙攘攘。 “清秋,我们去那边!”朝远拉起我的手,右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家店铺。 那店就在沿河的杨柳树下,各式的桂花糕排列开来,色泽诱人,带着淡淡的桂花的香味。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朝远笑看着我说:“好了,哥过去买,清秋在这儿乖乖呆着啊。” 我使劲地点头,看朝远走向那家店铺。 “糖葫芦糖葫芦!” “香甜的糖炒栗子呦……” 吆喝声此起彼伏,来往的人群衣着光鲜,笑着擦肩而过。 一轮满月挂在空中,看着这盛世华年。 正观赏着,人群突然嘈杂了起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抓小偷,人群顿时往街两旁散去,中间留出了一条道。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飞快地蹿了出来往前面跑去,紧追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白衣少年。 我定睛一看,呀地叫了出来:“哥!朝远!” 但是我的声音被嘈杂掩盖,他显然没有听见我在叫他,人已经消失在转角。其他人紧追其后,我就这样被拥挤的人流挤到一旁。 “朝远哥哥……”我一遍遍地喊着,但是没有任何回应。 风吹起了地面上的纸屑,在空中悠悠地打着转。空荡荡的街,不见一个人影。 夜色微蓝,月亮躲到了云层背后。 我越走越快,那脚步声就在身后跟着。可是回头看,街上空无一人。 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抹了一把泪,颤抖着喊:“朝远哥哥!朝,远,哥,哥……” 一个白色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透过朦胧泪眼,他一步步朝我走来。 然后,身子一轻,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了起来。 “啊——”对上那双沉静的眸子,我倒吸了一口气,挣扎着喊救命。 白衣男子的眼里满是戏谑,剑眉一挑,嘴角向上扬了扬,那声音极其低沉:“小妹妹,要是想活命的话最好马上给我闭嘴!” 我深呼吸了一下,佯装镇定:“你就不怕我爹知道,扒了你一层皮?” “是吗?”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柳大小姐?”说罢便起身往前走去。 我握紧双手,一阵风过,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声音微微颤抖,我不禁痛恨起自己的胆怯,“我,才不是什么柳家大小姐,你,认错人了。” 他完全不理会我的挣扎,径自转过黑暗的弄堂。 入夜了,四周更加安静,隐约传来几声犬吠。本来还想着等到人多的地方就喊救命,这回希望落空了。不知道明天父母看到柳清秋的尸骨时,会不会……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估计等不到明天,我就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给吓死。 “那个,你要带我去哪里呢?啊——”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抬起头,柳府二字赫然入目。 那人一转身,往原路折回去,根本不理会我喊他留步。 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想着该怎么从后门溜回房间。不想这大门突然打开,爹满脸怒气,一看到我,立即瞪圆双眼吩咐身边的兄长:“给我带回凝香园去!”语毕便拂袖而去。 朝阳跑过来拉我的衣袖,在我耳边轻声问:“你这是干什么去了?爹很生气,他把朝远关在书房里面壁思过呢。” 我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如何开口,只低了头跟在他们后面,一路往凝香园而去。整个柳府灯火通明,吵声渐渐平息。一边担心朝远,沉默着就到了凝香园。 园里种满桂花,暗香扑鼻。我顺着小径偷偷瞥了门口一眼,只见娘频频翘首张望,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那翘首的姿势看得出她的紧张与焦灼。有娘在撑腰,恐怕爹也不会拿我怎么样,于是松了一口气。 冷不防听见那阴恻恻的声音叫了声老爷,鸡皮疙瘩突然竖了起来,我的头更是往下低,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 娘快步过来拉住我的手,指尖冰凉,对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话。这一边,宝儿看见我,破涕为笑,又皱起了眉头。 爹往木椅上一坐,没有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呦,我说清秋呀,这三更半夜和朝远溜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柳家大小姐想要离家出走了呢。”依然是阴阴的语调,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我看向这女人,她的眼角眉梢尽是幸灾乐祸的意味,瞟了我一眼,又朝爹开口了,“老爷,这事您也看到了,闹得柳家鸡飞狗跳,不好好管教一下别人倒是要说我们做父母的缺少教养!” 娘放开我的手,挡在跟前:“老爷,是我没有把女儿教好,请老爷和夫人把清秋交给心雅,我必定严加管教!” “交给你?”夫人斜睨着我娘,笑了起来,“若是你之前严加管教过这丫头,她此番会如此无法无天?” 这时朝阳已经走到了夫人前面,开口道:“娘,清秋不过是和朝远出去赏花灯,又怎么无法无天了?再说爹都让朝远罚站了,清秋这么小,您就宽恕她这一回吧。” 夫人摸摸朝阳的头,眼神突然变得温柔:“朝阳,你爱护弟弟妹妹没错,但是这小小年纪不管教,长大了再去管恐怕就来不及了。大人的事情你就别管,一切自有你爹作主。” 我只觉得有一股怒气冲了上来压抑不住便脱口而出:“爹,大不了我和朝远哥哥一块儿面壁思过便是!可是上一回朝晖溜出去玩为什么都不用受——” 罚字还没说出口,娘上来捂住了我的嘴巴。她的眼睛里面满是泪水,看着爹幽幽开口:“老爷,孩子无知,请饶恕她。今晚惊动了老爷和夫人,要罚就罚心雅吧!” 我噤了声,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夫人正要发作。 “好了!”爹终于发话,那声音充满威严,他的目光带着寒意,扫视了一下四周,定在夫人身上,“慧兰,朝晖上次归你管教,这次清秋,就交给心雅吧。” 他站起来走向躲在母亲背后的我。 那是他头一次对我动怒,我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悲伤,那个疼爱我的爹,我惹他生气了。 他长叹一口气,抬起手,我直以为那巴掌就要下来,闭起了眼睛,那温暖的手掌覆盖上我的头顶,睁开眼便对上了他的视线,那双眼睛里面饱含了许多无奈,责备,和无数无数的怜惜。 一行人跟着他出了门,朝阳回过头对我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宝儿轻轻关上门,凑上来问:“小姐,外面的花灯好看吗?” “宝儿!”娘瞪了宝儿一眼让她住了嘴,随后叹了口气。借着幽暗的灯光,她的眼睛里面有东西在发亮。 我靠在她的膝下,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掠去我额头的刘海,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清秋,你爹是这样疼你,以后再也不要做任何事情惹他生气了,知道吗?” 我紧挨着她的身子,像是跟她说话,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可是他惹我生气了,他把朝远关在书房……” 那个未曾入眠的夜晚,竟是最后一次与朝远在一起,从那以后,朝远便彻底从柳府消失,甚至是,从整个杭城消失了,再也没有任何音讯。 一阵风起,吹动身上单薄的衣衫,我抬头看天,月亮隐藏在薄薄的云层后面,夜色朦胧。 身后轻响,竹帘被挑起,灯笼的光芒映红了栏杆,宝儿轻唤着:“小姐,该歇息了,刚才二夫人有传话,菀夕小姐明朝也过来的。” 我低低应了她一声,转过头这丫头便放下帘子进了房间。 林菀夕,我在心底念着这名字,还确实替她惋惜。 眼见朝晖大婚的日子日渐逼近,惟独没有朝远的消息,心头越来越空落,隐约有些不安。 初遇 一夜无梦,意外睡了个安稳的觉。 金色的阳光透过小轩窗,斜斜地照在青铜镜上。 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双眸盈盈,嘴微微一抿,对她后面的丫环浅笑,一身浅粉的小碎花斜襟上衣,袖口宽大(奇*书*网^.^整*理*提*供),襟摆镶滚着刺绣的花边。 第2章 我一时间有些恍惚,镜中的自己变得极其陌生。 宝儿整了整我的领口,说:“难怪天天有人上门提亲,连宝儿见了小姐亦是喜欢。” “少肉麻了,快快一起去见真正的美人吧。”我站起身捏捏她的脸,笑着跑开。 但听她在身后关了门,唤着小姐等等我追了上来。 秋意渐浓,天气微凉,天空碧蓝,有不知名的鸟飞过屋顶,然后消失。 出了凝香园,往右拐是长长的回廊,宝儿在我身侧,一路说笑着,很快到了前厅。 一进门,只见爹坐在太师椅上,神色和蔼,我急急寻找菀夕的身影。 但见她坐在前厅右侧,低眉顺目,甚是惹人怜爱。 我在她耳边轻轻唤了声:“姐姐。” 于是一行人开始大笑起来,就数爹笑得最大声,娘笑指着我道:“清秋,还姐姐,姐姐地叫,再过段时间得改口叫嫂嫂了。” 菀夕的脸一下子红了,我佯装不满地看着娘:“娘,您看把姐姐羞得。” “呵呵。”坐在父亲旁边的夫人微微一笑,目光轻轻掠过我的脸,停留在菀夕身上。 “好日子将近,等妹妹过了门,清秋好歹也有个伴。”大嫂笑着看向爹爹。 夫人起身来到大嫂身边,轻轻握住大嫂的手:“依晴,这清秋过了今日都是十六岁的大姑娘啦!” “慧兰说得极是。”爹示意我去他跟前,盯着我,目光里尽是疼爱,“清秋,昨日与你娘商量,是该给你挑个好人家了。” 我一时无言以对,初秋的风穿过屋顶的横梁,沁凉沁凉的,抬头看地,那一袭粉色的百褶裙在风里飞舞,像极盛开的水仙,心里一阵荒芜。 一行人自是嬉笑着,我看向菀夕,她嘴角微微上扬,眼角眉梢尽带温柔。我稍微回过了神,佯装不理会旁人的玩笑,与菀夕说起了悄悄话。 时间倒也过得快,谈话间钟摆已指向十时三刻,但见朝阳朝晖从门外进来。 那朝阳哥哥向父母请了安便径自向大嫂走去,打量着大嫂笼起的小腹嘘寒问暖。 柳家最近喜事颇多,新的生命即将出生,朝晖与菀夕大婚的日子也该是近了。 用完午膳,父母亲与兄嫂便回各自的院落小憩。 菀夕与我一同回了凝香园。 倚在窗口,两人默默无语。 我见她的笑容自进了凝香院就渐渐隐去,眉头微蹙,似有忧伤,便问:“姐姐在想什么?” 她沉思许久,吐出两字:“命运。” 我噤了声,掌握在他人手里的命运,没有反抗的余地。 “清秋,你还记得那年冬天吗?爹爹牵着我的手走进柳府,那一日是朝阳哥哥的婚期,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拉着我,掌心冰凉,“清秋,哪天真若是进了这大院,我也只有你了。” “姐姐……”我无言以对,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菀夕浅浅一笑道:“不过是说说罢了,你的瑶琴呢?不如弹琴给姐姐听。” 琴声淙淙,似水流过。 想起那年冬天,菀夕站在灯火尽处的长廊上,问我:“你也是客人么?你竟也同我一样孤单。” 她听着琴声,轻轻吟唱: 见之时,见非是见。 见犹离见,见不能及。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反反复复地弹,反反复复唱,一直到听见推门的声音。 宝儿伸了半个头进来,吐吐舌头:“我的好小姐们,琴弹得极好,曲儿唱得也极好,宝儿听得如痴如醉。” 菀夕听得宝儿“如痴如醉”四字,掩着嘴扑哧一笑。 我站起来敲了宝儿一记,道:“哪里学来的怪腔调呢?” 宝儿摸摸头,嘟嘟哝哝,不知所云,半晌才拍拍脑袋叫起来:“哎呀,方才二夫人吩咐宝儿过来请二位小姐去前厅呢。” 我望向门外,暮色四合,十六岁,庆生宴,中秋,月缺月又圆。 左脚踏进前厅,便听见菀夕低低唤了声:“大哥。” 我抬起头。 眉目俊俏,衣袂飘飘,双唇紧抿,眼眸如星。 他的目光掠过菀夕的脸,轻轻落在我的脸上,又转向旁边。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了头进门槛,将目光转到母亲身上。 很快便入了座,我的左边坐的是娘亲,然后是父亲,菀夕与她的兄长坐在东边的位置,正好与我面面相对。 于是借着我的庆生宴,长辈们开始讨论朝晖与菀夕的婚期。 原来是林家伯父身体欠佳,林旭南代父来商量菀夕的婚事。对面的菀夕沉默着,小口小口地咀嚼,并不看任何人。 夫人笑容可掬,父亲同样是笑容满面,很久未见他如此开心,说话的声音也比往常高出了许多:“旭南,黄道士挑的十一月初八,上月已与令尊商量过,我看这日子就这么定下来吧。” 那林旭南礼貌地答道:“家父也正有此意,日后还望伯父伯母多多照顾小妹了。” 菀夕,我在心里念着她的名字,握紧了拳头,莫非真有命运,怨的只是命运捉弄人。 父亲的笑脸,夫人的笑脸,母亲的笑脸,朝晖的笑脸,所有人微笑着的脸,交织着的笑脸,在我面前摇晃着。看向对面的菀夕,低眉顺目,亦是微笑的菀夕。我亦抬头浅笑,朝远。 唯独那男子,眼神清洌,坐在面前,薄凉如冰。一夕间,竟觉似曾相识,很熟悉,只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也许是梦里罢。 允婚 天气逐渐冷了下来,院落里的枫树开始落叶,清晨起来的时候,经常会看到铺了厚厚一地的叶子。日头在晨霭里现出轮廓,不见光芒。一遍遍踩着落叶来回,沙沙作响。 而整个柳府却愈加热闹了,与这样的天气格格不入。 这日午后,闲来无事的我坐在凝香园的池塘边上读诗,宝儿坐在旁边直打瞌睡。朝晖直直闯了进来,喊着清秋清秋。 宝儿被这喊声惊得跳了起来,大叫:“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的大胆小贼!!” 我被她的样子逗得直笑。 她倒是一脸迷糊:“小姐莫怕,宝儿保护你!” 语罢挡在我的身前,左手叉腰,甚是凶神恶煞,一边举起右手往朝晖头上挥去,又猛地停了下来,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二,二,二少爷……” “你这小宝儿!”朝晖重重敲了宝儿的额头一记,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我捂着嘴偷偷笑,这丫头真是越长大越迷糊了。 “清秋,你看你的小丫头。”朝晖摇摇头,在宝儿的椅子上坐下,说道,“你在干什么?哥哥今天找你有些事。”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哥哥?从小叫他哥就爱理不理的,今天倒是自称起哥哥来了。无事献殷勤,哼,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见我不说话,他颇有些不自在。长这么大头一次这么仔细看他,很是俊俏,长得与夫人极像,尤其是一双眼睛更为神似,仿似有一团散不开的雾气,让人看不透彻,异常深沉。 他清了清喉咙,凑到我耳朵边上轻声问:“清秋,能不能跟我说说菀夕啊?我觉得她总是刻意与我保持距离。” 我一阵窃喜,莫非是他对菀夕动的是真感情,这样日后也就不怕夫人会处处刁难菀夕了。我斜过头看着他,眼里带着促狭的味道,看得他更加不自在,于是慢条斯理地说:“哦isuu書网,你说菀夕啊~~~” 然后叹了口气:“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又怎么能了解呢?” 偷偷瞥了他一眼,好像有些失落,一双眼睛更是雾气蒙蒙了。 “不过呢,有件事情我倒是知道的!”我故意加大了声音,他不解地看我。 我装作一本正经地说:“据我所知,这个菀夕好像心里没有你啊,二少爷。” “哦,这样?”他一张脸耷拉了下来,跟他母亲真是一个样,喜怒哀乐全部表现在脸上。 “小姐……”宝儿拉着我的衣袖,朝我眨眨眼。 这少爷得罪不起,我吐吐舌头,装作很委屈地低下头:“哥哥,你上当了。” 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拍拍我的脑袋笑道:“那你的意思是菀夕她心里有你哥哥咯?” “这个倒不知道啦,不过要赢得美人心,你还得好好表现方可。”我语重心长地教训起他来。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这笑容让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看不清他的眼神,这样的朝晖倒是有几分可爱,让人讨厌不起来。 “那我先回去了。”他挥挥手,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着,“这柳清秋,今天才知道你果然可爱,难怪林家都上门提亲了。” “什,什么……”我一时语塞,好不容易回过神叫住了朝晖,“你刚才说什么?林家?哪个林家?” 他回过头,不解地问:“难道姨娘没有同你说么?父母亲口允的媒,将你许配林家旭南。” 语毕,转过身离开凝香园。 “小姐!”宝儿过来,拉着我的手,“是不是小姐就要离开宝儿了?” 我恼怒地看了她一眼:“不许胡说!我去找娘亲问个明白。” 跑出了凝香园,只觉得满身满心火气,竟不觉得冷了,脚步飞快。 雅心居内空无一人,我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见到有丫环经过,便拉住问母亲的去处,那丫头回答:“回小姐,清晨便见二夫人去了前厅。” 第3章 冒冒失失闯进前厅,但见父亲,大夫人,娘亲,还有林旭南各自坐着,谈笑风生,好不惬意。我气喘吁吁,表情严肃地看着他们四人,他们立即停止了说笑,也盯着我看。 我狠狠瞪了一眼林旭南,叫了声父亲:“爹爹,你们为什么不经我同意就答应这人的提亲?” 父亲一愣,是娘先接的话:“清秋,难得旭南一表人才,少年才俊,你嫁给他却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娘,他一表人才,他少年才俊,那是他的事情,与我柳清秋何干?难道你也想早早将我嫁出去,从此再也无法相见吗?” “啧啧,旭南你看我们家清秋,小孩子气。”大夫人笑着开了口,“女儿家迟早是要出嫁的,再说嫁出去又不是再也不能回娘家。这杭州城也就这么点地,回趟娘家还不容易。” 那林旭南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沉静。 父亲招手让我过去,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清秋,为父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里疼着。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又何尝不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林家与柳家是世交,旭南这孩子又识大体,将你交给他,也是了了父母的一桩心愿。” 命运,我想起菀夕的话,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思。女子的命运,只是掌握在父母手里。因为是他们所生,必须终生为了他们的意愿而活。 母亲走到我身边,掠去我额头的刘海。那一刻,母亲温柔的眼神让我想起四年前她语重心长的一番话:“清秋,你爹是这样疼你,以后再也不要做任何事情惹他生气了,知道吗?” 我咬住唇,沉默半晌,直视林旭南,重重地点头。有眼泪,溢过心头,溢过那荒芜的秋天,涌上了眼睛。朝远,清秋终于长大了,长大到了嫁人的年纪,朝远,你还好吗?笑着,跑出了前厅,眼泪滴落地面,发出寂寞而空洞的声响,世界一片安静。 良辰 恨起自己的懦弱,不过是一人一句话,我居然就认输了。 然而柳家接二连三的喜事,让人无法很沉重地去后悔当日在他们四人面前的服从。 转眼就是十月初八,整个柳家张灯结彩敲锣打鼓。而柳家与林家结亲之事必定已成为杭城街头巷尾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许是佳话,柳家拥有杭城最大的织布染布作坊,而林氏成衣制造坊更是在沪杭两地有着极大的名声,林家千金嫁给柳家二少爷自然是天作之合。但是宝儿曾经偷偷告诉过我一些传到父亲耳朵里面的流言,说朝晖与菀夕不过是家族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定不得幸福。外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巴不得数月或数年之后从柳家传出各种不佳的消息,供他们作为消遣。市井小民幸灾乐祸的心态,众人皆有之,无可厚非。 不知道今后林大少爷与柳家小姐的婚姻又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外界的流言各种版本不计其数,不过流传归流传,柳家的喜事不会因此而停止。 清晨起来,太阳早早露了脸,从窗口望出去,枝头有一层厚厚的霜,想必天气是非常冷了。 宝儿替我梳妆,哥哥的婚礼,我自是要盛装打扮一番。奈何这天气,衣服裹了一层又一层,然后在外面穿了件湖蓝的对襟上衣。衣服是昨日娘差丫头送来的,并未细看,今日穿起来在阳光底下细细打量才发现它作工精细,原来衣服上面的小碎花都是刺绣上去的,衣摆与袖口的滚边针脚细密,连那纽扣都是特别包了一层绣花的锦布。 宝儿拿披肩给我披上,是色调稍深的湖蓝,用胸针斜斜地别着,是镶着水钻的玫瑰花形胸针,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呀!”宝儿惊呼一声。 我不禁纳闷,去年朝阳成亲也未见母亲在我的穿着上下如此大的功夫。莫非是因着我不久可能要出嫁,她才愈发疼爱起我了吧。 看着镜中的自己,头一次涂了胭脂水粉,脸颊白里透红,嘴唇更是娇艳,虽然仍是两条辫子垂在胸前,但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 我对镜子里的自己极其满意,转过头对宝儿露出很灿烂的笑容。宝儿不禁叹了声:“小姐,那不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么?” 于是两人笑着出了凝香园。 诗人说少年不识愁滋味,我还能过多久不识愁滋味的日子呢?几个月,或者更长?我不敢去想,至少现在还拥有着,也算甚好。 大红灯笼挂满了回廊和厅堂,一路过去,人来人往,异常忙碌。这景象比过年还要热闹许多。 一路看着很快便入了前厅,一行人看见我无不愣了一下,然后相互对视,掩嘴偷笑。 我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和宝儿面面相觑。不得不纳闷地低头看自己的穿着,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正疑惑着,便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新郎倌。 这朝晖新理了发,看上去精神抖擞,白衬衫配黑色西装,相比去年朝阳的儒衫,真是风流倜傥数倍。果然是应了一句人要靠衣装,男人亦是如此。 父亲注视我们兄妹仨良久,说道:“真是老了不自知,眼看儿女们一个个成了家。” 他对夫人和我娘亲笑笑:“再过不了几年,该是有一群小孙孙小孙女围着我们叫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了。” 我故意一直端详着父亲,许久才说出一句话:“爹爹依旧是那么年轻,论潇洒,跟两位哥哥有得一比呢!” 语毕,整大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临近中午,宾客陆续到来,整个柳家高朋满座。 好不容易等到午宴结束,我只觉得嘴巴笑得僵硬,忙拉着宝儿至临近侧厅那一处安静的花园里歇息。 阳光温暖,天空碧蓝,数只小鸟从草地上跃起,飞向空中。我靠着石椅,恍恍惚惚,不觉便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还有吹响的唢呐声声入耳。 这边宝儿也睁开了眼睛,忙扶着我喊道:“小姐,是迎亲的队伍到啦!” 我慌忙拉起宝儿的手往大门口跑,我的菀夕姐姐,终于要成为柳家的人了。 跑到大门口的时候,新娘刚刚下轿。由喜娘搀扶着的菀夕,一身喜气洋洋的大红,喜帕下面她美丽的脸庞若隐若现,身形纤瘦,如弱柳扶风,缓缓走在红毯上。 父亲与夫人坐在高堂上,笑得合不拢嘴。 朝晖略显紧张,但掩饰不住满脸喜色。 随着司仪一声一拜天地,二人齐齐向外行鞠躬礼。 “二拜高堂!”看着他们鞠躬,父亲连连说好好好。 夫妻对拜之后,菀夕便被簇拥着送入了洞房。 我目视他们走远,一旁的大嫂说了句:“又了了桩喜事。” 我挽着大嫂的手臂,指指她的肚子:“可是又好开始办新的喜事啦。” “可不是嘛!”大嫂却另有所指,“我家清秋的喜事也近了。你看你这未来夫婿多体贴,连你今日的衣裳都是他亲手设计,还专门差人送到柳府呢。” “啊??!!”我几乎是叫了出来,意识到自己不失态又马上捂住了嘴。难怪今早他们看我的眼神不对,而且笑得怪异,竟是这身衣裳生的事。这个林旭南,想得太简单了,想用一件衣裳收买我的心,简直是不可能。 大嫂刮刮我的鼻子,很是宠溺地看着我,眼角眉梢满是笑意。 天色开始暗了下来,灯笼在风里摇曳。 放眼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一派盛世华年的壮观景象。 抬头看天,一弯上弦月,清清冷冷地挂在空中,看着我们这些俗世男女歌舞升平,数颗星斗,闪烁着,我的脑海里突然跳出四个字:良辰美景。 心动 因着菀夕的到来,我的生活变得有趣许多,之前总是一个人在凝香园弹琴读诗,并无其他消遣。 天气越加冷了,呵气成霜。 我照例是每日早起,九时许去朝晖跟菀夕的沐雨轩。 菀夕更是出落得楚楚动人,举手投足间尽是小女人的可人姿态,眉目含情。 我经常在想,菀夕之前所怨的命运,未必就是不幸。现在朝晖视她如珍宝,夫妻恩爱,那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不知道我与那林旭南会是怎样的结局,那男人看着冷酷,料想不会待我如何。 “清秋,在想什么呢?如此入神。”菀夕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这才回过神来。 慌忙掩饰自己的情绪:“没,没有呢。在等嫂嫂,有些冷而已。” 她忙吩咐春香去生火炉。 我看她将绷架固定好,一副华贵的牡丹图赫然出现在眼前。花朵色泽鲜艳,数只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我的绷架也被她打开,隐隐可以看出是荷花的轮廓,奈何手艺极差,我自觉难以入目。 炉子生了起来,屋子里渐渐暖和。 我绣得有些气馁,放下手里的针线嘟囔着不绣了不绣了。菀夕抬眼看我像只青蛙一样气鼓鼓地绷起腮帮子,扑嗤笑了出来:“我家清秋也有耍大小姐脾气的时候呢。” “哪有啦,只是这针线一点也不听我的话,就听嫂嫂的使唤,连它们也喜欢美人呢。” 菀夕更是忍俊不禁:“哪里来的歪比喻,清秋难道不是美人吗?照理它们也该听你的使唤才对呀。” 我只是看她并不说话,她走到我身边手把手地教:“这个绣花是需要耐心的,心浮气躁怎么行呢?千万不能急于求成哦。” 她的声音很温和,我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拿着针线细细戳着,温暖得有些恍惚。 第4章 就这样一辈子该有多好,过平静而简单的生活,一直一直到死去。 “嫂嫂。”我抬起头看她,“我觉得此刻很幸福。” 她先是一愣,随即与我对视:“怎么?突然说这话?” “要是生活一直这样继续下去就好了,以前舍不得我娘,现在有了嫂嫂,我更加不想离开柳家了。” “傻瓜,不离开柳家你怎么经历爱情?不经历爱情你又怎么会长大?那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你是排斥林家么?我也是林家的人啊。” 我托腮凝视那朵荷花,我是在排斥林家么?亦是排斥林旭南?摇摇头,理不清的头绪。 “要不跟你说说我大哥吧。”菀夕见我沉默着,索性搬了凳子在我身边坐下,“跟你说说我大哥吧,清秋,免得你把他当成老虎。” 我故意捂起耳朵称不想听,三分像是真生气,七分是撒娇的意味。 菀夕也拿我没办法,叫了声:“你这个清秋呀~~~” 只听得有人推门进来,带了一屋子寒气。 “两个丫头在谈论什么呢?”是朝晖的声音,我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 菀夕看着朝晖娇羞地微笑,朝晖则过来揽住她的肩,柔声问:“菀儿,还是害头痛么?” 菀夕看着他摇摇头说:“早上起来就已经没事了。倒是你这妹妹,还真让我头痛了。” “清秋??”朝晖看看菀夕又看看我很是不解,“清秋怎么了?她惹你生气了不是?” 我白了他一眼:“还当你是好哥哥呢,有了老婆便忘了妹妹。我就成惹你老婆生气的罪魁祸首了?”说罢装势捂住眼睛发出呜呜的哭声。 他们两人笑得好不夸张,朝晖说:“菀儿菀儿,你看我这妹妹真是越长大越可爱,实在是招人喜欢,连我见了亦是喜欢,莫说是旭南了。” 我一听到林旭南的名字马上停止装哭,一脸委屈地看着眼前两人。 “清秋真是上旭南的心。”那菀夕竟又提了旭南两字,“就我们成亲那日她穿的衣裳,他是亲手设计,找来了林家最好的制衣匠,还亲自盯着他们做的呢。” “是吗?”朝晖的语气带着促狭。 我霍地站起身:“不理你们了!两夫妻联合起来欺负人!” 朝晖哈哈大笑,指着我的刺绣问:“这个是谁绣的,什么花呀?” “柳,朝,晖!”我实在是忍无可忍,这家伙,分明是特意赶回来刺激我的,“你好好的不做事这么早跑回来干什么!!” “丫头,还不是你最不想听到的消息。”他扬扬嘴角看我,“爹爹今早跟我去了林家,这会儿刚一起回来呢,你们的日子定下来了。” “啊??!”我张在眼睛,嘴巴久久没有闭上。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定了日子。 “究竟是什么时候呢?”菀夕说出了我想问却问不出口的话。 “本月初十订婚,明年二月成亲。”朝晖如是说。 父亲竟也不多留我一段时间,好似巴不得早早将这个女儿嫁出柳家。 我声称出去透透气,一个人出了沐雨轩。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原本郁郁葱葱的花草已不见踪迹,只有一堆堆泥土覆盖花坛,万木凋零,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空中,好不寂寥。 云层厚重,天色阴沉,心情越发凝重。我心想着,许是要下雪了吧。都入腊月了,第一场雪却迟迟还未下下来。 一时不知该回凝香园还是去别处转转,愣在回廊处暗自叹息。 一抬头,这空中已经飘起了细碎的雪花,不多时便越下越大。纷纷扬扬,漫天飞雪。如厮美景,我兴奋地跑出回廊,张开双手想接住雪花。 抬起头,闭了眼,可以听见雪落下的声音,有雪花落在脸上,冰冰凉的,又迅速被体温融化,化成一行水从脸颊滑下,像是眼泪。 “小姐!”是宝儿叫我。 睁开眼睛,在回廊尽处,有人跟在宝儿身后,一袭青衫,双眸含笑,异常俊朗,他的身后是大雪漫天,冰冷的天气,这一抹浅浅的笑竟和煦得如春阳,温暖了这冰天雪地。 宝儿说:“小姐,林少爷找了你许久。” 我远远凝望他的眸子,露出灿烂一笑,缓缓朝他们走去,宝儿笑着跑开。 他亦是缓缓走来,到我的面前停下。我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旭南,是身形颀长的男子,我不过到他的下巴。 他笑意渐浓,从眉梢到眼角。最后轻唤了声:“清秋。” 那声音低沉而极有磁性,有说不出来的意味。我只觉两颊发烫,大概脸已经红得厉害。 他伸手拂去我发梢的雪花,说:“大冷天的,当心身子。”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微点了点头。 一直到午膳时间,还是觉得脸在发烫,一语不发地埋头吃饭。 “清秋今天这是怎么了?脸这样红,是不是发烧了?” 我用余光瞄了下父亲,连连摇头。 朝晖跟菀夕笑得夸张,可恶的朝晖对父亲说:“爹,您有所不知,刚才孩儿不小心看到清秋跟旭南……” 他的话还未说完,我慌忙放下手中的碗筷说了声我吃饱了便匆匆离席。 订亲(河蟹了河蟹了,就改几个字哦) 然而林旭南给柳清秋拂去雪花那一事还是传得柳家上下皆知,足足被一家人笑话了数日,我只得装作低眉顺目任他们去说,心里却不禁怨着,这个林旭南,当真害我们脸面尽失,可恶,极其可恶。 腊月初九,一大清早雪已经融化,阳光普照大地。 林家的聘礼陆续抬到了柳家。 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琳琅满目,甚是铺张浪费,看得我眼花缭乱。 娘拉着我的手,许是想着数月后我就得离开她,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抹了泪。 不一会,前厅便摆满了聘礼。坐在一侧的大嫂“啊”地叫了一声,朝阳连忙从门口跑进来,蹲在大嫂身侧紧张地问:“依晴,怎么了怎么了?” 此时她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夫人慌乱地跑出大门去唤下人,于是一行人手忙脚乱地送走依晴。 其他人再也定不下心来做别的事情,索性全部往晚晴阁而去。 朝阳在院落里来回踱步,很是紧张。 我站在门口看他。但见他的眉头蹙起,依晴每呻吟一声,他的眉头就皱得更紧。 午膳干脆也搬到了晚晴阁来用。 父母也是坐立不安,时而看看右侧的钟摆,时而相互对望。 我只是站在门口,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望着太阳,看它渐渐西斜。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芒从柳家的屋顶消失,彩霞布满天空。 到了傍晚时分,终于听见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朝阳跑得飞快,推开卧房的门冲了进去。 两个丫头满面喜色出来,齐声道:“恭喜老爷夫人,是位小少爷,母子平安!”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父亲握着夫人的手,似有千言万语要说,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喃喃着好好好。 “娘,娘!”我与母亲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对望着,露出会心一笑。 产婆抱着娃娃出来,我们围了上去。 那小小的婴儿,皮肤又红又皱,哭声异常响亮。 夫人的眼睛里面似有眼泪在闪烁,看着小宝贝露出了少有的慈爱眼神,她像是自言自语:“这模样,像极了朝阳,记得朝阳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眉眼分明,在我的怀抱里面哭个不停……” 用完晚膳,母亲与我一起回了凝香园。 她拉我在贵妃椅上坐下,轻叹一口气:“清秋,转眼你就长这么大了。” 她看着我,和多年前看我的眼神一样,异常温柔。 “娘……”一声呼唤,便哽咽住,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热了,一行清泪夺眶而出。 娘温暖的手掌抚着我的脸,她吸了吸鼻子,将我的眼泪轻轻擦去:“快去更衣,娘今晚陪我的小清秋乖乖一起睡。” “娘。”我轻轻唤着,将脸靠在她的肩膀上。 “清秋,清秋。”她抚摸我的头发,我们双手紧紧相握,“娘是这样放心不下你。我的清秋,在娘的心里永远是个孩子,永远需要娘亲的照顾。以后要一个人去了别家,娘怎么放心得下?” 我依偎着娘,止不住泪流满面。 她像是跟我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只要以后旭南对你好好的,娘也就安心了。总是要嫁人的,总有一天娘要先你而去,只要旭南疼你,我也就没有牵挂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四周一片安静。 “娘。”我又唤了一声娘,她便转了身来,搂住我的肩。 我吸吸鼻子,话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娘,我想再听您唱的催眠曲。” 她轻轻哼着,我的思绪越来越模糊。像是回到了很小的时候,摇篮轻轻晃着,娘的歌声很低,越来越低,我就这样睡了过去。 是温暖的春日,柳家花园里姹紫嫣红开遍,我跟在娘亲身后抓蝴蝶,我咯咯笑着,笑声响彻了整个花园。 睁开眼睛的时候,嘴角还是上扬着的,娘看着我,目光平和而慈祥,她问:“做了什么美梦了?笑个不停。” “梦见跟娘一起在抓蝴蝶呢,很是开心。” 亦是高朋满座,一派热闹景象。 二月十二那日,也该是这样的情景罢。 晌午时分,父亲允许我回凝香园小憩。我在宝儿耳边嘀咕了几声,瞒着众人拉菀夕去了晚晴阁。 第5章 推开了房门,只见依晴嫂嫂靠着床背,一只手拍打着婴儿,一见我们进来立刻坐直了身子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我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跑至床前。 “大嫂,我跟菀夕嫂嫂是偷偷溜过来看你跟小宝贝的。”我扶她靠回床背上去,“你身子怎么样?” 菀夕在我身后说:“是啊,大嫂,身子怎么样呢?” 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亦是苍白的,声音极低:“我没什么大碍的。倒是你们两个,偷偷跑来我这里,爹会不会发现呢?” “放心啦,爹才不会发现呢。我只是说回凝香园休息一会,他同意了的。”我用食指轻轻触摸小宝贝的脸蛋,问依晴,“孩子起名字了么?” 依晴莞尔一笑:“名字由爹来取呢。” “小姐,小姐!”有叫声从远处渐渐传来,越来越近。 我仔细一听,是宝儿的声音。 她跑进了屋子,气喘吁吁:“小、小、小姐,姑、姑爷来了,老爷吩、吩咐宝儿来请,小姐过去。” 依晴跟菀夕捂了嘴偷笑。 菀夕拉拉我的袖子说:“那就赶紧走吧,我在这里陪着大嫂便是。” “妹妹说得是,清秋你赶紧去吧,不要让爹过来找。”依晴拍拍我的手背说。 我努努嘴:“那我等会过来找你们啊。” 远远地,就看到林旭南站在人群中,气宇轩昂,越发显得出类拔萃。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冽。 我在门口便停住了脚步,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 他看到我,有笑容从脸上一闪而过,然后走过来在我耳边嘀咕:“清秋,我爹娘请你去出席林家的晚宴。” 我很是仔细地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然后回头找爹。 爹对我点点头,嘱咐林旭南说:“旭南,那清秋就交给你了,请早去早回。” 林宅 出了大门就看到林旭南的马车。 只见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年驾在马车上,穿着烟灰色的对襟夹袄,虽然衣着朴实,但依然是眉清目秀。见到我们他立即跳了下来,稳稳落地,进我腼腆一笑:“大少奶奶好!” “呃……”我转过头看看身后的林旭南,不爽快地努努嘴。 他倒是笑得咧开嘴,头一次见他笑得如此开心,眼睛微微眯起,看上去似乎年轻许多。 我朝他瞪瞪眼,他立即止住了笑,对那少年说:“小宝,还是称柳姑娘吧。没看到人家姑娘不乐意你叫她大少奶奶?” 他略显尴尬地抓抓脑袋,脸涨得通红,忙改口叫:“柳姑娘好。” 我暗忖着他的名字,跟我家宝儿的名真是很相配,于是对他微微一笑:“你叫小宝?” 他重重地点头回答说:“回姑娘话,小的是叫小宝。” 我连连称:“不错不错,好名字!” 林旭南一边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一边上了马车,向我伸出左手。 我看着他的手指,修长而干净,在阳光底下呈现出透明的颜色。明明是有些陌生的男子,即使今后在我的生命中扮演很重要的角色,如今终归是生疏。 我犹豫地立在原地,那一夜,是朝远拉着我的手在黑暗的弄堂里奔跑,手心灼热,一时便失了神。 他不知何时又走回我身边,问:“怎么了?” 我慌忙低下头钻进了马车。 马蹄声哒哒,外面时而安静时面喧哗,喧哗的定是闹市。 算来我已经好久没有出过门,本想探出头去瞧瞧的,可是旁边那个男人自从进了马车便一声不吭,好似我欠了他多少银子似的,表情冷得堪比下雪的天气,真是个喜怒无常的男人。 我把头转向一边不瞅他一眼,嘴里嘀咕着:“男人心海底针男人心海底针……” 有风从窗缝里漏进来,微冷。我偷偷瞄了他一眼,那男人正襟危坐着,嘀咕着有些累,我亦学着他的样坐得端正。 温暖的手掌轻轻覆盖上我微凉的手背,暖意从指尖一直到达心底。我抬起头,对上的是他深情的目光,似三月的春风吹过,依依垂柳轻拂过河面。 我动动嘴唇,说不出话。 “清秋。”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底下发出来,异常低沉。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我抽出自己的手拽着衣角。 他轻笑着掀开帘子跳下马车,我把手放进他伸过来的手心里面,世界一片安静。 阳光甚是刺眼,我微微眯起眼睛。 异常气派的林家府邸,围墙漆得雪白,映得朱门十分醒目。门口一对巨大的石雕狮子,威风凛凛。我跑过去摸摸狮子的头,嘿嘿一笑。奇qisuu.书再抬头就看到林府二字赫然入目。 小宝跑在我们之前开了大门,我跨过高高的门槛,视野一片开阔。 好一条宽阔的道,直通前厅。 粉墙黛瓦,飞檐翘角,颇为古雅。 对于我这只井底之蛙来说,这是除了柳家之外我见过的最别具一格的建筑了。 林旭南与我并肩往前厅走去,大红灯笼挂在门口,风一过便跟着摇晃。 离前厅越近,喧闹声越是大。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躲到林旭南的身后继续往前走,头猛地撞到他温暖的背。 “哎哟!”我揉揉额头,颇为不满地瞪他,“干嘛突然停下来?”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不需要太过紧张的。”他看着我,眼神里戏谑的的意味很是明显。 “哼!谁怕谁呢。”我嘟起嘴巴,跑到他跟前,“你快点跟上啦!” 进了门槛,是另一番天地,数位不知道姓甚名谁的长辈各自坐在座位上谈笑着。 那林旭南这回倒是很有风度地挡在我跟前,恭恭敬敬地朝各位长辈作揖。 我亦是朝他们微微欠了欠腰,悄悄抬了抬头,坐在厅堂正中太师椅上的肯定就是林家伯父伯母了吧? 那伯父端坐着,背脊挺直,眉毛浓密,眼睛异常有神,见我怯生生地看着他,放下手中的茶杯露出浅浅一笑,那眼神是慈祥的。伯母肤色白皙,眉目清淡,她婉然一笑,两个酒窝大而深,可以看出年轻时候定是个美人胚子。 “爹,娘,孩儿把清秋带来了。”林旭南拉着我的手腕低头微笑,摇摇头示意我不必慌张。 “清秋见过伯父伯母。”林旭南的微笑给了我极大的鼓励,我欠欠身,抬头迎视众人的目光,那一刻定是笑靥如花。 众长辈发出啧啧的赞叹,伯母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她拉着我的手,上下细细打量,看那表情很是满意,一边还欣喜地点头,说:“果真是粉雕玉琢的可人儿。他日旭南可娶得清秋,便是旭南的福份。”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长辈们交头接耳,相互点头大笑。 我羞怯低头,林旭南轻轻掠去我鬓角的发丝,摸摸我的头顶。 晚宴结束,伯父伯母送我出的门。 天已全黑,漫天星宿,冷风过处,我不禁环抱住自己的肩膀。 林旭南从伯母手中拿过披风,披在我的身上,隔着灯笼微弱的光线,我看见他目光灼灼,无限深情尽现眼底。 出大门谢过二位长辈的款待,便与他们挥手告别。 我掀开帘子,再次朝他们使劲挥手,马车缓缓起步,直至他们的身影在暗夜里渐渐消失我才放下帘子坐回原位。 有些困乏,我打了个哈欠。 “累了吧?”林旭南一边帮我系好披风,一边语气温和地问。 我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回答:“确实有些累,笑得嘴巴都僵硬了。” 说完还故意张张嘴,一脸无辜地看他。 “要不,借我的肩膀给你靠靠?”他一脸坏笑。 “做你的春秋大梦!”我将身子向后倒,头倚在靠垫上,对他说,“没听说过男女授受不清吗?” 他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口,坏笑着看我,并不说话。 被他看得颇不自在,我转过头去。 马车一颠一簸,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很是温暖,像在母亲的怀里,棉布的衣物轻触脸庞。可是,却是陌生的气息,像阳光底下一片碧绿的草地,散发出淡淡清香,我不得不把身子挪得更靠近这片青草地。 梦里不知是谁轻唤着:“清秋,清秋。” 有人拍打我的脸颊,我努力地睁眼,可是眼皮沉重,未醒过来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有人低低地叫:“清秋,清秋,清秋。” 呼唤 低沉的男声,呼唤我的名字,在梦里反反复复,一整夜。 “清秋,清秋。”我皱起眉头,揉揉眼睛,呃,好像是娘的声音。 睁眼便见娘亲坐在床头,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 我忽然清醒了过来,昨晚不是坐着林旭南的马车回来么?后来好像是睡着了,可是他怎么没叫我下车呢? “哎呀!”我腾地坐了起来,大叫,“娘!” 站在床前的宝儿一惊:“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哎呀,娘!”我倒回床上,又叫了一声,然后转过头,极其迷茫地看着娘问,“昨晚不是坐在林旭南的车上么?” 宝儿笑出了声,娘朝她眨了眨眼,她便马上闭了嘴巴忍住笑。 “倒是说话呀!”我不解地看她们,很是不悦。 娘扑嗤地笑了出来:“宝儿,你给小姐说说吧。” “噢。”这丫头应了一声,笑得越发夸张了,“话说昨晚,月黑风高,姑爷的马车载着我家小姐从林家奔向柳家!” 第6章 我缩缩脖子,难道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了,这丫头说得如此恐怖。 “刚刚到达柳家大门口的时候……”她顿了顿,嘿嘿笑了出来,“结果呢,我家小姐睡得深沉,姑爷在小姐耳边唤了好久,可是小姐在姑爷的怀里睡得可香了。” “好了好了!”我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这个,我要起床了。宝儿,你去帮我把衣裳拿来。” 娘跟宝儿对视一下,宝儿问:“小姐,后面的更精彩呢。当真不想听宝儿说下去了?” 我白了她一眼:“你都可以去编故事说书了。下回我去邻街的茶馆问问,他们是否需要说书人,把你送去那里说书得了,无中生有的本事倒是挺高的啊。” 宝儿朝我娘耸耸肩膀,对娘说:“二夫人,后来呢,是姑爷抱着小姐进了门,还帮小姐盖了被子呢,走的时候盯着小姐看好久,好像很舍不得离去。” 语毕大笑着走去帮我拿衣物。 我拍着被子,大叫:“宝儿,你这臭丫头,你给我回来啦!” 娘揽着我的肩膀笑道:“好了好了,人家宝儿说的也是事实,有什么好生气的,是吧?” 我把头靠在娘的脖子上,喃喃说着:“娘,你看这林旭南,专门害我脸面尽失,真是很可恶。” “他这是对你好,怎么又让你脸面尽失了?”娘好笑地拍拍我的后背。 “他就是嘛!”我叹叹气,“好了好了,娘,我也不想提起这个人。饿得我晕忽忽,起床吃早饭了。” 吃过早饭,想起昨日答应依晴回头找她的,结果去了林家没有去看她。 于是拖了宝儿直往晚晴阁去。 这丫头好似心情很不错,一路哼着曲儿小跑着。 我故意重重咳了一声,她别过脸去笑笑,停了下来,问:“小姐有何吩咐?” “嘿嘿。”我上去捏捏她的脸颊,阴阴地问,“怎么?宝儿心情很好么?” 她抓抓头,傻傻一笑:“宝儿心情一向很好,小姐觉得呢?” 我苦着一张脸说:“宝儿啊宝儿,如今你小姐的小辫子被你给抓住了。看在小姐一向疼你的份上,还请宝儿大人不要大肆宣扬啊。” 她很义气地拍拍胸脯道:“小姐放心啦,宝儿替您保密呢。” 我敲了她的头一下,在她耳朵旁边嘀咕:“你要是敢不保密呢,明天我就把你送去沁香园说书。” 她“啊”了一声,嘟起嘴巴,那样子甚是可爱。这个可爱的宝儿姑娘,哪天一定要找户好人家把她嫁了才行。这样想着,顿时觉得很开心,于是学着宝儿哼起了小曲儿。 不觉已到了晚晴阁,一进去便听见婴儿的啼哭。 一陌生中年妇女抱着孩子来回踱步,依晴则是半靠在床上看着孩子不停地唤着:“冬儿不哭冬儿不哭啊。” “冬儿?”我指着小娃娃问依晴。 依晴支起了身子坐好,对我点点头:“昨日长辈们问起娃娃的名字,爹给起了个小名,叫冬儿。” 我伸过头,摸摸冬儿的脸,对那中年妇女一笑,问:“嬷嬷您是冬儿的奶妈么?” 妇女憨笑着点头。 “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我看着小小的冬儿满脸泪水,有些心疼。 奶娘说:“是孩子想睡觉了。” 宝儿把头探过来,对奶娘说:“嬷嬷,我们给冬儿少爷唱唱催眠曲吧。” 我在依晴床边坐下,端详着她:“大嫂,看你今天脸色好转许多。大哥出去了?” 依晴又是点头:“听说最近很忙。” “冬儿。”菀夕宠溺地叫了冬儿的名字进了屋,看到我抿嘴笑,“清秋也在大嫂这儿呢?” 我眨眨眼,说道:“当然啦,就许你来看大嫂呢。” 她站在我身后,双手搭着我的肩:“当然不是这意思啦,傻瓜。对了,昨日见了我爹娘,如何?” “人见人爱的柳清秋,当然也招伯父伯母喜爱咯。”我吐吐舌头,胡诌道。 依晴看看菀夕,两人又是笑。 我极喜欢最近的氛围,一家人和睦相处,一直微笑。 菀夕似是不经意地说了句:“清秋,听朝晖说,昨晚……” “哈哈,你说昨晚啊?”我忙打断了她的话,“昨晚我睡得可好了,还梦见绣了一幅画,跟嫂嫂绣的一般好看。” “是吗?”她刮刮我的鼻子问,“是否还梦见我大哥了哦?” “没有的事情,我没事梦见他干什么呢?跟他又不是特别熟,呵呵。”我笑得极灿烂,看着菀夕,心底暗暗叫着,林旭南,遇到你我可真成了头号倒霉蛋,到处被人抓住把柄! 菀夕也是打哈哈:“是啊是啊,又不是特别熟,不过是被他抱回房间而已嘛!” “宝儿!”我跺跺脚,脸涨得通红。 她赶紧跑了过来,一脸受冤的表情,忙解释:“小姐,我可什么都没说。” “这个清秋!”依晴跟菀夕笑得前俯后仰。 笑吧笑吧,我撅起嘴巴,看着眼前这两个女人,能博得二位美人的笑,牺牲我清秋一人的秘密又有什么关系呢? 转变 时间如白驹过隙,仿似刚过了十六岁的生日,但是转眼就已到新年。 除夕那夜,朝阳朝晖点燃鞭炮辞旧迎新,女人们则捂住耳朵躲得远远的。菀夕直夸柳家的新年比林家有趣百倍。我不可置信地看她,因为在我看来,一样是兄妹三个,必定也该是同样热闹才是。后来一转念,林家儿子都尚未娶妻,人丁自然是不及柳家,也难怪菀夕夸奖这热闹的除夕之夜了。 一行人笑闹着,天寒地冻,呼出的白色气息都快要结冰。而林家那边今年又少了个女儿,肯定是更加冷清了吧。脑海里突然出现林旭南温情含笑的脸,这一刻,好像有点想念他。 大年初一,起了个大早。 换上了新衣,打开小小轩窗。新衣亦是林旭南差人送来的,作工非常精细,他对我倒是真正用心。不过自那夜送我回了柳家他便再也没有出现过。若不是昨日差人送衣衫来,我都以为他就此忘记柳清秋另结新欢了。那日将这个想法告诉菀夕的时候她狠狠敲了我的额头一下,笑嗔柳清秋是个爱胡思乱想的笨家伙。于是我便认定他林旭南心里果真只有清秋一人。 可是,既然心在我身上,为何这么久也不露个脸,很是猜不透彻,于是干脆不去猜想。 一家人一起吃了早点便聚集在前厅,宝儿跟春香在门口指着对联认字。 阳光穿过大门照在地面上,投下一圈圈光影,我只是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晒太阳。他们在谈论着,也不知谁说了什么话,一群人哈哈大笑。 据说今日菀夕娘家人到此拜年,爹特意嘱咐厨子多准备上好的菜肴。这么说来,林家伯父及林旭南中午都会来柳家。 我很努力压下一颗几乎快要跳出来的心脏,一阵窃喜。 听见他们提起我的名字,我转过头去。 菀夕坐在朝晖边上,看着父母与兄嫂说:“清秋最近不大爱说笑,表情很是落落寡欢,莫非是害了相思?” 我一听跳了起来,忙跑过去摇晃菀夕的肩膀,辩解着:“嫂嫂莫要胡说,嫂嫂莫要胡说!” 菀夕笑得不支,一颗头趴在朝晖的臂膀上。 那边宝儿跑了进来:“小姐,姑爷他们来了!” 菀夕跑到门口喊着:“爹,大哥!” 我也跟在她身后跑去,站在门边,一颗心跳得剧烈。 林家伯父与林旭南并肩走来,父子二人交谈着什么,听见菀夕叫着他们,便抬起头来。 林旭南似有些消瘦,他的目光淡淡掠过我的脸庞,看向别处,神情很是淡漠。 我吐了一口气,闷闷地退回到母亲身边站着。 他们说了一番客套话便各自坐下。林旭南对父母极其恭敬,笑容可掬,只是并不看我。 我只觉一颗心沉了下去,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沉默着将手搭在母亲肩上,笑自己天真,怎么真信了菀夕的话,林旭南心里又怎会有柳清秋呢? 爹眼神闪烁,看着林伯父犹豫好久,问了句:“这个,慕风……墨南怎么没有过来?” 林伯父侧过头看看林旭南,林旭南面无表情地坐着,终于定定地看向我,眼神凛然,我迎视他的目光,将心头的疑惑藏下,表情异常严肃。 “墨南那孩子,不愿过来。”林伯父叹了口气,摇头。 于是,又换了个话题侃侃而谈。 午膳很丰盛,只不过我食不知味,胡乱吃了几口便借口身子不适匆匆离席。 一个人走在午后的光景里,阳光斑驳。我在回廊里伸手去抓那光亮,日光如水,从指尖流泻。数点梅花洁白如雪,凌寒独放,好不寂寞。 站在凝香园外边盯着对联看了许久,反复读着:“寒尽桃花嫩春归柳叶新,春情寄柳色日影泛槐烟。春归柳叶新,日影泛槐烟。” 后面有击掌的声音,那人读着:“寒尽桃花嫩,春情寄柳色。” 我头也不回走进园子,那男人跟了进来。既是对我冷眼相向,又何必跟着来呢?我扬着嘴角冷笑。倒不如永远是陌生人,免得付出了感情,一发不可收回。 我跑上台阶去推门,他却先我一步挡在了前面,头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前,觉得痛。一阵无名业火从心里升腾,我气极地用拳头捶打他的胸口,随后跑到池塘边坐下,托腮盯着水面发呆。 他亦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捡起一块小石子把弄着,扑通一声,石子重重地扔进了水里,击起一滩涟漪,水花溅到了我的裙摆。 第7章 我愤愤地站起身瞪着林旭南,他头也不抬一下,旁若无人地向水中扔石子,一块又一块。 “够了没有?!你给我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从不知道,我的声音也可以这么响亮。 他缓缓抬起头,许是阳光太刺眼,他眯起眼睛看我,眼神里有一缕我不熟悉的深沉,嘴唇紧紧抿着,冷酷而决绝。 我跑着逃离,关上门。 在日头底下待了太久,房间里很是阴冷,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黑色在飘浮着。 好一句寒尽桃花嫩,春情寄柳色。无奈桃花随水转,春水向东流。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对我的态度突然有如此大的转变,头脑里反复出现他冷若冰霜的眼神,脚一软,我整个人摊坐在地上。 门吱嘎一声打开,我陷在深深的悲哀里面,对他说道:“请回去,不要再来打扰我。” “小姐,是我啦。”宝儿蹲下了身子看我,“姑爷方才已经回去。小姐怎么坐在地上?” 我握紧拳头,不停地摇头。 “姑爷多疼小姐,见您身子不适,他放下碗筷就跟了来。”宝儿一边扶我,一边说着。 我未作解释,就算解释了外人也未必会懂得。 若是装模作样的疼惜,我柳清秋并不稀罕。 离别 过了新年,柳家就开始忙着办嫁妆。我经常眉头紧锁,七弦琴也无心去弹,只是心心念念盼着林家取消婚约。眼看着二月日渐临近,我的希望却依然落空,心想这婚礼必定是要如期举行了。 天气一天天转暖,满园的桃花开得热闹,风过处,落花阵阵。 我成了柳家最清闲的人,每日坐在树下看落荫缤纷。 二月初,离上次见林旭南已过了一个月。有时候想去回忆他的面容,可是那容颜在记忆里已经面目模糊。这样子,反倒是轻松了许多。 该来的总是要来,既然无法阻止事情的进程,不如去接受这个事实,因为某些人坏了自己的心情更不值得。我顿时心情大好,坐直身子伸伸懒腰跳了起来。 宝儿走下台阶,眼眶通红,原来她刚才就一直就坐在门槛上看我。 这段时间,我沉默,她比我更是沉默。 “怎么了,宝儿?”我摸摸她的额头,问,“发烧了么?怎么眼眶红得厉害?” 我这一说,她的眼泪扑簌掉了下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喊了声:“小姐……” 自从她七岁那年进柳家,我从未见她掉过一滴泪,从来都是少一个筋似的大大咧咧,爱笑爱闹。她眼泪一落我便乱了手脚,忙用袖子给她擦泪。 她转过头自顾自地哭,不让我去碰。 “宝儿啊!”我把她的脸扶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跟我说,我立刻去替你讨回公道!” 她使劲摇头,泼浪鼓一般。 我泄了气,噘起嘴佯装愠怒:“既然不是,那你哭什么啊?” 她把头埋进我的肩膀,啜泣着:“小姐,宝儿舍不得离开你……” 我拍打她后背的手停在了空中,随即大笑起来,这个傻丫头! 经我这么一笑,她更是迷糊了,含泪看我半天。 “谁说你要离开我了?你要嫁人了吗?”我刮刮她的鼻子,哼了一声。 她一眨眼,数滴泪砸在地面上:“是小姐要嫁人了,宝儿舍不得离开小姐。” 我看了她一眼,叹气道:“我柳清秋怎么有你这么笨的丫头啊?谁说我要嫁人我们就得分开了?从你七岁那年开始就是要一辈子跟着我的。” “小姐,你是说……”她雀跃地擦去眼角的泪花,绽开了笑容,“小姐的意思是将来会带宝儿去林家咯?” “算你还不是笨得没药救!”我皱皱鼻子,跟她相视一笑,“这一个月可把我给闷坏了,宝儿,咱们去别的园子溜达溜达吧!” 最终决定去沐雨轩,两个人跑得飞快。 “咳咳!”前面有人轻轻咳了一下,我停住了脚步,定晴一看,竟是那大夫人。 我一愣,向她欠腰,喊了声:“夫人!” 她轻轻唤我的名字:“清秋,过来。”然后微笑。 我很是吃惊地看了她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这女人也会对我笑。磨蹭不过几秒钟,走了过去。 她细细打量着我,表情异常温和,摘下手上的玉镯帮我套上,一边说着:“清秋啊,这是你爹与我刚成亲时你祖母亲手给我戴的,现在我给你戴上。娘希望往后你能与旭南恩恩爱爱,白首到老。” “你……”我呆呆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如今你要离开柳家了,娘也同样不舍得。”她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娘以前对清秋心存偏见处处为难,若是清秋可以忘了那些前嫌就好了。” 娘从小教导我,得饶人处且饶人。 她目光诚挚,看得我很是感动,犹豫半天,哑着嗓子叫了声:“娘,谢谢!” 她的眼里有东西在闪烁,指指前面的路说:“我有事就先走了,菀夕在里面。” 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我还愣在原地不肯离去。 我悄悄掀起帘子,此刻菀夕正全神贯注地在绣花。 蹑手蹑脚地过去,站在她面前好一会。她不经意抬起头,“啊”了一声,看来吓得不轻。 我与宝儿笑得前俯后仰。 菀夕皱皱眉头,不满地说:“你这个清秋,一个月不出凝香园半步,也不肯见任何人,让大家都担心死了。今天一出来就吓人呢!” 我找了张椅子坐下,说道:“这一个月都快无聊死了,今天好不容易出来怎么可能不吓吓人呢?” 她在绣着一幅鸳鸯戏水图,绣得是惟妙惟肖,我忙赞道:“嫂嫂真是心灵手巧,绣什么像什么。” “少来了!”她抬起眼看看我,换了个话题,“这个也是你的嫁妆呢,我绣了好多,被面枕套都有,你看看还喜欢么?” “只要是嫂嫂绣的我都喜欢啦!”我随手翻翻那些刺绣回答道。 菀夕笑了笑,问我:“把自己关了一个月,是不是太紧张了啊?” 我把弄着指甲轻声说:“怎么会呢?没什么好紧张的。” “那就好。”她放下手中的针线,定定地看我,“大哥肯定会对清秋很好的。” 我在心里咕哝着,会好就怪了,只需要把我当作陌生人即可,不需要他的好,更不需要他的坏。 菀夕好像想起了什么,笑出声:“对了清秋,上回去林家有没有看到墨南哥哥?我二哥是个可有趣的人了。” “是吗?可惜上回没有见到呢。”我细细回想,好像没有见到过林家二少爷。真的会是很有趣的人么?我嘿嘿一笑,看来今后去了林家也不至于太无聊。 “我这个二哥哥,在上海念了书回来的。还会说外国话呢,可奇怪的语言了,我真是一句也听不来,吵架的时候他在骂你也不知道。”她笑得小脸发红。 “哇!还会说外国话哦?”菀夕说得我很是期待,这该是怎样一号传奇人物呢? 大喜 当我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已经是农历二月十二的清晨。 长发在脑后挽了个髻,用珍珠头饰作为点缀,再斜斜插了朵浅粉的珠花,剪了整齐的刘海,整张脸愈发显得精致而小巧。眉毛弯弯,双瞳翦水。年少的清秋,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在岁月里奔跑着,笑语盈盈,然而对镜凝望的刹那,她突然消失在时光里,无迹可寻。 娘亲手替我穿上了嫁衣,那一身红色,映得这女子更加明艳动人。而这可人儿,竟是柳清秋,总以为,我该是一辈子穿着素净的衣掌,像这梅花,兀自开放。 娘将我揽进怀里,有眼泪,从她的脸上滑落,滴在我的掌心,心纠集得疼痛。该是最后一次像孩子般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那些曾经以为遗忘的往事在记忆里渐渐清晰,一幕幕跃上心头。抬头,看蓝天,微笑,春光无限,花开不败,那些,母亲陪伴在身边度过的日子。窗外阳光明媚,草长莺飞,光影斑驳,时间落落而去。 当盖头遮住我的视线时,整个凝香园在一片朦胧的红光里逐渐远去。 唢呐声声,痛了离人的心。朝远说:“清秋,我们永远在一起。”那永远无法兑现的诺言,是谁先退出了谁的世界,我不明了。世界关上了一扇门,我在里头,你在外头。想起月圆夜,你牵我的手,走向了永别。 似是很漫长的路途,花轿摇摇晃晃,喧嚣的人群,号角鞭炮,一路往林家而去。 下轿的时候,阳光正烈,那男人从喜娘手里接过手足无措的我,紧紧拽着我的手指,生疼生疼。我看见,他的皮鞋擦得锃亮,定是西装笔挺,气宇轩昂。 顺着红毯缓缓向前走,夹道站着许多人,有人在欢呼,有人在笑闹。 随着一句“一拜天地!”,四周顿时静了下来,一切有条不紊,我的心里异常平静,菀夕曾经向我描述的紧张情绪,半点也无。也罢也罢,不过是陌路夫妻。 “夫妻对拜!” 四个字刚刚落下,有人叫:“清秋!” 嗓音醇厚,我愣在原地,忘了鞠躬。 原本安静的人群突然沸腾,透过薄薄的盖头,我看到,人们在寻找声音的主人。林旭南过来拉紧我的手,掌心一片湿热。 或许是找不到那声音的来源,四周又恢复了安静。对拜礼在我忐忑不安的情绪中完成。 从今往后,便是他结发之妻,纵使将来相敬如“冰”,相对无语,但在外人看来,我们之间会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第8章 他依然是紧紧拽着我的手,生怕一不小心这女子便从他的眼前消失。 看不清前面的路,只是任他牵着,后背一阵冰凉,只感觉经过的时候有双眸子盯住自己,一刻不曾离去。 我不得不挺直了背脊。这林家宅子里的宾客,究竟是谁喊出了清秋的名字?又究竟是谁,看得人心慌意乱? 笙歌渐远,门被轻轻关上。 我偷偷掀开盖头,环视四周。 好一间富丽堂皇的卧房!完全不同于我在柳家的房间,菀夕曾经跟我描述过的,但是眼前的情景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是好上千倍万倍。 头顶的该是天花板吧?那天花板刷得雪白,嵌着许多小灯,众星拱月般地衬托房顶中央一盏水晶灯,那水晶灯晶莹剔透,垂在空中,流光溢彩。墙壁是极浅的粉色,有着细细的花纹。所有家具皆是象牙白色,衣柜上面雕刻着玫瑰花的样式,梳妆台的镜子大而明亮。一张雕花大床置于正中,亦是象牙白色。我见那床,足有两米余宽,圆形蕾丝缦布从天花板上散下来,垂至地面,床上铺着大红色的被子,看上去柔软而温暖。 我疑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转圈,便踩住裙摆摔在地上,奇怪的是摔得并不痛,手碰着温暖的地面,定睛一看,地上竟铺着米色的羊绒地毯。 同样是米色的窗帘,质地厚重,遮住了外面的光线,长至地面,极有垂感。 柳清秋还真是高攀了,我笑了出来,一瞬间,泪满衣襟。真正是知我者谓我心伤,不知者谓我疯狂。 我只是坐着,心里装满深深的无措与茫然,不愿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开门的声音,只见宝儿端着一碗东西进来。 她看我如此狼狈地摊坐地面,慌忙锁上房门,放下手中的东西,忙跑到我身边蹲下,问:“小姐,您是怎么了?这样的好日子怎么可以哭呢?” 她扶我起来坐至床沿,拿了手绢细细擦去我脸上的泪水,一边自言自语着:“幸好小玉没有跟着来。哎,这哭花了脸等下姑爷看到可就完了。” “对了小姐,姑爷怕您饿,特意让宝儿送了发糕来。”说着,她从桌子上端起那只装着发糕的碗,送了一块放到我嘴边,“来,小姐,尝尝看味道如何。” 我摇摇头,看着宝儿道:“我还不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的头,很痛。” 她硬是将发糕塞进我嘴里,回答道:“我进来的时候已经在进晚宴了,现在大约是七时左右吧。” 我咀嚼了几口,食不知味,让宝儿将东西撤去。 很快林旭南就要来了罢,我整了整衣衫,问宝儿:“看得出来我哭过么?” 她摇头,拾起盖头替我盖上,说:“小姐,那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再叫我。” 宝儿退了出去,世界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一点点光亮。 我双手交握坐在床沿,指尖越来越冰冷,血液几乎凝固,我怀疑自己是否会晕厥过去。 意识逐渐模糊。 灯光忽然点起,世界归于明亮。 他唤我:“清秋。” 盖头被掀开,我抬起头,眼前的男子,玉树临风,清新俊逸,嘴角含笑,神情温柔,恰似那个飞雪连天的午后。 新婚 温暖的手掌握住我冰冷的指尖。 林旭南在身边坐下,将我的手放至他的胸口,可以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 他抬起我的下巴,目光灿若星辰,凝视着,眼睛里面装得满满的,是一种叫感情的东西么?为何用如此怜惜的眼神看人?我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莫不是施了什么咒语? 我垂下眼睑,逃避他灼灼的目光,拂去捏着下巴的那手指,转过头去。他没有就此放开,反倒是揽我入了怀,对我的的挣扎不管不顾。 我重重地推开他,一个趔趄再次摔倒在地,生疼生疼。 林旭南急急蹲下了身子想扶我起来,问:“清秋?有没有摔到哪里?起来我看看!” 我抬头对上他焦灼的眸子,愤愤地说:“少动手动脚了,不是莫名其妙恨我恨得要死么?不是冷漠地待我么?今日又何必假慈悲?我受不起的。” 说罢腾地站起身往门口走去,他拉住我的手,从后面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紧得让人喘不过气。越是挣脱他越是不放手,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他呼吸的声音。 只是依然很冷,失了色瑟缩着。 “清秋清秋。”他无奈地叫唤我的名,掰过我的身子与他面对面。 我用异常陌生而又温顺的目光看着他,一瞬不瞬的。 他的头缓缓地低下来,嘴唇浅浅啄了下我的额头。 我顿时红了眼眶,闭上眼睛不让他看见眼底的泪光。 他在我耳边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清秋,那日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温润的嘴唇覆盖了上来,他紧抱住我,吻得更深,双双跌入柔软的大床。 我战栗着身子,只觉得呼吸困难,天旋地转。 一张嘴,他的舌头伸了进来。 “啊……”林旭南痛苦地喊出声,原本相拥着的两个人立即分开。 我嚣张地笑着坐起身来。 他躺在床上嘴唇往外淌着血,一副很受挫的表情:“新婚之夜就想谋杀亲夫啊?” 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抓起一条白色的绢帕擦拭嘴上的血。 我笑得极开心:“那是你活该呢!谁让你之前那样对我今天又想趁人之危,这样的惩罚根本就不算重嘛。看你还当我柳清秋是病猫呢!” 他支起身子一脸坏笑:“恐怕不是这样吧?你是为了向大家证明这新婚之夜过得有多缠绵,是不?” “你!!”我气极地抓起一个枕头朝他扔去。 他轻轻松松地接住,眼睛里写满惊奇与戏谑,一面下了床从衣柜里取出件绣花的缎子睡衣放在被子上,宠溺地看着我说:“小野猫老婆,乖乖地别再闹了哦。快点把睡衣换上早点歇息吧。”自己则拿了另一套睡衣去了内室。 我换上衣衫躺下伸了个大懒腰,庆幸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内室的门嘎吱一声打开,他双手环抱在胸前,目不转睛地看我。 我慌忙拉过被子防备地盯着他,真不是个君子,莫非一直在偷看吧? 林旭南嘴角扬了扬向我走来。 “你,你想干嘛??”我往床角移了移位置,舌头打结。 他满不在乎地掀开被子躺下,拍拍我的脸颊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觉得我要干什么?” 我睁大眼睛,手足无措。 他笑出了声,声音醇厚而低沉。熄了灯往我身边挪了挪,长嘘一口气道:“成亲可真是累人,下次死都不要再结婚了。” “还有下次啊?”我转了个身,不满地接过他的话。 “算我说错了。”林旭南拉过我的手说,“你的手好冰。” 我很是倦怠,任他拥着,又闻到了熟悉的青草的芳香。我闭上眼睛,贪婪地汲取他的温暖,脸一阵发烫,脑海中一片空白,终是沉沉睡去。 微微睁开了眼,房间里还是一片昏暗,我迷迷糊糊叫了声:“宝儿……”打算转过身继续睡觉,冷不妨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林旭南看上去心情极好,轻笑着问:“终于醒了?看你睡得这么香,都舍不得把你吵醒。” 我皱皱皱鼻子偷偷嘀咕着:“笑什么笑,就你牙齿白呢?” 他摸摸我的头,问:“是不是该起床了?都快八时了。” “啊!”我推推他,催促着,“快起来啦。” 他吹着口哨打开门,宝儿跟一个陌生的丫头抿嘴笑着走进房间。那丫头与宝儿年纪相仿,长得很是清秀,|qi|shu|wang|她拾起地上沾着血迹的绢帕放进脸盆就走出了房间。 我倒抽一口气,把视线转到林旭南身上,他笑得含蓄,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的话,我估计他已经死了千遍。 宝儿看看我,又看看林旭南,眼角尽是笑意。 待梳洗完毕,他牵起我的手出了卧房。 黄鹂鸣翠柳,风景很是怡人,暖风迎面吹来,甚是惬意。我看那门楣上提着“清秋苑”三字,暗想,这大少爷真是吃饱饭撑着,没事改个名叫“清秋苑”。 我抬起头看他,嘴唇肿胀得厉害,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被我笑得莫名其妙,不满地刮了下我的鼻子。 从清秋苑至前厅不过数分钟的路程。 待我们到达时,父母大人已经端坐在太师椅上,旁边站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看见我们鞠了个躬,左侧坐着的是林旭南的姑父,姑母,舅舅及舅母,均在订婚那日会过面。 他们见我们十指相扣,甚为满意地点头。 那舅妈长得极为圆润,面色极好,看上去尤为亲切。她先是慈祥地笑着,突然眉头一皱紧盯着林旭南的脸,呀地叫出声来:“旭南,你的嘴巴……” 舅舅拉拉她的衣袖她方噤了声,众长辈的笑容可真是意味深长。 林旭南眨眨眼,凑近我的耳朵说:“小野猫,如你所愿,他们误会了。” 不至于吧?我的脸烧得厉害,垂下眼帘不敢看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母亲识大体地出来打圆场:“林福,你快去看看墨南怎么还没来。” 那中年男子应了声,刚准备出去,一阵笑声便由远及近,仔细一听,传来的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我好奇地转过头去。 墨南 “瞧这表兄妹俩!” 第9章 爹笑着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但见一男一女踏入前厅带进满屋春意,两个皆是俊美的人儿。 “墨南,雪如,快来见过大嫂。”娘向他们两个招手说道。 那林墨南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嘴角斜斜上扬,颇是玩世不恭,一双凤眼扫视了一下四周,目无焦距地扫过我的脸庞,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跷起二郎腿摇摇晃晃。 我猜想菀夕定是骗了我,眼前这个纨绔子弟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满腹经纶能说外语的读书人。 倒是那雪如乖乖地走到姑母身边,很是仔细地打量我叫了声:“表嫂嫂。” 我对她微微笑了笑,不知如何作答。 林家真是出美人,除了菀夕,姑母家的雪如亦是美艳不可方物,长发披肩,戴了个浅蓝色的发箍,秀气的鹅蛋脸上一双美目眼神灵动,一看便知此女定是个冰雪聪莹的人儿。她那身衣裳与我们平日所穿的服装有很大差别,粉蓝的收腰连衣裙,领口缀着蕾丝花边,袖子酷似灯笼,裙子不过长到小腿肚,裙摆同样缀了几层蕾丝,一双黑色的小皮鞋,鞋跟尖细。年纪约与我差不多大,但是人家比我时髦百倍。 先是给长辈敬了茶,他们接过我手中的茶杯笑得合不拢嘴。 我偷偷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林旭南,正好对上他的目光,我的脸刷地红了。 林墨南与雪如相邻而坐,两人坐在一起窃窃私语,仿似有说不完的话,说着说着就大笑了起来,林墨南喷出了口中的茶,不停地咳嗽,大概是呛住了,雪如马上站起来拍打他的背,笑得不支。那林墨南好不容易止住了咳,盯着林旭南的嘴巴又是一阵大笑:“大哥,你的嘴巴是怎么了?” 林旭南只是动了动嘴角,并不回答,面色沉稳。 我尴尬地朝他笑笑,低下头去。 娘笑斥林墨南道:“就你这孩子话多,在学堂里面尽是学些耍嘴皮子的功夫,也不学学人家雪如。” “雪如这丫头除了哭鼻子啥都不会,我学她可就完啦!”林墨南慢条斯理地回答娘。 “林墨南!”雪如跺跺脚,捶打墨南的背,更是娇俏可人。 细看这两个,不只外表般配,连这性情都异常相似。 坐了不多时,林旭南便提议回清秋苑,众人也不阻拦,于是我们先行告退,离开前厅。 他拉着我的手走得飞快,很快就到了清秋苑门口。 我甩开他的手,喘着气笑道:“走那么急,莫不是急着去投胎呢?”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冷冷转过身,一个人往前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跟了上去。变脸的速度还真是够快,前一分钟还浓情蜜意,下一分钟便翻脸不认人。 拉开窗帘,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地面,我背对着他在窗前坐下。 花园里姹紫嫣红开遍,正值玉兰的花期,花儿开得正欢,庭院里青白片片。 我打开窗,阵阵清香沁人心脾。又是一年春来到,今年花开时,与去年的心境又是完全不同了。 “清秋。”他叫我的名字。 我只是懒懒地倚着窗,并不回头。他见我迟迟不应,立即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并肩倚在窗台上。 “怎么了?”他侧过身子看我。 我亦学他的样,深深看了他一眼,冷冷转过身去。 “生气了?”他轻笑出声,问道。 我瞪了他一眼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鼓起腮帮子答道:“哪里敢生你林大少爷的气!” 他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站着看镜子里面嘴巴翘得老高的人儿,挑挑眉反问:“还说没有生气,你看你的脸,跟小青蛙一样!” 语毕捏捏我的脸,笑意更深了。 我皱起眉头朝他翻翻白眼:“还不是你自己要娶只青蛙回家的。” 他大笑,“清秋,就算是青蛙你也是只美丽的青蛙,而我不过是一只癞蛤蟆!” “有你这么嚣张的癞蛤蟆么?脾气跟六月的天气似的,忽晴忽雨。”我把头趴在梳妆台上,不看他。 “向你认错,好么?刚才是我不对。”他蹲下了身盯着我的眼睛,眼神是诚挚的。 我叹口气:“何必认错呢?既知现在要道歉,方才就不要冷眼看人。现在我生气了,认错也没有用。” 他捏捏我的鼻子,很是无奈:“你这大小姐,脾气比我还扭呢。你以为我林旭南随便向人道歉的?” 我摸摸肚子,有些饿,一大清早起来滴水未进,本来该是在前厅用早点的,可是林旭南这男人莫名其妙提议回来。 他看我摸着肚子,问:“饿了吧?” 一边又喃喃着:“小玉这丫头怎么还没送早点来?” 正说着,这边有人在敲门了,他站起来应了句:“进来。” 早上那清秀的丫头手里端着个盘子推门进来,该是小玉。 她把盘子放在桌子上,欠了欠身说:“大少爷大少奶奶请用餐。” 林旭南对她挥挥手示意她下退,我叫了声:“慢着……” 她停住脚步,看着我问:“大少奶奶有何吩咐?” “我家宝儿呢?”我望望林旭南,又看看这丫头问道。 小玉忍住笑指指门外:“宝儿跟我哥在外面吵起来了。” “啊?!”我慌忙跳起来跑到门口,只见那宝儿正跟小宝在不远处理论着,宝儿双手叉腰,很是凶悍,小宝在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真是一对活宝,才到林家第二天就开吵了。 小玉跑到他们跟前去劝架,哪知两个根本不听劝告,吵得更是凶了。 我正想过去看个究竟却被林旭南拉进了房间,他也不管我拼命想往外面去就关了房门,一边说着:“你给我先吃了早点再出去凑热闹。” 他将我塞到椅子上,自己在对面坐下来打开了盘子,香气立刻扑鼻而来,我暂时也不去管外面两人在争吵,安安份份地吃起了早点。 他吃得很少,只是笑着凝视我,一遍又一遍,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直以为是脸上粘了什么东西,不禁拿手去摸。 他拉过我的手说:“脸上没有东西,傻瓜。” 我觉得脸颊又开始发烫,低下头问他:“既然没东西那你看什么?” 他把我的手拉到嘴边啄了一下,答道:“谁叫你长得这样好看?” 我抬头看他,这男子眼神温和而沉稳,我顿觉异常安心,微笑着回应他的凝视。 菀夕说爱情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那么现在这种感情就是爱情么?我摇摇头,很是不明白,只觉得似乎有颗种子掉在我的心口,一夜春风,便开始生根发芽。 也不知对视了多久,我才想起院子里的宝儿,忙叫林旭南去开门,自己也站起来跟在他的身后跑出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阳光刺眼,暗香浮动。 我跟他相视一笑,握住了彼此的手。我在心里唤他,林旭南,林旭南,我会珍惜这拥有的一切。 惦念 在前厅用了晚膳,回清秋苑的时候见到宝儿。 春寒料峭,晚风吹过还微微带着冷意。灯笼的光芒很是微弱,那丫头就坐在门口的回廊上,衣衫单薄,见我与林旭南过来便起了身,唤了声小姐欲言又止。 林旭南揽了揽我的肩膀说:“我还有事跟爹商量,晚会再回来。” 我很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点点头。 待他出了清秋苑我才开门跟宝儿进了房间。 “宝儿,怎么了?”我拉过她的手,竟是冰冷冰冷的,紧张地拿起件披肩为她披上。 她咬着嘴唇半晌不说话。 我越发地担心起来,再次叫了她一声:“宝儿!” 她回过神,很是认真地看我:“小姐,宝儿想回去了。” 我摸摸她的额头,很是不解地问:“回哪儿去?”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连声说着:“小姐,请让宝儿回凝香园去吧。回凝香园去。” “你是怎么了?”我扶她起来,“小宝欺负你了吗?” 她慌忙摇头说:“不是的不是的。宝儿只是想柳家,想夫人,想着凝香园,在林家更是不习惯了。” “那你舍得我吗?”我盯着她的眼睛,看她泪光盈盈,心一悲,竟也跟着难过了起来,“若是在这园子里谁欺负了你,只管告诉我便是,但是宝儿如果要走,我会很难过。” 她低下了头,把弄着手指。 “后天我回柳家。”我轻轻吐出几个字,她便欣喜地抬起头来,破涕为笑。 送走宝儿,我换了睡衣躺下。 钟摆滴答滴答,我盯着那盏水晶吊灯,睡意全无。 起身推开窗帘,夜月朦胧。二月十三,月亮渐渐圆满了。 “娘。”我自言自语着,“娘,清秋想你。” 在杭城的另一端,娘必定也是凝望圆月,惦念着我难以入眠吧。 幽幽叹了口气,一股不知名的忧伤蔓延了我的心头。 他锁上门走过来拉了窗帘,见我纠着眉头,他也沉默,手指轻轻覆盖上我的额头,想抚平我眉梢的忧愁。 我伸手抓住他的手指,看见他眼里的心疼。 他依然没有说话,将我紧紧地揽进他温暖的怀里。 他的心脏稳健地跳着,我觉得自己的心里升腾起一股倦意。 “林旭南……”我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我想我娘,林旭南。” “清秋!”林旭南捧起我的脸,听我唤他的名很是欣喜。 他抚上我的眉,郑重地说:“以后换我来照顾你,不让你再皱眉。” 直视他的眼睛,我突然眼角湿润。 第10章 “不让你皱眉。”他顿了顿,“但是,更加不许你哭。” 我重重点了点头,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生怕他看见渗出的眼泪湿了脸庞。幸福将我的心塞得满满,林旭南,明明是清秋有幸,才能够得此夫婿。 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腾空了,他将我横抱起来放到床上,轻轻拍拍我的脸颊说:“你看,都哭成花猫了。” “对不起……”我吸了吸鼻子,使劲咽下眼泪,又对他说,“谢谢……” “傻瓜,都语无伦次了。”他替我盖好被子,说道,“不要想太多,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就什么事都没了。我今晚睡内室,你要是害怕就叫我,嗯?” 一个吻堵住了还未说出口的谢谢二字,今生今世,我该拿什么去报答他的一往情深?泪水沿着脸颊滑下,嘴巴里面咸咸涩涩的。 他放开我,掖好被角,深深地看着我说:“清秋,晚安。” 我拼命挤出一个十分难看的微笑,哑着嗓子道:“旭南,晚安。” 他得意一笑,起了身往内室走去。 翌日起了个大早,我悄悄推开内室的门,这男人睡得正香,丝毫没有觉察到我的脚步声。 我趴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头一次将他看得这样仔细。 这男子,眉毛直插云鬓,闭着眼睛才发现他的睫毛亦是浓密,鼻子格外挺直,嘴角含着浅浅的笑,莫不是在做着美梦? 他翻个身,眼皮动了动,眼睛缓缓张开,半梦半醒的模样甚是好笑。我扑哧一笑,捂住了嘴巴。他一下便清醒过来,伸手揽住我的肩膀也笑了。 “旭南旭南。”我喊着他的名字,“好起床了。” 他伸伸懒腰,一个转身便将我拥进怀中。 温暖的被窝,有他身上的气息,我深深吸了口气。 他将我压在身下,眼神有些迷乱,喃喃着:“清秋,清秋,清秋……” 我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细密的吻洒在我的额头,顺着脸颊下来,他深深吻住我的嘴唇。他呼吸急促,一只手不安份地解开睡衣的纽扣,吻上了我的颈项。 “旭南……”我往后退了退,只觉得浑身躁热,异常紧张。 他抬起头看我,目光越发迷离了,低哑着声音吐出几个字:“清秋……好么?” 我又慌又乱地摇头,拉回滑落肩头的衣衫。 他放开我,平躺着长嘘一口气恢复了平静,转过头拥住我的肩膀说:“清秋,对不起。” 我将食指挡在他的嘴唇上,摇头说道:“不要说对不起,明明是我不好。” 他轻笑,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新长出的胡茬很是扎人。 半晌,他才轻轻说出一句话:“我会等你爱上我的。” 我抬眼凝视着他,很认真地问:“那么你呢?” “傻瓜!”他揉着我的头发说,“我在老早老早的时候心里就装着柳清秋了,你信么?” 我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不说话,他似是看出了我的疑问,笑道:“是真的!” 我抿着嘴微笑,林旭南坐起身伸个懒腰说:“起床咯!今日有事,不能陪着清秋了。” 我也坐起身伸伸懒腰说:“今日得去给娘请安,才不要林旭南陪呢!” 依然是个好天气。 林旭南早早就出了门,林家的事务果然比柳家繁忙许多,才不过刚刚新婚他就得去忙制衣坊的事。 林家大宅回廊跟院落众多,生怕迷了路,于是找来小玉带路。 宝儿跟小玉在前面谈笑着,我则是跟在后头,欣赏着无限春光。 两个丫头手挽着手,好不亲热,时而断断续续飘来她们的谈话。 “……宝儿姐姐,还生我哥的气么?” “怎么会呢?我宝儿可是大人有大量哦……” 小玉一口一个宝儿姐姐,叫得极甜,宝儿亦是笑容满面。 我看着她们微笑,也好,这样宝儿也就不会天天想着不习惯柳家而离我而去了。 不知走了多久,便到了回廊尽头,小玉回过头来对我说:“大少奶奶,到了。” 我朝她点点头,从她们身侧经过,入了院子。 是极其朴素风雅的小园,院内种满各种乔木,芍药海棠,竞相夺艳。 木质雕花大门敞开着,涉阶而上,一抬头便见娘背对着我面向神龛朝拜。 我轻轻敲敲门,喊了声:“娘!” 她缓缓转过头来,浅笑着说:“清秋,你来了。”好像料定我必会到来一样。 我扶她在太师椅上坐下,她趁势拉住了我的手,那眼神好不慈爱。 我回握住她的手,盈盈一笑。 娘示意我坐下,端详着我许久,说道:“自从菀夕嫁去柳家,娘觉得心头少了块肉。现在清秋来了,娘自然也是当作心肝疼着。” 昨晚思念母亲的情绪又被勾起,我觉得心里一阵莫名的感动,眼睛又开始湿润。努力眨眼也没能把眼泪咽回去,只得直视着她说:“娘亲,以后清秋也会像嫂嫂那样孝敬您的。” 她长叹一口气:“我这老太婆真有福份。” 说完饱含深意地笑了,拍拍我的手背,沉默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又没空更新咯,上来发个测试,大家一起来测一下哦,答案明晚或后晚公布,^_^看看是否符合实际哦... 女人如花花似梦,文人墨客也总是把女人比作花,花朵万紫千红,你是哪一朵女人花呢?做做下面的题目就知道了。 请如实回答下面的一些小问题,顺着选项后的题号答下去,直到得到最终答案。 1、你喜欢独自旅行no→3yes→2 2、你每星期都会去逛街yes→4no→5 3、你喜欢看浪漫爱情喜剧no→7yes→6 4、你习惯于早晨跑步yes→8no→9 5、你认为女人最重要的是婚姻yes→10no→11 6、你拥有很多的知心朋友yes→12no→13 7、你喜欢聊电话no→15yes→14 8、你喜欢时尚show衣服no→17yes→16 9、你认为经济是爱情的保障no→19yes→18 10、你睡眠的时间在零点以后yes→20no→21 11、没事你喜欢喝点酒yes→8no→10 12、你在家养了很多花no→10yes→9 13、你喜欢听悲伤的情歌yes→10no→8 14、你认为美是出自内心而并非表面yes→9no→8 15、你喜欢魔术胜于杂技yes→10no→9 16、你支持婚后性行为no→17yes→a型 17、你喜欢和不同类型的男人交往yes——b型no(跳到第18题) 18、你喜欢半夜想些伤心的事情no→19yes→c型 19、你认为自己双重人格严重yes→d型no→20 20、你会主动向喜欢的人告白yes→e型no→21 21、你会定期作美容yes→f型no→g型 a型、茉莉 茉莉的你沉静,优美,是一种发自内在的不张扬的美,但恰恰是这份不张扬,让你的美更加砺久弥新。虽然花不惊人,但就是那份优雅,那份幽香,让多少梦中的人为茉莉花倾倒。当《茉莉花》响彻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时候,相信每个人都会为它倾倒。如果你当选了这朵女人花,那么你一定沉稳而淡雅,却在岁月的积淀中散发出不可抵挡的魅力。也许你的生活中不会出现夜夜笙歌的艳丽场面,也许你的岁月不是在男欢女爱,酒红灯绿的章节中完成。但是在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感受到你的美丽与淡定,与美貌无关,与年龄无关,确是沁人心脾的。 b型、玫瑰 玫瑰是夺目的,是浓艳的,是火热的,无论哪一种颜色,即使是收敛的色泽,全部无一例外的带给人生命的热情。在爱人求婚的场面,在朋友欢聚的场面,在每个喜庆欢快的日子,玫瑰总要作为必备品出现。显然,这是幸福的花,抑或出现在悲伤的场面,都有幸福的希冀。如果你当选了这朵女人花,那么你一定是一份最永恒的时尚,像夏奈尔经典的搭配一样,总是以不变应万变的获得人生每一瞬间的精彩。魅力四射是不消说的,你的光芒是无法被别人盖住的,如果你存在,那么你一定会让自己永远美丽。只是有时要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谁让玫瑰带刺呢。 c型、勿忘我 勿忘我在花店总是担任配花的角色,紫色的一株株,简约而大方,笔直而坚强。不知道谁给这种花起了如此诗意的名字,是否由于当了太久的配花才不得不发出这样的呐喊呢。其实勿忘我应该没有这么大的野心,永远悄然的有点耸立的样子装点着其它的花卉,不是漠然,而是涵养。如果你是这一朵女人花,那么你一定是似张爱玲般才华横溢却可以看淡一切的女人,永远用清晰的眼光看着世间的纷扰,却没有避开的懦弱,永远用冷静的理智看着情场上的春去春来,却没有逃避。你是有勇气的,勇气因才华变得更加坚定。一定有那么一个男人,很多年后回想往事,才明白你是他心中永不磨灭的勿忘我。 d型、牡丹 牡丹是中国的玫瑰,和玫瑰最大的不同,是因为它传统。一个艳丽的花朵加上一份亘久的传统积累,是怎样的厚重的美丽。 第11章 它不同于路边盛开的娇艳的野花那种有些轻佻的美,更不同于经过杂交产生的新花种那种有些做作的美,牡丹的美是无法替代和比拟的,你可以透过它闻到李白诗词的油墨味,可以透过它感受到历史的天空。如果你当选了这朵女人花,你一定是雍容华贵的,即使你是忙碌的上班族,也可以从你朝九晚五的工作中散发出传统并高贵的魅力。艳丽如你,传统也如你,你不会放纵自己,也不会因为不值得的事情虐待自己。 e型、百合 百合是戴安娜王妃最喜欢的花,也是很多少女所依恋的花卉。百合究竟有什么魅力赢得如此多的人青睐呢,也许是香水百合的持久香气,也许是浑然天成的精巧花型,也许是百合开朗并有些忧郁的气质,也许是它素气并雅致的色调。无论如何,百合让多少人爱得无可救药,每一个理由都变成了美丽的含义。如果你是这朵女人花,那么首先你是可爱的,其次你是善良的。女人因为可爱而美丽,并且可爱的美丽比美丽本身更动人。善良则是女人的最大美德,它会使你更接近至纯的感觉,并非幼稚,而是洛神赋中最纯净的美感。 f型、芙蓉 虽然这个词最近被有位姐姐用后,显得有点让人有点爱恨交加,但是如芙蓉的女人是这个世界上不可缺少的的色彩。"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抛去芙蓉最近被渲染得浓墨重彩,真实的它朵大色美,花开于霜降之后,耐寒抗冻,花色多变。盛开之时,微风略过,如晚霞浮云,艳丽无比,人称"国色"。如果你是这一朵女人花,那么你一定是有倾城之色的美女,并且透露着知性的芬芳。在你的生命中,最不可能缺少的就是爱情了,你的一缕秋波定会少无数男人心生荡漾。然而你又是优雅并婉转的女人,不会有卡门的火辣,有的只是莞尔一笑,却一笑倾城。 g型、梅花 梅花是世界着名的观赏花木,尤以风韵美着称,每当冬末春初,疏花点点,清香远溢,在中国与松、竹并称为"岁寒三友"。古往今来咏花的诗词歌赋,以梅为题者最多,或咏其风韵独胜,或吟其神形俱清,或赞其标格秀雅,或颂其节操凝重。如果你当选了这朵女人花,从表面上看,你应该是坚强并保守的,甚至你周围的朋友都会以为你清冷的有些孤傲。但是你却是有非同寻常的热情在面对着生活,那热情如同雪中一束红梅;在你的心底更有着对世间一切最纯真的想法,正如被雪水浸然过后呈现出的梅花最纯净的颜色。你有情却不多情,你可以改变却不善变,走近你的一定是注定幸福的男子。 夜雾 回柳家的日子终于到了,才不过短短三天时间,竟觉得像是过了三个月。 我拉着宝儿的手在房间里面欢呼着直跳,林旭南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们,问道:“难道在林家就那么痛苦吗?不过是回趟娘家就高兴成这样?” 我皱皱鼻子,嗔道:“你哪里懂得我们的心思啦?出门在外的,哪里有不想家的道理?” 他捏住我的鼻子佯装生气:“你这丫头,明明这里才是你的家!” 我大笑,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把头埋进他的臂膀。 宝儿看着我们俩,偷偷一笑说:“姑爷小姐,出发了出发了。”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马车已经候在那里了,宝儿瞅了瞅小宝,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我跟林旭南相视而笑,这丫头,果然还是在生小宝的气。 林旭南拉我进了马车,放下了帘子。 马车缓缓起步,我靠着他的肩膀,低低细语:“林旭南,才不过三个月光景,怎么像是过了三生三世,几个天上人间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拥紧了我。一时感慨万千,那日不过是拉起了我的手,竟然真的就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回忆是淡淡的,可是一颗心七上八下,兴奋中夹杂着太多的紧张,因着即将到来的重逢。爹,两位娘亲,哥哥,嫂嫂,我觉得自己的头脑里满是他们的音容笑貌,几乎要爆炸。 一直到马车停下我才回过了神,一双手冰冷冰冷。 宝儿掀开帘子,我急急下了车,一抬头,便愣在原地。 七个人,齐齐站在门口,面带微笑,在阳光下,一切恍然如梦。 我亦顾不得伪装,所有的坚强土崩瓦解。清秋从小就是爱哭鬼,只有他们知道。于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跑着扑进母亲的怀中。 进了前厅情绪才稳定了下来。 林旭南含笑站在我身边,低下头在我耳边偷偷问道:“莫不是在林家受尽委屈?” 我抬起头给了他一记白眼,狠狠捶他的胸膛,他笑出了声抓住我的手,对众人说:“真拿这丫头没办法了。” 菀夕看向宝儿,问:“宝儿,你倒是说说,这清秋怎么欺负我大哥的?” 宝儿抓抓头顶,憨笑着答道:“小姐跟姑爷恩爱着呢,又怎么会欺负姑爷?” “你这宝儿!”我跺跺脚跑到娘旁边,抱着她的肩膀唤她,“娘,娘……” 娘摸摸我的脸颊,目光和蔼,只是笑着,一语不发。 我环视四周,熟悉的摆设,有我爱着的亲人,恍恍惚惚,嘴角绽开了笑容。 宝儿过来拉拉我的衣角,我回过神来,哎呀叫出声:“宝儿,咱们回凝香园逛逛!” 于是,夫人,娘亲,依晴,菀夕陪着我往凝香园而去。 依晴的气色看去极好,我挽着她的手臂问道:“大嫂,怎么不见冬儿?” “冬儿刚刚睡着,让奶娘抱回晚晴阁了。稍后醒了奶娘会抱他出来的。”依晴莞尔一笑,看去充满母性。 九曲回廊,一帘花影,戏蝶飞成对。 凝香园内春光依旧,然离开之后,便成了客。 告别柳家的时候,带着太多的留恋与不舍。 娘拉着我的手轻轻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句一句记在心底,细看母亲,有些消瘦。爹拍拍林旭南的肩膀说:“旭南,有空经常带清秋回来看看爹娘!” 我们齐齐点头,同他们挥手道别。 日暮黄昏,夕阳无限,洒下满地金黄,他们的身影,朦胧成了最美的剪影。 回到林家,太阳刚刚落山,漫天彩霞。 林旭南直接去了前厅找父亲,我命宝儿跟了小宝去喂马,一个人往清秋苑走去。 有清脆的笑声传入耳中,定睛一看,但见雪如追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狗狗,边笑边喊:“雪球雪球,你往哪里跑!” 小雪球跑到我面前停下,雪如也跟着停了下来,一个重心不稳便摔在地上,哎哟地叫了出来。 “雪如!”我惊呼一声,跑过去扶她起来。 她左手撑着腰,看到我紧张的表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可是这一笑牵动了伤处,痛得挤眉弄眼。 “还笑呢!”我看看她,问道:“摔到哪里了?” 她挤出一句话:“哪里都疼呢。” 说罢偷偷环视四周一圈,自言自语道:“幸好墨南那家伙不在,不然又要被他取笑死!” “跟我回清秋苑一趟吧!”我扶着她打算往清秋苑走去,“给你上点药。” “嫂嫂……”她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嘟起嘴巴很委屈地看我,“才不去清秋苑呢。被旭南哥哥看到我去那里准要被骂死。” “怎么会呢?旭南又不是不讲理的人。”我很怀疑地看她。 “就不去!”这雪如脾气倒真是倔得像一头牛,任我怎么拉也不肯走。 正僵持着,雪球汪汪叫了两声。 “哎呀!”雪如咬咬唇,拉起我便往清秋苑的方向跑去。 才刚刚跑出去不过两三步,身后有人咳了一声,不疾不徐地问:“江雪如,你是要上哪里去呢?” 她泄下气,耷拉着脑袋,嘿嘿笑一声,跟我齐齐回过头去。 只见林墨南斜倚着栏杆,双手交叉环在胸口,慵懒地笑着,一双凤眼饱含促狭的意味,斜斜地看向雪如。晚风吹过,白色衬衫的下摆轻轻飞扬。 雪如指指小雪球,结结巴巴地说:“墨南哥哥,我只是,带着小雪球,出来溜达溜达。哪里知道,哪里知道碰到了嫂嫂。” “是吗?”林墨南一脸坏笑,“雪如,你又开始结巴了!” “哪,哪里啊?”雪如直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林墨南站直了身子,双手插在口袋里,吹吹口哨说:“我什么都看到了。” 语毕走向我们,扶起雪如的肩膀:“回去让碧儿上药就是,何必麻烦大嫂?” 雪如转过头对我笑笑:“嫂嫂,那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找你呢。” 我点点头,看他们离开。 天色暗得很快,转而就天黑了,映着灯笼的光亮,依稀还能看到他们两人的背影,暗想,这个墨南好不奇怪,自从我来了林家,从不与我说话倒也罢,竟一直高傲地当我这个嫂嫂是隐形人,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蹊跷? 重重夜雾从空中涌了出来,笼罩整个世界。我环抱住自己的肩膀,往清秋苑走去。 小别 光阴似水流逝,悄无声息。 谁在谁的掌心写下永远,谁在谁的耳边许下诺言。 清明过后,旭南随爹去上海看最新款式的衣裳。离开时只说去三五天,谁知这一去便到了三月末。走的时候樱花正开,风过处,落花阵阵。我隔着暖阳看他的背影,心里顿时充满哀愁。这男子回头朝我微微一笑,清新俊逸,可是那笑容分明又是如此孤单而落寞。 第12章 窗外有芭蕉,阵阵黄昏雨。看着窗外,再一次泪眼迷蒙。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在宣纸上写下秦观的《千秋岁》,墨迹未干,我轻轻叹气,林旭南,等你回来,我一定会告诉你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秘密。 细雨渐止,天空微露淡蓝。我推开门出了清秋苑,去门口看看,也许旭南就回来了。南风拂面,温润的湿意。转眼已是暮春,枝头只有仅剩的几朵花还未凋零,真正是绿肥红瘦。 绕过回廊隐约听见低低的呜咽声,我细细寻找,不见声音的来源。正打算离开时,小雪球从草丛里面钻出,浑身湿透,看着我的眼神是极其可怜的。 “小雪球!”我抱起它放在石凳上,小东西不停战栗着,瑟瑟发抖,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细想还是带它回清秋苑洗个澡再生盆火给它驱寒。 刚抱起雪球回过身,眼前赫然站着一个人,白色衬衫外面套着件黑色马甲。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里蔓延开来,那是久别重逢的喜悦,有笑容涌上了脸庞,我抬起头刚喊出一个“旭……”字便噤了声。 依然是一双凤眼,但是却少了往日的慵懒,嘴唇亦不是上扬着的。整张脸异常沉静,带着少有的稳重与内敛。 看看他的身后,空无一人,不禁纳闷雪如这小跟屁虫去了哪里,我顿觉不好意思,只得讪讪一笑,叫了声:“墨南……” 他咧嘴一笑,又恢复了玩世不恭,但是,却头一次定定地看我,一瞬不瞬。 我被他注视得手足无措,慌忙将雪球塞到他手中转身离去。 “清……”他顿了顿,叫道,“大嫂!” 那醇厚的嗓音,与平常说话的声音完全不同,倒是与一个声音非常相象。 我回过头,很是仔细地盯着他看,刚才何来一个“清”字? 他抱着雪球走到我面前,很是诚恳地向我道谢:“大嫂,谢谢你替我找回雪球。” 又是正常的声音,我不得不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闭上眼睛摇晃着头这才恢复了平静,重新睁开眼对林墨南说:“没事,那我先走了。” 没走出几步,我愣在了原地,傻傻吐出几个字:“墨南?你……” 眼前的男人轻笑出来,叫了声:“清秋!” 我缓缓抬起头,眼前是朝思暮想了半月有余的人,泪水在刹那间蓄满了眼眶,视线有些模糊。他是在轻笑着,可是眼神薄凉,没有任何温度,看着我的目光是陌生的。泪滴了下来,没有人为我擦干,洒落地面,跟重新落下的雨水混合在一起,终不能分辨。他只是跟我擦肩而过,经过林墨南的身边,往清秋苑走去。 一直以为会是小别胜新婚,一直想象着重逢的情景,该是紧紧相拥,喜极而泣。而现实却是彻头彻尾的冰冷。 我停在原地,雨湿透发梢,衣衫往下滴着水。小雪球又呜咽了一声,我才意识到林墨南还没走开。 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让墨南看见我的丑态,便低着头跑开。离开这里,哪怕早一秒离开都好。 重重推开了房门,他正坐在桌前看着我写下的词,见我进来,立刻将宣纸揉成一块,重重扔在地上,冷笑着说:“好一句离别宽衣带!柳清秋!” 我摸不着头脑,明明是他态度恶劣,却又怪起我的不是,这竟是我要等的男人! 我笑出声音,嘲笑自己的痴傻,亦嘲笑他的薄情。不过是半月不见,人心便再也无法猜透。 他完全不理会我失落的笑,起身拂袖而去,门被重重关上。 心已死,万念俱灰,那些未出口的秘密,在我的心底腐烂,与美好的记忆一同埋葬。 命运究竟是什么?让你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儿,一经别离,一夕间又将快乐全部没收,一无所有。 窗外的雨落了一夜,淅淅沥沥。我忽梦忽醒,头痛欲裂,似是在发烧,又忽冷忽热,想出声叫宝儿,可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也许是天亮了吧,迷迷糊糊听见敲门声。 力气全无,我努力站起身扶着墙壁走到门边,见到宝儿的脸便摔倒在地,知觉全无。 有人在我床前走来走去,偶尔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好像,有好几个人。意识是模糊的,只感觉有冰凉的毛巾盖在额头上,不停地换着,随后,又沉沉睡去。 好长的一个梦,梦见朝远。 清冷的月光洒在街道上,朝远拉着我的手一直往前奔跑,街道狭长,像是没有尽头的样子。他跑得极快,我喘着气喊:“哥哥等我!哥哥等我!”但见朝远的背影渐渐远了。不一会前面出现了一条河,朝远在河的对岸看我,坏坏地笑着,突然就跟旭南的脸重叠在一块。 “旭南,旭南……”我很努力地叫他,可是嗓子哑了,我只能喃喃着。 “小姐,醒醒啊,小姐!”宝儿叫我,好像有谁在摇晃我的身体。我很努力地睁开眼睛。 这丫头怎么在哭?我伸出手想去帮她擦眼泪,可是手刚伸到半空中便直直地摔到被子上。我只有哑着声音问:“宝儿,怎么哭了?” “没有啊……”她慌忙抹去脸上的泪,强挤出一抹笑,“小姐醒了,宝儿高兴还来不及。” “我,我怎么了?”我皱皱眉,意识还不清楚。 “小姐,您昏睡了一天一夜,宝儿都担心死了。”她替我掖好被角,带着哭腔,“一直在发烧,大夫说得了重风寒……” 我看她眼眶发红,眼里布满红血丝,于是幽幽叹口气,唤了声:“宝儿……” “小姐该饿了吧?”她忙站起身,自言自语着,“得去叫小玉送点粥来!” 我叫住她,问道:“宝儿,旭南呢?” 她僵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许久才转过身来看我,那眼神是哀戚的,她摇摇头,语气异常失望,连姑爷二字都给省了去,只道:“他不曾来过清秋苑。” “哦……”我把头转向床的内侧,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柳清秋,你还心存什么希望呢?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早就注定好的,你不是已经接受了吗?不过是陌路夫妻而已! 吸吸鼻子,我忍住了哭泣,转头看向宝儿:“我还真的饿了。” 她很乖巧地点头,跑出门外。 一碗粥下肚,精神好了许多。 我对宝儿微笑着说:“今后我们谁也不许哭了,知道么?就算在林家受了再大的委屈也要学会一笑置之,不然爹娘准会担心。” 她扁扁嘴,说:“可是小姐……” 我捂住她的嘴巴:“没有可是。” 她也不多语,笑笑:“这样总可以了?” 我拍拍她的头,直夸她乖巧懂事。 那丫头倒也真的开心起来了。 “那小姐再睡一会吧?” 我掀开被子,伸伸腰,说道:“再睡下去你家小姐的骨头都要酥了!你去帮我拿换洗的衣裳,本小姐要起床沐浴啦!” 林旭南,你以为柳清秋会一辈子为了你失魂落魄,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永远为自己而活,任何人都不能再次主宰我的命运。 我笑着转过头看向窗外,已是暮春时节了。 爱情 心痛到极致便没有了感觉,我像是蘖磐之后的凤凰,越发意气风发了起来。 其间娘来过清秋苑看我,对于林旭南三字故意避而不谈,这样也好,我更是断了所有想念,日子终究还是要继续。 那日天气转晴,我心血来潮带了宝儿溜出林家宅子。 并不识得路,两人胡乱钻了几个弄堂眼前便出现另一番天地。 一条异常热闹的街道呈现眼前,店铺众多,招牌连着招牌,行人马车川流不息,小贩们吆喝着招揽顾客。十岁那年我也见过同样的景致,只是年年风景相似,岁岁心境不同。 宝儿哪里见过如此繁华的景象,嘴巴张得又大又圆。 我敲她的头,直笑她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这丫头憨憨笑着,拉紧我的手生怕走散。 走马观花般地穿梭在人群里,我与宝儿笑得开心,一人一串冰糖葫芦,像出了笼子的鸟,享受这一刻的自由。 过了桥行人稍微少了些,河边一家店铺的招牌挂得老高,金色大字写着“花满楼”三字。我看这名字挺新鲜,便指指招牌对宝儿说:“要不进去瞧瞧?”她拼命点头。 一起进了那店铺,只见店内陈列着各种胭脂水粉,生意很好,打扮时髦的女子三三两两聚在柜台前交谈着。 店员是清一色的女孩儿,个个有着姣好的容貌。 有店员上来耐心地介绍适宜我们的脂粉,我亦是耐心听她讲解。 “爹地~~~”从店铺后面传来娇滴滴的声音。 我抬起头,只见一年轻女孩挽着个中年男子的手从后室出来。那男子留着小八字胡,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戴了顶宽沿的帽子,长相颇为美丽,卷曲的长发垂在胸前,一袭嫩黄色洋装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真是人间少有的清丽女子。 “总经理!”店员们齐齐鞠躬,又异口同声喊道,“小姐!” 少女咯咯笑着,中年男子宠溺地揽着她的肩膀说:“婷婷,爹地刚从香港进了一批货,这边来看看。” 真是个美好的名儿!我自是不好盯着她细看,便转了身让店员将看中的脂粉包好,又令宝儿付账。 谁知这宝儿在口袋里摸了半天,红着脸讪讪地说:“小姐,银子不见了……” “啊? 第13章 !”我惊呼一声,引得众人侧目。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转到我们身上,将我们视为异端指指点点,不少人掩嘴偷笑。 那名唤婷婷的少女转到我身边,讽刺一笑:“敢情是来花满楼骗胭脂的?” “你!”我自知理亏,瞪着她几秒钟便红了脸低下头去。 “哼!”她挑起我的下巴,轻蔑一哼,“这张小脸倒是长得挺漂亮,要不来这里做店员罢?” “你!”宝儿推开她的手,挡在我跟前,“少对我家小姐动手动脚!钱我们有的是,等下就给你送来!何必狗眼看人低!” “哟~~~好大的口气!”那蛇蝎美人啧啧着,一把拽住我的手腕,生疼生疼,“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什么来头!” 我痛得几乎眼泪都出来,皱紧眉头不看她一眼。 “放开她!”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倔强地不回头,不愿再见到那张脸。 抓着我的那只手腕顿时松开,听见那声音又恢复了娇娇滴滴:“旭南哥哥!” 他并不理会,哼了一声跑到我身边。我微微张眼,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担忧,心里突然涌上一丝报复的快意,瞪着他冷笑出来。 他取出一碇银子重重扔在柜台上,冷冷地问那总经理:“方经理,够了吧?” 那方经理战战兢兢点头,哈腰称谢。众人一见这场面便纷纷将头转回原处开始研究起脂粉来。 倒是那方婷婷不依不饶,过来拉着林旭南的手臂不停摇晃:“旭南哥哥,你过份哦!” 好一对狗男女!我轻蔑一笑,将胭脂放回原处,拉起宝儿欲转身离开。 “等等!”他叫住我,将方婷婷推至我跟前,让她道歉。 她柳眉蹙起,撅起小嘴娇嗔着:“不过是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我为何要向她道歉!” 不等他开口,我摆摆手,斜斜看他们一眼:“罢了罢了,不过是个素不相识的贫贱女子,怎么承受得起道歉呢?” 拉着宝儿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是,林旭南一字一句吐出来的话还是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方婷婷,你给我听清楚了!柳清秋,她是我的妻子!!” 方婷婷在后面叫唤着,林旭南很快跑出来拉住了我的手。 我甩开他的手,兀自跑开,胡乱转进一个陌生的弄堂,靠着墙壁疲倦在摊坐地上。 他站在我面前,一直沉默,半晌才出口:“不好好养病,溜出来作甚?” 我抬头,幽幽地问:“怎么?我刹风景了是不?在你的情人面前给你丢脸了是不?” “你!”他闭上眼睛,眉头紧紧纠在一块,叹了口气,“是,那又如何?” “那你何必认我?”我站起身走开,再理论下去又有何意义?我与他再也无任何交集。钻牛角尖只会让自己更难受罢,不然为何此刻整个人又像被掏空了,踩着地面轻飘飘,像是云里雾里。 被冷落过了,也被羞辱过了,柳清秋仅剩的一点尊严也没有了。宝儿上来扶我,我推开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摇摇晃晃。 身子更轻了,像是腾空跃起,又被他横抱了起来。我越发觉得疲倦,懒懒将头靠在他的肩头,闭着眼,只觉得一颗心脏紧紧纠集在一块,痛得要命,呼吸亦是困难了。 不知转了几个弯就到林家。 他粗鲁地踢开了房门,又重重地摔上,将我扔到床上。 温热的唇覆盖上来,毫不惜香怜玉地吻了下来,趁着呼吸的间隙闷闷骂了句:“你这该死的女人!” 胸口疼得慌,就在我作势要咬他的时候,林旭南机敏地躲开,扬起嘴角:“休想用同一种方法两次伤到我!” 撂下这句话,他挥挥手出了门。 当我因为他心痛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竟是爱上了。 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爱上了一个错误的人,罢了。 情断 翌日清晨,小玉怀抱一叠衣物跟在宝儿身后进了我的房间。 她恭敬地将衣衫放在床头说:“大少奶奶,少爷命我送了衣裳来,往后小玉同宝儿姐姐一同服侍大少奶奶。” 我在心里咬牙切齿,好个林旭南,特意安排了个眼线,分明是想掌握我的行踪! 我懒懒地坐起身,让宝儿从柜子里拿出平日所穿的衣裳,对小玉说:“回去告诉你家少爷,谢谢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又命宝儿将林旭南送来的衣服递还给小玉。 小丫头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不敢伸手去接。 我微微一笑,看向她:“你回少爷的话,如此厚爱清秋承受不起。” “宝儿,送小玉回去。”我低声细语吩咐,“若是有什么,让林旭南直接来找我便是。” 最终小玉还是跟着宝儿回来了,宝儿见了我只是笑,许是去那边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我饶有兴趣地看她,宝儿指指旁边的小玉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闲来无事,便让宝儿搬了瑶琴至院子里弹琴。 进入四月,气候逐渐转暖。 天高云淡,有燕子从低空中飞落,停靠在屋檐下,衔来春泥筑巢。 正是紫藤的花期,整个院子像是笼罩在一片紫色的云雾里,甚是朦胧而美好。 琴声缠绵,恍如回到了凝香园,日子依然过得无忧无虑。 趁小玉走开的间隙,我对宝儿使了个眼色,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她故意咳嗽一声,低眉顺目地看我,说道:“大,大少爷,大少奶奶她……” 转而高傲地抬起下巴,斜睨着我,不紧不慢问道:“怎么?” 扑通下跪,将手高高举过头顶,泫然欲泣:“大少奶奶说承受不起……” 又站起身,双眉紧蹙,紧握拳头,重重敲在石桌上:“哎哟,我的小姐喂!” 我笑得几乎眼泪都出来,一边拉过她的手轻轻揉着,一边大笑着喘气问:“他说了什么?” 这宝儿忍住痛,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柳清秋!!” 说完也随我一同大笑出来:“小姐,你没看到姑爷那表情,真被气坏了!” “那是他活该呢!”我顿觉极其痛快,看你平日总是冷冷冰冰的样子,真想不到还会发火。 宝儿静了下来,很认真地看着我说:“小姐,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我狐疑地看向她:“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有话就直说。” “小姐,不知道你与姑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宝儿感觉得到,姑爷心里是很在意小姐的,不然方才也不会生这么大的气。” 我很是不悦地敲她的头:“你是向着我还是向着他?” “当然向着小姐了,可是……”她努努嘴没有说下去。 “都跟你说过了,没有可是!” 正说着,小玉手捧着早上送回去的那些衣裳跑进来了,神色慌张,结结巴巴地说:“大少奶奶,少,少爷来了!” 料定他今日会过来,但是没想到这么快。 “没什么好紧张的。”我低下头,又开始拨弄琴弦,心无旁物。 那人怒气冲冲进了院子,站在我前面一语不发,我偷偷瞥了一眼,还真是拳头紧握,青筋暴露,果然是气坏了。 于是故意换了个欢快的曲子,跟着此曲面露微笑。见那拳头握得更紧了,我停下弹奏,挥挥手让两个丫头退下去。 小玉放下衣裳,被宝儿拉着便出了院子。 我站起身,背对着他看花朵纷纷飘落。淡淡的紫色,在日头底下泛着忧郁的光,在最美的花期,它们却悄然凋零了,一切美好终不过是过眼云烟。 我蹙起眉头轻叹一口气,在心底猜测,林旭南,你究竟是有情或是无意? “柳清秋!”他终于发话了,声音微微颤抖,但是已经很极力在控制情绪了。 我侧目看向他,一袭白色儒衫,脸颊瘦削,眼睛微眯,风过处,衣袂飘飘,真是个俊美的男子。 我恬淡一笑,转过身子正对他:“大少爷的心意,清秋心领了。” 他沉默了下来,眼底的光芒渐渐熄灭,目光深不可测,像一片汪洋大海。四目相对的刹那,我觉得自己似要被这深海所淹没,黯然低头,可是这愁绪却溢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一片空落的寂静,两个人白衣胜雪,听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有花瓣轻轻掉在发梢,滑落掌心,脉络分明。 菀夕说,爱情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为何到我身上却完全变了味?那分明是人世间最痛苦的情感。这份爱里面又夹杂着多少无奈与愁烦呢?一趟上海之行,轻易就将之前的浓情抹杀,奇qisuu.书这感情未免也太肤浅了。 我咬住唇,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转身往卧房走去。林旭南,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我挺直脊背,缓缓地,走上台阶,推开木门。 “清秋……”他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低低的。 我的手停在空中,抬起头睁大眼睛看他,一颗心跳得飞快。 他将衣衫塞到我怀里,抬起右手,放在我的头顶,转而触碰我的脸颊,说道:“这些是在上海特意为你挑的。” 他的眼里含着歉意,神情落寞,深深看了我一眼,幽幽开口:“对不起……” 还未等我回过神便转身离去。 我怔怔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手紧按着胸口,缓缓地蹲在门前。 风无意吹起,纷飞的花瓣如雨落下。 想起月圆夜,他的目光灿若星辰,对我许下承诺。 第14章 言犹在耳,人心已变。 谁会照顾柳清秋不让她流泪不让她皱眉?我苦笑着,一颗心像是秋天的树木,枯黄的叶子凋落了一地,凄美的,寂寞的,惨淡的,就这样失去了恋恋红尘的一季繁华。 一滴泪落在裙子上,濡湿了一片,渲染开来,像我的忧伤,蔓延在空气中,蔓延至我今后漫长的人生。 多少梦随风而去,而我,又该去哪里寻回当日的你? 天光反射,阳光明亮得刺目,心底有一只白色的鸟飞过,没有了栖息之地。 柳清秋从一开始便是个彻底的败者,会为了他一个眼神一个表情而失去了自己。方才跟宝儿谈笑的那个女子,是我么?怎么突然间,便失落了笑容,只因他的离去。 旖旎 我喃喃着人生若只如初见,独对夜空。月华如练,将清辉洒落地面。 宝儿铺开那件件华服,唤声小姐。我回头一看,确实是美奂美仑,可惜再好的洋装也掩饰不了失落的情绪。轻轻摆摆手让宝儿收好衣衫退出去,一个人倒也清净。 月光透过落地窗挥洒一室寂寥,那一地破碎的,不是我的心脏么?悄无声息发芽的爱情破了土,长得意外茂盛,越是压制越充满生命力。 人生究竟是什么?事情总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那个无忧无虑的清秋,逐渐变成个落落寡欢的小妇人了。 树影幢幢,夜渐深沉,从今便锁了心淡了情,过一天算一天。 时间不疾不徐地流逝,花开花谢,云卷云舒。 我安安份份在清秋苑研究起了刺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省得小玉天天给林旭南汇报行踪。 那日瞥见镜中的自己着实吓了一跳。置身于宽敞明亮的卧室中整个人显得越发纤细了,那裁剪合身的淡紫色洋装,衬得人削肩细腰。脸色有些苍白,原本圆润的鹅蛋脸瘦削了下来,下巴尖尖,一脸病态。 在我叹完第三声气的时候宝儿进来了。 “小姐,二少奶奶来了!”那丫头露出了近日来的头一个笑容,说道,“现在正在前厅候着小姐呢!” “菀夕!”我欢呼雀跃,沉静已久的心湖突然起了涟漪,急急推门跑了出去。 天气真好,消失了的笑容一点一点回到脸上。 冒冒失失冲进前厅,便见到菀夕跟娘坐在那儿,一看到我两个人立即停下说笑,目光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菀夕嫂嫂!”我仔细打量着她唤了一声。 她优雅地绽开笑容,原本纤瘦的身量看去明显圆润许多,看来跟朝晖一起过得很滋润。 她过来拉起我的手上下打量着,蹙起眉头看向娘,问道:“这清秋怎么消瘦得厉害,娘?” 未等娘开口我急忙解释道:“前些天受了风寒刚刚好,嫂嫂不必担心的。” 菀夕这才笑出来:“大哥也真是的,怎么不好好照顾你?” 娘看看我,笑道:“你又不是不了解你大哥,一忙起来连吃饭都顾不上。” 我跟着笑笑,虚假至极。 了解父母都安好,我亦心安。怎么也要伪装下去,不能让他们为了我的幸福而担忧。 自从林旭南上海归来我便一直称病在清秋苑用膳,而那日他离去之后算来也有好些天没见了。我在心底祈祷着,希望他中午不要回家来,以免看见他乱了手脚在菀夕面前露出端倪。 谁知正谈笑着,便听见他与父亲交谈的声音,随后便直直走了进来。 我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微笑,只当他不存在继续与菀夕低声交谈着。 饭菜上了桌,他径自在我身边坐下沉默不语,在桌子底下拉拉我的衣袖,我很是不解地抬头看他。但见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痛楚,转而笑出声来。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垂下眼睑盈盈浅笑。 他夹菜至我碗中,极其自然地开口说道:“多吃些,可不能再瘦下去了。” 我看向菀夕,她促狭地朝我眨眼,总算是安了心。环顾了一下四周,她疑惑地问:“二哥呢?” 爹呵呵笑道:“墨南学业既已完成,也好学习管理家业了。” “莫不是去了上海?”菀夕问道。 “唔。”爹点点头,说,“他自己提出要去上海,说是可以顺道照顾雪如。” 菀夕抿嘴一笑,一脸愉悦:“这么说,林家很快又可以办喜事了。” 娘笑着捏捏菀夕的鼻子,说道:“就你会瞎猜!林家的喜事怕是你肚子里那孩子吧!” “娘!”菀夕煞是娇羞地将头埋进娘的臂弯。 我一时高兴得忘形,拉住林旭南的手臂欢呼一声。他轻笑,揽住了我的肩膀。 我的心里一阵莫名的凄凉。林旭南啊林旭南,如此逼真的深情,我害怕自己会当真。 是夜,我坐在绷架前开始刺绣。 是菀夕曾经绣过的蝶舞牡丹图,我凭着记忆绣了大半幅,花朵栩栩如生,蝴蝶翩翩起舞,大有菀夕的风范。果然如菀夕所云,刺绣是静下心来便能做好的事。 木门轻响,我抬起头应了声:“宝儿,进来罢!” 门轻轻扣上,极轻的脚步声,温暖的手掌悄悄蒙上了眼睛,我一阵晕眩。 “清秋!”他圈住我的身子,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声音极轻极温柔。 我紧紧闭上眼,疑是在梦中,怕睁开眼睛美梦便醒来,所有柔情便不复存在。 “清秋,睁开眼睛,好么?”那只温暖的手托起我的下巴,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拼命摇头,努起嘴巴回答他:“不要不要,好不容易林旭南出现在我梦中,我才不要醒来呢!” “傻瓜!”眼前的人捉起我的手放到他脸上,问道,“感觉得到温暖么?你不是在做梦!” 眼皮微微颤抖着,我缓缓张眼,那张异常英俊的脸不偏不倚正对着我,那眼神,带着好多好多愧疚,好多好多心疼,好多好多怜惜呵。真的是林旭南么?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扁扁嘴,很是委屈。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深深地将我拥入怀中,所有的歉意融入其中。 许久才叹息道:“我根本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我推开他,百感交集,拥住自己的肩抬头看他,幽幽地开口问道:“旭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目光落在绷架上,扬起嘴角看向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已经过去。” 他顿了顿,拉起我的手放在唇边:“清秋,原来是我用错了方法。越是在乎,就越该待你好,是不?” 我似懂非懂,满脸疑惑,困乏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林旭南轻轻啄了下我的嘴巴,轻笑道,“那早点歇息吧。” 我点点头,手指轻轻戳他的胸膛,撅起嘴嘟哝着:“有个秘密在心里藏了许久,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林旭南这大坏蛋呢!” “我这儿也有个秘密要告诉柳清秋这小笨蛋呢。”他捉住我的手指,咬着我的耳垂呢喃道,“清秋,我爱你!” 我凝视着他,扬起嘴角。任细密的吻轻轻落下。 夜深沉,月朦胧,爱缱绻,情旖旎。 甜蜜(一) 浑身酸痛,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似醒又未醒,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身子,身边那个人转过来将我拥紧,含糊不清地梦呓一句:“清秋……”又传来平静的呼吸声。 我将头往他怀里挪了挪,又疲倦地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重重的敲门声加上声声呼唤,吵闹得厉害。我揉揉惺忪的睡眼,努力睁开眼睛,正对上林旭南含笑的眸子。 他轻吻我的额头柔声说:“再睡会儿吧,嗯?我起来看看。” 我羞涩地点头,整个人钻进了被窝。 门口传来宝儿焦虑的呼唤声:“小姐小姐,快开门呀!小姐!您没事吧?” 我偷偷掀开被角露出一双眼睛看外面的情景。只见林旭南揉揉眉心起身披了件睡衣往门口走去。门一开,这宝儿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一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林旭南又好笑又好气地敲敲宝儿的脑袋,问:“天塌下来了么?” 宝儿一颗脑袋低了下来,小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姑,姑爷,宝儿以为,那个……唉……” “你以为什么?”林旭南回头看向床幔中的我,佯装生气斥责道,“你看你,把你家小姐都吵醒了!” 宝儿那颗头垂得更低了,嘴巴嗫嚅着,却又没敢说话。 我偷偷一笑,朝那两人慵懒地说了句:“旭南,好了。不要责怪宝儿了!” 打了个哈欠,又口齿不清地对宝儿说:“宝儿,你先出去罢。我身子不舒服,乏得很。” 小丫头哦了一声,便退出去关上了门。 林旭南笑着摇摇头折了回来。 我慌忙将头缩回被窝里,一颗心跳得如小鹿乱撞。 他拉开被子,环住了我,那双眸子里盛满款款深情。他见我面红耳赤的模样,低沉的笑声从喉咙底下溢了出来:“害羞了?” 我瞪他一眼,捏着他的脸颊,嗔道:“谁像你了?脸皮那么厚!” 他嘿嘿一笑,一副坏坏的表情,答道:“脸皮不厚又怎么能把你娶到手?” 我努努嘴:“也不知道你给我爹娘灌了什么迷汤呢?居然那么轻易就答应你们家的提亲!” “青年才俊,一表人才,有什么办法呢?”他笑得煞是嚣张。 我再次向他瞪眼:“林旭南,你这个臭美的家伙!” 第15章 他笑笑,捧起我的脸,很认真地问:“清秋,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不解地看他:“尽说胡话,哪里有不记得你了!” 他深深看我一眼,眼神开始迷乱了起来,轻轻咬住我的肩头。 “林旭南!!”我惊呼一声,立刻被他吻住。 春末了,夏初了,风亦含情,水亦含笑。 林旭南三字,自此深深烙在了心头,海枯石烂亦不磨灭,直到永远。 微风拂过五月的天空,杭州的天气开始转热。 旭南从制衣坊里带回好些旗袍,都是由上好的丝绸所制,薄的绸缎贴着皮肤充满凉意。 杭城的雨季格外漫长,梅雨绵绵,一下就是半月。 旭南越来越忙碌,偶尔白天在家便黏人黏得紧。 我依然清瘦着,旭南颇是担心我的身子,经常说要带去看看大夫,我笑他小提大作。 可是,也如菀夕一样,渐渐蜕变成了美丽的小女人,眼波流转,笑意传情。高高挽起的发髻配上新式旗袍,姿态妖娆,顾盼生辉。 旭南经常久久凝视着我说:“我的清秋长大了。” 我含笑,心里异常平静。此时的柳清秋才真正配得上林旭南。 烟雨江南,九曲回廊,一派朦胧的景象。放下手中的针线,情绪也被眼前的风景所影响,莫名其妙愁肠百结。 “宝儿!”我朝门外轻轻唤了一声,这才发现这丫头正与小宝在玩闹着,脑袋凑在一块,拿着铜板旋转,时而又伸出手在比划着什么。 她转过头向房内看了看,站起身拍拍裤子对小宝说:“小姐叫我呢,等会再玩哦!” 小宝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她这才开心地咧开嘴,哼着小曲往我的卧房走来。 “嘿嘿,小姐!”她笑得灿烂,渐渐长大,越是清秀可人。 我朝她笑笑,说道:“宝儿,闷得慌,我们去街上转转!” 她指指窗外,吐吐舌头说:“可是外面在下雨呢,万一小姐着凉了宝儿可少不了挨姑爷的骂!” “就你想得多!”我刮刮她的鼻子,笑道,“可以让小宝骑着马车去的不是?也免得出去迷了路。” 宝儿敲敲自己的脑袋,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欢呼一声:“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许久没有坐小宝的马车了,对这马车有很特殊的感情,一见到总是想起旭南伸出手对我微笑的模样。 小宝看着宝儿憨憨一笑,随即又转过身问我:“大少奶奶,小宝送您去哪里呢?” 我细想了一会儿便有了主意:“去大少爷那儿吧!” 马蹄哒哒,踩着青石板,一路奔去。 宝儿掀开了帘子,扶我下了马车。 “林氏成衣坊”几个字高高挂起,龙飞凤舞的镏金大字格外显眼,好一个气派的店铺,奇怪的是,为何是个出售成衣的店铺而非是服装加工坊呢? 小宝找地方去停马车,于是宝儿扶我进了店铺。 店内摆放着许多木制人儿,都穿着各式衣裳,煞是吸引人。 有店员过来为我们介绍服装,我含笑听他讲解,只是注意力没有放在他说话的内容上,环视一下四周,并未见旭南的影子。 数个更衣室,人进人出,再往里有个通道。 我正想拉宝儿往那边走去,不料有个五十来岁的老人家从左侧过来,店员立刻退了下去,那老人家很是仔细地打量我身上的旗袍。 今日所穿的,是件月牙白的旗袍,镶着浅粉色的滚边,裙摆上绣的是粉色牡丹。 宝儿见这老人家盯着我不放,便凶巴巴地挡在了我的前头。 老人掠了下胡子笑得眯起眼睛,说道:“姑娘这件旗袍很眼熟啊!” “你这老人家,我们家小姐的旗袍你又怎么会眼熟了?”宝儿双手叉腰,语气不善。 我拉拉她的手,她立即噤了声,转过身来看我。 我对这老人欠了欠腰,笑道:“不瞒老人家,这件衣裳正是在林氏成衣坊买的。” “哦?”他看看我,表情异常惊讶。 我挑挑眉,问:“老人家觉得有何不妥么?” 他摇摇头,似是百思不得其解。 “宝儿!”这时小宝已经停好马车进来了,他叫了声宝儿,便往我们走来,然后恭恭敬敬朝眼前的老人鞠了个躬,叫道,“张师傅好!” 这个张师傅指指我,又指向小宝,疑惑地吐出一个字:“这……” 宝儿挥挥手,凶悍地转过头:“这什么这!” 小宝慌忙拉住了她,斥道:“宝儿休得对张师傅无理!” 语毕又朝张师傅呵呵一笑说:“师傅,这是我们家大少奶奶呢!” 张师傅圆目一睁,拍拍小宝的脑袋说:“你这小鬼也不早说!” 我扑哧一笑,这张师傅真是可爱极了。 他见我在笑,讪讪地说:“大少奶奶见笑了!” 我拼命摇头:“哪里的话,张师傅是长辈,清秋才是失礼让张师傅见笑了!” 宝儿这下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低下头,谦卑地叫了声:“张师傅,宝儿才是真的失礼了!” 师傅笑出声,说:“你这小丫头护主心切,师傅又岂会放在心上?” 于是四人均带着笑,所有误解尽都消失。 小宝从一旁探出头,对我说:“大少奶奶,您的这些衣裳都是出自张师傅之手呢!” 我抬头看他,没想到一个老师傅竟有如此好的手艺,对他更是充满敬仰。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得极憨厚。 “对了,怎么不见你家大少爷?”我转过头问小宝。 小宝将视线转到张师傅身上,师傅指指那条通道说:“今早刚进了一批布料,少爷正忙着在验货。” 过了通道往右边拐便是个仓库,远远便看到旭南带着数个人对着布匹在比划着,神态专注,表情清冽,异常冷峻。 我自觉一个妇道人家出现在这场合不太适宜,于是问张师傅:“不好打扰到他,不如找个地方坐坐吧。” 张师傅领我进了旭南的休息室便带着小宝跟宝儿离开,隐约还可以听到他的说话声。 “……大少奶奶……大少爷有福气啊!” 我笑笑,在椅子上坐下。是皮制的椅子,异常柔软。 抬起头,开始扫视旭南的休息室。 墙壁刷得雪白,墙上挂着一幅万马奔腾图,墙角摆着张红木长椅和一个红木茶几,眼前的桌子亦是红木所制,桌子左上角摆着一盏台灯和一叠书卷,正中放着一本厚厚的簿,我随手翻开第一页,旭南的字写得甚是飞扬,上面是《雨霖铃》里的其中一句: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清秋二字写得犹为醒目,最底下写着八月十六。我暗自思忖,莫不是去年的八月十六? 颇为心虚地将这簿放回原处,我暗自吐了吐舌头,心中窃喜。 我将头靠在椅背上,很是安逸,不觉神思开始恍惚。 甜蜜(二) “清秋……”朦胧中旭南在我耳边低低唤着,环抱住我的身子。 我往他身上靠了靠,睁开眼睛,只见他用宠溺的眼神看我,脸上充满笑意。 我伸了个懒觉,懒懒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这椅子太舒服了,居然靠着都能睡着。” “你这小懒猪!”他在我额头亲了一下,笑出了声,“下雨天的,不好好在家里待着怎么跑出来呢?你看你这身子,万一得了风寒……” 不等他说完,我坐起身给了他一记白眼:“林旭南!人家只不过得了一次风寒而已,你就天天拿出来大做文章。天天待在家里不腻死才怪呢!” “以前在柳家你还不是不出大门一步,怎么现在倒是觉得腻起来了?” 我嘟起嘴巴,颇是不满地看他:“林家哪能跟柳家比啊?以前有娘和嫂嫂在,日子倒是很好打发。现在倒好呢,你天天往外跑,就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不管不顾!” 他是一脸冤枉的表情:“哪有这样的事情?我虽然人不能陪着你,可是每一天心里想的都是清秋呢。” 我环住他的脖子,专注地凝视他的眼睛,轻声问:“那么,林旭南一天想清秋几遍呢?” 他亦是很专注地回应我的目光,额头抵着我的额头笑道:“很多很多遍,够不够?” 我靠回到椅背上,煞是委屈地看他,“想很多很多遍有什么用?你对人家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疼爱人!” “哦?”他挑挑眉头,倚着桌子饶有趣味地看我,“那怎样才叫疼爱你呢?” 说完便将身子靠了过来,轻咬我的耳垂问:“这样算不算疼爱?” 温暖的鼻息,我觉得脖子又酥又痒,不觉伸手去推他。哪知这旭南抓住了我的手,让人不得动弹。他的身子靠得更近了,初夏的空气带着粘稠的躁热,我睁大眼睛盯着他。 “清秋,把眼睛闭上。。”他的声音充满磁性,低低的。 浅浅的吻,他放开我的刹那,只觉得自己脸颊温热温热的。 旭南的笑容带着几许促狭的意味,调侃道:“清秋,这不是好现象啊。都这么久了,怎么还如此害羞?” 我避开他的目光,浅笑着,并不开口说话。 他抱我坐在皮椅上,将我的手放在掌心,呢喃着:“清秋,对不起,都没时间好好陪你。” 我紧靠着他的臂弯,温柔地将视线停留在他脸上,傻傻地微笑。 他拥紧我,问:“想不想去哪里玩?” 第16章 我愣了一下,抬头盯着他一阵疑惑。 “等过了这两天会稍微空一些。”他顿了顿,“要不带你去上海转转吧?” “真的?!”我一阵雀跃,欢呼起来,“旭南你真好!” “童心未泯!”林旭南好笑地看着我兴奋的模样,摇摇头说,“一说到玩就来劲了。” 我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咯咯笑着。 有人敲了几下门,小宝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大少爷,有客人找!” 旭南与我相视,答了句:“知道了!” 他疑惑地皱皱眉头,我为他整了整衣衫,说:“出去看看罢。” “旭南哥哥!”大老远就听到方婷婷的声音,很是甜腻。 旭南紧抓住我的手指,厌烦地低语:“怎么又是她?” 我笑道:“老情人来看你还不好么?” 他捏捏我的耳朵作出恐吓的表情:“不许胡说!” “哪里胡说么?”我嘀咕着,“自己都还承认过呢!” 出了通道,便见方婷婷在木头人儿间穿梭着,摸着那些衣裳乐不可支。 许是接近打烊时间,外面的天色越是阴暗了,店铺里面客人无几,店员也离开了大半。 店铺中间立着个英挺的年轻男子,浓眉大眼的。旭南一见他便迎了上去,笑跟他打招呼:“慕淮,真是稀客啊!” 那男子挑挑眉头,两人相互拍拍彼此的肩膀笑出声来,很是熟稔。他朝我点点头,微微一笑,我亦微笑回应他。 “哥,你过来看呢!”方婷婷的声音从左侧传来,“这件衣裳太好看了!” 原来是兄妹,我看看这两人,眉眼之间果然长得有几分相像。 方慕淮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旭南,你看我这妹妹,真是被宠坏了!” 旭南笑笑,并不作声。 方慕淮朝方婷婷走去,陪着她挑衣裳。 旭南在我耳边解释道:“这方慕淮是方婷婷的兄长,现任国民军少帅。” 我张大嘴巴看向他,这方婷婷真是得罪不起的主儿,上回在花满楼旭南这种态度对待方婷婷,不是得罪军统世家了? 他见我一脸无措,笑道:“慕淮跟我从小一起长大,他与方婷婷不同,清秋不必担心的。” 我刚松了口气,那边方婷婷又发话了:“旭南哥哥,你过来帮人家挑挑看嘛!” 旭南与我相视一笑,我拉拉他的衣摆说:“还是过去看看吧。” 他点点头,拉着我一同过去。 方婷婷一见到我,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哟!是你啊?” 我迎视她的目光,友善地对她笑笑:“怎么,婷婷看到我很意外么?” 方慕淮将手搭在方婷婷肩头,看看旭南问:“她们认识?” 旭南摸摸鼻子笑笑,方婷婷嘟着嘴说:“算是不打不相识呢!” 旭南笑着讲述了当日的情景,方慕淮皱皱眉教训起他那妹妹来:“婷婷,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哥!”方婷婷颇是不依地瞪着方慕淮。 “好了好了!”旭南拉开方慕淮,说,“不是要挑衣裳么?” 方婷婷指指前边那件浅蓝色洋装,说:“旭南哥哥,我喜欢这件,你看看怎么样?” 我对旭南笑笑,在旁边找了张椅子坐下,方慕淮也在我对面坐下,笑道:“嫂子莫要见怪。” “怎么会呢?”虽然这方婷婷有些刁蛮骄纵,倒也不是什么心思邪恶之人,我看向他笑笑,“婷婷性情直率,非常可爱。” 待她进了更衣室,旭南往我身边一坐,问方慕淮:“慕淮可是有事找我?” 方慕淮颇有深意地看我一眼,又凝视着旭南一会,轻描淡写一笑:“是婷婷非让我陪着来挑衣服。” 旭南揽着我的肩膀,笑道:“这么宠她可不是件好事!” 正说着,方婷婷已经从更衣室里面出来了。这件洋装领口宽大,美丽的锁骨若隐若现,肤如凝脂的她,美得让人屏息。 方慕淮细细打量她,说道:“很漂亮,就这件吧!” 她用余光偷偷看了面无表情的旭南一眼,问道:“旭南哥哥觉得好么?” “这……”旭南尴尬地笑笑,说,“如慕淮所言,很漂亮。” 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回了更衣室。 “哥,你说了吗?”方婷婷挽着方慕淮出了门,一边走一边问着。 “说了。”方慕淮回头跟我们挥挥手说,“那我们先告辞了!” 待两人上了汽车,旭南重重呼出一口气,摇头看向我。 我扑哧一笑:“旭南,这方婷婷真是个美人。” “你还笑呢?”他给我了记白眼,不满地说。 我戳戳他的胸膛,撅起了嘴巴:“我的夫君如此招女孩子欢喜,我理该高兴才是!” “嘴上这么说,心里醋坛子打翻了吧?”他一脸坏笑。 “大少爷,是否回去了?”小宝从柜台边走过来,朝我们欠了欠身。 “唔!”旭南对他点点头说,“你去把马车驾来。” 上海 火车站人来人往,拥挤而异常嘈杂,时而有人群迎面过来,将我挤到一边。旭南紧紧拽着我的手,生怕走丢。 雨季终于结束了,日头高高挂在空中,照得人口干舌燥,闷热极了。汗味在空气中蒸发,发酵成了难闻的气味迎面而来,我拉紧旭南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我觉得自己的脸被日头晒得发热,喘不过气来。抬头看旭南,他的头发在阳光底下像是鎏了金,我似乎可以感觉到那发梢也被太阳烤得发烫,越发觉得躁热了。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我,问道:“清秋,走得动吗?” 我点点头,往他身边靠了靠,说:“快走吧。” 人群像海底的鱼,不停地游走。我跟着他,穿梭在人群之中,时而踮起脚尖看看前方。 “呜……”清脆的汽笛声从前方传来,我抬头一看,火车头正往外冒着白烟呢,总算是松了口气。 进了入口,便往火车走去,车厢外面挂着“杭州——上海”的白牌子,人们竞相往车厢里面挤。 只是旭南并不进去,一直往前面走,我任他拉着,到达中间一节车厢,这节车厢不同于前面的那几节,少了许多拥挤,非常整洁且安静。我跟着他走进一个独立的小车厢,见他将皮箱放好在我身边坐下,于是侧过头对他微微一笑。 “很热吧?”他伸出手打开窗子,替我擦去额头上的汗。 一阵微风吹来,好受许多,我将头探出窗子,看见外面的人群脚步匆忙,有的人挤在车窗前送别,依依不舍,在烈日下流泪,小贩吆喝着卖各种零食,更有些约摸十来岁的小孩子穿着破旧的衣衫手拿一叠报纸吆喝着:“卖报!卖报!今日头版新闻……” 我睁大眼睛看这一切,很是稀奇,外面的世界真是热闹非凡,不断指着窗外向旭南欢呼:“旭南,你看你看呢!” 他揉揉我的头发,笑容温和。 有火车上的站员扯着嗓子在喊叫,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各位乘客各位乘客,去往上海的火车马上就要出发,请赶快登车,请赶快登车!” 过不多时,只听汽笛长鸣一声,火车就咣当咣当慢慢地向前移动,风吹起窗帘,两边那些小贩的身影都往后面退去,送行的人们跟着火车跑,慢慢地消失在转角尽头。 车速渐渐快了起来,我只觉得胃一阵不舒服,手抓住了胸口的衣襟。 “怎么?”旭南紧张地扳过我的身子,见我脸色泛白,嘀咕一句,“该死!竟都不知道你晕车!” 他将我揽进怀里,轻轻拍打我的肩膀,低声说:“清秋,靠着我睡会儿吧,睡着了就好了。” 我听着火车前行的声音,迷迷糊糊的,眼皮沉重起来。 中途靠站的时候我才浑浑沌沌地醒来,好像之前恶心想吐的感觉消失了大半,旭南将我的头发掠至脑后,问:“好些了吗?要不要出去走动走动?” 我摇摇头,懒洋洋地说:“不了,快到了么?” 他笑笑:“还早着呢,等你再睡一觉才能到。” 他拍拍我的脸说:“饿了吧?我下去买些吃的。”一边站起了身往外面走去。 我斜靠在椅背上,拉开窗帘,不知道是几时了,阳光依然猛烈,铁皮盖的屋顶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挪了挪身子,眯眼小憩。很快旭南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袋子,香气扑鼻。 他拿起座位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将剥好的茶叶蛋递到我手里。 我对他微微一笑,轻咬了一口。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光景,车子再次咣当往前驶去。许是刚才睡了太久,这下子睡意浅了许多。忽梦忽醒的,可是火车迟迟未到站。后来就彻底清醒了过来,天色渐暗,旭南靠在我的肩上睡着了,呼吸平稳。 渐渐的,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偶尔有灯火在遥远的平原上一闪而过。在夜色里,天也凉快了下来。 我就这样靠着椅子,看外面掠过的灯光,直到火车慢慢停下。 “旭南,醒醒啊!”我推推他,喊道,“到站了!” 他睁开眼,又眯了一会,这才清醒了,问我:“你没事吧?” 我对他笑笑,说:“当然没事。” 他站起身提起了皮箱,另一只手伸过来拉住我。刚才坐着并无知觉,这一站起来才发觉双腿麻了,忙弯下腰捶捶腿。 出了站口,立刻被眼前的繁华景象所吸引,灯光闪烁,五彩斑斓,来往的人群衣着光鲜亮丽,男人都穿着衬衫还打着领结,女子们妆容精致,穿着时兴的洋装一笑而过,脂粉的香气浓郁。 第17章 路旁的黄包车一字排开,车夫们颈上挂着条毛巾,见到我们俩站在那里三两个车夫跑过来问要不要坐车。 旭南摇摇头称不要,我转过头问他:“我们晚上住哪儿?” “嘟嘟——”一辆黑色的车子在我们眼前停下,刹车发出剧响。 我的心一跳,莫不是遇上坏人了?连忙挽住旭南的手臂。 车门打开,两个熟悉的身影立刻出现在面前。 那懒懒微笑着的凤眼男人,不是墨南是谁?还有旁边那个雀跃的女子,不正是雪如么? 雪如跑上来拉住我的手,又跳又笑:“嫂嫂,真没想到能在上海见到你!” “好了——”墨南敲了敲雪如的头,喊了一声,她马上噤了声。 “上车吧!”旭南把我推进车子,自己也在后座坐了下来。 “嫂嫂,你们多玩几天再回去吧!”雪如开心得紧,一路叽叽喳喳。 “大哥,难得过来,是该多玩几天呢。”从镜子里看到墨南扬起嘴角,微微笑着。 旭南清清嗓子,说:“最多住一个礼拜,回去要忙的事情多着。” 我将头趴在窗上,车水马龙,歌舞升平该就是眼前这一派景象吧,在灯光的映衬下,整个上海像颗璀璨的明珠,光彩夺目。这些高大的建筑与杭州的粉墙黛瓦相比,气派极了。我完全沉醉了,也不知道他们在说着什么,车子就停了下来。 雪如拉我跑进了那栋新式的洋房,进了门是个好大的厅堂。正中间摆放着柔软的皮质沙发,茶几上放着精致的杯子和勺子,米色的墙纸,水晶灯垂得很低,左侧是楼梯,那扶手是用玛瑙制成的,整个房子富丽堂皇。 旭南跟墨南兄弟俩也进了大厅,旭南将皮箱往地上一搁,坐在沙发上喊了声:“林妈!” 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从里面跑了出来,叫道:“大少爷!” 我仔细看着她,身形微胖,头发梳至脑后挽了个髻,脑门上的头发在灯光下发亮。 她扫视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了我。 “哎哟!”她大笑,“大少奶奶!” 我看看旭南,又看看眼前的林妈,灿烂一笑。 “坐了这么久的车子肯定累了。”墨南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旭南说,“大哥要不先去休息?” 旭南点点头站了起来,他环住我的肩膀问:“累了吧?” 我点头称是。 一旁的雪如打了个哈欠说:“被你们一说,我也困了!” 林妈拎着皮箱走在前头,上了楼梯往右边一拐她停了下来,转过身来说:“那大少爷跟大少奶奶早点歇着吧!有事再叫我。” 旭南打开门,我重重往床上一倒,伸个懒腰呼出一口气:“没把我给累死!” 他在身边躺下,手环住了我的腰,轻啄我的嘴唇一下,说道:“先去洗个澡,嗯?” 梦境 陌生的床,睡得极不安稳。 风吹起薄纱窗帘,皎洁的月光洒在床前。 半夜醒来,辗转反侧,我叫了声:“旭南。” 他按了灯,半睁着眼睛问:“怎么了,清秋?” 我叹了口气,嘟囔着:“睡不着。” 窗外阵阵虫鸣,看看旭南又睡着了。我关了灯侧过身,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只见他眉头舒展嘴角上翘,莫不是在做着什么美梦? 因着他熟睡的神态,我稍稍平静了下来。窗帘飘动着,只觉得一阵睡意袭来,眼睛动了几下终于睡了过去。 好浓好浓的迷雾,有泉水滴落山涧的声音,异常清脆。抬起头,不见阳光,是一片没有边际的迷雾森林。旭南在远处叫我的名字,一声一声,焦虑万分。我飞快地往前跑去,穿梭在树从中,可是,怎么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很想呼唤他,很想告诉他我在这里,可是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任我怎么努力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在心底喊着:“旭南,旭南!”可是他根本听不见。 突然就直直坠落了下去,不知道飘荡了多久,落在了一个怀抱里。 “清秋,我终于找到你了!”那个人的声音带着莫大的喜悦,很醇厚,但是很陌生的嗓音。我抬起头,在雾气里看不清他的脸庞。 他拉着我向前奔跑,穿过空荡荡的街道,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灯光越来越亮,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到了上海,我置身于闪烁的霓虹灯光之中。 那个人渐渐往后退去,是朝远的脸。他微笑着,挥着手渐行渐远。我跟着他跑,拼命追赶,泪水跟汗水交织在一块,在慌乱中,居然可以发出声音了:“朝远,朝远……” “朝远……”口干舌燥,眼泪流到嘴里咸咸涩涩的。 “清秋,清秋!”有人推我的身子,手轻拍着我的脸颊。 “朝远……”我啜泣着,睁开眼睛,浑身被汗水湿透。 对上了旭南的眸子,他坐在那里,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眉头皱成一个川字,长长叹了口气,也许是窗外日头太猛烈,照得他的眼睛闪烁着光亮,像是有泪光。 他平躺下来,看我的眼神是忧伤的,那个神情冷峻异常骄傲的林旭南,怎么会有如此忧郁的眼神呢?那目光里面,又饱含着心痛,他定了定神,哑声问:“做恶梦了?” 我点点头,带着浓浓的鼻音:“梦见你在叫我,可是我看不到你,喊不出声音来。” “可是我听见你不停叫着朝远的名字!”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将头转向别处不看我,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从床上坐起来,往外面走去。 “林旭南!”一股奇怪的感觉刺得我的心钝钝的痛,眼泪滴了下来,我哽咽着,“你就会用这种态度对我!” 他转过身,极其嘲讽地扬扬嘴角:“那我该以何种态度对你?” 我快速坐起身跑到他的眼前,倔强地盯着他看:“你知道朝远是谁么?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发什么脾气?!” “他是谁你最清楚,又何必来问我?”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我所认识的林旭南,他是这样消沉,这样寥落,这样的,无精打采。他幽幽地叹气,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肩膀耷拉着。 “旭南啊……”我的心一软,便环住了他的脖子,紧紧靠在他的胸前,他的心脏跳得飞快,我喃喃着,“他是我哥哥。你知道的,他是我哥哥。” 他推开我,淡淡一笑:“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他转个身开门走了出去,那些解释还未说出口,张着嘴巴我顿在了那里,徒留一室安静,寂寂的夏日清晨,阳光刺痛了眼睛。 朝远,若是知道今日会让旭南如此失魂落魄,我宁愿你不曾出现在我的生命中。请你原谅,这自私的爱,容不下任何杂质,可是我不曾想过,朝远你,会是我跟他爱情里面的钉子。 拉开窗帘,栀子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满院不过是瘦瘦的花影,为谁盛开,又是为谁凋谢? 门打开又轻轻地关上,我回过头,只见他直直地站在那里,就这样与我相视着,目不转睛,谁也没有开口,他微微动了动嘴角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脚尖:“柳清秋有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林旭南。” 重新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面又蓄满了泪水:“我以为不说你也知道,可是你不知道。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他见我如此哀怨的眼神愣了一下,眉头又紧紧皱起,踱至我跟前,只是依然没有开口,伸出右手摸摸我的头顶。 “你不知道。”我一眨眼睛,泪水便扑簌滴落下来,掉在他的掌心,“我明明爱你,你都不知……” 话音还未落下就被他紧紧拥抱住了,他似乎要将我塞进他的胸腔,拥得我透不过气来。 “朝远他只是……”我想要继续解释,却被他捂住了嘴巴。 他的眼睛里面含着惊喜,嗓子更是低哑了:“不要说了,我都明白,清秋,我都明白。” “你不明白……”我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要是明白又怎么会这样对我?” 他捧起我的脸,专注地看我:“刚才不明白,可是现在明白了。会不会太迟?” “以后再也再也不许乱发脾气了!”我低下头,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心被这样的态度击得支离破碎,怎么也拼不回去了。” “算是我的错,请你原谅,好不好?”他亲亲我的脸颊,声音里有着忏悔的意味。 林旭南端着早餐进来的时候已经八时许,我的眼睛肿得像核桃,还不停地哽咽着,丰盛的早餐却食不知味。 他的手覆盖上我的,柔声说:“他们都已经出去了,等会我带你出去转转。” 我吸吸鼻子,虚弱地笑了:“这副样子出去吓人么?” “你这个爱哭鬼!”他淡淡地笑着看我。 视线相对,多了许多尴尬。 我叹口气,说:“我后悔来上海了。在杭州的日子过得多好,却因为这一趟出行坏了感情,自作自受。” “怎么可以这样说?”他又习惯性地皱眉,“我们的感情始终如一,在上海或是杭州有什么区别?夫妻之间偶尔小吵小闹总是有的,是不?更何况我是在意你才乱了了脾气。” 我瞪他一眼,反驳道:“明明是你不对,还说得有理呢!” “是我不对,我没有发言权,好不?”他挑挑眉头,笑了出来,“我喜欢向我瞪眼的清秋,很真实,让人觉得很亲密。” 我扑哧一笑,他握紧我的手指说:“昨晚见你睡得很不安稳,等下一定要补充一下睡眠。” 第18章 我点点头,心里隐约升腾起不安的情绪,刹那间五脏六腑被这情绪塞得满满的,我看看旭南,突然觉得陌生,好像离我很远,伸出手去触摸到他的脸庞我才微笑起来。 阳光明朗,梦里的雾气蒸发了,旭南的脸就在伸手可触及的地方。记得以前娘总是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那么他肯定不会躲藏在迷雾里让我找不着,我们也必定会牵着彼此的手一直到老。 我站起身伏在他的背上,环住他的脖子呢喃着:“旭南,我们一起到老好不好?” 他亲亲我的手背,笑道:“傻瓜,我们肯定会一起到老,甚至到死去还会在一起。” 我恍惚微笑,七彩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了一室,盛夏渐渐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谜底揭晓啦,旭南与朝远,是两个人哦~~~ 纠结的感情,乱... 更大的伤痛在后面,一切都要改变了.. 预感 那天下午,雷电交加,狂风暴雨一直持续到傍晚还未见减弱的趋势。雪如说这是上海今年入夏后的第一场雷雨。 我倚在沙发的角落里面精神萎靡不振,那些雨滴顺着玻璃滑落,像是一道道泪痕,我觉得自己的眼睛里面湿湿的。 旭南下午和墨南一起出去后至今未归。雪如则是坐在我身边翻看书本,西西簌簌。 我看看坐在门边打盹的林妈,凑近雪如的耳朵轻声说:“雪如,我有些头晕,不等他们回来了。” 她摸摸我的额头问:“不舒服么?还是等旭南哥哥回来去医院看看吧。” 我摇摇头,面对她关切的神情努力挤出一抹笑:“没事的,睡一觉就好。” 她点头称是:“也对,定是昨日坐车太累了。” 打开了房门,黑夜的阴影覆盖了下来,将我吞没。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映着微暗的灯光,异常寂寞。 窗外,闪电划破夜空,雷声隆隆。伸出手去,大点大点的雨滴落在掌心,很是疼痛,明日起来,该是落花满园了。看看远处的灯火,在雨雾里变得朦胧而黯淡。 莫名的痛楚涌上心头,从未有过的忧伤。 我硬生生逼回那些就要流出的眼泪躺了下来。 上海之于柳清秋,是个十足的晦气之地而已。 旭南因着一趟上海之行,冷眼对我足足一月。而此次,当他带着我踏上这块土地的时候,原本的欣喜已经隐隐被不好的预感所掩盖。 夜雨微凉,只觉得手足冰冷,冻醒过来,转过头去看身边空无一人,惊出一身冷汗。 我惊呼一声旭南飞快地跑去开门,偌大的房子,寂寂的,空荡的,阴暗的。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起一身白色的睡裙,异常荒凉。 借着路灯微弱的光芒,我赤着脚跑下楼梯,穿过大厅,门突然打开。 他的眼神是那样疲惫,却在看见我的刹那明亮了起来。 “旭南啊,旭南啊……”我倚在墙上,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舒出一口气全身力量都被抽尽。 他接住我几乎就要滑落在地的身子抱了起来,紧贴着我的脸问:“怎么了?清秋,你怎么了?” 颤抖着伸出手,抚上他的眉头,突然就哽咽住了:“旭南,你一定不能出事。” 他开了灯抱我走向二楼,风更大了,推开门帘子飞舞了起来,呼呼作响。 “清秋!”他拍拍我的脸颊,问,“是不是做恶梦了?” 我抱紧他的颈项呜咽着:“旭南,旭南……” 爱到深时,才惊觉,原来是如此不舍失去。只有祈求上苍,让我与他今生永不分离。 温热的眼泪湿了发,他抬起头看我,微微笑着:“我在,我在这儿陪着清秋呢。” “我想回去。”我疲倦地扯动嘴角,“我想回去了,回杭州,回家去。” 雨后的天空依然阴沉,厚厚的云层悬在头顶,压得地面越发低了。 贴着火车玻璃的脸,微微扭曲,变了形。 雪如将头探进窗口对旭南说:“旭南哥哥,你可要好好照顾嫂嫂!” 我抬头捏捏她的脸,对上她纯真的眸子:“不要担心我了,你自己才要好好照顾自己呢。” 我顺着旭南靠在他的肩膀上,对她说:“我跟旭南等着你放了暑假回来。” 她点头微笑,在她身后那神情落寞的男子,是林墨南。 那挥手道别的两人,渐渐远了,消失在视线中。 醒来时,窗外在下雨,再次醒来,雨依然在下。 下车的时候,伸出手去拥抱飘落的雨丝,纷纷扬扬,落在脸上,凉得沁人心脾。 他站在细雨里,看我傻气的动作,眼睛里面含着笑,淡淡的。 我对他微笑:“旭南,我们走回去好不好?” 皮鞋踩着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垂柳拂地,烟雨江南,十足一幅恬淡的水墨画。 西边的天空露出光亮,整个世界笼罩在微弱的夕阳里。 推开林家大门,院子里面冷冷清清,只听见竹叶上的水滴落地面的声响。 一直到清秋苑才听得说话声。 “不算数,就是不算数!” “宝儿你老耍赖哦!” “你管我!” “好了好了!都不要吵了!” 嘟着嘴的是宝儿,坐在屋檐下的是小宝,紧张地站在中间的是小玉。 我看着眼前三人扑哧一笑,他们立刻回过神,惊奇的视线齐齐落在我跟旭南身上。 宝儿揉揉眼睛,许久才喊出声:“哎呀,是姑爷跟小姐!” 她跑到我跟前,来了个极其热情的拥抱,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回,跺跺脚看向小宝:“你个小宝,还骗我说小姐要半个月才回来,你太坏了!” 小宝从旭南手里接过皮箱,抓抓头嘀咕着:“是说要半个月回来的么?难道是我上回听错了?” “少来了!”表情丰富的宝儿努起嘴巴,斜睨着小宝,“就知道你这家伙老爱骗人!” 语毕转过身大模大样地往我们的卧房走去,小宝提着皮箱跟在后头,走得飞快。 我轻笑,抬头看看旭南。他笑道:“这两人准是八字犯冲,碰到一块就不行!” 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我拉住了旭南的衣角:“哪里是八字犯冲,分明是互有情意!” “哦?”他思忖片刻才恍然大悟,刮了下我的鼻子笑道,“清秋倒是个明眼之人!要不你做回媒人撮合一下?” 我眨眨眼,嘴角斜斜上扬,答道:“那是自然的!改天我先去征求一下娘的意见。” “傻瓜,可以办喜事,娘当然求之不得!” 我将头埋进他的臂弯,嘟囔着:“这样当然最好咯!” 原以为会雨过天晴,可是,我哪里看到天边又积起了乌云风雨欲来?整片天空开始变暗,雷声在头顶响起,震耳欲聋。 作者有话要说:偶这颓败的心情,在一夕间改变了他们原本该是美好的上海之旅,是偶滴错,5555555555. 明天打道回府吧,回杭州去... 云起 醒来时,身边不见旭南。 风带着阳光的味道从半开的窗口吹入,窗帘轻摆,花香阵阵。 我绻缩着身体,将头埋进松软的枕头里,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这一刻,整个人被浓厚的幸福感包围,我几乎忘了纷繁的梦境。 深信不疑的笃定,可以换来天荒地老么? 原以为离了上海,一切噩梦终会就此结束,但是梦里的他依然沾满血迹眼里闪着泪光同我挥手告别,表情冷酷而决绝。 总是在拥有的时候,一遍遍想象失去的情景。 我摇摇头,企图忘记这重复数夜的梦境,不想旭南已经神采奕奕地站在床前了。 他灼灼的目光里面饱含着多少爱与深情呢? “清秋。”他在床沿坐下唤我的名字,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长发,问,“昨晚睡得可好?” 我拉起他的手,紧贴着脸颊,喃喃着:“旭南,真怕哪天你会离开我。” “傻瓜!”他蹲下了身子,很是认真地注意着我,“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你是不是不舒服?”他探探我的额头,皱皱眉,“最近怎么这样依赖人?” 我凝眸看他,眼睛里面微微渗出了泪:“旭南,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老做噩梦,梦见你跟我道别。你说,我是不是太在乎你了?不然又怎会如此患得患失?” “那就少在乎一点。”他笑笑,“清秋,我不希望你因为在乎我而变得神思恍惚。你看你,动不动就流眼泪,以前那个喜欢微笑的清秋到哪里去了?我希望自己可以带给你幸福,如果你流泪,我会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因而感到内疚。” “旭南……”我的嗓子突然哑了下来。 “傻清秋!”他挑起我的下巴,神情专注,“你应该要相信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我含笑点头,拥住了他的脖子,抬颚轻咬住他的唇。 他愣了一下,深深吻住了我。我笨拙地解开他的纽扣,冰凉的手指一触到他温热的皮肤突然缩了回来。他捉住我的手放到胸口,扬起嘴角坏坏一笑:“小坏蛋,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的呼吸平稳而有节奏,我将头往他胸口靠了靠,那颗心脏是为了我在跳跃吧?旭南,我们一定会好好的,偕手度过这一生。我就是那个知足而淡然的女子,守着你还有这份爱一直到永远。 有人轻轻扣了扣门,我轻声唤道:“宝儿,怎么了?” 第19章 “大少奶奶,太太吩咐少爷过去。”小玉的声音从门口飘了进来。 “知道了。”我推推旭南,他转个身将我压在身下,轻笑。 我推开他努努嘴:“娘让你过去呢。” 他极不情愿地伸了个懒腰:“想好好陪你一天都难。” “娘叫你过去肯定是有要事。以后陪我的日子多着呢,是不?”我微笑着看向他。 他坐起身,宠溺地看我,赞道:“真乖!” “那你先过去,等下我过来跟娘商量小宝和宝儿的事情。” 梳洗完毕便一个人出了清秋苑,天空高远,树梢的知了不住鸣叫。仰望蓝天,许多岁月从眼前经过,我的心情因着这阳光灿烂的天气莫名其妙愉悦了起来。 进了院子,大门紧闭着,传出旭南的声音,似是争执得厉害。 “……我这辈子只要清秋一个!……” “……你这个不孝子!” 我满心疑虑,轻轻地上了台阶,争辩的声音很是清晰。 “我绝对不会娶她的!”旭南的声音非常坚决。 “你……”娘颤抖着声音,说不出话来。 而我的心亦跟着她的声音开始颤抖,难道,娘要旭南要另娶他人吗?这个消息如同五雷轰顶,数日来积聚的忧虑在这瞬间一齐暴发,我几乎失去站着的力气。 “娘!”他幽幽叫声娘,“请你尊重我的决定。” “你要为了一个清秋让林家上下得罪方家,你真是个孝子!”娘重重地拍打桌子。 我一个趔趄,摊坐在地,幸福多像流云,风过处便消散得无影无踪,来不及细细体味他给的宠爱,噩梦便要成真。我要的天长地久,不过是昙花一现,繁华落尽,得了个伤心欲绝。我抹了眼泪站起身来欲离开这院子,哪知旭南已经听见了动静,他打开门喊道:“清秋!” 我含泪回头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泪水在风里飞扬,湿了衣衫,湿了我原本单纯的快乐。心被掏空,成了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扶住回廊的柱子,我觉得身体轻飘飘的,魂飞魄散。 他从后面抱住了我,头埋在我的颈间不停地重复着:“清秋,清秋,你要相信,我绝对不会娶她的,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好不好?” 落了一地的栀子花,被阳光晒得枯萎,原本纯白的花瓣边缘呈现褐色,香消玉殒。 连呼吸都能牵扯起心痛,我浑身颤抖着,透过泪眼朦胧去看他,眼前这英俊的男子,他再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突然觉得异常陌生,今后,将有另外一个女子和我一起分享他的爱,或许isuu書网,她会夺走他全部的疼惜,不然,为什么他会在梦里一次次同我挥手告别呢? 挣脱了他的怀抱,我沿着回廊往清秋苑走去,头重脚轻,意识模糊。 绻缩在角落里不停地啜泣,他沉默着坐在身边无奈地看我流泪的样子,一声声叹息。 林家得罪不起的方婷婷,张扬跋扈的方婷婷,有着强硬后台的方婷婷,柳清秋,你拿什么跟她争啊?!若是因为你自私的爱毁了林家,你根本就不配爱林旭南!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在吵闹,耳朵里面哄哄作响,我用力捂住耳朵,哪知这声音却越发地响了。 “清秋……”他低低唤了一声,温热的掌心覆盖了我的头顶。 我抬颚,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我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自言自语:“不该娶我的,根本就不该娶我的……放着个貌美如花又权有势的方婷婷不要,娶一个低微的柳清秋,林旭南呵林旭南。你们林家又是何必这样作弄我?” 眼睛一眨,泪又滴落下来,视线变得清晰,我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自责与懊恼,但是更多的是坚定:“我心里只有柳清秋一个,七年了,再也装不下其他人。” 七年?我抹去脸上的泪水,愣住了。 “有个小女孩,她抹着眼泪孤零零地走在铺满月光的街上唤着哥哥,我的清秋,她怎么从小就是个爱哭鬼呵。”他的眼里有奇异的亮光,闪烁着,“你看,你是注定要嫁给我的,只有以身相许才能报答我的救恩,你说是不是?” 碎心 转眼已入盛夏,不住的蝉鸣,吵得人异常焦躁。 视线所能触及的,是一抹昏黄的夕阳,树梢茂密的叶子像是涂了层金,风过处,沙沙作响。心里是一片空白的茫然。 旭南越是忙碌了,日日早出晚归。 只有在夜半迷迷糊糊感觉到他在身边轻轻躺下,醒来时便不见了身影。 盛夏的夜来得特别迟,彩霞满天,照得天地一片明亮,晚风轻拂窗棂。心情是晦涩的,一直黯淡着,发现自己成了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越来越见不得人。 “小姐。”宝儿推门进来,说,“太太来了。” 我动了动身子,回过头来,但见娘站在门口对我微笑,我扯扯嘴角,对宝儿说:“你先下去吧。” “清秋。”她的笑隐隐有些尴尬的意味,站在那儿,微微的落寞。 我站起身,低低叫了声:“娘,找我有事?” 她轻轻颔首,将门虚掩上走至窗口,细细打量着我,长叹一口气。 我觉得眼里又起了薄雾,努力眨眨眼,挤出了笑。 “清秋。”她拉起我的手,握得紧紧的,“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是,娘也实在是没办法。” 我别过头,看向窗外:“娘,清秋知道,你一直很疼我。” “这事……”她顿了顿,“你帮着劝劝旭南,就当是娘拜托你好么?” 夕阳渐渐落下了,我望望天,答道:“娘都劝不动,清秋又怎么能说服他?” “你心里是在怨我吗?” 她的声音是温柔的,可是一字一句打在我的心头,生疼生疼,每一句都仿似在责怪我的不懂事,我身为晚辈,怎么可以怨她呢? 我表情肃穆,双唇紧抿,沉默着。 “像我们这样的人家,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寻常的事情。”她看看我,说,“婷婷是个好姑娘,更难得的是她对旭南一片真心,我们做女人的,肚量要大一些,凡事要为丈夫的前途着想。” 她终于说出心里话了,我咬住唇,转过头,紧紧盯着她,目不转睛:“娘,如果你可以说服旭南,我没有什么不支持的。” 她微笑着:“旭南他在乎你的感受,不然娘也不用来请你出面了。” “是吗?”我扬起眉毛,“可是娘,我同样在乎他的感受,无论如何也不能逼着旭南做任何他不喜欢的事。娘肯定也是同我一样的,不是么?” “你……”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反问我,“你怎么知道他就不愿意娶婷婷了?” 我笑笑:“他如果愿意,我绝对不会反对,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清秋,你还是不明白。”她幽幽叹息,“若是得罪了方家,整个林家的基业都将毁于一旦,你就忍心看到旭南落魄吗?” 原来,这才是关键,我苦笑出来,我若不识大体,便毁了旭南的前途,毁了林家几代人努力积累起来的家业,便成了林家的罪人! “真是委屈你了,清秋,委屈你了!”她的手抚上我的发梢,微微颤抖,眼睛里面也闪着泪光,看得人心酸无比。 柳清秋,你怎么可以如此自私?你怎么可以不体谅一个母亲的心情? 在我落泪的刹那,她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心在泪水里浸泡得异常柔软,纠结的痛楚让我动容,我紧紧拥住了她的肩膀,啜泣着:“娘,我一定说服旭南,我一定不会让您为难,我一定要保住林家的产业……” 也不知道娘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在黑暗里静静坐着,夜幕笼罩着大地,一弯清冷的月牙儿孤孤单单悬在夜空中,疏落的几颗星辰黯淡无光。凉风习习,吹干了脸上的泪痕,心如死水,从来没有过的静寂。 熟悉的脚步声上了台阶,钥匙转动的声音,门被轻轻推开,灯光亮起,照得黑暗无处遁形。 我连回头的勇气也没有,只是双手托腮凝望天空,手脚冰凉。 他也没有说话,缓缓踱步到我身边,这才柔声问:“这么晚了还不睡?” 我将头靠在手臂上,哑声道:“我在等你回来。” “怎么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疑问,在椅子上坐下转过了我的身子,一见我神情恍惚目光凝滞的样子,他立刻皱起了眉头,满脸不悦。 我舔舔干燥的嘴唇,低下了头:“旭南,我在等你回来。” “你这傻瓜!又在胡思乱想了是不是?”他很是无奈地挑起了我的下巴,“你这小脑袋瓜子里面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东西?乖乖在家做我的好妻子,我们好好在一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非要让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影响情绪呢?” “不是我不想开心,而是我不能!”我凝眸看他,眼睛里面装满了委屈跟无助。 “怎么不能了?”他的眼神是充满怜惜的,“庸人自扰就另当别论了!” 我嗫嚅着,摸摸他的脸颊,叹口气,这些日子,也不知叹了多少气了。 “旭南。”我叫唤他的名字,很认真地看他,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想通了。” 他咧嘴一笑,很是欣慰地搂搂我说:“这样才乖!” 看着他满脸笑意,我悲从中来,说也不是,不说更加不是。在心底轻轻地对自己说,清秋,你一定要坚强,你一定不能哭,所有的痛苦一个人承受就够了,千万不能让旭南看出一点点脆弱的痕迹。 第20章 这样想着,笑容在嘴角绽开,我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甜美,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我勇敢地开了口:“旭南,我真的想通了。婷婷这姑娘不错,我喜欢她直率的性格,若是你可以娶她……”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沉静,表情自若,于是我接着说了下去:“若是你可以娶她,对林家会很有帮助,而且,以后我也有个伴。” 他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异常冷漠的笑容,他带着我看不懂的深沉眼光看向我,问道:“清秋,这是你的心里话么?嗯?!” 不是的不是的!我的心里有亿万个声音在回答,不是的不是的!旭南,你只看见这个面带笑容的清秋,哪里看得见她流血的心,千疮百孔,痛不欲生。我压下了那排山倒海的心虚,勇敢迎视他的视线,无比坚定而清晰地回答道:“是的,这是我的心里话!” 他疲倦地将身子靠在椅子上,缓缓闭上眼睛,不轻不重地笑出声音来。 许久才睁开眼睛看我,眸子异常清亮,他拉住我的手,轻声说:“傻瓜,我才不信!” 我挣脱了他的手掌,右手握着左手的食指,说道:“不管你信不信,这是真的!” “哦?”他挑了挑眉头,“但是我告诉你,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不会娶她!” 我顿时乱了手脚,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原本设想好的话用哪句去回答似乎都不合适。 “你怎么可以让娘失望!”慌乱喊出这句话,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颓败了下来。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腕,不顾我痛得直皱眉,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就知道她来逼你!” “旭南!”我闭上眼叫着他的名字,一行清泪滑落脸庞,“旭南,你怎么忍心让我成为林家的罪人?你不得不娶她,因为她姓方,如娘所说,我们根本得罪不起人家!” “你口口声声林家林家,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他放开我,站了起来,“或者,你根本就不曾爱我,否则为何如此轻易就将我拱手让人?” 我使劲摇头,百口莫辩,喃喃自语着:“我怎么可以毁了你的前程?我怎么可以?我爱你又如何?若因为这爱让你前途受挫,我根本就不配说爱!” “我就不信离了林家就没了前程!”他握着拳头重重敲向墙壁。 “你说什么!”我站起身,很是愠怒,“你要把父母气死是吗?” “是某人要把我气死才是!”他闷闷地开口看我,“清秋,我们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了父母。” 我双眸含泪,痴痴笑着。为自己而活,我懂,爱情是自私的,我也懂,也许我会伤心至死,我更懂。可是旭南,我没有办法,对母亲的眼泪熟视无睹,我亦无法让自己的爱束缚到你,让你落得个不孝的罪名。 “对不起,旭南。”我吸吸鼻子,站在他跟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有些事,我想跟你说明白,不能够让你一辈子蒙在鼓里。” 心又纠结在一块,痛得我泪流不止,旭南,我的心里话,你听得到么?请你原谅我的谎言,请你原谅。 “对不起,在我的心里,总是把你当作朝远的替身,也许我真正爱的人是他吧。”捂住心口,我继续说着,“所以,旭南你,没必要为了我这样的女子付出全部真心,不值得。婷婷对你的心,(奇*书*网^.^整*理*提*供)才是真诚而纯洁的。所以,旭南,你擦亮自己的眼睛,看看究竟谁才是你想要的人,你看清楚吧……” 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在他的注视之下,噤了声。 “柳清秋!”他从牙缝里挤出我的名字,将我逼到墙角,“你何故编出这样的理由来欺骗我!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我回避他的目光,长长叹口气:“你看,我在梦里都叫着他的名字。我们约定这辈子永远不分开的,哪天重遇,我就跟着他走了。” 他低下头吻住我,异常粗鲁,似是要将心头的怒气完全释放,我觉得嘴唇发麻,开始肿胀。 许久他才放开我,嘴角带着冷冽的笑,深深看着我,说道:“很好,我会让你如愿的!” 他拂袖而去,重重关上内室的门,那刺耳的声响在我耳边回荡,一阵一阵,心跟着颤抖。我含泪笑出了声,我终于把他赶走了。 清秋,你真是伟大,为了林家,你把自己的爱都牺牲了! 归去 站在门口环视这宽敞的卧房,那新换的被子和枕头还带着阳光的香气,窗帘半开,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斜斜照射进来,地面上斑斑驳驳的光亮。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关上房门。 “小姐……”宝儿从我手里接过皮箱,一脸忧伤说不出话来。 我轻轻一笑,问道:“怎么了?你不是一直想回柳家住几日么?应该高兴才是。” 她低下头,盯着脚尖:“小姐跟姑爷吵架了吗?小姐不高兴,宝儿高兴不起来。” “怎么会吵架呢?”我拍拍她的肩膀,依然笑着,“等下回了柳家可不许乱说话。我只是在这里住得有点腻,恰巧又有点想我娘了,回去小住几天而已。” 她低低哦了一声,看看小宝,眼睛里面是化不开的愁。 “小宝,我们走吧。”我转过身下了台阶,宝儿与小宝便一起跟了上来。 上马车前再次回头仔细盯着那红色的大门看了许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回来。我咬了咬下唇,嘀咕着:“旭南,请你一定要幸福。” 请原谅我,像一只蜗牛一样,背着重重的壳,外界一有风吹草动便将头缩进壳里,似乎这样便安全了,请原谅我选择逃避,请原谅。 推开柳家大门的时候,心里泛起一股酸涩的味道,恍如隔世。这一去数月,终于再次回来了。 马蹄声哒哒,渐行渐远渐无声。 身边的宝儿回头看着马车卷起的尘土,停在原地。 “宝儿,进去吧。”我唤了她一声,往前厅走去。 远远的,便听见说笑的声音,永远热闹的柳家,我回来了。像是浪子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中,我由衷地笑了出来。 站在门槛外面,风吹起衣摆,她们的笑容在面前清晰了起来。 娘跟夫人逗着冬儿在笑,数月不见,冬儿长大了不少,穿着肚兜,露出胖乎乎的手脚,依晴坐在一旁扇着扇子,菀夕的肚子已经很大,坐在那里撑着腰,虽然看上去有些累,但是神情安详,微微笑着。 是菀夕前看到了我,惊讶地喊出了声:“清秋,清秋啊!” 娘跟夫人抬起头,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依晴站起身来叫着:“清秋!” 我嘴角带笑,眼睛里面却是泪水迷离,跑进前厅,紧紧抓住依晴跟菀夕的手,掌心出了汗,湿热湿热的,一颗心雀跃不已,转而跑到娘的跟前,蹲下身脸靠在她的膝盖上,不停地唤着:“娘,娘……清秋好想你,娘……” 之前十六年流过的泪,远远没有这些天流的多,难道成熟非得由泪水来见证么?若是如此,我宁愿永远不要长大。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就回来了呢?”娘扶我起来,眼睛里面泪光点点,“你看你,都这么大了还这样爱哭。让人怎么放心得下!” “就是啊!”夫人怀抱着冬儿站起身,说道,“冬儿冬儿,你看你这姑姑,跟小孩子一样哭花了脸哟!” 我抹了泪,露出个很难看的笑容,嘟囔着:“还不是太久没回家激动的,你们就会取笑我!” “冬儿来,姑姑抱抱!”我向他拍拍手,挤眉弄眼。这重逢的喜悦暂时掩盖了痛苦,我觉得有一丝安慰,心底升起淡淡的快乐。 小家伙睁着双大眼睛盯着我看,咧开嘴笑了出来。 “哟,倒是不认生哦!”依晴跟菀夕相视一笑。 “我是他亲姑姑哎!”我努努嘴,“又不是生人!” 娘的目光瞟向门外,满脸狐疑,问:“清秋,旭南没有陪你来么?” 我愣了愣,忙笑道:“他大忙人一个,哪里有空陪我来。” 夫人亦跟着笑道:“这旭南事业心重,男人就当如此!” 夫人这一说,我更是觉得自己的委曲求全是正确的,像他这样一个以事业为重的男子,我作为一个合格的妻子,牺牲点爱又算得了什么? 这次回柳家亦是个正确的选择,也许见不着我,他对我的那份感情也会稍微淡去一些,这样跟方婷婷就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我从夫人手里接过冬儿,跟宝儿站在一块,看向众人说:“我们两个打算在柳家住上些日子,大家欢迎么?” 菀夕笑着拍手叫好:“若是住上个三年五载二娘更加高兴呢!” 我的少女时代,突然就重新来过,他们都在我的身边,依然被宠爱着。“清秋,你这个幸福的丫头。”我对自己说。 用晚膳的时候,踏进前厅的父亲,朝阳朝晖无不愣在原地。 朝阳怀疑地看看朝晖,问:“小妹?” 朝晖跑至我身后,将我仔细研究了一番,点头道:“小妹!” 我看着这两人的一唱一和,扑哧笑了出来,站起身至门口挽起爹的手臂,轻轻叫了声:“爹,清秋回来看您了。” 他和蔼地笑着看我,拍拍我的手背,说:“好,好!” 一家人围坐在一块吃饭,暮色四合,门外的灯笼光线朦朦胧胧。 旭南,你该吃饭了吧?今夜又会晚归么?你总是这样忙碌着,从来不知疲倦。当你打开房门,黑暗的房间灯光亮起你发现室内空无一人时,会有那么一瞬间原谅这个故意伤透你心的清秋么? 第21章 旭南,原来爱也会伤人,原来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反而不会幸福,因为在意而变得小心翼翼。若是不爱你就好了,任你三妻四妾也与我无关。 “清秋,怎么了?”菀夕将我出游的思绪唤了回来,她笑道,“莫不是想念大哥了?” 我看看那一行盯着我看的人,迟疑了一下,点头微笑。 而心底却在反复着同样的词: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真相 冗长的午睡,热风从窗口吹入,有汗自额头渗出。 我觉得头痛欲裂,疲倦地睁开眼睛。 何时这夏日方可结束?太过漫长,看不到尽头的样子。 三天了,装模作样的笑容逐渐从脸上隐去,动动嘴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我是永远失去他了。他该是对我失望透了吧?不然,早该来接我回去了。 我从床上坐起,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的荫凉处。阳光一日比一日猛烈,抬头看天的时候,眯起了眼睛。将头靠在门上,颓然地拉扯着衣摆。 旭南,原本名正言顺的爱,从今以后只能偷偷藏在心里某个见不得光的角落了,甜蜜或痛苦,我一个人细细品尝,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再也没有任何后悔的余地。苍天无情,一切幸福只是它设的陷阱,美满终究成空。这漫长的下半生,我就揣着爱的余温凄然度过了吧? 心里一阵悲痛,伤心泪湿了衣襟。 纤细的手指,递过来一块绢帕,眼前的人,一身淡青色衣裳。 我泪眼盈盈唤了声:“菀夕嫂嫂……” 她跨入门槛擦去我脸上的泪水,轻叹一口气说:“我早就看出来了。” “我……”下意识地咬咬嘴唇,我低下头去。 “真没料到这事还是发生了。”她轻抚我的发,说道,“其实上次回林家,娘就跟我提起过,原以为我这样反对她会心软。早知道,唉……” 我抬头凝视着她,问:“早知道什么?” “这事,说来话长。”她双手撑腰,摇了摇头。 我搬来一张椅子让她坐下,靠着椅背,情绪更加低落了,两人沉默了许久,我抬眼看向菀夕说:“嫂嫂,我想知道你的说来话长。” 她蹙起眉,似是下不定决心,目光有些躲闪:“清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说了怕是你更接受不了。” 我异常坚定地盯着她,说道:“死也要死得明白,这样蒙在鼓里我更不好受。” 菀夕深吸一口气:“你要答应我不许难过,不然我就不说。” 我缓慢而坚定地点点头。 “其实,早在前年,林家跟方家就有提起过大哥与婷婷的婚事。不管大哥承不承认,他对婷婷的感情众人都看在眼里,并不是无情,可以说,带有很大一部分的好感。” 她停了停,看向我。我努力掩盖住内心的起伏,吸吸鼻子,让她继续说下去。 “若不是爹爹带着我跟大哥来参加朝阳哥哥的婚礼,也许他们两个老早就成亲了。” 我疑惑地看着她平静的脸,她无奈一笑:“那日夜晚,你一个人站在灯火阑珊的角落,大哥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你身上,最后他回头对我说,菀夕,就是她。我第一次见到薄凉的大哥脸上露出温暖的喜色。第二天黄昏,爹跟大哥怒气冲冲地从方家回来,因为大哥拒绝了双方父母提出的尽快订婚的要求。” 原本被风干的泪,再次夺眶而出,我捂住自己的嘴巴泣不成声。 “他说,我要娶的,是柳清秋!爹娘直骂大哥是不孝子,爹气极地说,只要他还活着,就别指望清秋可以进林家大门。很长一段时间,大哥过得很消沉,每天忙到半夜才回家,隔日又昏昏沉沉出门去。直到二哥从上海回来。第二天一早,我就被爹娘拉着去了医院。大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满脸伤痕,二哥嘴角淌着血站在一旁,一脸倔强。原来是二哥出手打了大哥。” 林墨南的脸在我眼前一闪而过,他又何故打旭南? “在此之前大哥与二哥的感情一直很好,可是自那日之后,他们二人就形同陌路,个中原因,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去年年初,父亲带着朝晖上林家提亲,爹似乎突然想通了,一口就答应了这门亲事,而大哥与方家的这门亲也就此告吹,娘因此伤心了数月。直到你们订亲的第二日,你告诉我父母都非常喜欢你,我才放下了心,清秋确实十分惹人喜欢。” “怕是到现在娘的心里依然是不情愿的。”我望着天,一阵晕眩。 “也不知道这方家对娘下了什么迷魂汤。这方婷婷也怪,明可以嫁个好人家,怎么好端端的又肯委屈自己做个妾。”菀夕顿了顿,又回头盯着我看,“以大哥的个性,绝对不会答应母亲这个无理的要求。只是,清秋又何故心事重重回到柳家呢?” 我叹了口气,心如死水:“说出来怕是嫂嫂不相信,我逼着旭南娶方婷婷。” 她一愣,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阴沉。 “娘说得对,我该保全林家的产业和旭南的前途,别无选择,不是么,嫂嫂?” 菀夕抓紧我的手,指甲几乎戳进我的掌心:“定是方家仗着权势要挟父母,太没天理了!” 我含泪微笑,流年易碎,在掌心,破落成了一滩凄凉的回忆。 “小姐……” 顺着宝儿的话音,我向院子外面望去。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树荫下面,白色衬衫的袖子高高挽起,眼眶深陷,脸颊越发的瘦削了,神情平静,但是紧抿着的嘴唇泄露了他的情绪。 阳光透过树梢的缝隙洒落在他身上,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笼罩在阴影里。 我闭上眼睛,紧皱着眉头,从未有过的哀戚。旭南,怎么敢直视你的眼睛? 菀夕站起身,唤了声:“大哥。” 空间变得异常狭窄,逼仄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瞥见他的拳头紧握着,我将脸埋进了臂弯,生怕被洞悉了内心。 菀夕拍拍我的肩膀,渐渐下了台阶。 “菀夕!”我叫着她的名字站了起来,泪如雨下。 她回头对我浅浅一笑,拉起宝儿往园外走去。 林旭南长叹一口气,见我迟迟不说话,便直直站到了我的跟前。我低着头,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丢脸的时刻,于是转过身去哪怕背对着他也好。 他拉住了我的手腕,掌心热得发烫。 我微微抬眼,他的下巴长了一圈胡茬,异常憔悴。我倔强地别过头去,却被他紧捏住了下巴,不得动弹。 “既无情,又何需逃避?既不在乎,又何必垂泪?”他声音粗哑,我几乎被他眸子里的悲怆灼伤,只有紧紧闭上眼睛。 他加重了手指的力度,我只觉得下巴生疼,咬紧了嘴唇。 “你说话啊!”他挫败地放开了我。我睁眼,但见他的手支撑在门上,低垂着头,发梢遮住了他的脸庞,看不清表情。 我无奈地摇着头,对他说:“回去好好过你的日子罢,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抬起头,神情又恢复了冷漠,嘴角挂着抹嘲讽的笑:“过日子少了你怎么成?别忘了你才是林家正牌的大少奶奶!” 旭南,聪明如你,可惜你从来也不曾真正了解我。回去面对你与她人恩爱的情景,无疑是在我原本就受伤的心头洒盐,你怎么忍心看到我痛不欲生的模样? 我看向他,眼神哀怨。 他的笑意更深了,可是,整个人也更加冷峻,斜睨着我说:“可惜你嫁给了林旭南。” 我叹息道:“若不是柳清秋,也许你们早就在一起。现在,该是时候把你还给她了。借来的幸福迟早要归还的。” 我摊坐在椅子上,下巴抵着手背喃喃自语:“更何况,这柳清秋心里根本没有林旭南,之前的幸福只不过是假象。林旭南跟方婷婷在一起,才会真正幸福,不是么,旭南?” “好,很好!”他将我从椅子上抓起,凛然地盯住我的眼睛,说道,“你越是想撇清关系,我越不会顺了你的意!恨也罢怨也罢,别妄想摆布我的命运!” 头晕眩得厉害,我拉住他的衣袖,意识微微有些模糊,动了动眼皮往他身上倒了过去。 “清秋!“他焦灼地喊出声,将我扶住。 我闭着眼睛,茫然的,失落的,潜意识里不愿清醒着睁眼。 匆忙的脚步跑进了门,菀夕惊呼:“大哥,快抱到床上去!” “菀夕。”旭南的声音是沙哑的,带着恳求的意味,“请你劝她跟我回去,你看她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得下……” 我幽幽睁开眼,伸手拉住菀夕的衣摆,低喃着:“好不容易找到躲藏的地方了,你们,就放过我吧。” “清秋……”菀夕无奈地看看旭南,拉住了我的手指,“逃避并没有用,不如勇敢去面对,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我可不可以不勇敢?可不可以?”再次红了眼眶,“你们明知道,柳清秋不是个勇敢的人……” 旭南在床沿坐下,我别过头回避他带着伤痕的眼神,只听得他说:“清秋,我们回去,跟以前一样,好不好?” “回不去了!”我定定地看着蚊帐,“我们中间横着柳朝远跟方婷婷,再也回不去了。” “你……”他叹着气转过我的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你傻不傻的? 第22章 为了让我娶方,也不必拿朝远当挡箭牌。我气的是,你为了做个好媳妇,不顾及我的感受倒也罢了,居然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我嗫嚅着,失去了任何语言。 “要我娶方婷婷,可以。但是我疼爱的人,却只有一个!”他目光明亮而坚定,语气亦坚定,“清秋,跟我回去。让他们如愿,不过是个形式。我的心,永远在你那里。” 菀夕挽住宝儿的手臂,二人掩着嘴相视微笑。 我看着他,心情复杂。甜蜜,却又夹杂着微微的苦涩与怅惘。 任风吹起万缕情丝,漫漫前路,看不到尽头,只有在感情的旅途中流浪,若是你一直都在,那就好了。 平静 这大热的天气,竟然再度得了风寒。 终日昏沉,从来不生病的清秋,今年却成了不折不扣的林黛玉。 那日傍晚,依然全身无力,只得卧在榻上。门被推开,只见雪如怀抱一叠书站在门口,她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头发高高地束在脑后,身上穿了件白色束腰的乔其纱衬衫,胸口缀着蕾丝,卡其色的小脚裤,格外英姿焕发,那笑容明亮得似天上星辰。 她将书放在桌子上在我对面坐下,问道:“嫂嫂,好些了没?” 我微笑着点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就回来了。方才在前厅碰见旭南哥哥,他让我过来陪你说说话。”她随手拈来一本书在我眼前晃了晃,“就知道你肯定无聊着,这不,带了书过来给你看呢!” 我投给她一个感激的微笑。 “对了,昨天在火车上墨南哥哥说过些天带我去西湖观荷,到时一定把嫂嫂带去!”她调皮地捏捏我的脸颊,努努嘴说,“都越来越瘦了哦,天天关在家里不生病才怪呢。” 我拍拍她的手背,轻笑道:“难得你跟墨南的感情这般好,我才不去煞风景呢!” “嫂嫂!”她的脸庞微微红了起来,眉眼盈盈,甚是娇羞,“不要拿我开玩笑啦!” “哪里是拿你开玩笑,你跟墨南分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 “不跟你说了不跟你说了!”她摇晃着我的手臂,嘟起了嘴巴。 “挺热闹嘛!”门口传来旭南的声音。 循声望去,但见这男人懒懒地倚在门上,一抹霞光照在身上,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微微笑着,格外英俊。 雪如嘻嘻一笑,将视线从旭南身上转移到我的脸上。我靠回到榻上,亦是注视着她。 他走至我们跟前,问道:“怎么一见我来就不说话了?” “女人之间的秘密,谁会告诉你一个大男人!”雪如吐吐舌头,问我,“嫂嫂你说是吧?” 我颌首,一阵轻咳。 旭南皱起眉头在另一侧坐下,扶起我的身子轻拍着背,说:“怎么今天反倒是开始严重了?” 雪如掩嘴一笑:“旭南哥哥真是体贴极了!这般恩爱简直是羡煞旁人!” “你这雪如,刚才不许人家说正经的,现在倒是开起我的玩笑了!” 她弯下腰拍拍我的脸颊说:“那不说就是了嘛!嘿嘿。我先走了啦!” 走到门口仿似又想起了什么,探了个头进来,对我眨眨眼,低低地说:“观荷的事就这么说定了哦!” “你……”不等我把话说完,她立刻关了门,只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 “什么观荷?”旭南不解地看向我,问道。 我微笑:“你听这小丫头胡说呢!” 他刮刮我的鼻子,笑道:“你该向雪如多学学,老是这样子皱着眉头心事重重可不好。你看看她,活得多自在!” “如果我跟她一样,那世界上不就多了个江雪如少了个柳清秋了?天生就这性子,哪有这么容易改过来?奇qisuu.书”我懒懒地眯了眯眼睛,看看他。 他在我额头上亲了亲,低语着:“也对,我就爱这独一无二的柳清秋。” 我轻叹了一口气,沉默了下来。 “怎么了?”他定睛看我,“又多想了是吧?” 我撅起嘴,点点头,指指心窝说:“这里难过,可是欲哭无泪。” “傻瓜!”他摇摇头,无奈极了,“我永远陪着清秋,不让她有难过的机会,所以,你不许再难过了,知道不?” “旭南。”我伸手抚摸他的额头,轻声问,“若是没有重遇我,当初你跟方婷婷是不是真的会成亲?” 他愣了愣,定是没有料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随后淡淡笑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清秋。” “我想知道嘛!”坐起身拉拉他的衣袖,我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嘟哝着。 “我可不可以说假话?”摸摸我的发梢,他的笑声极低沉。 “林旭南!”我捶捶他的胸口,提高了声音,“当然要听真话了!” 他扳过我的肩膀,扬起嘴角一笑:“这可是你要我说的。” 我点头,他的目光变得异常真诚:“如果没有你,八成会成亲,可我们还是重遇了,所有的假设便都不存在。” “那以后,你们会不会日久生情?”我抬眼凝视着他。 “你说会不会?”他佯装生气,“问这种傻问题!” “人家只是随口问问,何必计较嘛!不会当然最好了。”我侧过头,又一阵轻咳。 他叹叹气,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担忧:“乖,这中药不管用,明天一定要去医院看看。” 我的心里一阵感动,看着他便开始眼眶发热,垂下眼帘低声说:“哪里不管用了?已经好很多,是你自己太紧张我了罢。” “谁叫你三天两头生病老让人放心不下?”他将我揽进怀里,轻拍着我的肩。 我将头埋进他的颈间,说道:“以后你好好照顾我就不会生病了。” 暮色四合,月光如水流泻,第一颗星辰在夜空中闪烁着,萤火虫飞进窗口,在眼前飞来飞去。 他打开灯拉了窗帘,微笑着抱起我放到床上。 我蜷缩起身子,把弄着他的手指问:“旭南,可不可以不去医院呢?” 他轻轻笑道:“那你早点睡,看你的身体争不争气再决定去不去。” 我点点头,看着眼前飞舞的萤火虫在夜色里发出荧荧烁烁的光芒,翻个身,一阵睡意袭来便沉睡了过去。 交锋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坐在荫凉处的亭子里,风过处,荷叶轻摆,如此景象美不胜收。 大热天,游人稀少。 我的目光从湖面上迷迷离离地掠过雪如跟墨南的脸,看向了远处。 远处的湖面上不时有游船飘过,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岸上的芦苇长得正好,随风轻摆。 “墨南哥哥,我想去那边坐船呢。”雪如摇着墨南的手臂央求着。 墨南无可奈何地耸耸肩看我一眼,说:“真是拿她没办法了!” 阳光很强烈,三个人顶着烈日并排行走在湖边的小道上。 只听得一阵清脆的笑声从前方传来,定晴一看,有一对男女打着伞慢步行走在我们前面,穿着浅色旗袍的女子挽着男子的手,非常亲密。 雪如抬头看看天,皱起眉头说:“这天气真讨厌,没把人给热晕过去!” “丫头,走快点就是!”墨南大步流星往前走去,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便不再等我们。 “喂!”雪如跺跺脚,拉起我追着墨南跑。 很快便超过前面的那对小情人,眼看着就要追上墨南,一阵风起,吹走我腰间的丝帕飘向空中,又轻轻地落在草地上。 我停下来转身去捡丝帕,看清了那对男女的模样。 “林旭南!”墨南愤愤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将林旭南推得好远,“你什么意思呢!” 我对扶着自己的雪如淡淡一笑,将头低了下去。 那方婷婷轻哼了一声,开口说道:“真是好笑,我跟旭南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出来同游西湖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给我闭嘴!”墨南的声音很是愠怒。 我抬头看看墨南和雪如,轻声说:“墨南,雪如,不必坏了兴致。我们坐船去。” 语毕,一个人缓缓地朝游船走去。 听得墨南气呼呼地说:“回家再找你算帐!” 二人匆忙追了上来,身后是方婷婷的笑声,林旭南,自始自终沉默着。 林旭南满身酒气在身边躺下,我睁着眼,泪水在这深夜里泛滥成灾。 若是可以选择,宁愿自己从来不是柳清秋,任何事情,从由不得自己,一一发生,一一接受。 一夜无眠,天快亮的时候,听见了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如泣如诉。 微亮的晨曦从窗帘的缝隙穿进来,黎明就快到来了。 他嘟囔着翻了个身,我背对着他,紧紧闭上眼睛。 “清秋?”似是清醒过来,他试探性地叫了我的名字,见我没有回答,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着,“清秋,但愿你会体谅我的苦衷。” 午后,雨还不见停。 我坐在窗前拨弄着瑶琴,宝儿急匆匆跑了进来,喊着:“不好了,小姐!” “怎么了?”我回过头,看见她着急的神情。 “方才听表小姐说,老爷太太今晚请方小姐过来吃饭。” “方小姐很快就是林家的人了,过来吃饭也正常,宝儿,你想多了。”我继续弹着琴,言语淡然。 第23章 总是要正面交锋的,早就作好心理准备了。 在微暗的暮色里,看到盛装的方婷婷,挽着旭南的手臂款款而来。 父母欢喜的笑颜,墨南紧皱的眉头,雪如冷漠的神态,我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那些伪装出来的坚强也许很容易就土崩瓦解。雪如伸过手紧紧抓住我的指尖,我抬头看着她的眸子,盛满了鼓励与支持,突然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伯父伯母!”那方婷婷的声音异常宛转动听,她放开旭南跑进了前厅,挽住娘的臂膀好不亲昵。娘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我抬眼看向旭南,他正朝我走来,只是背着光看不清神情。 待墨南开了灯,一行人均入座。 各怀心事的七个人,各自拿起碗筷。 方婷婷似是不经意地朝我瞥了一眼,目光颇为得意。 我扒了一小口饭,对她浅浅一笑。 娘看着我,微笑着点头,又转头看向方婷婷说:“婷婷,快叫姐姐。” 方婷婷看看旭南,极不情愿地喊了声:“姐姐。” 我笑道:“好妹妹,希望日后我们可以情同姐妹。” 旭南的表情略显尴尬,他轻咳一声,夹了菜往我碗里面塞,方婷婷不悦地皱起眉头。 “对了,娘,旭南跟妹妹的婚期选好了么?” 娘推推爹,爹笑道:“暂时还未定,不过最晚年内就完婚。” 我看着旭南,低低地开了口,“我这里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旭南。” 他满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靠近他的耳朵,呢喃了几句。 “真的?!”他雀跃地拥紧我的肩膀,看着爹娘欢呼道,“我要做爹了!”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我依然微笑着,只是方婷婷的脸色沉了下去,坐在一旁一语不发。 娘喜出望外,对爹说:“老爷,林家的列祖列宗显灵了!也不枉我早晚一炷香。” “这么说,我要做姑姑咯!”雪如拍手大笑。 “大哥,恭喜你了。”墨南的嗓音低沉,一瞬不瞬地盯着旭南,说道,“希望你好好珍惜,拥有的这一切。” 我低头浅笑,在心底低语:“孩子,谢谢你来得正是时候。” 翌日,雨止了,只是天色依然是阴阴的。 我与宝儿坐着小宝的马车行走在去往白龙禅寺的路上。 “小姐,为什么不去灵隐寺呢?”宝儿掀起帘子,看着外面薄雾的天气,不解地问。 我笑着刮刮她的鼻子:“昨晚没听方小姐说灵隐寺香火太旺,不如白龙禅寺来得有灵气吗?” “她的话你也信?”宝儿撅撅嘴,问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将手覆盖在小腹上,轻声说,“愿上天赐给我一个健康的孩子。” 正说着,一阵颠簸,只听得马长嘶一声,车子晃得厉害随后便停在了原地,小宝的呻吟声从外边传来。 “小宝!”宝儿慌乱地喊了一声,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我也跟着下了马车,只见小宝双手抱着膝盖,神情痛苦,鲜血汩汩地流出,湿透了裤腿。 我环顾四周,是一片荒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咬咬牙,撕下了裙脚一块布,对宝儿说:“你在这儿陪着小宝,我去附近看一下有没有清水,等下给他清洗伤口包扎好我们就回去。” 宝儿点点头,紧咬着嘴唇,身子在微微发抖。 她茫然地看着我,随后轻轻转过头去问小宝:“你还好吧?” 就在我转身的瞬间,突然有枪声响起,宝儿大喊:“小姐!”重重地将我推开。 只觉得头重重着地,身子滚落了下去,世界一片黑暗,我来不及开口叫旭南,便失去了知觉。 番外——朝远 她在襁褓里面,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看我,咧开嘴笑,不过是两岁的女婴,长得眉眼分明,异常标致。 如果没有义父收留,也许我跟娘早已饿死街头。 可是,娘不过多活了四年,十岁那年,她终于还是离开我,在漫天飞雪中入了葬。 我一身白衣跪在她的墓碑前,泪流满面,千呼万唤,可惜娘再也听不见。 清秋冰凉的手指覆盖上了我的脸,轻轻抹去我的泪水,奶声奶气地说:“娘说清秋不哭不哭,朝远哥哥是大人了,也不哭不哭。” 那一刻,突然觉得清秋和柳家的人就是我的亲人,一生一世也不会改变。 许多年过去,娘的容颜逐渐模糊,但是依然记得她总是一遍遍对我说:“柳家的恩情,朝远便是用生命去回报也是理所应当的。” 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后悔。 如果那晚不曾带清秋溜出去看花灯,也许一切不会像现在这般混乱。 我说过永远与她在一起,可是却被大哥领回了家,从此退出她的世界,断绝了所有对她的爱与思念。 对爹,不是没有恨的。 即使是娘偷偷带着我离开林家,即使是娘放弃了荣华富贵沿街乞讨。 但是,更恨的是大娘,如果不是她的离间,爹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对娘冷眼相向? 然而,所有的恨意终是被原谅。 当爹跟大娘将爱平均地分给我与大哥的时候,当他们送我坐上开往上海的火车,当我看见他们泪光闪烁的时候,我发现那些积聚在心头的厌恶在刹那间消散。 变成了一个快乐的少年,习惯扬起嘴角微笑,经常微微眯起双眼看蓝天。 那个黄昏对着天空微笑的时候,雪如出现在了面前。 那是个爱哭爱笑爱闹爱撒娇的丫头,经常摇晃着我的手臂,抬起一对单纯的眸子叫着:“墨南哥哥,墨南哥哥。” 那些时候,总会想起清秋,想起她柔柔地叫我朝远哥哥,想起那个月圆夜,她笑靥如花,她,也该长得跟雪如一样高一样漂亮了吧?她还会记得我吗? 总是有片刻的失神,然后再回过神来看雪如,她会变得极其乖巧,对我微微笑。 在上海的日子,因为她的存在,过得异常热闹而充实。 我以为,我是喜欢上这女子了。她一抬眉一凝神,所有的姿态都记在了我的心里。 后来才明白,不过是自己以为而已,所有自以为的喜欢是如此虚浮,一碰到柳清秋三字便立刻瓦解。 为着柳清秋,我重重地打了自己一直最最敬重的大哥。 他为了清秋,拒绝了方家的婚事,看着那个消沉的大哥,我觉得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在我心里,可是,此去经年,我与她便形同陌路,永不相认。 也许是父母对我存有太多的愧疚,在我的跪求之下,父母终于答应大哥与清秋的婚事。 而我与大哥的感情,却因着这个女子,突然走上了背向的路,纵使相对也无语。 再次从上海回到杭州,已经是年末,大哥与清秋的婚期也将近。 大年初一,我死活不愿跟着父亲与大哥去柳家拜年,大哥为此生了很大的气,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再见清秋,她披着红盖头,一袭红衣走进了林家大门。 当他们夫妻对拜的时候,我一阵晕眩,唤了声清秋,匆匆逃离前厅。 看着她小鸟依人地由大哥牵着走向清秋苑,有泪水溢出我的眼眶,淹没了那些仅存的回忆,我对自己说:“清秋,从现在开始,我要把你彻底忘记。” 第二天,当视线不经意掠过她秀丽的脸庞时,我故意跷起二郎腿摇摇晃晃掩饰内心的伤感。而她,是真的不认识我了,她的眼里,只有大哥一人,她看他的眼神,带着多少的留恋与深情,我的心直直地下坠,落入了阴间。 大哥去上海的那些日子里,始终不见清秋的影子。 那个雨后的黄昏,却在回廊处遇见了她,她误将我认作大哥,四目相对,面对她含笑的眼神,我的心越发空落了|qi|shu|wang|。大哥,有妻如此,你当知足。 然而这一幕却被大哥撞见,睿智如他,又怎会不知道我对清秋的感情?可是,这样豁达的大哥,在感情面前却极其狭隘,误会了我与清秋,扬长离去。 她的眼泪跟雨水混在一起,我的心纠集在一块,几乎无法呼吸,看着她茫然失措的身影,才体会到了她对大哥的用情之深。 林墨南在这里,不过是个阻碍,我收拾了行李,又重回上海,我知道,雪如定在那里等着我去照顾。 原以为,一切就此结束。 谁知那个心心念念想要嫁给大哥的方婷婷始终纠缠不休。 看到他们两人携手同游西湖的刹那,我怒气冲天。 同日晚上,大哥带了方婷婷回家吃饭。 当大哥兴奋地欢呼他要做爹的时候,我由衷地高兴,大哥定会因此而更疼爱清秋,方婷婷就是进了林家也得不到大哥的钟情。 那夜迟迟无法入眠,打开门,看见月光下站着大哥,他眼睛里面含泪,沉默着看我。 “墨南!”快两年了,他头一次以这样亲切的语气开口叫了我的名字,“大哥请求你办一件事情。” 果然,大哥的猜测是正确的,方婷婷是下定决心要置清秋于死地。 可是,我依然晚了一步,赶到的时候,宝儿刚刚推开清秋,子弹便直直入了宝儿的胸膛,清秋滚落了山坡。 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宝儿在小宝的怀抱里面奄奄一息,鲜红的血从嘴角溢出。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眼神渐渐黯淡,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二少爷,请你,你一定要,救小姐……” 我合上她未闭的双眼,含着泪说:“宝儿,我一定带着你家小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24章 昏迷的清秋伤痕累累,车子颠颠簸簸往上海驶去。 我回头看着渐远的杭州,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哥,但愿恶人早日得到惩罚,大哥,但愿你们夫妻尽快团聚。 上海卷 念秋 我回过头的时候,正起风,高大的法国梧桐开始落叶,那些枯黄的叶子漫天飞舞,“圣玛利亚女中”六个字在夕阳的余辉里显得异常冷落与寂寥。 那些与我同样装束的女学生们并肩走出校门,互道再见,有些坐上了回家的汽车,有些则是笑谈着走在街道上。 有认识的同学从我身边经过,打声招呼又笑闹着走开。 我怀里抱着一叠书本,在校门口张望了许久,依然不见哥的影子。 我叫林念秋,我不知道自己过去是个怎样的女子,认识些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情,统统都不清楚。 哥告诉我,去年夏天在杭州游玩时我不慎坠落山崖失去了所有记忆,醒来的时候连他都不认识,只是睁着眼睛茫然不知所措。 学校出来往右拐,再走两百余米就是父母留给我们的家,那是一幢欧式风格的建筑,看到那幢房子的时候,我总是在想,我的父母该是很有钱的人,不然他们怎么会拥有如此豪华的房子? 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他是圣玛利亚女中的英文老师,其实除了英文,哥精通各门学科,因为,一年之内他教我学会了之前因为失忆而忘记的所有课程,并且在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我门门功课都拿了优。 哥哥长得英俊,只是我永远看不清他瞳孔的颜色,他那双细长的凤眼长年被看不到尽头的忧伤覆盖,他很少笑,最多只是微扬嘴角然后又是一脸清冽。 我知道有许多同学在暗地里喜欢哥,可是当我一次次将那些折叠的纸条递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总是随手一撕扔入垃圾堆里。也对,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就算扔掉那些纸条也无可厚非。 哥的心上人是在中西女中念书的雪如。我是羡慕雪如的,她是个美丽的女子,爱笑,在杭州还有疼爱她的父母,当然,这些都是其次,最让人羡慕的,是她拥有爱,她与哥哥相爱。而念秋的生命里,除了哥,便没有其他人,我也想跟雪如一样,倾尽所有去爱一个男子,只是那男子是谁?他从未出现,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出现。 “念秋!”远远便听见陆修女叫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去,对她微微一笑。 “校长找林先生过去谈话了,林先生托我转告念秋不必等他一起回家。”她走至我的跟前,轻拍我的肩膀,语气温和。 我对她鞠了个躬,说:“谢谢陆修女,明天再见!” 日头西沉,暮色渐渐笼罩了下来,映着霞光,世界一片祥和。 上海的秋意渐浓,微寒的风迎面吹来,我方觉身上的青布褂是如此单薄。 经过十字路口,我往右拐去。不想一辆黑色的汽车摇摇晃晃驶来,一个急刹停在了跟前,我愣在原地半晌不敢动弹。 车门打开,左右各出来了一人,两人均穿着军官的制服。 哥说在这动乱的年代,军阀亦是招惹不得,我抬眼瞥了他们一眼,绕过车子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跑去。 “小姐,你没事吧?”其中一个男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语气里面带着一丝担忧。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他,这男子,浓眉大眼,表情真诚,倒是不像坏人,于是浅笑着摇摇头又继续朝家的方向而去。 夜色深沉,我做完作业揉揉双眼,时针已经指向八时,还不见哥哥的身影,不由得一阵不安。 “林妈!”推推趴在沙发上的林妈给自己壮壮胆,我站起了身。 她也嘟哝着站起来,有点晕头转向,连连问:“小姐,怎么了怎么了?少爷呢?” 推开窗帘,灯光在暗夜里格外炫目,霓虹灯闪闪烁烁,歌舞升平的不眠夜。 “林妈,哥怎么还没有回来呢?我担心。”我转过头去,问她。 林妈打了个哈欠,神色也颇为担忧。 “要不我们去学校看看?” 她点点头,跑进储藏室拿了个手电筒出来,说:“小姐,我们走吧!” 开了门,一阵冷风袭来,灌进衣袖寒透每一个毛孔。云朵飞快地从空中飘过,一弯冷月,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我挽着林妈的手,借着手电筒的光沿台阶下去。 才刚刚穿过小花园,一辆小汽车鸣着喇叭在大门口停下,灯光异常刺目,我急忙用衣袖挡住了脸,眯起眼睛看向从车上下来的那人。 哥穿着黑色的中山装,双手插在口袋里,风过处,额前的发挡住了眼睛,他扬起头走到另一侧,身子微微前倾,跟车子里面的人在交谈着什么,似是觉察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来轻扬嘴角,喊了声:“念秋过来!” 我对林妈微微一笑,放开她的手往大门口跑去,打开镂花的铁门,便看清了车里面的司机,是那微有些秃顶的张校长。 我弯腰鞠躬,露出极礼貌的微笑,跟他打了声招呼:“张校长好!” 他亦是回给我一个微笑算是招呼,又看向了哥,问道:“墨南,你看正好念秋也在,不如问问她的意思?” 我讶异地看着他们两人,不知这葫芦里面究竟卖的什么药。 哥颔首,眯起双眼看向我:“念秋,张校长问你有没有兴趣参加圣诗班?” “圣诗班?!” “嗯,圣诗班。”张校长开口了,“前些时间墨南跟我提起你的情况,他希望你可以多接触外面的世界,多交些朋友。” “哥!”我抬眼看他,他不言语,只是摸摸我的头顶,眼底的忧伤迷迷蒙蒙。 “刚好我有个教会负责人的朋友,他那里的圣诗班正缺人,若是念秋有兴趣参加的话我便与他说一声。” 我纠着自己的手指,微有些犹豫:“可是……” “哥已经问过雪如了,她跟你一起去可好?”他顿了顿,“念秋,哥希望你可以变得更开朗更快乐一些,这样爹娘有知也会安心。” 他定是害怕我一人在那个陌生的环境不知所措,所以特意让雪如与我同去,他总是将我的生活安排得如此妥帖,念秋上辈子肯定积了很多德,不然哪里会遇见个这么好的哥哥?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哥那平静的表情让人觉得非常心安,于是我漾起了笑,对张校长说:“那麻烦张校长了。” 致娴 圣诗班里有好些学生,黎致娴便是其中一个。 初识她是在头一次去教堂的那个周末,哥早早送我到门口便开车去了学校。 我一个人在门口等雪如到来,过了十来分钟仍不见她的身影。 身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这不是林念秋吗?我找了你许久。” 我回过头去便看到黎致娴的笑脸,讶异于她认识我,于是愣了一下。 “张校长嘱咐我照顾你,我是林先生的学生黎致娴。”很是美好的笑容,脸颊上有浅浅的酒窝。 我回给她一个微笑,低头致谢道:“谢谢你,黎致娴。” 后来便渐渐熟稔起来,雪如见我与致娴混得不错,索性也就不再去教堂。 转眼便过了一月,我与致娴相处得极好,颇有情同姐妹的味道。 那日接到致娴的电话,她称自己心情不佳,约我出去喝咖啡。 天气开始转冷,仅剩的几片梧桐树叶挂在枝头,风一吹就落了下来。 阴天,街道上行人稀少,黄包车拉着我转过几个小巷便到了名典咖啡。 只见致娴翘首频频张望,看到我来,立刻从门口跑下了台阶。 “念秋!”她跑到我跟前,一脸憔悴。 我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接到你的电话我都担心死了!” 她挽着我的手,努嘴道:“一言难尽,进去再说吧。” 咖啡的香气非常浓郁,热气氲氤。我隔着雾气看致娴,她眼睑低垂,完全不似平日里的笑容满面的模样,浑身被深深的忧愁包围着。大概是觉察到了我的目光,她停止搅动杯子里的咖啡,放下汤匙凝眸看我。 “说吧,致娴,我听着呢。”我轻触她的指尖说。 “念秋,我不想回家了,我讨厌那里所有的人!” 她那气愤的表情让我更加紧张了起来,我都觉察得到她急促的呼吸。 “致娴!”我的手覆盖上她的手背,轻叹了一口气,“就算是吵吵嘴,父母终归是自己的父母,有父母多好,你想想看你跟我相比有多幸福呢。” “我最气的不是父母,是我哥。自从跟那个女人订了婚,我家就没有好日子过过,天天闹得鸡犬不宁。哪有他这么纵容她的?爸妈也就由着她胡来。什么世道!”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嘟着嘴巴一脸不悦,“现在倒好,婚期就近了,黎家我是待不下去了!” “你跟这嫂子八字不合么?”我抿嘴一笑,“致娴,连我这个外人你都很努力在照顾,自家人肯定更加能够相互包容了。” “你也说了,是相互包容。就她这副态度对我,我实在是没办法装笑脸给她看!”她的视线投向了窗外,眼神迷离。 我轻啜了一口咖啡,这头致娴便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她手里的汤匙掉在杯子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好奇地往窗外看去,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子挽着个高瘦的男子往台阶上走来。 第25章 致娴叫住侍者,匆匆在桌子上留了钱便拉起我往后门跑去。 我靠着墙直喘气,半晌,二人相视大笑。 “真是冤家路窄,喝杯咖啡居然也能碰上!” “就算碰上也没事的,何故看到她就逃?”我不解地问她。 她摆摆手,摇头对我说:“实在是不想看到这个人!” “这样一个秀色可餐的美人,你居然不想看到她?”我笑道。 “笑笑笑,念秋,你存心开我玩笑呢!这样的美人,我可消受不起。” 高大的建筑之间,冰冷的风吹过逼仄的街道,我跟致娴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扫兴!”她嘟哝一句,踢走脚下的石子对我说,“只要她不是太过分,我都可以忍气吞声的。” “说真的,致娴,不要因为别人的行为影响到自己的情绪,保证自己开心最重要,你说呢?” 她抬眼看我,微微笑了笑,说:“你说得对。以后尽量减少跟她碰面的机会便是。”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她环顾四周,问我,“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站着,是吧?” 我指指不远处的教堂说:“要不去那里坐坐?” 她点头称好,于是,二人便牵着手往教堂的方向走去。 说笑着经过咖啡馆前的广场时,身侧的一辆车突然鸣起了喇叭,致娴挡在我的跟前侧过身子正对着那辆车,我拍拍胸口,吓了一跳。 车窗慢慢地摇下,车里面的男子对着致娴微笑:“致娴,好巧,在这里也能遇上你。” 我看这男子有些眼熟,可是一时却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但见致娴斜倪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答道:“是啊,大少爷,好巧,在这里也能遇上你!” 语毕拉起我的手便离开。 我被她拉着往前走,不觉又转过头去。车窗已经重新关上,不见那男子的脸庞。 直到走出数十米远,致娴才放慢了脚步,我心有疑虑,问她:“刚才那个,是谁?” “还有谁,是那女人的哥哥!”她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她哥哥倒不坏,只是厌屋及乌,怎么也没有好感!” 我笑笑,两人穿过街道,绕过一片草地就到了教堂。 树叶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 我抬头望着那鲜红的十字架,突然觉得心里异常平静,于是轻声对致娴说:“致娴,我喜欢这地方,特别圣洁,一进来就觉得平静。” “孩子,耶稣会保佑你,阿们!”她的表情很是肃穆。 推开木门,我跟致娴并肩在最后一排椅子上坐下。 她的头趴在前排的椅背上,目光正对着我,沉默了好一会。 “再过半个月他们就在这里举行婚礼了,到时念秋也要出席。”她莞尔一笑。 “我?”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很是奇怪地问,“为什么我也要出席?” “不懂了吧?”她掩嘴轻笑。 我摇摇头,满头雾水。 “那个怪女人,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西洋玩意儿,说什么结婚时要有圣诗班唱结婚歌。”致娴将身子靠向了椅背,自言自语道,“其实我也没见过这个场面,到时候可以见识一下。” 我在心底暗想,她这嫂子还真是个新潮的人儿。这样想着,对这婚礼倒也期待了起来。 婚礼 很快就入了冬,好在天气晴朗,并不觉得冷。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喇叭不时鸣叫,间或有金发碧眼的洋人经过。高大的欧式建筑在阳光底下反射出温和的光晕。 上海这个繁华而热闹的城,散发出浓郁的大都市的气息。 车子稳稳地停在教堂门口,哥掠过我额前的流海,又整了整我的衣领说:“到时候就跟着致娴,不要乱跑,哥下午来接你,嗯?” 我温顺地点头,这时有人轻扣车窗,我顺着哥的目光转过头去,只见致娴趴在玻璃上对着我挤眉弄眼。 待我下了车,哥对致娴微扬了下嘴角说:“致娴,念秋就拜托你了。” 致娴微微鞠躬,笑道:“先生放心,我会好好照看她的!” 车子离去,卷起一片尘土。致娴拉起我的手往大门走去。 远远望去,是一片花的海洋,空中飘荡着各色的汽球,整个教堂被装饰得异常华美。 门口有数名穿制服的警卫持枪站立,见到致娴无不恭敬地敬礼,我颇为纳闷,对她投去了疑惑的眼神,她但笑不语。 进了门,宾客里亦是有众多警卫在巡逻,我不禁对致娴的身世好奇起来。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头片刻,随后抬起头来微笑着看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妈!”致娴回头看着那位穿着藏青色旗袍的中年妇女,停住了脚步。 黎家伯母微笑着颌首,目光从致娴身上转到了我这里。 “黎伯母好!”我鞠了个躬,浅笑着。 她的笑容很是和煦,也许我的母亲在世,亦是有如此平和的笑容,这样想着,不禁一阵黯然。 “这就是念秋吧?”她过来打量着我说,“我们家致娴经常提起你。” 我微笑点头:“致娴也经常提起黎伯母,今日念秋有幸见到伯母,很是欢喜。” 她笑出了声:“致娴,你也不向念秋学学,人家多乖巧!” 我颇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致娴笑道:“念秋,你不知道我妈从小就希望我可以长成你这样温顺的姑娘,可惜我总是不学乖让她失望。今天你们一见如故,认个干妈倒也不错!” “贫嘴!”黎伯母敲了敲致娴的额头,宠溺地笑着说,“婚车已经到了,你跟慕淮也好去准备一下,不要到处乱跑。” 尔后转过身来对我点点头说:“念秋,那我们先过去了。” 见她们渐渐远去,我转了身匆匆往圣诗班集合的地点跑去。 才刚过转弯处便重重撞上了一个人,跌落在地,额头奇痛。 “小姐,你没事吧?”那人蹲下了身子伸出手来扶我。 我避开他的手,揉着额头站起了身,抬起头看向那男子,他一脸错愕的表情,愣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我。 我扑哧一笑:“怎么又是你?” 他回过神来,站直身子扬了扬浓眉,随后又微有些担心地看我,问:“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了。”我轻笑,指指前方说,“我先走了。” “等一下!”他拉住我的衣袖,大概觉得冒失,立刻放下了手尴尬地讪笑,问道,“请问,小姐是否名叫柳清秋?” “先生认错人了。”我茫然地看看他,摇摇头微笑着跑开。 当我们穿着洁白的圣诗服站到台上的时候,大门骤然打开,温暖的阳光从门外照射了进来,一室明亮,空气隐约可见飞扬的尘粒。 新郎携着新娘站在门口,众人站立起来迎接新人。 我站在圣诗班的队伍中开始轻声吟唱,微笑着将目光投向那一对新人。 新郎穿着白衬衫黑西装,眉斜入鬓,目光炯炯,那新娘子则是一身白色婚纱礼服,捧着束捧花,映得肤如凝脂,笑容潋滟。紧随其后的是男女二位傧相,细细一看,一位是致娴,另一位则是方才那被我撞到的男子。 空中飘起了红色的玫瑰花瓣,浅浅的花香盈满整个礼堂,一行人在花瓣雨中经过通道,缓缓往台前走来。 “伉俪永偕芝兰百世昌,好像鸳鸯好像并蒂莲,生活似蜜样甜……”我们缓缓合上手中的书本,停下了歌唱,此时新郎新娘已经走至台前,面对面站立着。 随着钢琴的伴奏,主持人宣布婚礼开始。 主持人看着新人缓慢而有力地说道:“黎致远先生,方婷婷小姐,今天,教会在上帝面前聚焦,在圣堂内为你们公行神圣隆重的婚礼。婚姻是蒙福的,是神圣的,是极宝贵的;所以不可轻忽草率,理当恭敬、虔诚、感恩地在上帝面前宣誓!下面由主礼牧师主持神圣的婚誓问答。” 主礼人应声而出,对着话筒看向新郎问道:“黎致远先生,我代表教会在至高至圣至爱至洁的上帝面前问你:你愿真心诚意与方婷婷小姐结为夫妇,遵行上帝在圣经中的诫命,与她一生一世敬虔度日;无论安乐困苦、丰富贫穷、或顺或逆、或健康或软弱,你都尊重她,帮助她,关怀她,一心爱她,终身忠诚地与她共建家庭。你愿意吗?” 新郎深深望了新娘一眼,答道:“我愿意!” 看着他们交换戒指深情相拥时,我的眼睛里面突然一阵温热。似乎在某个地方亦经历过某些人的婚礼,隐隐约约显现出两张面目不清的脸庞,努力去回忆,头脑里面却一片空白,似是站在河的一边,看不到对岸那些人的神情,微有些晕眩,于是趁着众人欢呼的间隙悄悄溜出了礼堂。 天空一片宁静的蓝,冬日的阳光异常和煦,有断了线的汽球往天际飘去,渐渐消失了踪影。我在长椅上坐下,深吸了一口气,清醒许多。 “你怎么也出来了?”那人在我身边坐下,吹起了口哨。 这温暖的日头照得人异常慵懒,我扬起笑看向他,微微眯起了双眼。 “你是上海人么?” “是啊。”我坐正了身子,轻声喃喃着,似是自言自语,“我在这儿生活了十七年。” “那就好!”他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未等我开口,那边就传来了致娴的声音:“念秋!我就知道你溜出来了。” 她小跑至我的跟前,悠闲地在我跟方家少爷的中间坐下,斜斜瞥了他一眼说:“方慕淮,你少打我们家念秋的主意!” 第26章 我拉拉她的衣袖,轻声嘀咕着:“致娴,你想多了吧?” 她转过头对我眨眨眼,示意我噤声。 那方慕淮浮现出促狭的笑容,站起身说道:“黎致娴,我打的是你的主意!” 致娴气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你,你,你!方慕淮!” 他扬扬手,笑着往礼堂内走去,丝毫不理会致娴愤怒的表情。 “你看你看,念秋,哪有这样的人?兄妹俩简直一样的不可理喻!真是气死我也!” 我拍着她的背,笑出了声:“好了好,不要气了!人家也是开开玩笑,别当真啊。” 她靠向椅背,嘟囔着:“念秋,我看自己跟姓方的都八字不合!” 我伸手点点她的额头,浅浅笑着。 跟致娴在一起的这些日子,该是这一生中最最平静最最美好最最快乐的时光了吧?希望日子一直如旧,现世安稳亦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因凌烟才疏学浅,主持人及主礼人的问话都是从百度上搜来的哦,特在此声明一下,请各位多多包涵啦~~~ 军阀 临近期末,哥开始忙碌起来,通常在我做完作业的时候他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 今年冬天的天气不似往年那般晴朗,冬雨绵绵,数日不见太阳。 那天放学的时候还是阴天,同学们收拾好书本都匆匆跑出了教室,最后几个跟我道了声再见亦匆忙离开。 轮到做值日生,当我打扫完教室披上外套走出门的时候,空中已经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在寒风里斜斜地飞扬,虽然雨势不大,但是足够湿透衣襟。 树叶已经落光,那稀疏的枝桠更平添了几分凄清与寥落,我打开阳伞,揽了揽外套的领子往校门口走去。 放学之后的校园异常空旷,一个人走在雨里,黑布鞋踩着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偶有几个晚归的校友跑得飞快,经过身边的水坑时溅起大片水花,消失在茫茫雨幕里。 出了校门照例向右拐了个弯。天色阴沉,雨雾缭绕,渐次亮起的路灯光线微弱,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雾气里。 弄堂里突然跑出来一个人,带着雨的湿气和风的凛冽,拉起我便往围墙边上躲。 我慌乱地推开眼前这个一身黑色昵子大衣的男子,却被他拉住了手腕。 他捂着胸口发出沉闷的呻吟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不要走……” 鲜血渗出了白色的衬衫,胸前被染成大片腥红,触目惊心。 “你……”我扶住他摇晃的身子,抬头看他的脸,却在那一瞬间立刻惊呆了,大声喊道,“方慕淮!” “快追!他跑不远的!”弄堂那边传来了一阵声响,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说话声,我几乎紧张地喘不过气来。 方慕淮将我推至墙角,双手环住了我的脖子,湿冷的脸颊紧贴住我的面庞。 我错愕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想将他推开,不想他用力控制住我的双手,又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低哑着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现在,只有你,可以,救我……” 脚步声渐渐近了,我感觉到他的身子僵硬了起来,温热的汗夹杂着雨水滑落脸颊,湿了我散落的发梢,异常粘稠。 那群人似在周围搜寻了好一会,一个凶狠的声音骂了声:“巴格牙路!”随后脚步声又往学校的方向远去。 直至声音消失,方慕淮才缓缓放开我,手抚着胸口说了声:“谢谢!” 转了个身便跌落在地,血汩汩渗出了他的指缝,他面如死色,嘴唇泛白,眉毛紧紧纠在了一块。 “方慕淮!”我蹲了下身扶住他的肩膀,坚定地说,“我带你找个地方包扎伤口!” 他幽幽地抬头,目光不再神采奕奕,萎蘼地说:“谢谢,你,念秋……” 出于哥对军阀一向缺乏好感,再加上一个女子带着个男人回家自是不成体统,我定定神说:“那就找个旅馆吧。” 顾不得他人异样的目光,我扶着他进了旅馆。 我向老板娘要了一脸盆热水,放在床前的桌子上,轻轻关上门。一回头,半躺在床上的方慕淮更加虚弱了。 冰冷的手指颤抖着解开他衬衫的第一颗纽扣,我红着脸别过头去,不知该如何继续。 “你,帮我找个,男服务生,来……”他喘着气,说一句话都非常艰难。 “不行,万一碰到坏人就危险了!”我咬咬唇,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定要先给他止住血,再拖下去说不定会出人命。 四周安静得出奇,只有两人呼吸的声音,空气中弥漫开来的除了血腥味,还多了份奇异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替他盖上被子,问道:“饿了吧?我去买点吃的。” 他的呼吸逐渐平稳,强挤出一抹笑说:“不了,你赶紧回家,家里人,要着急了。” “今天,若不是你,我恐怕要死在日本人的刀下,这份恩情,方某他日,定会回报。” “快别这么说!致娴是我的好朋友,所以你也算是我的朋友,恩情二字念秋愧不敢当!”我掖了掖被角,说,“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真的不用了,念秋……”他微笑,“帮我打个电话,给致娴,让她转告致远,来此地接我,即可。” 打完电话走出旅馆,雨更加大了。隔着雨帘,霓虹闪烁,灯光倒映在水洼里,五彩斑斓。 天已经全黑,胸口的一大块衣裳染了血,我撑开伞急匆匆往家里跑,希望哥还没有回家,万一被他撞见定是要生气了。 关上铁门,我蹑手蹑脚地穿过小花园,远远望去,大厅里面一片黑暗,哥不在,估计林妈也已经睡下,总算安全。 轻轻锁了门,我靠着墙暗暗松口气。 还未回过神来,水晶灯突然大亮,映入眼帘的,是坐在沙发上的三个人。 哥铁青着脸,眼神凌厉。 雪如担忧地看着我,眼睛里面闪烁着泪光,而林妈则是低着头,浑身发抖。 我抹去脸上的雨水,心虚地垂下头,走到他的跟前低低喊了声:“哥……” “好!还知道叫我哥,心里还有我这个哥!”他的声音颤抖着,站起身举起了右手,半晌那巴掌没有下来,“你问问你自己,眼里还有我这个哥吗?” 我紧咬住下唇,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有的!哥是念秋唯一的亲人!” 他指着我衣衫上的血迹,问:“这就是所谓的眼里有哥哥吗?若不是雪如要我过去接她,若不是从这条路经过,你是不是就打算让哥哥蒙在鼓里?” “我……” “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他打断了我的话,问,“管不了你了是不是?非得在外面惹事是不是?” 记忆里,哥一直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从不生气,更不会发怒,对我亦是轻声细语,捧在手心里面疼着,如今他却对我发这么大的脾气,语气如此咄咄逼人,一股异常悲哀的情绪自心里溢出来,弥漫了身心,眼泪夺眶而出。细细想来,竟是这一年多来落的第一滴泪。 透过泪眼看哥的脸,我哀戚地自言自语道:“告诉你又如何?告诉你你就相信我了?念秋是怎样的人,哥还不清楚吗?我也有自己的原则!既然你对我失望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眼见着那巴掌就要下来,雪如拉住了哥哥,斥责道:“墨南,你疯了吗?” 雪如拥抱住我,轻声安慰着:“好了好了,念秋不哭了啊。墨南这个不讲理的家伙,咱不理他,嗯?” “雪如……”我啜泣着,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怎么可以见死不救?难道因为他是军阀就任他被日本人杀死吗?哥对军阀有成见难道就看得惯日本人在我们的土地上胡作非为吗?难道我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死在日本人的刀下才算安份吗?” 一阵沉默,然后便是哥跑上楼重重关门的声音。 雪如轻叹一口气,说道:“你没有错,墨南也没有错,错只错在军阀。” “军阀有什么错?”我吸吸鼻子,“日本人才有错!” “军阀本无错,错只错在,他们与林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愣了一下,盯着雪如许久说不出话来,冰冷的寒意从湿透的鞋底一直升腾到头顶,哑声问道:“什么叫做不共戴天之仇?” “林家因着军阀的杀害,家破人亡。”雪如的声音变了腔调,说不出来的凄楚。 我抬头看着楼上,难过得透不过气来。 哥,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方慕淮他不是一般的军阀,哥,你若是明白了就会原谅念秋的,是么? 情愫 次日清晨,依然在下雨。 哥撑着伞走在前头,我跟在后面远远看着他的背影,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 但是,不管怎么样,救了方慕淮一命总是值得,哥哥是最亲近的人,总有一天他定会原谅自己的。 只是整整一天未与哥说一句话,吃中饭的时候相对两无言,默默吃了饭便各自回了教室。 下午放学时遇见致娴,她避开人群,把我拉到操场的角落里神秘兮兮地问:“念秋,林先生今天怎么了?竟将班上一位同学骂哭了。” 我躲避她的目光,心不在焉地摇摇头。 “莫不是知道昨晚的事情他生气了?” 我抬眼看她,轻声叹气:“什么都瞒不过你,致娴。” “生气也正常,换作是我肯定也会不高兴,要是出什么意外你让林先生怎么办?” 第27章 她看看我,接着说道,“你呢,今天回去一定要跟他认个错,毕竟人家也是担心你的安危,就算他生生气发发怒你也不要太记在心上。” “我都明白,只怕哥他不原谅我。” “不会的,只要你诚心认错,相信林先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致娴拉拉我的衣袖说,“咱们走吧,指不定他在等你一起回家。” 她一边走一边叹息着:“这方家兄妹真是有够麻烦,三天两头出事,黎家光是替他们善后就要忙不过来。” “念秋你看,果然在那儿等你!”致娴指着门口说,“我们快过去吧。” “林先生好!”致娴极为礼貌地鞠了个躬,将我推至哥的面前,说声再见便跑出了校门。 抬起头对上他凛冽的眸子,我轻唤了声:“哥。” “回去吧。”他那冷峻的目光飘过我的脸庞,便转了身往校门口走去。 我感觉到心微微纠集的痛楚,深深吸口气,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大厅里面光线阴沉,我叫了声林妈,她抹抹头发打开灯,问道:“小姐,有什么事?” “我哥呢?” “少爷去了书房,我这就去叫他下来。”她转个身欲往楼上去。 “不用了,还是我上去找他。”我叫住林妈,轻轻上了楼,心想,是时候向哥认错了。 书房的门虚掩着,哥的声音自门口传出,一字一句很是清晰。也不知道是跟谁在说谁,听语气似乎很愤怒。 “我管不住她了!你再顾着父母不来上海可别后悔!” “我不想管了,可以吧?你到底是在乎父母还是在乎她?!” “你到底还要不要她?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电话“叭”地挂下,门被打开,灯光投下他的影子,地面上一片阴影。见我正对着他站在跟前,他皱起眉头,问:“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我,我刚刚上来。”我凝视了他片刻,说道,“什么都没有听到。” “那就好。”他挑起眉头,动了动嘴角,绕过我的身边准备下楼。 “哥!” 他微微侧过头,缓下了脚步。 “哥。”我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的胆怯,“哥,请你原谅念秋,以后我再也不惹哥生气了。请你原谅念秋,好吗?” 他的身子动了动,停在原地,回过头来看我,目光里面的忧伤又渗了出来,那比月色更加寂寥凄清的眼神呵。 跟哥之间,依然隔了层难以戳破的隔膜,再也没有以往的亲昵,疏离得似陌生人。 在这尴尬的状态下,期末考试结束了。 午后两点钟,哥开了车去中西女中接雪如,尔后她便要坐上火车回杭州过寒假。 我整理好书本,背着书包出了校门。 阳光如水般倾泻,透过树枝洒落双肩,数只麻雀停在围墙上,发出清脆的叫声,我漾起笑容加快了脚步。 “嘟嘟——”转弯处那辆黑色的车子鸣叫着喇叭,我转过头看看那车,只见一位着黑色风衣的男子头戴礼帽下了车。 “念秋!”他摘下礼帽,笑容谦恭。 “是你!”我雀跃地绽开笑,忙问,“真的是你!你没事了吗?” 他拍拍胸口走了过来,笑道:“当然没事了!今日特地来谢恩的。” “谢恩?”我打量着他,说,“你好了我就放心了,谢恩就免了吧?” “要的要的。”他盯着我看了许久,说,“念秋,你的救命之恩方慕淮不知是否有机会报答。今日请你喝杯茶略表心意,权当了了我一桩心愿。” “方慕淮,当时换作是谁我都会救,你不必太放在心上,说救命之恩,念秋真的承受不起。”我微笑着对他挥挥手道再见。 “念,念,念秋!”致娴急匆匆地挡在了我的跟前,手捂着胸口不停喘气,一边又转过头对方慕淮说,“你等一下,等一下!”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赶得这么急?” “咳,我妈说请你回家小坐,咳咳……”致娴将我拖到方慕淮身边,说,“正好方慕淮的车子在,让他送我们去!” 我抬头看方慕淮,他的双眸中包含着某些让人看不透的笑意,目光灼灼,直直看到人的心里去。我被这眼神盯得颇不好意思,感觉脸微微发烫,忙转过头去拉拉致娴的衣袖说:“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呢?反正就那么点路,不如慢慢走过去罢。” “不麻烦的,反正他顺路。”她二话不说打开车门将我塞了进去,随后在我身边坐下,对靠在车门上的方慕淮使唤着,“方慕淮,开车吧。” “黎大小姐,你怎么知道我就顺路?”他关上门扬起嘴角,“是我先约了念秋去喝下午茶的,你先下车在这里候着吧!” “方慕淮你!”致娴努起嘴,皱眉看向我,“念秋,你跟他……” 感觉到方慕淮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我急急撇清关系:““你少听他胡说。既然人家不愿意,我们就下车走过去吧。” 语毕迫不及待地开门下车,前面一只脚才刚刚踩到地面,方慕淮便笑出了声:“念秋,你还真是我见过最正派老实的女孩子呢,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快别当真,哈哈。把门关好,我们出发咯!” 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请允许凌烟感叹一下下。偶们家林旭南,可真是千百万呼万唤始出现啊~~~站岗的警卫看到车子,立刻打开大门敬了个庄重的礼。 车渐渐慢了下来,方慕淮吹响口哨说道:“小姐们,请下车!” 黎家果然是上海滩的名门望族,黎公馆的面积极大,光是一个花园便抵得上整个林宅的占地。 踩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远远就看到那幢红色琉璃瓦烟灰色外墙的欧式洋房,尖尖的房顶直耸云霄,米白色的栅栏围着落地窗,吊兰长得郁郁葱葱,顺着栅栏垂落下来,一有风过,叶片便随风轻轻摇荡。 致娴拉着我的手在阳光底下小跑着,斑驳的光影在肩头跳跃,笑声在园子里面散开来,传得好远。这时方慕淮也跟了上来,手中的钥匙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转过头去看他,他的眼睛异常明亮,盯着我露出了笑容。 我被致娴拉着跑上了台阶,她轻轻推开门,喊道:“妈,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窗帘在风里面翻飞着。大厅里面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我跟着她进了屋,隐约听见女人啼哭的声音。 “妈?!”致娴再次叫唤黎伯母,依然没有回应。 这时二楼的走廊尽头冲出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看不清面目,似是在啜泣,她浑身颤抖着跑下楼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重新站立好又往门外跑去。 “婷婷!”方慕淮大喊一声,一把拉住她,双手紧紧拥住了她的肩膀。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致娴,她呼出一口气,努起嘴转过头去看向别处。 那方婷婷缓缓抬起头,一眨眼,一行清泪从茫然的眼睛里面溢出。她脂粉未施,有明显的眼袋,双颊深陷,与婚礼上那个貌美的女子判若两人。 泪水流向她干燥的嘴唇,她叫了声哥,便扑进方慕淮的怀抱里面呜咽着哭出声音, 黎伯母站在楼梯口,无奈地看着眼前的情景,紧紧闭上眼睛,身子摇摇晃晃,努力抓住扶手才得以站稳。我急忙跑过去搀扶住她,她抬起头看我,那眼神里面,是深深的疲惫与挫败。我对致娴使了个眼色,她紧皱着眉走到黎伯母身边,轻轻嘀咕着:“这女人又搞什么鬼呢?花样真是多!” 这时,方婷婷又开始挥身颤抖,双手抽搐着,神情异常狰狞,汗水湿透了她的发梢,她慌忙蹲下身子,抱住了自己的头。 “婷婷,婷婷!”方慕淮一边叫唤着一边摇晃着她的身体,一遍遍问,“你怎么了,怎么了?” 奈何这方婷婷一直不说话,他焦灼地转过头问黎伯母:“伯母,她究竟怎么了?” “哥!哥!”方婷婷喘着气拉住了方慕淮,带着浓浓的哭腔,“哥,我好害怕,好害怕,哥……我又梦见她了……哥!” “婷婷不要怕,哥哥在,她不会来找你的,婷婷不要怕,嗯?”方慕淮拥她入了怀,面带歉意地看向我。 “慕淮。”黎伯母摇头叹着气,幽幽地对方慕淮说,“看来也瞒不了你了。这里没有外人,你不介意我把婷婷的情况说出来吧?” 他的神情里面带着几分严肃,点头说道:“伯母请讲。” “你这妹妹,还是送戒毒所吧。”她的声音轻轻的,可是屋内三个清醒着的人都被惊得愣在了原地。 “什么?!”方慕淮提高音量,瞪大眼睛推开方婷婷,“你竟然吸大烟?!” 方婷婷重重摔在地上,抹着眼泪蜷缩至墙角,她拥着瘦削的肩,又止不住一阵抽搐,哑声低喃:“哥,我痛……梦见她我就痛,那个孩子,浑身是血,我的心好像快裂开了……” 方慕淮握紧拳头,吐出几个字:“这是你自作自受!” 说着抓起方婷婷的手臂拉她站了起来,她像一片纸屑在方慕淮的手里晃动着,眼神被泪水冲刷得格外凄迷。 “方婷婷,你为什么总是不学好?!为什么总是让我失望?你信不信我真的送你去戒毒所!” “哥,不要不要!”她可怜兮兮地看看方慕淮,喃喃着,“妈,求你们不要送我去那里,求你们了!” 她目无焦距,缓缓地转过头,寻找着黎伯母,一看到我,突然睁大了眼睛,像是触电般跳了起来。 第28章 “啊!”凄惨一叫,她躲到了方慕淮的身后,“哥哥,有鬼!哥哥你快赶她走!” “我看你心里有鬼才是!”方慕淮显然是极其生气,额头上面的青筋都一根根暴露出来,看着我露出苦涩的笑,说道,“念秋,抱歉。” 我急忙摇头,方婷婷的样子让人看了很是纠心,我咬着唇对方慕淮说:“要不送她去医院看看?这个样子太折磨人了。” “伯母,家里是否还有大烟?先让她吸几口。等致远回来再商量该如何处置吧。”他叹口气,瞥了方婷婷一眼,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躲在方慕淮身后,偷偷探出半个头瞅了瞅我,又很是恐惧地缩回脑袋。 我满怀歉意地看看沉默着的几个人,说道:“伯母,我该回去了。刚才忘了告诉我哥来了黎公馆,再不回去怕他又要担心。” 黎伯母轻拍我的手背说:“念秋,这次真是很不好意思。下回有机会一定来家里吃饭。” 我弯腰鞠躬,强颜欢笑,谢道:“谢谢黎伯母,下次一定来。” “念秋,等一下!”致娴叫住了我,“我给林先生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接你。” 我看看墙上的钟摆,经过这一折腾,已经是三点一刻了。 致娴送我出了门,她似是受了点惊吓,眼睛里面泪光盈盈,吸吸鼻子对我说:“念秋,希望你不要见怪。唉,没想到她真的出事了。” “好了。”我拥住她的肩,低语,“傻致娴,不要想太多了。耶稣保佑,她会没事的。” “嗯!”致娴擦去眼角的泪水,说,“林先生来了,你快上车吧。” 我安静地在副驾驶室坐下,哥扬起嘴角,正对阳光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哥!”我迷惑不解地看着一直生我气的哥露出鲜有的笑容,问道,“这么开心。莫不是雪如留在上海陪你过年?” 他拉起我的手放到胸口,一瞬不瞬地凝望我的眼睛,说:“念秋,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的眼眸纯净如水,满满的忧伤在日头底下一点点蒸发,消失无踪。 哥脚步轻快,小跑着上了台阶,一打开门,果然见到雪如坐在沙发上。 “雪如!”我雀跃地喊她,随后抬头对哥眨眼说道,“哥,果然被我猜中了。就知道雪如在上海过年!” 待我将目光投向屋内的时候,便对上了另一双眸子。这男子,脸上带着谦和温文的笑,眼睛里面包含三分欣喜,三分哀愁,却又是那样的坦荡平稳,深远而又沉重。 我迎着这陌生男子的目光,丝毫不畏生,正对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 像是,在晨雾里,忽然看见太阳的光晕,暗夜里,突然发现月光普照,似六月的傍晚,吹过一阵清风,莫名就舒展了笑容。 回忆(一) “哥,家里来客人了?” 我侧过头去,哥倚着门,明明嘴角含笑,可是眼睛里面却闪着明亮的泪光:“念秋,我们进屋去说。“ 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射进来,大厅里面充满温暖的阳光的香气,我跟在哥的身后,目光恍恍惚惚的,正对上那对眸子,他紧紧盯住我,那眼神看似平静,却忽明忽暗,暗藏着汹涌波涛。 “清……念秋!“他的声音是沙哑的,微有些颤抖。话一出口,他的眼底就被氤氲的雾气笼罩,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他紧紧拥抱住了,一股熟悉的青草味将我笼罩,几乎让人窒息。 “唔……”我觉得脸颊发热,努力挣脱他的怀抱躲到了哥的背后。 接触到他灼热却又微微受挫的眼神,我不自觉地垂下眼睑,紧紧拽着衣摆,感觉手心渗出一层汗,那温热一直蔓延到头顶,眼眶莫名就湿润了。很多时候,感觉自己是在迷雾中行走,朝着微弱的阳光走去,可是回过头去却怎么也看不到来时的路。 他轻叹一口气,抬起右手轻轻覆盖我的头顶,温温和和地问道:“念秋,你还记得我吗?” 我的脸越发烫了,那天方慕淮的脸紧贴着我的脸颊都不曾如此脸红心跳,可是眼前这男子,轻轻碰下我的头却让人乱了手脚。 我缓缓抬起头,太阳的光芒斜斜洒在他脸上,他的眼里充满怜惜,深藏着一抹难以看透的小心翼翼,在我摇头的瞬间,他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下去,许久才扬起嘴角,对我微微一笑。 吃晚饭的时候,林妈拼命往林旭南碗里添菜,那笑容可掬的模样似是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儿子,别提有多疼爱。 他却把我喜欢吃的菜统统往我碗里放,一边说着,念秋爱吃这个,念秋爱吃那个。 我往嘴里扒着饭,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眼光不时往他脸上飘去,为什么,他竟比哥还了解我。迟疑了好一会,才把藏在心里许久的话问出口:“哥,旭南哥哥是我们家亲戚么?” “是你自己想知道的,吓到你我可不管啊。”哥露出了促狭的笑,转而对林旭南眨眨眼,问,“大哥,是你说还是我说?” “墨南,你今天话很多呢!”雪如拿筷子敲敲哥的头,撅起嘴轻斥着,“你想说就说呗!” 哥摸摸被敲痛的头,竟挑高眉头一笑:“念秋,不瞒你说,旭南他是你未婚夫!” “咳咳!”我立刻被饭呛住,筷子掉落地面,紧跟着不停咳嗽起来。 雪如喷出了嘴里的汤,笑得眼泪直流,手搭在哥的肩膀上断断续续地说:“墨,墨南……你,哈哈……” 他倒是好,一脸无辜地看着雪如说:“江雪如,我说的是事实,你有什么好笑的?”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我趴在桌子上面,嘟囔着:“哥,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玩。” “不是玩笑。”林旭南的声音异常清晰,他缓缓地开口道,“林念秋,是我的未婚妻,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林妈站起身说:“我去拿双筷子!”一边抹着眼睛跑进了厨房。 我怔忡地看着她的背影,哥伸出手在我眼前摇晃着。我回过神来看他:“你们都拿我开玩笑。一个旭南,一个墨南,不是表亲便是堂亲。” 哥又恢复了往日的正经模样,定定地看着我说:“傻瓜,亲上加亲有没有听过?” 在噩梦中惊醒,浑身被汗水湿透,微微睁开眼是一片死寂的黑暗,透过窗帘的缝隙隐约可见路灯微弱的光芒。 狭窄的山路,悬崖峭壁,一步一步,如履薄冰,一不小心,直直坠落了下去,眼底是万丈深渊,只听见石头滚落的声音,震得耳朵一阵疼痛。 我颤抖着打开台灯,缩回被窝里面疲倦地闭上眼。这个梦竟成了自己的影子,任你怎么努力都摆脱不了。 抹去额头上的汗,只觉口干舌燥,于是坐起身披了件外套,打算下楼去拿开水。 悄悄打开门,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冰冷的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随着通道上吹过的风在空中飘散开来。 我心想,准是林妈又忘了关窗。 转身将门带上,不经意回过头去,但见清冷的月光从窗口洒下,整个走廊上似是落了层薄霜。 在走廊尽头朦胧的月色里,他倚窗而立,身影瘦削,手上拿着支烟,烟头的火光不时明灭。见我安静地站在门口,他抬头喷吐出烟圈,隔着缥缥缈缈升腾起的烟雾,他摁灭了手中的香烟朝我走来。 他的目光在夜色里灿若星辰,一瞬不瞬地看着我,问道:“做噩梦了?”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拂去我被汗水粘在额头的流海,低声说:“大冷天的,当心身子。乖乖回去躺着,我下去给你拿水。” 我抬头看他,这面容与眼神,声音跟语气,似乎在记忆里出现过,不过一直是些破碎的片段,散落一地,却无从拼凑。 我站在原地,听风吹过窗棂的声响,顿觉异常温暖。原来一直羡慕雪如的念秋曾经亦是拥有爱情的。我看着他下楼的身影,心里被一种奇怪的幸福感填满,不觉轻笑出声,踮起脚尖轻轻走回了房间。 “吱呀”一声,他便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在我床前坐下。 对上他含笑的眸子,我抿起嘴回了个浅浅的笑容,从他手里接过杯子。 “念秋。”他轻唤我的名字。 我放下杯子,应了声:“嗯?” 他沉思片刻,问:“念秋,跟我回杭州可好?” 我慌忙摇头说道:“念秋哪儿也不去。我要留在上海,一直跟我哥在一块。” 他扬起眉毛,沉默了数秒钟,将他那温暖的手心放在我的手背上,轻声笑了出来。 是谁的目光轻轻掠过我的脸庞,是谁抬起头对我温文一笑,又是谁在耳边说永远一起到天荒地老?眼前反复出现的是他的脸,都是些深情往事么? 脑袋里面嗡嗡作响,几乎爆炸,我顿觉呼吸困难,忙从他的掌心抽离出自己的手,低低说了句:“不要这样,快回去睡觉吧。” 回忆(二) 次日便是散学典礼。 安静的会场,只听见张校长的声音,异常洪亮,在礼堂上空传开。 身边的同学推推我,指着左前方的位置对我眨了眨眼睛。我顺着那方向望去,但见致娴调皮地朝我吐着舌头,一边偷偷做了个手势,然后又坐正身子不再看我。 好不容易等到典礼结束,我转过身去,人头攒动,根本看不见致娴的身影,就这样被拥挤的人群夹杂出了大门。 第29章 天色微微转阴,人群从我身边经过,我感觉手指冰冷,在寒风中瑟缩着,致娴就站在面前了。 她凝眸浅笑:“念秋,我妈老惦记着你呢。早上我出门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今天中午请你过去一起吃饭。” 并肩走过种满香樟的小路,从礼堂里面散出来的同学将我们远远抛在后头。我微微一笑,随即又叹口气道:“致娴,你嫂嫂怎么样了?” “那天我哥还是送她去了戒毒所,不过听说情绪一直不稳定。”她停顿了片刻,似是有些哀伤,“原本好好一个人,我倒是希望她又跟以前一样张扬着。哎,明天过去看看她。” 我点头称是。 “不去说她了。”致娴吸了口气,说,“等下去教室拿了书包便去我家。” “这……我家里还有客人呢。” “家里有客人还有林先生招呼呢。先去你们班拿书包,等下一起去我们教室征求林先生的同意,这样总可以吧?” 被致娴拖着到了她们教室门口,但见哥站在讲台上,看到我们过来,他露出了谦和的笑。 “哥……”我迟疑地站在门口,抬起头看着哥。 他走到我们跟前,问道:“怎么了?” “林先生,是这样的,我妈让我请念秋过去吃个饭。不知道您是否同意?”致娴挽着我的手,对哥灿烂一笑。 我抬眼看哥,只见他又扬起嘴角,看着致娴笑道:“你妈这样惦念着念秋,先生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语毕刮刮我的鼻子,又开口说道:“那就过去吧,不要给伯母添乱,知道不?到时候打个电话回家,isuu書网我过来接你。” “知道了,哥!” 致娴跑进教室拿了书包,拉起我就往校门口跑去。 我一边跑着一边回过头看,哥依然微笑地站在教室门口看着我们离去。 气喘吁吁地跑进黎家大门,我与致娴在花园里停下,相视而笑。 进入大厅,致娴嗅嗅鼻子,对着餐厅喊道:“妈,做了什么菜呢?好香!” “你这丫头!”黎伯母故意皱着眉头瞪致娴一眼,随后转过头来看我,笑意吟吟:“念秋,你来了?” 我向黎伯母鞠个躬,唤了声:“黎伯母好!” 黎伯父与黎致远均未在家用餐,这样倒是少了许多拘谨。 “念秋,这饭菜是否合胃口?” 见我点头,黎伯母露出会心一笑,说:“这就好,以后经常过来吃个饭。” “妈,你待念秋简直比待自己亲生女儿还要好,也不怕我吃醋呢!”致娴皱皱鼻子笑出声,眼睛异常明亮。 “伯母!致娴!”方慕淮的声音自大厅外传进来,带着几分焦灼,他便冲进了餐厅。 “慕淮,怎么了?”黎伯母放下手中的筷子,担忧地问道。 “婷婷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哭闹得厉害!”他面色苍白,重重呼出一口气,眼眶布满了血丝。 黎伯母随手抓了件披肩披上,对方慕淮说:“我们赶紧过去看看!致娴,你在家陪着念秋!” “不!伯母,我跟致娴也一同过去看看!”我慌忙站起身,亦是紧张了起来。 方慕淮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低声说:“那就一起过去吧。” 推开病房的木门,只见黎致远拉着方婷婷的手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神情很是颓败。 方婷婷一脸呆滞,靠着床背,泪痕未干,红着眼圈,目光漫无目的地停留在窗外。 听见我们开门的声音,黎致远转过头来,勉强露出了一抹笑,说:“你们来了?”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方慕淮走到床前,摸摸方婷婷的头问道。 “刚打了针,总算安静下来。”黎致远看着眼前那个纹丝不动的妻子,眼睛被无尽的哀戚填满。 “婷婷?”黎伯母伸出手在她眼前摇了摇,她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紧抿着唇,疲倦地动了动睫毛。 “方婷婷!”致娴大喊一声,她这才茫然地转过头来,眼睛里面一片空洞,微微泛着泪光,随后便看见了我。 “啊!”她倒抽一口气,从床上跳下来冲到我的跟前。 “清秋,清秋啊!”她的嘴唇哆嗦着,身子不停颤抖,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发出凄凉的哭声,“清秋,对不起,对不起啊……你原谅我好不好?我求你原谅!” 我有些惊恐地看向她,往后移了移身子。 她的眼睛经过泪水的冲刷,变得异常明亮,加大双手的力量拽着我,哭道:“清秋,你不原谅我么?” “我……我不是清秋,你认错人了!”我更加不知所措。 方慕淮过来揽住方婷婷的肩膀,轻声哄着:“婷婷,她不是清秋,我们认错人了。我们回去乖乖地睡一觉,好不好?” “不!”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甩开方慕淮的手,面向我跪倒在地上,紧紧抱住我的腿,哭喊着,“清秋,我知道我错了,求你原谅我好不好?” 方慕淮跟黎致远很努力地抱住她,她摊坐在地面,头倚着黎致远的肩膀,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哭声异常沙哑。 我定定看着她,心跳得厉害,致娴挽着我的手,紧张地问:“念秋,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脑袋里面出现方婷婷的脸,她似是穿着嫩黄色的洋装,一脸轻蔑的笑,眼前突然一闪而过一张清秀的脸。“少对我家小姐动手动脚!”那声音清晰而响亮,在我耳朵里面不断回荡,头晕眩得厉害,我紧紧抓住致娴的手臂,生怕一不小心便摔倒在地。 “念秋,念秋!”致娴急急问,“你怎么了?” “致娴,我头晕……”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我觉得自己有些口齿不清。 方慕淮过来扶住我,很是担忧地喊道:“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了,方慕淮。”我艰难地睁开眼,对他说,“你送我回家就好。” 回忆(三) 方慕淮关上车门,转过头来看我,他的目光饱含歉意,凝视着我许久才开了口:“念秋,对不起,婷婷她……” 我挤出了一抹笑:“不要说对不起,她如果清醒着肯定也不想这样的,是不是?” 他叹息着问:“头晕得厉害么?要不去医院看看?” “没事的,方慕淮。”我摇头,疲倦地靠在椅背上,说,“回家休息片刻就好了,你不要担心。” “可是,真的很担心,念秋,真的很担心你。”他的声音低低哑哑的。 我半睁着眼,颇为讶异地看他,只见他的眼神异常担忧,漆黑的眸子闪着光亮,这眼神,只有在他看方婷婷的时候才出现过。我被这目光看得有些感动,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他见我欲言又止的模样,露出了善解人意的微笑,随即启动车子往门口驶去。 我安静地把目光投向窗外,天气越发阴沉了,行到半路便飘起了细碎的雨丝,不一会,雨渐渐大了,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清脆的声响。 车子拐了个弯便看到圣玛利亚女中,我坐直了身子,对他说:“往右拐,往前直走两百米便是我家。” 方慕淮突然轻笑出来:“念秋,又是个雨天。” 车子稳稳地停在家门口,我抬头对方慕淮浅浅一笑:“谢谢你,方慕淮,再见!” 在我转身准备打开车门的刹那,他拉住了我的手腕,热力从他那温暖的手心散发,我回过头去看他,一下子红了脸。他似是没有打算把手放开,目光里面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挑起眉头,说:“念秋,可不可以听我把话说完再走?” 我不安地动动手腕,垂下了睫毛。 “念秋,念秋……”他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轻喊着我的名字,“念秋,这个名字在我的心底生根发芽了……” 我用力抽出了手腕,看着窗外的雨夹杂着雪粒落在地面上,整个世界在雨雾里一片模糊。 我尴尬地瞥了他一眼,急忙收回视线,将散落的发丝掠到耳朵后面掩饰内心的无措,低低说道:“我先下车了。” “念秋,伞!拿着!”他从后座拿出一把伞递到我的手中,看着我红透的脸,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我会等你回复!” 我打开伞站在雨中,方慕淮掉了个头,与哥的车子擦身而过。 抖落身上的水珠,我将身子埋进了沙发里,闭上眼细细回忆方才在眼前出现的脸庞,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模样。我懊恼地皱起眉头,头晕与寒冷让人不自觉地开始瑟缩。 散乱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雨声渐渐小了。 “念秋!”林旭南喊我的名字,我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连抬头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温暖的外套盖在了我的身上,整个人被一股熟悉的味道包围住,我勉强睁开眼睛,对上了林旭南焦灼的眸子。淡淡的烟草味在空气中流动着,我顿觉心里安定了许多。 哥在旁边坐下,伸手扶我坐起身来。我懒散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低哑着嗓子说:“哥,我好像记起了什么……” “真的?”林旭南跟哥的声音同时响起。 这时雪如刚刚关了门,她与林旭南并肩站在我的面前,掩饰不住的喜悦从他们的眼睛里面流露出来,令我更加黯然。 我垂下眼睑,叹息道:“可是,当我努力去回忆的时候,那些人却面目模糊。” 即使没有抬头,依然可以感觉到他们失望的神情,我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第30章 “想不起也没有关系,不要逼着自己。”林旭南蹲下身子抬头看我,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你是不是累了?先去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我点点头,扶着沙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很快便被林旭南拦腰抱起,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说道:“你看你,站都站不稳了。” 我看着他关切的眼神,低语着:“我可以走。” 他似是没有听见我的声音,自顾自往楼上走去。 “你放我下来……” “闭嘴!” 我凝眸看他,那皱起的眉头里面,究竟包含着几多担忧与愁闷呢? 雪如送晚饭到了房间,终是食不知味,稍稍吃了几口,便觉反胃。 天色渐渐暗了,窗帘半开着,我看着窗外的天空,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听见走廊里传来雪如的声音,似是喊着下雪了。 我侧过头看看窗外,阳光温温和和地照耀大地,花园里落光了枝叶的银杏树梢上,披着厚厚的雪,在太阳底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雪如。”林旭南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他将嗓门压得低低的,“小声一点,念秋还在睡觉。” 心里一片温暖,我扬起笑容坐起了身。 梳洗完毕下了楼,隔着透明的窗子,但见那三人在雪地里嬉戏着。 心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一下,眼睛里面一阵温热,那个男子的面容渐渐清晰,是他站在落雪的回廊下为我掠去了头顶的雪花,是他含着浅笑神情温暖。 “小姐,好些了吗?”身后传来林妈的声音。 我回头对她露出了笑容。 她见我点头,面露喜色,说道:“你先坐一会,等下就好吃早餐了。” 天气甚好,我转了身往楼上跑去,想起那天哥从学校带了好些名著回来,等会在太阳底下看看书倒是可以消磨时光。 他们的笑声隐约入耳,我亦跟着快乐地微笑起来。 随手从书柜里挑了几本书,一张纸条从书里面落了出来,在空中打着转轻轻掉在地面上。 我瞥了一眼捡起的纸条,似是书信,龙飞凤舞的字体,那字迹看似十分熟悉,然后,“宝儿”二字便映入眼帘,五脏六腑抽搐起来,心跟着痛得无法呼吸。 “宝儿,宝儿……”我喃喃着这名字,泪如雨下。 宝儿宝儿,你是否在杭州等着我回去?你是否已经嫁为人妇?是否与小宝生儿育女在共享天伦呢? 多少封锁了的记忆,突然苏醒过来,落落而去的光阴,一幕幕前尘往事,倒映在泪水里,湿透了整个世界。 我颤抖着双手,展开信笺。 信笺 墨南: 见信如面! 自别后,便期待重逢,奈何相见只是在梦中。千般问候,万般思念,唯托书信带至你处。 你们在上海,一切可好?那魂牵梦萦的人儿,她是否安好? 这些日子,杭州发生了太多太多的变故。白天突然进入黑夜,夏天突然进入冬天。一夕之间,似是老了十岁。 提起笔的瞬间突然思想凝固,头脑里面一片空白,竟语无伦次了。 无法一一描述这里的情况,长话短说,望见谅! 我料想方婷婷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为了清秋的安危,对外宣布了清秋与宝儿的死讯,称她们在去往寺庙的途中由于马儿托缰不慎坠崖身亡。 入葬那日,方婷婷一袭白衣早早来到林家,见她假装憔悴故意流泪的模样我不禁悲愤交加,当着慕淮的面将她推出了大门。如此令我深恶痛绝的女子,我发誓定不会娶她。(奇*书*网^.^整*理*提*供)慕淮眼眶发红,同意取消婚约。 只是,这一切来得太迟。即使千呼万唤,宝儿也不会重生。而她这一死,便永远是不明不白了。当所有律师都摇头称证据不足的时候,小宝的眼里是一片死寂。 最不忍见柳家父母悲痛垂泪的模样,娘扶着清秋的棺木晕倒在地,而菀夕的孩子,也因此不保。 宝儿下葬后的第三日,小玉哭着拿了小宝的书信给我,他竟去了白龙禅寺出家为僧。 尔后,便传来日军入侵的消息。 那日,慕淮一身黑衣出现在了林氏成衣坊。他说,是来向我道别的。 司令部派他前往东北,方家大小也将跟随他一齐迁至东北。 在他的话里,隐约得知方婷婷的现状。 慕淮说,在伤心与惊恐的双重打击下她精神失常了。 死的死,可怜了宝儿的死去。墨南,你说这是苍天有眼么?如今疯的疯,这是谁都不愿见到的结果。如果不是她心存恶念,也许我们现在依然过着平淡但是安稳的日子。可是在这一刹那,我怎么也找不到幸福的方向。 清秋,她依然昏迷着吗?若不是顾及父母的感受真想马上赶到你们身边来。一有任何消息,请马上告知我。 我会尽早说服父母来与你们团聚,我不在的日子,只能拜托你照顾清秋。 墨南,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唯有对你说声谢谢! 兄旭南 敬上 “宝儿!”我呼唤着她的名,摊坐在椅子里,泪水像是开始结冰,我只觉得脸颊失去任何温度。似乎全身的力气在一夕间被抽尽,摊开手掌,原本拽在手心里的信纸被风吹到了书房门口。 恍惚听见旭南叫着念秋的名字,然后,脚步声便在门口戛然而止。我轻轻抬起头,对上了他突然黯淡下来的眸子。 “旭南,旭南……”我站起身踉跄着朝门口冲去。 当我拥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入他颈间的时候,感觉他的身体突然僵硬,过了许久,他才试探性地叫了声:“清,清秋?” 我重重点头,泪水顺着脸庞落向他的衣襟流入了他的颈项。 他扳正我的身子,仔仔细细端详我的模样,嘴唇颤抖着,眼角有泪溢出,重重砸在我的手背上,生疼生疼。 “还说上来叫念秋吃早餐呢,自己竟也迟迟不下来。” 听见雪如念叨着上楼的声音,我伸手抹去了旭南脸上的泪,他抓住我的手贴在脸庞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努力把眼泪逼回去。 “你,你们……”雪如瞠目结舌地站在楼梯口,捂住了嘴巴,好半晌才跑到我的跟前,抹着泪啜泣着,“嫂嫂,你终于回来了……这就好,这就好……”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敲敲脑袋喊道:“对了,墨南!我去告诉墨南!” 阳光洒满了整个阳台,雪开始融化,树梢上的雪化成了水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打破了这静默的气氛。 “旭南。”叫着他的名字,我的视线迷迷茫茫地,掠过枯树的枝桠,停留在旭南脸上。 他抬起头看我,许是光线刺眼,他的眼睛半眯着,表情微有些肃穆,一年半的光阴匆匆流逝,他的身上留下时光飞逝的痕迹,越发成熟了。我凝视着他,抿抿嘴叹了口气。 “怎么了?”他扬起嘴角,身子微微往后仰,靠在了椅背上。 我咬着唇,低声说道:“旭南,我想回杭州。我想回去看看宝儿。” 我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眼睛湿润,声音变得沙哑:“旭南,她跟了我九年,整整九年,我从来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我还说,我要找户好人家把她给嫁了。如果不是跟了柳清秋,她肯定是有了幸福的家庭,一家人过着美满的生活。旭南,我就是那刽子手!我那样疼爱她,反倒令她丧了命。早知道,我就不带她来林家了。我好恨我自己,我恨哪……” 他捂住我的嘴巴,眼睛里面亦是雾气弥漫,低哑着嗓子轻斥道:“不许再胡说!谁都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是不是?你再这样自责,宝儿她泉下有知也定不得安心。她为了救你连性命都不顾,还不是希望你可以好好地活下去?你总该明白的,是不是?” “陆修女告诉我,人死了之后是去了天堂,那里没有死亡没有离别没有心伤。旭南,你说宝儿是在天堂看着我们吗?”我抬起头,碧空如洗,大片云朵掠过苍穹,光影迷离。 “嗯!”旭南重重点头,拭去我眼角的眼泪,说,“你要替宝儿好好活下去,不要让她担心,知不知道?” 我点点头,吸吸鼻子:“那我们明天回去好不好?一别就是一年有余,也未能见她最后一面,连最后一刻也不能陪着她。哪怕在她坟头放上一束花,我亦会安心不少,总该让她知道,我无时无刻不惦念着她。” 他紧紧拽着我的手,十指交握的瞬间,我突然觉得我们似是一直都伴在彼此身边,从来没有远离过。 道别 晨祷的钟声响彻城市的上空,天色灰蓝,流云朵朵。 推开教堂的镂花铁门,空气中扬起一片尘土。 致娴背对着我,身影落寞而安静,一袭深褐色呢子大衣,衬得她背脊挺直。依稀记得初遇时的情景,她有着极为烂漫的笑容,唤我林念秋。 我安静地站在原地,风过处,香樟树叶纷纷落下,横扫过路面,平添了一丝轻愁。莫不是它们也感受到了分别时的惨淡气氛,落叶片片化作离开时伤感的眼泪? 我轻叹一口气,致娴的身子微微动了动,缓缓转了头来,笑容薄凉如这天气。 “致娴。”我露出了不由衷的笑容,问道,“等了很久吧?” 她摇头,挽起我的手说:“没,我也是刚到。” 我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那寒意穿透我的衣衫入了皮肤,于是握住她的手指问:“你冷么?” 第31章 她依然摇头,抿嘴微笑。 “致娴,好久没来这了。突然好怀念我们一同在圣诗班唱歌的日子。致娴,转眼便是数月,每回忆我们遇见时的景象总是觉得恍惚,似是过了许多年了。” 她抬起眸子,眼睛里面有微微的不解,问道:“念秋,怎么今天说这番话?听得我都伤感起来了。” 眼睛里面开始温热,我把头转向别处,幽幽说道:“致娴,今天,我是来与你道别的。” “道别?”她的目光迷迷离离,含着许多困惑,“哪里来的道别?” 我避开她的注视,透过礼堂的木门,修女们正跪在十字架前虔诚祷告,那场景圣洁而荣耀。 “致娴,我要去杭州了。” “去杭州作甚?大冬天的去看西湖?”她掰过我的脸,与我对视着。 致娴,你永远不知,在那个人间天堂,有我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太多太多难以舍下的亲人,太多太多未了的心愿,还有,太多太多的亏欠。这一去,怕是今生再也无法重逢,这一去,便是永不迁徙。 我摇摇头,一眨眼泪水便滴了下来:“致娴,这一去,我就不再回来了。” 她的手渐渐松开,垂在空中,蜷缩的手指,摆成一个寂寥而苍凉的姿势,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变得异常氤氲,低哑着嗓子喃喃着:“可是,为什么呢?” 我抹去眼泪回答道:“我的父母,在杭州等我回去呢。” “真的?念秋你找到父母了?”她咧开嘴,睁大眼睛笑出了声。 “嗯!”我颌首,随即又叹了口气,“对了,你嫂嫂现在怎么样了?” 她又恢复了清冷的表情,蹙起眉头说:“还是老样子。医生说她有心病,如果不把那个结解开,怕是再也好不起来了。可是,谁知道她得的是什么心病呢?我哥为了她,消瘦了一大圈,好让人担心啊。” 这一刻,突然再也不恨方婷婷,我咬着唇,沉默起来。抬头看看天空,在心里低语着,宝儿,你肯定也原谅她了吧?你一定也希望她好好活下去吧? 我握紧致娴的手,坚定地说:“致娴,不要担心,她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她摇着头,轻叹道:“但愿吧。” 半晌,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依然蒙着重重的湿气:“你什么时候回去,我要送你上车的。” 我点头道:“等买了车票我就通知你。” “嗯!”她挤出个笑容,说,“念秋,未必就是永别的,你有空可以回上海来看我,或者,我去杭州找你也行。” “嗯,也是。” 又一阵风起,头发在风里翻飞着,我细细打量着致娴许久,颇是恋恋不舍:“致娴,我先回去整行李,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也好。方慕淮也正在等我去看嫂嫂。” 待致娴在副驾驶座上坐好,但见方慕淮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便下了车。 他倚着车窗,紧抿双唇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好一会才说了一句话:“念秋,我有话同你说。” 我只觉心中苦涩,垂下睫毛,不言不语。 他拉起我的手腕往门口一站,问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苦笑着看向他,说话的声音极低极细:“方慕淮,我的心被一个人装得满满的,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 他的眼睛忽明忽暗,压低嗓音问:“谁?” 我摇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语道:“往往不知道真相的人会比较幸福,你又何必追问是谁呢?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不是吗?” “呃……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你。”他的声音透露着一丝落寞。 我听着亦是有点落寞起来,抬起眸子苦笑道:“那我先走了。” 远处传来了一片嘈杂声,远远望去,大片学生手举写着血红大字的条幅,呼喊着口号向我们走来。街道两边站着好些看热闹的人,我突然觉得心头一堵。 回过头去,正对上方慕淮的眼睛,他扯动嘴角,极力露出了温文的笑。 穿梭过游行的人群,我握紧拳头,只觉手心一片湿热,摊开掌心,汗水渗透了细密的纹路,异常纠结。 我颇有些魂不守舍,心里异常空落,低着头往前面走去。 时局越发动荡,这盛世华年,已经到尽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离结局越来越近了,嘎嘎。。 乱世 冬天的夜总是黑得特别快,刚才还看得见夕阳的微光,这会儿看向窗外的时候,只是黑暗一片,这一片阴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底,将气氛渲染得极为诡秘。 间或有警车鸣笛经过,车灯在玻璃窗上一闪而过。 雪如紧紧抓住我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面,一阵一阵疼痛。我转过头去看她,只见她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在微弱的灯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亮。 我伸手擦去她的汗水,低声说:“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接着看向站在窗前的林妈,问道:“林妈,有没有看到少爷的车子?” “唉,还没有。”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一股寒意带着巨大的张力,在屋里延伸开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忙对她说:“林妈,你过来坐着吧,站在那儿冷。” “哎!”她应了一声,走到我们旁边坐下,缓缓抬起眼睛来看我,那眸子里面写满焦虑与慌张。 雪如的手指越来越冰冷,我拍拍她的脸颊问:“是不是觉得冷?” 林妈见她点头,忙站起身来说:“我去楼上拿个毯子下来。” 一时间,偌大的客厅只剩下我与雪如两人,呼吸声变得沉重起来,几乎都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车灯突然直直地照了过来,斜打在窗上,我慌忙放开雪如冲到窗边,灯光一闪而过又消失了。我耷拉着肩膀,心底的不安开始发酵,无限膨胀。 “嫂嫂……”雪如的声音很是微弱。 我回过头去,她的瞳孔在夜色里十分明亮。 林妈抱着毯子慢慢走下楼梯,门突然打开,带进来一股冰冷的空气,那两个男子一身黑衣,在路灯的光芒里,他们二人的表情很是凝重。 “旭南……”我觉得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冲到门口紧抓住他的手。 “大家进去再说吧。”墨南压低声音望望围墙外面的树丛,对我们眨了眨眼睛。 “怎么样?票买到了吗?”我关上门抬头看旭南。 他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疲倦地揉揉太阳穴说道:“好不容易弄到两张票,现在能走一个算一个。” “墨南,你带着雪如先走!”他的声音清晰而响亮。 “不行!”墨南将那两张票放到茶几上,拉住了雪如的手,转过头来很认真地看着旭南开口道,“你跟清秋先走。你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任何意外。” “不行!”旭南坐直身子,打点起精神说,“雪如一定要先回去,免得姑妈担心。本想让清秋与雪如先走的,可是两个女人出门太不安全了,所以墨南,你陪雪如一起走才是上策。” “我不同意!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先走!”墨南喘着气看向窗外,情绪有些激动。 “哥!”我拉着他的衣袖,说道,“旭南说得有理,你跟雪如先走,等买到票我和旭南就会立刻回杭州。现在爹不在,你一定得听他的话!” “旭南哥哥,我不走!墨南说得才对,你们再也不能出什么意外。或者你们先走,或者,四个人都留下!”雪如紧抿着唇,声音低低的,但语气却是异常坚定。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整个城市笼罩在迷雾里,湿气带着冷意扑面而来。 车子缓缓开出林宅大门,我将头靠在旭南的肩膀上轻叹一口气,看来无法跟致娴在火车站见最后一面了。 一路倒也平安无事,很快便到了火车站。 我跟旭南提着行李深吸了一口气,旭南低下头靠着车窗对墨南说:“你们快回去,注意安全!可以买到车票就早点回来!” 墨南郑重地点头,我与雪如泪眼相对,挥挥手道再见。 旭南拉起我的手匆忙往站内走去,但见一群人与我们逆向而行,往门外走来,我颇是纳闷地看看旭南,他挤出个笑容走得更急了。 一中年男子经过我们身边停住了脚步,沙哑着嗓子叹气道:“你们是刚来的吧?快回去吧,火车站封锁了!” 我愣在了原地,旭南倒是从容,叹气道:“这样也好,我们四个人可以在一起了。” 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场面有些混乱,我往旭南身边靠了靠,他说:“我们走吧。” 正说着,一行穿着制服的官兵扛着枪从站内跑出来维持秩序,一边叫嚷着:“大家不要挤!按顺序出去!” 哪知这一喊场面却更加混乱了,众人开始相互推搡,我跟旭南就这样被挤到了角落,无法前行,更不能后退,只得站在原地待人群散去。 不过多时,嘈杂声便渐渐小了下去,回过头去,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背着行李走来,然后,就看到了方慕淮,他一身制服,远远地站在那里,英姿飒爽。 “慕淮?”旭南不肯定地看我。 我挽起他的手说:“不是,我们走吧。” “旭南等等!”哪知他叫了旭南的名字,声音不响,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我们耳朵里面。 旭南拉着我定在原地,方慕淮跑到我们跟前,眼睛里面写满了惊喜,连连问:“旭南旭南,真的是你吗?” 第32章 旭南笑出了声音:“是,慕淮,没想到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还会碰见你。” “是啊,人生何处不相逢。”方慕淮也笑了出来,挑高眉头看向我。 旭南轻拍我的脸,问:“清秋,你还记得吗?这是慕淮。” 我点头道:“都想起来了,记得所有事情,旭南。” 他这才抬头跟方慕淮解释说:“清秋没有死,只是失去记忆,好在现在恢复了。” 方慕淮松了一口气,笑道:“好久没有听到这么振奋人心的消息了。旭南,算来我们也很久没有碰面了,不如一起去喝杯茶叙叙旧?” 归来 茶香扑鼻,浅浅酌一口,芳香沁人心脾。 水汽氤氲,旭南扣紧我的手指,对我浅笑,尔后看向对面的方慕淮。 那方慕淮吹吹散发着热气的茶,抬起头来,眼睛似是沾了些水汽,一片迷蒙,那眼神像笼罩在暮霭里,任你怎么仔细去看也看不透彻。 窗外的浓雾已经散开,如许多个大雾过后的早上,阳光明媚得刺眼。一夕间有些错觉,以为依然是歌舞升平,现世安稳的日子,没有战争,没有逃亡,亦没有离别。 阳光穿过高大建筑之间的夹缝,斜斜打在身上,原本有些幽暗的茶馆顿时明亮了起来,温暖的气息四处散开来,我们三人就笼罩在异常安静祥和的气氛里,即使沉默着也丝毫不觉尴尬。相对而坐,悠闲品茶,许久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旭南——” “慕淮——” 二人几乎是同时发出声音,我抿着嘴含笑看这两个男子,他们亦是忍俊不禁,大笑出声。 旭南酌了一口茶,笑道:“慕淮,还是你先说吧。” 方慕淮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挑高眉头说:“旭南,这一年多时间,过得好吗?” 旭南轻声叹息,随后拥着我的肩,扬扬嘴角笑了:“慕淮,如果告诉你我一直过得很好怕你也不会相信。但是现在我找回清秋了,所有的不快乐都已经过去,我想,现在我是过得很好。” 方慕淮深深看了我一眼,挪开目光看向窗外,轻叹道:“这就好,要是婷婷知道,她肯定会很开心的。” “对了,婷婷她……” “唉——”旭南刚提到方婷婷的名字,方慕淮便长叹一口气,那目光越发的迷蒙了。 “旭南,因果循环,总有报应,我不是个迷信的人,可是现在总算还是相信了这一说法。” 旭南皱起眉头,颇有些焦虑地盯着方慕淮,问道:“怎么?婷婷的病?” 方慕淮幽幽开口:“一言难尽。这一年半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 他的目光盯着杯子里的茶叶,娓娓道来:“去年夏天,我们举家搬往东北,原以为离了杭州,婷婷的精神会有所好转,谁知道她却越发精神恍惚,时而流泪时而傻笑,日渐消瘦了下去,我爸一直觉得这是他的责任……” 方慕淮抬头看旭南一眼,顿时湿了眼眶:“如果没有他的坚持,婷婷也不会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傻事。战乱也没有把我打垮,可是,家里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却让我再也承受不住。那天从司令部回到家中,看到婷婷安静地坐在父亲的身旁,我爸就这样躺在沙发上,眼睛未闭,永远止住了呼吸。什么样的风浪他没有见过,怎么也想不到他会选择这条路!” 方慕淮的情绪有些激动,努力抑制,却有眼泪渗出,旭南紧紧握住他的手,制止了他:“好了慕淮!不要再说了!” 我靠在椅子上,心中似压着块石头,沉重得透不过气,眨眨眼努力不让泪水滴落下来。 方慕淮沉默了好一会才恢复平静,他吸了一口气道:“旭南,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谁知道明天我们是否还有机会重遇?难得我们兄弟俩今天还能碰到一块,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 我挽住旭南的手,低声说:“旭南,有些该明了的事情早该明了了,听慕淮把话说完,指不定今后我们还可以帮到婷婷。” 旭南点点头,方慕淮对我投来感激的一瞥,继续说道:“去年冬天,我遇到了黎致远,当时他是新调来的军团长。我们二人并肩作战,屡立战功。让我奇怪的是,在这期间,婷婷逐渐恢复了开朗,经常在我回到家的时候含笑叫我哥哥。今年开春,上级批准了致远回沪的申请。那日,致远牵着婷婷的手站在我的面前,说要带她回上海,眼见着妹妹得着幸福,我自是同意了让她走。在他们结婚前夕,我也被调到上海。原以为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下去,谁也料不到婚后的婷婷又被恶梦纠缠,她居然开始吸大烟!现在,烟还没戒掉却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他扯动嘴角,轻叹着气:“希望清秋活着这个好消息可以帮到她。” 出了茶馆,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我打了个寒战。 旭南的眼睛沉浸在湿气里,他眯起眼,面向太阳长长叹息,然后拥着我的肩,哑声问:“清秋,你还恨她吗?” 我摇头,拼命地摇头说道:“不恨,一点一点也不恨。谁说婷婷不是个可怜人?如果宝儿有知,她也一定会原谅婷婷的。旭南,你说是么?” “嗯!”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目光温和。 方慕淮的车在我们面前停下,他摇下车窗说:“我送你们回去!” 一路驶来,街道上面行人稀少,偶尔有警车经过,行人便自觉地让道。冷风萧萧,梧桐树枝在风里面摇摇晃晃,寥落而惨淡的景象。 一个急刹,车子在林宅大门口停下。 旭南将行李放在地上,对方慕淮淡淡一笑:“慕淮,过些天我们过去看望婷婷可好?” 方慕淮颌首微笑,随后调转车头原路返还。 我提起一个行李箱,笑着看向旭南:“回到这里我反倒觉得安心不少,怎么也不能把他们几个留下自己逃命去。” 走过花园的时候,发现梅花开始绽放,清淡的香气若有若无,细细去闻,花香缭绕。我随手拈起一片花瓣,指尖便沾染了芬芳的气息,暗香盈袖。 我笑对旭南说:“你看,凌寒时节依然有花开放,再恶劣的环境也不至于绝望。” 客厅的大门半开着,木质地板在日光底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我与旭南安静地站在门口,但见墨南跟雪如头靠着沙发,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墨南,有没有觉得这房子很冷清?” “雪如,你是不是想念他们了?” “当然想念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团聚,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重逢的那一天。幸好还有你在这里陪着我,就算死我都不怕了。” “傻丫头,你才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不是说过还要生一大群孩子么?” “呵呵,墨南,你想得倒远呢!” 这时林妈从餐厅走了出来,她一抬头便看到我跟旭南,睁大眼睛,她手里的汤匙直直落向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妈你怎么了?”雪如坐直身子问道。 林妈用力揉了揉眼睛,颤抖着声音,不确定地问道:“大,大少爷?大少奶奶?” 墨南跟雪如一齐回过头来,一看到我们便直直跳了起来。 “大哥!你们?”墨南冲到我们跟前,先是雀跃,随后那表情又变得十分懊恼,“你们!唉!真是浪费了两张车票!” 我提起箱子进了大厅,笑道:“雪如,实在是舍不得你们,于是就回来了!” “两个疯子!”墨南重重坐在沙发上,气呼呼地敲打着茶几。 “旭南哥哥,嫂嫂不懂事倒也罢,怎么你也跟着她不理智起来了?!”雪如撅起嘴,对旭南瞪瞪眼。 我在墨南身边坐下,捂嘴窃笑:“哥,真的生气啦?” 他侧过身去,不瞅我一眼。 “清秋,好了,不要逗他们开心了!”旭南的眼角眉梢也沾染了些许笑意,他正对着墨南坐下,缓缓说道,“火车站全面封锁了,出不了城,是上天注定我们四个人生死与共的。墨南,清秋,雪如,记住了,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四双手交握在一起,我们相视而笑,林妈在抹去眼泪,接着露出了笑容。 接近中午,阳光更加灿烂了。 我扬起嘴角笑着。牵着你们的手,就算行走在黑夜里也不觉害怕,总有一天,一切风浪都会过去,到那时,定是阳光普照,岁月静好。 意外 许久不曾失眠,然而那一夜,却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一闭上眼睛,就感觉耳边一直回响着警车的鸣叫声。 坐起身,寒风从门缝漏进来,冷透衣衫。 “清秋,怎么了?”旭南跟着我坐起身来,微皱着眉。 我怀抱住自己的肩膀,低声问道:“旭南,你有没有听到警车在鸣笛?” 他仔细地听着窗外的动静,摇摇头说:“哪里有警车的鸣叫声?” 我掩面叹息,躺了回去。 “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睡着就好。”他轻拍我的脸颊,那目光是温柔的。 我转过身,将脸埋在他的胸口,轻声说:“旭南,我想跟你说些事。” “想说什么事呢?”他轻笑着摸摸我的发稍,下巴轻抵我的头顶。 “我知道方婷婷现在在哪里。还有那方慕淮,林念秋是认识他的。” 他放开我,那眼神颇为怀疑,盯着我许久,低声问道:“说真的?” 我点点头,闭上了眼睛:“黎致远的妹妹致娴,是哥的学生,也是我在上海最好的朋友。” 第33章 “看来林家与方家,注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了……”旭南喃喃着替我掖好被角,说道,“快睡吧,明天起来我们一起去医院看望婷婷。” 一夜忽梦忽醒,然后,天就亮了。 旭南依然在睡梦中,隔着微亮的晨光,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覆盖在阴影里。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双唇紧抿,动动身子梦呓些听不清楚的话语,似是睡得不甚安稳。 许久没有这样仔细端详他的模样了,如今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看着他间或颤抖的睫毛,我竟有些恍惚,一夕间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错以为依然在杭州生活,不曾有过生离死别。 我抚上他的眉稍,轻声唤他的名:“旭南,旭南……” 他微睁开眼,伸出一只手挡住光线,含糊地问:“啊……清秋,怎么了?” 我浅笑着将脸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呢喃:“旭南,幸福这么快就被我们找回来,突然害怕会再次失去。” “傻瓜,不许你胡说!”旭南轻斥道,“这次把幸福找回来,我就不打算再次失去你了。” 我垂下睫毛,再次抬眼的时候正对上旭南含笑的眸子,他伸了个懒腰,低声说:“好了,起床了,别忘了今天还有正经事要做。” 我叹口气说道:“这方婷婷每次看到我都会害怕,旭南,真怕我这么一去反倒是刺激到她,加重她的病情。” “未必。”他坐起身来,“说不定一刺激反而恢复正常了呢?” 墨南见我与旭南匆匆走下楼梯,问道:“你们要出门?” 旭南一边往餐厅走去,一边说道:“是的,墨南,等会要麻烦你送我们去普慈疗养院。” 墨南喝了一口粥,讶异地看着旭南问:“啥?去普慈疗养院做什么?那里可是精神病院!” “哥,我们是去那里看望一位老朋友。”我端起粥轻笑道。 他更是迷糊了,撇撇嘴说:“老朋友?怎么从来没听你们说起有老朋友在上海?” “说起那老朋友,你也认识的。”我看看他,笑着说,“你猜猜看是谁?” “清秋,大清早的起来跟我打哑迷,哥不陪你玩。”墨南摇摇头,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投向旭南,问道:“大哥,到底是谁呢?” 旭南扬起嘴角一笑:“墨南,说出来怕吓你一跳!” 墨南皱起眉头,半晌才闷声问道:“难道……是方婷婷?” 旭南点头称是。墨南眯起眼睛,低声自言自语着:“居然真是她……” 他抬头看旭南,那表情颇为不解:“你们从哪里得来的谣言?就算真是她又如何?去看她,指不定那女人又生什么坏心做出对你们不利的事情!” “墨南,这回真的是你想多了。婷婷会精神失常,证明她还心存良知。我们只是凡人,谁不会犯错呢?可怕的不是犯错,怕的是明明犯了错却不反省。现在清秋都原谅她了,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去记恨她,你说呢?” “大哥,就算是你所说的那样吧。反正原不原谅是你跟清秋的事情,与我无关。”墨南放下手中的碗筷,叹息道,“什么时候出发你们叫我一声便是。”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我对旭南低声说:“旭南,有时候觉得哥的脾气像个小孩子。” “呵呵。”旭南轻笑一声,说道,“我们准备出发吧,省得他在那里等得不耐烦了。” 车子转个弯经过圣玛利亚女中,只见校门口聚集着众多学生,大批身着制服的军警手持警棍,肆无忌惮地举棍挥打学生,场面一片混乱。 “糟糕!”墨南急急刹车,转头对我们说,“大哥,你们坐在这里等一下!” “墨南——”旭南伸出手去拉他,只见墨南的衣摆从旭南手里滑出。他重重关上车门,冲向了校门口。 旭南慌忙转过头来对我说:“清秋,你在这里等我!我下去看看!” “小心!”不等我说完,车门又被关上。 我摇下车窗向外望去,墨南已经被数个军警围住,学生们一边叫喊着“林先生!小心!”,一边去拉扯那几个围着墨南的军警,其他的警卫一见势头不妙便立马拦住了那些学生。 警棍重重地打在墨南身上,那几个人叫嚣着:“看你还敢不敢组织游行?!看你还敢不敢!!” 我觉得心头似有火烧,气愤夹杂着担忧,一颗心忐忑不安几乎要跳出胸膛,忙下了车跑向人群,一面喊道:“哥!旭南!等我!” 旭南回过头来寻找我,就在他回头的刹那,头破血流的墨南挣扎着被军警押着上了车,我愣在原地,大声喊了出来:“哥!哥!”拼命朝那警车跑去。 警车呼啸着远去,我摊坐在地上,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在凛凛寒风中,湿冷的脸上一片生疼,心似被刀抽,血流不止,疼痛不已。 旭南环住我的肩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该死的军阀!你们敢动墨南一根毫毛,我就要你们拿命来偿还!” 回到家的时候我依然浑身颤栗,脸上的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旭南抓起茶几上的杯子,又重重放了回去,陶瓷杯子碰着玻璃茶几,发出刺耳的声响。 许是被声音惊到,雪如一脸错愕的表情从餐厅里面出来,一看到眼前的情景,她睁大眼睛问道:“大清早的,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含泪看了她一眼,呜咽出声:“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究竟怎么回事?”雪如的语气突然变得焦灼,“旭南哥哥?” 旭南紧握手中的杯子,手背上突起一条条青筋,他的声音异常深沉:“墨南被军警抓去了!” “啊——”雪如倒抽一口气,跌倒在地上。 “清秋!”旭南叫我的名字,我抬眸看向他,他的目光又恢复了镇定,说道,“慕淮是否住在黎家?你把黎家的地址抄给我!” 我颤抖着双手在纸上写下黎家的地址,旭南从我手里接过纸条,低声说:“你们两个乖乖在家等我的好消息!” 旭南披上风衣,压低了头上的帽子,那帽子挡住了他的大半个脸孔,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走至门口回过头来深深看了我一眼,叮嘱道:“清秋,你照顾好雪如!一步也不要离开这里!” 我点点头,吸了一口气:“我会的!旭南,你注意安全,等着你带来好消息!” 平安 直至午后,旭南依然没有回来。 阳光明亮到刺目,却丝毫不觉温暖。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我感觉彻头彻尾的冰冷,那寒意从心里一直向外蔓延,手脚似是浸在雪水里,冻得失去知觉。 雪如正对着阳光呆坐着,她的眼角眉梢饱含忧愁,牙齿紧咬住下唇,自从旭南出了门,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连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雪如。”我轻声唤她,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戚与无奈,嗓子干哑得难受。 长长的睫毛覆盖住她的瞳仁,她并不看我,依然面色苍白。 我往她身边靠了靠,握住了她的手指,同样是没有任何温度的指尖,相互握着更觉寒冷。 她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几下,蹙眉抬起眼,她的眸子里面蓄满泪水,泫然欲泣,只是定定地看着我,那眼睛里面一片寂然。 “雪如!”我又哑声叫着她的名,说道,“哥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她睁大眼睛,一滴眼泪落了下来,我看到她的眼眶发红,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缓缓地摇头,然后又紧抿着双唇,但是终于还是忍不住呜咽了起来,哭声中带着深深的担忧与痛楚,我被她的哭声触动,心一痛,也跟着视线模糊起来,在心底暗祷着:“旭南,请你快点回来,请你!请你一定要带着好消息回来!” 林妈从餐厅里面探出头来,手中紧握着围裙,低声说:“大少奶奶,我把饭菜又热了一遍。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都不知道大少爷几时会回来,您劝劝表小姐,让她好歹先吃点东西,不然饿坏了身子二少爷肯定会担心。” 我挤出一丝笑对林妈点点头,随后将手轻轻放在雪如的肩膀上,叹息道:“雪如,林妈说得对,你先去吃点东西,保重好身子哥才会高兴,是不?” 她大声哭了出来,将脸埋进了我的衣间,浑身不住地颤抖,她拼命地摇头,哽咽着说道:“我怎么吃得下……没有他的消息,为什么还是没有他的消息!” 我紧闭上眼睛,拥住她的肩膀终是泪流满面,带着对未知的不确定感,失去了任何语言。 雪如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字一句地说道:“嫂嫂,我出去找墨南!也许他正在回家的路上了!” “你疯了,雪如!”我拽着她的手腕,大喊道,“外面这么乱!要是出点事怎么向哥交代!你给我坐好!” 林妈慌忙跑过来抱住了雪如挣扎着的身体,她痛苦万分地颓败了下来,摇着我的手大喊:“嫂嫂,求你让我出去找他!求你了!我坐不下去了(奇*书*网^.^整*理*提*供)!为什么我不能帮助到他!” 我咬紧嘴唇,突然想起黎家的电话号码,于是放开雪如的手说:“我有办法了!我打电话去黎家问问!” 拨通黎家的电话,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我觉得自己的心就要跳出胸膛,一只手紧紧抓住话筒几乎要将它捏碎,过了许久依然无人接听,我回头看看雪如跟林妈焦灼的眼睛,冷汗湿了额头。 待第二次拨通的时候,终于有人接起电话,致娴的声音自话筒里传来:“喂——” 我松了一口气,说道:“致娴,是我,念秋! 第34章 上午去你家找慕淮的林旭南先生是否回来了?” “什么?林旭南先生?”她的语气异常迷糊,半晌才回答道,“慕淮一大早就去医院了,而且没有什么林先生来过。” 话筒从我手中滑落,在空中摇晃着,冷汗从体内渗出,衣服被汗水湿得贴在身上,我低低地吐出两个字:“旭南……”紧紧扶住柜子,对上了雪如的眸子。 她见我失魂落魄的模样,嘴唇开始发紫,喃喃着问:“旭南哥哥,也出事了?” 我双目无神,抓起件外套便往门外跑,一边对林妈说:“林妈,我出去找旭南!你不许雪如跟出来!” 我抹去眼泪经过花园出了大门,阳光打在指尖,手指紧握在一起,关节泛白。 我一路小跑着奔向圣玛利亚女中,心想沿着去黎家的路线也许会找到些线索。 风声在耳边呼啸,一辆车在眼前戛然停住,挡在了我的跟前,我喘着气绕道而行。 “清秋!”旭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语调平淡,却带着抹难以觉察的怒气,“你打算去哪儿呢?” 我缓缓转过头去,看到他完好的模样突然放了心,原本僵硬的身体舒缓下来,对他露出个浅浅的微笑:“谢天谢地,你没有事!” 望向车内,驾驶室上坐着方慕淮,见副驾驶室还坐着一个人,有温热的血升腾起来,我的手掌顿时回暖,激动地问道:“旭南,哥被你们救回来了?” 旭南摇摇头,平淡地说:“上了车再说吧。” 进了车才发现那人竟是黎致远,旭南斥道:“你知不知道这样跑出来有多危险?!” 我嗫嚅了一句:“方才打电话给致娴,她说你并未去黎家,所以我……” 方慕淮轻笑出声:“好了旭南,她也是担心你。好在现在没发生什么事,你就不要生气了。”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念秋,哦,不对,是清秋,早上刚好在黎家门口碰到旭南,所以就直接带他去了司令部。” 我哦了一声,回头问旭南:“是否有哥的消息?” “目前还没有消息,但是可以保证不会有生命危险。”旭南握紧我的手,叹口气说道。 这时黎致远回过头来,说道:“你们放心,我们无论如何都会把墨南毫发无损地找回来。” 我看着他,万分感激地道了声谢谢。 他摇头说道:“这声谢谢黎某实在是承受不起,如果不是因为婷婷,哪里会发生今天的事情?黎某自觉惭愧!” 车子在大门口停下,方慕淮看着我们下车后,坚定地说:“你们安心在家等消息!一定会没事的!” 语毕,他含笑看向我,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落寞,我慌忙别过头去,拉拉旭南的衣袖说:“我们进去吧!” 旭南对他们温文地欠了欠身子,低声说:“那就麻烦你们二位了!如此大恩,林旭南真不知如何回报。” 方慕淮笑道:“刚好我欠清秋一个救命之恩,这次救了墨南,我们之间算是互不相欠了!” 我抬头看他,他的目光异常明亮,对我微微一笑,便掉转了车头。 走近客厅,听见雪如还在哭泣,我三步并两步上了台阶,跑进客厅。 雪如一听到脚步声,肩膀震动了一下,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跟旭南,一见没有墨南的身影isuu書网,眼神顿时黯淡了下去。 我跑到她的身边,紧拥住她的肩膀说:“雪如,有好消息!” “真的?”她的语气带着些许紧张与怀疑,一瞬不瞬地盯住我的眼睛。 “嗯!”我重重点头道,“哥不会有生命危险,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她这才破涕为笑,将视线转向旭南,吸吸鼻子说:“旭南哥哥,谢谢你!” 旭南摸摸她的头顶,露出了笑容。 林妈双手并拢,连声说:“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 随后她看向我跟雪如,说道:“大伙肯定都饿坏了!我进去下面条!” 雪如将头靠在我的肩头,长叹一口气,低喃着:“幸好他没事,不然,我该怎么活下去呢?” 我握着她的手,说道:“哥吉人天相,你总算相信了吧?” 回杭 如坐针砧的日子在两天之后终于结束。 当旭南挂下电话向我们宣布墨南即将回家的消息时,雪如拥着我喜极而泣。 我拉着雪如往门口跑去,身后跟着旭南与林妈,脚步匆匆,差点摔倒。 漫长的冬日,许久没感受到阳光的暖意,然而这一天却南风如苏,站在太阳底下,竟有种沐浴在春风里的错觉。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原本呼吸急促的雪如逐渐平静了下来,紧握住我的手,她的眼睛里面闪烁着盈盈的光芒,目光带着满满的期待。 突然回忆起我与旭南新婚次日雪如跟墨南在前厅打闹的情景,时间飞逝,一晃便将近两年光阴,当日那个爱笑爱闹不懂世间哀愁的少女渐渐长大,眼前的姑娘,褪去了原先的青涩,多了一份成熟与含蓄。我看着雪如的脸,她频频远眺,整个人沉浸在浓浓的深情里面,越发显得楚楚动人。到今日,我才终于体会到菀夕那句话的含义,爱情果然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经历了这些,人才会真正长大。 虽然沉默着,可是我觉得心底雀跃万分,心被喜悦的情绪填得密不透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远远看到街道尽头驶来一辆汽车,黑色的车身在太阳底下泛着明亮的光辉。待车子渐近,细细看去是方慕淮的车,我欢呼了一声:“雪如,是哥呢!” 雪如踉跄着跑到停下的车子前面,静静站在那儿,神情温柔。 车门打开,墨南的头自副驾驶室内探出,他的头包扎着白色的纱布,消瘦得厉害,雪如忙上前扶住他,见他胡子拉茬的模样,她突然扁扁嘴,心疼得差点落泪。 我跑到另一侧扶着墨南,透过白纱布,隐约可见血迹,脸上还有几处擦破了皮,正在结痂,我咬住唇,低声说:“哥,你受苦了。” 墨南的手从雪如脸上移至我的头顶,轻笑道:“清秋,哥还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么?哥是男子汉大丈夫,这么点苦还承受得了。” 旭南搭着墨南的肩膀看向刚刚下车的方慕淮,感激地说:“慕淮,多亏了你!” 方慕淮看着我们团聚的情景,似是颇有感触,说道:“旭南,看到你们又站在一块,感觉自己算是替方家还了一点点债,欠你们的实在太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面掏出几张火车票塞到旭南手里:“这里是五张明天去往杭州的火车票,今天刚收到消息,说车站解除封锁了,趁着这个机会你们赶紧离开这里吧,以免夜长梦多。” “慕淮!”旭南定定地看着方慕淮,拍拍他的胸膛说道,“好兄弟,多谢了!” 我看着眼前的情景眼眶发热,正对上方慕淮的眼睛,我哑声说:“慕淮,多谢。只是,在离开之前还有一桩未了的心愿,我想去看看婷婷!” 旭南拥住我,说道:“清秋说出了我正想开口的,慕淮,一别之后真不知何时会重聚,至少也让我们去看看婷婷,或许可以让她尽早好起来。” 方慕淮点头微笑,说:“这样也好,时间有限,不如现在就去医院。” 旭南回头对雪如说:“雪如,你扶墨南进去休息,我们去去就来!” 坐在车上,思绪变得异常凌乱,一时之间,突然又开始想念杭州,那些度过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脑海里鲜活起来,我顿觉归心似箭。前尘往事在眼前一一重现,那些在生命中出现的深爱过的人,如烙印般印在了心脏里,想起的时候还会微微疼痛。我像是在梦里,脑袋里面一片迷蒙,靠着车窗,风景掠过眼前,却只觉依稀看到了过往的片段。 一直到旭南推推我说到了的时候,才清醒了过来。 医院的通道里充满药味,旭南拽着我的手往前走去,很快就到了方婷婷的病房。 病房里面十分安静,方婷婷背对着门坐在藤椅上,黎致远双手扶着椅背站在她身后。 不忍打破这宁静祥和的氛围,我们三人定在门口不敢走动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你们怎么不进去啊?”致娴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黎致远闻声转过头来,惊奇地喊道:“呀!是你们!” 随后他蹲下了身子轻声对方婷婷说:“婷婷,你回头看看是谁来了!” 她缓缓转过头来,见到我们的瞬间她突然愣住了,泪水从她秀美的眼睛里面流出,滑过脸庞流进了嘴里,她颤抖着嘴唇说:“哥,哥,是我在做梦么?还是你真的没有骗我?” 方慕淮笑着进了屋,擦去方婷婷脸上的泪水说道:“傻瓜,哥什么时候骗过你?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们来看你了!” 方婷婷捂住脸哭出了声,口齿不清地喃喃着:“清秋,清秋,清秋,没想到我还可以得到你们的原谅……” 我放开旭南的手,跑到了方婷婷的跟前,哑着嗓子说:“婷婷,希望你可以尽快好起来,这是我们唯一的心愿!” 她抬起头,目光有些呆滞,连连说:“清秋,清秋,可是为什么你越原谅我我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不是么?你能够好起来比什么都重要。”我对旭南招招手,他也走到了我们跟前,我继续说道,“婷婷,你一定要好起来,等你好了,回杭州来看看我跟旭南。你知道么?我们就要回杭州了,你可千万不能让我们担心呢!” 第35章 方婷婷迟疑地点点头,问黎致远:“致远,以后你带我回杭州去看看他们,好不好?” 黎致远温柔地答应:“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们以后就经常去杭州转转!” 致娴的眼里闪着泪光,她拉住我的手说:“念秋,祝你们明天一路顺风!可是我们不能就此断了联系的!你要记得经常给我写信,我会很想很想你的!” 我点着头拥抱住致娴,突然间泪流满面,离愁涌上心头,顿觉异常惆怅,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着:“我也是我也是!好致娴,我也会很想你的!战火四起,你们一定要好好保重,一定要经常给我报平安!就算不能见面,至少也要让我知道,你们都好好的!” 火车“咣当咣当”行走在苍茫的暮色里,夜雾笼罩了下来。透过车窗,只见天空一片朦胧,隐约可见一弯月亮的轮廓。总有一天,月亮会再次圆满,就像许多的故事,经历了分分合合,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我想,我们的故事,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只要心中存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一切美梦都会成真。 其余四人都在睡梦里,呼吸平稳,也许他们正做着什么美梦,不然为什么个个都嘴角含笑呢?我再次转过头看着外面的风景,天色越来越暗,远山近树变得更加模糊,在眼前飞快地掠过,我突然想念菀夕,想念宝儿,想念那些逝去的过往。 旭南动了动身子,我转过头去,但见他睁开了眼睛,微笑着拉过我的手紧紧地放在胸口。我扬起嘴角,对他浅浅一笑。 经过许多事,依然还守在彼此的身旁,感情渐渐沉淀,浓厚且真挚。旭南,此刻携手相对,默默无语,这一刻便是我们的天荒地老,愿时间在此凝固,我们就这样静静相守到老,一辈子,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欢呼一声,就要大结局啦! 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吼吼,感谢亲们的支持,锁清秋终于大结局啦~~~次年初秋 九月的天空异常高远,湛蓝似海。白云胜雪,秋天的微风轻拂,吹动悬浮在空中的云朵。望着漫天云卷云舒,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想起刚回杭州的那些天,欣喜夹杂着微微的落寞,很长一段时间情绪都无法平定,总是觉得自己似是生活在梦境里,生怕一醒来又是在异乡生活着。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小玉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夹杂着细碎的脚步声。 透过玻璃窗,只见小玉呼喊着往院子里跑来。我看着她手里挥舞着的信封,露出了会心一笑,准是又收到致娴的来信了。 “大少奶奶!你看你看,又收到信了!”小玉小跑着冲进房间,气喘吁吁。 我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调皮地一吐舌头,笑了出来。 我接过她手中的信紧紧捂在胸前。 抬头看着小玉姣好的脸庞,想起当年宝儿亦是有着如此年轻明媚的笑容,她总是唤着小姐小姐,笑得灿烂。这一瞬间,突然以为宝儿重新回到我的身旁,我细细打量着她的脸,|qi|shu|wang|嘴角含着浅笑。 她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 我轻笑道:“好了,小玉,你先去忙吧。” 她再次抬头,低声说:“嗯,大少奶奶,那我先出去了,有事再叫我!” 我点头称好。 看着小玉退出房间关上门,我打开信封缓缓展开了那一纸信笺,致娴那熟悉的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我闻着墨香,细细看信。 念秋: 见信如晤! 转眼又是一年秋天,天气渐凉。此刻,夜正深沉,秋雨绵绵。辗转着难以入眠的夜里,思念突然来袭,索性起来回信。 回忆如今夜的晚风,轻拂窗棂,吹得我思绪凌乱,念秋,你们是否一切安好?还有我那干儿子是否很乖?代我转告他,干妈很想他,哈哈。同时,我妈也非常想念你,念秋,等宝宝出世,你有空回上海来住一阵子吧。 得知墨南与雪如的婚期将近,我们四人兴奋地直欢呼,大嫂直嚷着要立马赶来杭州看你们呢。看着她日渐圆润的脸庞,我总是一阵阵感动。这个世界充满了爱,就算战争依然继续着也不害怕。 念秋,知道么?我这里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可要仔细听好了。我跟方慕淮于上月订婚了!念秋,你说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我从不曾想过,将来有一天会与慕淮携手共渡人生。你说,是不是冥冥之中,真的有一手无形的手掌控着所有的相逢与相守? 我放下信纸喜形于色,连连欢呼:“太好了,太好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旭南站在门口看着我,微笑地问道:“什么太好了?”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说道:“旭南旭南,致娴跟慕淮订婚了!” “我的小姑奶奶!”旭南紧张地跑到我跟前把我按在原地,嗔道,“你看你,这样大喊大跳的,也不怕吓到肚子里面的孩子吗?都快是当妈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奇qisuu.书?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我努起嘴巴嘟哝着:“你这是在紧张我还是紧张孩子呢?” 他坏坏一笑,笑容里面饱含着促狭的味道,说着:“小气鬼,现在就吃孩子的醋了?” “哪有?!可不许瞎说,不然不理你!”我瞪了他一眼,佯装不满地说道。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我,说:“好了好了,傻瓜!开个玩笑而已,可千万不能不理我啊!知道你也是为他们高兴,不过下次可不许再跳来跳去的啊。” 我对他吐吐舌头,说道:“遵命啦,相公!” 他轻笑,拍拍我的脸颊说:“真乖!” “旭南。”我叫着他的名字问道,“奇怪,你怎么突然又跑回这屋子里了?不是去布置前厅了么?” “是去布置前厅了,不过你爹刚刚过来,让我带你去前厅呢。他老人家送了好些礼物来,朝远就要结婚,爹可开心着!” “啥?朝远?”我盯着旭南,疑惑地问。 他笑得灿烂,说道:“是,朝远!朝远就是墨南!” 就在我又要跳起来的时候,旭南紧紧拥住了我,他轻声说:“说好不乱跳的。咱们快去前厅吧,不要让爹久等。” 我点头,望望在风里面微微飘动的看到一半的信纸,被旭南拉着离开了卧房。没想到兜兜转转,这失散多年的兄长居然一直都在身边。这两年来一直唤他哥,竟真是叫对了人。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墨南与雪如的婚期。 林家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旭南生怕人来人往的挤到我,搬了张椅子让我坐在花园里面。 桂花的香气怡人,临近中午,阳光明媚,我一手支着头坐在树荫底下,浑身被暖意包围。 迷迷糊糊之中,有双手轻放在我的头顶,旭南的身子挡在了我的眼前,我抬头看他,只见他微笑着说:“清秋,你看,谁来了!” 说着,他很快移开了身子,我定睛看去,只见那两对人直直站在面前,面含喜色。 “啊——”我急忙站起了身,喊道,“我是不是看花了眼?居然是你们,居然是你们!” 致娴深情看了方慕淮一眼,放开他的手跑过来挽住我的手臂,一只手轻抚上我的小腹,笑问:“念秋,我这儿子可乖?” 我笑道:“很乖很乖啦!你这家伙,也不提前通知一下就出现在这里,你儿子都要被你吓到了!” “哪里没提前通知过了?”她蹙蹙眉,嘟囔道,“白纸黑字,信上可写得清清楚楚呢!” 我想起那看了一半的信,顿时恍然大悟:“哎呀,那信!我还没看完呢!” 对面三人大笑出声,我细细地看向他们,然后把目光定在了方婷婷身上。 她微笑着回应我的注视,低低喊了声:“清秋!” 我微微动了动身子,走过去握住她的手,问:“婷婷,你没事了吧?致娴写信告诉我你已经痊愈,我依然放不下心,现在看到你健康的样子,总算是安心了。” 她由衷一笑,凝视我的眼睛说:“清秋,没事了。多亏得到你的原谅,不然我这辈子哪能安心?我对你,只有感激,道不尽的感激!” 我捂住她的嘴,哑声说道:“不要说感激!看到你现在的状态,比什么都好!” 方慕淮看看我们,开口说:“好啦,就不要在这里谢来谢去了。到现在都还没看到新郎,你们都不想去看看么?” 那一夜,烟花在天空中盛开,美到极致。 笼罩在月光下的我们,脸庞在烟花的绽放与熄灭之间忽明忽暗。 时光如水,匆匆流逝,一去永不复返。站在此刻,回过头去,只见曾经走过的风雨坎坷被风吹散,过往的面容极浅极淡,细细回想,记忆里只剩下那些美好的片段,这一瞬间,突然绽开了笑容。 未来的路途依然漫长,会经历些什么,谁也无法预知。可是我知道,只要坚定地拉着彼此的手,相互信任,就再也没有别离与伤痛。 我看着他们微笑的脸,眼睛湿润,迎着旭南的目光,我扬起了嘴角,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眼神坚定且执着。 再次抬头看天,那一轮明月渐渐圆满,将清辉洒向了地面,洁白如霜。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