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穷》 第1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我很穷》 作者:r先生的猫 文案: ///划重点:自攻自受/// 百年霍氏,终于出了一个纨绔子弟,霍誉非出生起就拥有了一个世界,却依旧是个穷人。 对顾骋而言,“我爱你”通俗点说,就是“我愿意赚钱给你花”。 因而在第一眼见到一身“阿迪达达”的霍誉非,就情不自禁想把所有钱都给他花。 霍誉非:不用这样啦。 霍誉非:真的不用啦。 霍誉非:……算了,你开心就好。 然后有一天,顾骋突然发现,对方不但是“阿迪达达”,还是一个手腕上可以开银行的男人。 顾骋:“……你逗我?” ————————> 比较有内涵的解释一般都可以无视,悄摸着说:就是这是两个人寻找自我的过程。霍誉非→寻找过去的自己→找到真正的自己。顾骋→寻找当下的自己→找到未来的自己。 ————————> 食用说明: 1,甜,萌,互宠,自攻自受。 2,cp霍誉非x顾骋。 内容标签: 强强 甜文 业界精英 主角:霍誉非,顾骋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纨绔子弟 层层叠叠的泉水从百米高的无数个山洞里飞奔而下,在悬崖之下形成七十多条河流。又一路朝着平原尽头深色的密林飞奔而去。 视线倒退回峭壁的顶端。 零零星星几颗干瘦的树苗在狂风里扑簌簌的乱摇。 突然上升的风速让整个团队忧心忡忡,匆匆来回忙碌着,对讲机里也不断响起声音询问计划还要不要进行。 霍誉非事不关己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捡了跟枯叶子逗凯撒。 一岁的小金狗浑身的毛被吹的呼噜噜乱倒,整个儿在风里一颠一颠的,踉踉跄跄想往霍誉非腿上靠。 霍誉非天生一副好相貌,尤其是嘴唇,生气时也好像是笑模样,小金狗见他还没几天,就给迷的晕头转脑,整天贴着不肯走了。 风又大了起来,小金狗肚皮都贴在地上了,还是没硬生生吹的平移出去小半米,“嗷”的一声委屈了起来。 霍誉非看得哈哈大笑起来,伸长胳膊直接把凯撒抓进了怀里,狠狠撸了两把毛,“小东西,还不是得我护着你?” 他抱着小金狗站起来,慢步走到悬崖边,眺望着绿蒙蒙的坦荡平原。 在看到平原和森林边界上那些散落如玩具般的红顶小房子,目镜下的嘴角忽然翘了翘,挠着凯撒的脑袋的修长手指慢慢转到了脖子上,突然一把揪起来,拎到了悬崖外面。 凯撒被他领着,在崖外的狂风里呆呆的晃了两下,才“嗷——”的一声狂叫起来,四肢狂舞,简直闻者伤心。 教练爱德华皱眉忍受着烈烈狂风靠近悬崖边,一边感受悬崖外风速和湿度,比较着仪表上显示的数字,一边不高兴的说道:“威廉,别折磨凯撒了,它那么喜欢你。” 霍誉非嘴角依旧弯弯的,轮廓好看极了,胳膊往回一勾,就把小金狗扔进了自己怀里。凯撒凄凄惨惨,死死钻进他怀里,浑身颤抖呜呜咽咽,不停的拿舌头舔他锁骨上面裸露出的一片皮肤。霍誉非被舔得痒痒得不行,把小金狗拉出来一点,不停顺毛安慰它,还低头亲了亲它的脑袋,半张脸埋在金毛里,偏过脸去看爱德华:“你瞧,它是不是更喜欢我了?” 爱德华正要说什么,几根柔软的树条被狂风吹的突然在空中倒卷了一下,他偏头躲开,脚下却滑了滑—— 霍誉非迅速有力的扶住了他。 依旧嘴角带笑:“小心点,好吗?” “该小心的是你吧?湿度还在上升,风速也是!15、18、17!威廉,风速已经21了,但它还在向上升!”爱德华烦恼的揪了揪脑袋,忍不住又一次确认道:“你还是一定要飞吗?我可没法保证你的安全!” 霍誉非又顺了顺毛,把凯撒放进了爱德华怀里,“说今天,就是今天。” 单膝跪下,从土缝里揪出几片草叶子,黄绿色的草叶沾着点点泥土,在他指间害羞的震动,像一尾活泼泼的小鱼。一松手,就嗖的一下飞卷进漫天狂风里消失不见,“我说的话,什么时候变过?” 小金狗在他怀里闹个不停,爱德华受不了,让助手抱远了。 “现在的天气状况太危险了,如果下雨,情况会更加糟糕。万一出现雷暴天气?你会丧命!” 格外显眼的黑发在狂风之下拍打着深色目镜,他不耐烦的伸手朝后捋了捋,伸手从教练冲锋衣的口袋里找出一个发卡箍了上去。 他摘下护目镜,回头笑了笑,黑亮的双眼在凌厉的眉宇之下显出勃勃生机。 伸手拍了拍忠心耿耿的教练的肩膀,继续走向已经一切准备好助手,依次换上翼服和各种专业装备。透明的目镜左右两边开始显示目前风速、海拔、gps等信息,威廉最后校对了一遍,朝周围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按照提前做好的地标走到计划好的起跳点。 视线穿透透明镜片上的图形数据,落在平原的尽头、森林的尽头,天空和森林颤动的交界线上。 他指着视线尽头的地方,深深呼吸一口,回头扬唇一笑:“呆会见。” 然后、一跃而下。 这当然不是他最后的记忆。 但老实说,霍誉非睁开眼睛看到白花花的墙面的时候,还是用了一会时间才意识到目前的状况。 很好,四肢完好,意识清醒,活动正常。 即使他现在躺医院。 仍旧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虽说他对自己自信得很,但昨天那样天气之下,一腾空就遇到异常气流,开伞时距离地面不到两百米,这种情况下竟也能完好无损,不论怎样也值得写进史册了。 霍誉非坐起来检查身体四肢磕碰的地方,就听门外传来一声—— “呦,霍威廉同学,怎么不笑了?”周简达用肩膀顶开门,一边插着手慢悠悠从转进来,把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往他床上一丢:“我说,你命也忒大了吧?搁有空了可得去多拜拜。” 霍誉非措手不及拦住拼命给他撒娇的凯撒在怀里揉,一扬眉:“什么命大?那是我技术好,开伞的时候不到两百米——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说谁不懂?”周简达乐了去揪他肩膀,“不过我也承认你比我会玩儿。没事就快起来,我今早来看你可给吓坏了,险些以为自己岔路进了八宝山。” 虽说身在澳洲,岔路想要岔到八宝山还是有点远。然而霍誉非从床上跳起来一看,不得不说周简达这比喻堪称活灵活现。 不知谁泄露了消息,病床周围一圈从进门的地方开始摆满了花蓝果篮,间或各种中文、英文的慰问卡片。霍誉非被团团簇拥在中间,就差把活人换成遗像了。 翼装飞行本来就是极为危险的运动,当然刺激也无与伦比。 昨天那样天气之下,霍誉非一腾空就采取了“8”字形轨迹,仍旧十分艰难才保持稳定,没有太过偏离航线。只是风速实在太快,消高点十分不好找,中间两次急降,如果不是控制得当,早就粉身碎骨不止一次。 然而烈烈狂风之中,从几千英尺一跃而下,凭借四肢之间的翼膜,如同鹰隼一样在弧形的天地间恣意翱翔,和湿重的狂风搏击,找到一个彼此妥当的平衡。舒展之间,仿佛成为了天上的云、地上的影,辽阔天地不可分割的部分,无穷无尽的山林草地在身下一一掠过,最终的最终,云和影重叠在一起,在大自然狂风骤雨的无可奈可之下安然落地。 对于真正勇气者来说,是最无上的享受。 然而在到达降落中心上风处八百米的时候,他按计划开伞,却开伞失败。霍誉非冷静的控制着身体在风中平稳,一边开始盘旋下降,同时寻找第二次开伞时机。 第二次同样失败。 第三次同样失败。 直到第四次,这种命悬一线的刺激,几乎让霍誉非以为自己要在极度兴奋中死去的时候,终于开伞成功了。 然而这时距离地面已经太近。霍誉非临时改变了降落点,迅速朝着密林扑去。 入目之间,是无边无尽的浓绿。 霍誉非素来讨厌医院,既然身体无事,自然不乐意多呆,换好周简达带来的衣服,捂着凯撒的狗嘴就溜了出去。 周简达和他狼狈已久,素来心有灵犀,不必霍誉非多说,什么都已安排妥当。 两人一上车,周简达发动车子,霍誉非则开始各种派发消息,呼朋唤友,确保这次事情务必不要让自家长者得知。 等诸般安排妥当,手指夹着手机转了转,丢进口袋,才伸展胳膊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双眼深亮转头看向好友:“我说,我们这是去哪?” 凯撒也“汪呜?”了一声。 霍誉非和周简达齐齐大笑。 周简达踩着油门飞出去:“先带你们去吃饭,然后我们干一票大的!” 霍公子大名霍誉非,小名霍威廉,昵称是霍害。 眼下这个霍害刚从病床上爬起来没一会,就和他的狐朋“狗友”打算去祸害别人了。 周简达操纵着veyron一个神龙摆尾,直接开进collins大街,停在一栋维多利亚式裙楼的后面。霍誉非首先跳下车,凯撒颠颠的跟在后面,他绕过车子,抢先给周简达拉开车门,摆出一个绅士“邀请”的姿势。周简达轻轻“嗤”了声,伸手在他掌心狠狠一拍,两人相视一笑,穿过两栋建筑的夹缝,如同一个英国绅士一般,理了理衣服,熟门熟路推开oroton的玻璃门。 凯撒也激灵的跟着从门封钻了进去。 这家店一向不欢迎宠物,然而蠢蠢欲动的营业员小姐迅速的从霍誉非的穿着上计算出了一个数字,如同闻到花香的蜜蜂一样迎了上来。 眼下正是奢侈品购买的淡季,往日被外国游客以及大量亚洲面孔拥挤得熙熙攘攘的oroton,现在除了店员却没几个顾客—— 这就是周简达所说的“干一票大的”。 凯撒才一岁,虽然称不上英俊,但非常可爱,就像它的主人,走到哪里都很容易捕获女孩子欢心。 很快店里的女导购就分成两拨,要么围着霍誉非,要么就是围着凯撒。 第2节 不过凯撒向来喜欢在霍誉非脚边打转儿,因此也都聚在了一处。 霍誉非笑眯眯就着脚尖逗小金狗,一边和导购搭话,问她们现在最流行的款式有哪些,他想挑几样买给妈妈和姐姐。 老实说,有点遗传外祖母俄罗斯血统的霍誉非在西方审美上显然甩开周简达一大截。尤其周简达今天穿着打扮又非常低调,几乎可以说“朴素”,就更容易让人忽视,幸好周公子有容乃大丝毫不在意这么点怠慢,随随便便转着,漫无目挑挑拣拣,一看就是只看不买的那种人。 这种轻奢门店主要面对游客,鱼龙混杂,长年累月,店员纷纷练出一双双火眼金睛,比四处布置的监控还要来得厉害。 只可惜千算万算,这次却要失算,毕竟任谁也不会觉得,像霍誉非这种手腕上就能开银行的年轻男人,竟然会是—— 小偷! 而且还是惯犯! 第2章 押解回国 两人悠哉悠哉一出店门,就夹起凯撒,飞速穿过小巷,先后跳上了那辆惹眼的跑车。 尽管这会恐怕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 周简达迅速发动了车子,“嗖”一下飞了出去,隐约听见后面似乎有什么声音,但也可能是听错了,他们谁也没有回头,车子一飞出去,就相视大笑起来。 oroton是第一家,却不是最后一家。 今天一切都很顺利,整个collins大街对他们毫无防备,再别说这又是两个老手。 车子开的飞快,又十分平稳,霍誉非伸手从后座上拉过那个运动包,里面装满了这一票的战利品。霍誉非挑出一个捻在眼前打量:“这都是些什么呀?” 周简达握着方向盘,抽空看了看他拿的,嗤笑起来,“还能有什么?这些东西不都是这样么?中看不中用,质量差得很。你竟然还真买了几个包,难不成要送去给令姐?” 霍誉非把那些零零碎碎东西推在一边,放下靠背,舒展身体枕着胳膊胳膊看向外面,不以为意:“怎么会?宋誉莱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小姐。她有自己常用的牌子,我才不给她买。这还不是给你打掩护,不然你以为会这样轻易得手?” “谁说不会?”周简达转弯之后,把车子开得更快了,“我有得是技术,你站那儿当当招牌就是了,我可不敢委屈霍公子帮我为虎作伥——嘿,管管凯撒!” 小金狗摇头晃脑咬着一个网织的零钱包,虽然没破,却已经变形了。 霍誉非从它嘴里夺出来,给周简达晃一晃:“你看,质量还行嘛。” 车子一路开过去,道路两边的景色愈加破败。 奥洲这边地广人稀,房子都是一栋一栋的,尤其移民多起来之后,更好像处处都是有钱人。 但那毕竟是不可能的。 霍誉非和周简达齐齐抽出墨镜盖在脸上。车子一个拐弯,终于冲进了挤挤挨挨的贫民区,车速很快,也并不肯停。骚包的跑车引起一众惊呼,然而更让他们惊呼的,是那些从车上呼啦啦飞出来的各种挂着吊牌的钱包、手套、皮带……车开到哪里,东西就飞到哪里,引起一阵又一阵大喊大叫,一群人甚至跟在车后狂奔,直到再没有东西掉出来,就打着飞吻大声喊:“zorro!zorro!zorro!” 周简达笑嘻嘻喊了几句“that’s right!”就开着车冲上了城市路。 两人玩的开心,本来打算这一票结束,再去找点别的乐子,结果一个电话进来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 周简达悄悄觑了眼,霍誉非嘴角上天生带笑,虽然摘下了墨镜,他却依旧拿不准对方是不是不高兴了。 但是不高兴也没办法,车子还是乖乖一溜烟开回了医院。 周简达问:“要不要我陪你一起上去?” 霍誉非摇摇手,笑着说:“下回吧,我下回请你来家里玩。” 周简达点头离开,留下霍誉非一个人。 他站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发了会呆,凯撒好像也察觉到主人心情不佳,安安静静贴着霍誉非的小腿卧在地上。霍誉非原地站了一会,抬手看看时间,笑着踢了踢凯撒屁股:“别在这儿耍赖,跟我乖乖上去。”说着挺直了背脊,理了理袖口,抬脚走了进去。 病房门是半掩着的。 霍誉非轻轻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推门一看,顿时就松快了。 “爸爸。” 霍启东叠着腿,正坐在病床对面的沙发上看书,抬头见到霍誉非的笑摸样,语气便不大好:“不是都住院了吗?怎么还在外面跑?” 霍誉非目光一转,见没有别人,顿时笑起来,插着手在霍启东对面的床上坐了:“爸爸你怎么都赶来了?是谁给你谎报军情?我是一点事都没有的。” 霍启东沉着脸:“这一次没有事不代表下一次还能没有事,你玩这种危险的运动,有没有考虑过家里父母长辈的心情?你大哥昨晚得知你出事,正招待人家谈生意,立刻就谈不下去了。我和你妈妈、誉莱,什么事也做不下去,一直等到你无事的消息才松了口气。” 霍誉非挠了挠脸,一副极不好意思的样子:“我这就给大哥回电话,让你们担心了。” 霍启东见他这样,脸也沉不下去了,却仍旧努力端出些父亲的威严:“宋女士也很担心你。” 宋女士指的是霍启东的太太宋国珍,霍启东夫妻感情很好,彼此叫对方“宋女士”“霍先生”不过是玩笑打趣。 霍誉非低头逗凯撒:“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这次飞之前,我准备了小半年,自然要保证不会有事。” “你觉得这是你能保证的?” 这语音先让他吓了一跳,一抬头就看见日理万机的宋女士竟然凭空出现在门口。 到底是谁没眼色传的话?这玩笑可开大了! 宋国珍看起来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至少要年轻十几岁,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头发拿一个珍珠发卡松松盘着,耳朵上两颗圆圆的珍珠,穿一件真丝衬衫,配着包臀针织裙,除了左手上很小的一块金色手表,就再没有什么别的装饰。 看起来又温柔又美丽。 他们兄妹三人却没一个敢不怕她。 霍誉非也不例外,立刻从床上站起来,低头束手装乖,任凭凯撒在脚边撒欢乱转也一下都不乱动。 宋国珍皱眉上下看他:“我刚和你的医生谈过,并没有同意你出院,你到哪里去了?” 霍誉非说:“在医院呆着闷,就和朋友出去转了转。” 宋国珍也在沙发上落座:“你的情况家里很关注,我们要跟你好好谈一谈,极限运动不是不可以参与,但首先要送一份风险评估给我和你爸爸。在这之前,你的娱乐项目都要停一停。” 霍誉非点头应是,不像对霍启东时那样,一句反驳也不敢有。 尽管明知霍誉非那又乖又委屈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霍启东还是有点看不下去,伸手扶了扶宋女士肩膀:“誉非没事就是万幸了,有什么话,等我们回家再谈。不要耽误医生来给他做检查,好不好。” 宋女士似乎想到了什么,和霍启东对视一眼,同意了。 霍誉非自觉自己身体健康,没什么事,只是宋女士和霍启东都无法放心。大概因为天气状况太差,昨天下午霍誉非起跳之后没多久,身上的定位装置就出了点问题,事先在降落中心那边扎下的帐篷突然接收不到他的位置信号。不过跟随拍摄的直升机还是能够观察到霍誉非,觉得情况还在控制之中。 然而等到霍誉非冲进森林,镜头之内一下就失去了踪迹,霍誉非身上的对讲装置也没有回应,后援这边的人顿时着急了,马上向上通报,两三下就捅到了霍启东夫妇这里。 其实不过是霍誉非精神高度集中,体力消耗太过,又被树枝撞了几下,晕过去罢了。 只是这边把情况说严重了,家里事后得知无事,也并没有完全放心。 宋女士跟医生谈过之后,给霍誉非安排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测试,结果自然是逻辑清楚,智商正常。 感情宋女士是在担心他摔坏脑子? 霍誉非大概在读书上很有天分,从小就来澳洲读书,一路跳级,十六岁读完高中,申请了英国的大学,修金融和艺术双学位,两年之后才能毕业。但其实他在学习应试上面很有经验,辛苦一点提前毕业也不是问题。但一想到毕业就势必被家里催回国,便一点都不急了,趁着没有课程安排,偷偷跑来澳洲玩翼装飞行。 这事当然是瞒着家里的。 虽然测试证明他智商还健在,然而等宋女士看到他住的那间不到四十平的小公寓,脸色终于变了,极其不快的问他:“你的那些玩乐项目,就真的那么花钱?稍微大点的房子也住不起了?” 霍誉非就挠了挠脸:“有一点吧。” 宋女士哪里会信,就要让他打银行流水出来。 这就是霍誉非最没法解释的地方—— 并不是他挥霍无度,相反,除了翼装训练装备外,他其实不肯多花一分钱。 不玩车,不参加俱乐部,很少的社交,除了极限运动外,再没有其他娱乐项目,吃最廉价的饭菜,住这样可以称得上简陋的地方,纯粹是因为他乐意。 显赫家族的继承人竟然过这样的生活,说出去,恐怕不会有太多人相信。 他名下划来生活费的账户,从上大学开始就只进不出。倘若宋女士倘若看到,一定会深究。 霍誉非只好拿眼色向霍启东求救。 霍启东在家里最疼小孩,搂搂宋女士:“小孩子正是学习理财的时候,我们就不要太过干涉了,他喜欢怎么花就让他怎么花好了。等到真的没钱了,也要让他自己想办法。” 霍启东两人最后在酒店入住。霍誉非以为事情就这么含糊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陪霍启东和宋女士吃完早餐,就被带上了车。车子一路开去,两边风景越看越不对,竟然直接把他拉到了机场。 霍誉非因为一些原因不愿回国,之前家里催过几次,他全都以“继续学业”为借口推延了。甚至不惜为此多去修了一个艺术学位,并且还考虑过再修一个,光明正大把时间往后拖几年。 家里一直对此都还算宽松。 因此霍誉非一点防备都没有,就给人架上了车,之后又架上了飞机。 连霍誉非“学业还没完成”的理由都被“休学”“延期毕业”“回国重新读”几个答复给狠狠驳回了。 霍誉非从小到大都是跳级的份,哪里有过毕不了业的时候?听到这几个回答,真是哭笑不得。 飞机起飞之后,他也只好接受现实。 额头顶在桌子上,转过脸问霍启东:“爸爸,你们这是绑架!家里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非要我回去?” 霍启东拿过毯子丢在他头上,一言不发。 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和宋女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昨天那些包装之后的心理测试结果。 第3章 似曾相识 尽管是被家里连蒙带骗的押了回来,再一次踏上b市的土地,霍誉非多少有点心情复杂。 当年他离开的时候刚刚十岁,一眨眼,已经近要十年了。 舷窗外的天空和澳洲完全是不同的样子,碧云天,黄叶地,京华早已一派秋意。 飞机还在缓缓滑行,见他看着窗外,李泽走来他身边:“我还是第一次回b市。” 这一次是李家父子顺路送他们回来,一路上李允都在和霍启东夫妇说话,李泽也尽主人之谊,陪他闲聊,两人已经熟悉了不少。李泽在新加坡长大,但中文说的非常流利,遣词用句也丝毫不肯随便。 霍誉非转过头:“我也很久没回来了,听说三五年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的,国家这几年发展的太快,家父也在考虑是否要将重心转回国内,我却觉得科技领域的市场无限广阔,为什么不继续在美国做蛋糕?” 霍誉非本来不想参与这些话题,听到这里笑了笑,指着脚下道:“现在才02年,未来不会在别的地方,只会在这里。尤其是那些现在最不值钱的东西,乘以一个人口指数,都会变得非常昂贵。” 李泽似乎若有所思。 和李家父子道谢告别之后,他们直接坐上家里的车。 这一次回国完全不在霍誉非的计划内,他一路并不说话,坐上车看了一会车外的风景,发现太多熟悉的东西能够和记忆最深处遥相呼应,就不愿意再看,很快闭上了眼睛。 第3节 霍启东看不出他是太累还是真的不高兴了,也没说什么,只是请司机再开慢一点。 车子在b市渐渐开始暗沉的暮色中穿过林道,缓缓绕过喷泉,在大门外停下。 家里一切对霍誉非而言都是陌生的,在他不在的时候,甚至从里到外装修了两次。霍誉非下车之后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 从进门到客厅,小客厅,起居室,卧室,再换好衣服回来餐厅,所有的摆设格局都和记忆里对不上号。这让霍誉非越发觉得自己是一个鸠占鹊巢的陌生人。 但这也不过是在心里想想。 看到宋誉莱跑进来时,他立刻扬起嘴角,热情的迎上去,拥了拥对方:“二姐,好久不见。” 宋誉莱上下打量他:“总算舍得回来了?我看,长高了不少,现在就比大哥低一点儿了。” 霍誉非双手插在口袋里,歪着头看她笑:“我不回来你也不来看我?” 宋誉莱就要去揪他耳朵:“敢不回家还有理由了?” 霍誉非一弯腰就躲开了。 宋誉莱在本地读大学,平时不住在家里,今天是特意回来。因为平时她回来时间也比较少,霍启东又很宠女儿,饭桌上就一直在问宋誉莱的事。宋誉莱说了一点学校社团之类,话音一转,就开始给霍启东撒娇,说想住在外面,再买一辆车上下学。 霍启东问她理由。宋誉莱乱七八糟说了许多,却被霍启东一条条驳回了。最后实在说不出所以然,生气的放下筷子,不吃了。 霍誉非巴不得别把话题扯来自己身上,这时就煽风点火:“爸爸,二姐是不是在学校受了委屈,我听说大学女生宿舍很容易发生矛盾。二姐这个脾气,说不定把她们同寝的都得罪光了呢。” 宋誉莱顿时更加生气:“霍誉非,你一回家就要跟我过不去吗?” 霍启东却觉得很有道理,一板一眼开始拷问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誉莱起先还不肯说,等到霍启东话里开始带上责备的意思,眼圈顿时就红了。倒不是她有多大的委屈,就是从小被宋启东宠惯了,挨不得重话。 宋女士看不下去,轻轻叫了声:“誉莱!” 宋誉莱还没酝酿出来的眼泪珠子顿时都给忍了回去。 一抬眼看见霍誉非事不关己的样子,立刻扬起了眉毛,拿出姐姐的样子教训:“霍誉非,你这几年为什么都不联系家里,也不肯回来?竟然还要去玩那样危险的运动,你已经成年了,这是一个负责任的成年人应该做的事情吗?” 霍誉非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笑道:“二姐,你要买车不光爸爸不赞成,我也不赞成。现在b市大学生开车的人应该挺少吧,这样不好。至于你说住出来,我倒觉得没什么。既然爸爸不肯帮忙,你为什么不来求我帮忙?” “为什么我要求你帮忙?” “因为我比你会理财,如果你来求求我,我就在学校附近买一套房子给你住。” 宋女士马上制止:“誉非。” 霍誉非笑道:“妈妈,买房也是投资,我这不算是乱花钱吧?二姐,你要怎么谢我?” 不过就算这么一打岔,还是终究没逃过。 饭后,霍誉非就被霍启东拎进了书房,这才正式开始跟他谈一谈“他的问题”。 他们家里,宋女士是日理万机的那一个,霍启东则是富贵闲人,平时沉迷各种艺术品,他有眼力,每次入手不过几年就会翻倍。但那些东西全都是心爱之物,霍启东又绝对舍不得卖掉,所以总得算起来,倒是一直花钱,没有赚钱的。 所以对家庭的主要付出就落在了教育孩子身上。 小时候霍誉非有一段时间和外界停止了任何交流。 不说话,也不玩,一屋子的玩具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除了正常生理活动之外,就是坐在一个地方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那个时候霍启东和宋国珍都非常繁忙,很久之后才发现小儿子的异常,立刻就放下手上的事物,带他去看了许多著名医生,最终被诊断为高功能自闭症。其实当时并没有完全确诊,但假如真的是,越早干预的每一分一秒都非常珍贵,家里马上就采取了行动。 但霍誉非并不配合,所有的干预训练根本无法进行。霍启东索性放下手中一切事物,在家里陪了他几年,七八岁的时候竟然又渐渐恢复正常,显现出智商上面超越常人的优势,十岁的时候主动提出要去国外读书。 霍启东和宋女士几经考虑,最终同意。 所以说家里和霍誉非最亲近的应该是霍启东。 这一次测试结果,医生认为霍誉非仍旧存在一定的自闭倾向,这马上就勾起了霍启东和宋女士关于霍誉非小时候的回忆。 自闭症是一种非常严重、也非常残酷的心理疾病,这让他们都很担心。 霍誉非隐约能够猜出霍启东想说什么。但等真的搞清楚霍启东和宋女士在担心什么的时候,霍誉非还是郁闷的无以复加。 这个所谓的“自闭症”,完全是一个大写的“冤”字。只不过是他那时骤然从头开始变成小孩子,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逃避现实而已。虽然最后想开了,但也依旧没法跟别人解释自己当时是在思考“生命与存在”这种严肃而深刻的哲学命题,只好硬背了这样一件黑历史。 无奈全家人没有一个不念念不忘的。 霍誉非不想霍启东思维再继续发散下去,立马走到茶桌那里烧水泡茶,给霍启东倒好一杯:“爸爸,绝对没有这样的事,我现在非常的好。退一步说,你要真的觉得我生病,就不应该押我回来嘛!我在国外呆得很好,回国说不定还更加不自在呢。” 霍启东打量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既然你说你很好,那就好好呆在家里,让我看到,不然为人父母,但若有一点风吹草动,怎么会不担心呢?更不要说你这哪里是风吹草动,都已经让全家翻江倒海了!” 霍誉非马上给茶杯添满:“爸爸,我真的更喜欢呆在国外,至于我玩的运动,你也不要有什么偏见,虽然不是百分百安全的,但是做好准备,风险会非常非常低。你看我们坐飞机都有事故率,不能因噎废食吧。” “因噎废食是这么用的?”霍启东立刻训斥他:“在国外呆几年,话都不会讲了吗?” 霍誉非只好摸摸鼻子不说话。 霍启东似乎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如果你不想去亲自给你妈妈解释,为什么一定要住在那种环境,也不肯动用家里给你的生活费,还有你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呆在澳洲的时候都干了哪些好事,就给我乖乖呆在家里。” 霍誉非只好低头应是。 霍启东似乎又想到了别的,针对他的三观和择友问题,发表了一篇文不加点抑扬顿挫的大道理,并且还提到了一路回来的李家父子,要求霍誉非多交一点“像李泽这样”的朋友。 听得霍誉非着实头疼。 本以为这次在b市呆上三五天,顶多十天半月,等霍启东和宋女士见他活蹦乱跳,不再胡思乱想,就能放他回去,就算以后再不能玩翼装飞行这种运动也没什么,只要能离开这里就行。 然而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 这天一早,霍誉非就被霍启东亲自带到了p大。 原来各种手续早已办好了,根本不给霍誉非发表意见的权利,就将他塞进了新生宿舍。 宋誉莱在隔壁学校读书,得知了消息,跑来嘲笑他顺便帮他收拾东西。 一想到或许要在这里绑定最少四年,霍誉非心头一阵烦乱,突然站起来,转身就跑下了楼。 p大也曾经是他心向往之的学府,现在却变成一个挣脱不开的陷阱。 宿舍楼下人来人往,新入学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兴致勃勃。 湖边银杏巨大的树冠依旧精神抖擞,却已经开始落下一片又一片发黄的叶子。 有几片被风吹到湖面上,沾起一圈圈水纹。 霍誉非郁闷了几秒,忍不住笑了。 站着看了一会,就准备回去。 他真心想离开这里,并不是没有办法。 因而心情不好,也只是单纯的心情不好。 这么想着,他弯着嘴角,抬起了头。 然后怔在了原地。 第4章 一见钟情? 霍誉非好像天性就爱欺负人,从来只有他给别人委屈受,没见谁能欺负到他头上。 宋誉莱追下来,看见霍誉非站在原地呆愣愣的样子。竟然都有点担心了。 “誉非,怎么了?” 霍誉非回过神,挠了挠脸:“没事啊,姐,你怎么也下来了。” “怕你跑了呗,爸爸派我来看住你。” “我才不跑呢,跑了还不是要给你们抓回来。”他嘴上胡乱说着,心跳却越来越快,“爸爸现在在哪?” “在高叔叔办公室。” “我去找他。”说完,转身就跑。 “诶,等等!”宋誉莱反应不及,霍誉非就看不着影了。 霍启东正在和高盛年介绍霍誉非的情况,桌子上展开了霍誉非高中和大学所获得各种奖励和课业成绩单,社会活动证明,还有教授的推荐信。 门就急促的响了起来。 他们刚刚正在谈论的对象推门而入,急促的说:“爸爸,帮我一个忙,我要找一个人。” 初秋的傍晚,些微的燥热和暖意还在空气里徘徊不去。 学生们如同被放出笼的鸟儿,欢快的从教学区四散而出。霍誉非一个人逆流站在事务中心的楼下,揉弄着从枝头摘下来的三角梅,目光不时扫过大厅。 等到学生们几乎都散了,才见到霍启东和高盛年并肩走了下来,在门口握手道别。 霍启东看见霍誉非,让他过来和高盛年打招呼,压着他肩膀对高盛年说:“盛年,我教子不当,给你添麻烦了。” 高盛年目光在霍誉非脸上停了停,说了两句“哪里”。 霍誉非也自知刚刚表现太不妥当,眼观鼻鼻观心,垂手不语。 然而等高盛年刚一走,他马上原形毕露,捉住霍启东不放:“爸爸,找到了吗?” 霍启东把他手拨拉下去,训斥道:“像什么样子?看来你在国外呆久了,自由得有些过头。待人接物的礼仪都没有了吗?回去我要找人来重新教你。” 霍誉非不理这一句,加重语气表达了自己急切的心情:“爸爸!” 霍启东让他在楼下等消息,本来就是为了晾一晾,也是教训他收收性子,觉得霍誉非太不像话。 然而现在看见从来都万事不挂于心的小儿子这么一幅心急火燎的样子,终于还是不舍得再为难:“你说的那个名字——顾承岳——对吧?我在旁边看着人家检索的,整个学校,包括本科、研究生、有编制的教师在内,都没有这个人。” “没有?”霍誉非怔怔的反问了一句:“原来真的没有?” 霍启东皱眉:“怎么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这人是谁?” 霍誉非一言不发,依旧神情不太好的样子。 “你这样不肯说,出于为人父母的义务,我是要去调查调查这个人的。” 霍誉非用力揉碎了手心里的那把三角梅,轻轻撒在地上:“你要查也查不到什么的,只是我眼花罢了,这个人本来就没有存在过。” 本来霍启东的意思,就是赶鸭子上架,把霍誉非留在宿舍,让他认识认识同学,尽快融入进去。新生都已经军训结束,开始正常教学活动,霍誉非久居国外,霍启东也担心儿子不能适应。 只是霍誉非破天荒郁郁寡欢的样子倒让他下不了手了,当天都准备好了宿舍,又把人带了回来。 倒也还好,还肯好好吃饭,只是吃完饭就把自己关进了卧室里。 一部分得自闭症的小孩要比同龄人聪明一些,这一点在霍誉非身上似乎被证明了。 霍誉非早慧,虽然六七岁才渐渐肯说话,但一开口逻辑表达就很清晰,学东西也非常快,霍启东有一次就发现他竟然在看海德格尔的书,十分吃惊。因而后来他小小年纪提出去国外求学,宋女士坚决反对,还是霍启东考虑再三同意的。 第4节 事实也证明,霍誉非从小就非常独立,凡事都有自己想法,绝不肯被人左右。 虽然有时无法无天了一点,但总是掌握得住分寸吧。 霍誉非这个样子也让宋誉莱吃了一惊。 她跟上楼,敲敲门,也不等有没有回应,就直接推开了。 眼见霍誉非整个人趴在被子里,十足小孩子的样子,宋誉莱倒松了口气,反而好笑起来:“誉非,听爸爸说你想找一个人?” 霍誉非闷着脑袋不理她。 宋誉莱怕他闷坏了,就拽了拽他被子:“快说,到底是谁?” “没谁。” “没谁着急成这样?你那么早就出国,也没听说你在国内有什么朋友啊。” 霍誉非翻了个身:“你不要管了好吗?” 宋誉莱抱着胳膊站直了:“不让我管啊?那我这就打电话找妈妈回来管你。” “诶、别!” “那你就告诉我,那个顾……承岳,跟你是什么关系,从哪来的这个人。” 霍誉非扔开被子坐起来:“我初恋行不行啊。” 宋誉莱愣住:“啊,你才回来几天?” “一见钟情不可以?”霍誉非把她连推带拽的哄了出去:“姐你别管了成不成?” 宋誉莱被关在门外还没反应过来,突然生气的一踹门板:“听名字就是个男生,霍誉非你又骗我!” 那么—— 顾承岳是谁? 顾承岳在哪里? 霍誉非坐在床上,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眼睛。他不耐烦的往后捋了捋头发,突然狠狠一砸床。 当时究竟在发什么怔?为什么不追上去? 如果他反应快一些、说不定当时就抓住了呢? 他找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对方。 然而再想想,却更有可能是他眼花。 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的。 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他不是早就确认过无数次了吗? 京安福利院是有的。 育英一小是有的。 师大附中是有的。 长城故宫天安门人民公园建国饭店、都是有的。 但顾承岳是不存在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存在,也绝不可能是p大这样数一数二的学府。 他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霍誉非在家又窝了几天,终于还是被赶去了学校。 p大学风开放,并不要求学生一定要上自习,就算是一些专业课程,老师也很少考勤,任凭大家按照自己的兴趣和意愿来学习。 霍誉非在国外读书的那所大学和p大有许多交流项目,他是以交换生的名义被送进来,仍旧是原来专业。学院这边不了解他的情况,只看到是澳洲国籍,以为真是一个外国友人,就专门挑了三个年级里英文水平最好的同学给他当室友,帮助外国同学在华学习生活顺利。 02年外语还没有那么普及,他三个室友为此紧张期待了许久,每天一早起来去湖边苦练口语。 因此在见到霍誉非亚欧混血的样子时还不算特别失望。 然而当他们跃跃欲试的挨个祭出悄摸练了许多天的口语和霍誉非亲切交流,却得到字正腔圆还带那么点京味儿的普通话回答的时候。 整仨人都不大好了,连续好几天一见到霍誉非那张脸就备感幻灭。 等熟悉之后,就恶狠狠的嫌弃霍誉非挂羊头卖狗肉出口转内销浪费他们纯洁的感情。 霍誉非在国外那么热衷于读书,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有一个不回国的理由。现在既然已经回来了,一时之间对念书这件事彻底失去了兴趣。 因为学校管的松,他也不去上课,每天除了吃饭之外,就窝在宿舍里。 但其实不去上课他也不知道干什么。 他本身还有运动的习惯,回来倒过时差之后,也不怎么愿意运动了。 以前的那些东西全部都在国外,就连护照和身份证都被霍启东扣在手里。 霍誉非无处可去,好像又有点像小时候那样,不想跟任何人交流,一发呆就是一整天。 还是寝室长杨小东第一个发现他不对劲,私下找他聊了聊。 霍誉非不愿意太高调,意识到自己影响到了别人,第二天就转移到了图书馆,依旧无所事事,就开始一本一本的看书。 他看书非常快,等到这个书架看完了就换一个地方继续。 杨小东跟他去过一次图书馆,被他这个架势吓到了。 这是在看书吗? 这是复印机吧? 杨小东也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霍誉非刚刚回国内,恐怕还很不适应。 但要么窝在宿舍,要么拼命看书,肯定会出问题。 本着对“国际友人”的拳拳关爱之情,他和另外两人连哄带骗把霍誉非拖出了图书馆。 请他领略京华秋色。 杨小东和另外的余敏之、林海源,都是b市本地人,家境不错。本身就是周天,他们得知霍誉非久居国外,就带他去了香山、八大处、雍和宫。 到最后一处的时候,时间有点晚,已经快要关门了。 霍誉非就说不必进去了吧。 余敏之说这个地方一定得去,并且对霍誉非道:“誉非,我以本地人的身份跟你讲,要想求什么,雍和宫这里是最灵的,不信你诚心诚意的许一许,事后记得来还愿就成。” 霍誉非本来不以为意。 然而缭绕的香火之间,耳闻妙语纶音,令人仿若真正临身众香佛国。 霍誉非垂眉敛目,并不下跪,只在心里许了愿。 余敏之笑他:“你这样心不诚不要嫌不灵验。” 霍誉非嘴角天然带笑,无论说什么都让人情不自禁信服,他们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你怎么说我心不诚?就是没有跪下罢了,若佛祖有灵,我不过是天地间的蜉蝣,人世间的蝼蚁,跪还是站又有什么区别?若这只是泥雕的木偶,那跪不跪就更无所——” 他的目光落在玉宝斋门口几幅悬挂的海报上—— 翡翠佛珠被透明的丝线十八颗编为一串,在温润如玉而又筋骨修长的手腕衬托之下,愈加水润,仿佛是被透明壳子包浆的莹翠液体,盈盈欲滴。 不禁伸出右手,放在眼前比了比。 “怎么了?” 霍誉非回神,笑了笑:“哦,没什么。”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叮叮当当”一路骑过来,最终停在了玉宝斋门口。 车子的主人翻身下车上锁,肩上还挂着一个书包。 “玉姨,不好意思,今天下课晚了点。” 老板娘抬头看见他,摆了摆手。 “白老师还没到呢,快进来吧——顾骋。” 第5章 阿迪达达 玉宝斋格局不大,却已经是百年老店。 一跨进花格子木扇门,光线就微微黯淡下来,空气流动的速度仿佛也慢了许多。 玉熙放下手里正在打的花络子:“你今天能不能晚一点回去,刚刚进了一批新样子,我想趁白老师今天过来,拍完这些,再从新来的里面挑些拍一组。” 顾骋微微迟疑了几秒,微微一笑:“可以的,我没有问题。” 玉宝斋名气不小,不光是在四九城的圈子内。 玉熙有几个朋友是做服装设计的,从去年开始,介绍她和英国的一个珠宝品牌合作,在英国的珠宝专柜上货的同时还开设了网店,随着市场打开,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可惜的是却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手模。 好的手模比好的平面模特要难找得多。这时b市专门从事手模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是平面模特兼职,价格贵不贵倒是好说,就是达不到他们的要求。 手饰这些小物件往往是用特写来拍,一点点缺点就会被无数倍放大,女性的手太过柔美,缺少筋骨,男性的手往往骨节太过粗大,皮肤也不够细腻,肤色偏暗,把玉色衬不起来。白润华这边想要的是那种——冰肌包玉骨,两瓣桃花色,一点青葱白。 就算还有后期,但形态筋骨却是没法子变的。 一直为此耿耿于怀。 顾骋本来是兼职店员,一次倒水的时候被白润华注意到,马上就让他来试一试,光是裸拍的效果就非常惊艳,后来就请他做玉宝斋的专职手模。 最后出来的成果果然达到了白润华的要求,甚至还要更好。 因此顾骋对这双手非常爱惜。 虽然才初秋,他已经戴上了手套。进门跟老板娘打过招呼,放下书包,就去用温水仔细洗干净了双手,涂上一层薄薄的护手霜。 没过多久,白润华和团队的人搬着东西到了。 等到两组全部拍完,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顾骋把拇指上最后拍的一个玉扳指卸了下来,轻轻放在丝绒的垫子上,给玉熙示意了一下,才转身去洗手,收拾自己的东西。 临了要走,玉熙扬声叫住他:“开学了是不是?姨给你包个红包,拿着!” 第5节 顾骋顿时就笑了,按住玉熙的手背:“玉姨,这不行,下次过来还是星期五吧?有什么问题你给我宿舍打电话。” 玉熙眼看他要走,连忙拉住了他:“给你你就拿着,姨做了多少年生意,还能自己亏了自己不成?你这几次任劳任怨,我给你包个红包一点都不为过。” 顾骋仍旧只是笑笑,动作轻轻让开玉熙的手,把书包跨在肩膀上:“玉姨,你不要这么客气。” 转身就出了门。 太阳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弯月。 深蓝的天空的密度比夏天要低了不少,轻飘飘升得更高。 周围的店铺都关的七七八八,街道上人也已经很少了,顾骋弯腰开了锁,骑上自行车,动作微微一顿,然后才蹬了出去。 等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霍誉非才慢慢从街道对面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初秋还不算特别冷,但站了这么久,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僵住了。 白润华已经带着人离开,玉熙和几个店员正在收拾,也准备要关门了。 轻轻“吱呀”一声。 已经半合拢的花格子木扇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玉熙没想到这时候还会有人。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要关门,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要不您明天再来?” 霍誉非习惯性的理了理袖口,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穿正装,又自然而然放了下来,轻轻用手指点了点挂在门外的那幅海报:“图片上这个,有吗?” 玉熙看到他说的是哪一个,不禁把目光落回霍誉非身上,觉得这个人有点太年轻:“这个价格有点高,店里没有现货,不过可以定,时间要一周左右。” 霍誉非嘴角一弯。 他真心笑起来,且笑意深深的时候,嘴角就会带出一个小酒窝,平时是看不到的。 “那我就要这个,请帮我定两串。” 玉熙容色一动,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年轻的有些过分的青年,意识到来了大客户。 彻底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殷勤道:“那您来挑一挑成色?我这有刚开的玻璃种,还没有人定下,您来的巧,刚好可以一起看看。” 霍誉非直接挑了成色最好的,目光落在那张海报上。 “我看这个拍得不错,就要一模一样的。” 半夜的时候,b市下了今年的第一场秋雨,整个街道都被洗的湿漉漉的。 霍誉非下车的时候还是被淋到一点,回到家身上都湿透了。 这个点家里人都已经睡下,他一个人轻手轻脚回到卧室,衣服都没脱就扑到床上,闷了一两秒,突然狠狠的来回打了两个滚。 没有开灯,天花板在月光下仿佛淌满了溪水的浅滩,风一吹,就跟着帘子一起晃动着。 霍誉非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小时候吃的那种跳跳糖,噼里啪啦急促跃动着,令他听不见别的声音。 他忍不住想笑,连忙用拳头捂住了嘴,最终还是吃吃的低笑起来。 第二天霍启东下楼吃早饭,刚刚坐下展开报纸,就看见小儿子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 霍启东多看了他一眼,又把报纸合上了:“心情这样好,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霍誉非嘴角弯弯:“爸爸,给你尝尝正宗的英式早餐。” 霍启东笑哼了一声:“什么时候给你妈妈尝尝,她从小吃西餐长大,我就不要了。” 然后扬起声音:“王妈,我的早饭呢?” 霍启东本来也就是做做样子,把盘子拉在自己面前吃了起来。 大概是他表现的实在心情太好,惹得霍启东频频看了他好几眼。吃完饭霍誉非正要出门,被霍启东叫住:“干什么去?” 霍誉非撩了撩垂下来的头发:“周一,我要去上课啊。” 霍启东就笑了:“不错,知道好好上课。不过你等等,刚好你今天回来,我有事跟你说。” 霍誉非还是站在原地不动:“重要吗?我上课快要迟到了。” 霍启东眉毛一竖:“你旷课那么多天,今天迟到一次怎么了?” 霍誉非不情不愿坐回来:“好了好了,爸爸你有事就说吧。” 霍启东让人把一个请帖拿给霍誉非:“昨天收到的。” 霍誉非打开一看,是一个酒会的帖子,落款是李禹止。 奇道:“这是谁,为什么邀请我去?” 霍启东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等霍誉非一走近,就卷起报纸在他脑袋上抽了一下:“人家回来跟你说了一路分明有意交好,难不成真的话多到说不完吗?李家和我们也是世交了,你竟然连人家小儿子的名字都记不住,要传出去岂不是平白无故得罪人?” 霍誉非“哎呀”一声躲开了,嘴角带笑:“原来是李泽,我哪知道他又有一个名字?再说了,人家也不一定是要和我交好,说了一路说不定就是太无聊了,闲不住嘴呢。” 霍启东又敲了他一下,便不再多说。 虽然霍誉非嘴上不承认,但利害关系显然明白了。 他展开请柬又看了一下时间,心中一动,昨晚上的思来想去忽然就有了主意:“既然人家指名道姓请我,我肯定要去的呀,只是家里我什么东西都没有,现在去做也来不及了吧?” 霍启东道:“时间是有点紧,那你今天就不要去学校了,让人帮你量量尺寸。” “不如再准备几套成衣备用?” “也可以,你又想干什么?” “就是想买衣服了呗,爸爸,家里准备的衣服都太正式了,我看没有哪个同学是这么穿的,我想换个风格。” 霍启东奇怪道:“这我不会管你,正式场合不要胡来就是。” 他还以为小孩子爱打扮,嫌弃家里准备的款式太过规矩,就随他去好了,倒是想看看霍誉非能穿出个什么花来。 结果晚上见到全身大变样的霍誉非,霍启东直接给愣住。 顿时一拍桌子:“你闹什么幺蛾子?怎么穿的跟乞讨似的。” 霍誉非摸了摸胸口印着一只虎头的t恤,神情还挺无辜的:“料子是差点,倒也不至于吧?” 霍启东见他这么一身也就算了,竟然还提了两个很大的黑色塑料袋,里面明显也是塞满了衣服。 霍启东真是对小儿子的审美理解不来:“你同学平时就都是这个风格?” 霍誉非一点都不脸红:“是啊,我们宿舍都是这么穿的,我总得合群吧?” 霍启东都给气乐了:“你竟然还知道合群?打开我看看,你这都是在哪搞到的?” 霍誉非兴致勃勃拆开塑料袋给他:“动物园批发市场,简称动批,我开始还没找到地方——爸爸你猜这些多少钱?” 霍启东瞪他不说话。 霍誉非仍旧自得其乐:“这种35一件,这种60,我买这么多还不到七百块。” 霍启东还真拾起来看了看。布料廉价也就算了、剪裁……好吧,根本没有剪裁也同样算了、但是这些款式……霍启东就算安慰自己小儿子安贫乐道也挽救不了霍誉非一路狂奔而去的错误审美。 实在忍不住:“你要这么穿,等几天宋女士回来,我真得请她教教你。” 霍誉非马上丢下衣服:“爸爸,你可不要跟妈妈提,反正我也常常在学校,眼不见心不烦,不要让宋女士多想,我就觉得这么穿挺好玩的。”他指了指脚上印着“adidada”的运动鞋,“这多有创意,我就喜欢!” 霍启东倒是想到他在澳洲住的那间不到四十平小公寓,想得稍微多了点。 “罢了,私下里也就随你了。但是誉非,我也要跟你说,并不是我一定要你去穿贵的衣服,或者住好的地方,而是我希望你能做你这个位置应该做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不要高攀也不必屈就,不可自视甚高也不必妄自菲薄。我也希望你能谈谈你这些行为的动机是什么?是否是因为你的社会理想?还是你的价值观?” 霍誉非一身虎头t恤加一条满是洞的牛仔裤,配上他的脸,倒也没有特别难看。这时站在那里,像是个大小孩。 他挠了挠脸:“爸爸,没有这么严肃。” “还是有的,”霍启东说,“我希望你能享受家族给你的便利,同时也负担起家族的责任。你这个样子,让我觉得你是不愿意行使你的正当权利,从而逃避责任和义务。我希望你会更有担当一些。” 霍誉非马上认真道:“我会的。” 随即又嘴角弯弯笑起来:“对了爸爸,那天的检索结果,最后是不是打印了一份‘顾’姓的学生名单?” 第6章 救命之恩 汗水从轮廓美好的下巴坠落在室外球场的地面上。 腹肌发力,修长的双腿随着身体腾向空中。 修长的指尖带动肌肉紧绷的小臂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淡麦色的肌肤包裹着恰到好处微微隆起的结实胸膛,已经将白色纯棉背心润湿了一片。 空心入网! “三分!” “顾骋!”他的队友小跑过来,跟他轻轻击掌:“干得漂亮。” 顾骋扬眉一笑,并起两根手指在眉毛上比了比。 他的目光不经意在球场外一扫而过,又自然而然收了回来。 霍誉非嘴角天生带笑,落落大方的向他们挥了挥手,就转身离开了。 好像他压根不是特意找机会来蹲点的一样。 这几天他已经摸清楚了顾承岳……或者说是顾骋的作息习惯,轻轻松松就能在学校里找到对方。他并没有特意做的很隐蔽,却也没有直接上前去认识对方。 因为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 眼前这个顾骋,好像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顾承岳了。 没有去一个普通二本,而是考到令人梦寐以求的p大。 没有学习冷门的生物工程,而是选择了不愁就业的计算机科学与技术。 没有暗恋那个二本同校女生,而是喜欢上p大的英语系花。 没有因为赊欠学费拿不到毕业证书,反而因为模特兼职衣食无忧并且生活充实。 更没有—— 霍誉非以为即使境遇不同,他也会找到那个曾经的顾承岳,而事实上,他看到的是一个似乎已经完全不同的顾骋。 这让他一瞬间如释重负,又一瞬间怅然若失。 肩膀突然被人狠狠一撞,然而在力道撞来的同时,他迅速反手一拉一扣,将对方撂倒在地。对方竟然什么也不解释,爬起来就要继续往前跑。 第6节 霍誉非注意到这是刚刚和顾骋一起打球的人,心中隐隐一跳。 顺手抓住对方,唇角带笑:“这是怎么啦?” 那个男生努力甩开他肩膀,着急道:“哥们对不住,我着急去校医院叫人,人命关天啊!” 霍誉非笑意突然一收,从来从容的神情上竟然出现一抹厉色,一把将对方拽到眼前:“顾骋?” “你怎么知——” 霍誉非转身就朝篮球场狂奔而去。 果然一群人围在场地中央,他扒开人群挤进去,单膝跪下,快速的试了试顾骋的动脉,倾身去听心跳。 然后脱下外套,一边挽起袖子一边对周围人示意:“请你们让一让好吗?他需要新鲜空气。” 围着的人都被他迅速专业的反应惊呆了,纷纷向外扩散出一个直径七八米的大圈,还有人路过探头探脑以为这是在做什么游戏。 霍誉非嘴角紧绷着,天然上翘的弧度都显得紧张、生硬。 他将顾骋四肢放平,按下对方额头打开气道,然后进行胸外心脏按压。几组之后,重新试探顾骋脉搏、心跳,继续心脏按压。 依次重复,同时以30:2的比率给与人工呼气。 不知道从多少次之后,微弱的脉搏才渐渐有力起来。 霍誉非胳膊一软,差点没有支撑住身体,周围的同学连忙扶住他,问他要不要紧。 霍誉非挥挥手,深深吸了口气,低头继续人工呼吸,同时进行心脏按摩。 直到医生赶到,测量了顾骋的心率脉搏血压,将他放上担架。 霍誉非整个胳膊都是软的,等担架抬走之后,他还是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之前围观的同学一部分跟随去了医院,一部分留在霍誉非身边,用那种看着大英雄的目光瞻仰他,同时关切的问他要不要紧。 霍誉非把头在膝盖里埋了好一会,才重新抬起来,眉眼生动带笑:“没有事啊,刚刚有点脱力了,你们不需要管我,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深深捋了捋头发,用手心揉着眼睛,深深呼吸了许多次,没有完全平复的紧张心跳才慢慢回归正常—— 原来可以改变的都变好了,不能改变的依旧那么糟糕。 顾骋在校医院醒来,送他来的那些同学都已经回去上课了。 他摸了摸胸口,那种撕裂一般的绞痛似乎还隐隐没有完全散去,以至于令他睁着眼睛平躺了许久,才慢慢扶着床头坐起来。 神情有点茫然。 大概是他送来的阵仗太大,有人看见他醒了,就主动叫了医生。 医生进来让他重新躺下去。 顾骋有点发愣,等对方又重复了一遍,才低低说了声“抱歉”,扶着床边重新躺下。 医生给他听了心率,试了脉搏,皱眉沉吟着,像是要考虑要怎么说。 “你以前有没有过这种情况?” “小时候有过一两次。” “那你最好还是去大医院检查一下,我给你开个转院证明。”医生在本子上写了几笔,“小时候没去查过?这次最好让家里人陪着,你心脏肯定是有问题的,检查之前都不要剧烈运动。随时可能发病。” 顾骋沉默了几秒,点点头:“谢谢,我现在可以出院吗?。” “可以是可以,你感觉怎么样?不舒服就再躺一会,觉得可以走了再去前面缴费。” 医生说完正要转身,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记得好好谢一谢那个给你做急救的同学,要不是急救措施正确及时,你现在可能就很危险了。” 顾骋没有在医院继续躺下去,办理出院手续。 在洗手间洗手的时候,手掌下面刺痛了一下,顾骋抬起手一看,才发现破了一大片。这几天天气回暖,再加上难得打一场球,他就没有戴手套,恐怕是摔倒在地的时候蹭的。 今天是星期五,玉宝斋那边还有工作,但这个情况肯定是没法去了。 顾骋盯着右手,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几秒才理清楚自己是要先回宿舍,才能给玉姨打电话说情况,就说这一次的活他后面会抽时间不收钱补上。 然而脑子还是乱糟糟的,一时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办法。 他是孤儿,他没有积蓄,每月打零工兼职攒下的钱,要交学费、住宿费,要衣食住行,要至少买一台电脑。不需要去什么大医院检查,他就能感觉得到,自己这个并不是小问题。 那就意味着一大笔钱。 顾骋轻轻把水扑到脸上—— 他付不起。 十几分钟之后,等顾骋重新走出校医院大门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多余的神情。 现在正是上课时间,他打算回宿舍给玉宝斋回一个电话,然后换一身干净衣服,在舍友回来之前离开宿舍,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一会,想一想自己应该怎么办。 初秋的校园,被染上了不同层次的红色、黄色、干枯的木色。 只有香樟树广卵形的树冠不为所动,依旧蓬勃向着天空舒展,把午后的阳光筛成斑斑驳驳的亮块,洒在树下站立的那个人身上。 校园里静悄悄的,站在树下的那个人,忽然抬头看过来,朝他一笑。 轮廓深刻的混血五官,在阳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明亮的阳光好像挂在他嘴角,风簌簌一吹,又吹进了他眼睛里,亮亮的,非常好看。 也给人印象很深。 尤其是,在他已经没办法从空气中汲取氧气的时候,对方毫不吝啬的一次又一次渡给他。 那时他已经恢复了一些意识,不会记不得这样一张随随便便也让人过目难忘的脸。 顾骋主动朝对方走去。 霍誉非眼睛像是又被点亮了一次:“没有事了吗?我正想进去看看你。” 顾骋马上回答:“医生检查了没什么大事,非常感谢你。” 他就说了一句“感谢”,说得很简单,可能会让人觉得没有什么诚意。 霍誉非不会,而且他关注的重点也不在这里。 “你现在要回宿舍吗?我送送你。” “不用了,谢谢,我们留一个联系方式?”顾骋在包里找到一支笔,想找张纸。 霍誉非主动把手伸出来:“写这里喽。” 顾骋又找了一下,果然没有,就低头在霍誉非手心整整齐齐写上自己的姓名、专业、班级、宿舍号、电话号码。 霍誉非笑眯眯的拿过笔,抓住顾骋的手展开:“我来写我的。” 碰到了他擦伤的地方,顾骋稍微缩了一下。 霍誉非马上就发现了,嘴角还是微微上翘,语气却特别的抱歉:“我没注意到,对不起啊对不起,走啦,我带你去包扎一下。” 霍誉非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包扎时又发现顾骋左边胳膊肘和膝盖也都擦伤了。 趁医生上药,霍誉非去缴了费,医药和包扎费用一共六十三块五。 02年还没有城镇医保,所有医疗费用都要自己承担。霍誉非盯着收据上的“陆拾叁元伍角”,神情若有所思,随即嘴角笑意却又加深了,显出一个小酒窝。 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句:“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霍誉非手指一动,就把收款单揉成一团塞进口袋:“十几块吧?没多少,明天请我吃早餐呗。” 顾骋顺着动作看向他的口袋,目光在“虎头”上一掠而过,又顺着口袋滑落在裤子上,然后是鞋上——一触即收。 “明天,我请你吃晚饭吧。” 霍誉非摸了摸鼻子,随即点点头:“好啊,对了,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他拿着笔,在顾骋的手背上,写下自己的专业班级、联系电话,最后才写下“霍誉非”三个字。 “我现在,是,霍誉非。” “还有,”他抬头看着对方,嘴角弯弯:“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你要怎么报答我呢?” 第7章 不由自主 顾骋心里本来还有些烦恼,看到霍誉非这样明朗的笑容,不知怎么也明朗了起来,好似跟这个人在一块,天大的问题都不是事儿似的。 顿时也笑了:“有什么能效劳的,我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霍誉非揽住他肩膀,带他往外走:“哪里会要这种地步?对你的救命恩人好一点就好啦。” 顾骋转头看了他一眼:“好,我答应了。” 霍誉非挠了挠脸,故意作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玩笑道:“你答应的这么爽快,也太随便了。” “怎么会?”顾骋背脊挺拔,长眉入鬓,仿若刀锋,说话却很温和的,甚至有点儿温柔。 像是在对自己说一般,轻之又轻地:“我说的话,什么时候变过。” 从九九年大学生扩招到现在也才两三年,学生总体上而言是不多的。男生一共也就那么几栋宿舍楼,霍誉非和顾骋就在同一栋。 霍誉非之前还说要送顾骋回宿舍,事实上却是顾骋把他送到了回去。 因为明天要请霍誉非吃饭,顾骋就特意来认了个门,并约好时间,说他会提前来接霍誉非。 等顾骋背影转下楼梯,从走道里消失,霍誉非才拿钥匙打开门。 结果宿舍门一打开,就是嘻嘻哈哈一阵掌声。 杨小东比较沉稳,没跟着起哄,余敏之和林海源过来一个接走他外套一个接走他书包,推他在椅子上坐下,拿了个本子卷成话筒,装模作样采访他“见义勇为”的感受。 霍誉非刚刚紧张过头,身上出过汗很不舒服,一边起身拿衣服要去冲澡,一边事不关己的道:“什么‘见义勇为’,我怎么不知道?” 林海源从后面勾着他肩膀又让他坐了回来:“好事也要传千里嘛,我中午在校医院陪朋友挂水,就听人家说,是一个上身老虎头的外国友人仗义相助,还能不是你吗?” 霍誉非立马做出“我不爱听”的样子,偏偏嘴角还是翘的:“老虎头怎么了?我这是东北虎,特别珍惜的品种。再说了,你能说我不帅吗?” 林海源顿时语塞,无语道:“帅帅帅,你最牛逼你最帅。那个‘见义勇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霍誉非反手交错,就把那个老虎头换了下来,直接进了浴室:“什么见义勇为,我那是英雄救美。” 林海源竟然当真了,眉飞色舞看向余敏之:“听说誉非又是心肺复苏,又是人工呼吸,感情是大美女?那这赚大了。” 这时候大家都还比较纯情,觉得亲吻是件很神圣很激动人心的事。尽管霍誉非是为了救人,但“人工呼吸”这件事,仍旧值得狠狠打趣一番。 余敏之笑道:“你怎么知道是美女?说不定誉非比较亏呢。” 第7节 霍誉非很快洗完澡出来,换上家里给准备的衣服。 宋女士今天出差回来,霍启东要他和誉莱晚上回家吃饭。还特意给霍誉非强调,让他打扮得规矩一点,不要伤害宋女士的眼睛。 霍誉非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余敏之见他换了衣服,调侃道:“要去谈恋爱了?” “谈恋爱当然要穿之前那一身啦,才能凸显我有多帅。回家,先走了。” 杨小东叫住他:“等等,既然不谈恋爱,那下周六联谊,你也来参加吧。” 霍誉非拉着门,转头:“跟哪里联谊?我考虑考虑。” “英语系啊。”林海源说:“听说他们系花也要来,咱们系女生太少,需要你这个国际友人去撑撑场面。” 霍誉非嘴角弯弯:“英语系都是大美女,让我去我怕你们会后悔。” “诶——太自恋了简直欠打!别跑啊你!” 霍誉非一路轻快,几乎是跳着下了楼,只在顾骋住的那一层稍稍停顿了一下。 因为从紧张之中挣脱出来,又洗了热水澡,整个人轻快的像是要飞起来。 霍誉非从来没有这么心情好过。 如果非要说有,那就只有不久之前找到顾骋的那次。 还有就是现在。 发现顾骋仍旧……身患顽疾。 先天性心脏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因为没有钱,只能保守治疗,甚至、不去治疗。 从而折磨了顾承岳整整数十年。 随着病情恶化,他渐渐不能打球,不能运动,甚至不能跑步—— 只能慢慢的走动,或者静静的坐着。 贫穷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字眼。 他会吃掉你的才华和梦想。 顾承岳没有这些东西吗? 不是的,只是全部都被鲸吞蚕食了。 能改变的都已经变好,就已经足够幸运,令人嫉妒。 总要留下一点,证明顾承岳存在过的东西吧? 这似乎有些残忍且不公。 他偏偏因此而庆幸。 就在他离开学校之后不久,顾骋也换上保暖的毛衣外套,背着书包下了楼。 尽管他对舍友一再言之凿凿的解释,自己中午只是运动过度的不良反应。他心里却很明白,这绝对不是小问题。 因为这种情况曾经出现过。 在他很小的时候。 关于那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似乎是一次检查之后,他就来到了京安福利院。 是谁送他进来的已经记不清楚,但应当不是亲生父母。 顾骋也曾和福利院里的其他小孩一样,有过对亲生父母无限憧憬,但他很快就清醒了,并且用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少的时间戒掉了这种精神鸦片。 至于有关他亲生父母的消息?当然是没有消息。 在孤儿院的第二年,他又一次犯病,很严重,惊动了救护车。不过在抢救成功之后,依旧没有做治疗,甚至住院都没有多久就被送了回去。福利院还是有所关照,至少平时吃的东西好了一点。每天会有一个鸡蛋和一小杯牛奶。鸡蛋还好,牛奶味道却很淡很淡,不知道被兑了多少水进去。 但就是这样,他依旧成为整个福利院小孩子嫉妒的对象。 幸好随着年龄长大,这种情况再没有出现过。 他也特意查过一点资料,很注意保养身体。不熬夜,不参与刺激的运动,有意识的锻炼身体。 但许多事情,毕竟不是你努力所能够左右的。 就比如他是孤儿。 这是天生的。 顾骋又往上把外套拉紧了一些,把手套塞进袖子里。 一步一步下了楼。 差不多是吃晚饭的时间,他先去食堂打了一个肉菜两个馒头,然后盛了免费的咸菜和一碗白粥,一共花了一块二,吃完之后,绕过小半个校园,找到一个提款机,取了三张一百元。 普通大学生一个月两三百元生活费就能过不错,三四百元称得上小康。 顾骋不是普通大学生,更不是有钱人。 但却并没有舍不得花钱。 他打算明天带自己的“救命恩人”去吃点好的。 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看到霍誉非第一眼,就不由自主想对他好一点。 这个“好一点”,甚至超过了他应该有的底线。 霍誉非对此一无所觉。 上一周定做的手串已经做好,他在回家之前去了一趟玉宝斋。 两串佛珠分别装在两个木盒里。整个盒子用实心的梨花木做成,内外做了两层,外一层镂空雕刻了宝珠莲花的图样,栩栩有神,很见功力。盒子内部则用墨绿色的绸缎包裹丝绒,做出一个手镯的凹槽,中央的圆形部分依旧绣了一朵小小的粉白色莲花。 十八颗翡翠珠子在绸缎的映衬之下,更显得碧绿、通透、水润,好看极了。 霍誉非刚刚付了手串的钱款,就接到了霍启东的电话。让他通报自己位置,家里派车来接。 因为宋国珍已经回到家了。 霍誉非回来的时候,宋誉莱已经在沙发上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了。宋女士则和霍启东坐在沙发的另一面。霍誉非刚刚打过招呼,宋誉莱就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妈妈,爸爸,誉非已经回来,我这就去告诉厨房可以开饭了。” 宋誉莱是家里这一辈唯一一个女孩子,素来备受宠爱,能让她变成胆战心惊的小兔子,也只有宋女士了。 当然不光宋誉莱是兔子。 霍誉非默默低头装乖。 饭桌上面,宋女士依次问了一下他们姐弟的学习生活,额外点名让霍誉非分享他在国内读书的感受和收获。霍誉非这段时间在学校基本没有好好学习,只能瞎编乱造,一本正经的从教育的形势方法内容上宏观的概括了中西方教育体系在文化背景下形成的差异。 霍启东两三下就听不下去了,看在霍誉非乖乖换了正常衣服回来的份上没有掀他老底,只是说自己“吃饱了”,就要了壶茶转移去书房。 也不知道霍誉非使了什么法子糊弄,竟然前脚后脚着跟了进来。 霍启东放下手里的黄玉印章,示意他关上门,责备道:“怎么不跟你妈妈好好聊一聊?她也很想你很关心你的,只是工作太忙了。” 霍誉非在他旁边挨着霍启东坐下,摸了摸鼻子:“我知道宋女士日理万机都是为了让我们吃饱穿暖,我很爱她的。” 霍启东弹了弹他脑袋,笑骂了一句:“好好讲话。” 霍誉非捂着额头叹气:“人家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我姐就是‘誉莱宝贝’,我就是‘这个小子’呢?爸爸你也太重女轻男了。” 霍启东心里已经笑了,表面上却不理他,拿起刚刚放下的印章,在手里继续把玩着。 “爸爸,这是黄玉的吗?好像不怎么稀罕。” “你知道什么?” 霍誉非嘴角弯弯,立刻道:“我‘这个小子’当然不懂啦,这不是,买了个东西想孝敬您还得请您先帮我鉴定一下。” 他说着就把那个莲花梨木的盒子放在霍启东面前打开。 霍启东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好东西,不禁轻轻“噫”了一声。 拿在手里把玩起来。 “从哪里来的?” “当然是花钱买的了,我‘这个小子’也不能去偷去抢吧?” “花了多少钱?” 霍誉非用手比了个数字。 霍启东笑了,点点头:“不错,还有点眼力。行了,跟爸爸直说吧,到底又惹了什么天大的麻烦要来找我料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霍誉非侧身坐着,沉吟着摸了摸鼻子,随即抬头看向他,神情正式起来,“您和高叔叔不是关系很好吗?我想在p大设立一个专项的奖学金。” 第8章 交个朋友? “什么奖学金?” “一个关于计算机专业扶持培优的奖学金计划。” 霍誉非的神态引起了他的重视,霍启东放下手串,对他一抬下巴:“说说你的打算。” 霍启东和宋国珍的结合,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算作是联姻。 尽管两人感情深厚,但家族利益方面的考量则一定高于彼此夫妻之情。 多年前因为局势动荡,霍氏变卖家产,举族迁往澳洲,并且传下家训,霍氏子弟不得经营任何具体产业。 如今澳洲已成为家族多年经营之处,霍启东身为霍氏次子,刚刚成年就表示自己毫无才干,主动放弃继承权。 与之相比,因为正确的立场和背景,宋氏以事关国计民生的产业起家,虽然少些底蕴,近年却越做越大。霍誉非的外祖父宋梦德膝下无子,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年龄渐大,力不从心之后,就把宋氏产业渐渐移交给宋国珍,并一路给自己的大女儿保驾护航,帮助她重新整合手中权利。 因为这样一种情况,他们的婚姻非但没有涉及利益分割,还能够互利共赢,得到了双方家族的支持。 除了这些表面上的内容之外。霍誉非对自己的家庭,双方父母,以及父母的家族可以说一无所知。对他而言,和父母兄姐关系亲密是“霍誉非”这个身份所必须尽到的义务,再多的东西他不想承担。 也并不觉得自己具有插手其中的资格。 霍誉守则不同。身为家中长子,成年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就是一个港岛的实际项目,全权交给他打理,盈利不多,也没有太多实际事务,算是小试牛刀。宋梦德一心向国外发展,在美国也持有许多长线投资。霍誉守毕业之后,国际事物就逐渐向他手中转移,使得他年纪轻轻就有机会手握实权。 当然也不得不绝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国外。 霍誉守显然继承了在霍氏家族在投资方面的独到眼光,对他来说自己所做的工作并没有什么特别,但也没有什么困难。 第8节 因为长子表现的很优秀,霍启东在这两年一直考虑,想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和霍誉非谈一谈家族继承权的问题。 今天恰好是一个不错的契机。 霍誉非第一次提出自己的投资计划。 主动的放弃继承家族产业并不代表霍启东缺少投资的眼光。对霍氏子弟来说,投资是一种血脉天性。霍启东可以任凭儿女不事生产挥金如土,却绝对不可能同意任何一个毫无意义的投资。 因此霍誉非知道如何包装他的真正目的。 “爸爸,计算机技术一定会成为未来的所有产业的技术核心。传统产业想要继续生存下去,只有两种选择,要么选择与互联网紧密结合,要么转型成为新型互联网产业体。” 霍誉非双眼明亮侃侃而谈:“p大作为全国顶尖的学府,也非常具有前瞻性的开设了相关专业。现在,国内市场还处于初生态,但四年之后,这些相关专业的学生都将成为第一批奠基人。我考虑的是,拿出一笔专项资金,针对相关专业学生进行一对一帮扶,并且签订就业协议,四年之后,他们将成为我们的第一批人才储备,我们在这个领域的任何举措也都能够抢占先机。” 出乎预料的是,霍启东眉头越皱越紧。 霍誉非不禁顿了顿。 就听见霍启东严厉的声音:“继续说。” 霍誉非本来还以为自己想法挺超前呢,没想霍启东一点不买账,不由迟疑了一下:“那么……爸爸,你觉得我的想法可行吗?” “你自己的想法,还要反过来问我吗?” 霍誉非低头装乖:“我有想法,当然要先来请教爸爸啦。” 霍启东问他:“你这个考虑是出于什么的立场?霍氏这里?你妈妈这里?还是……你自己呢?” 不等霍誉非回答,他继续道:“只是设立一个奖学金不难,但你所说的抢占先机,光是这些却远远不够。既然你有了想法,就要好好的做出来,关于计算机互联网具体怎么和传统产业结合,我希望就在这几天看到一个具有前瞻性的投资计划书。” 霍誉非一怔,心想他就随便说说,这样也能当真? 就听霍启东道:“怎么?这些做不到?那我就要怀疑你设立奖学金根本是空中楼阁、或者另有目的了。” 霍誉非连忙道:“怎么会?这个当然没有问题。” 霍启东似乎懒得跟他说了,挥挥手让他下去。 然而等霍誉非真正离开之后,他一直紧紧皱着的眉头突然放松下来,笑骂了一句:“这小子,我还当他不开窍了。不开窍倒省了许多操心,一开窍反而让我难办了……罢了,再等两年看看吧。” 霍誉非本来是打算空手套白狼来的。 结果狼没套着,反而白搭了一个翡翠的手串进去。 微微惆怅的叹了口气。 随即又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他也算尽力了,大不了想想别的办法。 却一点也没打算真的做出什么计划书来。 霍誉非并不想插足霍启东或者宋女士的家族产业。 毕竟—— 他自嘲的笑笑,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算得上是谁? 顾承岳变成了顾骋,那么他呢? 他总要,找到自己吧? 第二天回到学校,霍誉非第一件事就是找出一身“爆裂拳手”的运动装换上。宿舍其他人都回家了,就林海源没回,在宿舍也无聊,就古古怪怪看着他换衣服,感叹道:“誉非,你衣服还挺多的嘛!” 霍誉非“嗯啊”了一声,对他的观察能力表示赞许,又换上自己的“阿迪达达”,就坐在桌子上开始无聊的点时间。 一看就是在等人! 林海源开他玩笑:“换了这么身衣服,看来是要去约会了?” 话刚说完,门就被敲响了,林海源跳下来去开门。 就看到一个挺高的男生站在门口,虽然是简简单单在白衬衫外面套了件旧毛衣,就已经非常好看。只可惜眉宇之间太过凌厉,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但对方一看到从桌子上跳下地的霍誉非,微微一笑,刀锋一般的厉色就转瞬消失不见。 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温柔之意。 这种反差搞得林海源一惊一愣。 霍誉非插着手走过来的时候,突然伸脚一勾,又在他摔倒之前及时架住。 嘴角弯弯的:“看什么呢?天天跟我一个宿舍,还一副没见过帅哥的样子,小心下周在英语系的美女面前丢人。” 一出门顾骋就笑了,忍了忍还是忍不住:“你怎么这么自恋?” 霍誉非坑都挖好了,眼巴巴等着他开口呢,没想到他们根本不在一个点上。 说好了喜欢人家英语系系花吗?这样不抓紧一切机会怎么可能追得上? 他心里嫌弃极了,暗示道:“我有说错吗?难道我不帅?而且听说他们系的系花也会到。” 顾骋特意的上下打量他:“是挺帅的。”又强调了一句:“而且是穿什么都帅的那种。” 霍誉非挠了挠脸,他还没见过这么不上道的,干脆投了一记直球:“系花是大美女诶,你想不想认识?” 没想到顾骋脸色顿时微微变了那么一下。 简明扼要的说了两个字:“不想。” 然后就换了话题:“你想吃点什么?” 霍誉非轻轻一咳,随便报了两种小吃,顿时不再提了。 没想到顾骋却没有带他去吃他说的那两种小吃,而是将他带到了一个装修很不错的酒店。 并且微微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听说这里的自助餐很好吃,就带你过来尝尝。” 霍誉非顿时迟疑了一下。 虽然他知道顾骋在玉宝斋兼职手模,不会特别缺钱,但也很确定在这样的地方吃自助绝对不是顾骋的生活水平能负担得起的。 顾骋却直接拉住他手腕,将他带了进去。 霍誉非看着前面顾骋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心里却有了一种微妙的得意。 相当于一个月生活费的自助餐,味道当然不会差到哪去。 霍誉非在国外多年,回家之后家里也尽量照顾他的口味,准备西餐给他。因此到现在为止还没吃过几样正经的中国菜。 哦,对了,学校食堂当然不能算。 本来他也没有特别想吃,但是才喝了一小碗鲫鱼豆乳羹,整个人的想法就顿时改变了。 尤其很多菜色他因为在国外多年,从来没有吃过,兴致勃勃的一样一样试了过去,吃到最后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顾骋倒是吃的不多,看到霍誉非忙不过来的样子,偶尔会帮他剥几个虾,夹两块排骨之类。 霍誉非毫无所觉直接夹起来吃了。 吃了几口才发现不太对,连忙道:“我自己来,你这样我要不好意思了。” 顾骋眉毛一挑:“不好意思?不是你说要我对你好一点吗?” 霍誉非刚好不小心咬了一口小米辣,辣得整张脸都热了,顾不得说话,呛了好几口,才回答道:“开个玩笑啦。我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顾骋筷子尖在碟子边缘上停顿了一下:“交个朋友?” 他突然反问了一句:“为什么?” 霍誉非不为所动,依旧嘴角弯弯:“这还需要为什么啊?” 顾骋神色淡淡的:“凡事都要有个理由吧?” “那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编一下。”他笑起来嘴角露出一个小酒窝,这样看着你说话的时候,好像说什么都会让人忍不住答应。 “现在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就是特别想跟你交朋友。” 顾骋没回答,只是又顺手又剥了一颗虾丢进了他碗里。 目光又一次落在这个第一眼就让他心中异样、莫名想要亲近的人身上。 刀锋般英俊逼人的面容,突然柔软恍如春风:“好吧,我答应了。” 他生来就比别人少了一张“普通人”的证明,他注定拥有太少。 因而也想要太少。 这也就使得,但凡有一点儿想要的东西,就算不择手段,也要得偿所愿。 第9章 多一颗糖 顾骋说:“我答应了。” 对别的人来说,一句我答应了,可以是郑重的保证,也可以是随口的敷衍,但不管怎么样,这句话的保质期都不会太久。 对顾骋而言却,不同。 因为他拥有的东西太少,想要的也太少了。 但凡有一点能握在手里的,就格外珍惜。 就像是小时候在福利院,资源匮乏,所有的东西都一定要平均分给每个人。 有一次,来帮忙的义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没有数清楚,多发给他一颗水果硬糖,他立刻小心翼翼藏起来,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就算睡觉也要握在手心里。那一年夏天来得很快,糖融化成黏糊糊的一团,粘在了掌心里。直到一次迎接检查,院里组织给他们去公共澡堂洗澡,黏在手心里的东西才被发现。 帮他洗澡的生活老师死死掰开他的手,脸色难看的把化了一半的糖扣下来扔进下水的地漏里,一边嫌恶的用澡巾反复搓洗他的掌心,一边安慰他“不哭不哭,洗完澡老师给你好多糖,好多好多,乖乖不哭啊……” 他将信将疑的抽噎着。 当然这都是哄孩子随口一说的话,一个成年人不会把一颗糖、甚至一把糖看得有什么珍贵,更不会觉得自己这种轻飘飘的廉价许诺有什么一定要实现的必要。 所以他讨厌、或者说抗拒被别人许诺,更极少做出许诺。 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太过珍惜。 年纪尚小的顾骋而言,不但失去了半颗化掉的糖,还失去了更多别的东西。 并不是因为一颗糖有多么珍贵,或者是他有多么爱吃。 而是比别人多出的那颗糖,让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是被偏爱的,是不一样的。 但他很快就明白并非如此—— 第9节 他不值得, 他一无所有。 就比如——这个所谓的“朋友”,就是他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的东西。 他拼命的学习,就是想逃离那个地方。 他拼命把自己伪装成正常人家的孩子,却从来不敢回应周围人给予的善意。 因为每一次,在他觉得,他已经能够放下自己的出身,融入周围人正常生活的时候,就会一遍遍做梦,梦见福利院吵吵嚷嚷的大通铺,梦见食堂里磕掉边缘永远也装不满的搪瓷碗,梦见——公共澡堂升腾的热气,模糊了面庞的生活老师。 他早就记不得是谁了。 却清清楚楚记得那半颗融化的糖被从手心剥离的撕裂感,硬毛的刷子在掌心一下下狠狠的反复搓刮,直到红通通的掌心被热水冲的干干净净。 直到—— 一无所有。 顾骋正努力把心里那点藏得很深很深的小自卑再往更深的地方藏一藏。 就被一个虾仁突然塞进了嘴里。 霍誉非姿态漂亮的拿餐巾纸擦干净了指尖,然后伸手在顾骋额头上弹了一下。 “说两句话就走神,想什么呢?” 他动作极为自然舒展,就算穿着一身一看就最为廉价的衣服,也好像是西装革履,坐在觥筹交错之间一般。 是不是有人真的天生就有这样的气度?就算深陷泥沼,也能在星光之下,开出一朵花来。 霍誉非抬手想看一眼时间,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戴表:“我吃饱了,你呢?” 顾骋点头:“我也一样。” 霍誉非说:“那好,你坐着等等我好吗?” 说完就站了起来去结账。 他不可能真的让顾骋结,顾骋是什么样的经济情况,霍誉非会不清楚? 顾骋看到霍誉非走向收银台,明白了他要干什么,抓起外套快步追上去。 在霍誉非掏出钱包的同时用力按住了他的手,不容置疑的把钱包从他手里抽出来,又从自己钱包里掏钱结款,低垂的睫毛因为暖色的灯光在脸颊上打下一圈阴影。 霍誉非抢不过他,无奈歪歪头:“别这样嘛,也给我点面子,好歹一人一半?” “那怎么行?”顾骋压根不和他争,把钱包放回霍誉非口袋,就带他往外走,“不是说了我请你?”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 “顾骋!” 霍誉非还要回头去看,手腕上就是一紧,被顾骋用力拽着,直接拉得他来不及回头。 等到匆匆走到站牌等车,霍誉非打量他:“刚有人叫你呢。” 顾骋“恩”了一声,坦坦荡荡:“我听见了。” 霍誉非挠了挠脸,没话可说了,倒是一个劲回头看有没有人追上来。 他是真的好奇,顾承岳是怎么变成顾骋的。 并且还好奇关于顾骋的一切。 不过也并不是特别着急,毕竟,人已经被他抓到了,不是吗? 他嘴角弯弯一笑。 刚好这时公交停在面前,两人正要上车。 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顾骋!” 霍誉非这次立马回头,就见顾骋被一个女生死死拽住了。 顾骋没办法和女生动手,牢牢站在原地,脸色冷淡极了:“你松手。” 霍誉非见他毛衣的袖口都给揪变形了,不禁笑了笑:“有什么话,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好吗?” 对方对他视若无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顾骋:“我就不松,你故意躲着我是什么意思?赵阳的事我已经跟你道歉了。” 顾骋眉宇更加锋锐:“颜清,我们已经分手了,请你不要再来找我。” 说着就狠狠抽回胳膊,转身就走。 那个叫颜清的女生却来拉他的手,顾骋一闪躲开了,霍誉非却看到他手背上多了一条很长的红痕,不禁皱了皱眉。 顾骋拽了他一把,声音都是冷:“看什么?跟我回去。” 顾骋这种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立刻就把颜清逼得哭了出来,一只手拼命拽住他毛衣袖口,抹着眼睛蹲在了地上。 抽噎着:“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我跟你道歉行不行啊。又不是我让赵阳去找你的啊。” 霍誉非一只手被他拉着,另一只手还放在口袋里,觉得场面实在尴尬。想悄悄把自己手腕抽出来,却反而被用力握得更紧。 顾骋嘴唇抿得死紧,深深呼吸了两下,沉声道:“你是没做错什么,只是我也有选择和人相处的自由吧?” 颜清顿时哭的更凶了:“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我不要跟你分手,我真的真的喜欢你啊!” 现在天色还早,这么在大街上实在引人注目,尤其没多久,颜清的几个女同学也匆匆从刚刚吃饭的地方赶了出来,围在她旁边安慰,说她没有错,让她不要哭了,又三言两语的让顾骋不要这么绝情。 “清清哪里对不起你啊?顾骋。” “清清喜欢你,不要得寸进尺好吗?” “你们以前不是很好吗?不要互相赌气啦!” 顾骋神色已经冷厉得令人心惊,竟然还有人开玩笑打圆场:“顾骋体现你绅士风度的时候到了,你快点安慰她一下,我们就不许她哭了,让她原谅你。” 霍誉非嘴角天生带笑,就站在一边静静看着。 直到颜清稍稍松手,又重新拽上来,在顾骋的手背上留下第二道划痕的时候。 霍誉非直接握住她细白的手腕,一并掰开了她的手指,甩开一边。 女生力气本来就比不过男生,更不要说霍誉非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用力极大,颜清惊叫一声,捧着手大哭起来,倒是比刚刚哭得要认真了点。 颜清的同学顿时义愤填膺起来,纷纷指责。 霍誉非嘴角依旧带笑,突然一脚踢飞了垃圾箱旁边的一个易拉罐。 金属在柏油马路上刮出长长一段的刺耳声音,才弹跳着飞起来。 顿时鸦雀无声。 只有往来汽车的喇叭声。 路灯突然齐齐亮了起来,地上出现好几条深深浅浅的影子。 霍誉非一动,满地的影子也跟着动了起来。 他事不关己的轻轻提了提裤子,单膝蹲下,仔细的看了看颜清的手,嘴角弯弯的:“我看看,好像没有受伤吧?刚刚是我不对啦,对美女不应该这么粗鲁的,我给你道歉。” 他混血的五官深刻而英俊,刚刚忽视他的颜清猛然被迫近距离对上这张脸,一时之间竟然觉得刚刚都是自己不对了。 就见霍誉非对她微微一笑:“不过漂亮的小姐,你欺负谁都可以,不许欺负顾骋哦,不然,我会为难你的。” 天色暗淡,星光一层层把天幕重新照亮。 颜清和那几个女生没有人再追上来。 霍誉非一路都没有说话,但是天然上翘的嘴角,却让人没法摸出他的心情。 顾骋和他走了一段,干脆打了辆车。 坐上车霍誉非还是不说话,顾骋这才突然意识到,对方不愉快了。 不过他认认真真想了半天,直到的士把他们送回学校,都没懂霍誉非在不高兴什么。 今天偶然碰见颜清也让他心情有些烦躁。 但他仍然特意把霍誉非送到宿舍门口,微微沉吟了一下。 “今天很抱歉,我的事影响你的心情了。” 霍誉非嘴角松了松,还是笑了下:“没什么啦,今天这个女生是你前女友?” 顾骋简略的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让他好好休息,就转身离开了。 颜清是他扎在心上的一根刺。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结尾改了,和这章剧情衔接,最后一句“好吧,我答应了”像不像求婚?233333~~~ 话说有机会要写一个顾骋的视角,这一章满满都是大雾~尤其是誉非最后因为不爽生气,像不像在吃醋? 顾骋宝宝就是这么一步步以为对方喜欢自己的嘿嘿嘿~~ 第10章 怜香惜玉 颜清是他扎在心上的一根刺。 他还没有动手去拔出来。 如非必要,他不愿意再看到对方,甚至再提起对方一次。 顾骋觉得自己这种做法挺幼稚的。 然而颜清是他第一个喜欢过的人。 高中时,颜清主动向他表白,被他拒绝。 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被自己拒绝之后,对方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喜欢自己。 那个时候,顾骋满心满愿都是怎么从京安福利院这个无形的牢笼里逃出去。他当时是福利院里唯一一个还在普通高中就读的,就算什么也不说,他也能从那一双双眼睛里看得出,嫉妒。 他的课本会常常不见,整理厚厚一本笔记会被撕碎扔进厨房的水池。 只要他一开始学习,他们就会想方设法找到他,在他周围胡乱甩泥巴,砸石子。 顾骋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考虑其他。 而且他根本没有被人喜欢过。 第10节 他不懂什么叫“喜欢”。 但是所有人都把他们当做一对,不但是同学,还是老师。每一次颜清成绩下降,班主任都会把他叫到办公室。他解释许多次,班主任都只有一种说法,让他“不要影响人家”。 顾骋觉得这种误会在毕业之后就能自然而然的澄清,然而他们竟然上了同一所大学,所有人都说颜清是为了他才来这所学校。只因为颜清家境太好,父亲是外交官,完全可以选择留学。 但顾骋从来没有当真,直到对方又一次找到他,说喜欢他。 京安福利院是顾骋最不愿意提起的东西,高中三年,没有人知道他是一个孤儿。现在却不得不说出口,为了让颜清知难而退。 然而对方却非常坚定的回答—— “我就是喜欢你,因为你是顾骋,跟别的东西没关系。” 就因为这一句话,他心动了。 他不知道怎么谈恋爱,唯一想到的,就是尽可能的满足对方所有的愿望。 顾骋总觉得颜清和自己在一起,委屈了她,于是他拼命的赚钱,买一切她想要的东西。 遗憾的是,颜清自己也这么认为。 直到有一次亲耳听见她跟别人打电话,他才知道对方也认为自己配不上她。 “是啊,我想要什么他都会买,他也知道他自己没有背景,以后还要靠我爸爸帮忙。但是我不可能把他介绍给我爸爸的,我家要知道我交这样一个男朋友就完蛋了。” “是啦,我是喜欢他,但是以后肯定要分手的,谁让他当初拒绝我那么多次?我爸爸不会让我跟一个福利院出来的人结婚的,玩一玩就是了。” “这个我早知道,看他穿的衣服就能看出来了,幸好还算干干净净,不然我就算被你们嘲笑死也不会去主动……无所谓啦,打赌这件事让他知道又怎么样,他肯定不会跟我分手的。” “我也确实喜欢他嘛,但是他也确实配不上我啊。” 顾骋愣了很久。 原来所谓的“我喜欢你”是这样的“喜欢”。 他接受不了,几乎是报复,也几乎是补偿,他辞掉了所有乱七八糟的兼职,带她去游乐场、电影院、去梧桐街、后海,带她过了最浪漫的一天。在送她回宿舍楼下,即将分别的时候,跟她说分手。 颜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整整一星期顾骋都拒绝了她所有联系,她才意识到,对方是真的跟她分手了。 据颜清那些找上门来指责他的同学和追求者说,颜清因为他有多痛苦,说他有颜清这样的女朋友,竟然不懂得珍惜。 原来她周围的所有人都认为自己配不上她。 顾骋只想笑。 但其实他也笑不出来的。 每天五六点早起,穿过漆黑的巷道和棚户,穿过大半个城买她最爱吃的东西,捂在衣服里带回来。每天只吃一两顿饭,打三四份工到凌晨三四点,拼命攒钱去给她买想要的东西。 他做这些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而只是因为想尽可能的对她好一点。 他以为的喜欢,是竭尽所能的对一个人好。 她的外貌、举止、穿着,她的家庭、背景、出身,她的一切在你的眼里都是最好的。 也或许他错了,但他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顾骋心情沉郁,和同寝室几人简单打过招呼,就拿了衣服去洗澡,热水一冲到手背上,顿时一阵灼热刺痛。 他过来看了眼才发现除了蹭伤的右手,左手的手背上多了两条肿起来的血痕。 这周五的拍摄已经被他推到了下周。玉宝斋把所有双手的拍摄去掉,改为后期,右手也全部改编成左手。为此,所有的模板和道具都加班加点重新制作。他表示要主动承担这部分多出的成本,都被拒绝了。 与人然诺,重则千金。 那么现在,他要怎么办? 与此同时,霍誉非刚刚洗澡出来。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他正用毛巾胡乱蹂躏着头发,突然想起什么,动作顿了顿。从抽屉里找出手表看了眼时间,然后顺手扣在手腕上,抓起外套套在身上往外走。 林海源注意到,不禁问了一句:“哎,澡都洗了,还要干嘛去?” “怜香惜玉。” 霍誉非说完就不见了。 时间刚刚到九点,b市灯火辉煌。 霍誉非打了个的士直接坐到最大的国贸商场,找到一个眼熟的法国专柜,挑了效果最好的消炎生肌药乳和均匀肤色的精华。 对顾骋来说,目前这双手,是他唯一的收入来源。 回来的时候寝室已经熄灯了,宿舍区也上了锁。宿管刚刚躺下就被霍誉非叫了起来,心中恼火不肯开门,隔着门跟他讲住宿规章条例。霍誉非不恼,嘴角弯弯全部回她英语。 宿管顿时意识到自己鸡同鸭讲,无可奈何开门放了他进来。 霍誉非飞快的跑上了楼,敲了敲顾骋的门。 轻轻叫了两声“顾骋”。 过了一会门才打开,顾骋看见他有点吃惊。 就被霍誉非一把拉了出来,趁着楼道晕黄的灯光,撕掉封口的铝箔,然后抓起顾骋的左手,把淡绿色的药乳挤了上去。用指腹细细涂匀。 左手上的两道血痕划拉了很长,高高的肿了起来,看得霍誉非一阵皱眉。 等到绿色的药剂全部被吸收进去,他又挤出一些,按揉着涂了一遍,直到完全吸收。这样重复了几次,明显能看出红肿消退了不少。 霍誉非这才抬起头,突然间就撞进了顾骋凝视他的眼睛里。 所有的寝室都一片漆黑,只有走廊里的顶灯,在天花板打出一圈圈橘色的灯晕。 霍誉非的眼睛却被照的亮亮的,就像是顾骋在校医院门口那颗香樟树破碎的光影里,看到的第一眼。 他突然收回了手,却又马上被抓了回去,霍誉非把药膏和另外的精华液放在他手里,想了想又把精华拿回来,两三下拆了包装,才重新放回去。 “自己每天按时擦。” 霍誉非心里还存着气,说完气哼哼转头上了楼。 回到宿舍,林海源早就躺上了床,正在拿新买的手机和别人聊短信。 突然听到一声冷哼。 把林海源惊了一跳。 包括林海源在内的几个舍友,都很善于和人交往,但也同样犯了形式主义的错误,以为霍誉非真的像表面上那么好相处。这么一低头看到一张冷下来的脸,被窗外的月光照亮了一半,顿时打了个哆嗦,控制不住联想了许多恐怖故事的情节。 过了一会,才小心翼翼道:“誉非,没有事情吧?” 霍誉非本来打算说“没事”,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海源,请问你一个人。” 林海源人缘很广,每个学院都有点认识的人,霍誉非脸色着实把他吓到了,连忙帮他打听,很快就清清楚楚。 原来英语系的系花早就坦然跟别人承认,有一个“配不上”自己的男友。 哦,因为对方“有眼无珠”,现在是前男友了。 林海源转述已经委婉了很多,他隐约察觉到霍誉非生气的原因,安慰道:“女孩子嘛,有点虚荣心也正常,毕竟她爸爸是颜正则,恐怕也是娇生惯养的,是不是?” “你说她爸爸是颜正则?”霍誉非忽然道,“哦,那是挺了不起的。” 然后他转而就打电话给李泽,问他几天之后的酒会名单上有没有“颜清”这个人。 或许是他情绪有些外露,被李泽察觉,有点试探的说:“这个我还不太确定,本来也是想多认识一点b市的朋友,如果你说的是颜正则的女儿,那或许应该是在的。” 不要说是颜清,就算是颜正则这样外交部高官,也无法比拟和霍誉非结交背后所代表的巨大利益。如果这两者之间存在什么龃龉,李泽不需要考虑也知道如何取舍。 霍誉非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很快,他就把自己的怒气收敛干净,声音轻快起来,隐约有点花花公子的腔调:“那就好啦,我正想认识她,担心没有机会呢!” 第11章 煊赫加身 霍誉非还以为顾骋能有多厉害? 还以为能改变的都变好了,甚至有那么点小嫉妒,结果呢? 不过如此! 曾经顾承岳的那些往事,一件件全部重叠在顾骋身上。 好像是爱德华·蒙克《呐喊》里的画面,无数个扭曲的影子铺天盖地压过来,幻化成一张张奚落、嘲讽表情,烙印在那些曾经围观着、指指点点的人身上。 霍誉非一晚上都在和这些印象派鬼影斗智斗勇,睡得很不安稳,天空刚刚亮起一道白光,就被惊醒了。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心烦意乱字额头向上捋了把头发,翻下床去冲澡。 温热的水已经不能抵御深秋的凉意,被柔韧舒展的肌肉撕裂成破碎的水膜,起伏的肌肉在薄薄的水雾之下,更像是发着一层淡淡的光。霍誉非正仰头闭眼让水流顺着额头冲下,就听见林海源在床上喊他:“誉非、霍誉非,大清早的,有人找你!” 他抓了块浴巾胡乱擦了擦上身,围在腰上就出来了。 林海源钻在被子里玩手机,低头看见,吹了个口哨:“脱衣有料啊。” 霍誉非帅气一勾下巴,意思是“这当然了”。 然后他就扬着唇角拉开门,马上笑意就收了收。 顾骋站在门外。 门一拉开,就把充满力与美的身体充分暴露在眼前。 顾骋视线在他身上撞了撞,马上又转向一边,显然这富有冲击力的画面让他一时也有些不自然。 霍誉非神色不变,虽然唇角仍旧是笑模样,但明显没有之前心情好了。 “有事吗?”他轻轻地说。 顾骋喉结微微挪动了一下,重新看向他:“来给你道谢,你给我的药很有用。” 霍誉非目光马上就落在他的左手上,昨天还高高肿起来的两条划痕,已经消下去了很多,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红色。 霍誉非不禁嘴角一弯,但他马上就刻意拉平了。 他在生气。 生顾骋的气。 好吧,也算是生他自己的气。 霍誉非已经表现的这样明白了,顾骋怎么会看不出? 只是他还没想明白霍誉非生气的点在哪里。 第11节 也好给对方顺顺毛——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看到对方不高兴的样子。 就像是自己家里养的向日葵几天几天晒不着太阳,拧在一边垂头丧脑,怪可怜的。 霍誉非故意显得生气,也是防着顾骋蹦出一句“多少钱我还给你”,故意把脸也紧绷绷的。 顾骋却并没有说任何要“还钱”的话,只是表情有一点奇怪,语气还是蛮温柔的:“给你带了早饭。” 他把一个保温袋放在霍誉非手里,想想又加了句:“天气冷,多穿点。” 转身就匆匆走掉了。 霍誉非本来是坚持生气就要生到底。但是一想到现在才七点,不知道顾骋起了多早才准备好。 他就没拒绝。 他不吃,那不就便宜了别人吗? 配不上? 呵,颜清哪里值得! 想想分手之前那一年,顾骋做了多少次这样的事。 气哼哼的坐回桌子前,霍誉非觉得亏大了! 保温袋一看就是新买的,最外一层是印花棉布,里面是保温层。霍誉非拉开磁力扣,把里面上下叠着的两个银色的饭盒拿出来。 躺在床上的林海源马上就闻到一鼻子香味,肚子不受控制的“咕噜”了一声。 从床上馋兮兮的伸出脑袋:“他就是顾骋吧,难怪你那么护着他,人家对你也忒好了点。” “你以为救命之恩要怎么报答?” 霍誉非打开饭盒,一盒是撒着肉松的白粥,另一盒分成两格,一边是南瓜肉酱,另外一边则是装得满满的水晶石榴——全部剥成了一粒一粒,透白里面包着一点红蕊,好看得让人没法下嘴。 一想到这种待遇另外一个人曾经享受了整整一年,霍誉非心里不痛快极了,狠狠挖了一勺肉酱,配着白粥放进嘴里。 他怎么也得吃回来! 那香味激得林海源顿时呻吟一声,翻身坐了起来:“得,我还是去吃饭吧。” 然而一顿早饭是不可能成功收买霍誉非的——当然好几顿也不能! 之后顾骋来找他,都被他冷着脸拒之门外,即使在路上碰到,霍誉非也统统视而不见。 几次迎面遇上,也在对方开口之前就擦肩而过。 霍誉非是真的生气了。 从小到大,他很少有明显情绪外漏的时候,就让人错以为他很好相处。 那只不过是他不在意罢了。 就像是顾承岳,也很少有什么在意的东西。 而但凡他所在意的,即使旁人眼里一文不值,也视若拱璧。 珍而爱之。 对物如此,何谈于人? 顾骋亦然。 如出一辙的小心翼翼和无微不至。 他殷殷切切,恨不得把整颗心掏出来捧在眼前。 结果还不是弃之敝履? 霍誉非冷酷的想—— 他把全部缺失的感情寄托在一个人身上。 就必须承担对方背叛之后的痛彻心扉、一无所得。 这是他应当承受的。 这并没有什么的。 但这些通通不是对方把顾骋看得一文不值的理由。 酒会当天下午,霍誉非就回到家。 一件件脱掉身上廉价的衣裤,换上了刚刚送来的正装。 他很少这样正式。 既是因为不必借此获得认可,他反而担心这些外在之物让他更加看不清自我。 也是因为随心所欲。他讨厌被束缚。 但有时候,那些束缚你的东西,也正是你的价值。 就像颜清可以理所当然的说顾骋“配不上”她,别人就算觉得她这样说不太合适,心中也是暗暗认同一样。而如果将顾骋的换成霍誉非如今的身份,所有人的看法马上就会调转一个方向。 捧高踩低,世事如此。 但所有的这些心怀不屑,绝不是喜欢、更不是爱情。 他一件一件,换上宽边一粒扣束袖的定制衬衫,全手工三件套西装,素面麂皮牛津鞋,粒纹意大利牛皮腰带。 萨维尔的专属裁缝老瑞欧和他的学徒们,已经为霍氏家族的男性服务了整整二十五年,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在过去的两年里,他一直致力于通过各种方式,催促这位年轻的主顾前来更新身体数据,或者是允许他的学徒上门服务。 但都被一一拒绝了,理由是“反正现在也用不到,等需要的时候再说吧?”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对方却找到他,表示需要一身正式的三件套西装,以应对一个重要场合。老瑞欧气哼哼的拒绝了,说在这么短的时间绝对做不到。 然而当这个显赫家族的年轻继承人用可怜兮兮的嗓音威胁,如果不能穿上出自他手的艺术品出席酒会,就不得不去boss这样的地方购买成衣来应付重要场合的时候。老瑞欧不得不妥协,加班加点把三个月的工作压缩到了十天。为了配合试穿和调整,他的学徒在十天之内从b市往返伦敦了三次。 才造就了如今被他穿在身上的作品。 墨绿色硬丝领带被打成温莎结,配银色珍珠领针。 又在双袖扣上暗托的方形绿宝石袖扣。 从头到脚,必求之以精益,必费之以手工。 霍誉非最后从衣帽间的抽屉里取出一块phantom grande sonnerie 幽灵大自鸣,在手心摩挲了一下,随即扣在手腕上。 阳光在素白的表盘上一扫而过,隐约能看出一闪而过的繁复镂刻暗纹。直到深黑的午夜,就会有细碎的光从这些肉眼难辩的镂空的缝隙里泄露出来,在小小的表盘之上,变换勾勒出中世纪神秘的街道、戴着鸟嘴的巫医、兜售邪恶物件的女巫。 还有那闪闪烁烁的荧光——来来、往往、在在、彷如幽灵徘徊。 这曾经是他最喜欢的一块表。 来自顶级制表大师哥白尼的传世之作,由727个零件组成,且完全手工调校、装饰和组装。只要这复杂的工艺中,有了0.01毫米的误差,幽灵就永远不会现身。 就像是——霍誉非自己。 不知道是命运精心策划的阴谋,还是宿命漫不经心的偶然。 总之,他现在在这里。 表面轻微的闪烁了一下,从来彷如正午阳光下溪水一般明亮闪烁的眼睛,仿佛也被衬托出某种满怀心事的幽深。 毕竟,他在呢。 沉默低调的车身悄无声息闯入了一片灯火繁华。 缓缓一个刹车。 霍誉非弯腰从车中下来,随手整理了下西装,抬头就看见了从门口的平台上匆匆赶下来的李泽。 在这同时,今晚的打算浮上心头。 这个第一次,将财富和地位低调又不屑一顾的展露于外的显赫家族继承人,露出一个恶作剧即将得逞的笑容,主动的迎了上去。 第12章 你配不起 就像李泽所说,举办这个酒会的目的,是为了多结识一些b市的朋友。 这些朋友里,就包括颜清……或者说,颜清的父亲。 像是类似颜清这样,因为有着良好的家世和背景而被邀请出席的人并不少,但所有这些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和霍誉非交好的价值。 新加坡李氏家族,是霍氏最为全面持久的合作伙伴。 李泽上前握住他的右手,同时左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十分亲热的道:“我刚刚出来你就到了。” 霍誉非扬唇一笑:“不敢让李公子久候。” 李泽顿时也笑了。 李泽从小在新加坡长大,仅仅回国一个月的功夫,就将b市的人脉关系捋了个通透。 霍誉非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在场内来回穿梭,顺便猜测着李氏这一次回国又会有怎样的动作。 李泽容貌和他父亲李允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处事风格却大有不同。李允温文儒雅,在国学上浸润很深,举止也极有风度,让人以为必然是君子端方。事实上行事却极为雷厉风行,身上很有几分你以仁义待我,我必仁义返之的侠气。 李泽……霍誉非觉得有些难说。 第一次见面时,他还有些惊讶于对方的腼腆。 而像现在—— 无数觥筹交错,无数鬓影衣香,在头顶那盏巨大水晶吊灯切割成无数菱形碎片的光斑里,明明闪闪。李泽一入场中,就化身为社交宠儿,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女士们挤挤挨挨的雪白香肩和男士迎逢的酒杯之间往来穿梭。 无边模糊,一派璀璨。 霍誉非懒洋洋的靠在僻静角落,手指间挂着酒杯,酒液将洒未洒。 李泽今晚的目的已经完成了大半,一转眼就看到了他藏身的地方,端着酒杯朝这边走来。 而另外一半,就在霍家公子身上。 “太无聊了?”李泽靠在霍誉非旁边,转头看向他,说话里带着笑音。 霍誉非嘴角一弯,伸出酒杯和他轻轻一碰:“哪里是无聊?不过是不务正业,在这里偷偷闲罢了。” 李泽立时道:“是我失职,今天到场了许多朋友,应当主动为你介绍的。” 霍誉非笑而不语。 第12节 李泽立时恍然大悟:“来,我带你认识一个人,保证不让你无聊。” 霍誉非碾着酒杯在指间转了转:“我还真的需要你帮个忙。” 然后倾身过去,在李泽耳边低声说了一段话。 李泽表情惊讶了一下,随即也笑了,只短短的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他当先离开了一会,片刻之后,将霍誉非引到一件活动室。 门才一滑开,就是一片欢声笑语。 酒会上不需要应酬的女宾大多集中到了这里,主要是那些年轻的女孩子,受邀也只是露一露脸,顺便来玩一玩,现在都围在矮桌的一圈。桌面上摆着果盘、饮料,还有纸牌、五颜六色的水晶棋子。 他们出现在门口,在场的女孩子全部都仰头来向他们行注目礼。 霍誉非就在里面发现了颜清。 但他目光马上转了过去,如同看到一个毫无兴趣的陌生人。 颜清的目光却停留在他身上,几秒之后,眼睛突然睁大了。 等到李允向他们介绍过霍誉非,她直接发出了一声不受控制的惊呼。声音虽然极小,却马上被身边的薛莹捕捉到。 b市把不同的人分门别类分成了许许多多个社交圈,这些圈子有时候相互重叠,有时候互不相干。不同的圈子常常是互相排斥的,但像李泽这样的人是个例外,几乎没有哪一个圈子不对他敞开怀抱。 更为特殊的就是,李泽在许多个圈子里都有熟人。 比如薛莹。 如果说容貌,在坐的这些名媛里,薛莹并不是最拔尖的。她五官立体,皮肤却偏黑。要李泽说是很好看的,只是不符合普遍审美。 但薛莹人缘极好。她性格十分爽朗,一见到李泽,马上就从地上的软垫上站起来,笑吟吟让座:“三生有幸,李公子也肯来和我们一起玩?” “不可以?” “哪里是不可以,我们刚好无聊呢。只是僧多肉少,你一个人,不够我们分呀!” 霍誉非和李泽这两个名字,代表着霍氏和李氏可望不可即的显贵——至少对于在座的女生而言尤其如此。 加之他们又非常英俊。 许多本来还很不好意思的女孩子顿时捂嘴笑了。 李泽就说:“还有誉非在,他一个顶我十个。” 说完对她眨了眨眼。 薛莹心领神会,吃吃笑道:“霍公子我们不熟,就算顶你一百个,也不敢随随便便拿来开玩笑,再说你的朋友太过出挑,恐怕我们这已经有人要反水了。” 周围几个姑娘显然和她关系极好,立刻就嘻嘻哈哈追问“是谁?” 薛莹抿嘴笑个不停,就是不说,眼光却一直往颜清那边飘去。 “清清?你认识霍先生?” “清清,原来你属意霍少,竟然不告诉我!” “哈哈,既然清清属意霍公子怎么肯介绍你认识,万一你横刀夺爱怎么办?” 霍誉非轻轻一咳,嘴角弯弯解释:“你们这样开玩笑……清清会生气的。” 颜清还没有搞明白是什么状况,就被这火上浇油的一句弄得百口莫辩。 耳边都是嘻嘻哈哈的惊呼起哄。 女孩子们平时已经很熟了,不论私底下有多少弯弯绕绕,表面上都亲热极了,这时一个个轮番对着颜清打趣,更不要说薛莹不着痕迹推波助澜,很快就默认两人是一对。 颜清……尴尬极了。 李泽看作为主人,替她解围了几句,却更惹得周围人不依不饶。 话里话外指责颜清不肯漏口风。 直到李泽“看不过去”,招呼大家坐下玩游戏,才让颜清尴尬稍稍减轻一点。 然而,她又“很不巧”被分到了和霍誉非一组。 桌子上的水晶棋子被收拢起来——这是一款在国外十分流行的飞行棋,因为他规则比较特殊,李泽作为主人,特意向大家介绍了一遍。桌上两人被分成一组,一人负责“出力”,另一人负责吃罚单。 霍誉非很有风度,直接表示“清清随便玩,是奖是罚他都认”。 薛莹玩着手中棋子,笑睨颜清:“真是羡慕呢,只有我们清清有护花使者。” 颜清立刻就抓住机会解释:“你们不要开玩笑了,我和他并不熟。” 李泽笑插口:“是了,你还有我呢。” 薛莹怎么会因为一句奉承就让自己变成众矢之? 立刻就摇头:“那可不行,既然清清不承认他们有关系,今天两位男士,就该见者有份的。” 其他的姑娘早就不乐意了,这时纷纷附和,最终集体表决,不同意霍誉非绅士风度,要让颜清来吃罚单。 霍誉非笑了。 游戏开始。 这套飞行棋不单游戏规则不同,赌注也不大一样,大概是少男少女的游戏,里面难免涉及到一些暧昧的问题和惩罚。 霍誉非倒是运气不错,一路旗开得胜,很快就飞出去老远。李泽就不同了,第一轮就被惩罚,要他亲亲在场他觉得最好看的人。 李泽邪恶的目光落在了霍誉非身上。 周围人顿时都笑了,说不算,一定要是女士才行。 李泽无奈:“可是我真的不敢为了一个小小的游戏得罪这么多姑娘,这不是因小失大么?再说了,我也真心认为你们都非常好看,难以分出高下。” 薛莹不依不饶:“那怎么行,游戏就要遵守规则。” 李泽逃了几次,没有逃掉,突然转过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薛莹脸腾一下就红了。其他人也哈哈大笑起来。 接下来却风水轮流转。 其他几组吃过罚,渐渐顺利起来,李泽也一样。 反而霍誉非,连连让颜清被罚了好几次。 而且还都是许多不适合女生来完成的惩罚。 比如连做五十个俯卧撑,比如用舌头从空酒杯里捞出樱桃。每次到了颜清要受罚的时候,霍誉非总是拦着:“不急啦,我后面用奖励抵掉就是。” 可惜他运气实在不好,奖励没有几次,惩罚却越攒越多,并且一个比一个难以完成。 等到大家嚷着“不公平”,终于拦不下去的时候—— 霍誉非嘴角弯起,抱歉得不行不行的,试探道:“不如要我来吧?” 可惜颜清不像薛莹那样不肯得罪人,今天风头出得太过,就犯了众怒,一定要她亲自完成,最多是把五十个俯卧撑减少到十五个。 本来这种场合,大家都是极力打扮,颜清怎么肯做这种动作?只是她试图含糊过去,所有人都挤兑她,要她不要扭扭捏捏,愿赌服输。 李泽帮她解释:“大家不要太过为难她了,我和誉非两位男士在场,就算大家关系再好,清清小姐也是放不开的。” 薛莹就说:“霍少帮忙也就罢了,怎么李公子也这样帮清清说话?” 李泽笑道:“你可不要迁怒,誉非是我好朋友,朋友妻不可欺,我当然要帮忙了。” “只是大家既然都说好了要玩……怎么能让一个人随随便便破坏规则?但是唯二的两位男士都替她说话,我们也不能太过分,不如这样——”薛莹眨眨眼,显然她平时也看不惯颜清极了,否则不会这样卖力,“你们两人转过身去,不要看就是了!” 霍誉非和李泽依言转身。 这下再没有推脱的余地,其他人目光都落在了颜清身上。 颜清死死咬着嘴唇,险些哭出来。 但她必须得忍着,不能哭,更不能露出委屈的样子。 毕竟这是李泽举办的酒会,除非她想以后都被整个社交圈拒之门外。 可能别人能接受,她却不行。 颜清安慰自己,刚刚这种惩罚别人也做了,又不是只有她,有什么的? 然而在她真的脱掉鞋子,一个个做俯卧撑,而被整整一圈衣香鬓影围观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有多难以忍受。俯卧撑她勉强完成,剩下那些捞樱桃之类,无论如何做不下去了,又被挤兑了一句,顿时哭了出来。 薛莹像是被吓到,连忙安慰她,说都是自己错。 霍誉非立刻走来,毫不吝惜自己一看就身价不菲的西装,单膝跪地,掏出丝巾给她擦眼泪,向她道歉。 他长相极好,唇角不笑的时候也是翘的,这时眉目温柔,声音低低的。 并且安慰她,让她不要难过。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低的呼吸,还有对方身上传来隐约的松青木香,让颜清一瞬间忘记了,对方和那个她“喜欢”却也“配不上”她的前男友认识,并且很有可能是好友的事实。 所以在其他人开玩笑提出,“就算哭鼻子了,也总要把惩罚里面最容易的那个完成吧?”的时候。 颜清又委屈又赌气,几乎没有犹豫,仰起脸就亲了上去。 惩罚要求是——“亲一亲在场你喜欢的人。” 霍誉非却闪开了。 并且他脸色变了,马上站了起来,嘴角弯弯,说出的话却礼貌又疏离:“玩一玩游戏也就算了,颜小姐请不要当真。我不想耽误你,毕竟……我们不合适的。” “是啊,我想要什么他都会买,他也知道他自己没有背景,以后还要靠我爸爸帮忙。但是我不可能把他介绍给我爸爸的,我家要知道我交这样一个男朋友就完蛋了。” “是啦,我是喜欢他,但是以后肯定要分手的,谁让他当初拒绝我那么多次?我爸爸不会让我跟一个福利院出来的人结婚的,玩一玩就是了。” “这个我早知道,看他穿的衣服就能看出来了,幸好还算干干净净,不然我就算被你们嘲笑死也不会去主动……无所谓啦,打赌这件事让他知道又怎么样,他肯定不会跟我分手的。” “我也确实喜欢他嘛,但是他也确实配不上我啊。” 他将颜清言之凿凿说过的这些话,总结为简短的一句,客客气气还给了她。 “我们不合适的。” 一个是b市无数普通高干子女之一。 一个是古老而显赫的庞大家族继承人。 没有人听不出这句话的意思—— 你配不上。 第13节 第13章 误打误撞 曲终人散,大厅中央那个巨大的水晶吊灯已经关掉了,剩下仍然亮着的许许多多装饰灯也足以照亮整个空间。 打着黑色领结的侍者快速在大厅里穿梭,检查宾客们是否有物品遗漏,并核对访客名单,确定每一位客人离开的时间。 老洋房后面的大草坪现在也黑了一大半,亮晶晶的灯泡都关了,只剩下五颜六色的彩灯,一串串从游廊下穿过整个庭院和泳池,使得黑黢黢的水面上也晃动着模糊的色彩。 有两个人衣冠不整坐在廊下的台阶上,昂贵的西装被丢在一边,领带被拉扯开,至于上面的领针早就不知道滚到了哪个角落里。 霍誉非反手撑在地面上,伸长着双腿,仰头看天空中零零散散的星星。夜风吹得他头发乱糟糟的,双排扣的马甲更加修饰出舒展的腰线。 李泽就比他规矩多了。 衣服也穿的整整齐齐。 虽然也是坐在地上,却动作优雅的像是坐在高峰论坛的嘉宾席,一只腿曲起,手臂搭在上面,还捉着支酒杯。 两个人吹着夜风,感觉很惬意,也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空气里突然传出一声“噗嗤”。 霍誉非懒洋洋一扭头,果然就看见李泽笑了。 他挑一挑眉毛:“李公子是在笑我吗?” 李泽轻轻一咳:“这我怎么敢?” “哦——”霍誉非拉长声音,“看来真的是笑我了,不过看在我们世交的份上,也请李世兄千万忍住,不然我要多没面子?” 李泽有点乐。 就听见霍誉非慢悠悠的继续:“毕竟你都忍了大半个晚上了,也不多这一时半会。” 这一下他真的崩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一边笑还一边拍他肩膀—— “霍誉非,不是我说,你怎么能这么幼稚?” 霍誉非躲开他:“我才刚成年,怎么就不能幼稚一下?再说了,她一个小姑娘,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还能怎么办?只能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喽。” 李泽乐不可支:“今天之前,我都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霍誉非很是惆怅的叹了口气:“请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大哥还是很靠谱的,改日,我为你引荐。” 李泽笑容收敛了一下。 霍氏由霍璋祚的长子,也就是霍誉非的大伯霍启明掌舵。但因为霍启明独子霍玉博很早就放弃继承权,加入了unv(联合国志愿人员组织)——为了追求他的社会理想。那么下一任继承人,只会从霍誉非和他的大哥霍誉守之间产生。 又因为霍誉守成年之后一直接手打理宋女士名下宋氏产业,就使得继承人选变得悬而未决。 外界看来,霍誉非比霍誉守更加有可能执掌霍氏。 和霍誉非交好,也是李泽这一次回国的一个重点。 他们年纪相当,出身又很相似。 更不要说父辈之间的深厚交情和利益纽带。 注定要让他们将这种关系传承下去。 只是李泽突然察觉,目前这一切好像还只是他的单相思? 他把酒杯放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轻轻的“叮”的一声。 表情认真起来:“霍少,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我却觉得很投缘,你觉得呢?” 霍誉非仍旧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他嘴角弯弯的,侧脸在月光之下非常好看。 “能听到玉树临风的李公子这么说,我觉得非常荣幸。” 李泽仍旧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么沉默了几秒,霍誉非忽然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挠了挠脸:“是啦,我是真的觉得荣幸。只是我素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总觉得你和我大哥才更有共同语言。” 李泽微微笑了一下:“我有三个哥哥。” 霍誉非等他继续说,却听他话锋一转:“我的一个美国朋友,买下一片农场建了人工攀岩基地,他邀请我去体验,我想你或许也会有兴趣?” 霍誉非想了一下,不好意思道:“我没有玩过,完全没有什么经验。” 李泽推开杯子站了起来,整理着并不凌乱的衣服:“霍少前不久不是刚刚打破了‘翼装飞行’的世界记录吗?相比起来,攀岩就要简单多了。” 霍誉非斟酌着对方的意思。 李泽朝他伸出手,他一笑,伸手握上去,被拉了起来。 就听到对方意味深长的一句:“誉非,你何必妄自菲薄呢?” “嘭”的一下,所有的彩灯齐齐熄灭了。 一盏半透明的蟠龙琥珀烛台亮了起来。 无数盏烛火亮了起来。 连绵成片的火苗同时随着微弱的气流跳动。 许多个固定角度的镜子的反射下,目之所及,无穷无尽的烛火。 几乎透明的冰种玉蝉指环在修长的手指间缓缓转动,温暖的火苗也跳动进了指环里,将玉白的肌肤都映衬出一圈暖色。 “再往左一点,慢一点、慢一点、再慢一点……好的好的,手指放松,关节向后一公分。” “好的!” 片刻之后,摄影从镜头后面钻出来,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这一个场景可以通过了。 外面的街道上传来深秋沁人心脾的凉意。 顾骋走到一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水杯,打开喝了一口水。 今天从下午就开始拍摄,一直到现在,晚饭也是随便吃了一点,加上中间机器出了点问题,又返工了两次,他已经很累了。但他没有任何抱怨。 灯光师在和美术指导商量着找角度,摄影助理还在调整道具。估计还要有一段时间才能结束,至少得把上一次缺的补上。这也是他主动要求的。 顾骋只是休息了一会,就重新站起来。 刚刚拍摄那么久,手上沾了不少灰尘,而且也会出汗。他按照习惯,用温水又洗了一次手。手背上的两道红色经过几天上药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但还是留了一点,热水洗过之后就明显起来。 “今天挺累了吧?”玉熙过来跟他打招呼,看见他手上那两条颇为明显的痕迹,不禁眉头一皱:“怎么才一会就蹭到了?后面还有两个场景呢。” 顾骋抬手看了眼,从包里掏出药膏:“没事儿,擦点药就看不出来了。” 淡绿色散发着草木香的药膏在手背上按压几圈就被吸收干净,之前浮出来的红痕几乎完全看不见了。 玉熙闻到一点香味,不禁轻轻“咦”了一声。 仔细看了眼顾骋在涂的东西,笑叹了声:“小顾你给这双手上也真是下本钱了。” 顾骋动作一顿。 目光落回手中的两支印满外文的药剂上:“这是朋友送的,确实挺好用。” “你们学生都这么大方了?”玉熙拿起那支精华在手中转着看了遍:“我一个熟客,上次来见我手上皴了点,就给我推荐了这个,一小支就要一千八。” 顾骋沉默了片刻。 他拍一组图的收入是三百元,一个月两到三组。按b市如今的消费水平来说,维持正常生活应该绰绰有余。但其实直到上个月和颜清分手之后,他才辞掉那些乱七八糟的兼职。 心脏问题也给他敲了警钟。 因为小时候生病的印象太深,他一直都很注意,只是去年一年拼命打工,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熬夜晚睡过,更不会让自己太过劳累。所以后来球场上突然犯病,未免不是长期积劳成疾。 如果不是霍誉非在场—— 他注意力又回到了手中的药剂上。 这样一算,单这一小支就是他两个月不吃不喝收入的总和。 当所有的拍摄结束之后,顾骋和往常一样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帮忙收拾为给器材腾出场地而弄乱的桌椅摆设。 至于那些翡翠玉石的道具,他在拍摄结束之后就绝不会再碰。 等一切弄完,顾骋准备和玉熙告辞。 然而手伸进口袋,又一次碰到那个药膏的冰凉的包装,心里那点徘徊的迟疑顿时烟消云散。 “玉姨,您上次跟我提的拍平面广告的事,我后来重新考虑了,还是想试试。” 霍誉非回到学校已经是一星期之后。 他真的跟李泽跑去洛杉矶玩了几天攀岩。这里紫外线又强,几天暴晒下来,整个人黑了一大圈,脖子后面都脱皮了。他回家被宋誉莱看到,狠狠嘲笑一通,说他现在就像是刚刚从非洲务工回来。 霍誉非毫不在意,嘴角一弯就露出一口白牙。 霍启东得知他逃课一周是和李泽出去玩,竟也不追究了,更丝毫不提那条不准玩极限运动的“禁令”。反而还有种儿子终于和肯乖孩子交朋友的欣慰。但中午饭才吃完,就变了脸赶他去学校。 霍誉非一推开门,宿舍几人抬头看过来,顿时都看愣了。 余敏之好久没见霍誉非了,这么眨眼一看,简直都快认不出来。林海源倒是反应很快,从床上跳下来,打趣道:“怎么我们的贵公子变成这样?” 他们都是b市本地人,家境殷实,但恐怕也很难理解这种请假一周就为了飞去洛杉矶玩几天户外攀岩的生活节奏。 霍誉非摸了摸鼻子:“不就是黑了一点,有这么夸张吗?” 最为沉稳的舍长杨小东都变了脸:“哪里是一点?你这是刚下工回来?怎么一副劳苦大众的样子?” “劳苦大众怎么了?劳动最光荣好嘛!”霍誉非笑眯眯的,抓着衣摆一掀,反手脱了下来,露出更加明显的六块腹肌,黝黑肌肤里面蕴藏着蓬勃的力量。 林海源是宿舍里最瘦的一个,应该说他从小到大都没胖过,最胖的时候也是让全班女生羡慕不已的“大长腿小蛮腰”,做梦都想变猛男。 霍誉非才一亮肉,他“嗷”的一声就扑了上来,“太好看了,啊啊,誉非,让我摸摸,快告诉我,怎么来的?快快快说!” 霍誉非衣服才换了一半,就被他拽住非礼,连忙往杨小东身后躲。杨小东被他拽着在原地转圈,几个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林海源最后都不死心,非要霍誉非指条明路给他。 霍誉非正想说“多去去健身房”,忽然想到一般的法子林海源怕早就试遍了。但他也没点破这还得基因起作用,反而嘴角一弯:“你真的要知道吗?” “当然啦。” “我这个是在工地搬砖练出来的。” 第14节 林海源因为这个猝不及防的答案智商下线了一秒。 “搬砖?” 霍誉非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赚点零花钱嘛,又可以锻炼身体。搬砖呢,强化上肢力量,主要练腹肌和肱二头肌,你看我手心是不是还有磨出的伤。” 林海源都给忽悠蒙了。 一墙之隔的门外,顾骋正准备敲门的右手,在空中顿了顿。 第14章 他心疼了 霍誉非动作神态语气都太过到位,林海源竟然原地认真考虑了十几秒,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眼睛一瞪,咬牙切齿开撸袖子。 霍誉非笑眯眯的:“别急啊,你可不能趁人之危,我衣服还没换好呢。” 林海源竟然真的乖乖停下,在那眼睁睁看他换衣服。 霍誉非不疾不徐把最后一个袖子套上,突然扭头拉开门就往外跑。 结果就一头撞进顾骋怀里。 顾骋胸口被撞得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就把他捉住了。 “誉非?” 林海源刚好追出来,先是一乐,扬起胳膊就要给霍誉非好看。 顾骋却上前一步,牢牢擒住了林海源手腕,他脸色冷淡,眉宇锋锐,手上力气非常大,林海源就差没“嗷”的一声嚎出来。 顾骋却不松手:“怎么回事?” 杨小东本来抱着胳膊看乐子,这时笑容一收,连忙跟出来:“同学你误会了,我们闹着玩呢。” 顾骋将霍誉非护在身后,语气不善的重复了一遍:“闹着玩?” 杨小东就给霍誉非使眼色。 霍誉非轻轻一咳,认真解释道:“当然是闹着玩啦。” 他一只手插兜,一边不紧不慢松开顾骋的手,一边对着还在可怜兮兮为着面子苦苦挣扎的林海源挑眉毛:“从来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什么时候会让自己吃亏?” 话音一落,突然捉紧顾骋往外跑。 “心宽体胖,海源你生气是长不了肉的!” 顾骋被他拉着飞一样跑下楼,一下子冲进了下课的人流里,引起一片惊呼。 霍誉非松开手,呼吸有点喘,嘴角弯弯的,露出一个小酒窝,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明显心情很好的样子。 “找我有事情?” 顾骋没说话,上下打量着他,发现他不但黑了一圈,好像还瘦了一点。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一动,就碰到了口袋里的钱夹,微微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拿出来,而是笑了笑:“没吃饭吗,一起?” 霍誉非摸摸鼻子:“好啊。” 但其实他已经吃过饭了。 下午回学校前,先被宋誉莱拉去帮她布置房间,房子上周装修好的,三室一厅。就在学校附近,这个时候房价实在太便宜了,这样的地段和户型,竟然才五千一平,而这个价格在b市已经是极贵的了。 想想没几年就要成十倍,二十倍的涨,霍誉非没忍住,又多买了几套。只是他手中本钱太少,就算倍率很高,实际上也赚不了太多。但他不可能去动用名下的股票基金分红,只能随便玩玩,好在这比其他的投资不知道要省心多少。 顾骋一路都在毫不隐晦的打量霍誉非。 他已经一个星期都没有见到对方,因为忙。 除了给玉宝斋担任手摸之外,他又通过玉宝斋拍广告的摄影师白润华介绍,接了几个平面广告的活——并不顺利,工资甚至没有玉宝斋这边高。因为玉宝斋要做品牌,按照合同规定,他不可能去接别的手部广告。而对于拍硬照,他完全没有经验,在镜头前放不开,很难找到感觉,如果不是形象太好,早就被换人了。 在这些之外,他还要兼顾学业。 p大的奖学金十分丰厚,除了国奖外,还有各种社会奖学金,个人奖学金,评选标准很单一,也很公平,就是成绩。 他学的是计算机科学与技术,自己没有电脑,只能提前做足准备,尽量抓住每一次上机的机会,把知识消化吸收。顾骋了解到,这个专业后期会分软硬件方向,大部分同学都倾向于硬件,偏电子技术,可能以后会向高精芯片研究发展。顾骋却对软件更感兴趣。 这样,他就至少需要一台电脑。 说到底,还是为了钱。 顾骋自嘲的笑笑。 正在这时,班里的班委远远跟他打招呼。 张诚专门绕路过来,问他上周发的统计表交了没。 顾骋这一周过得太忙,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特意确认了一下:“是国庆班级活动的那个?” 张诚点头,笑骂道:“也不知道你整天忙什么,咱班同学都是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呢,你竟然能忘?” 顾骋习惯性问了下花费,包括食宿和路费,一人一百一。倒是不贵,他已经准备答应了,目光略过事不关己站在一边等他的霍誉非,话到嘴边又转了一下:“算了,这次我就不参加了。” 张诚和他关系不错,因为是班长,也了解顾骋的情况,想到他之前问费用,马上就意识到对方的顾虑,他有心想帮忙,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顾骋已经跟他打招呼说再见了。 霍誉非听见他说“不参加”的时候抬头看了眼,翘起的嘴角都收了收。 他又有点不高兴了。 p大是第一批列入教育部重点大学培养计划的高校,国家各种补贴项目很多,学生食堂菜色也很丰富,两三块钱就能吃得很好。霍誉非因为已经吃过饭,没有浪费粮食的习惯,就打了一小碗粥,一份凉菜。找了位置等顾骋。 顾骋端着三菜一汤走过来的时候,看到霍誉非面前的东西,明显的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 两人低头吃饭,都没有说话。粥本来就是免费的,只有一小碗,霍誉非配着凉菜,两三口就解决了,坐在那支着下巴等顾骋。目光落在对方起了皮的嘴唇上,站起来走到食堂另一边,买了碗热豆浆,加了好几勺糖,端回来放在他手边。 顾骋胳膊一动,碰到了不锈钢碗的边缘。 手背温温的暖意如同一阵电流,顺着手背瞬间窜满全身,让他整个人都麻了一下。 霍誉非还奇怪他怎么没反应呢,他记得顾骋应该是很喜欢喝豆浆的。 撑着下巴歪歪头:“喝点水呀。你不渴吗?哦……我加了挺多糖。” 顾骋深深看了他一眼。 然后摇了摇头:“我吃不下了。” 霍誉非看了眼他几乎没动过几下的饭菜:“你也没吃多少啊,下午吃过饭了?” 顾骋“嗯”了一声,突然拾起霍誉非的筷子,从自己托盘里拨出一大半到了霍誉非盘子里。 顾骋怎么这么小孩子? 霍誉非挺发愁的:“早知道咱俩就别来吃饭了,我也吃不下了啊。” 顾骋脸崩得紧紧的:“不要浪费。” 霍誉非当然没有浪费的习惯。虽然他已经饱得不能再饱了,但是还是提起筷子三两下解决。一吃完他就连忙拉顾骋去外面走一走——消食。 马上就是国庆,学校里人少了许多,有许多学生为了在外面多玩几天,给自己提前放了假。霍誉非以为顾骋找他一定有什么事情,结果他们一直把整个p大都走了一圈,都是在说闲话。 晚风把银杏树满头的叶子吹得扑簌簌的,零零星星几片在空中飞呀飞,滚进了湖里,在湖面上带起一连串的水纹。他们在湖边又走了一圈,从水面吹来的风都要把胳膊沾得湿漉漉了,还是没有等到顾骋开口。 霍誉非有点担心了。突然停下脚步,直接地问:“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顾骋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鼓起来的钱包,迟疑道:“也没什么事……” 其实他今天来是还钱的。 他在市中心找到了那支药膏和精华的品牌专柜,也确认了价钱,刚好三千元整。 这三千块现在就躺在他口袋的钱包里。 几乎相当于一个学期的学费,但也不是承担不起。 至少他这一周拼命工作,就赚到了大半。 但是现在他犹豫了。 霍誉非一直在等他说话,但是一直没等到,到最后都真的有些担心了。 嘴角都不弯了:“真的没什么事吗?” 顾骋一抬头,就撞进了那双有点担忧的、亮晶晶的眼睛里。 一直握着钱包的手指突然就松开了,反而笑了笑:“没事儿,就想问问你,以后能不能常常找你吃饭?” 霍誉非眨了眨眼,疑惑的“啊?”了声,不过马上的,他就点点头,“当然可以啦,你想什么时候找我都行。” 顾骋不自觉松了口气,但马上的,又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 你什么时候找我都行。 他肯定的说: “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誉非:宝贝,我真的是去洛杉矶玩攀岩了。 誉非:宝贝,其实我还是挺有钱的。 誉非:宝贝,我穿这个衣服纯粹是行为艺术! 誉非:宝贝……别给我夹菜了行吗? 顾骋:恩恩……我知道,别光说话啊,乖,你多吃点。 第15章 何以为报? 计算机科学与技术是新开设的专业,顾骋他们才是第二届,整个专业算上今年的新生一共三个年级,加起来不到六十人。这次的郊游活动也是三个年级一起搞的,目的是联络一下感情,也是他们专业第一次集体活动,不去参加的人非常少。统计下来,大二只有顾骋一个人不去。 顾骋的几个人舍友已经在给明天收拾东西了,张诚带着班里几个男生从校外租了帐篷回来,因为味道有点大,就先送到洗衣店洗了一下,然后再挨个派发给每个宿舍。 顾骋回来的时候,就张诚和他们宿舍的刘赟正在从一个三轮车上卸东西,于是也挽起袖子上去帮忙。 第15节 全套帐篷连带睡袋、支架、防潮垫,林林总总还是挺沉的,男生好说,自己搬自己的,女生就没有这个力气,他们几个人帮着班里的女生搬上去之后,都满头大汗。 张诚一边拿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就招呼说请他们喝汽水。 顾骋挺想赶快回去洗澡的,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被张诚拉着去了。 其实张诚是有话想跟他说。 全班里只有顾骋一个人不去,别人不知道情况也就罢了,张诚作为班长和朋友,置之不理的话,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但是张诚也知道,顾骋不可能为了一次郊游去向别人借钱,所以他脑子一转,想了个办法。 饮品店人挺多的,张诚让他俩等着,自己去排队买了三大杯柠檬雪碧。然后他们三个在红白条纹的阳伞下面找了张塑料桌子。顾骋上一周都特别忙,除了上课的时候,就是睡觉才在宿舍,刘赟和他虽然是舍友,竟然都没说过几句话。 刘赟早就想问他了:“顾骋,你这周都噶哈呢?” 他是东北人,偶尔蹦出一句东北普通话,谁听谁乐。 张诚当即就“噗嗤”一声,顾骋也笑,端着塑料杯在手背上冰着:“我能干什么呀,玉姨那边又帮我找了两个兼职。” 刘赟就“噢”了声,“之前整的那些不是都辞了吗?你又捣扯啥呢?” 张诚本来就是打算给他介绍兼职,听说他已经在打好几份工了,连忙关心道:“最近没什么事吧,你不是都跟那个英语系的分了吗?” 刘赟对颜清不怎么有好感,虽然他也不知到两人为啥分手,但大一一年下来,看顾骋拼命赚钱却从来没给自己买过什么的样,就知道这女生太会使唤人了。 这时候也强调了一句:“分了就分了,你可别傻了吧唧,自己折腾自己。” 顾骋笑笑:“行,你放心吧,我有数呢。” 张诚本来就是为了劝他也参加,这时就热情洋溢的渲染了一遍班级活动的美好蓝图,末了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咱明儿就要出发了,你真不去啊?” “我这次就不去了,跟别人约好了的。”顾骋想到张诚是本地人,问他,“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我想带朋友去玩一玩。” 张诚就给他报了几个,说完反应过来,笑嘻嘻打趣:“哪里来的朋友?我看是女朋友吧?” 顾骋纠正道,“错了,是男朋友。”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突然笑了一下,“对了,我请教你们一个事情。” 顾骋和班里同学关系都不错,张诚和刘赟是他关系很好的朋友,尤其张诚是他们班班长,为人处世很靠谱,顾骋就觉得可以问问他们。 张诚和刘赟对视一眼,下意识都坐直了,态度端正的等他开口。 结果就等来一句这个—— “你们说,有个人救过你一命,还对你特别特别好,甚至比对自己都要好,这会是什么原因?” 张诚翻了个白眼,幸好嘴里没东西,否则一定要喷出来不可。 他强自忍耐了几秒,一脸学术的确认:“你说的这个救命恩人是不是美若天仙,非常的beautiful?” 顾骋仔细思考了几秒:“这倒没有,但也确实很好看。” 张诚点点头,一本正经道:“这就对了,我猜她名下还有无数股票房产,成年后就要继承庞大家族产业,动动小指头就能扼住全球经济命脉?” 刘赟直接笑出声来,顾骋这下也听出张诚调侃的意思,自己也笑了:“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张诚拍他肩膀,苦口婆心:“怎么能不按常理出牌呢,你这要满足后面几条,就是我昨晚上看的那本小说的翻版啊。” 刘赟在那笑得嘴都要抽筋了。 张诚爱看小说,一上大学就花了小三千买了个彩屏手机,天天晚上钻被窝挑灯夜战。他这么点爱好全班都知道。 顾骋把他爪子扔开:“我是认真的,你们别光乐,给点主意啊。” 刘赟还在那笑。 张诚倒是认真说话了:“好吧,不开玩笑,要真像你说的人家对你那么好,还能有什么原因?肯定是看上你了呗!” 顾骋摇头:“不可能。” 他先是特别肯定的给自己说了一句,然后又补充道,“但他真的很好。” b市吃喝玩乐的事业从古至今都遥遥领先。 天幕低悬,热烈的欢呼和音乐都仿佛在穹顶之下不停的回荡,放大,一派热烈。 客厅里,宋誉莱和自己的一众朋友开睡衣party把霍誉非赶进了卧室,再三强调,不许他随便出来。 霍誉非只好举手投降:“好嘛,我很乖的。” 乖乖被关在卧室的霍誉非丝毫不知道自己刚刚收到了人生中第一张好人卡。 他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动,并不是因为心烦,而是因为——撑。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得这么撑。 宋誉莱又不许他出门,只好在房间里随便活动一下。 樱桃木的长桌摆在窗户下,霍誉非把窗帘拉开了,外面弯曲的天穹上星星一闪一闪,风吹进来,就带起一阵淡淡的甘甜木香。 张开的笔记本屏幕上是一个正在编辑的文档,光标还在“注资比例”的表格面一闪一闪。 霍誉非没回宿舍,直接去了二姐宋誉莱那里,宋誉莱给他留了一个房间。霍启东虽然很宠儿女,但对他们教育也很严格,加上宋女士的威慑力,他们兄妹三人都没有挥霍金钱的习惯。 霍誉守年龄最大,已经着手经营宋女士名下的产业,每年都有数额不小分红,自然不需要为钱发愁。霍启东宠女儿,宋誉莱的零花钱从小就是他们三个里面最多的,但花钱也多,又很爱玩。她学的是首饰设计专业,偏向于当代艺术,很注重实验性,常常会买许多昂贵的材料供她折腾……不不,是艺术创作。 霍誉非倒是花钱很少,他在物质上没什么特殊要求,手中总能留点钱,但也不多,不久前全部都折成了房产。 总而言之,他现在有点缺钱。 霍启东上次给他布置了作业之后,每隔几天就要问一次进度,霍誉非见他都是绕着走。 本来他的想法是,请朋友为他介绍一位p大的校友,以回馈母校的名义,设立一个针对计算机专业的专项奖学金,额度弄大一点。可惜一了解才知道,计算机专业刚刚开设第三年,最高一届学生都还没毕业呢,除非覆盖全校,但那样的话,需要的钱又远远不是现在的数字了。 其他专业来回馈计算机?这也不合适呀。 霍誉非都发愁了。 只好回过头来乖乖写计划书。 外面传来宋誉莱和其他女生嘻嘻哈哈笑闹的声音。 霍誉非嫌弃的瞅了眼面前搭配奔腾处理器的笔记本,惆怅的叹了口气,抓抓头发,重新坐回来桌子前。 其实他并没有完全消气呢。 要不是小小出了口气,他也不会心情这么好。 只是当顾骋小心翼翼问他能不能“常常来找他吃饭”的时候,霍誉非心里一下就有点堵了。 怎么连一个能陪吃饭的人都没有? 他又有点不高兴了。 既然人际关系不好,那就多多参加集体活动呐!总不能为了省钱就不交朋友了吧? 霍誉非觉得心都给操碎了。 然而目光落在自己刚刚填进表格里的几个金额的数字上,却被微微刺了一下。 他总是会忘记,或者说他并不想承认—— 并不是顾骋不想。 而是因为他没有钱。 因为他穷。 霍誉非气哼哼的抿了嘴。霹雳巴拉开始打字。 这算什么? 有他在呢! 霍誉非满心的雄心壮志,正打算通宵达旦做出计划,一举说服霍启东。 外面突然传来“啊”的一声尖叫。 一片混乱中,听见宋誉莱慌张的声音:“快快手机呢,誉非!给家里打电话!” 霍誉非马上拉开门。 就看见一个宋誉莱的一个同学歪倒在地上,头发里正咕噜咕噜往外冒血。 他乍眼一看都给吓了一跳,宋誉莱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就更不用说了。 霍誉非看到另外几个女生七手八脚要把人扶起来,还嚷嚷着找冰块什么的。 连忙厉声道:“别动她!” 转头对宋誉莱:“姐,拿我手机去,给家里打太慢了,直接拨救护车,再给欧医生打过去。” 他学过一些急救的常识,找了一个干毛巾给宋誉莱的同学按压止血,仔细检查了她眼耳鼻口是否有渗血的现象,然后小心翼翼将头颅转到一侧。 很快,救护车就赶到了,因为初步断定是头骨裂伤直接被送进了急救室。 受伤的人叫应小芳,是宋誉莱的同班同学。 她们一起的同学都在外面等着,因为情况紧急,都还穿着睡衣。之前和应小芳打闹的那个女生心里很害怕,已经低低呜咽着哭了出来。宋誉莱还算镇定,但她也非常紧张。 屋子刚刚装修好,她就请班里玩的好的朋友来暖房。宋誉莱收集了许多抽象的壁雕在墙上,本来大家都很开心,打打闹闹的时候,应小芳躲其他人的枕头,脚底一滑,就狠狠磕在了那个壁雕尖锐的棱角上。 宋誉莱在急救室门口来回走着,霍誉非知道着急也没用,看到一堆女生穿着清凉的睡衣,觉得也不是办法,跟宋誉莱打了声招呼就下楼去买毯子。 宋誉莱手心里还握着霍誉非的手机,她按亮手机又看了眼时间,终于还是忍不住打了电话,给霍启东。 拨号键和通讯录是在一起的,她心里慌张,第一下还按错了,马上按断,重新打了一次。 没打通。 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多。 霍启东已经睡了。 宋誉莱长长舒出一口气,紧紧握住手机,让自己更加冷静一点。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马上看了眼,来电显示上是“a顾”,宋誉莱接了,才解释了两句—— “很抱歉,刚刚拨错了。” “誉非现在在协和医院……” 她还没说后面的话,霍启东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宋誉莱急忙地解释了一下:“出了点事。不好意思,我有一个电话要接。” 就挂断了这边。 p大学生公寓早已经过了熄灯时间,一片漆黑的寝室里,只有电话小小的一块显示屏发出绿色的荧光。 第16节 顾骋穿着短袖短裤爬下床来接电话,然而才低低的说了两句,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刘赟迷迷糊糊探出半个头:“顾骋,谁啊,三更半夜的,该不会是什么骚扰电话吧?” 顾骋一言不发,忽然快速的向身上套衣服。 “诶!大半夜的你干什么去!” 回应他的是飞快的关门声。 第16章 意料之外 b市深秋的夜晚已经开始弥漫着无尽寒意。 顾骋却一点都不觉得冷,相反的,他身上很热。 他在僻静的街道上飞奔。 就在十分钟之前,顾骋刚刚从宿舍的铁栏杆门上翻出来。 凌晨一点多,学校附近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更不要说出租车。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的街道上,只有他飞快的脚步声和极力控制的喘气。 直到在一家大型酒店门口看到许多停在路边的出租车,他立刻朝着最近的一辆跑去,用力砸了砸车窗,叫醒了打盹的司机:“师傅,协和医院!” 顾骋没想到他会有这么着急的时候。 半夜里看到那个来电显示的时候,他心里就有点发慌。 结果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说“打错了”,说“协和医院”,说“出了点事情”,他心脏一下子就被捏紧了。 顾骋讨厌医院。 极其讨厌。 当他最讨厌的两个字和霍誉非联系起来的时候,他没想到自己反应会这么大。 司机在他焦急的不断的催促下,把车子开的飞快。 两侧的景色被模糊在了路灯里。 顾骋心里混沌着,一边是控制不住的猜测着霍誉非到底出了什么事,一边则是下意识觉得自己这样紧张有些不合情理,心中升起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又很快消散了。 已经两点多了,协和医院的大厅里还是人来人往。 这个点,就算是医院附近的超市也都关门了,只有一个卖营养品的小商店还开着,霍誉非买了些泡面水果,又从老板那要到旁边超市的电话,半夜三更打过去,多加钱买到了几床毯子、暖水袋。 他爬上楼的时候,手术室的灯还亮着。 看来情况确实比较严重了。 宋誉莱躲在手术室门口的墙角,低低的讲着电话。霍誉非把手上的食物和毯子分给几位学姐。 刚刚直起身,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楼梯口转了个身。 霍誉非追了两步,不确定的叫了声,“顾骋?” 不知道是他认错了还是对方没听见,步子反而迈得更加快了,几乎要跑起来。 霍誉非有点困惑的歪了歪头。 宋誉莱一挂断电话,就看见霍誉非在楼梯口,叫他一声:“誉非,怎么了?” “啊,没事啊。”霍誉非回过头,“姐,你拿我手机打电话了?” 宋誉莱把手机还他:“爸爸说他一会也过来看看情况。” “这点事怎么惊动爸爸了?”霍誉非损她,“你怎么永远也长不大?” 宋誉莱抿着嘴没说话。 看到二姐破天荒一幅做了错事的表情,霍誉非也不多讲了,过去摸摸宋誉莱头发,把她的脑袋压进怀里,温柔款款的:“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好吗?爸爸朋友很多的,协和这边只要能把情况稳定住,我们就有时间另外想办法。” 霍誉非比她高好多,宋誉莱在他怀里埋了一会,就站了出来,声音还是软绵绵,说话的内容已经恢复了气势:“这我当然知道,我可是你姐。” 霍誉非嘴角一弯,又想去揉她头发,宋誉莱躲开了,突然看见霍誉非身后站了个人。 “誉非,是不是你同学?刚刚你过来找你。” 霍誉非一回头就看见顾骋站在楼梯口。 他眼睛一亮:“顾骋!你怎么在这?我刚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顾骋沉默了一下,在确定霍誉非没事的那一秒,他内心涌起的巨大庆幸让他自己都觉得吃惊,下一秒,他就因为这种让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的情绪感到……尴尬。 霍誉非在身后叫到他名字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赶快离开。 他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对方在他心里的分量已经这样重了。 顾骋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但他刚刚走到楼下就冷静了下来。 既然来都来了,还被对方看见,这样不辞而别总归是不好。他在楼下吹了一会冷风,深刻意识到自己半夜三更就因为一个说不准的电话一路赶过来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但既然是男人,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 顾骋顶着一张丝毫看不出内心有多尴尬的脸,扭头又回来了。 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目光在霍誉非身边的女孩身上停顿了几秒。 刚刚霍誉非温柔的抱着对方,揉对方脑袋的画面,让他印象很深。 霍誉非回头看了眼手术室的情况,过来拉住他:“我们去旁边讲,你怎么这会在医院?” 他立刻想到了对方的心脏问题,紧张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顾骋挺坦然的:“没有,我误会你出事,有点担心。” 这一句加上之前那个“顾”字,宋誉莱已经意识到是自己惹来的误会:“你好,实在抱歉,是我刚刚拨错电话,打扰到你了。” 顾骋也听出对方是电话里的那个声音。 但他现在更好奇的是对方和霍誉非的关系。 只是这种好奇他自己都还没有察觉到。 “没关系,是我想岔了。”顾骋先对宋誉莱说了句,然后又对霍誉非说,“你这边,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霍誉非笑道:“其实我都帮不上忙,只能拜托医生了。” 顾骋就点点头:“那就不在这给你添麻烦了,我先回去。” 他又想起什么:“如果你明天有时间就联系我,好吗?没有时间也没关系。” “好的啊,”霍誉非马上说,“怎么了?你有事可以随时找我。” 宋誉莱表情却越来越微妙。 虽然她和霍誉非从小就互相不对付,但实际上,霍誉非对家里人和对外人完全是两幅面孔。表面上言笑晏晏,背地里一肚子坏水。尤其是和他那些狐朋狗友,比如说周简达,不知道干了多少荒唐事。 许多她平时不以为然的事,突然明显得让人无法忽视。 她必须多问两句:“请问你姓顾,是——?” 顾骋点头,笑了笑:“你好,我叫顾骋,驰骋的骋,是誉非的……好朋友。” 霍誉非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迟疑,马上就搂住顾骋肩膀,百分之百的肯定道:“是最好的朋友。” 宋誉莱目光变了,然后在霍誉非准备介绍她“这是我二……”之前,突然挽住他胳膊,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霍誉非立刻闭上了嘴,脸一下就皱了。 然后就听见宋誉莱问:“那你和誉非是同学。” 霍誉非总觉得这句话里有陷阱。 顾骋当然不会有这种直觉,很自然的回答:“我们是一个学校,不是一个专业。” 宋誉莱停顿了几秒,确认道:“那么,你们学校有没有一个叫顾承岳的人?承担的承,山岳的岳。” 顾骋目光闪烁了一下,笑容收敛了:“这是我的曾用名,请问你是?” “我叫宋誉莱,是誉非的女朋友。” 霍誉非搞不懂她在干什么,不好当面拆穿,就摸摸鼻子在一边补充了一句:“前女友。” 宋誉莱瞪了他一眼。 看顾骋似乎还要追问什么,她抢在对方开口之前,“誉非,爸爸一会就回来了,你不是要送你朋友下楼吗?就接了爸爸再上来吧。” 霍誉非其实是想直接把顾骋送回学校的。 宋誉莱都这么说了,只好说“遵命。” 指针滴滴答答转着圈,霍誉非陪顾骋到楼下,看了眼时间,已经两点多了。 “你回学校还能进宿舍吗?”他关心了一句,带顾骋去等车。 顾骋明显还在想宋誉莱怎么知道顾承岳的事,随意“嗯”了声,他目光在霍誉非脸上一掠而过,想问,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霍誉非肯定不会给他机会,说实话,他都不知道宋誉莱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他挑了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原来你改过名字?我觉得顾承岳也很好听啊。” 然后在“很好听”上咬了重音。 顾骋没有想太多,却也没有马上回答。 他今晚心情太复杂了,心里乱糟糟的,所以并不打算深入一个不是多么愉快的话题。 就提纲挈领的解释:“我不喜欢之前的名字。” 霍誉非就不说话了。 然后他整一个晚上,直到天亮都没有再说话。 应小芳最终抢救了过来,但是没有度过危险期。霍启东赶到医院接手了这件事,当然霍启东知道的事,就意味着宋女士也知道了。 不出所料,宋女士电话很快打了进来。 这次出事的是宋誉莱的同学,下一次万一就是宋誉莱自己呢? 第17节 宋女士也担心了。 顿时又想起霍誉非的那些“小爱好”。马上让她把电话交到霍誉非手里,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有没有什么危险的思想萌芽。 霍誉非压根没听进去,就“嗯嗯啊啊”的应着。 应小芳很快就被转到了军总医院,生命迹象是稳定了,但是一直没有清醒。 她的父母都是b 市周边一个小城市的普通职员,现在已经辞掉工作赶来了女儿身边。未免节外生枝,霍启东没有和对方见面,而是从秘书团派了一个人全程跟进这件事。 主治医生已经透露过,应小芳有很大可能会成为植物人,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宋誉莱因为这件事心情一直很沉重,霍启东并没有安慰她,只是提醒她从道德、法律和功利主义几个不同的角度,重新审视自己的心态。与其闷在家里,不如陪宋女士去国外走一走。 宋誉莱上飞机之后,家里就剩下霍誉非和霍启东两个人。 霍誉非穿着深蓝色格子睡衣,踩着拖鞋懒洋洋的打着哈欠下了楼。 这几天晚上他都在夜以继日赶他的计划书。 还没找到机会和霍启东谈,就被叫住了。 “誉非,你过来坐,”霍启东问,“你和那个叫顾骋的男同学是怎么回事?” 第17章 来如此 “誉非,你和那个叫顾骋的男同学是怎么回事?” “是好朋友嘛。”霍誉非打着哈欠拉开霍启东身边的椅子,“爸爸,虽然不知道我哪里又做错了,但请问我能不能一边吃饭一边听你教导?” 霍启东折起了报纸:“我不能关心关心你的情况吗?” “我是乖孩子嘛,即使成年了也要常常向家长汇报交友情况。”霍誉非手里抓着叉子,趴在桌上等早餐,眼睛都快闭上了。 霍启东有点心疼了,瞪他:“你又在忙什么?就这么困?” 眼看话题被带走了,霍誉非一下来了精神,突然坐直了:“当然是正事。” 他眼巴巴看着霍启东,就等着他问“什么正事”。 霍启东让他这个表情逗乐了:“要说就说吧。” 这时霍誉非的酸奶水果麦片端了上来,他看都没有多看就跑上了楼,把计划书拿下来,双手递给霍启东:“请爸爸指教。” 霍启东这下真有点高兴,接过来快速的浏览一遍,又要来一根红色的铅笔,从第一页开始为他做批注。 霍誉非开始还不大上心,渐渐就不得不认真起来。 霍启东还请人从书房拿了两本书,两本剪报,和厚厚的一本a4打印的投资备忘录。他打开折角的几页,指给霍誉非看。原来在霍启东在霍誉非提过之后就上了心,收集了一些资料,做了些策略性的思考。 他以霍誉非的计划书为蓝本,从头梳理了一下几轮投资。 父子两人一个教一个学,很快一个早上就过去了。 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霍誉非还在想霍启东给他挑出的毛病。 他突然想到:“爸爸,事实上,我们存在分歧的根本原因不在于未来计算机和网路技术发展的前景,而在于计算机技术的寿命周期。举一个例子,就像刚刚我们用到的那台笔记本电脑,所用第三代处理器,距离第一代处理器面世有八年,而距离第二代呢?只有三年。大量的数据分析足以让我们得到结论,信息技术的更替速度是呈指数上升的。” 霍启东若有所思。 霍誉非静静等他考虑。 过了一会,霍启东突然说:“对了,你那个姓顾的同学,是不是学的就是计算机。” 霍誉非一愣,没想到霍启东竟然还没忘掉这一茬。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霍启东就给他下了结论:“以前你对这些从来没有什么兴趣,我还在想为什么你突然之间有了上进心。原来如此。” 霍誉非眨眨眼。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那个“原来如此”是怎么个如此法。 他试探道:“爸爸?” 霍启东皱着眉。 霍誉非并不害怕,他本来也没什么好怕的,但仍旧非常识相的装乖:“你看到我做的计划书,也知道我不是在胡来啦。” 霍启东点头:“确实有点想法。” 然而紧接着他又说:“你这位同学的情况,我了解了一下,你要找的顾承岳就是这个人吧?你想跟我谈谈你们的关系吗?” 霍誉非心微微一紧,如果不是因为当时根本没有抱什么希望,他一定会更忍耐一点,更谨慎一点。但其实也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恐怕霍启东永远也想象不到他和顾骋真正的关系。 霍誉非嘴角顿时弯了弯:“我觉得现在还不合适。” “那什么时候合适?” 霍誉非挠挠脸:“大概……?” 霍启东不动声色接了句:“等你把人追到手?” “差不多……”霍誉非下意识点点头,突然意识到霍启东在说什么,眼睛都瞪圆了,“爸!”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你觉得我在产生怀疑之后,会轻易的下结论而不去做验证吗?” 霍誉非不高兴了:“我也想知道你是怎么得出这样莫名其妙的结论的。” 他这话说的有些没礼貌。 霍启东脸沉了沉:“好吧,这个心血来潮的计划书,我姑且以为和顾承岳没有任何关系。那请你再解释一下,你请李泽帮你为难一个小姑娘又是为了什么?还有你跟你姐说顾承岳是你的初恋,空穴总不能来风吧?” 霍誉非马上尴尬道:“我胡说的,怎么你们都能信?” 霍启东道:“避重就轻。” 这下霍誉非必须得解释了:“我就是哥们义气!爸爸,跟你说,那个小姑娘太过分了。” 霍启东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那时候你和顾承岳认识了多久?” 霍誉非脸皮挺厚:“人生就是这么奇妙,我和他一见如故。你就别瞎想了好不好?而且人家现在叫顾骋啦。” 霍启东看着他不说话。 看得霍誉非都不自在了,才道:“行了,你这几天就呆在家里,把你的计划书完善深化一下,然后再拿给我看看。如果没有问题,就拿去找几个合作人,有资金需求可以来和我谈。” 霍誉非默默点点头。 只是他真正的目的根本不在这里呀。 “至于你说的那个培优奖学金计划,”霍启东叹了口气,“我会和你高叔叔聊一聊。就当是感谢学校愿意收你入学吧。” 霍誉非也不在乎霍启东明着暗着损他,就抓着自己最看重的一点要他确认:“这个月就批下来?” 霍启东不吭声,霍誉非立刻各种乖巧各种讨好。 霍启东烦恼极了,终于还是点了头:“我会设立一个恒久基金,你自己打理,本金算是我借给你的,要还的,好好做出点成绩,知道吗?” 霍誉非立刻笑起来。 连连做出保证,笑眯眯的跑掉了。 霍誉非饭都没吃完,人就不见了。 霍启东看着旁边一下空落落的位子,筷子提起来了几秒钟,又放了下去。 他心里依旧沉甸甸的,并没有因为小儿子几句嬉笑怒骂就轻松下来。 从小时候霍誉非被确诊自闭症开始,霍启东就一直很关注他的心理情况。霍誉非根本不会知道,从小到大他身边潜伏了多少专业的心理医生和行为分析专家,尤其是那个自闭症莫名其妙痊愈之后,霍启东反而更加担心。 这一次,他们一定要求霍誉非回国,呆在自己身边。 除掉极限运动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他的心理测试结果—— 除了自闭倾向外,还有……自恋倾向。 专家的甚至建议霍誉非做性向测试。 霍启东和宋女士烦恼又忧心。 身为一个父亲,他应该怎么做?霍启东为难极了。 霍誉非一点也没有让别人为难的自觉。 他欢欢乐乐跑回书房,就打算马上把计划书重新做一遍。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始到处找自己的手机。 他忘记给顾骋打电话了。 放假前一天晚上在医院,顾骋跟他提过,如果第二天有空就给他回电话。 霍誉非把这个事情忘记了。 但是现在已经是放假第三天,霍誉非找到手机在手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打出去。 毕竟顾骋没有手机,现在又不一定在宿舍。 而且那句“我不喜欢顾承岳这个名字”……说实话,让霍誉非有点耿耿于怀。 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转而开始专心致志完成霍启东给布置的“家庭作业”。 假期就这么一晃眼过去。 霍启东已经联系过高盛年,谈了奖学金的事,这对于学校、学生、赞助人而言是三方共赢的一件事,高盛年当然乐见其成。 霍启东和高盛年谈事情的时候也带了霍誉非在身边,霍誉非就又光明正大的翘课了。 等到事情谈完,霍启东却意识到这一点:“你平时在学校也这样放任自流?” 然后就赶他去上课了。 其实霍誉非也并不讨厌读书,毕竟他在国外几年生活的主题就是这个,就是现在有了新的目标,占据了他全部的热情和好奇。 但既然已经来了,霍誉非也没有得过且过,而是认认真真听了起来。 等到他下课推开宿舍门,宿舍的另外三个人竟然都在。 余敏之和林海源就不说了,杨小东怎么也翘课? 第18节 霍誉非问了他。 杨小东回头看他:“所以你去上经济学的课啦?” 霍誉非点头。 杨小东噗嗤一下就乐了:“那个是其他专业的选修课,不是给我们专业开设的。” 其他两人也跟着笑他。 霍誉非一本正经道:“追求知识的道路上,难道还有必修和选修的差别吗?” 他走到自己的桌子边,正打算把钥匙丢上去,突然看见了一小纸箱。 就问其他人:“这是什么?” 林海源看了眼:“哦,你英雄救的那个顾骋,前几天来拿给你的。” 林海源是本地人,家里管得很严,就并不常回。国庆也没出去玩,一直呆在宿舍。 霍誉非打开一看,里面塞着满满的各种水果零食。 给他这个干嘛?霍誉非奇怪了几秒。 “他没说什么的吗?” “哦,说了,”林海源顺口道:“他和我随便聊了两句,问我听没听过宋誉莱。我说是你二姐。” 霍誉非无奈的弯了弯嘴角。 看来得去解释一下。 他跑下楼去敲顾骋宿舍的门。 没有人。 晚上快熄灯的时候,他又去了一次。 宿舍里面是黑的。 难道顾骋今晚不回来? 霍誉非这么想着,一转身就碰到一个有点脸熟的人。 张诚和刘赟结伴回来。 就听见有人跟他们打招呼:“顾骋今天在学校吗?” 张诚一抬头就认出霍誉非了。 霍誉非让他印象很深。 “找顾骋?”他友好的说,“他最近都在。” 刘赟掏出钥匙开了门,宿舍里面一片漆黑,他一边摸着开关一边说:“顾骋今天不会不回来……啊你在啊?!吓我一跳,怎么不开灯?” 第18章 胡思乱想 “啪”的一声,整个宿舍明亮如昼。 顾骋在灯光之下不适应的皱了皱眉。 “你朋友来找你。” 宿舍里另外两个人都不在,刘赟给顾骋示意了一下霍誉非,趁着距离熄灯还有点时间抓紧去洗漱。 顾骋的床在下铺,被子枕头都整整齐齐的,他看见霍誉非,立刻从床边站起来。 跟他擦肩而过,拿了把椅子:“请坐。” 霍誉非摸摸鼻子打量着对方神情。 感觉顾骋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心情也不太好,而且对他的态度,明显有点生疏。倒也不是说之前有多熟悉,但从第一面开始,顾骋对他就有种不易察觉的亲昵。 虽然明明没犯什么错,霍誉非偏偏有点心虚。 顾骋在找杯子,好像还要去给他倒杯水,他拉住对方:“别啦,就跟你说两句话,一会熄灯我……怎么这么烫?” 手心的温度让他有点吃惊。 顾骋把胳膊抽了回来:“发烧了。” 他一点都没把发烧放在心上,但霍誉非知道,对方生病的时候就会特别没有耐心,心情也特别糟糕。 “你吃药了吗?”显然没有,但他还是象征性的问了一下。 顾骋语气里已经有点不受控制的烦躁:“忘买了,明天吃。” 霍誉非转身又跑回了宿舍,他自己本来就不常住,上次宋誉莱好像给他放了点常用药,但就是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翻箱倒柜一通,还是杨小东找到盒退烧冲剂拿给他。 霍誉非看了眼是冲剂,先收着了,又去其他宿舍问了圈,发现没别的。 好吧,看来顾骋也没得挑。 顾骋耳朵都是烫的,体温应该已经不低了,但他一点都没有吃药看病的概念,还拿冷水洗了脸。刘赟一边收毛巾一边关心道:“你着凉了?怎么还碰冷水。” 霍誉非刚好听见这一句,没说什么,从顾骋桌子上拿了他的杯子,冲了杯剂量很浓的退烧冲剂。浓郁的中药味让热开水一激,马上充斥了整间宿舍。 刘赟乐了:“呦,药来了。” 霍誉非都不多说话,就端着杯子站在顾骋面前,默默看着他。 他知道顾骋现在这个时候心情一定非常差,很想发脾气。尤其自己还端着他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碰的中药冲剂。 但就算生病可以闹脾气,药却一定要吃的。 顾骋很快就被他目光看得顶不住了。 皱眉接过杯子,诚恳道:“谢谢。” 然后就想放在一边。 霍誉非仍然一闪不闪的看着他。 他只好解释:“我等它凉一点。” 霍誉非戳他软肋:“凉了更难喝,更苦。” 对方甚至都没说一句祈使句,顾骋就是感觉被逼到了墙角。 顿时特别想发脾气,但对着霍誉非又亮又认真的眼睛,却丝毫也发不出来。 只好憋着一口气,端起杯子。 一靠近嘴边,浓郁的味道就让他胃里恶心,幸好量不多,顾骋摇摇杯子,才打算一点点抿着喝,对方就像抓住了他的小心思似的催促道:“一口气就喝完了,一点点喝更苦。” 顾骋认命了。 刘赟看着想笑,特别想说一句“原来也有人能治得住你”,只是现在顾骋一定还恼火着,他就忍着没去撩。 那么一点点杯底的冲剂确实两三口就完了,顾骋一咽下去马上又连喝了好几杯水。 刚好这时宿舍突然一黑,熄灯了。 窗外路灯透进来一点点光。 “你要休息了吧?”霍誉非含蓄的催他上床,“那我明天来找你。” 顾骋摇摇头没说话,直接把他拉了出去,在走廊尽头的小阳台上停下。 霍誉非顺手把阳台窗户关了。 “怎么啦?” 顾骋虽然因为发烧脑子转的比平时慢一点,但是这件事他这几天已经反复想过好多遍,并不需要多思考,只是需要向霍誉非确认。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生病的原因,他沉默了几秒钟,直接省掉了开场白。 单刀直入的问:“你是不是同性恋。” 霍誉非给他一句话问呆住了。 说话都磕绊了一下:“你……你说什么?” 顾骋直视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不是同性恋。” 霍誉非有点生气了。 他到底哪点像是同性恋了,怎么人人都这么怀疑? 斩钉截铁的说:“不是。” 然后就听见顾骋微微放松的声音:“那么我也不是。” …… 霍誉非:“哦。” 这就没了? 顾骋对他笑了笑,“就是问你一下,没别的。”然后他迟疑了一秒,“我觉得你可以跟你姐解释一下。” 霍誉非眨眨眼,明白了。 从顾骋的角度思考就很容易明白宋誉莱的目的,这么一戳即破的玩笑话没有任何意义,但却能表明态度。无论这句谎话是怎么被戳破的,顾骋都会不由自主考虑宋誉莱这么做的目的。 对方是霍誉非的家人,知道他曾经的名字,又偏偏在他面前这样暗示。 他没办法不多想。 顾骋说完这一句就打算回宿舍。 霍誉非拉住他:“你生气了?” 他试探了一句,随即道歉起来也干脆利落:“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二姐会这样胡思乱想,我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你。” 顾骋回头看他,安抚道:“没关系,我只是希望没有什么误会。” 这一瞬间,霍誉非都有点斟酌不出对方的态度。 被这样怀疑和警告,以顾骋骄傲的性格,会一点没有生气? 霍誉非表示怀疑。 第19节 但事实上,顾骋真的一点都没有生气。 “同性恋”这个名词,还是好多天之后灵机一动突然想到的。 顾骋原本打算趁国庆假期,带霍誉非在b市周边玩一玩,但第二天一直没有接到电话。他默认霍誉非另外有安排,就去接了几份工作,连续忙了三四天。回学校之前,特意去市中心大型外资超市买了许多零食,他觉得既然不方便还钱,送点吃的应该没有什么关系。然而从霍誉非舍友那里得知自称“女朋友”的宋誉莱原来是霍誉非的姐姐之后,顾骋还是忍不住多想了。 他对同性恋没有什么概念,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同性恋有什么联系。 但万一霍誉非是呢? 那就完全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 他必须得向霍誉非确认一下。 至于具体要怎么办,他还没有想,至少先要知道结果。 虽然顾骋一点都没有觉得霍誉非可能是同性恋,但是这种很小很小的可能还是让他紧张了一段时间。 等听到对方亲口否认之后,顾骋微微放松下来。 反而觉得有点好笑了。 他从来没有过特别亲密的朋友,为数不多且比较熟悉的,就只有刘赟和张诚。至于霍誉非,明明认识不久,却已经远远超过熟悉这个程度了。 就像是刚刚吃药,好像自己什么事情对方全都知道一样。 与之相反的是,他对霍誉非几乎一无所知。 这么想着,他突然原地顿住,微笑:“你有个姐姐?” 霍誉非发现自己真的完全猜不到对方现在在想什么了,他心里惆怅了一秒,嘴角仍旧带笑:“是啦,她是我二姐,我还有个大哥。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呆在国外,才会让他们产生误会吧。” 这一句是真心话,这个“他们”里面还包括霍启东。 国外? 这和顾骋之前设想的有点出入,让他有些好奇,却不确定自己直接追问是否合适。 大概是因为自己就很不喜欢别人探究他的出身,因此在这方面特别谨慎。 他还在那考虑要怎么委婉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霍誉非忽然靠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了,不烫了。” 顾骋被他突然贴近的动作弄得一惊。 他眉目锋锐,月光下看显得有点冷。霍誉非却亲亲热热的十分自然,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十几二十年一样。 顾骋眉毛一挑,突然觉得也不需要太谨慎了,直接问他:“你几岁去的国外?” “八九岁吧?还是十岁?”霍誉非自己挺不上心的。 但别人听起来却完全不是这样一回事。 “那么小……”顾骋皱眉,“你家人不会担心吗?” 霍誉非其实不大想聊这个,但也不至于避而不谈,于是轻松的笑笑:“还好啦,没什么好担心的。年龄小也适应得快。” 其实家里真正肯放他出国的原因是他自闭症刚刚痊愈,害怕过度反对会刺激到他。不然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哪一对家长,会放心、会舍得让不到十岁的小孩子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一呆就近十年呢? 但霍誉非一点都不想背这个锅,肯定不会和顾骋提及这个。 看到对方困惑的表情,霍誉非画蛇添足:“我还有个大哥,大我六岁,那时正是叛逆期,家里正因为他焦头烂额呢,还有我二姐,小姑娘一个,那个年纪最难养了,我爸爸和宋女士又最宠她。还有我大哥他很能干,很早就开始给家里帮忙,无论爸爸那边,还是宋女士那边,他都是内定的继承人。我就不一样了……”他声音渐渐小下去,越解释越觉得没有说服力。 因为真正的原因在他自己。 是他不想呆在这个地方。 就像保罗·高更自杀未遂之后,在幻觉和劫后余生之中,用《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向人世间发问——也或许是对他长久以来精神世界的总结。 而顾承岳呢? 他决然离去,又意外重返人间。同样对这个虚无和存在交织的世界充满了困惑。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向何处去? 可能在他思考这些问题的瞬间,顾承岳就已经死了。 活过来的是霍誉非。 从此也只有霍誉非。 但是霍誉非找不到自己。 他无法认同自己。 这些一切的一切,他通通不知道如何对顾骋解释,只能够沉默。 顾骋也沉默。 过了很久,他忽然上前一步,把霍誉非抱进了怀里。 霍誉非一惊,稍稍挣扎了一下,就被对方更加用力的禁锢住。 顾骋修长的手指穿进他后脑的头发里,微微用力,把他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肩膀上。 然后更加、更加的收紧了,勒在对方腰背上的手臂。 “没关系、没关系。” 顾骋在霍誉非耳边轻轻的说。 他没有追问“宋女士”是不是霍誉非的妈妈,没有追问为什么这样称呼,没有追问为什么家境优渥却要通过体力劳动赚钱。 对于这些,他丝毫也不好奇。 他只想知道的是,从小就被漠视的霍誉非,究竟怎样长成这样阳光灿烂的样子。 他无法想象—— 一粒小小的种子,究竟怎样孤军奋战,才能在黑夜里长成一株高大的向日葵? 如果你没有阳光,我愿意做你的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 霍誉非:宝贝,虽然我家很有钱,但我不想靠家里,就想靠自己努力养家。 顾骋心疼一秒钟,突然拉过他亲了亲:没关系,你养家,我养你。 霍誉非:我到底说什么了? 第19章 被照顾型? 日暮西斜,把影子越拖越长,木板门上镂空的花样在地上随着微风摇摇晃晃。 噼里啪啦一阵急响,门上的珍珠帘子被人掀开。 玉熙端着刚刚晒好的桂花花瓣从外面走进来。最近几天b市大幅降温,空气也很干燥。外面阳光的余热从窗子的格栅钻进昏暗的室内,照亮几道飞舞着灰尘的光柱。 和前几天一样,顾骋正在向手上戴手套。 “不吃了饭再走?” 玉熙得知他在p大读书之后,对他关照就更多了一层。不光因为p大是非常知名的学府,更是因为p大和玉宝斋的距离。 很远,坐公交也要一个多小时,更不要说骑自行车来回的顾骋。 玉熙之前没怎么关心过这个,每每问顾骋方不方便加班,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不方便。有几次从这里出去都已经十一十二点了,也不知道他一路黑灯瞎火怎么骑回的学校。 后来想想,玉熙也明白过来顾骋家境应该很不好,才会这样拼力。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悄悄把每次的薪酬又给涨了一百元。又把拍摄时间提前到下午,保证在四五点前就能收工。这样虽然有些耽误营业,但一周也就那么一两次,并不碍事,至少顾骋不需要深更半夜横跨小半个城区。 今天工作完成的比平时要晚了一点,主要是白润华心血来潮,对之前拍的一组又看不过眼了,非要重来一遍,等全部拍完就已经五点半了。 玉熙觉得顾骋这时候回学校,肯定也吃不到食堂,就留他在店里吃饭。 顾骋笑了一笑:“没事儿,我还着急回去呢。” 玉熙不解:“一顿饭的功夫也着急吗?” 顾骋就笑,把包背在了身上:“有人等我吃饭呢。” 玉熙顿时明白过来,笑道:“原来小顾有女朋友了。” 顾骋马上摇摇头:“是我的好朋友。”另外几个店员正摆桌子准备吃饭,听了这么一耳朵也跟着嘻嘻哈哈打趣起来,扬起声音追问他“那个朋友”漂不漂亮。 顾骋回了句“很好看”,马上就意识到不大对。 果然不止那几个店员,玉熙都忍俊不禁捂住了嘴。 顾骋有点不好意思了:“玉姨,那我就先回去了?” “你等等。”她放下手,眉眼弯弯的绕到柜台后面,端出一个木托盘,上面垫着绿色的刺绣绸垫,垫子上面是一堆零零碎碎小东西。 她从里面拣出一把白菩提根,三两下串成条手串,末端打了个如意结,如意结下又坠了两条红色小鱼,只有半颗珠子大小,做工十分精细,隐约能看到细细的鱼鳞。白菩提根也莹润光滑,在阳光下微微透明,配着精雕细琢的红色珊瑚,好看极了。 玉熙把手串装进一个绣着莲花的小袋子里,收口打了个活结。 “小顾,你帮我个忙。” 顾骋点点头:“您说。” 玉熙把那个小袋子塞进他手里,忍不住又笑了:“你帮我把这个拿给你的‘那个朋友’,就说是我送给她的。” “这不行,”顾骋立刻要退回去。 玉熙却按住他:“不肯帮玉姨的忙?” 顾骋认真道:“玉姨,这我真的不能收。” 玉熙忍不住抿嘴笑了:“我可不是给你的呀,刚刚还说‘只是朋友’,那就不能够替人家做决定吧?” 顾骋笑了笑:“玉姨,谢谢您,但我不能收。” 玉熙故意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一个做特供鲜花的朋友要拍宣传册,我还给她推荐你呢。”她抬眼看看顾骋,“结果呢,现在就想请你帮个小忙,也推三阻四。” 顾骋有点哭笑不得,这时解释这个朋友是个男同学,玉熙信不信另说,就算解释清楚了也是徒增尴尬。幸而东西也不贵,只是个小玩意,胜在精致可爱。 他最终还是收下了,给玉熙诚恳道谢。 玉熙笑吟吟送他出门,还让他有时间带“朋友”一块过来。 顾骋点头答应了,真的考虑了一下有时间带霍誉非过来玩。 第20节 因为又耽误了些时间,不巧遇到堵车高峰。 既然不需要晚上加班,顾骋就没骑自行车,而是坐公交来的,就被困在了路上。 看着窗外昏暗的天色一层层浓重,最后完全没入黑暗。他眉头紧皱,愈加着急起来。 如果有个手机就方便许多,希望霍誉非没有饿着肚子等他。 霍誉非现在确实饿着肚子。 趴在桌子上玩手机里的贪吃蛇游戏,贪吃蛇拖着长长长长的尾巴,在屏幕上扭满了s形。霍誉非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手指抖了下,手机就娇躯一震,屏幕上打出一个“game over”。 教室里早就没人了,霍誉非无聊的丢下手机,收收东西下了楼,在教学楼下面踢石子。两颗小石子一前一后蹦蹦跳跳被他踢远了,霍誉非懒得追上去,就又去蹂躏几片掉在地上的叶子。 好像从那天莫名其妙被抱了一下之后,每天中午、晚上,顾骋都能准确找到他,等他一起吃饭。霍誉非手插着兜,用脚尖碾着地上的叶子。他们提前也没有约好,已经这个时间了,顾骋应该不会来了吧? 他看了眼时间,决定再等半个小时。 然而半小时之后,顾骋还是没有出现。 霍誉非无奈的耸耸肩,转身走掉了。 顾骋在校门口下车的时候,整个街道的路灯都亮了,外面的夜市也三三两两摆了出来。 已经这个点了,他觉得霍誉非不可能还在等他。 现在食堂肯定没有饭了,他不想吃泡面的话,就只能选择夜市。然而顾骋犹豫了几秒,还是直接走进学校,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黑漆漆的教学楼,只有几个教室还亮着。 顾骋记得霍誉非的课表,知道他在那个教室,他抬头看了眼——教室的窗户亮着光。 于是他的眼睛里也亮着光。 飞快的跑上了楼。 然而推开门才发现,教室里正在上选修课。老师在讲台上热情洋溢的讲解巴尔干半岛和小亚细亚最初的建筑类型萌芽。看见顾骋突然推开门,也一点都不生气:“来迟了吗?” 顾骋快速的把目光在教室里位数不多的几个人面孔上一扫而过。 “不好意思,老师,我走错教室了。” 他拉上门,又看了眼教室门牌号,然后慢腾腾走下楼梯。 考虑再绕出校门去夜市上吃点东西,还是拐去超市买包泡面。 顾骋不是很有胃口。 要不然,干脆就不吃了? 然后就听见一声懒洋洋的抱怨—— “今天回来的好晚呀。” 顾骋突然抬头,就看见霍誉非站在教学楼出口的路灯下,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于是他不由自主的笑了。 霍誉非也嘴角弯了起来,过来勾住他脖子:“路上没什么事吧?” 顾骋搂住他的腰,突然挠了一下,霍誉非就松手了。 “没事,”他说,“就是堵车了。你就一直等着?” 霍誉非扬眉笑笑:“不等你等谁?联系不到你,我也很担心呐。”他说着又靠过去勾顾骋的脖子,这次没有被躲开了。 顾骋任凭他把身体重量靠上来,还伸手在他腰上搂了一把。 “我还没说呢,你就先累了?” 霍誉非在他耳朵边抱怨:“哪里是累呀,是饿的。” 顾骋轻轻笑了笑,搂在他腰上的胳膊又使了使劲。 “那想吃什么?” 霍誉非回答简明扼要:“肉。” 顾骋就把他带到了学校外面的烤肉摊。 这家烤肉摊是新疆人开的,生意极好,现在夜市刚刚开始,人还不是非常多。顾骋点单,尤其要了许多霍誉非爱吃的小羊排。 两人坐在红彤彤的帐篷下面,眼巴巴的等吃的。 他们俩都饿了。但是烤肉还得有一会,前面还排了不少人。 霍誉非就站起来,要去先买点别的垫一垫。 顾骋把他拉着坐了回来,自己重新站起来,拐去隔壁买了个杂粮煎饼,让老板从中间一刀切成两半,回来分给霍誉非:“先别吃太饱,烤肉一会就好了。” 顾骋估计得很准,他们才吃完没一会,烤脆骨、烤筋、还有小羊排就依次端了上来。 霍誉非已经饿得不想说话了,直接夹了块羊排就开始啃。 顾骋看了他一眼,戴上一次性手套,把穿在签子上的脆骨和烤筋一个个拆在盘子里。推到霍誉非面前。 霍誉非顿时想起第一次吃饭的时候顾骋给他剥虾的事。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一边用筷子夹着吃,一边嘴角弯弯开顾骋玩笑:“我觉得你是照顾型人格。” 顾骋吃了两口小羊排,发现霍誉非吃的很快,就放下羊排,继续拆了一盘。 同时漫不经心的回应他:“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霍誉非先把盘子搂到自己跟前,然后才很欠打的说:“这还不是?” 顾骋也笑了,轻声道:“当然不是了。” 他也不是在解释什么,说完这一句,就换了个话题:“那你是什么类型?” 霍誉非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盘子,苦思冥想道:“大概是……被照顾型?” 顾骋忍了忍笑,没理他了。 两人吃完饭,霍誉非刚刚掏出钱包,就被顾骋抓着手塞了回去。 他迈了一步,挡在霍誉非前面:“老板,一共多少?” 问了价格,就从口袋里掏钱付款,然后把没吃完的打包提在手里。 轻轻推了推霍誉非:“走吧?” 霍誉非摸了摸鼻子。 忽然反应过来,最近他们一起吃饭,常常是顾骋帮他打饭,每次至少打四个菜。偶尔出去吃饭,他试图买单也从来没有成功过。 这么算起来,自己这好像是……被养了? 情况有点不对劲。 第20章 更有意义 情况有点不对劲。 霍誉非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毕竟是顾骋嘛。 他就是有点替对方的钱包发愁。 幸好那个培优奖学金马上就要拨下来了。 “誉非,想什么呢?帮我选选。” 霍誉非看了眼宋誉莱,一抻裤子坐在她身边:“还没选好吗?这两个有区别吗?” 宋誉莱就给他讲这两个按摩仪功能上有什么不一样。这是给应小芳选的。应小芳现在已经转到了军总医院,各项生理指标都很稳定,但是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宋誉莱看望过一次,看到应小芳的父母每天为她做肌肉按摩,很辛苦,就想到了这个。 霍誉非看了看两个,发现功能上差别很大,说:“如果你觉得两个都难以取舍,就把两个都买下来?” 宋誉莱摇摇头。 霍誉非笑道:“别给我省钱嘛,给姐姐花钱我特别乐意,再别说这个也不贵。” 宋誉莱没说话。 霍誉非看出情况有点不对,就直视着她的眼睛:“怎么了,姐?” “这是爸爸要求的。” “要求的什么?” “他说家里会承担应小芳全部治疗费用,但如果我想以个人名义做出补偿,那么最多不能超过一万元。” 霍誉非想了想:“爸爸不希望你和她家人有太多接触?” “他说要我学会控制自己的‘负疚心理’。” 霍誉非搂搂她的肩膀:“爸爸有他的考虑。” 就在这个时候,他声音顿了顿。 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和他的太太从他们面前说说笑笑走了过去。 解医生? 真巧! 霍誉非嘴角弯弯,却同时捏紧了按摩仪的塑料壳子。 片刻之后,他笑笑,继续道:“那我们就挑一个便宜的?” 霍誉非把宋誉莱送到医院,下午还是赶回了学校。 他这么热爱学习的人,怎么能不好好上课呢? 当然不是上他自己的课,因为国际友人的特殊待遇,老师对他出勤要求很松,只要最后考试通过就能拿到学分。 所以霍誉非是去上离散数学的。 这是顾骋的专业课。 顾骋下午在玉宝斋那边有工作,这门课的教授很严,只要上课时没有在教室就算作缺勤,他干脆直接翘课了。霍誉非闲着也是闲着,就带了个笔记本,来蹭个课体验下生活。 刚上课的时候已经点过一次名了,老教授在讲台上眉飞色舞,霍誉非坐在下面转着笔发呆,顺便想想事情,就比如霍启东大手笔设立的奖学金基金具体要怎么打理。 第21节 突然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顾骋”,他抬头一看,连忙举手笑眯眯答了声到。 刚刚课间,一波学生趁着教授去办公室接水的功夫收拾行李溜号了。老教授捧着个保温杯一回来,就看到刚还密密麻麻的羊毛变得跟葛优似的,都给气笑了。就又点了次名,放话说这次点名没在的期末成绩扣四十分。剩下的学生都给听笑了,这分明是不给过嘛? 因为是全年级的大课,本来坐的是五百人的教室,周五下午大家都跟打通了心电感应似的,课间休息一结束,就只剩下五十人不到。 霍誉非答完到才发现自己周围一圈都没人了,他一个人鹤立鸡群的被丢在整个教室的中央。 感觉有点不太妙。 果然教授点完名继续上课,没一会就开始揪着教室里为数不多的羊毛频繁互动。 霍誉非连书都没有,心里都咯噔了。 老教授很潮的带了个激光翻页笔,把自己从讲台上解放了出来,在教室里来来回回绕圈子,顺便抽学生回答问题。 霍誉非上课从来没这么认真过! 双眼炯炯有神注视着ppt,不时在笔记本上认真笔记,在教授讲到发人深省的地方,恰到好处频频点头,竭力扮演一个求知若渴不需要抽查也知道肯定全部都学懂了的好学生。 最关键的时绝对绝对不能和教授有任何视线交流。 他做的非常出色,但大概是太出色了,老教授又一次绕到教室中央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么认真的学生有必要知道一下名字。 就把他叫了起来,让他自我介绍。 霍誉非字正腔圆的说他叫顾骋,计算机专业还是有几个人没逃的,其中就有张诚,他坐前两排,一回头看见霍誉非就乐了,又听见他说自己是顾骋,顿时没忍住“噗嗤”了一声。 教授特别威严的看了张诚一眼,转过头问霍誉非名字怎么写。 霍誉非特别自觉的报了学号,又说:“一顾倾城的顾,驰骋天下的骋。” 教授没说什么,让他坐下了。 霍誉非还没松气呢,教授转了一圈又停在他身边了,让他回答分配律里两个命题公式的等价定理是什么? 霍誉非眨眨眼,努力回忆刚刚幻灯片上一掠而过的概念,终于隐约想起了一个答案。 教授满意了,表情高兴的让他坐下。 然后五分钟之后,又把他叫了起来,让他在黑板上解一下这道题。 霍誉非觉得,这节课简直太好玩了。 顾骋时间掐得很准,他刚刚走到教室门口就打响了下课铃。学生从教室里面一拥而出,顾骋站在门口找霍誉非的身影,就看见张诚和班里另外一个同学勾肩搭背走出来,一看见他嘴就笑裂了。 顾骋表情有点莫名奇妙。 “你看见霍誉非没?他下午过来蹭课。” 张诚连连点头,笑得差点蹲地上。 另一个同学比他能克制,努力绷住脸给顾骋指了指讲台:“他在里面跟老师讨论问题。要不你过去看看?” 张诚扶着墙拼命催他:“是啊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顾骋疑惑的走进去,教室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霍誉非站在讲台上,手里还拿了跟粉笔。老教授已经把外套脱了下来,袖子高高的挽着,在黑板上解题,一边还跟霍誉非说话,让他翻到课本哪一页找哪个公式哪个定理。 没想到霍誉非这么好学,顾骋笑了。 他走过去,刚想打个招呼,就听见教授问了一句:“顾骋,这里你明白了没有。” 顾骋挑挑眉毛,他胳膊被霍誉非拽了一下,然后就听见对方说:“我都懂了,谢谢您。” 老教授又考了他几道题,发现他是真的会了,这才点点头,掏出手帕擦手指上的粉笔灰。 语重心长道:“你看,明明是学得会的嘛!基础学科还是要强调钻研精神,不要说什么自己没有悟性,只要认真上我的课,有什么学不懂的不要怕,直接来问我!” 霍誉非特别感动的连连点点头:“非常感谢您,耽误您这么多时间,剩下的我就自己好好看一下,肯定能看懂。” 老教授传道授业了大半辈子,最喜欢看到学生上进。 满意的拍了拍霍誉非肩膀:“顾骋啊,那你就回去自己学习一下,把这些题做了,下节课拿来我帮你看。” 几分钟之后,教室里就剩下他们两个。听霍誉非惆怅的复述了事情经过,顾骋直接愣了三秒,然后就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霍誉非轻轻叹了口气。 过了几分钟,顾骋还在笑。 他又叹了口气。 故意斜着眼示意对方收敛收敛。 顾骋不给他面子。 霍誉非嘴角突然调皮的弯了弯,伸手去挠他腰上的肉:“让你幸灾乐祸?” 顾骋飞快的躲开,直接跳上了桌子,霍誉非也跳上来,满教室追他。 这事儿实在太逗了,顾骋笑得快岔气了,两三下就被霍誉非堵在墙角。 恶狠狠威胁道:“你还笑?还笑?笑不笑了?” 顾骋刚刚跑得太着急,这会胸膛起伏着半天没顺过气,霍誉非就趁人之危,把他按在墙上使劲儿挠他。顾骋躲又躲不开,一边咳嗽一边笑着,眼角都红了,锋锐的眉宇融化了似的柔和下来,看起来非常温柔。 霍誉非看愣了一瞬。 他一发呆就放松了力道,马上就被对方抓住手腕。 “好啦,”顾骋声音笑得有点哑,“不闹了,去吃饭了?” 霍誉非抽出胳膊,随意点点头,脑子里还是在想:顾骋竟然还有这个样子? 吃饭的时候顾骋还一直在笑霍誉非好学生装过头了。 霍誉非就叹气:“这位教授真是传道授业,鞠躬尽瘁。幸好我比较聪明,教了一遍就会了,不然非露马脚不可。” 顾骋就点点头:“恩,是挺聪明的,不然怎么不挑别人专门挑你呢?” 霍誉非瞪他:“我是为了谁?恩为了谁?” “为了自个呗,你不是都说你是顾骋了?” 霍誉非想了想似乎也挺有道理,顿时嘴角弯弯,露出一个小酒窝。 “就当我是为了自己吧。” 吃完饭霍誉非还把自己上课为了装样子抄的笔记塞给了顾骋。 顾骋打开一看就笑了:“这么认真?别说,我们写字还有点像。” 霍誉非微微一笑:“是么?还是我写的比较好看吧?” 顾骋仔细看了眼,好像还真是。 “在国外读书还常常写汉字吗?” “我小时候会写日记嘛,后来长大了就常常帮一个花花公子给小女生写情书。”霍誉非眨眨眼,“我花体英文也写的很好看。” 他说的是周简达。 在澳洲他认识的人不少,但真正玩的好的也只有周简达。 当初匆忙回国,从下水道里救出来的小狗凯撒就托付给了周简达照料,也不知道养肥了没有。他正回忆着凯撒毛茸茸的手感,就感觉肩膀被压了一下。 顾骋认真说:“以后还是不要帮别人写这些了。” 回国之后,如果不是找到了顾骋,霍誉非完全可以想象自己过的有多无聊。没有周简达、没有凯撒、没有飞车夜游、没有翼装飞行。 于是他点点头,很随意就答应了。 现在呢—— 没有什么,比眼前这个人更有意思。 更有意义。 第21章 无处可逃 顾骋晚上还要去图书馆自习,把今天缺掉的课程内容补上。 他还保留着高中时的学习习惯,预习、复习,尽可能的提高自己的学习效率,这样才能有时间去做其他的事。运气比较好的是,他已经不需要在维持生计上花费太多精力。 顾骋看着手中霍誉非记下的笔记,不知为什么还是有点想笑。 就听见霍誉非的声音在他耳边:“你笑什么?” 顾骋还以为自己忍住了呢,连忙轻咳一声:“我是挺高兴,你记得这么认真,我就不用整理了。” 在去自习之前,他习惯性的要送霍誉非回宿舍。 霍誉非和他一起走到宿舍楼下,看到他还要上楼才意识到是这个意思。 他一下就给笑了,停下脚步:“顾骋!” 顾骋“恩?”了声,看向他。 “我还不会自己回宿舍吗?”霍誉非双手插着口袋,很帅气的跳上台阶,“别弄错啊,我可不是你女朋友。” 顾骋挺想揍他。 “就算你是女孩子,我也不会——” “不会什么?”霍誉非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他。 我也不会看上你? 我也不会要这种女朋友? 我也、不会喜欢? 他心里忽然一阵紧张,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喽里呼之欲出。 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大步。 顾骋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脸色的变化。 霍誉非却不笑了,跳下台阶,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怎么了?” 那种认真的,充满关切的目光,好像是火种,又好像是一道光,瞬间点燃了他,照亮了他。 让他无所遁形。 第22节 无处可逃。 但他还是逃了。 顾骋匆匆忙忙说了一句:“没事。” 然后快步转身。 他要预习一下概率论和编程、然后自习一下今天翘掉的离散数学。 还要准备下一周的专业英语考试。 玉宝斋那边周六还要去一次,周末还要拍一个平面。 事情很多、很多。 多到他没有精力去考虑其他。 然而手指隔着书包碰到,那个突兀出来的硬质笔记本的轮廓。 如同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顾骋迅速的收回了手指。 霍誉非站在宿舍楼下的台阶上,看着顾骋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歪着头困惑的笑了笑,然后转身上楼。 他其实也是有点忙的。 目前最需要迫切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赚钱。 为“启东培优基金”赚钱。 霍启东完全没有给他任何帮助。 霍誉非手里没有什么好项目,准确的说,他根本没有项目。 霍启东的意思,是让他在b市多交点朋友——无论是做实事的良师益友、还是可以烧钱取暖的狐朋狗友,总之,首先要多认识一些人。 霍启东很不认同霍誉非这种避之不及的态度,家里祖辈传下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十二个字,绝对不是这么理解的。 霍誉非坐在桌前,一边转着笔一边看手中的资料。林海源从后面压住他肩膀:“呦,霍少日理万机呢?” 霍誉非笑了声,在纸上勾勾画画,“我是在想办法赚钱养家糊口。” 林海源家里是做发动机的,在国内已经数一数二,他自己虽然学金融,将来也不大可能参与二级市场,对这些什么兴趣。只是简单的扫了眼,就转头收东西去洗澡了。 霍启东给的资金不多,只有一百万美金,对于做金融投资来说杯水车薪,甚至达不到很多基金的购买门槛,但如果是作为高校某个专业的奖学金基金,这个数额就非常大了。 他一直坐在桌子前看看写写,把所有可能的路径梳理了一遍。 一直到还有十几分钟熄灯,才收拾东西,告一段落。 因为是周五,杨小东和余敏之又回家了,林海源早早躺上床。 霍誉非才洗完脸,灯就熄灭了。 林海源在床上呻吟一声,“怎么又提前了?” 这时宿舍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霍誉非擦了擦脸,跑去开门,顿时嘴角弯弯:“顾骋?你才从图书馆回来?” “没有,早就回来了。”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霍誉非。 事实上他在图书馆根本没有办法静下心来看书。 顾骋给他的是一个塑料盒,表面还沾着水,他打开看看,是满满一盒草莓。 “洗好了,你可以明天当早点。”顾骋又看了他一眼,“明天我还有事,你自己吃饭,可以的吧?” “当然可以了。” 如果不是为了陪顾骋吃饭,他怎么会一周都乖乖呆在学校? 霍誉非眨眨眼,觉得顾骋有点奇怪。 尤其是对方听到回答之后“哦”的那一声,竟然让他隐约听出了点失落的味道。 “等等,”霍誉非叫住顾骋,顺手拉上宿舍门,“明天你有工作?” 顾骋点头,但他其实不是为了这个。 霍誉非笑了笑:“行吧,那我就回趟家,宋女士回来了。我要回去接驾。” 顾骋凝视了他几秒,拍了拍他肩膀,语气很温和:“等你回学校,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恩?好不好。” “好的呀。”霍誉非虽然不明所以,仍然很高兴,凑过去想搂他肩膀,却被迅速躲开了。 顾骋后退了一步,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转身就离开了。 霍誉非挠了挠脸,有点莫名其妙。 又一次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大对? 宋女士这一个月都呆在澳洲,中间又在美国停留了一星期,这次回家据说能呆久一点。 霍誉非周六一早就回了家,下午的时候,和宋誉莱、霍启东一起去接机。 因为天气原因,飞机中途降落了一次,预计到达时间推迟了。 宋誉莱在拿手机和朋友聊天,霍誉非就走到一边巨大的拉索玻璃幕墙下面,看着跑道上一架架起飞降落的飞机发呆。 宋女士日理万机,一年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在国外。霍启东只要时间允许,每次都会亲自接送她上下机,这是他们夫妻间的情趣,倒不会说一定要他们也来的。 他已经向宋誉莱套过话,但是没套出来。之后宋誉莱直接躲到一边了。 今天天气很好,天很蓝很蓝,在最远的地方涂抹了几道棉絮似的云。 白色的飞机在蓝天的背景下起起落落,却被隔绝了巨大轰鸣,就像在看一部八十年代的默片。人一生好像只有两种状态,一种是停留,一种是离开。他还记得自己曾经给一个周简达说出这个分类的时候,对方嘲笑他“那是因为你没谈恋爱”。 不过在这个事情上,周简达确实比他有发言权。 霍誉非若有所思的摸了摸鼻子。 爱情是建立在面包之上的,顾承岳连发霉的面包都吃不饱,怎么可能还有闲情逸致去考虑爱情。也大概是他身上贫穷的味道太过刺鼻,让喜欢他的人不敢靠近,也让他没有勇气靠近喜欢的人。 其实顾承岳是喜欢过一个人的。 霍誉非刚刚想到这里,就听见宋誉莱惊喜的声音:“妈妈!” 然后马上是更加惊喜的一声—— “哥!” 霍誉非吓了一跳。 不是说港岛那边业务非常繁忙,连续几个月都挤不出一天的假期吗? 霍誉守回来了? 如果说宋女士是他们家站在金字塔尖上的女人,那么霍誉守就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大概是身为长子,又从来非常优秀,即使是宋女士也没办法干涉霍誉守的决定。 当然霍誉守也不会像霍誉非这么不着调。 所以霍启东夫妇对于长子一向是一种听之任之的态度。 霍誉守性格非常冷谈,和父母兄妹的关系也并不密切,并不是电视里面那种关爱弟妹的好大哥。 霍誉非觉得这是因为缺爱。霍启东夫妇小时候大部分精力都投注在了娇娇宠宠的二女儿和孤独自闭的小儿子身上。 至于长子,更多的是关注他有没有一如既往的优秀。 直到有一天,一直沉稳早熟的长子居然青春叛逆了一把。霍启东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也就是这个时候,霍誉非提出想要出国。 因为这些都不是他应得的。 霍誉非几乎不愿意和霍誉守有任何接触。 他知道对方非常讨厌他。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回来的不光是霍誉守。 还有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顾骋:听说这是甜文? 誉非:……我最近血糖有点高。 第22章 很想见他 霍誉守一只胳膊搭着外套,恭恭敬敬向霍启东问了声好。 很轻微的笑了一下,说:“爸爸,我回来了。” 目光在霍誉非身上停顿了几秒。 然后,他就挺直了身,神色重新冷淡下来。 宋女士挽着霍启东的胳膊,两人对视一眼,无奈笑笑。 宋誉莱倒是没有丝毫生疏,先和宋女士拥抱了一下,就蹦蹦跳跳去找霍誉守说话。虽然宋誉莱在霍誉非面前总是一副姐姐的姿态,到了霍誉守面前,就完全退化成长不大的小女生。 显而易见,宋誉莱特别崇拜霍誉守。 霍誉非嘴角弯弯的打了招呼:“妈妈。” 然后看向霍誉守:“大哥,好久不见了。” 霍誉守和他长得非常相像,身高也相当,只有嘴唇眼睛的形状有些差别。霍誉非嘴角天然带笑,就算不说话的时候也好像是在笑。霍誉守就不一样,他嘴唇轮廓非常冷硬,好像从来没有弯过似的。 还有眼睛,霍誉非虽然是丹凤眼,但是眼窝很深,睫毛很长很翘,表情生动的时候就喜欢把眼睛睁得圆圆的。就因为这样,小时候常常被两位姨妈开玩笑,说宋女士生了一个洋娃娃。长大之后,五官张开变得英俊深邃,但一笑起来还是会破功。 不一样的是,霍誉守长眉入鬓之下长了一双桃花眼,稍微含笑就能令人砰然心动,只可惜他少年老成,十五六岁开始就不苟言笑。宋国珍的妹妹宋国舒那时还没有结婚,尤其喜欢想办法逗霍誉守笑,可惜很少能成功,总说霍誉非和霍誉守兄弟两个的性格或是长相要换一换才刚刚好。 从他出国读书之后,就几乎没有和霍誉守见过面。 霍誉守很忙。 但他每年也总有几次需要因为工作或是私事周转澳洲,霍誉非通通都想法子避开了。 一次两次还好,三次五次之后,周简达都察觉出他和家里有矛盾。 第23节 而事实上,只不过是想看两相厌,霍誉非懒得浪费彼此时间。 所以他笑眯眯打过招呼之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是被冷冰冰注视着的时候,霍誉非是真的一点都不惊讶。 更不会生气。 紧随其后,一个穿着棒球衫,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人紧随其后从专属通道走出来。 立刻就拉走了霍誉非的视线。 “嗨!有没有觉得我有点眼熟?” 那个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把棒球衫的帽子从头上拽下来,又摘下墨镜,冲他阳光灿烂的一笑。 周简达? 霍誉非特别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周简达凑过来悄悄说了句:“别装!” 随即就规规矩矩的向霍启东、宋女士寒暄问好。 认真算起来,周简达和他们家还有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论辈分要叫霍启东表叔,叫霍誉非表哥——当然从认识起他从来没叫过。 所以两边还真有许多共同话题可以说。 看周简达好像很忙的样子,凑到宋誉莱身边:“姐,简达怎么跟妈妈一起回来的。” 宋誉莱正挂在霍誉守胳膊上说话,闻言立刻松开胳膊站好,切换成姐姐的口气:“当然是给你一个惊喜。” 霍誉非摸摸鼻子,玩笑道:“我又没有很想见他。” 宋誉莱不信,给宋女士表功:“妈妈可是特意去拜访了周简达的妈妈,才把他带来给你的,真的不惊喜?” 霍誉非就做出苦思冥想的样子,遗憾的勾勾嘴角:“怎么办?还是想不到为什么要惊喜。” 宋誉莱疑惑的看着他,突然眼睛一亮,终于意识到他是真的完全不记得了,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用手肘拐了拐霍誉守:“哥,我心疼你了,熬了三个晚上把一星期的工作做完赶回家给人家做寿,结果寿星本人竟然连自己生日都不记得了。” 霍誉非轻轻“啊”了声。 恍然大悟:“是的呀,今天十九号?那,明天就是我生日了。” 宋誉莱被他夸张的样子逗的咯咯直笑,跑过去挽着霍启东给他们告状:“爸爸妈妈,跟你们说,誉非竟然不记得自己要过生日了,刚还问怎么把周简达也带回来了呢。” 周简达顿时不高兴了:“嗯哼?誉非?有兄弟情谊吗?” 他气势汹汹挽着袖子朝霍誉非走过去。 霍誉非嘴角一弯,就躲在霍誉守身后,周简达顿时就瘪了。 故意大声解释:“我敬畏霍大哥,不跟你一般见识。” 霍誉非就笑眯眯走出来:“原来大哥的威名已经这么好用了?跟你说好了啊,君子动手不动口。” 周简达乐了,磨拳擦掌:“你说的啊,动手不动口。” 霍誉非就又往霍誉守身边挪了一点,挑挑眉毛,意思是“你来呀”。 周简达讪讪的把把胳膊又放了下去。 霍誉非自己没注意,周简达却看得清清楚楚——霍誉守刚刚真的冷冷的多看了他一眼。 不是听说兄弟两个关系很不好吗? 这表面功夫做的也太细致入微了! 周简达像是真的被吓到,远远的站着,绝对不肯再往霍誉非那边凑了。 他们这边唱作俱佳,看得宋誉莱乐不可支,霍启东和宋女士都忍俊不禁。 霍誉非生日是周天,宋誉莱帮他筹备了一个小型的家庭聚会,邀请的都是霍誉非很亲密的朋友,比如周简达,比如英国的几位同学,还有如今正在b市的李泽。 带霍誉非来接机本来就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 没想到霍誉非压根连自己生日是那一天都忘记了。 早知道的话,这个惊喜完全可以更大更大。 一群人说笑着向外走。 宋誉莱挽着宋女士,还有点小遗憾。 但很快的,当霍誉非拉开车门,被一个金色的毛团子猛得扑进怀里的时候,声音里真的惊喜了—— “凯撒!” 比两个月前足足长大了一圈的小金狗显然比霍誉非更加兴奋,钻在他怀里拼命用舌头舔他的脖子和脸,毛茸茸的大尾巴都摇成虚影。 霍誉非一边躲着凯撒的舌头,一边从头到尾的给他撸毛。 感觉小金狗激动的浑身打颤。 周简达看乐了:“我现在太相信金毛的智商了,你才养了几天,凯撒就记住是你把他从下水道救出来的,我养他这两个月从来没见他这么热情过。前一阵食欲不振,整天蔫蔫的,我还以为是生病了呢,看来是想你想的。” 霍誉非就低头去亲凯撒毛茸茸的脑袋,抱着他低头坐进车里。 霍誉非低头逗凯撒玩。 就听见霍誉守突然问了一句:“几岁了。” 霍誉非马上答:“过了生日就二十了。” 空气里沉默蔓延了几秒。 “我难道不记得你几岁?”霍誉守反问了一句,然后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在凯撒头上揉了揉:“我是问它呢。” 霍誉非花了点时间消化了自己的不好意思。 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不到一岁半。” 然后嘴角弯了弯:“可爱吧。” 霍誉守简短的“恩”了声。 然后又伸手摸了摸凯撒的脑袋。 周简达来者是客,为了表示欢迎和尊重,晚餐就相对比较正式。 又因为是家庭聚会,没有苛求那些条条框框,大家都很放松。 霍誉非今天是吉祥物。 在座的人里没有谁料到他竟然忘记了自己的生日。 说两句别的话题,总会转回到这一点上打趣他几句。 霍誉非摸摸鼻子,没法解释。 第二天是周末,顾骋很早就起床。 他九点要去恒隆大厦拍平面,这白润华给他介绍的一份工作,待遇不是很高,但摄影师人很好,愿意在拍摄的过程中教他一些东西,最重要的是很有耐心。 工作顺利的在中午就结束了。 中午随便吃过饭,他赶到玉宝斋,这里还有一份工作。 顾骋来得有点早,拍摄团队还没有到。 玉熙刚刚吃完饭,正在低头编手串络子,让顾骋先坐一会,顺口和他聊天。 想起自己上次拿给他的拿给手串,就问“他那个朋友”喜不喜欢? 店里没有客人,门上的珠帘随着风一晃一晃,地上的影子就一闪一闪。 顾骋就盯着地上飘来飘去的影子发呆。 他今天工作完成的都很顺利,但工作之外的时间,就明显不在状态。 玉熙等了会没等到回答,抬头一看,心里好笑起来。 忽然取了个木篦子往桌子上一放。 木头清脆的交击声立刻就把顾骋惊醒了。 一脸“发生了什么”的表情看向玉熙。 玉熙忍俊不禁,打趣道:“还说没有谈恋爱?” 她不等顾骋解释,就又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顾骋摇头道:“没有给他呢……没找到机会。” “还要什么机会?”玉熙笑,“平时就不能送东西了?哎呀,我知道了,是不是人家还没有答应你?” 顾骋觉得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一片云雾里。 有什么东西、他明明应该看到,明明应该明白的,却偏偏看不清楚,看不明白。 他想要原地不动,又害怕云雾后面的东西消失不见,他想要迈开脚步,又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生怕走返了路。 然后就再也抓不住。 玉熙看他又发起呆来,轻笑两声,干脆也不问了。 她也是过来人了,就算顾骋嘴上再不承认,玉熙也看得出这是什么状态。 她放下手里打好的络子,取出前几天晒干的花瓣,装进一个个绣着莲花的小小香囊里,嘴里轻轻的哼唱着:“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 顾骋却突然站了起来。 “玉姨,是不是还有一个小时才开始?那我出去一下。” 他话才说完,人就不见了。 玉熙笑意更深,悠悠然又唱完后面两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第23章 养一株花 顾骋没有穿外套,掀开帘子就跑了出去,留下珠帘在背后劈啪作响。 他跑得很快,脚下几乎沾不到影子,衬衫里灌满了风,整个人轻盈得仿佛是要飞起来。 第24节 玉宝斋就在雍和宫不远处。 天王殿、大殿、永佑殿、法轮殿、万福阁、四学殿……从南向北渐次缩小,殿宇则依次升高,占据好大一块长条形的地块。这里建筑的形制和紫禁城不相上下,又因为出了两任皇帝,被称作“龙潜福地”。 b市的本地人,都知道雍和宫很灵的。 这里一年到头都香火鼎盛。 缭绕的白烟好像是天空中的云絮,在高广的大殿里徘徊、升腾,消失在看不见的高处。 顾骋呼吸还没有完全平复,他仰望着三尊高近两米的铜质三世佛像,在无边崇圣的氛围之中,感觉灵台渐渐清明起来。 虽然看不清的东西仍旧是看不清的,他却微微安定了一些。 他心烦意乱、或者是懵懂不安的时候,总是会来这里找一点安定。 但其实他是不信这些的。 来这里也只不过是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理所应当满足你的期望。 就算是虚无缥缈的诸天神佛。 大概对他们而言,芸芸众生的悲欢离合实在太过无足轻重了。就像是他小时候,无数次午夜梦回,在心里拼命拼命的许愿,希望能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就从来没有实现过。 也或许是他说话许愿的声音太小,被嘈杂的红尘淹没了。 总之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 但顾骋依旧一丝不苟的践行了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他会很努力,会表现得很乖很好,会自己做自己的事,不给别人添麻烦。 会努力优秀一些,更优秀一些。 因为他自己要照顾自己。 无论想要什么,都只能自己为自己取得。 命运这个词很有意思,好像一开始就把一切都注定了。 有时候真想看看那张空白的试卷上,正确答案是什么。 其实也没关系,尽管他不知道答案,但这些年披风沐雨,在无边长夜里踽踽独行,他早就找到了“人生”这道题正确的解法—— 不外乎是改变你能够改变的,然后接受你无能为力的。 大殿内香火缭绕,善信络绎不绝,人人都在向神佛求取愿望。 顾骋并没有太多心愿,除了身体健康之外,无非是学业有成、工作顺利,毕业之后找一份喜欢的工作,攒钱买房安家,然后和喜欢的人结婚生子…… 他忽然顿了顿。 喜欢的人? 顾骋停顿了一下,随即又自然而然的转移了注意。 其实他还有一点心愿的,希望霍誉非也能顺顺利利。 霍誉非是他这么多年来遇到的第一个,这么好的人。 顾骋有时候都觉得,对方身上似乎有种天然的力量,让他无法自控的觉得向往。 应该是很羡慕吧? 每一次看到对方,他总是会想起阳光下舒展姿态的高大向日葵。 尤其在得知这株向日葵是从黑暗里生长出来的时候,他心里一瞬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 可能是有点敬佩,有点怜惜,有点向往,有点感动。 还有一些同命相怜和感同身受。 顾骋自己也形容不清楚,再直观点说,就是让他忍不住想把这株向日葵移栽到自己家里,每天浇水松土捉虫,据为己有。 当然这不过是一个比喻。 他就这么想想,然后无可无不可的对着三世佛像笑了笑,退了出去。 这时他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从小到大,他心烦意乱的时候,总爱来这里转一转,很快就能冷静下来,然后认清现实。 经院门口依旧排着长队,因为雍和宫很灵验,请高僧加持随身物件就变得趋之若鹜。甚至还有许多外地人千里迢迢来这边排队,就是为了求一个护身符。 就算许多人都知道这其中更多的是心理作用,这里的信众从来没有变少过。 因为他从来不会把心愿寄托在这些东西上,看着长长的队伍,心里就有点好笑。 转头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雍和宫他已经来过许多次,很熟了。当初能从p大千里迢迢找到玉宝斋的兼职,也是因为常常来雍和宫的缘故。因此顾骋也没有看路,就朝着人最少的地方随意的走着。等到身边再看不到别的游客,才注意到自己不小心走到了后院的厢房。 一个灰袍的僧人正在给刚刚扫过的地面洒水。 这里地面还没有整修过,依旧是砖地,时间久了砖缝里就积了满满的灰,风一吹就会扬出来。 顾骋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笑了一声。 那个灰袍的僧人年龄已经很大了,耳朵却很好使,他抬头看了眼顾骋,特别平和的问他:“施主在笑什么?” 顾骋连忙道歉。 灰袍老僧放下手里的水盆,打量了他几秒,慢慢道:“小施主也是来拜佛的吗?” 顾骋笑着摇了摇头。 老僧人点点头:“欲求皆在力所能及之内,这是好事。”他停了停,又说,“但是心中但凡有所不解,过来拜拜也可以求个灵台清明。” 顾骋附和的点头。 但没有说自己具体是怎么求得清明的。 然而等了一会,还是有话想说。 他目光落在藏污纳垢的砖地上:“这些灰尘都钻进地缝里了,就算每天扫地,也只是表面上干净,就算每天洒水,也只是让灰尘不要飞扬到空气里。每一天都是在做无用功,难道不是和拜佛一样吗?只求当下心中安慰。” 老僧人诧异的看着他,却出乎意料没有生气。 反而语句里带着安抚之意:“小施主很有慧根。” 顾骋意识到自己有点无聊了。 宗教和他小时候对爸爸妈妈的畅想,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都是精神鸦片。 就算他自己再怎么清醒,也应该尊重一个吸“鸦片”吸了大半辈子的老者。 于是他收敛了自己满身锋芒,笑道:“我今天来这里其实是为了求高僧加持,只是人太多了。我走错路,胡言乱语,打扰您了。” 灰袍老僧宣了声佛号,道:“原来如此,不如让我来为施主加持。” 看到顾骋微微迟疑。 笑道:“心诚则灵。” 顾骋手指碰到了口袋里的小绣袋。 声音里多了点真心的敬意:“多谢法师。” 当天晚上生日聚会的场所在“石上水”的一栋别墅。 也是霍誉非的生日礼物。 “石上水”取自山水田园诗人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是港岛的恒隆集团和g市的兴滨地产联合开发的,把西山圈了一大半进去。 恒隆集团有宋氏持股,兴滨地产则是李允投资,最近要交由李泽接手。所以本质上来讲,“石上水”也可以算作自家产业之一。 下午的时候,他们在山脚下车,然后改乘园区的派来的电瓶车,李泽坐在霍誉非身边,顺便给作介绍。整个品牌全称是“永兴·石上水·山水田园生态城”,总共有三期,三期有各自独立的出入口和行车路线,定位也不尽相同。第一期走高端定制路线,一共只有十八栋,其中有一半都已经馈赠出去。 霍誉非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对霍启东说:“原来我的生日礼物是赠品?” 霍启东笑道:“不想要吗?不想要就收回来。”他第二句是对着霍誉守说的。 霍誉非发现了,轻轻“咦”了声。 来回在霍启东和霍誉守身上转了几圈,可惜宋誉莱和宋女士还有周简达坐另外一辆车了,没人给他揭开谜底。 霍启东看小儿子故意摆出一副“我不相信大哥会对我这么好”的表情。 顿时乐了。 就对霍誉守说:“看来你礼物选得不好,你弟弟不喜欢,但我却很喜欢,我看不如——” 看着霍誉非眼睛越睁越大,最后把好好一双丹凤眼都睁圆了,直接笑出声了。 “好了,誉非你也不要装模作样。这里你大哥去年就准备了,本来打算作为你年满十八岁的礼物。只是因为施工进度推迟,才留到今年当赠品送你。” 霍誉非心里有点惊讶。 他夸张的感叹了一句:“大哥对我真好啊,赠品都已经这么好,明年礼物如果不是赠品,我都想不来会是什么。” 霍誉守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很轻微的笑了一下:“还惦记着明年呢?” 霍誉非笑眯眯拉了拉霍誉守:“不光明年,还有后年,大后年,大大后年……” 李泽目光在霍誉非和霍誉守身上来回转了转,突然想起不久前在挂满彩灯的庭院里,霍誉非给他极力推荐霍誉守的样子—— “我大哥可比我靠谱多了。” 他回答的是什么呢? “我有三个哥哥。” 但他仍然有点羡慕。 宋女士的车子比他们早一点到。 山里气温要低一点,空气却很清新,建筑物是灰白两色,穿插着一些伸进树冠的玻璃盒子。又延伸出许多高低错落的木质平台,和山体的地势很好的呼应在一起,平台上偶尔长出一株秀丽的乔木,要么就是一汪方方正正的浅水池,倒映着天空和建筑,人工和自然完美和一,非常好看。 虽然这次聚会是宋誉莱准备的,但她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一下车就很喜欢。 霍誉非的其他朋友,今天早上就已经赶到,现在正在山腰一个活动地放松游玩。那里有一个小型高尔夫球场,还有一些休闲活动,像是划船、钓鱼、草海赛车之类的项目。 霍誉非一家和李泽、周简达两位霍誉非比较亲近的朋友,下车之后各自整理,稍作休息。宋誉莱是这次小聚会的负责人,换过衣服之后就蹬蹬蹬下来核对流程。 等到天色比较暗的时候,今晚的聚会就正式开始了。 这个时间,也刚刚好是恒隆商场最热闹的时候。 第25节 顾骋在玉宝斋工作结束,重新坐车绕到市中心买点东西。 他想买一个手机。 柜台的导购正在热情的向他介绍,这时候手机分两种,黑白的和彩色的,彩色手机有一个非常大的优势,就是能浏览网页,但也更耗流量和电量。顾骋买东西的习惯是“少而精”,很少冲动购物,但在刚需上面很舍得花钱。他很快的比较了一下,选了一款外国品牌的黑色滑盖手机。 顾骋想要买手机不是一时冲动。一个是工作常常会需要及时联系,另一个则是他也意识到随身的通讯工具的必要性,尤其是在比较紧急的情况下。 就比如那晚在医院,如果有手机就能更快联系到对方。 电话卡早已经办好了。 顾骋回到宿舍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了下来。 他打开包装,先把电话卡按上去,才装上电池开始充电。 说明书上也写了,充电的时候玩手机不太好。 顾骋就打开课本开始做微积分作业,题有点难,他解了两道提就解不下去了,站起来接了杯水,坐下之后手指不由自主打开手机,把一个名字存进了通讯录里。 然后继续把注意力放回课本上。 半个小时后,他又走神了,拿起手机玩了几分钟,给那个通讯录里唯一的名字发了一条短信。 之后继续看书。 但每隔几个几分钟,他都要抬头看一眼屏幕上有没有新消息。 越来越频繁。 过了一会,他干脆合上书本,偏着头趴在了桌子上。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摩挲了两下,把屏幕侧着立了起来。 不大的液晶屏上映照出一个模糊的影子,还有一双闪亮的眼睛。 他没有笑,神色也很平淡。 眉宇锋锐。 眼睛却很亮。 有着淡淡的期待和开心。 周简达又讲了一个笑话,所有人都笑了,包括霍誉非。 尽管这个笑话的主角就是他本人,但什么事情让周简达说出来,总是比别人说要更加有意思。 他们已经尝过几道菜,三三两两围绕着桌子坐在下沉地板的环形沙发上,这是一个二层通高的空间,一半是室内活动室温暖的壁炉,另一半是巨大的玻璃幕墙,一“墙”之隔,就是高达茂盛的乔木,郁郁葱葱。 算上霍誉非的几个同学,一共也没有二十人。因为今天霍誉非是主角,他就被安排在了最中央的位置。 大家围着他,拿谁知道霍誉非更多的糗事来做赌注,输的人就要喝酒。宋女士和霍启东刚刚送完礼物,陪他们坐了一会就上楼休息了,把空间留给这些年轻人。这样大家就更加玩得开,没有了最后一点拘束。 霍誉非倒是不用喝酒,但是他要“受罚”的。 就像现在,周简达宣布,所有人都可以向霍誉非提一个要求,或者问一个问题,他不能拒绝。 霍誉非举起双手不同意,他表情无辜极了:“这不公平,明明今天我才是king?” 宋誉莱幸灾乐祸的拍板:“可谁让你收了我们的礼物呢?” 刚刚已经过了拆礼物的环节,霍誉非确实收获颇丰。当然其中最大手笔的还是霍誉守,所以周简达就把代表着话语权的小金狗塞进了霍誉守怀里。 霍誉守接过不情不愿的凯撒,把它放在了地上。 “你们先来吧,我最后一个。” 周简达就说“也好啊”,弯腰又要去抓凯撒,小金狗灵活的躲开了伸向自己的邪恶之手,滴滴答答的凑到霍誉非脚边跳上去沙发,然后把自己的脑袋搭在了霍誉非的膝盖上。 霍誉非揉揉凯撒的耳朵:“看来只有凯撒还站在我这边了?” “说什么也没用。”周简达又重新找了个东西当做信物,问,“那么谁要先来?” 然后一圈人就嘻嘻哈哈争先恐后起来。 霍誉非被恶作剧了好几次之后,就大声说后面他只回答问题,不参与挑战。 周简达一直负责带动气氛,发现霍誉守说话很少,就转头问:“霍大哥同意吗?” 霍誉守看了霍誉非一眼:“我为什么不同意?” 周简达就装作恍然大悟刚刚想起来的样子:“大哥这么宠誉非,看来我问错人了。” 霍誉非笑了笑,正要说什么,霍誉守却突然站起来,道了声“失陪”,绕过活动室,推门出去了。 周简达顿时哑然了几秒。 霍家兄弟不合的传闻由来已久,不然霍誉非也不可能小小年纪就出国求学,一呆近十年。 场面顿时安静了一下。 宋誉莱看了看周围人神色,玩笑道:“那么就轮到我好了,我也不为难你,就问你一个问题好了。” 周简达回神,也说:“誉莱姐先问,下一个是我。” 其他的人也嘻嘻哈哈跟着排队。 宋誉莱就清了清喉咙:“誉非,你交过的所有女朋友里面,最喜欢的是谁?” 霍誉非突然用力挠了挠凯撒,抓得小金狗从他怀里站了起来。 “姐,这个问题我可不可以不要回答。” “为什么?” 霍誉非很惆怅:“因为太没面子了。” “好吧,那我的答案是不可以。” 大家哈哈的笑了起来。 霍誉非叹口气,故意做出很为难的样子说:“我还没有交过女朋友呢。” 宋誉莱不相信,就问周简达是不是真的。 周简达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真的是?” 然后就在大家的玩笑声里问了下一个:“那轮到我了,誉非你还是不是处男?” 霍誉非立刻回答:“当然不是了。” 周简达立马追问:“那你的初夜给谁?你的右手吗?” “这是第二个问题,一人只能问一个。” 霍誉非的一个英国同学忽然说:“我可以把我的额度让给他。” 周简达挑挑眉毛,意思是“你瞧吧”?然后故意伸出右手在空中活动了一下,眼神都邪恶了。 霍誉非嘴角一弯,忽然把凯撒放在地上,冲周简达一伸手指:“凯撒咬他!” 不知道小金狗是不是听懂了,竟然真的冲着周简达跑了过去,“汪汪”叫着,追着他绕着整个活动室转圈。 霍誉非志得意满的笑了。 这时候手机功能实在太单一,他已经没有随时玩手机的习惯。 周简达跑得都喘不过气了,撑着膝盖骂凯撒“忘恩负义”。凯撒倒是精神十足,“汪呜”一声将他扑倒在地。连带着桌子晃了一下,零零散散的东西哗啦掉了一地。 霍誉非弯腰捡起手机,才发现上面有一条消息。 他点开。 嘴角弯了起来。趁着大家在和凯撒玩的时候,悄悄的溜了出去。 院子里,郁郁葱葱,清香扑鼻。空气非常好闻。 顾骋趴在桌子上发呆,几乎快要睡着了。 然后“嗡——”的一声。 手机震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顾宝和霍宝就像是由同一株叫做顾承岳的枝干上开出的两朵花。雍和宫同一个场景,他们俩的想法都非常相似,誉非是随便求求,反正也不一定会实现,因为自己重生所以还抱了一点点希望,对余敏之的解释也很圆滑。顾骋则是压根不相信,对老僧人礼貌,心里却不屑一顾,认为对方是在精神鸦-片,但是对方说到心诚则灵的时候,又忍不住心诚了一把。我就想,如果有一个人能让他觉得安全,觉得幸福,是不是有一天这种身体深处的决烈会慢慢消散,那一丝丝潜藏的柔软会慢慢滋长。但如果反过来呢?如果有人打碎了希望,他变成什么样?——精分成读者视角脑补 第24章 生日快乐 霍誉非站在高达的桦树之下,仰头看着无边无尽的连绵绿冠,努力的在郁郁葱葱的树冠之间寻找月亮的位置。 山里的夜空还是很蓝的。 月亮很亮,有微微的风。 很快,手机话筒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音调。 “誉非?” “我今天生日。” 顾骋没有听清,问了一句“什么?” 霍誉非很快乐的说:“今天我过生日。” 生日对他来说一向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日子,但是跟顾骋提起来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又非常开心。 但是他只是为了说这么一句,在顾骋用惊讶的声音给他说了一句“生日快乐”之后,就转换了话题。 他开始聊顾骋的事,问他昨天和今天忙了什么,工作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霍誉非高兴的时候,什么样的话题都能让人忍不住和他一直一直聊下去。 他现在就很高兴。 一阵夜风吹过,高大的树冠在风吹之下来回晃动。霍誉非听着顾骋用非常精炼的字句回答了霍誉非刚刚抛出的一连串问题,然后马上就把话题拐到了他更感兴趣的地方。 “都不知道今天你过生日。” 顾骋声音有一点小遗憾。 他自己就从来没有过过生日,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 小时候在福利院,年龄相同的小孩“生日”是同一天,而且这个日期并不是完全固定的,有时候会受天气或者别的原因影响,最终挑选一个比较合适的日子,带他们去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野餐”,每人会有一个苹果一个香蕉,这就是这就是生日礼物。 第26节 后来十几岁的时候,那个小公园被改建成了一个地下超市,他们也过了吵着闹着要“过生日”的年纪,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顾骋从来没有表现过特别在意的样子,但其实他心里还是很喜欢过生日的,哪怕是福利院里所有同龄小朋友共同的生日,他都很珍惜。 因为有那么一天,是一个额外属于他的日子。 在那一天,他是重要的,是不一样的。 只不过小时候记忆里的这么一点亮色很快就淹没在后来长大后周围嫉妒压抑自卑的声音里。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生日”了。 顾骋稍微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愉快,他在电话里追问霍誉非今天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吃长寿面?有没有吃好吃的东西?有没有朋友和他一起?有没有爸爸妈妈陪着?有没有收到礼物? 他真的很好奇。 他想知道,真正的生日是不是像是电视里、书上形容的那样,大家一起吃饭,一起开主角的玩笑、一起唱生日歌,一起切蛋糕许愿吹蜡烛。 当他真的这样,用那种谨慎而有点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说出什么奇怪的话的语气,斟酌着提出一个个问题的时候。 在他兴致勃勃的悄悄催促,想要听到答案的时候。 霍誉非脸上高兴的神色一点点消失不见了。 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似乎一瞬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好像是思考了一段时间,他才找到声音、找到答案。 “今天……有很多朋友来家里……” “爸爸妈妈也在,我大哥也回来了……” “晚上吃了很多好吃的……我都撑了……” “有玩游戏呀,刚刚还在玩呢……” 然后听见话筒里传来顾骋有点高兴的声音,非常真诚的说了两个字—— “真好。” 霍誉非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几秒,他胸腔里像是捂了个密不透风的枕头,闷闷的,几乎喘不上气。 把他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 顾骋说话的声音慢了下来,他本来趴在桌子上,这时却已经坐直了身体。 耳朵里是断断续续,急促的,不成调子的呼吸……偶尔夹杂着一两声不仔细就听不出的哽咽。 顾骋声音变得很低很低,也很温柔。 “誉非……”他轻轻叫着对方的名字,“你怎么了?” 霍誉非心里难受极了,却没有办法说出来。 他含糊的说了声“没事”,就仰起了头,瞪着天空中被啃了一口的月亮,尽量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深深的呼吸。 片刻之后—— “没事儿,”他声音里带上了笑意,“刚刚……就是有一点难过。” “怎么?” 顾骋微微松了口气,但他眉头仍然微微蹙着,又换了个方式问了一遍,“为什么难过?” 霍誉非夸张叹气的声音从话筒另一头传来—— “因为今天没有吃到蛋糕啊。过生日怎么能没有蛋糕呢?你说对不对?” 顾骋沉默了两秒,然后“恩”了一声,终于还是忍不住跟他确认:“蛋糕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霍誉非理直气壮的说道,“吃不到蛋糕,我难过的都快要哭了。” 然后就听见顾骋闷闷的笑声。 听见他说:“明天回学校吗?我带你去吃蛋糕。” 霍誉非深深呼吸着,声音依旧带着笑:“那怎么行?今天和明天能一样吗?只有今天才是生日,今天的蛋糕才是生日蛋糕。” 顾骋温和的问他:“那怎么办?” 霍誉非握紧了手机,笑眯眯的问他:“我现在去找你,你说的话还有效吗?” “现在?”顾骋拿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好笑道,“现在都九点了啊。” 然后耳朵里就响起霍誉非闷闷的声音,好像是在很近很近的地方跟他说话似的—— “这可是一年只有一次的机会呐!你陪我过生日,我就请你吃蛋糕。好不好?” 顾骋笑了:“可是现在是我请你吃蛋糕啊?” “那……”霍誉非鼻子有点酸,“那就算我陪你过生日?你请我吃蛋糕,我请你过生日……好不好?” 霍誉非声音带笑:“我的生日分你一半。” 没有了城市的繁华灯火,天空中星星就格外显眼,天空干净得像是一块没有瑕疵的蓝宝石,密密麻麻的星星连绵成一块一块的乳白色的高光。 霍誉非挂断电话,刚一转身,就被人吓了一跳。 “哥!”他目光顺着霍誉守指间夹着的香烟明明灭灭的红光上飘落的烟灰,落在了他脚边的一小堆烟蒂。 “抽烟有害健康,你……晚上有点烦心事?” 霍誉非问的有一点点迟疑。 他本来想问“你晚上是不是觉得烦心”,最后几个字硬生生转成了“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但即使这么问,霍誉守也没有顺着他的话头回答一句,“有点小事、没关系”然后含糊过去,各自相安。 他直接没有回答。 霍誉非勾了勾嘴角,没说什么,就要擦肩而过,忽然听见霍誉守问他:“谈恋爱了?” 霍誉非:……? “大哥?” 霍誉守把手里的烟头碾灭,丢在了那一小堆烟蒂最上面,“你的小女朋友叫什么?” “哪里来的小女朋友?”霍誉非笑,“没事我就先走了,我还着急回趟市里呢。” “这么着急还不是谈恋爱?” 霍誉非觉得自己耳朵坏了,他怎么觉得霍誉守在笑,而且还是笑他。 他回头去看,霍誉守刚好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串东西丢给他。 是一串车钥匙。 “车库里,你今年的生礼物。” 霍誉非抓着钥匙在手里转了两圈,好奇道:“今年不是给过我了吗?” “石上水是去年给你的。” 霍誉非迟疑了一下。 就听见霍誉守说:“这辆车有权限,走导航上预定线路,可以直接从这里开下山回市里,不需要乘摆渡车。” 霍誉非顿时不犹豫了,笑眯眯的抱了下霍誉守:“谢谢大哥,姐那里你帮我说一下啦。” 庭院里顿时安静下来,穿过郁郁葱葱的枝叶,玻璃墙内部,周简达正抱着凯撒跳交际舞,其他人端着酒杯,交头接耳,说说笑笑围坐着一圈,神情都很愉快。 这是霍誉非的朋友。 又或者不是。 霍誉守想要再抽一支眼,抬起烟盒,看到上面“有害健康”几个字,还是又放了下去。 宋誉莱那个同学的事情霍启东也跟他提了,倒不是这件事影响有多大,让家里多么重视,而是为了趁机提醒他。 霍启东不允许宋誉莱和应小芳的家人过多接触,原因是要她“学会控制自己的负疚心”,其实这句话,他最开始是说给霍誉守的。 霍誉守低头摸索着烟盒上的浮起的阳文,脑子里想到的确却是霍誉非的那个小女朋友。 他有点好奇了。 霍誉非兴致勃勃的坐上车,启动了车子,才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他还没有国内的驾照。 他无奈的摸摸鼻子,然后恋恋不舍的下了车,最终还是乘坐园区的摆渡车下了山。 请园区派了一辆车送他。 车子很快盘旋着绕过山脚,道路两侧的植物从茂盛开始逐渐稀疏,直到终于冲进了b市连绵不断的繁华灯火。 然后天上的星星就看不见了。 除了年龄很小的时候,顾骋再没有对天空中的星星有多更多的兴趣。 天空中的童话再动听,也比不上手中实实在在的东西。 所以他匆匆换上外套,拿上钱包钥匙下楼之后,压根没有抬头看一眼天空。刚好是p大晚自习下课的时间,学生们欢乐的谈笑着从教学楼四面八方走出来,顾骋和他们方向相反,他逆流而上,脚步轻快的走出了校门。 霍誉非在学校门口下了车,给顾骋打电话,却得知他不在学校。 他问顾骋在哪,然后很开心的开玩笑,说对方竟然没有乖乖等他,让他白跑一趟。 顾骋看着眼前漂亮精美的各式蛋糕,反问他:“不是你说要请你吃蛋糕么?” 现在已经十点多了,这家店也马上就要关门,顾骋没有报了自己的位置就挂断电话,然后从这些漂亮的蛋糕里挑了一个最漂亮的。 因为糕点师已经下班了,没办法帮忙在蛋糕上写霍誉非的名字。 虽然蛋糕很漂亮,水果奶油和一些小点心将整个蛋糕点缀的如同新娘的头冠,顾骋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而且是少了点最美味的东西。 大概是他的孩子气让年轻的店员觉得很好玩,最终从厨房找到一个细长的巧克力牌,平时是用白色的果酱奶油在上面画出花体英文来作为装饰。 顾骋带着手套,手里拿着奶油笔,考虑要写点什么。 忽然想起霍誉非耍赖说的“我请我吃蛋糕,我陪你过生日”,他调皮一笑,在上面小心翼翼的画出这么一句话。 霍誉非在商场的楼下等顾骋。现在已经要十一点了,b市的中心城依旧如同白天一样繁华热闹。一些店在这个时候结束一天的营业,而另外一些,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 霍誉非在楼下等顾骋。 他低头用脚尖磨一磨铺着花砖的地面,又仰头看看天上几乎看不见的星星。 第27节 等他再低头的时候,就看见顾骋笑吟吟的站在他面前。 霍誉非做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手插在口袋里,向后跳了一步,然后马上又被他手里提着的蛋糕吸引过去,眼睛都亮了,“我的蛋糕?” 顾骋把蛋糕换到另外一只手,用空出的左手拉了他一下:“走吧,我们找个地方。” 霍誉非刚刚心情不好极了,现在就努力逗“自己”开心。 故意让视线随着蛋糕盒子的转移而转移,眼巴巴的问:“要不要我来帮你提着?” 顾骋真没忍住笑了。 怎么能这么可爱? 但他不同意。 “就这么想吃?”他们一边走,顾骋一边转头笑霍誉非,“说得跟从来没吃过似的。” 霍誉非就连连点头:“很想吃,当然很想吃。你知道吗?小时候每次过生日,宋誉莱都会联合大哥把我的蛋糕抢走吃光,他们两个人吃不完,宁可分给其他人也不许我尝一口。当然平时还是能够吃到的,但那个和生日蛋糕怎么可能是一样的味道?” 他看到顾骋皱了皱眉,然后笑了,真的把蛋糕盒子递在他手里:“既然今天这一整个都是你的,自己的东西自己提着?” 然后顾骋又问他:“今天也没吃到?” 霍誉非嘴角弯弯,继续控诉宋誉莱:“是啦,今天我姐帮我庆祝,还叫了许多朋友来,但竟然没一个人记得带蛋糕?真是太过分了,他们哪里是来给我过生日的,明明就是来吃喝玩乐的嘛。” 顾骋没说什么,只是揽了揽他的肩膀,声音很温柔的:“现在不是就要吃到了吗?” 离商业中心越远就越来越黑漆漆,霍誉非不知道顾骋要带他去哪里。 他们从主要的干道上,七拐八拐穿过几条小巷子,最终停在一家由四合院改建的夜吧前。 名字很好听,叫“十年识你”。 顾骋熟门熟路带他进去,一路和人打招呼,坐下点单。顾骋向他解释了一句:“我在这工作过。” “你吃过饭了对吧?”顾骋问了问他的意见,然后在单子上划了几个勾。 店里送小吃和饮料的时候,又多送了他们一个果盘。 霍誉非总结:“看来你口碑不错。” 这里人很少,寥寥几桌也是安安静静坐着,喝点东西,低声聊聊天。 他们坐在最里面的角落,光线暗淡,顾骋单膝跪着拆蛋糕盒子,丝带扎的很紧,他小心翼翼的低头开解着,那种让人心里都暖洋洋的甜香就一阵一阵从盒子的缝隙钻出来。 他解开了盒子,才随口回答:“大概我比较敬业。” 像是花瓣张开一样,淡粉色的蛋糕盒被朝四面八方展开,露出了里面漂亮的模样。 一阵扑鼻的甜香。 霍誉非感叹道:“真好看!” 顾骋有点小得意:“我选了很久的。” 霍誉非现在真的有点想吃了。 十二寸的蛋糕安静的压在一张镂空的餐纸上。霍誉非在另外一个袋子里翻找着蛋糕刀和小托盘,却找到了一张精美的卡片。 他展开一看,上面是熟悉的字迹—— 霍誉非生日快乐!事事顺利。 毫无新意的祝贺语,就像是随手应付出来的一句。 霍誉非笑眯眯合上贺卡,拆掉蛋糕刀的纸袋,在蛋糕上兴致勃勃比划着要从哪里下刀。 顾骋正低头数蜡烛呢,就瞄到霍誉非的动作,哑然失笑了一下,就把那把蛋糕刀征收了。 “你要饿了就先吃点零食。” 他推推旁边的果盘,然后把数好的蜡烛一根根插上去。 “真的要插二十根啊?” 顾骋也有点迟疑:“应该吧。” 他在蛋糕上比了比,好像面积还是足够的? “那我八十岁的时候怎么办?” “那就定一个特别大的蛋糕,年龄长大,蛋糕也要长大,对不对?”顾骋说。 霍誉非却显然想到了别的。 “八十岁啊!我未必能有机会吃到呢。”他感叹道。 “怎么不会?”顾骋开始把蜡烛一根一根插上去,这时动作一顿,严肃的纠正了一句,“一定可以的。” 霍誉非摸摸鼻子笑了:“我是说担心那时候得糖尿病之类,医生不许我吃这么甜的。” “那咱们就吃不含糖的。”顾骋继续把剩下的蜡烛插完,找到蛋糕店送的火柴,一根一根小心翼翼点亮了。 升腾的火光一下子让这一块区域亮了起来,也让他们两人脸上暖洋洋的。 霍誉非这下终于看清蛋糕上插着的那块巧克力其实是写了字的。 然后他就噗嗤一声笑了:“为什么这个生日快乐前面还有你的名字?” 顾骋挑眉:“不是你说你要请我过生日吗?”看到霍誉非笑倒在沙发上,他忍不住也笑了,然后催促对方许愿。 “还有半个小时。” 顾骋看了眼时间。 霍誉非笑吟吟的把对方拉到自己身边:“你来许。” 顾骋:? “说好了生日分你一半嘛。”霍誉非催促他,“快点快点,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看到顾骋有点犹豫的样子,笑道:“我教你啊,来,闭上眼睛,在心里把你想要实现的愿望说三遍,然后再吹灭蜡烛。等一下,应该先唱生日快乐歌。” 然后他轻轻咳了两声,忍住笑,一本正经的用英文唱:“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gug!happy birthday to you!” 他说英文的声音和平时说话的声音差别好大,就好像一个是在说话,一个是在唱歌。 而他现在就用唱歌的声音去唱歌。 很好听。 顾骋很紧张。 心里有点发慌。 霍誉非亮晶晶的眼睛里有火苗跳跃,反复唱着生日快乐歌催促他闭上眼睛许愿,还做出非常着急的样子掏出手机给他看屏幕上的时间——二十三点四十九。 他们的蛋糕和低低的生日快乐歌惊动了静悄悄蜗居在这个小小空间里的其他人。 大家看着他们,心情都非常好,渐渐许多人一起唱了起来。 声音越来越大。 他们都以为今天过生日的人是顾骋。 顾骋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心脏被温柔的揉捏了几下。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闭上眼睛,速战速决的在心里许了愿望,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霍誉非繁花盛锦一般的灿烂笑容。 他看到对方跳起来欢呼,笑眯眯的对其他人说“谢谢”。 然后像是小孩子一样蹲下来,凑到他身边,在他耳朵边悄悄悄悄的说:“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霍誉守:……你告诉我这不是谈恋爱?? —————————————————————— 无责任小短篇,与本文无关,只是给你们看着玩~~~么么么~ 《我看他》 他,颠沛流离的艺术家。 我,家族荫庇的商人。 我十七岁就认识他了 阳光帅气,成绩优异。 我站在篮球场外的树荫下,看他青春张扬的笑脸。但我知道,这一切都会改变。 很快, 父亲贪污入狱,家境一落千丈。 他年轻英俊的面容上,带上了一丝丝忧郁。 他变得沉默。 我远远的看着他,然后和他选择了同一所大学。 大二那一年,他喜欢上一个人。 我看着他悄悄的护送那个女生上下课,打工到凌晨两三点,一天只吃一顿饭,只为了买一件礼物令她展颜。 我看他殷殷切切,恨不得把整颗心掏出来捧给对方。 却又如此隐忍。 他把全部缺失的感情寄托在一个人身上。 无言的做了那么多,那么多。 却从未开口要求一生相伴。 他那么年轻,却那么成熟,更那么骄傲。 因为他一无所有。 那是他的初恋。 22岁,他失恋了。 大四,那个女孩有了新男友,而他因为学费问题不得不延迟毕业。 第28节 我看他在毕业聚会上喝得酩酊大醉。 端着杯子的手紧了又紧,终于还是转过了目光。 23岁,他办理休学,打工,赚钱。 他从小就很优秀,又分外执拗,更比旁人多了十成的骄傲。钱这一个字,反而让他腰背比谁都要挺拔。 年轻,无所畏惧,最受不得怜悯。 我看他蜗居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一天打三四份零工,只睡三四个小时。 我看他买了成箱超市快要过期的泡面,每次拆开一包却只舍得吃一半。 我看他面容越加英俊,几乎如同刀锋一样伤人。 于是,我常常去他打工那家酒吧喝酒。 23岁,他终于还清债务,搬出地下室, 拿到学位证书,开始找工作。 这一年,我也终于在家里施压下,空降到大哥名下的一家公司。 24岁,他有了一份工作。 而我已经是上市公司的总裁。 他如今一无所有,但我知道,他未来必将有所成就。 只是要吃很多苦,很多很多苦。与之相比,这几年遭遇和忍受,根本不值一提。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这样继续看下去。 直到当年那个女生出现。 和他叙旧,与他聊天,然后请他帮忙。 我似乎已经看到马上要发生的事情。 坐在车里,我手指不稳的点起一支烟。 隔着一条街,根本看不清坐在咖啡馆里他的表情。 但我清楚,那一定是混合着温柔与坚决。 看似是拒人千里的冷漠,实则已经恨不得把整颗心掏出来捧给对方。他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就能喜欢很久,而且死心塌地。 所以他会吃很多苦。 我好似看到了一颗剔透的水晶心窍,马上就要被无情的打翻在地。 终于,我忍不住了。 “砰”一声摔上车门,大步走了过去。 桌子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神色沉默。 却又透着点孩子气似的茫然。 他还太年轻,还没经过刮骨灼心,练就铜皮铁骨,他就好像是透明的虾子,连盔甲都不知道穿上。 “我喜欢你。”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护你的人。 “我想照顾你。”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和我在一起。” 我心疼你, 我只是心疼我自己。 我看他惊讶的表情。 然后,相同的表情很快出现在我的脸上, 他不知所措的看了我很久,然后说“好”。 但马上又说“能不能再等等?”他说“你给我点时间,我想赚点钱。” 我说:“不可以。” 我看他年轻英俊的面庞上第一次露出了赧然和为难。 我听见他声音低低的,像是羽毛飘落在心尖上。 “可是,我喜欢你很久了,我想养你。” 第25章 相拥而眠 夜总是越深越漆黑、越悄无声息。 砖墙被改成了落地玻璃,外面就是黑乎乎的巷道,仅仅只有招牌上的彩色灯泡掉了一串下来,微微晃荡两下,给浓重的黑暗里增加了一抹亮色。 夜吧还在营业,客人的数量和两三个小时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几个侍应生都困了,三三两两围成一团,趴在桌子上打盹。只有吧台那里还站了一个人,负责收银和为寥寥几位还清醒着的客人提供服务。 霍誉非目光在吧台后面那个侍应生身上停了停,歪歪头问自己身边的人:“你在这里工作的时候,也常常要熬夜吗?”他有点担心对方的身体。 然而没有等到回答。 霍誉非一转头,才发现顾骋仰着脖子靠在沙发靠背上睡着了。 不久前还十分漂亮的那个生日蛋糕,现在只有一小半还保持完好,除此之外,他们还喝了一点啤酒,桌角下横七竖八的躺着四五个棕色的玻璃瓶。 “酒量这么差?”霍誉非挠挠脸,自言自语了一句。 然后在沙发上挪了挪,侧过身,伸手去摇他:“醒来了,别睡了,顾骋?” 大概是为了省电,空调已经关掉了几台,霍誉非醒着都觉得有点冷。 这样睡下去,非要感冒生病不可。 顾骋困得不行不行了,被他推了几下,迷迷糊糊把霍誉非的手抓紧怀里死死抱住了,用力都抽不出来。 霍誉非有点乐,换另一只手去挠他腰上的痒痒肉。 顾骋腰上紧绷了一下,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醒来了?”霍誉非试探着问。 对方凶巴巴的看着他。 几秒钟之后,字正腔圆的问了一句:“霍誉非?” 然后把他另外一只手也抓进了怀里,眼睛又闭上了。 霍誉非心里好笑。 他两只胳膊都被人抓着,姿势别扭极了,就用被抓在怀里的手指挠他痒痒。 结果这次顾骋连眼睛都没睁开了,手上的劲儿倒是松了松。 霍誉非趁机就把胳膊拉回来了。 他跳起来原地活动了一下,觉得身上还是冷,找到外套穿上,又把顾骋的外套给谈盖在身上。 “真要在这儿睡啊?” 他也看出顾骋是困极了,霍誉非嘴角弯了下,有点点小无奈。找到钱包去吧台结了账,转身指了指顾骋,对侍应生说了两句,借到了一条珊瑚绒毯。 霍誉非闻到上面有尼古丁的味道,眉头就皱了起来。顾骋对烟味特别敏感,闻多了就会头疼。 “谁让你非在这里睡?”他嫌弃道,“头疼总比生病要好吧?” 霍誉非贴着顾骋坐下,把毛毯盖在了两人身上,闭上了眼睛。 但过了一会,他就很烦恼的重新睁开了眼。 这味道真讨厌。 他掀开毯子,脱掉外套,把顾骋拉进怀里,然后把自己的外套蒙在两人的脑袋上,最后才把毯子包上去。 霍誉非身上穿着还是聚会的那一身,灰色梭织羊毛呢长裤,休闲夹克,并不正式,只用了一点点淡香水,加上衣服本身清新的味道,总算能盖住烟味。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的时候,顾骋差不多清醒了,是被冻醒的,也是被热醒的。上半身热得出汗,小腿却冻得有点僵。只是因为困,眼睛还没睁开。 顾骋感觉肩膀很酸,稍微活动了一下,嘴唇就碰到一片温热的皮肤。 他立刻睁开眼,掀开了头上罩着的几层衣服。 身上捂出来的热量一碰到冷空气就消散了。霍誉非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也跟着醒了。 看到顾骋已经坐起来了,正在用掌心揉脸。打了个哈欠也跟着从沙发上爬起来。 “你是不是早上还有课?” 顾骋点点头。 他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 顾骋一路都没怎么说话。霍誉非也没说什么,他昨天晚上睡得很不好,现在还觉得很困。 顾骋虽然也困,但更多是觉得别扭。 回到学校,霍誉非爬上床补觉。 顾骋还有课,回宿舍取了课本就直接去了教室。 早上起得太早,他坐下时教室里还是空荡荡的。顾骋低头翻了一会课本,陆陆续续有同学进来。 刘赟进来时看见顾骋,就坐到他身边,问了句“昨天怎么没回来?” 顺便把一本书丢在了身边的位子上,这是给张诚占的。 虽然顾骋和他们俩关系都不错,但刘赟和张诚才是真正关系好的。两人虽然不在同一个宿舍,但常常勾肩搭背,同进同出,有时刘赟还常常去张诚宿舍睡觉。 “给朋友过生日。” 第29节 顾骋忽然转头问道:“你跟张诚睡一张床是什么感觉?” 刘赟猝不及防,说话都磕绊了:“没、没什么感觉。” “抱在一起睡不会很奇怪吗?” 刚好这时张诚走过来,问了句:“说什么呢?” 然后就听见刘赟义正言辞的回答:“都是好兄弟,这有什么?” 霍誉非小睡一觉醒来,刚好是中午,眼惺忪找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醒来了?”林海源在下面问了句。 “才醒。” “你桌子上有饭。” 霍誉非困着眼睛爬下床,带着点卷舌音:“咦,海源帮我打饭啦?” 余敏之刚好洗好筷子回来,嘲笑道:“林海源的饭都是我打的呢。” 林海源给余敏之打了个飞吻,才对霍誉非说:“当然是你家小美人给你打的啦。” 霍誉非发现盒饭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串白菩提根手串,末尾缀着两条红色小鱼。下面压着张卡片,就是昨晚上那张“事事顺利”的贺卡。 霍誉非笑了笑,把左手上的表脱了下来扔进抽屉,换上了手串。 转身在空中转了转手腕,给余敏之和林海源展示:“好看不?” “谁送的?” “当然是‘我家’小美人啦。” 霍誉非还挺开心的。 他掏出手机想给顾骋发短信,看到上面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是顾骋的,说晚上忙,不找他一起吃饭了。 霍誉非刚回了一个“好”,手机就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周简达”三个字,他弯弯嘴角,走到阳台上:“hello?” 周简达轻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霍威廉,昨天晚上过得怎么样啊?” 霍誉非现在还困得不行,言简意赅道:“腰酸背痛。” “呦呵,”周简达吹了声口哨,“战况很激烈嘛?” “恩?” 周简达声音就非常开心:“打算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见一见?” 霍誉非慢腾腾的“哦”了一声。 周简达以为他在故意装傻,微微一乐。 昨天听霍誉守说霍誉非临阵脱逃是去约会,他还非常不信呢。毕竟以霍誉非那张老少咸宜、海内外通吃的脸,在澳洲英国几年,周围满是金发碧眼丰乳肥臀的洋妞,竟然从来没交过一个女友?周简达甚至暗暗为霍誉非的身体健康操了一通闲心。 所以总可不可能回国两三个月就开窍了吧? 周简达从善如流的转换了话题,但不表示他的好奇心也跟着打消了。 事实上,他对霍誉非的女友好奇死了! 因此,就听他在电话里问道:“在宿舍吗?” “怎么了?” “千里迢迢跑来给你过生日,外加不辞辛苦照顾凯撒,你可以随便选一个作为请我吃饭的理由。” 霍誉非笑起来,“行,我知道了。”但他看了眼桌子上的饭盒,“中午就算了,晚上怎么样?晚上回家请你吃。” “等等啊,”周简达说着蹲下来,把话筒对着凯撒,“快,委屈两声,不然今天就见不到你爸爸了。” 担心凯撒不配合,他还在小金狗的屁股上拍了两下。 电话里就传来两声“嗷呜”。 然后就是周简达无奈的声音:“怎么办呢,凯撒好像不答应啊。” 霍誉非一下就笑了:“你竟然把凯撒都带来了?好吧,你在哪?我来找你。” 周简达给凯撒比了个大拇指,说:“就在你楼下,快点下来,凯撒现在越来越英俊,我们都要被围观了。” 这句话倒不是开玩笑,凯撒确实英俊又可爱,但主要吸引人眼球的,还是周简达一身叮叮当当的摇滚装扮。尤其还在人流量很大的宿舍楼下,来来往往的人都要多看一眼。 霍誉非下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明显的,周简达又换风格了。他才一走近,凯撒就摇着尾巴扑了上来,霍誉非蹲下来把凯撒抱起来顺毛,勾起嘴角和周简达打了个招呼。 他还没问周简达脖子上挂着那么几圈金属链子嫌不嫌沉呢,对方就一副下巴都合不上的表情,对他虎头t恤发表了一通溢美之词。 霍誉非不为所动,一本正经道:“谢谢啦。” 周简达的好奇心本来也不在这里,把凯撒物归原主之后,顿觉一身轻松,随意的问霍誉非“要带自己吃点什么。” 他们一起玩得久了,早就知道彼此口味,因此他一点都不担心。 然后就听见霍誉非比他更加随意的回答:“当然是学校食堂啊,不然你还想吃什么。” 看着周简达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抽出一只胳膊揽了揽对方肩膀,微笑道:“入乡随俗,你既然都来学校找我了,不尝一尝p大的食堂难道不是一大憾事吗?” 凯撒不但长大了,还变重了,霍誉非一只手都抱不住,尤其这个小家伙在他怀里一点都不安分,不是扭着屁股要往肩膀上爬,就是不停的用舌头舔他下巴,霍誉非很快又收回手,转而去镇压狗头。 所以就刚好错过了顾骋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周简达看见了,并且他很敏锐的察觉到,视线的主人并不是那么善意。周简达他眉毛一扬,给对方笑了一下。 然后转头正要和霍誉非说话,就听见一声“誉非”。 作者有话要说:  顾骋慢慢开窍了 第26章 小男朋友? “顾骋,”霍誉非抓着凯撒的爪子打了个招呼,“下午没课?” “有一节,”顾骋走过来一本正经的和小金狗握了握手,才说出下一句:“但我有点不想去了。” 霍誉非:…… 顾骋也会逃课吗? “昨天太困了?”他马上想到另一个关键的问题,“还是你觉得不太舒服?” 顾骋点点头:“有点。” 霍誉非总是比较关注顾骋的健康问题。他把小金狗往周简达怀里一塞,拉着顾骋走到一边。 宿舍楼下婆娑的树影倒影在深褐色的眼珠里,他直视着对方双眼:“去看过医生了吗?” “什么?” 霍誉非迟疑了几秒。 顾骋从来没有跟他提过自己的心脏问题,霍誉非快速组织了一下语言。 “就是上一次,你打球的时候。”霍誉非提醒了一下,“你后来去医院检查了吗。” “没有。” 顾骋一向有自己的打算,霍誉非知道说了也白说,但总还是要说一句。 他摸摸鼻子,不怎么认真的建议,“我觉得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 对方却笑了笑,点点头:“好。” 咦?这是认真答应了吗? 霍誉非试探道:“要不我陪你去?” 顾骋好像更开心了:“好啊。” 霍誉非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歪歪头,很认真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顾骋。 果然和他记忆中有些不一样了。 除了那些外在的东西……比如学校,比如专业,哦,还有,长高了点,胖了点,白了点之外。顾骋好像更爱笑了,性格也开朗了不少? 这是好事。 霍誉非欣赏能正确表达自己感情的人,开心的时候笑,难过的时候说“我很伤心”,想要别人来陪的时候,就直接告诉对方“来陪陪我”,而不是说“我自已一个人可以”。 虽然他也不确定顾骋是在认真考虑自己的建议,还是在说“来陪陪我”。这两种可能,他都很开心。 霍誉非还想表扬对方一下,就听见周简达虚弱的声音:“喂,霍威廉,你的好朋友周简达已经快要饿死了。” “ok,ok。”霍誉非给他挥挥手,转头悄悄向顾骋介绍:“那个穿得像不良少年的家伙,是我在国外的同学,现在我要请他去饭。哦,你已经吃过了吧?你还帮我打饭了。” 顾骋:……他还想说自己也没有吃呢。 只好点点头:“吃了,那我晚饭来找你?” 霍誉非有点迟疑,他刚刚还给周简达说自己晚上要回家呢。 “你想吃什么?烧烤吃太多好像不太好,火锅呢?对面好像新开了一家店。” 霍誉非觉得对方在试图诱惑自己。 他奇奇怪怪的看着顾骋:“现在还说不好……你这是馋了吗?” “是啊,这几天都在想吃。你真的没时间吗?”顾骋表情似乎有点烦恼,“自己一个人吃火锅好像有点奇怪。” 霍誉非眨眨眼:“那……好吧,我们先这么定下,有情况我跟你电话联系,好吗?” 顾骋顿时笑了。锋锐的眉眼立刻和缓下来,就像是开了一朵花。 周简达在不远处观察着两个人,来回摸着下巴,直到霍誉非和顾骋道别,走回来从他怀里接过凯撒。他就像开启了什么开关似的,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我知道了什么秘密的气场,意味深长的在霍誉非身上来回扫视。 尤其是脖子附近。 周简达摸摸凯撒的耳朵,趁机又往霍誉非衣服里瞄了一眼:“腰酸背痛?恩?” 声音明显色气满满。 霍誉非轻轻在凯撒脖子上挠了挠,笑眯眯道:“凯撒——” 第30节 周简达立刻按下狗头:“别闹啊,我跟你爸爸说正事呢。” 然后他就扬眉看看霍誉非,意思是现在坦白从宽还来得及。 霍誉非嘴角一勾,把周简达的爪子拨开,一点没有配合的意思。 他带着周简达领略了一下p大食堂的风味,又带他在学校里转了转。 天气已经转凉了,虽然太阳还是暖烘烘的,但气温已经降了下来,尤其在晒不到太阳的地方。秋天一片萧瑟,周简达偏爱繁花似锦,绕着整个p大走了一圈,觉得无聊至极。 他们是高中同学,后来大学的时候,霍誉非去了英国,周简达留在澳洲。周简达来澳洲读书的年龄和霍誉非差不多,不同的他是全家人一起移民的,包括他妹妹在内。周简简因为移民的年龄太小,现在只会说英文,中文一张嘴就磕磕绊绊。为此常常被周简达嘲笑。 周简达爱玩,也会玩,有时候会拉霍誉非一起。比如每周六的泳池派对。 霍誉非无聊的时候也会参加,但他的“参加”就只是端着杯鸡尾酒穿得规规矩矩坐在躺椅上全程围观。幸好周简达脸皮比较厚,一次两次之后也习惯了,该干什么干什么。 但他心里一直有点纳闷。 直到刚才看到顾骋。顿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昨天太困了?不太舒服? 周简达这种老司机,会听不懂这里面的言下之意? 霍誉非这样坦然的态度明显没打算遮遮掩掩,周简达也自认为受了自由精神十余年洗礼,觉得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然而p大都逛遍了,也没有等到霍誉非开口。 他心里像是被凯撒的尾巴扫个不停,终于还是委婉的问了:“刚刚那个是你的朋友?” “不然呢?” “你昨晚上就是去找他?” “说得很对,我没有什么小女朋友。” “好吧,”周简达终于不委婉了,“那小男友呢?” 他看着霍誉非沉默的侧脸,自己反而有种秘密被戳破的紧张,连忙补充道:“我没有什么别的看法,这没什么,大家都有自己的喜好,没错吧。” “当然没错……所以你觉得我喜欢顾骋?” 周简达心里嘀咕,话都说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必要继续装糊涂吗? 难道说还没有确定关系? “我就问问你是不是啊。顺便表明我的立场。”周简达耸耸肩膀:“反正我的立场就是站在你这边,怎么样,够朋友吧?尤其是等你事情暴露,被冻结各种资产,扫地出门的时候。” “你这么说……我是挺感动的。”霍誉非抓住了重点,“所以你入股的唱片公司,终于开始盈利了?” 周简达顿时苦了脸,“没。” 这确实是他的一桩烦心事,当时和霍誉非聊过这个事,对方不怎么看好这家公司,准确的说是不看好实体唱片业。他因为朋友的缘故,投了不少钱进去,合同约定从第五年开始分红,现在公司虽然每年都在盈利,但一年比一年低,又没有争取到关键的数字版权,形势就不太乐观。 至少比他最开始预期的要少太多。 “誉非,你觉得我应该现在就止损吗?”他们马上就谈起了正事。 顾骋虽然对霍誉非说他不想去上课,但不可能真的不去。 下午上的是宏观经济学,是一门选修,因为平时就很忙了,他没有修太多课外学分。只是挑选了最感兴趣的。 在上这门课之前,他没想过经济学会这么有意思。 他开始以为自己只是对赚钱感兴趣来着。 顾骋也考虑过自己将来的发展。 玉熙有一次跟他聊过这个事情,问顾骋有没有兴趣做专业模特,以后再找机会向影视业发展。 她朋友很多,像是给玉宝斋一直拍宣传册的白润华,之前就很熟悉了,顾骋现在的经纪人,也是她介绍的。玉熙觉得顾骋身上有这种潜质,不是说他形象有多好,多能吃苦。而是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很能抓人。有的人天生就是吃这一碗饭的,尤其玉熙后来也渐渐得知顾骋是孤儿,觉得他做这一行会更容易出头。 玉熙没有小孩,如果她有孩子,应该也是顾骋这么大了,就特别愿意帮他一把。 顾骋觉得玉熙可以说是他的贵人。 他觉得自己从上大学之后运气就变好了,不但认识了玉熙,还遇到了霍誉非。 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幸运。 玉熙说的事他也在考虑,最近开始接了一些平面广告,他也有心学习,并且打算有时间就去图书馆借一些书了解一下这个行业。 当然自己本专业的知识也要学好,怎么说……毕竟学费都交了? 顾骋不禁莞尔一笑。 他转了转手中的笔,在把笔记本翻到空白一页,写下了这条备忘录。想想又在下面添了一条:霍誉非,十月二十日。 晚饭的时候,顾骋给霍誉非打电话,问问对方想吃什么。 霍誉非手机一响起来,刚刚还萎靡不振的周简达整个人都精神了。 “怎么,小男朋友给你打电话?” 霍誉非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收拾,然后举起了手机。 周简达握着凯撒的爪子在他眼前乱晃,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霍誉非已经被他抓着陪他整一个下午了。 顾骋问他想吃什么,他很高兴的就回答了。 然后挂断电话给周简达说拜拜,自己要去和“小男朋友”约会。 周简达竟然当真了,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按道理打扰人家谈情说爱是要被马踢的。 但周简达身为一个有容乃大的直男,实在对霍誉非和他的小男朋友太好奇了。 才回国两个月就私定终身,这速度、对霍誉非来说,有点太快了吧? 于是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终于跟着霍誉非一起去蹭饭了。 然后就看见霍誉非那个本来还微微在笑的小男友,一看见自己,笑容就收敛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主要是感情哈…… 来个小剧场吧~? 誉非:吃饭了吧?那我找别人去吃喽~ 顾骋:……我不介意再吃一遍。 第27章 朦朦胧胧 宋女士这段时间奔波日久,难得能有一些放松的时间。 中午吃完饭,她就通知了自己的私人助理,表示今天下午到明天早上都不希望受到打扰。然后拿了两本关于花道的书,穿过去年才在二楼加设的空中栈道,直接下到了西南角的小花房。宋女士爱好不多,插花并不是其中之一,最多是一种放松的方式。小花房的工作桌上,花泥、花留、剑山、剪枝剪之类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她还穿着很舒适的棉布旗袍和拖鞋,从木平台下到花房地面的时候,特意换掉了容易弄脏的小白兔鞋——那是宋誉莱今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宋女士在花房里挑挑拣拣,因为这对她来说是休闲项目,故而要求不是那么严格,最终挑出两朵一大一小、品相还算不错的波斯菊作为主花。 没一会,玻璃门被推开,霍誉守走了进来。 “妈妈,爸爸说你找我?” 霍誉守表情冷淡,好像面对的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是严厉的上司。 宋女士对此也很无奈。 她用手里的丝带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位置:“你坐下,妈妈问你点事情。” 霍誉守坐下,她请对方帮忙固定花托,自己用剪刀一点点的剪掉太长的枝叶,才开口问他最近的工作、生活情况。 霍誉守大学是在港岛读的,也是为了尽快接触实际项目,积累经验。他对这些兴趣不是很大,但很多事情假如无法避开,就最好尽早迎难而上。 宋女士本来是想和儿子谈谈心的,结果几句话之后就变成了工作汇报。 她很无奈的放下手里的剪刀,把几朵花枝推到一边,也不让霍誉守帮忙了。 转而换了一个话题:“听说你昨天又给你誉非送了辆车?” 霍誉守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闻言随意点了点头。 宋女士道:“他年龄还小,你不要送他太贵的东西。” “车子不贵的,就是一个代步工具,太贵的车我也不放心他开。”虽然他们家人都很低调,几乎从不见诸于任何媒体,但该留心的还是要留心。 “那石上水呢?石上水总不便宜吧?”宋女士挺不赞同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其实更希望你能带他做些事情。” 霍誉守没有说话。 宋女士拍拍他肩膀:“誉守?妈妈的意思我相信你明白的。你现在也不过刚刚起步,石上水虽然是你经手的项目,对你来说也并不便宜,大概相当于去年一整年的分红?这样的礼物,我觉得对你和誉非而言,都是一种没有必要的负担。” 霍誉守并没有坚持己见,他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宋女士却知道他根本没有听进去,她倾身近距离的注视对方:“有一句话,你爸爸跟你说过,我要再跟你说一遍。控制住你的负疚心,你要更加成熟一点,好吗?” 霍誉守突然拿开了她的胳膊,“我觉得我还是有资格支配自己的合理所得的。妈妈。” 他站起来,把椅子推回原位,示意谈话到此为止:“如果誉非希望参与进来,我当然很愿意教他,但如果他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我更希望他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誉守……”宋女士皱了皱眉。 霍誉守捡起一只木芙蓉,“在我看来,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能开开心心才是最重要的,或者说——”木芙蓉的花枝在指间被折成两断,“健健康康才最重要,不是吗?还是你觉得誉非现在已经很健康了?” 宋女士没有说话,就算她再理智,也仍旧潜意识觉得自己的儿女都很优秀,没有任何问题。 “那么,你知道他不在家里的这近十年是怎样生活的吗?你知道他的日常游戏的项目有多高的致死率吗?你知道他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做了哪些坏事、哪些好事吗?” 你不知道。 “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吗?”霍誉守问宋国珍。 同时也在心里默默的问了一句——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宋国珍不知道。 但霍誉非自己呢? 第31节 汤底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但仍旧能看出是带着笑的,他用公筷夹着出几片莲藕放进顾骋的盘子里。 然后又对周简达说:“熟了啊,你自己夹。” 你看看这差别待遇!不过周简达也没有被照顾的习惯。 桌子上有两双的公筷,其中一双就是他自己专用。 其实这家店并不提供这个,因为新店开张,消毒柜里的餐具本来就不怎么够用,还被周简达硬是多要了两套。他吃东西还是有点挑的,如果不是为了近距离观察一下霍誉非的小男朋友,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来这种学校附近的小店吃饭。 霍誉非则没有这个顾虑。 对他来说,在两种生活方式之间切换自如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周简达很久没有吃火锅了,在克服了种种心理障碍之后,他意外的发现,味道竟然相当不错。 不由得主动问顾骋:“你是怎么发现这一家的。” 顾骋不紧不慢吃完了碗里的东西,抬头看了他一眼:“新开店,价格贵,没优惠,人还多。” 周简达嘴角尴尬的拉平了。 用胳膊肘撞了撞霍誉非,低声道:“诶,他好像很不待见我呀?” 霍誉非又加了点牛肉进去,他已经吃饱了,主要是照顾另外两个人。 听到周简达的话,惊讶道:“你刚刚才发现吗?” 周简达“噗嗤”一声笑了,空着的那只手在霍誉非肩膀上锤了几下,“算我不对?” 他转头就向顾骋道歉:“对不起啦,不该来打扰你们谈恋爱哈。” 顾骋倒水的动作就是一顿:“你说什么?” 周简达并不认为他没听清,笑嘻嘻揽住霍誉非肩膀,“你们俩是怎么在一块的?谁追的谁?” 霍誉非被他勾肩搭背习惯了,顺手夹了块香菇塞进周简达嘴里,烫得他说不出话。 然后随意的对顾骋解释:“不用理他。” 周简达的胡言乱语,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周简达呼了几口气把香菇咽下去,抻了抻袖子就过来闹他,凯撒本来静静趴在椅子上,看他们玩的这么开心,高兴的“汪呜”两声,钻到两人之间添乱。 霍誉非被他弄烦了,用力把周简达拨拉到一边:“你吃饱了是不是?吃饱了带凯撒一边玩去。” 周简达在他和顾骋身上来回走了一圈,笑眯眯夹起凯撒,“那我先去转一转,你吃完了叫我?” 霍誉非跟他很随意,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听见了,又想起什么:“出去前记得结账。” 周简达习惯性点点头,说了声“好啊”,又反应过来,“不是说了你请我吗?” “下次啦,”霍誉非开玩笑,“最近比较穷。” 周简达故意从脖子里拉出叮叮当当的链子——各种贵金属,玩笑的回了一句:“好吧,看在我有钱的份上?” 周简达一走,桌子上马上就安静不少。 刚刚一直是他一个人在单方面和顾骋交流,向他科普霍誉非从小到大的糗事。尤其是昨天晚上大家轮番贡献一通之后,周简达的存货直接翻了倍。 连霍誉非都听出了其中炫耀的味道。 真挺幼稚的。 霍誉非刚到澳洲的时候,语言、饮食都还不是很习惯,刚好周简达的妈妈和宋女士是手帕交,就常常带周简达来找他玩,后来有心之下,读书升学也都是同校同班。周简达从小就调皮捣蛋,与之相比,霍誉非看上去就好多了,两人闯祸,不用说也肯定是周简达起的头。也不知道是家长的引导还是他们俩真的投缘,从小时候起,周简达就特别喜欢和霍誉非一起玩,干什么都要拉上他。霍誉非后来也挺感谢周简达,如果不是那时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估计真的会出问题。 事实上,和周简达玩的最好的也是他。为了拉霍誉非参加自己的娱乐项目,作为交换,周简达还去体验了一把滑翔翼和高空蹦极。 但就像霍誉非对他的泳池派对毫无兴趣一样,周简达对极限运动也实在爱不起来。 即使是这样,周简达还是总爱找霍誉非。 他刚刚在饭桌上滔滔不绝,一小半是对顾骋好奇,另外一大半,则是在炫耀和示威。 顾骋当然察觉到了。 霍誉非的反应是,对方怎么这么幼稚。 顾骋不是,顾骋觉得这人怎么这么讨厌?难怪他第一眼看到就不喜欢。 尤其看到周简达那些拉拉扯扯的小动作的时候。 很烦。 很想把他拉开。 但他不可能做出这么没有礼貌的事,顾骋一直在克制自己。 现在周简达离开,他整个人就放松下来。 一些刚刚忽略掉的东西就重新浮了上来。 就比如—— “他为什么觉得我们在谈恋爱?” 这个问题霍誉非也想知道答案,但想想周简达的发散性思维,他又释然了,嘴角一弯:“大概是想太多了?他总爱胡思乱想。我都懒得理他。” 那种语气里的亲昵让顾骋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不舒服。 他很快就放下了筷子。 “吃饱了?”霍誉非问。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就拿出手机给周简达打电话。 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他一边下楼,一边讲话,脚下没注意,差点踩空,被顾骋眼疾手快扶住了。 “小心点,恩?” 刚好这时周简达接电话了,霍誉非就对顾骋点点头,然后带着点笑,叫了一声:“简达。” 他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突然被拉了出来。 然后被握住了,顾骋走到了他前面。 “我拉着你走,小心点。看点路。” 霍誉非开始有点别扭,但马上就觉得没什么。 大概就是左手拉右手的感觉? 街道的路灯隐隐约约照进来一点,勾勒出顾骋匀称的背影轮廓。 还是有一点瘦。 霍誉非一边跟周简达讲话,一边默默的想。 要再胖一点才好。 然后下意识握紧了对方牵着他的手。 感觉到手心有一点薄薄的茧子,他忽然用力抽出手,在对方回头的动作之前又重新握了上去,从手腕到每一根指尖,都细细的摩挲过一遍。 像是在检查自己的东西。 肌肤之间摩擦的感觉,让细细的酥麻从指尖波及全身,令他如同过电一般打了个颤。 顾骋忽然狠狠抽回了胳膊,快步走出了昏暗的楼梯间。 街道之上,车水马龙。 人流如织。 “顾骋!” 他站在原地僵了僵,终于还是侧过半张脸:“誉非?” 晕黄的街灯下,他表情朦朦胧胧,如坠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就是在好好谈恋爱嘛~~ 来个小剧场吧? 顾骋:实话实说,你有多少前任? 誉非:? 誉非:没有啊,只有你宝贝。 顾骋:撩术段位太高,我不信。 第28章 小向日葵 霍誉非挂掉电话,手腕一转收进口袋里,快走几步追到他身边,嘴角弯弯的:“走那么快干嘛?”他重新拉起对方的手,对着路灯仔细看了看。 原本细腻平滑的掌心竟然有了一层薄茧。 还有—— “这里有点皲了,你怎么弄的?”霍誉非拉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看。 顾骋一使劲把手抽了回来,“没事儿。”又说,“你朋友不是还在等我们吗?” 霍誉非就收回手,笑了笑,“他跑远了点,一会就过来。” 两个人站在灯下谁也没有说话。 街道很宽,车也很多,在深沉夜晚的衬托下,金属的车身反射着路边的霓虹,好像一条条发光的鱼,拖着长长的尾巴,在街道中穿梭,化身为一道道流光。 很好看。 霍誉非嘴角自然而然的翘着,让人判断不出他是不是真的在笑,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光影的雕琢,令他的五官更加深邃。 他微微转头、随意看你,你的影子倒影在他的眼睛里。 仿佛是在深深凝视你。 顾骋觉得心跳有点快。 第32节 比平时要快。 还很慌。 好像是小时候,半夜被饿醒的感觉,胸腔空荡得令人心慌意乱。只能听见心脏一下一下跳动的声音,砸得耳膜发麻。又好像是高考成绩公布的那个早上,他守在电话前,紧张得肺叶呼吸不进空气。 他下意识按住了胸口。 霍誉非立刻就注意到了,静止的画面突然活动起来。 他立刻按住顾骋心脏的位置,又去试他的动脉,忧心的问:“你觉得不舒服吗?” 顾骋立刻后退了一步,冷静的回答:“没事儿。” 霍誉非表情严肃:“你现在心跳很快。” 顾骋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放在了按住胸口的手:“真没事儿。” 他甚至还笑了笑。 霍誉非看了他两秒,也笑了笑。 耳边传来“汪”的两声,凯撒像是捉兔子的猎犬一般,飞快的扑到霍誉非的脚上,咬住他的裤脚摇头晃脑。 霍誉非假装生气,叫了一声:“凯撒。” 小金狗就立刻乖乖的撒口了,然后抬起两只前爪搭在他小腿上,不停的摇尾巴。 这是在要人抱它呢。 霍誉非弯腰把小金狗提拎起来,呼噜噜顺了顺毛,又拿去给顾骋摸了两把。 周简达才慢悠悠的走过来。 华灯初上,街上的夜市都已经摆了起来,非常热闹。他们逛了一会儿,就在学校门口分手。 霍誉非今晚要回家。 因为周简达说他明天就要回去。 他这次回来只呆了短短几天,b市都没有怎么逛过,霍誉非也没能一尽地主之谊。 其他来为他过生日的同学,宋誉莱都安排了人细致的全程接待,但周简达毕竟不同。 霍誉非还问他“难得回国一次,怎么不多呆几天?”周简达就摇头,说b市实在太没意思,然后又不停的拿眼睛斜他,“而且也没有人陪我啊。” 霍誉非就笑:“陪你干什么?你的爱好我一向玩不来。” 周简达不以为然:“你的爱好我也玩不来。” 然后又问起霍誉非最近在做的事。 周简达还有点小惊讶:“所以你是太闲了,才自己给自己找事做吗?请问我有没有理解错,就算这个基金做的再漂亮,你也拿不到任何分红?” 他们这时刚刚下车,霍誉非顺手理了理衣服,打了个响指:“理解的很到位。” 周简达绕过来揽住他肩膀:“所以这是你的投名状?如果成绩漂亮,伯父伯母就放心拿大项目给你做?” “当然不是。”霍誉非甩开他胳膊,三两步快速走上了台阶,回头等他,嘴角弯弯开玩笑:“我还要好好读书呢。” 周简达追上来,他们并肩进门:“所以你回国,就真的没有别的计划和安排?” 说话的同时,他转头看了霍誉非一眼,目光很轻很淡,却充满探究。 霍誉非只是勾了勾嘴角。 在周简达肩膀上拍了两下。 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就算是周简达这样游戏人间的活法,也不可能真的无所顾忌。 第二天一早,霍誉非亲自把他送到机场。 周简达有自己要做的事,他也一样。 因为霍誉守难得回家,更难得有连续一周多的假期。霍誉非好几天都没有去学校。在他自己的事情上,霍启东偶尔会提醒两句,只要他不犯大错,一般都是不会干涉的。 霍誉守早上起得很早,准时在五点半结束运动,就算是休假也没有改变这个习惯。 以往工作的时候,他运动结束吃完早餐就已经坐在了办公桌前。 宋女士希望霍誉守将来继承自己的事业,她的教育方法和霍启东完全不同。 相比之那种在金融市场凶残博弈中的果敢品质和精准眼光,她更看重一个人对整个系统规则的熟练程度。在霍誉守正式接手港岛项目之前,宋女士就对他说过自己的“系统论”。 大到跨国集团,小到三五人的工作间,都被自上而下的系统所支配。无论你的地位、权利,只要你从系统的运转中获益,都将不可避免的被分配一个位置。 最有意思的就在这里,每一个较高的位置,都认为自己对较低的位置有影响和支配作用。但事实恰好相反,从管理结构上来说,系统永远是自上而下的,但从效能上讲,较高位置的每一个决策都来自于较低位置的贡献。 无论是正、还是负。 不同位置之间又会遵循各自的规则、或者看似无规则的相互影响。复杂系统是由单一系统嵌套,其相互影响的规则就更加复杂。宋女士不认为有人能够凌驾于系统之上,但是任何一个在系统中获得位置的人,都有能量参与系统运转。 因此这六年间,霍誉守在接手项目的同时,自下而上的体验过许许多多“位置”,这也对他系统经营理念的构架帮助很大。 他周围出身相近、年龄又相当的朋友,大都每天三五个小时花费在工作上,三五个小时花费在社交上、剩余的时间则用在娱乐上。而霍誉守每天至少要工作六七个小时以上,同时还要兼顾各种社交。基本没有大段的娱乐时间。 早晨运动之后,他习惯性的回到书房,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必要的工作去完成。 站在原地呆了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霍誉守会许多种运动项目,并且都玩得不错,有的甚至称得上精通。 比如斯诺克,有一位世界排名前十的职业球手是他的私人好友,他常常以打球的名义约这位朋友和其他意向名单上的人进行社交。有这样水平的人作为教练,球技自然提升很快。 但这些都是技能、不是爱好。 他的书房外面是一株参天的乔木。 遮住了太过灿烂的阳光,还能在窗户上留下斑斑树影。 这间书房在小时候是他的几间游戏室之一,因为是长子,霍誉守从小就受到两个家族的宠爱,就算是宋誉莱出生也没有改变这一点。霍启东和宋女士本来计划只要一双儿女承欢膝下就足够了,霍誉非的到来完全是个意外。 因为家里对他太过宝贝,相应管得也很严。霍誉守小时候绝对不是现在不苟言笑的样子。 他常常假装在游戏室玩,把保姆和家庭老师关在门外,然后翻过阳台顺着树干爬下去,借着茂密的树冠避开监控。等到大家发现他不见,往往是几个小时之后他又自己回来的时候。 后来他年龄变大、那间和卧室联通的小书房渐渐不能够满足需求,就将这间游戏室改成了大书房。树干和阳台之间的枝桠也都被锯掉,他也再没有用这种方式溜走过了。 霍誉守在窗户边站了一会,忽然看到有人从楼下的暖房里偷偷摸摸溜出来,手里还抓了把小向日葵。 那是宋女士不久前才移栽进来的,花盘比一般的矮向日葵要大一圈,花瓣有三五层,茎秆不是笔直的、而是在脑袋那里弯了一下,特别可爱。还有一种特殊的干燥香味。 让人心情愉悦。 因为是刚刚培育出的珍惜品种,宋女士很宝贝。宋誉莱央求剪几只插在花瓶里都被驳回了。 暖房面积不大,花草的种类又多,中间还做了一些必要的隔离,小向日葵其实也没有几颗,霍誉非这么一把下去,不知道那里还能剩多少? 霍誉守顿时哭笑不得。 觉得霍誉非不愧是自己的亲弟弟,调皮捣蛋简直一脉相传。 只是他现在长大了,如果宋女士发起脾气生气起来,他还得想办法给誉非开脱……而不是像小时候,因为霍誉非不能说话,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在对方头上。 霍誉守觉得宋女士是一定要生气的。 宋女士在他们家地位还是很高的,他都有点发愁了,要不然就说是自己弄的?反正宋女士现在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他已经长大了,而誉非还小。 但尽管心里这么想,他仍旧拉开门下楼,打算先把霍誉非堵住,教训两句,让他知道成年就要有成年的样子。 刚好霍誉非偷偷摸摸溜进来,一看到霍誉守就给吓了一跳。 “大哥?” 霍誉守看着他拿报纸包着的东西,更加头疼了。 现在大清早的,报纸会从哪里来? 一会霍启东起床恐怕是找不到报纸看了。 “你干什么去了?”他刚问了一句,另外一边的楼梯就传来声响。 霍誉非睁圆了眼睛,急匆匆丢下一句“我先上楼啦。”就跑得不见踪影。 果然是霍启东下了楼。 霍誉守主动迎了上去:“爸爸,早上好。一起吃早餐?我很久没有和你聊天了。” 霍启东看着冷冰冰不苟言笑的长子,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受宠若惊是什么意思。 霍誉守跟霍启东吃完早饭,成功干预了对方早起看报的习惯,功成身退。 他这时已经不惦记着教训霍誉非了,反而觉得小孩子调皮点不算什么。 霍誉守在书房看了会书,心血来潮想到小时候自己藏在卧室地板夹层里的“百宝箱”。突然想去找找看还在不在。 然而一推开卧室的房门,他却顿在原地。 窗下的高脚长桌上,摆着一个波浪形的水晶花瓶。 里面插着一束热烈的小向日葵。 与此同时,手上还给自己留了一只的霍誉非,正靠在墙边,一边转动着毛茸茸的茎秆,让沉甸甸的花头借着惯性在空中打转。 一边给顾骋打电话。 神采如同连绵成片的金色花朵、热烈而飞扬。 几分钟之后,转得飞快的向日葵又蔫了下去——电话没打通。 这因为顾骋正在医院接受检查。 直到昨晚,他才下定决心,不再迟疑。 而作出决定之后,他行动又非常果决。 第二天就来到医院。 在一系列项目结束之后,他拿着厚厚一沓单据重新回到诊室。 轻轻敲响了门:“解医生,检查已经做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节 顾骋成名之后,有记者采访他问他最喜欢什么。 他的回答是向日葵。 记者:那为什么拒绝之前那个向日葵庄园的合作呢? 顾骋:因为我只喜欢我养的那一株。 第29章 人之常情 顾骋看到手机上未接来电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检查花费了一整天。 顾骋的大拇指在“霍誉非”三个字上面划过去,轻轻吸了口气,语气自然的回了电话。 他解释说自己今天在忙,没有听到铃声。 已经吃过饭了。 现在还在外面。 最近都没有时间。 他听到电话另一边传来有点嘈杂的声音,就简短的说了两句,挂断了电话。 已经快要入冬了,b市越来越冷。 顾骋在医院门口站了一会,忍不住又翻开病例,想再看一眼诊断结果。 但他马上又合上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拢了拢外套,把病例卷成一个卷塞进侧边的口袋里。 然后把手也塞了进去。 这个时候街上人还是很多的,医院门口就是地铁站的地下通道。 顾骋本来是打算一出来就坐地铁回学校,竟然一不小心走过了。干脆就继续往下一个站走。这条路又被叫做“康复路”,街道两边汇集了许多家b市著名的医院。 就比如顾骋凌晨四点过来排队挂号的那位解医生,就是b市知名的心脏外科专家。 他其实已经感觉有点饿了,但并不想吃东西。 口袋里已经被暖热的病历本却在提醒他,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 顾骋吃完晚饭回到学校。 宿舍里几个舍友都在,他常常不在宿舍已经成为常态,除了刘赟,和另外两人也只是表面熟悉。刘赟已经躺在了床上,看见他进来打了个招呼,他还以为顾骋是去打工了。其他另外两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其中一个站起来接水,跟他笑了笑,挺客气的说了句:“今天回来挺早?” 顾骋回到自己座位上,看到桌子上有些乱,几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还没有还,就放下包开始收拾桌子,把那几本借的书整理在了一起,问其他人:“还有人要还书吗?我去下图书馆。” 黄尹本来打游戏呢,立刻抬头,举起自己的两本砖头书,笑道:“谢谢啦。” 顾骋接过来,又特意问了下刘赟。 刘赟看了眼他怀里书的分量,就摇摇头:“不用,我那两本还没看完呢。” 顾骋点点头,抱着书出了门。 宿舍距离图书馆还有一段距离,臂弯里几本书也很沉,他却好像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脸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办理完借还手续,站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他有点空落落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顾骋转身走出去,在图书馆外面长长的大台阶上找到一个角落坐下。 呼啦啦的冷风一阵又一阵灌进衣服里,他就被冷到了似的抱住膝盖,把头埋了下去。 医生要他以后定期来做心电图、心脏彩超,有条件的话尽快做手术。 医生也建议他不要做剧烈运动、不要熬夜、不要干重活、不要过量饮酒。 但是医生同样暗示他,即使这些都做到了,也很可能活不过三十岁。如果手术成功,这个年限将有可能向后推一推、极为有限的推一推。 顾骋看不太懂那些医学术语,但是这句暗示却听得很明白。 他觉得很累。 从小到大,他都在很努力的生活。 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就算是用尽力气,也未必能够和那些普通的孩子一样。 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坦然接受这个现实。 现在突然发现——他不能。 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优秀、那么坚强。 他以为自己拥有了好多。 但其实一无所有。 顾骋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飕飕的空气穿过膝盖的缝隙灌满了整个胸膛,呛得他咳嗽了几声。 这里风太大了,几乎没有人停留。 天色黑漆漆的,大台阶上没有灯,就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他知道他现在应该回宿舍、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然后明天早上起来之后再考虑其他事。 毕竟不是大难临头,太阳还会照常升起。 但他坐在这里却一动也不想动。 他身上没有力气。 在真正决定做检查之前,顾骋就预料了几种最坏的结果。 甚至夸张的想过,自己身患绝症。但他这么想的时候,真的只是随便想想,他知道那不是真的,所以并没有以此为基础,做过最坏的打算。 他检查结果出来之前,和医生沟通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现在却后知后觉,不知所措。 谁能去要求命运对每个人一视同仁呢? 谁都不能。 这是顾骋从小时候起就学会的一个道理。 但他以为、即使如此,只要你肯努力、你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这些。 就比如,没有父母的事实没法改变,却依旧可以通过努力事业有成、生活美满。 他现在才知道,世事难料,千金难买运气好。 应小芳的运气就不怎么样。 甚至比大多数人还要更差一些。 那个和应小芳打闹、导致她受重伤的女同学在上一周已经转学,全家人也都搬离了b市。 这时国家正在大力建设一些沿海城市成为国际化的大都市,对于人才引进给予了许多优厚政策。那位女孩的父母都是高级技术人才,就通过这种方式带着女儿离开了b市。在离开之前,他们特意联络到宋誉莱,交给她一笔钱,请她转交给应小芳父母。 宋誉莱冷淡的拒绝了。 表示他们家会负责应小芳家里的一切后续治疗,如果对方是对应小芳的父母感到歉意,就应该亲手将钱交到他们手上。 女同学的父母有些尴尬、更多是不可思议的看着宋誉莱。 宋誉莱从来没有跟周围人提起过自己的家世,因此同学们都以为她们家只是比较有钱而已。而就算是再有钱的家庭,也不可能这样大方的负担起这种“事不关己”的责任。 这也是人之常情。 宋誉莱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她也知道,如果不是这样的家族背景,父母也绝对无法拿出这么笔钱,就算能够拿得出,也绝对不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尽力。 但也是真的站在重症病房的玻璃外,看到应小芳父母脸上苍老而麻木的表情的时候,她忽然有那么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幸运。 这世界上有幸运儿、就有倒霉蛋。 更多的人处于这两者之间,他们永远也没有逆天的好运气,同时也一次次说服自己,这只是一时的不顺利。 宋誉莱也一瞬间明白了,霍启东说的那句“克制你的负疚心”是什么意思。 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让人无能为力。 没有谁给予她悲天悯人的资格,也没有谁给予她高高在上的位置。 宋誉莱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如果非要说有,只不过是多了一点好运气。 而这一点儿“好运气”,也绝不是免费的午餐。 是要为此买单的。 军总医院的专家们,已经商讨过几轮方案,也尽可能的尝试治疗。 结果不尽如人意。 应小芳的脑电波反馈结果是,她在昏迷,并且很可能这么一直昏迷下去。 也就是从此变为植物人。 应小芳的父母因为这个结果心力交瘁,一瞬间老了十岁。 军总医院已经是b市、乃至全国顶尖的专科医院。在心脑血管研究方面取得了许多突破性的进展,也拥有庞大专业的治疗团队。但因为医院的特殊性质,许多专家团队是不对外服务的。现在应小芳接受了这样专业的治疗,却没有任何起色,其实已经是下了判决书了。 但是应小芳的父母并不死心。 他们在医院约见了宋誉莱,就是希望能让女儿去国外接受治疗。 应小芳的父亲应梅东拿着自己搜集到的资料给宋誉莱看。 那厚厚的文件夹里是许多剪报、a4打印纸、还有手抄的笔记、撕下来的书页、复印件。 宋誉莱看到一个标题,“美国男子昏迷十年,日前突然苏醒。”然后又看到另外一个,“德国医学家公布最新声波治疗法,成功唤醒二十三名植物人。” 剩下的厚厚一沓,也都诸如此类。 应梅东急切的对宋誉莱表示,应小芳到德国去,一定能醒过来的,还有美国、还有日本。全世界有这么多的成功的案例,应小芳还没醒只不过是国内治疗水平还太落后罢了。 宋誉莱看着对方。 “所以您的意思是?” 应梅东迟疑了一下,突然跪下了:“我求求你,誉莱——” 宋誉莱吓了一跳,连忙拉他起来。但她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怎么拉得起一个中年男人呢? 第34节 她转头去看应小芳的母亲,对方只是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切,像是在看一场闹剧。 应梅东双手被宋誉莱扶住,没办法磕下头,他反手死死抓住宋誉莱的手腕,“叔叔知道你和小芳是好朋友,你不忍心看她就这样死掉对不对?对不对?” 他双眼暴睁,力气极大,宋誉莱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不远处的两名特种兵立刻赶来掰开应梅东的手腕,如同钢筋铁爪一般压制住他的反抗,将他架到一边的沙发上,并且和宋誉莱隔开。 很快应小芳的主治医生赶过来,还有许多其他人,病房挤得满满当当。 有人倒了杯水强硬的放在应梅东手里。 “你冷静一点。” “你女儿的事我们都很同情。” “有话好好说。” “不要动手。” 应梅东想要站起来,马上就被不知道哪里的手四面八方按住。他们对他说着安慰的话,却绝对不允许他靠近宋誉莱。 就在这个时候,应小芳的母亲突然大喊大叫起来,抓起茶几上的茶壶水杯拼命砸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喊着:“滚出去,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我女儿还在睡觉,你们吵什么?吵什么?吵醒了她怎么办?怎么办?” 马上就分出几个人去“照顾”她,而宋誉莱则立刻被带出了这里。 宋誉莱被吓到了。 她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休息室里,她给霍启东打电话,说了这发生的事,也说了应梅东的要求。 霍启东听了,丝毫没有惊讶,只是淡淡的“恩”了一声,然后对她说:“你现在就回家。” 路过那间关怀室的时候,应小芳的母亲还在不停要求他们小声点,否则吵到自己的女儿怎么办。 她隐隐约约听见有人略带讽刺的说了一句,“吵醒了不是更好吗?” 宋誉莱一瞬间气到极点,下一瞬间就下定了决心。 然而在她回到家,认真向霍启东请求,送应小芳去国外治疗的时候。 霍启东的回答却不假思索。 只有两个字—— “拒绝。” 宋誉莱不解:“爸爸,为什么拒绝?我们有能力帮帮他们。” 霍启东放下手里的东西,双手交错放在身前,看她:“誉莱,现在的治疗团队里不缺少世界一流的专家,你也听过他们的意见了。他们中有人提出引进国外治疗手段的建议了吗?” “现在还没有。” “那么你为什么相信那些来路不明的夸大其词,而不是我们的第一手信息呢?这些人都是这个领域专家前辈,难道他们会对所谓的‘先进疗法’不了如指掌吗?” 宋誉莱叹了口气:“爸爸,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今天看到应小芳一家的情况,我于心不忍。” 霍启东严肃的看着她。 “医院的事情我已经了解到了。应小芳的父母很悲痛,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从今天起,我不允许你再和他们有任何接触。军总这边的任何治疗我们都会支持,但我要求你通过电话明确拒绝他们不合理的要求。” 宋誉莱突然站起来:“爸爸,我不赞同。” 宋誉莱的表情也很严肃。 折让霍启东有一瞬间意识到,自己这个娇娇宠宠的女儿是真的长大了。 但也还没有长大。 至少他还没办法不为之操心。 应小芳这件事,宋誉莱显然被某种情绪左右,做出了不理智的判断。也或许是自己从小将女儿保护的太好,让她不知不觉形成了非黑即白的价值观。 霍启东没有继续说下去。 有时候,为人父母必须得眼睁睁看着儿女吃一次亏,才能学会道理。 他只会尽力保证宋誉莱不要受到太多伤害。 宋誉莱一离开霍启东这里,眼圈就很明显的红了起来。 她从小被霍启东捧在手心里长大。 还是第一次,这样直白的感觉到霍启东对她的失望。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永远都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原来并不是这样。 宋誉莱捂着眼睛快步跑进了自己的卧室里,趴在床上默默的哭了起来。 门“砰砰砰”了起来。 霍誉守在门外:“誉莱?” 宋誉莱忍住眼泪,极力声音正常的说了句“没事”。 然后又听见霍誉非的声音:“姐,真没事啊?” 宋誉莱擦了擦眼睛:“誉非,你话好多。” 然后就听见霍誉非带点笑的声音:“没事儿就好,我要送大哥去机场,你来吗?” 宋誉莱最终没有出门。 她眼睛又红又肿,一看就是哭过。 霍誉非亲自开车送霍誉守。 并且还很殷勤的把对方的一个登机箱从楼上提下,放在后座上。 他觉得霍誉守可能有话要对他说。 一路上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不时的打量对方。 等对方开口。 可惜他好像感觉错了,霍誉守一直都没说什么,只是在最后下车的时候提醒了他一句:“最近看着点你姐。” 霍誉非帮他提行李,空出的那只手挠挠脸,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直到登机之前,他把登机箱递给对方,突然拥抱了一下霍誉守。 然后松开胳膊。 “大哥。” “怎么了?”霍誉守以为霍誉非要说点“好好保重”“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没想到霍誉非忽然笑了笑,嘴角露出一个小酒窝,说了句:“你要开心点。” 他希望霍誉守能开心点。 也希望宋誉莱、霍启东、还有宋女士都能开心点。 即使直到现在,每次面对宋女士他还是会有些不知所措。 但那都是他来之不易的家人。 他很爱这些人。 他也很爱顾骋。 他希望对方能好一点。 如果顾骋能顺顺利利,无论能不能实现梦想,身前身后的道路上都能亮起来光。 那个时候,他就能够非常非常安心了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霍誉非又惦记起对方来。 尤其是那天和周简达一起吃完饭,对方突然捂胸口的那个动作,让他有点担心了。 这几天他都呆在家里,也没怎么和对方联系。 霍誉非在忙着做正事,还和李泽以及另外几个朋友吃了顿饭。 开车回家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什么又绕路去了趟商场。 第二天一到学校,霍誉非直接去敲顾骋宿舍的门。 却被刘赟得知,对方已经好两天没回来了。 霍誉非惊讶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骋:心脏病?活不过三十岁?呵呵。 作者:宝贝不要怕,我们下一章甜起来! 顾骋:我不拍,该害怕的是你。 作者:…… 作者:不不不,该害怕的是那个庸医! 第30章 一片明亮 两天没回学校? 霍誉非立刻掏出手机给顾骋打电话,一连打了好几个都没有人接。 “他没有说他去哪吗?”霍誉非问刘赟。 “没有啊。”刘赟抓抓脑袋,“这么大个人,总不会丢了吧。” 马上就要十一月了,整个p大都是一片金色,就连风也是松松脆脆,吹在身上,如同簌簌叶落。霍誉非飞快的跑下楼,穿越一栋栋宿舍楼、教学区,同时急匆匆的打电话,请别人帮他找到顾骋现在的位置。 刘赟其实说的也对,这么大的人了,总不会自己把自己搞丢了吧? 但霍誉非就是会担心呀。 在顾骋身上,他有种控制欲,不同意对方未经许可就随随便便离开视线。 他在学校门口,叫了辆车坐上去,又一次拨通了顾骋的电话。 第35节 电话连续响了好久,但最终还是被接通了。 霍誉非马上就问:“顾骋?” “誉非,怎么了。” “你在哪?” “市中心?” “市中心哪?” 顾骋沉默了片刻,然后报出一个地址。 霍誉非轻轻点了点司机的肩膀,又重复了一遍。 在得知了他的位置之后,霍誉非心情放松了一点,紧张过去之后,剩下的就只有不高兴。 他不高兴了。 “这几天很忙吗?”他在暗示对方为什么不联系自己。 顾骋默默的“恩”了声。 “好吧。”霍誉非摸了摸鼻子,“那你在忙什么?” “一点……”顾骋疲倦的提了提鼻梁,言简意赅道,“一点私事。” 他真的很累的,如果现在打电话过来的不是霍誉非,他不可能和对方说这么多。 甚至不可能接的。 但又因为对方是霍誉非—— 顾骋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轻了轻:“有什么事吗?” “就是想找你嘛……我回学校了。” 霍誉非充满热情和力量的声音透过电波传进他的耳朵里,让他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 就像是喝了一杯温温烫烫的热水。 然而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尽管已经又冷又渴,几乎说不出话。 还是用那干涸的声音拒绝了:“……我最近,都比较忙。” 霍誉非也几乎说不出话。 但他是气的。 顾骋说到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的“一点私事”的时候,他就有点恼了。 就好分明是自己的东西,有一天却长了腿,跑得远远的,不肯靠过来。 但这些情绪,他一点都没在声音里流露出来。 “不要紧,我比较闲嘛,我来找你不就行了?”霍誉非把手机换了只手,“所以你在忙什么,我能帮上忙吗?” 那声音太暖了。 太好听了。 他喉喽里渴的说不出话。 顾骋闭了闭眼睛,没等他下定决心要不要拒绝。 那边又传来一句:“怎么样,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顾骋条件反射一样快速的回答:“我没事,我很好。” 然后他匆匆丢下一个“忙”字,就挂断了电话。 他不好,他一点也不好。 昏暗的房间,窗帘严严实实挡住了外面明亮的光线。 顾骋坐在床边,手中握着手机,眼圈微微发红。 身后的大床上,散落着一片大张大张的检测结果。 他又换了一家医院,重新挂号,做检查。然而那个医生翻看了他之前的病历本,又比较了两次检查结果,有点遗憾、有点同情的说了几乎相同的话。 并且建议他,解医生就是b市很有名的医生,如果他要做手术,最好尽快和医生排时间。 顾骋在这家酒店已经呆了整整两天了。 手术费大约要十万,他没有,但是可以攒一攒。 只要努力工作,大概一年,两年,三年? 或者他可以先休学,想办法多赚点钱? 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就算手术成功,他也最多活到三十五岁,然后呢? 他不能做任何剧烈运动,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不能喝酒,不能熬夜……不能做很多很多事。 不能去爱一个人。 因为他无法和人相伴一生。 他会一无所有。 顾骋呆呆的坐在床边,望着又一次亮起来的手机屏幕发呆。 上面显示的是“霍誉非”三个字。 他有点困惑了。 然后忽然间,他身体轻轻一震。 在顾骋前二十年生命中,第一次这样直白而鲜明的正视死亡这个字眼。 他还太年轻了。 他刚刚才忽然意识到。 死亡不仅仅代表着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还代表着永远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一切的物…… 和人。 然后他的手机又一次执着的响了起来。 顾骋还没来得及想好要不要接,它又自己挂断了。 然后房门重重的响了起来。 顾骋心里一跳。 下意识站起来。 然后门外传来霍誉非的声音。 “顾骋,你开门。” 他忽然再没有一丝丝犹豫,立刻跳起来,拉开门。 一片灿烂的金色扑面而来。 霍誉非怀抱着一丛小向日葵,站在门外,嘴角弯弯的看着他。 昏暗的房间里,好像一瞬间就亮了。 “你怎么……你怎么来了。”金色的花瓣映衬着他红通通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有点呆。 “说了有东西要给你嘛。” 霍誉非把满怀的花塞进顾骋手里,然后不客气的挤进房间。目光扫视一圈,就“哗啦”一声,一起拉开了两层窗帘,又打开了窗户。 新鲜的空气和阳光一拥而入,焕然一新。 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又像是海水褪去露出礁石。 一切都清清楚楚,无所遁形。 霍誉非看到了床上、地上、桌子上,随处可见、无处不在的检查单。 他回头看了眼抱着大捧的向日葵,还有点呆的顾骋。 看到他泛红的眼眶。 顿时明白了。 霍誉非从铺天盖地的检查单里找到病历本,一目十行的看过去,在最后医师签字那里的那个“解”字上面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将病历本丢回了满地的废纸里。 深深的凝视着对方。 “过来。” 但马上,他干脆自己走了过去。 紧紧的抱住顾骋。 像是小孩子紧紧拥抱着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一样,紧紧拥抱着对方。 “不要怕。不要怕。” 一连说了两遍。 除此之外,霍誉非再没有安慰对方什么,而是握住顾骋的手,直接带他去外面正正经经吃了顿饭,逛了趟超市。回来酒店的时候,就直接把他推进浴室。 然后自己把房间里漫天的各种诊疗单收成一沓,蹲在阳台上一张一张点燃烧掉了。 在这么做的时候,他唇边是带笑的。 顾骋出来的时候,房间已经整整齐齐,就是有一股淡淡的焦味。 现在才是下午,天还很亮,房间整个儿变了个样,尤其是那些漫天遍地的检查单全都消失不见了。像是之前的两天都是一个不愉快的梦境。 其实一切都还安好,一切都未发生。 第36节 霍誉非也洗了一个澡,但他洗的很快。 他出来的时候,顾骋正在研究阳台上的一点灰屑。 “这是什么?你在这里烧东西了?” 霍誉非眨眨眼:“我也看不出来。” “我的……东西,你收起来了?” 霍誉非随随便便点了个头,然后就整个儿扑到了床上,半湿的头发在枕头上蹭了蹭,翻过身看着顾骋:“来,我们睡一会。” 顾骋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我还不困。” 霍誉非义正言辞:“我困。” 然后他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拍了拍身边的枕头。 “陪我一起睡?” 顾骋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甚至还开了个玩笑:“你多大了?” 霍誉非笑眯眯比出一个手势:“三岁。” 然后在他还有点迟疑的时候,用力把他拉倒在床上。 刚刚躺倒的那么一下子,两个人距离很近。 极近,呼吸可闻。 顾骋能清清楚楚闻到霍誉非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干燥香味。 像是阳光下灿烂的花朵。 他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视线却没从对方面孔上移开。 然而很快,他就睡着了。 顾骋已经很困了,一模一样的复查结果毫不留情的碾碎了他的最后一点侥幸。 让他精疲力尽。 但又根本睡不着,也做不了任何事。 就像是绑了一块大石头走在又窄又长、看不到尽头的桥上,每一步都磕磕绊绊、举步维艰。而只要稍微不小心一点,就会掉进看不见底的水里。 那么就完了。 他就完了。 而霍誉非突然出现的那一瞬间,顾骋好像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走到他身边,把那块石头也绑在了自己身上。 虽然沉重没有消失,但却少了一大半的重量。 所以他睡着了。 霍誉非却没有睡着,他很快爬了起来,盘腿坐在床边,支撑着额头,认真注视了对方许多秒。然后轻手轻脚跳下床,找出顾骋的身份证,打电话订机票。 证件上面那串熟悉的数字让他说话的声音卡顿了一秒,马上就顺畅了起来。 是啊,很多事情确实改变了,但还有同样多、或者说更加多的,没有改变。 从来没有变。 霍誉非放下手机,扭头去看歪着脑袋在枕头上熟睡的那个人。 窗外午后的阳光被薄薄的玻璃过滤了冷意,热热闹闹的撒在顾骋年轻的面庞上。 霍誉非有那么点后悔。 他不应该觉得,顾骋仍然和顾承岳一样,身患顽疾是一件好事。 这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希望对方顺顺利利。 第二天一早,顾骋还没找到状态,就被霍誉非带上了飞往s市的飞机。 霍誉非是这么跟他解释的:“b市医院就诊压力那么大,每天都要接待成百上千从全国各地赶来的病患,我们要多多体谅,主动去外地就诊,给b市分分流嘛。” 顾骋有点想笑。 睡了一天一夜之后,他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其实从小到大的这些经历,让他比一般人要坚韧许多,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倒。 至于前两天……突逢巨变,总要给人一点缓冲的时间吧? 顾骋给自己这么解释。 他看着舷窗外刺眼的亮光,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尽管他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但人一生必有一死,只不过或早或晚,现在提前得知了那个期限,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他游刃有余的,把最重要的那些事提前来做。 遮光板忽然被拉下了。 他转过头就看见霍誉非对他笑:“伤眼睛啊,云层上面辐射那么大。” 顾骋也笑了笑,笑意终究有点勉强。 所以他就不为难自己继续注视对方了。 因为那比窗外的阳光还要刺眼,他转过了眼睛。 心里酸酸的,就像是猝不及防咬碎了一口柠檬,只能迫不得已咽下去。 他又不是未成年的小朋友。 怎么会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 顾骋喉结滑动着。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就感觉身上一沉,被压了件外套。 睁眼看见霍誉非把自己的外套脱掉了。 “飞机上热嘛。我不冷,你睡着了反而容易着凉。” 霍誉非又想起什么似的解释了一句:“他们给的毯子太薄了。” 顾骋没说话,只是迅速的闭上了眼睛。 他害怕自己眼睛里流露出什么不应该的情绪,也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说出什么该出口的话。 他害怕泄露自己的心情。 顾骋闭上眼睛的时候,也在又甜蜜又难过的想。 原来喜欢上相同性别的好朋友根本不值得犹豫和纠结。 至少对他来说不值得。 如果他健健康康,就算他一无所依。 就算他一无所有,只要他健健康康。 他也有勇气,走到对方面前,坦坦荡荡说“我喜欢你”。 就算你不接受,我照样还是喜欢你。 你也迟早会知道,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 顾骋也在想,为什么会这么快? 他认识霍誉非很久吗? 没有。 他很会和人交朋友吗? 没有。 他轻而易举就能够向一个人敞开心扉吗? 没有。 那为什么,这么快就变得那么亲密?顾骋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这么要好的朋友。 难道自己从第一眼看到对方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那么点别的意思了吗? 不会……吧?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眼前却忽然出现—— 午后的阳光被香樟树蓬勃的树冠筛成斑斑驳驳的亮块,如同片片金箔,洒在树下站立的人身上。明亮的阳光挂在他嘴角,风簌簌一吹,又吹进了他的眼睛里。 一片静悄悄的安静里,站在树下的那个人,忽然抬头,朝他一笑。 一片明亮。 顾骋就在一片明亮中安然入睡。 第31章 想吻吻他 两个小时之后,飞机冲破气流的重重拦截,在s市虹桥机场的跑道上缓缓降落。 舷窗外的天空和b市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又似乎全然不同。飞机还没有停稳,机舱里就吵闹起来。一个老年人旅游团,已经开始热烈的讨论这几天的行程。 霍誉非就把顾骋叫醒,也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然后向顾骋介绍s市游客比较喜欢去的景点。 顾骋还没有完全清醒,霍誉非就已经报出了一长串,最后兴致勃勃的总结了一句:“怎么样呀?” 他笑了笑,没说话。 用力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站了起来。 第37节 这时机舱门已经打开了,大家开始排队下机。顾骋把盖在身上的衣服还给霍誉非,让他套上。然后主动打开行李架取出他们唯一带的一个运动包。 不知道是刚刚那一觉和昨晚都睡得很香,还是……还是因为有一个温暖的小太阳就在他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顾骋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来s市再做一次检查是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但无论检查的结果是什么,他都必须要为自己的未来做出打算。 顾骋看了眼霍誉非,低头笑笑。 心里有点淡淡的惆怅。 他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只能说是更加理智接受现实了而已。 机场人很多,他们跟随着人流往出走。 东西都被顾骋主动提了,霍誉非两手空落落跟在后面,总觉得不太合适。尤其现在怎么说顾骋也是一个病患。 他伸手想去接过来,不但没有接到,反而被捉住了一只手。 “怎么了?” 顾骋头也没有回,只是加大了手上的力量:“人多,不要走散了。” 霍誉非不以为意,掏出空着的一只手看手机上预定酒店的位置。 顾骋和他一起停下来,偷偷的看他。 在确定霍誉非神色没有什么异样之后,握住手腕的那只手,慢慢滑到手掌,然后牢牢握住。 霍誉非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又把头低下去了。 “酒店离医院挺近的,但是离这里很远啊。” 霍誉非把手机装回口袋,忽然用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然后接过对方手里的包。 “我们打的过去吧,快一点?” 顾骋心里一跳,冷静的点点头:“可以。”他现在已经顾不得在意打车是不是比较花钱的事了。 然后就看见霍誉非歪着头瞅了他一眼,主动拉起他,快步往外走。 同时微微侧过脸,漫不经心的问他:“你不觉得两个男生手牵手有点奇怪吗?” 他深邃的五官因为转头的角度显得极为好看,天然上翘的嘴角让人丝毫摸不出他真正的想法。 顾骋心中紧张了几秒,但马上,他忽然就没什么好紧张了。 轻轻笑笑:“可能有一点吧?但如果是你,我就不觉得奇怪。” “是吗?”霍誉非忽然停住脚步,奇异的看着他,“你也这么觉得?” “恩?” “我也觉得,跟别人可能很奇怪,但你不一样啦。”说完这句他就笑了,像是得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眼睛都亮亮的,嘴角还弯出一个深深的酒窝。 像是在很认真的告诉你,你对我而言是特殊的。 让人觉得很心动。 顾骋觉得很心动。 他确定这是心动的感觉。 就像是心脏,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揉捏成不同形状。让人一会儿想笑,一会儿又想哭。 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摆在他面前,想让他对自己这样多笑一笑。 想把他藏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 还……想吻吻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总是很亮。 像明亮的太阳,像闪亮的星。 这是和颜清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顾骋胡思乱想给自己找着参考对象。 然后他就沉默了。 好像刚刚一觉起来注入身体里的活力都被哪个看不见的窟窿漏了个精光。 那种稍纵即的逝整个胸腔都被剧烈充溢的饱胀感之后,就是莫大的空虚。 不切实际的空虚。 顾骋一路都很沉默。 在酒店入住的时候,要来霍誉非的身份证,把标准间换成了两个单人间。 霍誉非没说什么。 他只是有点担心。 中午吃饭之后,霍誉非敲了敲顾骋的门,想带他去随便转转散心。顾骋拒绝了,或许是知道随便找来的借口对霍誉非压根不会起作用,他很直接的说“想一个人呆一呆”。 “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吗?”霍誉非笑道,“我很安静也很乖的。” 顾骋笑了笑,说了一句“谢谢”,摇摇头,坚定的拒绝了。 霍誉非爽快的点头:“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我一个人去转转。”却在对方关门之后,很是惆怅的叹了口气,脚尖在门口的地毯上用力踩了踩,试图把一个鼓起来的褶子用力抹平。 其实他也有点紧张的。 他也害怕哪些看不到的改变和意外已经悄悄煽动翅膀。 如果是那样,顾骋要怎么办呢? 他要怎么办呢?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顾骋,他又是谁呢? 不光是顾骋,霍誉非这一晚也没有睡着。 但第二天,他在楼梯口一上一下跳着台阶等顾骋吃饭的时候,嘴角是微微带笑的。 霍誉非在来之前就已经联系好了同济医院的一名主任医师,叫杜久林,也是s市心脏方面的专家,去年已经退休,又被医院返聘回来,一周只坐诊两天。霍誉非请人打招呼,拜托杜医生这周又加了一天班。 因此他们一来医院就直接领取单据,在一名实习医生的陪同下,做完所有常规检查。才去楼上诊室就诊。 霍誉非向他解释:“找朋友帮了个忙。” 他轻飘飘说的很简单,惹得前面带路的那个实习生不由得回头多看了一眼。 因为来的比较早,杜医生还没有到,他带的两个实习生正在做卫生。 霍誉非就拉着顾骋到走廊尽头随便说话,缓解他的紧张。 顾骋虽然表现的很冷静,但霍誉非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笑眯眯朝对方摊开手掌。 “怎么了?” “一会肯定还有别的检查要做,申请提前拨款。” 一路上除了机票是霍誉非先斩后奏外,顾骋没有允许他再掏过一分钱。 果然他说到这里,顾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掏出钱包却发现里面已经没有多少现金了。 “医院可以刷卡吗?” “应该可以。” 顾骋就点点头,抽出两张卡递给了他。 “建行卡里有七百,农行卡里应该还有一万一。两张卡的密码是同一个——”他迟疑了一秒,倒并不是因为这两张卡上是他前二十年的全部积蓄。 而是他不久前改掉了密码。 他喜欢特殊的、具有纪念意义的数字。 也喜欢把这个特殊的、具有纪念意义的数字,和重要的东西联系起来。 如果说,当时改掉密码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的话,现在回头去看,就已经一目了然。 密码是霍誉非的生日。 这让他没办法开口。 刚好杜医生的实习生跑来叫他们过去。 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萦绕在两人鼻端,让他们都非常不舒服。 尤其在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扶着眼镜一点点研究顾骋的检查结果,久久没有出声的时候。 这种味道就更让人心烦意乱。 霍誉非漫不经心的插着口袋,目光打量着桌子上的一盆君子兰,细长的叶子已经从桌面上垂了出来。 “长得真好。”他小声夸赞了一句,在撞上杜友林眼镜后面探出来的目光的时候,连忙抱歉的弯弯嘴角,殷勤道,“您继续。” 杜友林顿时乐了。 干脆卸下了眼镜:“这些都是在我们医院做的吧?有没有之前的病例和检查。” 杜友林名气太大,来他这里看病的大都是别的医院解决不了的疑难病例,初诊的很少。 顾骋也想起来他那些自从被霍誉非收起来之后就再没有见过的病例和检查单。 回头看看霍誉非。 霍誉非伸出一只手按住他肩膀,对杜友林笑道:“我们之前查了,医生说要立刻做手术,但他平时很健康,打球运动都ok,我们不放心,觉得必须得找您看一下。” 杜友林“唔”了一声,“那就再做几个检查吧。不过我看问题不大。” 他这么说的时候,顾骋就微微一怔。 隐约有种侥幸开始冒头。 “我就不陪你啦,快去快回。”霍誉非靠着桌边和他招了招手。 顾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笑一下,最终用力点点头,拿着单据出去了。 第38节 杜友林重新戴上眼镜,对他比了个手势,“请坐。” 霍誉非连忙乖乖坐下。 先确认了一句:“是问题不大吗?” 杜友林又笑了。霍誉非灵动的性格,有点像他的孙子。 因为病人确实情况不严重,所以他心情也不错。 一般能找到他这里,都是情况非常严重了,所以能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杜友林心情就格外好。 “这个还要看另外几项检查结果。我们上个月换了台新机器,最多两个小时——”杜友林抬起手看了看时间,“这样,你们检查做完了之后,就去吃个中午饭,我们下午再来看。” 霍誉非坐直了身体,跟他确认:“所以您说的问题不大……就是也不需要做手术吗?” “现在做什么手术?”杜友林抽出那张片子夹在阅片灯上,“一般来说,这种发育不全会极大地影响寿命,必须通过手术进行修补。你看,他这有两个地方和正常人不一样……要补的话都得补一点。但我们不能这么下结论,还要综合的来看他这个心脏现在到底有没有好好工作。早上做这些检查,他数据都在正常人的范畴之内。这种情况就比较少见了。” 杜友林又找出一张其他人的片子夹上去,做了个比较:“一般来说呢,这个东西坏了就不能用了,但也有特殊情况。就比如,心脏自己也会想办法,你仔细看这里,就出现了代偿性增加,器官组织他们自己协商了一下,发现这样配合还能满足正常功能,所以你说他打球运动都可以做到。但以后还是不建议做太过剧烈的运动。过度劳累心脏也会撑不住,毕竟还是比正常人差一点嘛。” “哦……”霍誉非嘴角一弯,彻底放松下来,“之前的医生都说要做手术,真吓坏我们了。” 杜友林一边在病历本上抄写顾骋的姓名年龄,一边轻轻“哼”了声。 过了几分钟,摘掉眼镜,揉了揉脸:“手术也不是现在做,再过个七八年吧,看他心脏当时的情况,所以以后都要定期复诊。现在这个瓣膜手术技术还不是很完善,没必要冒这个风险。很可能反而会破坏器官现在自己商量好的这个合作分工。所以,不是说补了就一定比不补好,人这个身体,在没有病变的情况下,自然状态肯定是要更好一点。有些当医生的,完成了几例难度很高的手术就觉得自己很厉害了,但是呢,新技术成熟总需要一个周期……” 杜友林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中午吃过饭,他们回到医院取了早上的几项检查单,重新回到诊室。 杜友林也刚刚吃完饭,看过几张检查单,拉过病历本就开始在上面抄抄写写。 然后合起来还给顾骋。 问他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顾骋看到上面写着这么一行字:“建议注意饮食作息,适当锻炼,按期复诊。”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很沉重的问:“您看我这种情况,是不是很少有活过三十岁的?” 杜友林不可思议道:“你年纪轻轻,活蹦乱跳,怎么就活不过三十岁了?” 他抬头看向霍誉非,感情他早上那么些都白讲喽? 霍誉非摸摸鼻子,帮腔道:“是啊,现在检查都做完了,您能给我们具体解释一下吗?这样我们也好放心。” 顾骋也好放心。 直到他们离开医院,坐上地铁,又在人民广场那一站下车。 顾骋都处于一种还不是很确定自己现在是醒着还是在做梦的状态。 当然他知道他醒着,而且非常清醒。 因为霍誉非就在他身边。非常近的地方。 很近,近到一伸手就可以抓住。 出了地铁口,没有几步,就是南京路步行街。 霍誉非双手插在口袋里,神情轻松,嘴角天然带笑,好像如释重负的那个人是他一样。 他还没有见过这个时候的s市,因此眉目之间满是好奇,几乎每一步都在东张西望。 顾骋就比他冷静多了。 甚至还有点从容。 他的目光也没有四处游离。 而是一直看向正前方,很坚定,很清澈,很坦荡,不为两边缤纷的色彩所打动。 只是,不时转过头,看看身边的人一眼。 我们的眼睛里倒映着世界。 我的眼睛里是你。 第32章 色若春晓 南京路步行街是s市当下最繁华的购物街,来来往往的游客很多,都是来这里吃饭或者购买伴手礼的。s市因为政策的倾斜等种种原因,发展速度很快,几乎日新月异。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非常的现代化,和b市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又因为s市发展太快,几年的改变就翻天覆地,霍誉非对一切都很好奇。 就听见顾骋问他:“先吃饭吧,要吃点什么?” 霍誉非目光在两侧五光十色的招牌上一掠而过:“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倒是有点想喝白粥。再配一点肉松。” “想吃清淡一点?”顾骋总结道。 他看了看周围:“要不然日本料理呢?不过我没有吃过……” 霍誉非瞄了眼他指的牌子:“我也没有吃过。要不然换一个?” “正好试试看啊?”顾骋笑了笑。 虽然他没吃过,但是他知道这条街上的消费水平对顾骋来说都会有点贵。 顾骋不是喜欢大手大脚花钱的人……但是,好吧,今天可能是例外。 霍誉非抬脚跟了上去,没必要拦着呀,让他开心一点好了。 霍誉非追上去,转头看了对方一眼,觉得很开心。 尽管这种开心里面有一些惆怅的成分存在,但终究还是很开心。 他在对方身上隐约看到了一个轮廓相似的影子,于是全神贯注的睁大眼睛,想要努力看清楚究竟哪里一样、哪里相同。 或许是他注视的太久、太专心。 顾骋忽然转头:“怎么了?” 表情很平静,声音里却藏着点不好意思。 霍誉非很自然的又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开了个小玩笑:“侬蛮灵格(你长得很帅气),很眼熟啊,是不是我们以前认识?” 顾骋仰头忍了忍了笑:“是嘛?我也觉得你很眼熟,看来我们比较有缘,不如记个电话号码,认识一下?” 然后他就看到霍誉非真的装模作样拿出手机,立刻也一本正经掏出自己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顿时都绷不住笑出来。 “第一句是什么意思?”顾骋问他。 “是好话,在夸你呢。”霍誉非说着,就看到前面路中央搭了一个小台子,台下三三两两聚了许多人,正在搞活动,非常热闹,他突然抓住顾骋,“走啦,我们也去看看。” 步行街比较宽阔,但中央搭起一个小舞台来,还是把人流从中间一分为三,其中有一股就是被吸引过来的。 原来是一家欧式蛋糕体验坊在做开业活动。 主持人很有经验,看到人流已经被吸引过来了,整整衣服就上了台。因为还没有到活动开始的时间,他先一连讲了好几个笑话,把台下的人全都逗笑了,才开始介绍他们的面包体验坊。 “面包店适合开在这里吗?”顾骋小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疑惑,“这里还是游客比较多吧?” “本地人也很多,许多本地人会特意来这里买零食点心。”霍誉非凑近了一点,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那个“第一食品”的牌子,“周围一些办公楼的白领下班之后也会来这里逛一逛,刚好可以给第二天买点早餐。而且这家是体验坊嘛。” “体验坊?” 这是一个新流行起来的概念,顾骋没有听过。 “就是通过邀请顾客参与产品制作的次要或者趣味性较强的环节,来增加他们的品牌认可度和推广自己的产品。就比如这家——”霍誉非的声音像根羽毛似的飘进顾骋的耳蜗里,“面包是欧洲国家餐桌上的主食,欧式面包口感和我们亚洲的面包品牌差别很大。比如日本的面包会比较甜软,法棍则稍微有点咸,并且很有嚼劲。有人喜欢觉得很好吃,大多数人还是吃不惯,现在市场上的欧式面包店都在不约而同采取了相同的策略,通过营销尽可能的提高欧式面包的身价。所以这家体验坊主要的经营目的应该不是零售,而是品牌扩大化的推广。” 顾骋总结了一句:“就像是我们在欧洲推广不同口味的馒头?” 霍誉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能完全这么类比……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应该是不同杂粮做的各种果酱夹心、坚果果干夹心,又因为工艺不同分软硬两种口感的……中式馒头?” 顾骋也低低的笑了,他嘴角弯起来,整张面孔就跟着柔和了,非常好看。 就在这时,在舞台上不断旋转的彩带喷枪突然对准了他们。 然后—— “嘭!” 两个人从头到脚,满身都挂满了星星闪闪的亮粉和彩带。 就听见台上主持人热情的说:“大家请看,我们的幸运弹选中了两位帅哥作为第一组幸运儿,来,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邀请他们上台来参加活动。” 霍誉非和顾骋对视一眼,有点惊讶,有点好笑。 然后互相点点头,都上台了。 这让旁边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松了口气。 虽然刚刚他们的声音已经压低了,但是这里面积也不大,还是有很多观众的注意力被他们俩的讨论吸引走。 这个时候主持人还没来得及宣布“体验坊”要如何体验的谜底呢,就被霍誉非一句冷冰冰的“邀请顾客参与产品制作的次要或者趣味性较强的环节,增加品牌认可度”给粗暴的撕掉了礼物盒外面的那层彩色包装纸,露出了难看而廉价的纸盒子。 这真不是竞争对手派来砸场子的? 反正不管怎么样,先把这两个人从人群里弄走再说。 他们一上台,就被主持人要求做自我介绍,得知他们来自b市,主持人就更加热情了,趁机介绍了一把他们品牌总部就在b市。因为两人颜值都远高于平均水平,台下的观众很买账,主持人就趁机多做了一把互动,终于在霍誉非已经开始不耐烦的表情里宣布了游戏的内容。 然后霍誉非就被分到了一捧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顾骋则是一篮子迷你包装的欧式面包,要求他们两人在二十分钟内通过手中的东西换取路人的姓名、电话和生日,最终谁拿到的更多就算谁赢。赢的人可以获得一个意想不到的豪华大礼。 霍誉非和顾骋都对所谓的“豪华大礼”没有什么兴趣。 但是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之后,都暗戳戳觉得这个游戏简直太有意思了。 霍誉非怀里抱着一大捧玫瑰,好像是下一秒就要向人求婚似的,顾骋提着一个米黄色的面包提篮,让霍誉非第一时间想到了……“狼外婆!”他“咳咳”忍着笑,在顾骋问他“说了什么”的时候快速摇摇头,笑眯眯道,“我们也打个赌吧,输的人要满足赢的人一个要求。” 这个主意不错。 顾骋心尖儿上爆炸了一丛小礼花。 然后他们就分头行动。 街道中央被用彩带分成了两半,示意这是他们两个人各自的地盘。 主持人又继续做宣传,拿出许多顾骋篮子里那种迷你版的欧式面包和奶茶分发给现场的人,又吸引了许多人流。 霍誉非其实更加占便宜。他半张脸埋在了玫瑰里,黑亮而生机勃勃的眼睛透过重重叠叠的花瓣窥视着街道上来往行人,像是一只优雅的猎豹在挑拣着哪一只羚羊更好下手。 第39节 因为长期的户外活动,肤色并不白皙,而是一种淡淡的小麦色。然而这种对比并不鲜明的颜色,映衬着酒红色的玫瑰花瓣,反而有一种迷人的性感。 尤其他五官深邃,很容易给人一种很深情的错觉,没一会就送出了五六朵玫瑰。 甚至在他已经说明白是在做活动的情况下,还被其中一个姑娘不屈不挠的要走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很快,霍誉非手里的玫瑰就少了一半,街上的女孩子们几乎人手一朵,甚至还有人主动来找他讨要的。霍誉非得意的转头看了眼顾骋,发现没找到他的影子。 咦? 然后他发现,在舞台旁边的两块很大的led屏幕上,正在实时拍摄他们两个人的活动。 他喃喃了一句:“我的肖像权啊,回头要记得买回来。” 然后就往小舞台那边走。 悄悄摸摸跟在身后的摄像被他不按常理出牌给弄蒙了下。 霍誉非走到舞台下面,他怀抱着热烈的玫瑰,立刻就把观众的目光从滔滔不绝的主持人身上吸引走了。 主持人无奈了几秒,觉得他今天应该开双倍的工资,然后就重新振作精神,装作自己也刚刚注意到霍誉非的样子,打招呼:“帅哥?帅哥?你还有一半时间没用完呢,不尽快拉开优势吗?” 霍誉非无所谓的抓着玫瑰挥了挥:“我观察一下敌情。” 他的目光还留在追踪顾骋的那块屏幕上,全程围观了一次对方被拒绝的过程。 霍誉非很不厚道的笑了。 不过他也是刚刚才发现,顾骋又有一点和顾承岳不太一样,他比顾承岳更加不温柔。 他不笑,眉宇就锋利的如同刀刃,嘴唇的弧度倒是柔和的,但配着淡淡的表情,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仍旧让人觉得这个人不很热情、不好接近。 因此虽然他的长相和气质都吸引了不少女生的注意,但当他真的拿着面包要去交换电话号码的时候,都无一例外被拒绝了。 大概是他身上的气质和推销员这个身份之间太违和了? 霍誉非都觉得对方被拒绝的有点可怜了,甚至在顾骋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点小失落。 却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的想:看来大家也都在他身上看出狼外婆的影子? 虽然这两人都不是一个温柔的性格,但是顾承岳即使心里再无所谓,也还是很愿意多对周围人笑一笑,从而多骗一些人靠近。身周的人多一点,就会更加暖和一点,不是吗? 当然这种“欺骗”一般持续不了多久,大家就会看出他那么点浅薄的温柔下真正的样貌,然后四散离开。 顾骋不同。 他干脆不需要这个步骤,也不需要这种暂时的暖意。 是因为他比顾承岳更坚强成熟、也更不怕冷? 霍誉非不大想承认这一点,所以他擅自把这个原因归纳为因为有自己在对方身边。 然后自得其乐的抿嘴笑了。 主持人还在提醒他,“还有七分钟,要不要继续加油一把?” 霍誉非就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填着电话的表单,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还有生日填上去。然后对主持人挥挥手:“剩下的花都是我的了。” 规则里好像、似乎、大概真的没有明确要求一定要送给女孩子并且不能够送给自己吧? 围观的群众哄然笑了起来。 主持人沉默了几秒,幸好他很快反应过来,又开了一个小玩笑把观众的注意吸引回自己身上。 反正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坚持坚持再坚持,很快就能把这位送走了。 因为霍誉非不但单方面结束了游戏,还站在led屏下不走了,摄像表示很尴尬,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拍下去。内心深处不由得升起了和主持人一样的想法。 “叮”的一声游戏结束。 顾骋也从挺远的地方走了回来,看到霍誉非怀里还剩下的许多玫瑰有点出乎意料。 霍誉非马上把玫瑰花搂紧了一点:“都是我的。” 主持人开始清点结果,几分钟之后,重新邀请大家上台。 清了清嗓子,无不幸灾乐祸的说:“首先,我要给大家讲一个龟兔赛跑的故事。” 霍誉非马上就知道结果了。 冷冰冰的看了眼主持人。 果然,最后算下来是顾骋赢了。 主持人扬眉吐气说出自己的那句预先设定好的台词:“看来我们家的面包比玫瑰花更受欢迎啊。” 然后他很快的宣布了赢者的奖励,然后把奖品颁给了顾骋,迫不及待欢送这两人离开。 当然主要是针对一直抢风头的霍誉非。 他们离开的时候,霍誉非怀里抱着一捧玫瑰,顾骋手里只有一张全年的面包券,看起来好像赢了的那个人是霍誉非似的。 而且他怀里的玫瑰实在太引人注意,一路都有人不停的回头看他们。 看他们两个人。 两个年轻男士亲密的走在一起说说笑笑,其中一个人怀里还抱着玫瑰。 这个画面好像、似乎、大概,让人有点想入非非? 顾骋也注意到了,但是他一点也没有提醒霍誉非,因为霍誉非抱着花儿的样子很好看。 不论抱着的是热烈的小向日葵,还是娇艳欲滴的酒红玫瑰。 都很好看。 丝毫不显得女气,更没有一点违和。 好像那些花儿天生是从他怀里长出来的一样。 然后那捧玫瑰就被塞进了顾骋怀里。 那丝绒一般的红色一瞬间连绵成火,把他所有接触到的地方都烧着了。 顾骋冷静的说:“自己东西自己拿。” 然后就看到对方嘴角一弯:“可是我已经送给你了。” 霍誉非目光像是蝴蝶一样低落下来,停留在顾骋一瞬间收紧了的手指上—— 色若春晓。 白皙、修长、桃花沾指、筋骨如竹。 而且还很熟悉。 熟悉到闭着眼睛就能描绘出每一个指节的形状。 那曾经是属于他的,属于顾承岳的。 他重新抬起头,嘴角的笑意已经被冲淡了许多。 “我还要答应你一个条件,所以你要我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来一发 誉非:所以你要我答应什么?你的愿望我都会实现哦~ 顾骋:…… 顾骋:……那就先来九十九个愿望,等我回去列张表给你。 话说誉非get到顾骋喜欢自己这一点,心情一定很复杂吧~ 第33章 无所遁形 “我还要答应你一个条件,所以你要我做什么呢?” 距离霍誉非说出这句话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顾骋枕着胳膊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照在了拿在眼前的右手上,让手心的那一片肌肤变得特别亮。 隐隐约约有种透明的感觉。 马上就是学期末了,他和去年一样,已经填好了假期留校的申请。就在昨天,京安福利院的院长将电话打到了他们班级的辅导员那里,非常恳切的表示,希望能和他取得联系,并且欢迎他回“家”过年。 本来对他的身世知之不详的辅导员将原话转告给他的时候,明显已经清楚得有些过头了。 顾骋略略尴尬,更多的是恼怒。 按照社会主流的价值观,他依靠福利院提供的资源才能好好长大、读书,却在有机会离开之后,迅速而毫不留情的断绝了所有联系。 这让人无法认同。 但为什么要被别人认同呢? 顾骋仔细的观察着手心里的纹路,眼珠在明亮的月光之下更加的透亮。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在他离开京安福利院之前的人生里,几乎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 颜清曾经或许会成为唯一的一抹亮色,但现在已经和所有的那些腐朽破败一样,暗淡了黑白之外其余的颜色。 这些毫无价值的回忆,唯一的作用就是提醒他,现在的生活有多么来之不易。 他拼命读书、考学,攒钱、工作,就是为了能堂堂正正离开那个地方。 没有喝过这杯水的人,永远不会明白其中的冷热。 他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大多数“正常人”之外的异类,这么说并不是自怨自艾,而是阐述一个事实。 当然,你也可以把这个叫做与众不同。 只是这种与众不同并不能让人感觉良好。 不单单是在前二十年,还会影响他从此以后人生中的每一天。 时钟滴答滴答已经指到了“2”那个数字上,宿舍的其他人都已经睡熟了。但是顾骋却仍旧睡不着,他在考虑事情。 明年三月开学之后,就是大二下学期,他们面临选择具体的研究方向。大三除了公共课,主要就是跟随自己的专业方向导师做一些项目。 第40节 顾骋之前一直倾向于软件编程以及信息技术方面,非常巧的是,就在前两天,一位在数据分析方面极为有名的导师主动联系他,询问他有没有跟随自己继续深造的意愿,并且提到,自己手里有一个和慕尼黑大学合作项目的交换生名额。 这样的暗示已经非常明白,他马上感谢了对方的赏识,并且表示,其他不论,自己非常希望能跟随对方做进一步研究。 这当然是件好事。 事实上,他这半年运气都非常不错。 不久前他还得到了一笔数额颇大的奖学金。 至于联系他的这位博导,已经连续几年不带本科生了。 顾骋不觉得自己有优秀到能让对方打破惯例的地步,但导师给的理由是,他的团队里刚刚好需要一名本科生,而顾骋的几门相关课程成绩非常漂亮。 顾骋不由得有点感慨,运气是不是好的有点过分? 但无论怎么说,这是一个机会。他拒绝,不光是将这个绝佳的机会拒之门外,还要承担风险。 况且顾骋想不出自己要拒绝的理由。 至于所谓的交换生项目,还没有纳入他的考虑范围。 确实,那会成为非常好的经历,履历表上也会多出漂亮的一笔,但是不适合他。 有很多东西不适合他,尤其是许多对普通人而言的繁花似锦,在他这里却并没有太多价值。 他必须更切合实际的考虑事情。 顾骋这么想的时候,脑子里又一次响起霍誉非好听的声音:“我还要答应你一个条件,所以你要我做什么呢?”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胳膊举得都有点酸了,在月光从掌心溜走之后,一片黑暗之中,那只右手重新变得平平无奇。顾骋放松胳膊,让掌心盖在了眼睛上。 在他以为自己真的最多只能再活十余年的时候,那层朦朦胧胧把一切都遮掩模糊的薄膜轻轻“噗”的一声,忽然间被戳破了。 一切都坦坦荡荡。 明明亮亮。 无所遁形。 他对自己说,如果你健健康康,就算一无所有,也有勇气去对这个人说,我喜欢你,没有人会比我对你更好。 但事实上,对方一个微微变化的眼神,就让他知道,他并不能这么做。 当你从那种无可奈何的绝望之中挣脱,双脚重新踩在实实在在的土地上,阳光重新加身的时候,你就必须同样接受现实。 切合实际的考虑事情。 所以他慢慢的、一根根松开了握紧玫瑰花的手指。 深深深深的注视着对方,说:“我还没想好,可以先存着吗?” 霍誉非的回答是热烈起来的笑容:“当然可以,你可以存久一点,说不定还有额外的利息?” 然后他们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隔壁一桌的一个年轻女孩不停的打量他们,很快放下筷子,过来和他们打招呼,笑着问霍誉非,是不是自己的电话就能换一朵玫瑰花? 霍誉非摇了摇手:“活动已经结束了。” 对方还没来得及露出失望的表情。 霍誉非忽然站起来,倾身越过顾骋,从那捧被仔细放在椅子上的玫瑰里面抽出了非常漂亮的一枝递过去,嘴角一弯:“不过美丽的小姐总是有特权的。” 然后,他们交换了名字和电话。又小声的说了一会话。 窃窃私语一般说笑的声音仿佛在他很近的地方,又仿佛离他很远。 顾骋用指尖碰了碰面前陶制的茶杯,感觉温度流逝得很快,刚刚还盛装着滚烫的水,现在表面就已经几乎没有温度了。 “我还要答应你一个条件,所以你要我做什么呢?” 霍誉非说这句话时候的语气,让他觉得,无论自己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无条件的满足。 但这更有可能是一种错觉。 顾骋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是不同的,现在这种不同里面又增加了一条,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困扰。至少这个事实本身不是困扰。 虽然一直到凌晨三点才迷迷糊糊睡着,但六点宿舍刚刚开始供电的时候,他就睁开了眼睛。 很快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洗漱,然后背着昨晚收拾好的书包出了门。 一掀开宿舍楼门厚重的棉布帘子,寒风裹挟着几点冰凉的雪花钻进脖子里,他情不自禁打了个颤。 才发现下雪了。 今年b市的第一场雪比往年要晚,并且来得猝不及防。 顾骋走出几步,适应了一下凛冽的寒气,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稀稀疏疏的雪花以一种夸张的透视迎面扑来,甚至有的飘进了眼睛里,让他感觉到透彻的凉意。 顾骋不习惯戴围巾和手套,因为小时候从来没有过这些东西,他慢慢就养成了抗冻的习惯,并不很怕冷。所以他只是从身后拉起帽子盖在头上,然后把手放进了外套的口袋里。 外套的厚度并不足以抵御寒意,手指很快就变得冰凉冰凉的。 顾骋一面顶着风雪往图书馆走,一面在心里打算着,等到这几门考试结束,要记得去商场买一双保暖的手套。 自从上次接过那个护手霜的广告之后,他的手背就很容易皴,气温骤降之后,这种情况就更加明显。 到图书馆之后,他马上接了杯热水,抱在怀里一边暖着手,一边翻书。 中午的时候,照例发了一条短信,问对方要不要一起吃饭。 从他们两个月前飞往s市做检查后,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忙了起来。 尤其快要到期末,各门考试变成了让绝大多数学生焦头烂额的一件事。顾骋知识掌握的比较扎实,倒是没有到临时抱佛脚的地步。但如果想要拿到一个非常漂亮的成绩,仍旧需要付出很多时间。 所以他们见面的时间不知不觉就固定在了每天中午和周五下午。 没有早餐、没有晚餐、没有夜宵。 没有聊天、没有散步、没有玩笑。 仅仅是短短的午餐时间和周五下午那节离散数学。 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老教授对“顾骋”印象实在太深,不但每节课都要额外点他起来回答问题,下课还会布置多一倍的作业,激励他上进。 这就叫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霍誉非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用心,课前认真预习,上课全神贯注,下课孜孜不倦,不时还不得不和老教授交流一下最近的学习心得。 最不好玩的是,他每周都还要上交作业! 霍誉非兢兢业业的样子让人看到于心不忍。 顾骋有点心疼的,他本来已经打算去找教授坦白,也做好了这门课当掉的准备。 但在意识到,坦白的结果不光是挂科之后。 他又把这个念头按了下去。 霍誉非抓着一支笔趴在桌子上看教授单独发给他的那张卷子,不时用笔根顶一顶额头,显出很苦恼的样子。 “要不,我来帮你做?”顾骋靠近问。 霍誉非摇摇下巴:“你做了我也要会解,professor会问的嘛。” 顾骋目光飘到了霍誉非正在写写算算的题目上:“那你加油,而且这个题我觉得我也不一定会。” 霍誉非就对他笑了笑,转过头继续绞尽脑汁。 顾骋觉得对方每一个笑容都不一样,都有不同的味道。 唯一相同之处就是都令他印象很深。 想到霍誉非弯弯的嘴角,他锋锐的眉宇柔和了一瞬,也微微笑了。 然后手机里震动了一下。 顾骋低头看了眼,眉目之间柔和之意很快就消散了。 霍誉非合上手机,又打开。 合上,打开,再合上,再打开。 终于还是彻底合上了。 同时把刚刚拿出来的一个盒子放回了柜子里。 套上一件外套就要出门。 “誉非,去和你的小男朋友吃饭?”杨小东和他打招呼。 “小男朋友”已经变成顾骋在他们宿舍私下公认的绰号,连一向靠谱的杨小东都这么叫。霍誉非开始不以为意,还跟他们一起闹,后来变着法子纠正了几回,发现已经覆水难收了。 幸好他们还知道收敛,在他再三警告之下,没有在顾骋面前这么叫过。 “有点事,下午我也不回来了。”他说着合上柜门。 “外面下雪了,你多穿点。” 霍誉非按在柜门上的手忽然又顿住了。 他无奈的笑笑,又把那个盒子取了出来,回答了一声“好”,转身出了门。 外面雪下得已经很大了,比早上要大许多。 顾骋收到霍誉非有事的短信之后,看着窗外一片素白的天地和不知什么时候起变得纷纷扬扬的雪花,忽然也不大想冒着这么大的雪出去吃饭了。 他看了眼课本还剩下没有复习的厚度,决定把午饭和晚饭合二为一。 家里的一位司机已经在侧门等着了,霍誉非上车的时候,身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花。他一坐上去,报了地址,就看到旁边的座位上放着两个手提袋。 “这是什么?” 司机一边平稳的发动车子,一边道:“二小姐听说你这个时间用车,让我带来的。” 霍誉非拉过来打开,一个里面放了条墨绿色的围巾,另一个里面是一个保温碗。 他顿时笑了笑:“碗里是什么?不会是我姐的手艺吧?” 司机知道霍誉非这句问话其实并不期待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因此只是默默开车。 霍誉非坐在车上喝完了一小碗甜汤,看着车窗外的风雪也觉得不冷了。 他低头给宋誉莱发短信:“我姐手艺不错!” 第41节 宋誉莱很快回了一条:“衣服多穿点,围巾也要戴上!”霍誉非冬天也不喜欢穿厚衣服的习惯在家里是出了名的,更不要说围巾手套这些,如果没有人拿来放在他面前,就算冻得骨节发红也绝对不会想起来去戴一戴。 霍誉非回了一条:“遵命。” 因为突降大雪的缘故,外面的街道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色,大家开车都开得比较慢,也很平稳。 等到达目的地,他还真记得把围巾找出来围在脖子上,才推开车门。 这里已经离开了b市的中心地带,人很少。 霍誉非推门而入,一进大厅就被引入一个单独的隔间,在核对了预留的信息之后。 他拿到一张磁卡,乘坐对应单独的电梯升上了楼。 出了电梯就是一间很舒适的休息室,休息室也是单独的,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保证来到这里客人的隐私,令他们没有任何交叉碰面的机会。 霍誉非倒是觉得无所谓。 他在休息室随意的研究了一下墙面上挂着的干花艺术品,门就被敲了两下,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互相落座、得到一杯热水、并且互相闲谈了几句天气之后,宁医生觉得对方已经足够放松,于是他们进入正题。 宁聪知道,他在前二十分钟里,最主要工作在于倾听,尽可能多的收集信息。 而他的咨询对象也非常配合,但显然,他们之间暂时还没有建立起足够的信任。 和他曾经的许多咨客一样,对方以这样的一句话作为开场白:“我的一个朋友……” 他用温和的目光鼓励对方继续说下去。 霍誉非笑了笑,不再犹豫:“我的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不久前好像喜欢上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誉非不是那种温柔的性格,但是对家人和顾骋总是不一样的呀~ 小剧场: 誉非:我好朋友喜欢我。 医生:……这应该是情感问题。 誉非:我朋友是个男的。 医生:……这应该是社会问题。 誉非:我付钱了…… 医生:这个时候建议你坚定拒绝。 誉非:…… 誉非:……可以我不想他难过。 第34章 我喜欢你 对霍誉非而言,做心里咨询是一件和吃饭喝水一样很平常的事。 霍誉非的父母、以及霍誉守和宋誉莱,都有自己的咨询师,通过一些定期或者不定期的心理咨询来帮助他们更好的认识、完善自己。 而霍誉非因为小时候那个天大的误会,导致他的心理状态一直都很为家人所关心。 所以这一次,在察觉到自己深受困扰,并且需要得到一点帮助的时候,他首先就绕过了霍启东为他安排好的心理咨询师。 而是自己找了一个。 霍誉非对于心理咨询的流程已经很熟悉了,他端起水杯在手中来回转动了一下。 宁聪静静的等待他组织语言。 “我们是不久前认识的,但是很奇妙,虽然认识时间很短,但我对他的了解甚至超出他自己的想象。我们两人之间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我说的不是性格、喜好、习惯这种流于表面的东西,而是……怎么说呢?是一种灵魂之中的共鸣。或许有时候我无法准确感知他的表情或者情绪,因为他对我并不是透明的,反而像是一个被微微改动过的熟悉的迷宫,或许一时半会找不到出口,但我丝毫不会焦虑,我清楚其中暗藏的逻辑。”霍誉非微微一顿,看向对方。 宁聪肯定的向他点点头:“我了解。” 霍誉非笑了笑:“这或许有点不可思议,但事实却是,我或许不能百分之百的理解他,但却能深入的、全方位的接纳他……everything抱歉,所有一切。” “没关系,有时候英文的表达反而更加准确,我理解你说的‘everything’不光是强调所有、还在强调重要性。” “是的,”霍誉非点头,“他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我刚刚发现,我对他来说也同样重要,这种‘重要’的‘性质’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他期待一种更为亲密的关系。” 说到这里他沉吟了。 几分钟之后,宁聪主动的继续话题:“你呢?” “恩?” “对于这种‘更亲密’的关系,你的态度是什么,排斥?期待?” 霍誉非这一次没有停顿:“都不是,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非常亲密了。” “非常亲密了?” “我对我们之间关系的定义……”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不知道我这样形容你是不是能理解,我们有着非常非常相似的灵魂、或者说同一个灵魂,所以我对他能够很自然的完全接纳。” “就像是镜子里的自己?” 霍誉非点点头。 谈话进行到现在,他脸上最开始轻松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或者说那种轻松的笑容本身就是一种装饰。 事实上,在试探结果确认了,顾骋确实在不知不觉得时候对他有了超出朋友之情的时候,霍誉非的心情……可能只有“蒙逼”能形容。 不,不够准确。 蒙逼怎么能够呢?至少是蒙逼的蒙逼次方。 霍誉非一边在心里自娱自乐,一边毫不拖泥带水的用行动暗示对方,这样是不合适的。 你喜欢我是不合适的。 他在顾骋欲言又止的时候,用刻意改变的神情阻止了对方即将出口的话。 他从自己送给顾骋的玫瑰花里抽出其中一朵送给隔壁的女生,装作没有看到他隐藏得极好的微微失落。 他知道对方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他了解这个人。 “我希望能够以朋友的身份陪在他身边,他的这种期待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霍誉非这句话说出了自己的苦恼。 其实这段时间他都很苦恼。 究竟要怎样做? 他不希望伤害到顾骋的感情,同样也不希望这样从对方的生活里消失。他希望能以朋友的身份和对方相处,但又害怕这样继续相处下去,对方会用情日深。 因为他太了解顾骋了。 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很久。 爱一个人,就会爱的很深。 然后,他就听见他的咨询师这样说—— “所以,你已经在考虑如何回应对方了?” 霍誉非快速的呼吸了一下,随即,他坦然道:“是的,因为我想不到其他的能够不伤害他的做法。” “你很看重他。” “是的。” “你对他的看重,会超过看重自己的感受吗?” “我不知道,或许……有时候会?” 人在大多数情况下很难将另一个人的感受看得比自己更加重要,即使在你声称“深爱”某个人的时候。这是由基因和各种化学物质所决定的、人之本能。 但如果你非常理智、反躬自省,却能够迟疑的表示“有时候会”。 那么这个人应该比你想象的要重要,重要得多。 宁聪微笑的看着他。 他没有说什么,他在等对方自己察觉到自己的言下之意。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格外敏锐的咨询对象,却并没有在这一点上停留。对于自己如此的过分重视了另外一个人,他表现得理所当然。 宁聪心里有点好笑。 他丰富的执业生涯让他对这个世界的形形色色知之甚深。而霍誉非表现出的困惑,和那些人性中阴暗的一面找不到任何联系。 这就让他的表情更加亲近和温和。 “我很看重他。”霍誉非像是思索什么似的歪了歪头,“我不希望看他难过。” 然后他总结了第三句:“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回应他。” 这才是他最困扰的地方。 宁聪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知道怎么回应?” “哦——”霍誉非忽然想起自己说漏了一点:“他是男性。” 宁聪并不惊讶,他点点头:“了解。因为你不能接受同性?” “可能是?但不全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对另外一个人产生情感需求了。” 宁聪注意到“情感需求”,这是一个很准确也很专业的词。 他坐直了身体,表现出自己的重视,总结道:“这让你不知所措。因为你下意识想要满足他。那么你对他有情感需求吗?” “我不知道。我并不是想回避问题,只是我觉得问题的核心不在这里。无论我对他有没有感情需求、或者说哪一类的感情需求。我都希望自己能满足他的一切愿望。至少,我不希望他难过。” “了解。” “我说过我们很相似、灵魂里具有一致性。” “是的。” “所以我看重他如同看重我自己。” 第42节 “没错。” 然后,明亮而舒适的咨询室里一片安静。 片刻之后,霍誉非突然笑了。 “好像在普遍意义上来讲,这个就是喜欢一个人?” b市的第一场雪,从早上开始一直下了整整一天。急速降低的气温在湖面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轻飘飘的雪花一次又一次的铺在上面,渐渐堆积了起来,松松的、绒绒的,像是小动物皮毛最最上面那层。 整个校园都被一片冰天雪地所覆盖。 偶尔在连绵的白色里,露出一角的翠色或者艳色,就格外调皮可爱。 气温很低,风呜咽不停。 室内却是全然不同的温暖天地。 顾骋的目光专注的停留在面前摊开的笔记上。 那上面字体很熟悉、却更好看。 那不是他的。 嵌在桌里的台灯在桌面上打出一片明亮的区域,让笔记本的纸页泛出一种怀旧的米色。 他手里还握紧着水杯,但水杯里面的水已经彻底冰凉了。 顾骋走神了。 面前就是横向的落地玻璃窗,从外面可以看到整个校园都被覆盖上了一层干净的白色。偶尔几个来往的人影好像是一些会动的点缀,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他飘散的目光在撞到其中一个熟悉身影的时候忽然一凝。 然后他迅速站了起来,慌慌张张放下杯子,扶着桌面倾身朝窗下看。 但什么都没有。 刚刚果然是眼花了。 这也让顾骋回了神,他看了看书本剩下的厚度,撑着额头自嘲的笑了笑。 要不然今天就到此为止?反正他也看不进去了。 但是如果不看书要去干什么呢? 顾骋想了想,竟然一时半会想不出来。 他又重新坐了回去,还是乖乖看书吧。 然而就在他正要把合上的书本重新打开的时候。 脸颊上突然一冰,他下意识躲开,回头看到那个眼睫毛上都还沾着雪花,正对自己笑的人时。就真的有点惊喜了。 “誉非!” 霍誉非朝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嘴角弯弯的,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打算什么时候去吃饭?我等你。” “我等你”三个字像是狗尾巴草一样从他脖子根上撩拨过去。 顾骋不由自主轻轻打了个颤。 为了掩饰这一点,他马上站了起来,快速的收好东西,对霍誉非点点头,示意他跟上自己。 如果是两个月前。他或许会非常自然的,直接拉住对方。 但现在他很克制。 霍誉非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摸了摸鼻子,然后轻轻拍拍顾骋肩膀,换了一个方向。 他们绕过一丛丛书架,拉开沉重的防火门,依次钻进了消防楼梯间。 温度一下就降低了。 大家一般都会坐电梯,楼梯间里空荡荡的,但这样就方便说话。 霍誉非穿着件夹克外套,里面是件羊毛衫,脖子上空荡荡的,显然又把围巾落在车里了。 顾骋走在他身后一点,就能清楚的看到淡麦色的脖颈伸出低低的领子,像是向日葵从土里钻出来。发梢有一点轻微而自然的弧度,就像是在阳光下舒展的叶子。 顾骋觉得自己联想的有点多,连忙轻咳了一声,打住了想象,问他:“冷不冷?” 霍誉非穿的很薄。 很明显就能看出衣服和裤子不像其他人那么臃肿。 霍誉非心里还惦记着事情,本来还没有太多感觉,他不怎么怕冷,今天又一直都在室内。 顾骋这样一提醒,顿时一股凉意从刚刚热起来的脚尖顺着血管溯回了脚跟。 他轻轻打了个机灵。 “这个鞋子质量也太差了。鞋底一点都不保温。” 霍誉非声音挺小,咕咕哝哝,顾骋没有听清,问了句,“什么?” “我在想去吃什么。”霍誉非回头朝他笑了。 他眼睫毛上的雪花现在已经融化了,只有眉梢上面还挂着的一点点冰渣。这令他的眼睛显得很湿润。 他们这时已经走到了一楼,大厅是透风的,温度显然更低。 外面依然在下雪。 顾骋在门口停住了,回头又问了对方一遍:“冷不冷。” 霍誉非摇头:“还好。” 他们走出了门。 连续的玻璃门之外,是一个巨大的三层楼高的灰空间,风里夹杂着雪花迎面扑来,他们的头上,肩膀上很快就被抹上了一层白色。 顾骋突然不动了:“你去里面等等我。” 他走出几步,又回头把包交给霍誉非,跟他确认了一遍:“在里面等,不要乱跑。” 然后就匆匆消失在一片白茫茫。 霍誉非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 然后他站在原地发了会呆。 然后顾骋就回来了。 霍誉非惊讶:“这么快。” 顾骋对他不听话的行为挺无奈:“站在这都不觉得冷?” 霍誉非笑眯眯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顾骋拆开了包装,撑开伞,从霍誉非身上接过自己的包,对他示意:“走吧?” 霍誉非点点头,忽然上前一步,用外套里面,那件毛衣的袖口,把他肩膀上、头上的雪花全部蹭掉了。 顾骋没有动。 等霍誉非做完这些,他忽然揽住了对方的肩膀,然后他们缩在一把透明的,仿佛没有任何遮挡的伞下,一起走进了漫天风雪。 风越来越大,倾斜的伞面也没办法阻挡全部的雪花,有许多的雪花,顺着边缘翻卷进来,冲进他们的脖子里。 他们紧紧靠在一起,几乎在举步维艰的风雪里前行。 但他们每一步都走的非常稳。 霍誉非能够感觉到肩膀上的力量,还有温度。 他还能感觉到一种决心。 雪实在下得太大了。 还吞噬了所有声音。 一片寂静中,好像整个校园、整个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无穷无尽的雪花争先恐后冲过来,在伞面拦截下破碎成一滴滴冰凉的水花。 然后其中的一滴,不知道怎么就流进了霍誉非的脖子里。 他陡然机灵了一下。 然后就听见耳朵边是熟悉的声音,顾骋的声音,顾承岳的声音。 “冷到了?” 非常简短、甚至冷淡的三个字,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朝他倾斜过来的伞面。 霍誉非整个儿几乎都被笼罩在伞下,而顾骋几乎三分之二都暴露在风雪中,融化的雪花早就湿润了衣裤的布料。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对方紧紧握着伞柄的手背上——被冷风击打出一片艳红。只有骨节的地方,因为太过用力,才残留下花瓣似的玉色。 这让他想起那一天,对方因为他一句话,而紧紧扼住玫瑰花枝。 他心里难过极了。 好像是自己最心爱的一幅画,却被自己不小心画错了一笔。 耳朵边是顾骋安慰的声音:“我们吃点热的,焖锅?离得也近,到店里就不冷了。” “等一等。”霍誉非忽然想起什么,他站住,从提着的纸袋里取出包装精美的纸盒,撕开封口,拆开层层包装,捉起顾骋的一只手,有些粗暴的把那个小羊皮手套给他套在了右手上。 然后是另一只。 但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冻得有多红。 指尖冰凉的温度甚至让人心惊。 顾骋察觉到了。 他想要把手套取下来,但没有成功。 霍誉非甚至从他手中接过了伞柄。 真的不觉得冷吗? 顾骋在心中轻轻的、仿佛害怕惊动什么一般的问。 第43节 但他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停在了原地。 把对方的两只手强硬的握在手心,然后拉开外套,塞进怀里。 冰冷的温度让他胸口一凉,却又让他心脏很涨。 透明的伞面已经积上一层厚厚的雪,遮住了光,摇摇晃晃挂在肩膀上。 他们凑在伞下,像是凑在一个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看见的地方。 顾骋用一只手,死死的将霍誉非的手按在他温热的胸膛上。那透彻的凉意,像是吃了一大块冰。但他身体的其他位置却很热。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在心里问自己—— 他对我这么好。 这么这么好。 真的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我不相信! 那么我为什么要犹豫? 会有人比我对他更好吗? 我不相信。 于是他、用一种几乎是黯哑的嗓音,一字一句注视着对方眼睛,说—— “我喜欢你。” “就算你不接受,我照样还是喜欢你。” “你也迟早会知道,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 同时,按着对方的手上突然用尽力道,像是要把跳动的心脏交在对方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顾骋:喜欢你。 誉非:恩……我也喜欢我。 第35章 你喜欢我 风好像越吹越大,呼啸着打着旋儿从身侧席卷过去。 他们挤在小小的伞下,好像是另外一方天地。 彼此之间,呼吸可闻。 霍誉非睫毛很长,一不小心就会飘上几朵雪花,然而很快,雪花就会融化,凝聚成一滴凉凉的水珠,稍稍一眨眼,就颤巍巍的跌落下来。 这让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难以看懂。 没有人说话。 霍誉非没有开口,顾骋也是。 他们像是两只鹌鹑似的缩在漫天风雪之下。 距离极近,呼吸可闻。 隐约之间,顾骋仿佛又闻到了对方身上一种特殊的,干燥而温暖的味道。 很好闻,很熟悉,很安心。 让他忍不住靠近一些,更近一些。 直到不小心碰到对方冰凉的鼻尖。 他下意识拉开距离,但马上,又慢慢的、慢慢的凑了回去。 用很低很低,对方却一定能听清楚的声音,呢喃着重复了一遍:“喜欢你。” 熟悉的面孔上露出这样认真、这样深情的表情。 让霍誉非心情有点难以形容。 有点烦、有点恼、又有点庆幸。 烦恼的是,面对这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容貌,他就算做了再多心理建设,也很难坦然说出一句“我也喜欢你”。 庆幸的则是,“我喜欢你”这几个字,对方说给了他而不是其他人。 因为这世界上,只有我,绝对不会让你难过。 霍誉非这样想着,也同样慢慢的、慢慢的凑近,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小心翼翼的靠近。 他实在太紧张了,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嘴唇有点颤抖。就在他们距离越来越近,彼此的呼吸将将要纠缠在一起的时候。 一连串乒乒乓乓的脚步声和嬉笑声在身后响起。 他们像是被陡然惊醒一般抬头,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 霍誉非这一步迈的尤为大,几乎一下就跳到了伞外面。 嘻嘻哈哈的男女学生,互相砸着雪球,打闹着从他们身边经过。 隔着纷飞的雪花,顾骋有点温柔、又有点如梦初醒的注视着霍誉非。 他很快上前一步,主动把对方揽进了怀里。 然后深深深深的呼吸了几下,平复了胸腔里的颤抖:“那就吃焖锅喽,吃完之后加汤可以涮火锅的那种。我们点你喜欢吃的菜,好不好?” 不等霍誉非回答,他又继续说着:“你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吗?或者特别讨厌的?告诉我,恩?” “明天你有时间吗?或者后天?或者等你考完试?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故宫你去过吗?想不想去呢?” “故宫下雪了很好看呢,你在国外这些年是怎么样过的?有没有去什么有意思的地方?” “我想听,说给我听好吗?” 但他其实并不是真正想听。因为他根本没有给霍誉非任何开口的机会。 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霍誉非听不见别的声音,耳边只有顾骋急促的低语。好像是在慌慌张张的,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宣布主权。 他们终于穿越风雪,在目的地的小店门口合拢了雨伞。 隔着透明的落地玻璃,可以清楚的看见里面一桌桌升腾的热气。他们运气还算不错,刚好还有最后一个空桌。大雪天跑出来吃火锅的人很多,因为是考试周,反而给了学生们“劳逸结合”的理由,整家店里都热热闹闹的。 老板娘拿了菜单上来,顾骋接在手里,就主动换了一个位置,挨着霍誉非坐在他身边。一边跟他说话,问他要不要吃这个,要不要吃那个,然后用笔在菜单上勾勾画画。 而他在把菜单写好之后,就没有坐回对面了。 霍誉非转头看了看顾骋,他眼睛不像平时那么亮,反而有点深。 像透明的湖水。 “顾骋。” 他朝对方笑了笑,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是一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又有点不知道怎么说。 但是他们必须要谈谈这件事。 他想知道顾骋的考虑,对他的期待到了哪一步。 这样,他也知道该如何满足。 而在顾骋眼里,霍誉非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又欲言又止的沉默了。 顾骋撕开消毒餐具的塑料膜,用茶水烫了一遍,然后站起身,把烫餐具的水倒进洗手池。 他回来的时候,霍誉非正抓着一支筷子顶在额头上发呆,有点像是面对一道难解的数学题。 顾骋目光落在对方无意识弯起来的嘴角,突然很想凑上去吻一吻。 霍誉非突然抬起头:“我想问一个问题。” 这时他们点的焖锅送了上来,服务生一边把各种菜料加进蒸汽锅里,一边介绍,但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听进去。 透明的玻璃锅盖内侧,迅速的凝聚了一层密密的水珠。 等到服务生离开,霍誉非重新开口:“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是同性恋。” 这个答案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但他还是要亲口确认一下。 因为顾承岳、或者说顾骋……不应该是gay啊! 霍誉非从十几岁开始,就常常被异性告白,情人节的礼物总是塞满了整个储物柜。但他从来没有接受过。 霍誉非用的最多的拒绝理由是,“你很好,可惜不是我喜欢的。” 这句话挺真心的。 霍誉非觉得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一件很认真的事,他从来不肯接受别人的告白,不过是因为没有碰到真正喜欢的那个人而已。 周简达对此不以为然,他怀疑霍誉非有点性冷淡,不过这种怀疑这次回国已经彻底打消了。 这家伙不是性冷淡,是同性恋。 无论周简达心里怎么嘀咕,霍誉非自己很清楚,他不是。 他不歧视同性恋,但自己也从来没有对同性有过任何冲动。 所以他觉得顾骋应该……也不是吧? 果然,他听见对方非常肯定的说—— “不是。” “我觉得你也不是。” 顾骋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很肯定的说:“但是我觉得你也喜欢我。你对我这么好。” 你对我这么好? 第44节 霍誉非尴尬的脸都红了。 他摸摸鼻子。 轻轻的说了句“是吗?” 顾骋假装镇定的看着他,反问:“难道不是?” 霍誉非就不说话了。 过了片刻,他似乎是有点小秘密被人戳破的无奈,低头笑了笑,然后点点头,“嗯”了一声。 让他说“我也喜欢你”实在有点难。 但是趁机点点头还是没问题的。 一直紧紧关注着他反应的顾骋呼吸突然一紧。 然后一时之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玻璃锅盖上面的蒸汽阀被里面升腾的蒸汽顶开,喷出浓郁的水雾。 顾骋关掉了火,用一个小勺子拨拉着蒸汽阀,一点点拨开。然后他们两个人就像是两个还在上学小朋友,乖乖坐在餐桌前等待开饭一样,并排坐在桌子前,看着锅里积聚的蒸气一点点完全消散。 顾骋用右手提起锅盖,转头对霍誉非示意“可以吃了”的同时,放在桌子下面的左手,悄悄握住了对方的右手。 然后一点点穿插进对方的指间,终于十指交扣。 “我会对你很好的。”他突然低低的说了一句。 像是说给对方,但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然后拾起筷子,挑出霍誉非刚刚说过“爱吃”的东西在碗里,等到终于装满,他才依依不舍的松开左手—— 打开因为太过用力,彼此已经有点粘连的手指,从根部缓缓摩擦着脱离。 这种轻飘飘的触感,让他心里涩涩一颤。 像是一小串电流从指尖忽然短路,瞬间蹿满全身。 顾骋……有点紧张。 霍誉非默默的收回手,拾起筷子。 但事实上,他也有点紧张。 应该说不止一点。 和顾骋谈恋爱,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也根本无法想象的事。 即使他已经非常完美的说服了自己这样做的必要性,这个事实还是令人感觉有点奇怪。 饭店里人声嘈杂,大家都在关注着自己的事,玻璃外的风雪反而强调了一墙之隔的屋里有多么热闹。 而他们这里却很安静。 这种安静并不令人觉得尴尬,反而有点安心。 顾骋就觉得很安心。 他静静注视着锅里升腾的白雾,忽然又一次轻轻的向自己强调:“我会对你很好的。” 这句话很轻很轻,或者说太轻了。 刚刚一出口,就迅速滑落进周围的热闹里。 但霍誉非听到了。 虽然只是抓住了一个小小的尾巴,他就准确猜出了对方要说的全部。 他忽然转头,深深的注视了对方一眼。 这一次清清楚楚在对方身上,看到了顾承岳的影子。 熟悉的,陌生的。 让他愉快,让他惆怅。 最终还是让他弯弯嘴角微微一笑。 霍誉非提起筷子,按照顾骋的口味,挑出满满一碗,笑眯眯的用手背推了推。 “我也会对你很好的。” 第36章 谈恋爱了 “我会对你很好的。” 这句话对顾骋来说,分量很重。 他不温柔。 他从来不会轻易向别人做出许诺。 但一旦做出许诺,就会一丝不苟的实现。 而今天他不由自主的把同一句话说了两遍。 “我也会对你很好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霍誉非也很认真。 他说完之后,马上就笑了起来,像是阳光下面热烈绽放的花朵。 “快吃快吃,你要好好吃饭。”他催促顾骋。 然后一边给对方夹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顾骋说话,问他最近在忙的事,问他考试的事,末了还抱怨了一句,那个教离散数学的老教授直到课程结束都不肯放过他,还要自己下周一去他办公室一趟。 这分明是些非常琐碎,没多少营养的话题。但从霍誉非嘴里说出来,就变得非常有意思。 让顾骋莫名其妙听得脸热。 刚刚一脸镇定给对方表白的时候,顾骋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好意思。 现在他的耳朵都不小心红了。 只能一边冷静的吃着对方夹进来的菜,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回应几句,却在心里祈祷对方千万不要注意到。 但是怎么可能呢? 顾骋自己都觉得面红耳热,霍誉非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一边跟对方小声的随便说话,一边有点走神了。 霍誉非暗暗的想,顾骋应该算是……自恋吧? 在英国那边,他修了金融和艺术双学位,同时还辅修了一些政治、哲学和社会心理学的课程。如果那位社会心理学的教授得知了顾骋这样的情况,一定会非常激动的邀请他加入自己的研究。 当然这不代表他具有自恋型人格,因为自恋型人格的对象缺少爱人的能力。 也就是共情能力。 但顾骋不是。 霍誉非一边盯着顾骋发红的耳朵看,一边在心里总结:缺乏安全感、不轻易相信许诺、难以和人建立亲密关系。 这或许和他童年的经历有关。而颜清的事则加重了这种不安。 当然我很赞同他和颜清分手,因为他们太不合适了。 霍誉非在心中想。 或许颜清是真的喜欢顾骋的,只是这种喜欢,还满足不了一个女孩骄傲的青春。也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顾骋即使对她很好很好,也没办法给她安全感。所以她才会下意识的贬低对方,来得到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或者说,在这段关系中,自己永远不会受伤的安全感。 但那是假的。 顾骋主动提出分手,她还是受到了伤害。 顾骋也是。 甚至是更大的伤害。 即使他未必有多少喜欢这个人,但却真的对颜清有过许多期待。 所以他很认真的想做好、想表现得更好一点。 不是为了让对方满意,而是为了让自己满意。 想让自己配得上这份感情。 他心里是有点自卑的。 只是这种自卑藏得很深,深到他自己有时候都不会看到。 但那是存在的,那是他的一部分。 这种藏得很深的东西,就被颜清极尽贬低的评价粗暴的翻了出来。 所以霍誉非才会那样生气、那样心疼。 他也想不到,顾骋会突然对他产生这样的感情。 他以为对方不会那么快、那么容易,就有勇气对另外一个人投入感情。 顾骋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很久,爱一个人就会爱得很深。 这其实挺危险的。 幸好你喜欢的是我。 霍誉非看着他,默默的想。 在这之后,直到回到宿舍的一路上,他们话都很少。 有可能是天气情况让人不想多说什么,更有可能是两个人都不大会处理这种“恋爱关系”。 正儿八经算起来,霍誉非应该不算是初恋,但顾骋是。这是他第一次察觉自己这样喜欢一个人,这让他甚至对颜清有点抱歉了。 他们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回到宿舍楼,顾骋身上都已经湿了大半,但霍誉非被遮得严严实实,头发都是干燥的。 这让霍誉非有点无奈。 有人对自己太好,并不是那么容易习惯的,尤其那个人还是顾骋。 第45节 宿舍一楼的大厅里没多少人,他们站着说了一会话。 其实是顾骋想多说一会话,霍誉非看出来了,就自然而然停下了脚步。 他们站在一株高大的盆栽后面,刚好挡住上下楼梯同学的视线。 但并没有做什么,他们说话的内容也再普通不过。 顾骋在向霍誉非确定他之后几天的日程,还要了他这两周的考试安排表。 “你复习的怎么样?” “还好啦。”霍誉非挠挠脸,虽然他平时出勤不是那么认真,还时长给自己放假,但是在国外整天除了学习无所事事的日子不是白过的,国内这些课程的期末考试还是完全应付得来。 再说他也会认真复习的嘛。 顾骋点点头:“那就好,考完试出去玩对吧?” “也好啊。”霍誉非当然是答应喽,但他又想起别的,“考完试就是放假,你有没有什么安排?” 他是在问顾骋工作的事。 如果说当顾骋的“男朋友”让霍誉非觉得有什么实实在在的福利的话,那就是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介入对方的生活。 顾骋之前跟他提过自己在做的一些工作,但他们从来没有深入讨论过这个话题。 一个是不合适。 一个是难免会牵扯出许多顾骋不愿意提的事。 比如他的孤儿身份,比如他在孤儿院长大。 在霍誉非这么问的时候。 顾骋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对方坦陈自己的情况。 但他有点……难以开口。 他从来没有和霍誉非谈过彼此的家庭、亲人、还有各自的背景。尽管他对霍誉非的这些好奇极了,却都从来没有涉及过一句。 因为他没有足以交换的事情说给对方听。 但现在呢,他是不是可以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顾骋有点小激动。 然后他们开始一件件做约定,约好了未来几天的计划安排,还约好了一起上自习,一起吃每一顿饭。顾骋还问霍誉非,早上想吃什么。 霍誉非马上就明白他是想给自己准备早饭。 谈恋爱也不能够这么照顾对方吧? 霍誉非歪着头看对方。 心里都有点发愁了。 然后他弯了弯嘴角,提要求:“早上也一起吃嘛,我明早来你宿舍找你,好吗?” 这个提议也不错,甚至可以说更好。 顾骋本来是想让霍誉非多睡一会的,但是对方既然这么说,他也不会拒绝。 霍誉非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发现对方确实再找不到更多的话题了,就示意了一下楼梯:“那我们上去吧?” 顾骋其实还不想上楼。 他还想和对方多呆一会,更重要的是,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件事。 他还想吻吻对方。 霍誉非当然看出了对方的迟疑。 也就没有马上走,站在原地等顾骋说话。 他们四目相对了片刻,顾骋耳朵又红了。 而且他脸也是红的。 冷静一点,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若无其事,然后和对方一起上楼、各自回宿舍,明天再一起吃饭、泡图书馆。 考试结束之后,他们可以一起出去玩,以后的每一个长的、短的假期,繁忙的、悠闲的日子,他们都可以在一起。还有毕业之后漫长的人生,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但是顾骋有点不甘心,今天这么很重要的一天就这么平平无奇的过去。 尤其是在雪地里的时候,对方分明是要吻过来的。 真的是这样么? 才这么短短几个小时,当时的记忆就已经开始模糊了。 是他想吻吻霍誉非,而霍誉非没有拒绝? 还是霍誉非想要吻吻他,而他也不由自主的靠近? 顾骋有点不确定了。 霍誉非又站着等了对方一会,虽然他猜不到对方具体在想什么,却能够猜到对方其实是有点期待的。 期待什么? 霍誉非忽然上前一步,用力拥抱了对方一下。 有点像是朋友之间友好的、或者是安慰的拥抱。 但在松开胳膊之前,他又在对方耳鬓之间,微微印下一个吻。 一触即收。 顾骋坚持把对方送到了宿舍门口,然后重新下楼,回到自己住的那一层。 他没有马上回宿舍,而是走到了走廊尽头的小阳台上。 外面雪花还在飘,在黑暗的天穹之上几乎看不见具体的轨迹,只是偶尔几朵顺着半开的窗户吹进来,落在他的鼻尖上,提醒自己的存在。 顾骋的衣服已经湿了很多,但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反而觉得身上很热。 很暖和。 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回到宿舍。 一片漆黑之中躺在床上。 拿出手机发送了一条:“晚安。” 然后又控制不住加了一条:“宝贝。” 等到短信的状态变成“已发送”,顾骋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匆匆关掉手机,远远丢在一边。 然而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让他在一片黑暗里一动也不敢动的僵了许久,最后终于忍不住钻进了被子里。 几分钟之后,他又钻了出来,摸摸索索找到手机,极力克制着紧张和尴尬,重新打开—— 然而没有回信。 一个小时之后,关机开机重复了许多次的顾骋,终于迷迷糊糊握着手机睡着了。 霍誉非第二天一早才看到手机上的未读消息。 “宝贝”两个字实在让他有点一言难尽。 霍誉非换好衣服,蹦蹦跳跳下了楼,在顾骋住的那一层楼梯口等他。 过了一会,就看见有人拉开门出来,看到他的时候动作顿了顿,反手轻轻锁上门。然后快步走过来。 霍誉非和他并肩下楼。 他们讨论着早上要吃什么。 直到掀开一楼的棉布帘子走到室外的时候,霍誉非才发现对方一直没有直视他的眼睛。 这是不好意思了吗? 霍誉非摸摸鼻子,他才应该不好意思吧? 他们吃完早饭,各自分开去上课。 顾骋正要转身,霍誉非突然说了一句:“我中午还在这里等你喽?” 他还没来得及点头答应,就听见对方又补充了两个字,像是从舌尖上蹦出来,欢欢乐乐的—— “宝贝。” 教学周的最后两节课之后,就正式进入了考试周里。所有人都过的匆匆忙忙,基本上都是宿舍食堂图书馆三点一线。 顾骋也不例外,因为要保证成绩全优,他的压力尤其有点大。 但其实也不是很大……至少这没有影响他满满涨涨的心情。 他从来没有这么愉快过。 一直到最后一科考试结束,他轻松的走出考场,目光习惯性的寻找霍誉非却没有找到,才想起来他说过,今天要去见那位离散数学的老教授。 想到霍誉非说到这里时嘴角弯弯却很是无奈,他心里好笑,下意识流露出来的笑意很快就被对方捕捉到了。 霍誉非故意装作不高兴的样子瞅着他:“我是为了谁?恩?为了谁?” 然后顾骋就真的笑了。 刚好他今天也有工作。 期末比较忙的缘故,他已经推掉了许多平面拍摄。但除了玉宝斋的,玉宝斋这里签了长期的合同,玉熙对他也颇为照顾,顾骋无论再忙都会安排好时间完成这边的工作。 时间比较紧,他匆匆回宿舍放下书本,又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 b市这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整整一星期,直到昨天晚上,才渐渐停了。 天地间还是白茫茫的,雍和宫的飞檐峭壁、铜雀铃、琉璃瓦全都还沾染着一点白色。顾骋路过的时候,特意停了停脚步,朝着大殿的方向很虔诚的拜了拜。 玉宝斋的珍珠帘子已经换成了厚重的棉布帘,但不是用一般灰沉耐脏的布料,而是选了一整张天青色的绫子,在最中央的地方,绣了一朵艳色的莲花。 顾骋掀帘而入。 冰天雪地就被挡在了外面。 屋子里很暖和,花窗里面的窗缝都用同色的绫子做了一层封,包得严严实实,只留下最外面两扇可以打开。不过现在也是合上的,外面的寒气就一点也透不进来。 第46节 顾骋脸冻得有点红,他笑着和玉熙打了个招呼。 玉熙就连忙让他坐来自己身边暖一暖。 她身前放了一个小火炉,上面正烫着茶,手边还放了几盘水果果干之类。 顾骋放下东西跟玉熙说了几句话,看到店员在挪几个新运来的花隔架,就又站起来去帮忙。 白润华带着他们团队的人进来,玉宝斋里不大的空间立刻变得有些挤。 他目光一转就找到顾骋,不由得开了个玩笑:“玉姐,你这个店员的两只手很值钱啊,怎么能这么用呢?” 玉熙就笑了:“小顾,别忙那些了,你看白老师都在讲我了。” 顾骋在搬东西的时候都戴着手套。 但不是霍誉非送给他的那一双,而是在学校附近没花多少钱随便买的。这时候就脱掉手套走过来,用温水洗了手,擦干,做准备。 大概是最近都比较注意,手背也没有继续起皴了。顾骋在灯光之下转动手心看了一下,手心的薄茧保持的不错。 这个是为了拍摄需要,他特意弄出来的。 玉宝斋这边修正了自己的品牌定位,比如之前着力推广的是温润如玉而又不失筋骨的含蓄古典之美,现在就更加强调这种古典之美中精致的力量感。 环境灯光被调亮了粗多,拍摄开始了。 与此同时,霍誉非刚刚从那位老教授的工作室离开。 然后就接到了霍启东的电话,问他在学校的事情忙完了没有,如果都忙完了,今天就回家一趟,因为宋女士刚刚回来了。 霍誉非马上答应,然而挂断电话,他摸摸鼻子,总觉得有点心虚。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信誓旦旦的给霍启东说,他和“顾骋”只是好朋友呢。 玉宝斋这边今天拍摄的非常顺利,甚至提前了两个小时就完成了全部工作。 顾骋取出霍誉非送给他的手套,爱惜的戴在手上的时候,就听见玉熙问他:“今天也要急着回去吗?” 顾骋就笑了笑,笑容很轻松,笑里带着一丝微微的羞涩。 这让玉熙有点惊讶。 她刚刚那句话其实没有打趣的意思,因为她也看得出,最近两个月,顾骋情绪都有些低落。再也一次都没有提过他的“那个朋友。” 然而看到顾骋这时的表情,她忽然就有些了然。 玉熙叫住对方,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我看一会还会下雪呢,我给你拿把伞吧。” 她把顾骋送到门口,掀开天青色的帘子,突然笑问:“谈恋爱了?” 他脸上一瞬间升起些惊讶,随即目光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肯定的点点头。 然后温柔的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顾骋在心里念了无数遍。 终于做好心理准备开口—— 誉非忽然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角弯弯抢先道:宝贝~ 第37章 性向评估 连续一周的大雪,才停了一天,到下午的时候,又飘飘摇摇飞了起来。 通向正门的那条路因为连续降雪,有些地方开裂了,昨天趁着雪停抢修,才修了一天,又不得不停工。 车子刚刚开过大门,车载的对讲装置就通知司机,请他绕到侧面再进来。 司机向霍誉非解释:“应该是那边搭设的路障还没来得及撤掉。三少,我把你送到西面小客厅那?” 霍誉非就让他停车:“这有什么?这点路我自己走过去就是了。” 其实也不是一点路,从这里距离主宅至少还有一公里,霍誉非就是想出来透透气了。 行道两边沿路种植着桦树、香樟、玉兰,然后是长长一列银杏,每一株都有上百年树龄,枝桠之间相互交错穿插,形成一个巨大的穹窿拱顶,往日天气好的时候,阳光从枝桠之间筛下来,风一吹地上一片光影就窸窸窣窣、随风而动。 特别好看。 现在当然则是另外一番景色——苍蓝色的天空的映衬下,枝桠和残留的叶片上都被涂抹上一层厚厚的白色,有点像是装在苍蓝色骨瓷餐盘里涂着厚厚糖霜的巧克力棒。 霍誉非在这里住了八九年,后来就一个人去了澳洲。 他们家现在住的房子,是当年霍家主宅。 半个世纪之前,霍氏用十余年的时间将核心的产业全部迁往了国外。霍启东就是在澳洲出生的,七八岁的时候才回国读书,成年后就表示放弃自己的继承权。等到他和宋女士结婚时,霍启东的父亲霍璋祚就把这栋宅子作为结婚礼物送给了他们。霍启东和宋女士两人各自都有许多房产,但自结婚起,他们一家就一直住在这里。 霍誉非慢慢悠悠踩在被雪覆盖变得格外软绵绵的草地上,掰着手指头算了下,这栋房子至少也有七八十年屋龄了。因是霍氏一族在极其鼎盛时建造,十分富丽煊赫。不算阁楼,主体部分有四层,是当时很流行的中西合璧折中风格,立面上的大理石壁柱,狮头壁龛,都是从意大利订做然后运回来的。小时候西面的砖墙上长起了一小片爬山虎,本来说要清掉的,宋誉莱闹着不让,就一直留了下来,现在已经连绵蔓延了整个西立面,每几个月都会请园艺师连带着一起修一修。 小花园的浅水池后来填平了,东南角去年新加建了花房,正门对着的雕塑也改成了小喷泉。 这栋房子就跟他的主人一样,随着时间的变迁,一点点变化、成长。 霍誉非已经快要走到道路尽头,转身看了看长长的来路,有点怀念的目光从葱茏的穹顶收回,落在了门廊下面左右两边样式不同的两盏铁艺门灯上。 那是宋誉莱小学时劳动课的作业成果。 竟然还真的用了这么多年? 霍誉非心里好笑。 他其实还是很喜欢这个地方的。 霍誉非小时候性格很闷,不像别的小孩一样活泼,甚至连续十天半个月不肯说一句话。 霍誉守朋友很多,宋誉莱又从小就是霍誉守的小尾巴,这所大房子里总是热热闹闹。霍誉非有时候会趴在栏杆上,看他们从大厅吵吵嚷嚷一路跑进小厨房,用不知道从哪找到的餐布席卷一大堆零食水果,然后一群人又呼啸着跑到外面的小花园。他就顺着楼梯爬上三楼,绕到南边的阳台上,继续看他们玩,一看就是一整天。 那是他为数不多,能清楚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的时候。 霍誉非进屋的时候,热气一下升腾起来,才意识到自己全身都是凉的。他揉揉耳朵,打算换身衣服去见霍启东和宋女士。 不过还没上楼,宋誉莱就让人来叫他去小花园。 霍誉非已经上了几级台阶,这时一转身,直接蹦了下来。 然后绕过前厅,顺着侧门走了出去。 小花园里很热闹。 雪下的很大,平日里生机勃勃的花草树木,这时都被笼罩了一层白色,宋誉莱穿着一身水红色的毛衣裙,外面套着件小披肩,正带着两个小姑娘堆雪人玩。 虽然霍誉非说人家是小姑娘,但事实上人家年龄比他小不了几岁。 宋誉莱远远看见他,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等霍誉非走近,看清楚他穿着一身什么衣服,就微微蹙了蹙眉。 宋誉莱虽然常常不乐意霍誉非叫她“大小姐”,但事实上,她对生活品质十分看重,又因为学的是首饰设计专业,对穿着品味也很有要求。 霍誉非这么一身,实在是有点……辣眼睛。 这时另外两个小女生也看到了霍誉非,宋誉莱只好先为他们介绍。 这两个小姑娘都是华侨,一个叫张晴,一个叫李瑛,张晴皮肤白一些,是澳洲华人,李瑛皮肤黑一点,明显混血,是新加坡华人。她们依次和霍誉非握手,互相对视一眼笑了起来,神情很欢乐的样子。 张晴看起来年纪很小,打完招呼之后就邀请霍誉非和她们一起玩打雪仗。 宋誉莱本来也是这个打算的,她已经招待这两人一个下午了,正想霍誉非来接她的班。 只是霍誉非这个样子的打扮实在有点不礼貌,宋誉莱暗暗瞪了他一眼:“誉非,你可以帮我去小书房,拿一下那本佛罗伦萨的照片集吗?” 霍誉非靠在现在已经光秃秃的花架上,伸长腿,不以为然的挠挠脸:“姐你让别人帮你去拿嘛,我还要招待客人呢。” 宋誉莱对他微笑:“是谁在招待客人?” 这下霍誉非不能忽略她话语中威胁的味道了。 于是起身。十分钟之后,仍旧穿着那一身阿迪达达又回来了。 还无辜的摊了摊手:“小书房里没有,姐你记错啦。” 宋誉莱心知霍誉非是故意的,但也拿他没办法。 李瑛和张晴也都看出是怎么回事,互相对视一眼,齐齐笑了。 宋誉莱也笑,向她们道歉:“誉非太没有礼貌了,都已经二十岁了,还总像是个小孩儿,喜欢穿些奇奇怪怪的衣服,以为这样就显得很帅。” 霍誉非默默抗议:“我穿什么都很帅的,姐。” 两个小姑娘又笑了,纷纷点头,承认他确实很帅。 她们从小都经受专业的社交训练,不要说霍誉非穿的是阿迪达达,就算什么也没穿,也不会有人因此面露不屑。 但至于她们心中真正怎样想,会不会以为霍三少是个怪人,就不得而知了。 霍誉非不会在乎。 他穿成这个样子,宋誉莱也没办法让他来陪客人。 霍誉非就又陪她们说了一会话,回卧室换了身得当的衣服,转上楼去拜见父母。 三楼的休息室里竟然没有人,霍誉非在其他几个地方都找了一圈,只有卧室门是合着的。他站在门口摸着鼻子想了想,宋女士刚回来,和霍启东一解相思什么的,似乎也很有道理嘛? 这样他当然不方便打扰啦,霍誉非刚刚转身,打算下楼去慰问一下凯撒,卧室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霍启东叫住他:“不是来找你妈妈么?你要干什么去?” 霍誉非眨眨眼,试探道:“方不方便啊。” 霍启东看得好笑,伸手过来就要拧他耳朵。 当然这也是开玩笑的,霍誉非假装躲了躲就躲开了,笑眯眯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宋女士刚刚洗完澡,坐在靠近阳台的少发上正在看一份资料。 霍誉非恭恭敬敬叫了声:“妈妈。” 宋女士仍旧在看手上的东西,头也没有抬,就让他过来坐,她身前还亮着一个厚重的笔记本电脑。 霍誉非以为她会照旧问一些自己最近的学习生活、了解一下他的思想活动,然后就打发他去找凯撒玩。 第47节 没想到屋子里安静了许久,宋女士一言不发,气氛越来越严肃。 霍誉非就看向霍启东,霍启东冲他摇了摇头,取了一支烟,拉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点燃了。 然后就反手关上了门。 留他们母子二人在卧室里谈心。 霍誉非也收敛了笑容,只是嘴角天然上翘的模样使得他看起来依旧很轻松。 “妈妈,你有话要对我说。” 宋女士应了一声,把手中的文件最后折了一个角,合上,才抬头看向自己的小儿子。 她尽量让自己表情温和一点,问了问霍誉非最近在做的事,又特意问了下他手上那只培优基金的情况。 然后借着这个,把话题转到了她真正打算说的事情上:“誉非,妈妈有个想法,想问问你的意思。” 霍誉非坐在沙发上微微倾身,示意自己认真在听:“您说。” “我和你爸爸一直都很关注你的情况,当然你也很优秀,很独立,很少需要我们操心。”宋国珍坐近他身边,忽然握住霍誉非搭在膝盖上的手腕,“妈妈想向你道歉,在你小时候最需要我陪伴在你身边的时候,没能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 霍誉非摇头:“妈妈,你很爱我的,我知道。” 但与此同时,他不着痕迹把自己的手腕收了回来。 宋女士顺势松开了手。 “那么你也要知道,妈妈做出的许多决定,都是出于你的最大利益考虑。” 霍誉非心里忽然觉得不妙。 他嘴角天然翘起的弧度似乎都绷直了。 “您想说什么?” 宋国珍看他:“我和你爸爸希望你能做一个性向评估。” 霍誉非的表情让她有点担心,安抚道:“我和你爸爸在这之前就已经阅读了很多性学报告,并不会对同性恋有任何歧视,所以你不需要担心。” 霍誉非了解他的父母,霍启东和宋女士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并不奇怪。事实上,如果宋女士今天没有提到这里,他也打算旁敲侧击坦白的。 但是性向评估……霍誉非觉得还是不要做比较好。 他清楚自己对同性没有任何冲动,如果真被拉去做什么评估,不就露馅了吗? 宋女士却非常坚持:“誉非,我和比爸爸比你有更丰富的人生经历,这个事情上我认为是必须的。你年纪太小,有时候会被一些错误的感觉所误导。这件事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严肃对待。” 霍誉非看了看阳台上霍启东的背影,忽然向她说:“其实我本来也打算介绍一个人给你们认识。” 宋女士语气严厉了起来:“誉非!” “妈妈,”霍誉非站了起来,“给我一点自由的空间好吗?我不介意你们关注我的生活,但却非常不喜欢你事事都要插手。我已经是成年人了,难道还无法判断自己的性取向吗?” 宋女士忽然抓起桌子上的几分文件,生气的扔在他面前。 “霍誉非,”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都气得发抖,冷静了片刻,继续道,“是,你是成年人了。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判断,而是需要一个更加专业的评估,我也不是要插手你的生活,而是身为你的母亲,我不肯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因为一时无知走上岔路。” “我……” “你知道我和你父亲为了你的事花费了多少心力吗?你知道我们为此进行了多少小时的心理咨询吗?你知道我们为你看了多少相关资料,咨询了多少专业人士吗?你知不知道你——” “国珍!” 霍启东拉开门进来,揽住宋女士肩膀,让她坐下来,同时对霍誉非示意。 霍誉非微微拉了拉嘴角,也坐下了。 宋女士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片刻之后,她语气平和了:“誉非,希望你不要因为赌气而拒绝我们的提议。这个评估很简单也很安全,我们只是需要一个专业的结果,如果你确实是同性恋,我和你爸爸也会完全的支持你。我们都有西方教育背景,在这个问题上,可以说比国内的意识环境要开明得多。我们现在也不是在逼你走所谓的‘正路’,而是希望能帮你看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好吗?” 她说完就站起来转身出去了。 霍启东把手中的烟蒂丢进烟灰缸,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霍誉非挪过去。 无奈的笑笑:“爸爸,我知道你们一直在关注我的情况。只是我今天本来打算亲口给你们说的,我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霍启东笑了:“臭小子,还学会先发制人了?” 然后摇了摇头,又问:“是那个顾骋?” 霍誉非点点头。 霍启东就轻嗤了一声:“谁当初跟我说只是‘好朋友’的?” 霍誉非讪讪不说话。 半天解释了一句:“这不是……我自己也没想到吗?” 然后,他抬起头,一字一句对霍启东说:“爸爸,我很认真的。” 霍启东沉默片刻,下意识摸到一支烟,在手里捏了片刻又放了回去:“你妈妈其实有点失落。” 霍誉非抬头看他。 “她其实并不能完全接受这件事,我也劝了她很久,但是自从上次你玩翼装飞行差点出事以来……她其实就自责,觉得没有给你一个健康正常的童年。” “你们很好的,我也很好,并没有哪里不健康。” 霍启东欲言又止。 其实上一份心理测评结果已经让他们做好了心理准备。至少他做好了。现在看起来,宋女士还没有。 她还在期待霍誉非的性向和正常人一样,这样以后才能如正常人那样,娶妻、生子、做出一番事业。 宋国珍并没有因为长子的优秀就对幼子不做要求。 事实上,她期待很高。 这些年没有如同对霍誉守那样历练敲打,不过是因为他们一直对他的心理状态耿耿于怀。 同性恋这个可能就让她很失望。 非常、非常失望。 霍启东终究还是没有说很多,只是他也希望霍誉非做一个评估。 霍誉非摇摇头:“爸爸,评估也不能改变任何结果,如果我是同性恋这件事让你和妈妈伤心了,我很抱歉。” “你随随便便这样说,才是真的让我和你妈妈伤心。”霍启东说,“如果你理解我们,就知道我们不会拿你的终身幸福开玩笑。” 霍誉非挠了挠脸,开了个玩笑:“爸爸你这是说不会拿我去联姻的意思?刚刚回来突然见到家里多了两位女客,我还担心你们要为我安排联姻,棒打鸳鸯,紧张极了。” 霍启东哑然失笑:“你一天都在想些什么?” 又忽然问他:“你和李泽之间关系如何?” 霍誉非连忙道:“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和他没可能的。” 霍启东乐了:“就算你有这个心,也没有机会了,李泽可能明年之内就要和张晴订婚。那位李瑛则是李泽的堂妹,听说两人关系不佳。” “是嘛?”霍誉非笑眯眯的,话题一从他身上转出去,他整个人又活了起来。 霍启东也只是提点了一句,知道霍誉非虽然不以为然的样子,心里其实已经明白了利害关系,也就不再多说。 反而话锋一转:“你如果实在不想做性向评估,我也不是不能帮你说服你妈妈。但你说的顾骋,我想见一见。” 第38章 我陪着你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一片白色。 霍启东把之前抽出来的那根烟重新放回木质的烟盒里,这是俄罗斯的一个朋友前段时间送给他的,他不怎么爱抽烟,倒是烟盒很好看,就留在手边了,今天却一连抽了好几支。 霍誉非的事情,他理智上能接受、也能理解。 无论性向问题是先天还是后天,都已经成为一个既定的事实。即使可以改变,也要花费很大代价。 霍启东觉得不值得。 他手指在雕花的烟盒上摩挲了几下,看了眼不说话的霍誉非:“怎么了?把你喜欢的人带来给家里见一见,有什么不妥当吗?” 霍誉非说:“是不是有点太早了?我们确定关系都还没有一个月。再说啦,除了没有见过真人,爸爸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 这句话就有点抱怨的味道了。 霍启东似笑非笑:“是么?我直到现在都不太清楚你为什么回国就要找一个叫‘顾承岳’的人。你有兴趣和我聊聊吗?” 霍誉非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霍启东拍拍他膝盖:“你从一开始对他就很上心,所以我相信你你说你是认真的。那么,如果是你真心喜欢、认可的人,我作为你的父亲,当然很希望见一见。” 霍誉非有点触动。 他低头想了想:“那么这样,时间由我来定,好吗?” 霍启东点点头,收回手,表示谈话到此结束。 霍誉非站起来。 霍启东把银色的打火机立在了木质烟盒上,也站了起来,揽了揽儿子的肩膀:“不要太晚。” 霍誉非插着口袋慢慢走下了楼梯,转到二楼,推开推开自己卧室的门,发现刚刚换下来丢在地上的衣服已经不见了。他猜测是被收去洗了,也就没有在意,走到床边,身体直直倒了下去。然后从床头上的置物槽里摸到手机,拿下来放在面前按亮。 有一条未读消息。 顾骋发给他的,说自己正在赶回学校的路上,问他在哪。 霍誉非打出两个字:“在家。” 想了想,又配了一个“tat”。 才显示发送成功没有几秒,手机就又震了震,接连着收到了两条消息。 “怎么了?” “tat是什么意思?” “tat表示我很伤心。tat,被骂了。” 这一次等了几秒,才收到回复。 第48节 顾骋回了一个“tat”。 霍誉非忍俊不禁。 “你怎么了?” “你伤心,我也伤心,宝贝。” 霍誉非看得一呆,忽然把手机丢在一边,翻身埋在枕头里“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等他笑够了又滚了两圈,把手机够到手里,顾骋又一连发了好几条。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伤心?” “要我来陪你吗?” “我来陪你吧,我给你打电话。” 霍誉非还没来得及打字,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笑眯眯接起来放在耳边。 抢先道:“宝贝说了要陪我啊。” 顾骋一顿,声音就变得很温柔:“好啊,我现在就来找你?” 霍誉非本来是说着玩的,他这里离学校很远,不可能真的让顾骋过来。 但是这个时候,听到话筒里面熟悉的、隐隐含着担忧的声线,他又忽然想把这个玩笑变成真的了。 霍誉非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突发奇想的给他们俩出主意:“要不然我离家出走吧?” “啊?” “离家出走离家出走。”霍誉非跳起来,像是在跟顾骋商量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想想要带点什么,衣服鞋子宿舍里都有。护照在爸爸手里,我也拿不到。那还有什么?对了,我要带上凯撒。”他把手机夹在肩膀上,把抽屉一个一个拉开,确认里面有没有什么必须要带走的东西。 电话里传来顾骋有点担心的声音:“真的……要离家出走?发生什么事了?” 霍誉非还在那和他开玩笑:“被骂了啊。” 他这一句还是笑着说的,下一句就切换成委屈的语气:“爸爸和宋女士三堂会审,非要我做性向评估。” 电话里顾骋声音沉默了一下:“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霍誉非总不好说他什么都不用说,霍启东和宋女士就知道的很清楚了。 迟疑了一下:“也没什么。” 然后就转移了话题:“反正我们约好要出去玩嘛,在学校方便一点。” 霍誉非其实是想躲着点宋女士,当然也是为宋女士着想,眼不见心不烦嘛。省得宋女士难得的假期都用来为他做思想工作。 半天听不到顾骋的回复,霍誉非手上动作一停,空出手拿起手机看了眼,发现通话还在进行,就换了只耳朵。 “顾骋?顾骋?” “我在。” “宝贝,那我很快去找你啊。” “……好。” 顾骋挂断了电话,这个时候他刚刚走出地铁口。 从地铁站到学校距离就非常近了。天空中又开始飘雪,沿路两边各种小吃摊上面升腾起的热气在雪花之中变得格外明显,与之相反,大家脸上的表情则是模糊了。 顾骋从前并不喜欢下雪,因为这种天气往往潮湿阴冷,并不好过。 他更喜欢阳光灿烂的日子。 但现在,看着天空中的雪花,他却心情很好。 格外的好。 有点像是,小时候在福利院,发现志愿者给他比别的小朋友多发了一块糖时,那种隐约紧张激动的心情。 他知道这样不应该,但是说实话,他有点窃喜。 霍誉非快速的把要带的东西收到一个单肩包里,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的一身打扮——马甲、衬衫、格子绫织长裤。 感觉有点不合适。 霍誉非歪歪头,伸向外套的手收了回来,快步走下楼,让管家问问今天做清洁的人有没有看见他换下来的衣服。 宋誉莱正好从外面进来。 一边把身上沾了雪的小披肩解下来递给佣人,一边要笑不笑的问他:“你说你回来穿的那身?” 霍誉非拉长声音:“姐……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你想的哪样?我不知道。”宋誉莱一边用毛巾理着头发,一边往小客厅走。 霍誉非就跟在后面:“你把它丢哪里去了?我还要穿呢。” “穿什么……那个阿迪达达?”宋誉莱转身坐在沙发上,“我觉得你还是换一身吧,难怪这么大都找不到女朋友。” 霍誉非插着裤兜坐在一边沙发的扶手上,故意道:“说的好像你到了男朋友一样。” 宋誉莱假笑一声,突然把手里的毛巾丢开。 霍誉非马上跳了起来:“好了不跟你说了,丢就丢了吧,反正我最近也不在家里住,如果爸爸妈妈问起来,你帮我说一声。” 宋誉莱一扬眉:“不在家里住?你不是马上就要放假了吗?又要干什么去?” “不干什么,就是不想住家里。” 霍誉非起身要走。 宋誉莱在身后叫他:“霍威廉,妈妈才回家,你不要胡闹啊。” 霍誉非头也不回:“我才不是胡闹呢,只是你把我心爱的衣服偷偷丢掉,实在让我伤心,所以我要离家出走。” 霍誉非跑上楼,随便找了件外套拿在手里,想了想又找到宋誉莱给他准备的围巾,最后把包挂在肩膀上,又匆匆跑下楼。 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他好像忘了什么。 是什么呢? 对了,凯撒! 如果好久见不到他,那个小家伙肯定要伤心了吧。 霍誉非又重新折回去,把一见到他就激动得浑身发抖的小金狗用外套包在怀里,悄悄从西面的小客厅溜了出去。 冰天雪地。 顾骋背脊挺直站在勾勒了一层白色的路灯下。 他肩膀和头顶都落满了雪花。 他的目光落在霍誉非有可能出现的方向,很平静。 一点也不着急。 顾骋甚至有点享受。 随即,他微微一笑。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视线之中越来越清晰,最后突然一下子,从飘飘摇摇的白色之中一跃而出。 他马上抬脚迎了上去。 “我是不是有点慢?” 霍誉非朝他一笑,然后配合的张开胳膊,让他把肩膀上的包取走。 这样一个动作,也露出了怀里毛茸茸的小东西。 “咦?” 顾骋惊讶的表情把他逗乐了。 “不在我身边,凯撒会伤心的。” 霍誉非伸出手在小金狗的脑袋上撸了两把,然后也惊讶的“咦”了一声,高兴道:“呦还挺暖和的。”说着就把自己冰凉的手放进了凯撒的肚皮下面。 不过马上就被抽了出来。 顾骋脱掉手套,把他冰凉的手用力握在手心里。稍稍暖热之后,就把自己的手套戴在他手上,然后换到另外一只。 等到霍誉非两只手都热了起来,他才把两只手放进衣服口袋。 目光却留在了对方身上。 顾骋说“我来陪陪你。” 然后就真的一直陪着霍誉非。 考试周基本结束,大家开始七七八八从收拾行李撤退,宿舍楼里人很快就少了起来,显得空荡荡的。 杨小东一考完试就回家了,余敏之约了林海源和另外几个朋友去旅游,走之前还问了霍誉非要不要一起,据说是带着国际友人出门会比较容易吸引女生。 被霍誉非冷漠的拒绝了。 他们出发之前,林海源咬牙狠狠搂了把凯撒。 其实他手痒很久了。 林海源非常喜欢小动物,尤其是金毛,尤其是凯撒。 霍誉非得知他对动物皮毛过敏,本来要带凯撒出去住的,还是林海源死活不同意。 只可惜他天天鼻子痒打喷嚏,也只能眼巴巴远远看着。 临走前实在忍不住才搂到一把。 第二天霍誉非收到了余敏之发的彩信。 林海源满脸的红疹子几乎让人认不出来。 他“噗嗤”一声就笑了。 坐在一边的顾骋回头看了眼,也没有问他笑什么,只是看了他一会,又把视线重新落在了书页上。 带顾骋的分方向导师给顾骋发了张书单,还布置了两篇论文,开学之后要在这两个方向上分别做专利,要他在假期预热一下。 他们在霍誉非宿舍,像是上自习一样,并排坐在桌子前,霍誉非有时候看看霍启东让人送来的一些外国书籍杂志还有备忘录,有时候在白纸上写写画画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文字,再有时候就是抱着手机玩贪吃蛇。 第49节 顾骋不像他那样“朝三暮四”,他很坐得住,拿着一本书就能看一下午。 因为寒假留校的人很少,正式放假的通知一贴出来,宿舍楼的暖气就停了。宿舍里冷飕飕的,坐一会脚就冰凉冰凉的。 霍誉非在玉宝斋附近找了套房子,还在收拾,不然他们现在就不用在这里挨冻了。 屏幕上跳出“game over”的字样,他松开手机伸了个懒腰,含糊着抱怨了一句:“好冷啊。” 顾骋这一次眼睛没有离开书本,只是准确找到霍誉非的手,握在怀里。 霍誉非反手把他拉了起来:“你的手也是冰的。” “不要总是看书,我们出去活动活动?” 顾骋看了眼还剩下挺多的书,随意点点头:“好啊,你想去哪。” 霍誉非也注意到对方的动作,弯弯嘴角:“其实也没什么想去的,我们去床上坐着吧?”他一边说一边把顾骋拉到床边,推他坐上去。然后把顾骋要看的书和笔记抱过来丢在床上,又冲了一杯奶茶塞进对方手里,才脱掉鞋子爬上了床。 霍誉非笑眯眯的和顾骋面对面坐着,把棉被盖在腿上。 “这样是不是暖和了。” 然后他找到手机,又重新打开了一个小游戏。 顾骋看了霍誉非几秒,端着奶茶抿了一口。 等他合上书本,抬头准备想问问霍誉非饿了没有的时候。 才发现对方竟然半靠着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轻轻的合拢着,在眼脸下留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轻微起伏,让他本来已经十分深刻的五官显得更加深邃。 然而即使是睡着,嘴角也天然上翘,像是在做什么好梦。 又好像是,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眉眼弯弯的看着你。 顾骋有点不清楚,他究竟想要立刻叫醒对方,看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倒映上他的影子。 还是放任他的睡美人这样一直睡下去。 这样他就永远是我的。 只有我可以看着他,占有他。 还可以亲亲他—— 然后他控制不住低头吻了下去。 第39章 我满足你 霍誉非睡着的样子毫不设防。 好像在默许对方可以对他做任何事。 这诱惑太大了。 顾骋抗拒不了。 大脑来不及做任何判断,就情不自禁低下头,在那微微上翘的弧度上,亲了一下。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立刻拉开距离看了眼。 没有醒。 很好。 顾骋目光在霍誉非脸上停留了几秒,很快又不受控制滑落在嘴唇上。 还想再亲一下。 这样想着,他胳膊撑在对方身体两侧,以一个环抱的姿势重新俯下身,用嘴唇碰了碰。 柔软的触感和热热的温度通过敏感的肌肤传导过来,让他肩膀到背脊轻轻打了个颤。 极近的距离,他整个思维都被对方呼吸的味道笼罩,有些……难以思考。 或许本身就不需要思考。 本能告诉他,这样的行为可以获得巨大的愉悦,鼓励他继续这样做下去。 于是顾骋一次又一次低头,从嘴唇、嘴角、眉心、眼角、下颌,然后又回到嘴唇。 很柔软,像是包着液体的果冻,稍稍用力就会咬破一样。 顾骋轻轻尝了两口。 觉得这样……不太够。 怎么样才能多一点呢?他下意识含住了一点唇肉,鲸吞蚕食一般吮吸、占有。 这是一种从来没有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好像是心脏的位置,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无一物的空间,必须要尽快拿什么东西填满。 但他又清楚的知道,这种迫切的感觉不过是一个甜美的谎言。 他并不需要用什么东西去填满这个令人心慌的空洞。因为这本身就是,为自己心爱的猎物精心设计的牢笼。 我想要把他,藏在只有我能到的地方。 然后他就只是我的,永远也没有人能拿走。 顾骋忽然觉得很难过。 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他不是童话里会喷火的巨龙,也没有那个只有自己才能到达的神秘洞穴。 所以他永远不能把自己抢来的邻国公主藏在里面。 也无法赶走邪恶的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没错。 在小时候的顾骋眼里,拆散公主和巨龙的王子才是故事里的邪恶角色。 所以他永远无法将怀里这个人据为己有? 顾骋稍稍抬起身,目光极近的落在被自己湿润了的双唇上。 那上面润泽的水色好像在宣告着自己的占有。 但这是假象。 他有爸爸妈妈,有哥哥姐姐。 他不像是自己。 即使他们对他并不好。 他也不是一无所有的。 而我自己呢? 顾骋忽然加大了唇齿间的力道。 从对方的唇齿见抢夺甜美的津液和芬芳的空气。 我只有他,他却并非只是我的。 霍誉非是在几乎窒息之中惊醒的。 他最近有点累,睡的就有点熟。 迷迷糊糊睁开眼,下意识挣开,急促的呼吸了好几下。 顾骋在他很近很近的地方。 滚烫的呼吸从唇齿间呼出,落在他的嘴唇、嘴角上。 霍誉非睡得有点迷糊,还没有想明白对方亮晶晶的嘴唇是偷吃了什么东西,嘴唇就一疼,被狠狠咬了一口。 紧接着,他就被凶狠的吻的喘不上气。 霍誉非立刻拦住对方的动作。 “顾骋!” 他深深呼吸了两下,然后转回头,就对上了对方的蕴含着情欲的眼睛。 还有清晰可闻的急促呼吸。 他有点……有点尴尬。 霍誉非嘴角弯了弯,正想说什么安抚一下对方,就清楚的看到顾骋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于是他也没什么要说的了。 屈膝扭身,反身压了上去。 霍誉非把对方牢牢的压在身下,跟他开玩笑:“偷偷占我便宜?” 顾骋仰着头看他,头发散在一边,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极力稳定着呼吸,假装镇定的反问:“不可以吗?” “也不是不可以啦。”霍誉非假装思考了一下,跟对方讲道理,“总要经过我同意吧?” 这句话的尾音按照平时的习惯,调皮的上翘了一下。 顾骋忽然皱了皱眉,狠狠闭上了眼睛。 有些凶巴巴的开口:“让我起来。” 霍誉非迟疑了一下。 顾骋忽然睁眼,不耐烦的看着他,严厉的重复了一遍:“让我起来。” 霍誉非听出对方是真的有点着急了,压着对方双腿的膝盖一收,不小心蹭到了什么地方。 然后他就看见对方飞快跳下床,冲进了洗手间,反手迅速的锁上门。 霍誉非有点尴尬,有点好笑,又有点心情复杂。 等到十几分钟之后,对方来开门走出来时候,表面上已经恢复了正常。 第50节 但视线一落在他身上,马上就飘走了。 从耳朵到脖颈都有点泛红。 霍誉非注意到对方脸上湿漉漉的,下巴上还挂着点水珠。 他轻轻咳了一下,打开窗户,看了下天色,顺便透透气。 外面寒冷干燥的空气一下扑面进来,让人精神一震。 霍誉非插着兜眺望着外面的一片白色,也留出点时间给顾骋,让他冷静下自己。 他自己还好,刚刚的尴尬劲儿过去之后,心情就如常了。 甚至还在心里偷偷嘲笑了对方一下。 年轻气盛什么的,恩? 因此顾骋湿漉漉的出来的时候,他只看了一眼,就不再回头。 然后他就感觉对方走到了他身后。 听到顾骋有些迟疑的声音:“你……不喜欢?” 这个问法……要怎么回答? 他都有点怀疑对方是故意的。 霍誉非转过半张脸,笑着转移了话题:“都在宿舍闷一天啦,晚上我们出去走走?” 顾骋“恩”了一声。 霍誉非想了想又道:“玉宝斋那里是后天开始,那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一星期,集中把后面的拍出来,不影响后面的年节。” 霍誉非点点头,在心里计算时间。 顾骋更加靠近了一步,几乎是凑在他耳朵边:“等等我好吗?等到玉宝斋这边的事情结束,我就带你出去玩。” 霍誉非眼角余光看到他发梢还有点湿湿的,就伸手关上了窗户,漫不经心道:“肯定要等你啊,反正我现在已经‘离家出走’了嘛,也没别的地方好去。” 他这句话说完,忽然被人从后面搂住了。 顾骋先是小心翼翼圈住,然后观察着他的表情,慢慢加大力道箍紧了手臂:“你还想去哪呢?不许乱跑。” 霍誉非就笑了:“什么叫乱跑?” 顾骋呼吸喷在他耳朵旁边:“呆在我身边就好了,好不好?我陪着你,我养你。” 霍誉非忽然转身挣脱出来,笑眯眯去挠他腰上的痒痒肉,一边说着:“不好,我要自力更生。” 顾骋一边去捉他胳膊,一边空出一只手也去挠他,两个人闹腾动静太大,终于把钻在上铺被子里的小金狗给吵醒了。 凯撒从被子里拱出来脑袋,观察了他们一下,然后就“汪呜汪呜”大叫起来。 它还以为顾骋在欺负自家主人,着急的在床边来回踱着步子,不时俯下身,试探着伸出爪子,着急之下,一个打滑,小金狗肚皮一翻就从床边掉了下来。 霍誉非连忙把凯撒接在怀里。 然后他也被顾骋抱住了。 还抱的特别紧,先发制人道:“别闹。” 霍誉非无奈的看着对方,不说话。 顾骋手臂上的力道没一会就放松了。 然后彻底松开。 霍誉非这下是真有点无奈了。 他把凯撒塞进对方怀里。 凯撒明显还记恨着这个让自己刚刚担惊受怕的对象,一被塞进顾骋怀里,就非常凶的闹腾起来。 霍誉非伸出一只手指按住凯撒的额头:“别闹,听话!” 然后他又摸了摸顾骋的脑袋,笑眯眯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你们还是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吧。” 这几天天气开始放晴,但温度还是很低。 下楼吃饭的时候,宿管特意叫住霍誉非,提醒他如果没有交留校申请,最晚下一周就要搬出去。 顾骋抱着凯撒牢牢把四只爪子的压在怀里,防止它闹腾。 听到宿管说的话。 就问霍誉非打算怎么办? 他其实想知道的是对方会不会回家去住。 “在外面租一间吧?离家出走嘛,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霍誉非按了按凯撒的脑袋,故意道,“看来你们相处的不错嘛,凯撒在我怀里都没有这么乖。” 四只爪子都被搂得牢牢的,只露出一个狗头的凯撒无比委屈看着自家主人。 假期正式开始,学校里几乎人迹罕至。 他们朝校外走,顾骋一本正经的向霍誉非说:“其实我也考虑在搬出去住。” 霍誉非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宿舍里太冷了,对吧?” 顾骋:“……对。” 他有点想直接问对方愿不愿意和自己住在一起,但是刚刚出门之前,他好像真的让霍誉非有点不高兴了。这句话就犹豫着没有说出口。 吃完饭,他们去附近的小公园溜凯撒。因为附近居住区很多,最近天气回暖,现在时间又早,还是有不少人吃完饭来这里遛弯。 霍誉非和顾骋肩并肩跟在凯撒后面,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闲话,有时候慢了几步,凯撒就会停在原地,扭头等他们,如果他们落下太远,还不积极和它会和的话,凯撒就会转身一路飞奔过来,绕着霍誉非打圈儿,然后咬他裤脚。 现在已经光秃秃的小花廊下面,七七八八坐着许多老头老太太,已经铺展开家什。 一阵急促的鼓点之后,就是一句嘹亮的京腔。 霍誉非听得有意思,就停了下来。 凯撒咬着他脚腕磨牙顺便撒娇,霍誉非就提提脚,一边用脚尖逗着小金狗,一边看热闹。 顾骋还是有点微妙的不安,晚上很自觉的回自己宿舍了。不过第二天一早,霍誉非就来敲门叫他起床。 “走啦,我们去吃正宗的b市小吃。” 他们冒着早上的白雾坐上公交,顾骋觉得路线越来越熟悉,问霍誉非他们要去哪里。 霍誉非笑眯眯道:“当然是老字号。” 然后他们就在雍和宫下了车,顾骋平时去玉宝斋也是在这一站下。 不过他也并不知道附近有什么“老字号”,于是默默跟在霍誉非身后。 对方却竟然把他带到了一片……住宅楼。 霍誉非向他解释:“是私房菜,非常正宗的。” 顾骋只好相信。 然后他们走到其中一栋,顺着楼梯爬到三楼,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霍誉非掏出钥匙,打开门。 一片温馨明亮。 这是小小的一套一室一厅,但是客厅很宽敞,布置着一看就非常舒服的沙发和编织地毯,还有一个占据了整面墙三分之一的巨大飘窗,上面布置着碎花坐垫和盆栽。 顾骋怔怔的环视一圈,迟疑的站在门口,认真辨认书架上那几本熟悉的书名是不是自己放假前才从图书馆借来的时候。 霍誉非已经熟门熟路从鞋柜里拿出拖鞋,不怀好意的绕过兔耳朵的,选了狐狸耳朵的那一双,然后熟门熟路拉开冰箱门,转头看向顾骋,嘴角边露出一个酒窝。 “你想吃什么呀?说吧!” 第40章 所以你呢? 霍誉非准备早饭的时候,顾骋就在小小的房间里参观。 面积不大,五六十平的样子。厨房和浴室小一点,客厅和卧室相对就比较宽敞。卧室还额外带有一个一步式的小阳台。站在阳台上就能清楚的看到周围密密麻麻的房子和雍和宫的琉璃瓦顶。落地的推拉门后面挂着米白色的纱帘,同色的双人床头压着两个深灰色的格子枕头。床对面是一条长长的书桌,墙上固定着一盏可以拉出来的折叠台灯。桌子靠近玻璃门的角落,则放了一盏很漂亮的落地灯。 顾骋在桌子附近上上下下找到开关,把灯打开,暖黄色的光立刻在地上打出一个柔和的圆,也让人看清楚了地面柔质材料的纹理。顾骋好奇的蹲下去,用手指摸了摸,又按了按。然后他就发现床下还有一个很隐蔽的储物空间。顾骋像是检查领地似的,挨个拉开看了一遍。卧室其实并不大,也没有布置很多家具,但设计的很精心,有很多实用的小细节。就像是墙面上自由飞翔的一群银色海豚,不单单是装饰,还是衣帽挂钩。 客厅比卧室要大一点,经过一张双人餐桌,就是厨房。 霍誉非忽然叫了顾骋一声。 顾骋立刻快步走过去,问他:“要我帮忙吗?” “不用。”霍誉非把一个印着樱花的碗放进微波炉,转头给顾骋示意了一下冰箱的位置,“自己找点吃的?” “我不饿。”顾骋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真的不用我帮忙吗?” 他跃跃欲试的表情几乎立刻就出卖了自己,霍誉非眨眨眼:“以后住大点的房子再说吧?现在这里太挤了。再说我难得给别人准备吃的,总要给我个表现的机会吧?” 顾骋“哦”了声,有了一点点小失落,但马上就非常高兴。 客厅沙发背后的l型墙面上,内嵌着一组矮矮的书架,上面已经塞满了各种书。其中有一大半是自己。顾骋忽然就意识到对方这几天都怂恿自己把书到他的宿舍看是为了什么。 但是他是什么时候布置的这些?昨天晚上? 心尖尖上像是被包裹着羽毛的笔尖轻轻刮了下,有点痒又有点涩。 一个窄长的电脑桌从墙壁延伸出来,可以伸展折叠,还配有两把高脚凳。顾骋目光落在高脚凳上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 他拉开一把凳子坐上去,想象了一下对面坐着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忽然就笑了。 霍誉非动作很快,其实也都是冰箱里现成的东西,拿来热了热。餐桌短边对着是一个可以坐的小平台,连带着一扇窗。这个时候,清晨的阳光刚刚好从窗外抛进来,在餐桌上冒着热气的牛奶和蛋饼上面镀上了一层金色。而正在弯腰把盘子一个个摆上去的霍誉非的手指和发梢上,也亮着绒绒的金边。 他把最后两双叉子摆好,回头冲着穿着小兔子拖鞋,站在原地发呆的顾骋一笑:“来吃饭呀。” 然后折进厨房拿餐具,这样好看的画面也就消失不见了。 等他们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上的时候,阳光也已经转过了这个角度,顾骋盯着桌子上不再发光的早餐,有点小遗憾。 霍誉非就拉拉他手指,向他解释:“这种速食的比较快嘛,虽然牛奶也是买的袋装的,但是我至少加热了一下,勉强算是我的手艺对不对?” 他知道顾骋想要什么,他也想给对方他一切想要的。 第51节 于是霍誉非收回手指,向前倾身:“其实我还是会做饭的,只是好久没有自己做了,等我练习一下,下一次认认真真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顾骋回过神,马上点点头:“好啊。” 然后他又补充的一个条件:“只有我的。” “当然,”霍誉非答应了,然后又追问了一句,“还会有谁?” 顾骋一时之间想不出具体的答案,并且他也不愿意提出什么假设的可能,默默的拾起叉子插了一块蛋饼:“比如凯撒?” 霍誉非就笑了:“好啊,那就只有你的,没有凯撒。说起来,我们一会还要回去收拾东西,办理一下离校,再就是把凯撒偷渡出来。” 学校宿舍里不允许养宠物,看来把凯撒带出来又要想一番办法。 然后他们就开始吃饭。 虽然是很小的一居室,但是收拾的非常精致,肯定不是几天就能够布置好的。顾骋一边吃饭一边就想起昨天,他和霍誉非的对话。 “所以这是你租的房子?”顾骋问。 但如果是出租屋,收拾成这个样子,代价还是有点大了吧? 虽然他非常非常开心,但也要考虑现实问题。 “不是,”霍誉非咬着叉子组织语言,但是这个动作不太雅观,他习惯性的拿开叉子,正襟危坐,下一秒又意识到,这里只有他和顾骋两个人。 于是他又把叉子放回了嘴里。 这一次却是被顾骋取出来了。 霍誉非顺从的松开手,用纸巾擦了擦嘴唇。 “是我买的。” 我买的? 顾骋心里微微一惊。一瞬间冒出了许多疑问。 下意识“咦”了一声,眨眨眼。 这是霍誉非偶尔会露出的表情,现在出现在顾骋脸上,虽然是完全不同的气质容貌,却给人一种莫名的似曾相识。 好像他们之间建立了某种莫名的联系。 或者说,他们之间本来就有某种联系。 霍誉非从来没有和顾骋提及过自己的家庭,因为朋友的身份没有必要一定要提到这些。但是如果是情侣,好像就有点不一样? 但是要怎样说呢? 霍誉非了解他的家世意味着什么。 除了那些光鲜亮丽的一面,无疑更多的还是陌生感和距离感。 大部分人对于世界意外的东西总是很难想象、想象之后很难接受、接受之后很难理解,这也是为什么大家的朋友多是背景相似之人的原因。 人以群分。 他和顾骋之间的关系要拿捏在怎样的一个度上,霍誉非心里还没有定论,只能是试探着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现在向对方事无巨细的介绍自己的家庭背景,好像对这个没有什么帮助? 于是霍誉非留有余地的解释:“我家里是做生意的。” 然后高屋建瓴的概括了一下:“爸爸那边做投资,妈妈这边开公司。我也会接触一点,之前从家里借了点本金试了试,然后也赚了点小钱。” 霍誉非用那种表功一样的表情看着顾骋,然后下一句又有点垂头丧气了:“当然也不多啦。” 不过买一套房子还是绰绰有余。 霍誉非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暗暗的算了下自己的小金库,确实没有剩多少钱了。从他离开澳洲,前往英国求学的时候,就开始试着做一点投资,不过手中的资金并不多,因而也没有赚什么大钱,回国之后倒是花钱比赚钱多了。 尤其是零零碎碎投资的一些房产,就让手里几乎没有多少流动资金了。 霍誉守回港之前,霍誉非还和他聊过这个问题。霍誉守也认同房地产在未来一两年会有一段黄金时期,还问霍誉非是不是想做点投资。霍誉非就说自己只是想赚点零花钱。霍誉守反应很敏锐,马上问他为什么忽然觉得钱不够花了? 也不是忽然觉得。 他抬眼看向顾骋,可能每个人都有一瞬间,会无比清楚的看到,自己是谁、在哪、要干什么吧? 你找到了你自己。 这个说法让他内心有点愉悦,表面上却还是惆怅道:“买了房子就没有剩下多少钱啦。” 然后就被伸过来的手摸了一下脑袋。 霍誉非马上闪开:“别闹。” 他知道顾骋特别讨厌别人摸自己头,难道不知道有句话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才刚刚开始。”顾骋委婉的安慰了一句,想了想,就又说:“我觉得买房子其实也算是投资,现在b市发展这么快,将来房价一定会涨的。” 霍誉非动作一顿:“我想知道这句话里面安慰我的成分有多少?” “一半一半?”顾骋说,“涉及你的事情我最多只能有一半理智。” 很会说话嘛? 霍誉非扬扬眉毛。 倒是让顾骋自己后知后觉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霍誉非很快又变成嘴角弯弯的样子:“我觉得你眼光很好呀,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这里地段又不错,就是有点小。” 顾骋说:“小一点也很好。” 霍誉非就点点头,笑着说:“是呀。” 他们都喜欢小一点的房子,只要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那么大一点还是小一点都没有问题。而且小一点的空间,反而比较容易让人有安全感。 这一瞬间,顾骋想到的是小时候在静安福利院所有必须和别人分享的“大”房子。 集体卧室、食堂、自习室。 而霍誉非想到更多的,是那座对小孩子而言仿佛城堡一般的霍家主宅。 让他在许许多多个瞬间,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小孩子。 但在这许许多多瞬间之后,霍誉非又发现自己其实不是。 他们四目相对,顾骋忽然觉得,对方是真的明白自己所说的“小一点也好”背后是什么意思。 “不过以后会有大房子的。”顾骋说。 霍誉非又一次点点头,嘴角天然带笑,重复了一模一样的话。 他说:“是啊。” 这种不必诉之于口的默契,让他们相视一眼,又同时笑了。 这顿早饭就吃了很久。 霍誉非给顾骋讲了许多自己小时候的事。 比如当年刚刚到澳洲,因为语言和习惯问题闹了多少笑话,自己又是怎样一一适应的。又比如每年万圣节他和周简达精心策划的恶作剧。 他挑了许多有意思的事情讲给对方。 顾骋忽然问了一句:“那么,出国之前呢?” 霍誉非突然卡了一下壳,之后就兴致勃勃的,向顾骋说了许多他趴在栏杆上看到的霍誉守和宋誉莱的窘事。 不过毕竟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说了两句之后他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自然而然放下了这个话题。 双眼亮晶晶的注视着对方,问出了他真正想知道的:“所以你呢?”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是怎样长大? 经历了什么? 又过的如何? 怎样悄悄的,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第41章 我是孤儿 “所以你呢?”霍誉非说这句话的时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对方,让你能够感觉到,对方格外的认真。 格外的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所以我呢?在对方殷切的视线里,顾骋仅仅花费短短十几秒,就将自己过往将近二十年的人生过滤了一遍。 然后有了点为难——他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有趣的事作为交换讲给对方。 和霍誉非说的那些比起来,他的前二十年人生,就显得有些过分的单调和无聊了。在普通的小孩子考虑着怎么撒娇才能让爸爸妈妈答应过生日给自己买一个遥控汽车的时候,他一次次假装路过透明的玻璃橱窗,只为了多看几眼里面漂亮的仿佛童话世界的蛋糕和糖果。 直到他终于能正视自己的喜好——并不爱吃甜食。但是至始至终,那些漂亮的甜食都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和极大的吸引力。 他喜欢甜的、漂亮的、阳光灿烂的东西、一切和他所经历的人生截然相反的东西。也过分的容易被这些截然相反的东西所吸引。 顾骋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一切,包括他前十九年里为数不多的亲密之人,包括颜清。 他本想过要坦诚的。顾骋为对方准备的第一份礼物,就是大大一箱装得满满的五彩缤纷的糖果。 有小熊的,有沾着糖霜的,有圣诞老人的,有酸梅夹心的,有棉花糖,有水果糖,有牛轧糖,有各种各样他所能想到的一切漂亮糖果。那样满满当当堆满了整个箱子,好看极了,只是看着就觉得心情很好。 顾骋都差点没有舍得送出去。 但是颜清不喜欢。她让顾骋下次不要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就连小孩子都不喜欢吃,并且告诉顾骋,她喜欢吃巧克力,又报出了几个巧克力品牌。 于是那一箱漂亮的糖果就静静躺在床下,很快落满了灰尘。 和那箱没能送出的糖果一样,顾骋准备了很久想要倾诉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他想说的话有很多很多,归根结底只有一句。“我会对你很好的,一直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当然这些都已经过去,也都变得不再重要。 顾骋从中明白了一个道理,会从你身边离开的人,不光只有当年将他丢弃在福利院门口的那对夫妻。幼年时隐约的一点记忆或许能够表明那就是他的亲生父母。但顾骋已经不在乎了。 和京安福利院那些同龄的小孩子不一样,他很早就认清了现实,把自己从对“父母”憧憬的无边泥沼之中抽身而出。 因为他是被抛弃的。 第52节 但顾骋给自己的理由则是,这会让你变得软弱。 所谓一家三口和乐融融,不过是自欺欺人。 从清醒之后的第一秒开始,顾骋就告诉自己要牢牢记住一件事,在这个世界上,他和那些有伞的孩子不一样。他只有自己。 但或许有一天,他会成为那个为别人撑伞的人。顾骋的目光落在霍誉非脸上。 无数个纷乱的画面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京安福利院为了节约用电而总是昏暗着的公共大厅,小时候散发着霉味儿的连床通铺,还有磕掉了边缘从来没有盛满过的搪瓷碗。幼年时,他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次次趁着自由活动的时间溜到后院的“秘密基地”,用一个断掉一截的小塑料铲挖着铁门下的泥土地。直到有一天,铁门和地面之间的空隙终于足够他小小的身体钻出去。 他就像是放出笼的鸟儿,自由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好像外面的世界和福利院里截然不同的天堂。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活泼、漂亮、干净、整洁。没有人冲过来揪着你的耳朵打骂训斥,也没有人在午间休息时逼你交出偷偷藏在口袋里的水果糖,因为没有人会给你发糖。 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漂亮。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平白无故的给你发一颗糖。哪怕只是一颗。 所以在糖果店外的玻璃橱窗假装经过了无数次、终于引起了店员的怀疑和警觉之后,顾骋又重新从那个铁门和地面之间凹陷的一点缝隙之间钻了回去。拍干净身上的灰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那个漂亮也冷冰冰的“外面”的世界,却仍旧深深扎根在了他心里。 从听到“读书改变命运”这句话起,从接触到书本的第一天起,顾骋就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他无数次在放学之后抱着书包悄悄翻进教室,只是为了能有一个安静的地方学习。他无数次在天光刚刚亮起一线的时候自动从睡梦中惊醒,悄悄起身。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他如释重负。像是长久的黑夜里的跋涉,终于看见了亮着光的出口。 同样也是这样黑夜里日复一日,他成为了自己。 霍誉非专注的、催促的视线像是凝固住了,也或许是他回忆的时间太过短暂,对方还没来得及换另外一个表情。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不打算说。 那些灰暗的过去早已被抛在身后,而明亮的未来我想和你一起。 我会对你很好的,顾骋在心里默默的说。然后从盘子里叉起最后一块蛋饼,“我小时候在福利院长大。”他把叉子上的食物吃了进去,“我是孤儿。”然后他再没有说别的。这样的两句话,既简明扼要,又分外坦诚。 但霍誉非想听的不是这些。是对方那些不愿意说给别人的东西。 可能……还是有点早吧?他还以为顾骋已经对自己完全敞开了心扉。 好像还没有。 这让他有点欣慰、又有点惆怅。 好吧,他不需要惆怅。 霍誉非两三下吃光了盘子里的食物,和顾骋重新穿上外套、换鞋,回学校把剩下的最后一点东西搬过来。 搬进新家的三位里,凯撒不一定是最高兴的,但一定是最喜形于色的。一进屋就撒着欢满屋子打圈,每个房间都上上下下巡视过一遍之后,又欢腾着四只爪子冲进客厅,直直跃进霍誉非怀里。随着凯撒一天天长大,宿舍也一天天缩水,虽然这里面积也不大,但也足够凯撒喜出望外了。 当天晚上,他们就在不远处的菜市场称了些排骨和各种蔬菜,晚上就在客厅里炖火锅吃。蒸腾的白色水汽让彼此的面庞都模糊了。让顾骋那张熟悉的脸,变得有点陌生。 或许还是有点早了?霍誉非心里仍旧有点耿耿于怀。 没关系,再等等好啦,他早晚会对我敞开心扉的。霍誉非这么安慰自己。 然而第二天,他就吃了一惊。 顾骋一整天都有工作,从早上八点就开始了。他换上外套和鞋子,站在玄关的地方,从钱包里取出什么东西。叫了一声坐在餐桌前还有点困的霍誉非。 “鞋柜上面的东西是给你的,记得收好。” 霍誉非“恩?”了声,问:“什么东西?” 顾骋却已经匆匆拉上门离开了。 昨天晚上他们是睡在一张床上的。霍誉非失眠了。他从小对自己的私人空间就很看重,从来不习惯和别人在一个房间过夜。没想到顾骋也没能例外。 和顾骋同床共枕,霍誉非反而更加在意。他一个晚上都半梦半醒,即使勉强睡着一小会,也很不安稳。直到顾骋早上醒来,轻手轻脚下床去准备早饭,他才渐渐熟睡过去。不过很快又被叫醒了。 霍誉非拿着一小段油条,在豆浆里蘸了蘸,正儿八经的考虑了一下,今晚要不要转移到沙发? 但马上,他关注的重点就被完全转移了。 玄关的鞋柜上,静静的躺着一张薄薄的储蓄卡。而在卡片下面被压了一个角的便签纸,上面写着一串熟悉的数字。 非常熟悉。 那是他的生日。 霍誉非盯着那张绿色的农行卡,天然上翘的唇角都无意识拉平了。 他知道这里面应该不会有太多钱,至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张卡片上的数字轻飘飘不值一提。但他同时也知道,就是这个轻飘飘的数字,对顾骋而言也来之不易。 所以他没有去碰那张卡片,甚至都不许凯撒靠近鞋柜。 霍誉非盘腿坐在沙发上,一在看资料,接电话。除了他的经理人之外,中间有一个还是宋誉莱打来的,询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家。霍誉非就开玩笑,说等宋女士出差了他再回。宋誉莱则语气十分危险告诉他,宋女士这次说不定要一直呆到年后,所以他也不打算回家过年了吗? 虽然所谓的“离家出走”完全是句玩笑话,但宋女士在家霍誉非却避之不及却十分昭然若揭了。 霍誉非手中转动着铅笔,假装思考不说话,宋誉莱很不高兴的“哼”了声,他才笑道:“怎么可能?过年当然要在家里过啊。不过现在才月初,离春节还早嘛。” 之后他和宋誉莱闲聊起来,顺便刺探军情:“今年的行程定下了吗?什么时候回澳洲?” 因为霍璋祚常年久居国外,每年除夕霍启东一家都会赶往澳洲过年。就听宋誉莱说:“还没有吧,我听说堂哥今年有点别的安排。” 她说的堂哥就是那个致力于世界和平投身于国际志愿者行列的霍玉博,也就是霍启明的独子。“别的安排?”霍誉非手指一停,“这是什么意思?” 宋誉莱却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了:“你过年见到他就知道了。” 霍誉非就叹口气:“好吧,不过今年还未必能见到他。” “你又要做什么?” 霍誉非放下铅笔,摸了摸鼻子:“其实我也有点别的安排。” “什么别的安排?” 他就学着宋誉莱刚刚的语气,轻佻道:“你过年的时候就知道了。” 霍誉非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歪头笑笑。 他本来还想关心一下宋誉莱最近怎么样,应小芳的父母后来有没有继续联系她,但是宋誉莱完全不给他机会。于是他就把手机丢到一边,继续低头学习。 没错,霍誉非是在学习。 他大半天都沉浸在各种资料和报表里面,被凯撒拿头拱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忘记给对方喂狗粮了。当然也同样忘记喂自己了。 一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霍誉非光脚趿着拖鞋,在橱柜下面找了到狗粮,给凯撒的食盆里拌了点。然后就考虑自己要吃点什么。他拉开冰箱发现自己并没有做饭的冲动,就回卧室换衣服,打算出去吃。 为了确认一点,霍誉非趁着凯撒吃饭溜出门之后,又特意看了眼手机,并没有任何未读消息。 他和顾骋最近天天呆在一起,偶尔有一次没有一起吃饭,竟然都有点不习惯了。 顾骋忙完全部工作,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马上就迅速收拾东西。玉宝斋后面隔着小天井是一栋二层小楼。这几天为了集中拍摄,专门在里面隔出了一个房间布景,因为时间紧张,中午的时候,大家都是匆忙吃了几口盒饭,顾骋时间更紧,因此只是抽空填了几口垫底。 晚上收工,玉熙在外面定好了位子,请大家吃饭。只有顾骋不去。 玉熙就笑问他:“怎么,有人等啊?” 顾骋下意识点头:“是啊。” 不过他自己也不是很保证,因为整整一天,手机上都没有任何来电和消息。 所以他今天都在干什么呢?是在忙事情?还是在和凯撒玩?或者是扬着眉全神贯注非要把那个小游戏玩通关。 所以他为什么都没有联系我呢?他都没有一点点想我吗? 顾骋心里别扭了那么一下下,马上就释然了。他今天这么忙,霍誉非即使发了消息,他也未必能及时看见,打电话过来他也没有时间接。但是有空的话,他是可以拨回去的。 顾骋急匆匆的走在晕黄的路灯下,想到了自己留在鞋柜上的东西,情不自禁笑了。 抬起手机就想给对方拨过去,但是一抬头就发觉已经站在了楼下。 他一仰头就准确的找到了那一扇为他亮起来的窗户,然后整颗心就像是插上了翅膀,比他的双腿更快一步飞了上去。 他推门而入。 温暖的落地灯已经亮了起来,茶几的桌子上,沙发上随意散乱着摊开的资料和纸页,凯撒就伸长着脖趴在编织地毯上,屁股上还盖了两页纸。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那个赤脚盘腿坐在沙发上的人。 霍誉非马上扔掉了怀里的抱垫,飞快的跳下来。 “终于回来啦,我和凯撒都要饿的说不出话了。” 霍誉非一边把顾骋赶去洗手,一边拐进厨房,把晚饭一个挨着一个送进微波炉。 顾骋穿着兔耳朵拖鞋绕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霍誉非穿着锁着一圈蓝色边的纯白居家服,在微波炉前包装胳膊有点无聊的样子。 明亮的室内和窗外霓虹初上的黑夜形成鲜明对比。而那个站在微波炉前,一下下点着指尖迫不及待等时间的人,则让这明亮的天地充斥了无尽暖意。 让他忍不住凑过去,亲亲热热的圈住了对方。 然后他被揉了下脑袋。 顾骋呆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想,其实也不是很讨厌嘛? 当天晚上,他们洗完澡躺上床,黑夜的寂静格外强调了彼此清楚的呼吸。 本来克制自己乖乖平躺的顾骋悄悄翻了个身,装作不经意碰到了对方肩膀,然后一点点贴近,直到握住了对方的掌心。 其实他更想抱抱的,但有点不好意思。 感受着掌心温暖的触感,顾骋心满意足闭上了眼睛。 然而第二天一早,他换好鞋直起身的时候。 看到了鞋柜上面,碰也没有被碰一下的东西。 第42章 摔了一跤? 顾骋有两张卡,一张是农行的,一张是建行的。建行卡和学校的对公账户关联,所有的奖学金和学费的收支都会从这张卡里经过,平时里面最多也不会超过一千块。 而农行那张卡里则是他全部的积蓄。 小学班主任是一名刚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得知顾骋的情况后,想了很多办法,跑了大半年帮他申请到一个贫困生奖学金。按照协议,这个公益基金每个月将会向他的实名账户打入一百元补助,一直到他大学结束。因为办理存折需要牵扯到福利院的集体户口,在和院长几番交涉之后,班主任为他费心费力争取到的奖学金,最后变成了福利院的集体资金。 虽然仅仅是每个月一百元,对一个偌大的福利院来说似乎有些少得可怜,而这笔钱他最后没有拿到。 但他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存折,后来银行取消了存折制度,统一改成了银行卡。这张银行卡就成为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私有财产。从赚到的第一笔钱开始,他除去正常开销外的每一笔收入都被藏进了这张卡里。 第53节 那个不断跳动增长的数字,让他觉得有安全感。 他前二十年来所有的积蓄都被压缩在了这张小小的卡片里。对顾骋而言,与其说这是银行卡,不如说是……身份证? 证明他活生生的行走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一个一吹即散的影子。 让他从一个随时都可能消散的影子变得厚重、有质量、有层次。 让他成为了自己。 所以他把这张留在了家里。 顾骋盯着鞋柜上面的卡片注视了几秒,忽然抓起它,转身就向卧室走。但他马上想起什么,又倒退回来脱掉了鞋子换成了拖鞋,然后快步推开卧室门。 霍誉非还在睡。 他趴在床上,在顾骋下床之后就一个人占据了大半张床,脸面对着卧室门口的一侧,一边的眼睛藏在枕头里。清晨渐渐热烈起来的阳光在他毛茸茸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金色,让他长长的睫毛都有些模糊了。 顾骋下意识动作就变得很轻。 本来打算把对方推醒的,最后就变成坐在床边看着对方出了一会的神,然后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誉非?”他低头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然后他就更加低下身,声音也更加的靠近:“誉非?” 对方似乎含糊的说了句什么。 顾骋忍不住笑了下,忽然低下头,在对方嘴角亲了一口。 应该有早安吻的。 他一边感受着唇齿间的柔软,一边在心里级别最高的备忘录上加上了这一条。 然后他就被挠了一下,霍誉非圈着他腰把他翻身压在了床上,有点不甚清醒的抱怨:“你怎么老是趁我睡着了亲我呀。” 因为霍誉非清醒的时候,顾骋……有点不太敢。 虽然对方总是天生爱笑,很容易亲近的样子……但一般却少有人会把霍誉非当做那种非常好说话的人。 顾骋也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并且他还隐约发觉,对方并不是很乐意和他亲亲抱抱。 但身为男性,他尤其不愿意承认自己在这种事情上竟然有“不敢”的心态,哪怕只是潜意识里面的一点点。 所以顾骋冷静的反问:“为什么每次我想亲你的时候,你都在睡觉?” 霍誉非竟然差点被问住了。 然后朦朦胧胧的眼睛很快就清亮起来。 一本正经教育对方:“这样是不对的。” 顾骋极快的反问了一句:“怎么不对……难道我不是你的……男朋友?” 这也让他忽然意识到,虽然他已经很清楚的确认了自己和对方的关系,但是霍誉非好像从来没有明确的说过什么。 没有说过我喜欢你……也没有说过我们以后在一起。 顾骋心中忽然微微一沉。 尤其是对方现在微微有些迟疑的表情,更是让他把心中的怀疑和不安如同野草一般迅速连绵蔓延。 这种表情上细微的转变几乎立刻就被霍誉非捕捉到了。 他微微一怔,立刻肯定的点点头:“当然是了。” 顾骋扬眉:“什么是什么?” 霍誉非低头在他嘴角上快速的碰了碰,嘴角一弯,笑眯眯道:“是宝贝啊。” 这个直球……顾骋差点没接住。 “所以宝贝,”霍誉非从他身上爬起来,看了眼立在床头上的一个银色的小时钟,“已经七点五十了,你今天不需要去工作吗?” 顾骋马上坐起来跳下床。 在匆匆拉开房门之前,他抓起霍誉非的手,把那张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银行卡放在了对方手心。 故意硬邦邦的丢下一句:“给我们家存的家用,好好收着。” 然后行云流水一般出了门。 霍誉非看着手心里的小卡片,有那么一点点无奈。 但他马上就好奇起来。 所以这里面到底有多少钱呢?霍誉非突然一点都不困了,飞快的穿好衣服,带着凯撒出了门。 然而当他在提款机上真正看到那个一万三千出头了一点点的数字的时候。 心情却如出一辙的有点沉重。 比他预料的……要多了很多很多。 虽然他对顾骋赚钱和攒钱的能力有那么点小欣慰,但更多的是不安。 这想必是对方全部的积蓄。却这样轻而易举交在了他手里? 他们才认识多久?才在一起多久? 他凭什么有这样破釜沉舟的勇气呢? 一定要抽时间和顾骋谈一谈。 霍誉非真的有了点忧虑。 他觉得这个年纪的顾骋……有一点,太天真了。 敢于深信不疑的天真。 也有一点太鲁莽了。 敢于不顾一切的鲁莽。 这很容易受伤害的。 从发觉对方轻而易举喜欢上自己的时候,霍誉非就有了这样的隐忧。 所以晚上六七点,顾骋仍旧没有回来的时候,他让凯撒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拿了一沓资料搭在对方的屁股上看,同时在心里想要怎么和顾骋沟通。 霍誉非觉得他责任要让“自己”变得更好一点、更强大一点、更优秀一点。 也要,更懂得保护自己一点。 这样才不容易受伤。 然而他太困了,连续两天几乎完全失眠,霍誉非有些睡眠不足,靠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小金狗聪明极了,似乎也知道霍誉非特别疲惫,乖乖窝在那一动不动给他当抱枕顺便取暖。 于是霍誉非这一觉就睡得格外熟,等到睁开眼的时候,竟然已经过了十点,顾骋还是没有回来。 霍誉非揉揉眼睛,清醒了一点,绕过睡着的凯撒,取到手机——还是没有未接来电。 他就给顾骋拨了过去。 霍誉非也知道对方平时会很忙,但是这个点,真的有点晚了吧? 相比于顾骋的工作强度和敬业的态度,霍誉非很客观的觉得,工资开得有点低了。 电话响了好几声,终于被接通了。 “喂。”顾骋的声音有点闷。 霍誉非并不给他闹脾气的余地,单刀直入:“你在哪?” “路上。” “路上哪?”霍誉非说完就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点生硬了,所以他马上换了一个和缓的音调,“具体点,我过来接你。” “我很快就到。”顾骋坚持了一句。 但最后,他还是乖乖报出了位置。 倒确实已经离家不远,但完全和玉宝斋是两个方向! 霍誉非这么想着,快快的换好衣服出门。 十多分钟之后,他就看到站在便利店门口,有那么点狼狈的顾骋。 他快步走上去,从后面一拍他肩膀:“这是怎么了?” 顾骋快速回过头,后退了一步。 “没事儿。”然后才补充道,“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确实挺像的。 霍誉非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然后视线在高高肿起来的嘴角上停了停,然后又落在脱落了几颗扣子的领口。再往下,就是膝盖上明显拍不干净的灰渍,好像还划破了道口子。 真挺像的。他心里冷冷的加了一句。 然而脸上的笑意却是没有丝毫变化,像是接受了他这个解释一般微微点头。 “那就走路小心一点。”他看了看对方,转身折进了一旁的便利店,买了点东西出来,然后对顾骋扬扬下巴,“回家吧。” 但对方才走出几步,他就皱着眉停下了。 “顾骋,”霍誉非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帮我提着。” 然后他抻了抻袖子,在对方面前弯下腰,示意道:“上来。” 顾骋站着没动,他神情之间有点生硬的倔强。 可惜那一身狼狈还提着塑料袋的样子看在霍誉非眼里,就显得有点呆。 “上来。”霍誉非语气严重的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他叹了口气,重新转过身,忽然把对方拉进怀里抱了抱,“怎么啦,不愿意让我背啊?” 顾骋声音里好像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我能走。” 霍誉非笑了:“可是我想背你呀。” 然后他不由分说把对方往上抱了抱:“你要不让我背,我就要抱你回去了。” 顾骋闷闷的转过头不看他了。 第54节 不过这一次,霍誉非重新转过身的时候,他乖乖爬了上去。 十几分钟的路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霍誉非开始还逗了对方两句,但等到耳朵里听到的都是语焉不详的时候,渐渐也就不说话了。 凯撒一觉醒来,就发现主人不见了,正忧心忡忡的在客厅里来回转圈,等到一响起开门的声音,马上就摇着尾巴欢快迎了上来。 霍誉非摸了摸凯撒的耳朵,然后让顾骋坐在沙发上,自己提着之前的袋子去了厨房,过了一会端着一个洗水果的大玻璃碗出来的,里面是一点热水。 顾骋看到那些拆开的卫生棉和各种跌打损伤的药,就意识到对方要帮他处理伤口。 他马上站起来,主动接了过来:“我自己来。” 霍誉非歪头看着他,却没松手。 “你一定要自己来?” 顾骋迟疑的点点头。 霍誉非就不怀好意的笑了:“那我就要拷问你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喽?” 顾骋:…… 他又默默坐下了。 然后就被脱掉了外套,一件件解开衣服。 果然肩膀后面青了一大块,现在已经开始肿起来了,像是重重撞在什么硬物上,又像是遭到了什么重击。 霍誉非指尖沾着药膏轻轻在那片因为青肿而格外光滑紧绷的肌肤上一层层略过。然后找了条毯子让顾骋裹上,亲手弯腰解开了对方牛仔裤的金属扣子,示意他抬抬臀部,把裤子退了下来。他又想起什么,转头去把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就刚好错过顾骋红着耳朵,用毯子把自己更加包严实的一幕。 他照旧处理好了膝盖上的伤,然后嘴角带着笑,弯腰收拾那些用过的棉签、卫生棉。 只是这笑容有点僵,远没有平时来得好看。 家里的气氛也有点闷,虽然是顾骋自己不愿意开口,但这样有什么事情故意隐瞒对方,还是让他感觉不是很好。 他默默躺上床,却看见霍誉非从衣柜里找出一条毯子,然后开始往卧室门口走。 顾骋立刻下床站了起来:“你要干什么去?” 霍誉非看看怀里的毯子:“你伤到了嘛,今天有点冷,我担心我会跟你抢被子。” 顾骋却只听到了一个意思。 “你不和我一起睡?” 霍誉非其实挺想干脆利落点头,说“是”的。他现在对于睡眠有着极大的渴望,毕竟他已经连续失眠两天了。 但是稍稍不小心,撞上对方隐隐泛红的眼眶的时候。 到嘴边的话就自动变成:“怎么可能?我又没有犯错,为什么要罚我睡沙发?你不是不知道凯撒已经把客厅当成了自己的地盘,我只是去给它加一条毯子。”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马上回来。” 他这么说也这么做了。 等他转身回到卧室,顾骋依旧站在原地等他。霍誉非故意不去看对方那红红的眼眶,那熟悉的眼睛明显狠狠难过之后的样子,让他也十分不开心。 床头灯也被暗灭了,一片漆黑。 十分钟之后。 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霍誉非终于还是妥协了。 他摸索着翻身、靠近,把胳膊伸到了顾骋劲瘦的腰上,然后温柔的把对方搂在了怀里。 “我想抱着你睡,可以吗?宝贝?” 第43章 很不满意 霍誉非已经做好了睁眼到天亮的准备了,出乎意料的是,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可能是怀里的气息太熟悉也太让人安心。他早晨准时醒来的时候心里还有点不可思议。 顾骋已经翻身坐了起来,一边单只手系着衬衫的扣子,一边在压低声音讲着电话,“黄姐,事情不是你以为的这样……我明白……是,你一开始告诉过我这些,我也……没错,但我也明确说明了我的态度。” 他这句话说到最后,语气不由得扬起来了一点,但马上意识到霍誉非还在睡,就又把声音压了下去。这就造成了一个误会,黄丹林以为他并不是那么强硬。 于是她的循循善诱就变得咄咄逼人起来:“小顾,这个事情我也是没有预料到的,anddy人品有口皆碑的,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一股怒气冲上喉喽,顾骋张嘴想说什么,但他先站了起来,快步走出卧室反手拉上房门的同时,声音终于从喉喽里冲了出来:“黄姐,我明白你一大早打电话来的意思,这个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但是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白,如果事情再次发生,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就到此为止。 黄丹林在圈子里很有名气,玉熙的几个常常一起吃饭的朋友中,有一个人和她很熟,大家互相介绍就认识了。黄丹林手里人脉资源广,顾骋外形气质很不错,又能吃苦,玉熙就帮忙牵线搭桥,介绍黄丹林做顾骋的经纪人。 黄丹林出名的一个原因,不光是她能力很强,还在于她对手下的模特都非常厚道。明码标价是圈子里心照不宣的事,黄丹林不会刻意免俗,但她每签一个新人,都会把事情交代清楚。如果你有这个意愿,她可以帮忙报价,并且不收任何抽成。如果你没有,那么无论谁找到她,她也不会替人游说。因此口碑就很好。 顾骋刚刚起步,还不是她手里最赚钱的模特,但黄丹林早早就看出对方身上潜力很大。她是想要好好培养顾骋的,当然也不会愿意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随随便便撒手。顾骋能感受到这一点,所以他自己也不能十分肯定,黄丹林昨天介绍给他的那个工作……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但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在这种底线问题上,他绝对不会让步。 黄丹林听到他这样重的语气,似乎有一点生气,但她马上就忍住了,反而好声好气起来:“小顾,我带你也有段时间了,难道不知道你的脾气吗?anddy做人也一向有口碑,我才担心其中有什么误会,希望你们出来吃顿饭把事情解释清楚,而且不管怎么说,你昨天并没有吃亏,反而anddy成了熊猫眼,好几天不能上班,他损失更大。你想一想,anddy在圈子是什么地位?如果真的因为这次的事情被他记恨,以后你还想有好的发展吗?就算我想帮你也没办法了。” 顾骋听懂了对方想要表达的利害关系,但他并不为所动:“谢谢你了,黄姐,如果真的没机会在这一行做下去,那也是我运气不够,不会怪你的。” 黄丹林气得脸都歪了,还想再说什么,对方已经客气的挂断了电话。她怎么之前没发现?能吃苦又着急赚钱的穷学生,脾气竟然这么硬? 虽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但顾骋这样不肯低头的性子,她却实在没有办法。 总不能把人绑去见面吧? 黄丹林心里气不过,但也已经打算转告anddy要么熄了心思,要么另寻他路了。 黄丹林最后几句话,虽然听起来语重心长,但话绕来绕去还不是那么一个意思?顾骋站在原地调整了一下情绪,随意一回头,就看到霍誉非正静悄悄站在他身后,显然已经听了好一会了。 他吓了一跳,还有点小紧张:“你醒来啦?怎么不多睡一会。” 霍誉非嘴角弯弯:“要抱着你才睡得着嘛。”他这句话一说完,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说不定还真是要抱着才能睡着? 当然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过。 他伸了个懒腰,问对方:“今天也要去上班吗?” 顾骋点点头:“手没事儿。玉宝斋那边再有两三天就能结束了。” 霍誉非一边翻冰箱一边轻轻“咦”了一声,也没转头,从冰箱里找出两盒牛奶:“不是说要一星期?” 顾骋也跟进来,好像想要帮忙:“每天都加班,就提前了。白润华的团队好像又接到一个外国工作室的活,也有点着急赶进度。” 霍誉非就“哦”了一声,把他伸过来想帮忙的爪子拍了回去。 吃完早饭家里就剩下霍誉非一个人,他坐在餐桌那和凯撒玩了一会,就去客厅找自己的手机,发了两条消息。 马上就要一月中旬,也就是说,还有三周不到就要过年了。往年在澳洲读书时,霍誉非只要除夕当晚赶到霍璋祚那里就ok。 霍宋两家的家世地位明面上来看似乎相差不多,真正论起底蕴还是霍氏更胜一筹。 但最近几年,宋梦德开始将自己名下的产业逐渐移交在宋国珍手中,帮助宋国珍手握大权,宋国珍能够调动的资源就远远要大于霍启东。因此夫妻间有时候也开玩笑,说今年过年不应该回澳洲过,更应该由宋女士带霍启东回宋梦德那里。霍启东为讨宋女士欢心,当即就表示自己完全没有意见。 当然这也是玩笑话,其实像是这种过年在哪一家过的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也都是双方利益协调之后的结果。 李氏在新加坡一家独大,非常看重家族门庭长幼尊卑,从霍氏和李家世交就能看出,霍氏骨子里还是十分老派的。虽然霍启东放弃了继承权,但宋女士毕竟是嫁入霍家,如果这种重要年节不出席的话,就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霍誉非的事,霍启东和宋女士并没有就此置之不理。霍启东私下里和宋女士谈过几次,他强调的是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霍誉非不在两人身边长大,他们对这个小儿子的性格本身就有些拿捏不定,而且他们还有更关心的问题,比如对方的心理健康情况。 宋女士几乎都被说动了,然而有那么一瞬间,她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长子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您知道誉非想要什么吗?” 好了,她现在知道了,但小儿子想要的东西,真的对他有好处吗? 宋女士最终还是同意不去插手这件事。 霍启东笑了笑,揽了揽妻子的肩膀:“我会和誉非谈一谈,着重让他知道,宋女士有多么爱他。” 宋国珍瞪了霍启东一眼,起身走到窗户下捏了捏她昨天做的花。 快过年了,宋女士也并不很闲,但至少能够把许多事物转移到家里来做,也让她能够有时间担任一下好妈妈的角色,常常对宋誉莱耳提面命。 这让宋誉莱苦不堪言,才常常拨电话过来催促霍誉非回家帮助她分担火力。 尤其她明年就要毕业,宋女士很早就要求她拿出一份自己的规划书,宋誉莱当然有做,只是她做的规划一直都没能让宋女士满意。大约宋誉莱自己也不是很明确她想做什么吧。 宋誉莱在商业上多少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良基因,但可惜的是,她对家族生意没有任何兴趣。现在学的首饰设计专业确实是她喜欢的,但宋誉莱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喜欢有没有喜欢到可以作为终身事业的地步。 宋女士的意思是,如果她不确定,那就继续多走两步,看一看路边的风景,也试一试水的深浅。 因此建议她考虑一下申请国外的研究生,出国进修几年。 在做这个决定上面,宋誉莱还有些迟疑。一个是她虽然从小也有大半时间在澳洲长大,但基本都是华人圈子,对外国的文化氛围一直都不能十分融入,这也可能和她从小受到的教育有关。而另一个则是,应小芳还在军总医院接受治疗,她认为自己在国内更能够负起责任。 家里人都和她谈过这件事,就连年纪比她还小的霍誉非都不认同她的心态。 宋誉莱并不觉得这是自己天真,不论应小芳出事之前和她有多么要好,只光是这一条鲜活年轻的生命就让她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在了解到她这样的想法之后,霍誉非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弯弯嘴角:“姐,我希望你开心。” 宋女士态度就完全不同了,她很快准备几封很有分量的推荐信交在宋誉莱手中,让她“认真考虑”。 霍誉非觉得宋誉莱最终还是拗不过宋女士的。所以在宋誉莱又一次打电话进来,循循善诱劝他回家的时候,不禁摸了摸鼻子,懒洋洋给对方出主意:“你也可以出来嘛,平时不是也有朋友约你?是了,李泽最近好像在非洲那边拉起来了一个考察团,听说是和当地很有名望的华人合作的,我让他也发你一张邀请函?” 宋誉莱一点也不心动:“所以你要我大过年躲去非洲?” 然后又问:“你最近和李泽走得很近?” “也不是最近,”霍誉非活动了一下脑袋,忽然在沙发角落里看到了什么,伸手过去一摸,是顾骋的手机,同时他在电话里继续开玩笑,“我们年纪相当,背景相当,彼此家族又是世交,这在过去是要联姻的。” 这么说着的同时,他按亮了顾骋的手机,上面有两三个未接来电,和一条未读信息,都来自同一个叫“黄丹林”的人。 他没有点开。 电话里传来宋誉莱的声音:“现在不也可以?如果你找得男朋友是李泽,爸爸妈妈或许也不会这样担心。” 霍誉非忽然放下顾骋的手机,拖长了声音:“姐,宋女士发动你和她统一战线了?” 宋誉莱就嗤笑一声:“我哪有什么战斗力?只是她和爸爸谈起这件事,没有刻意避开我罢了。所以你是真的交了男朋友?” 霍誉非不以为然:“这是我自己的事。” 然后他就很快结束了通话,去给顾骋送手机。 距离过年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样子,这个时候b市的年味还很浓,连玉宝斋的陈设都换成了喜庆的红色。霍誉非站在外面打量了一下,随意挑开帘子。 第55节 之前的青色门帘已经换成了水红色,中间夹着一条光滑莹润的红木压条,上面阴刻着拈花而笑的释迦摩尼。线条生动细腻,隐约有柔和万方之意,很见功力。 霍誉非进来的时候,玉熙刚从后院回来,一看到霍誉非那张脸就微微一怔。虽然一时没有回想起在哪里见过,但觉得非常眼熟。 “这位是老客吧?”她试探问。 霍誉非目光在玉熙脸上一顿,嘴角一弯:“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一定是了。”然后掏出手机,请她转交给顾骋。 玉熙伸手接过,忽然看到霍誉非伸出袖子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极为熟悉的白色菩提根,末了还缀着两条红色的珊瑚小鱼。 顾骋中间休息的时候,得知霍誉非来过,马上就想出去看看。玉熙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论她心里会有什么样的想法,最终也只是笑睨了一眼:“人早就走啦。” 霍誉非离开玉宝斋抽空回家了一趟,取了点文件资料,顺便让管家帮他找找家里的一种龙虎药,盒子上是非常抽象的龙虎图腾,似乎是从菲律宾那边来,对跌打损伤有奇效。 乔治已经为他们家服务了几十年,对宅子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尽管霍誉非开始摸不着头脑的形容让他困惑了一会,但他很快就明白对方想要什么。 “您说的这种药家里很早就不准备了,”身为血统纯正的英国管家,乔治深深为自己无法提供周到的服务而倍感歉意,“请给我最多两天时间,我会满足您的需求。” 霍誉非有点遗憾,但他真正回头去校对了一下自己记忆里的时间轴,也恍然发现身上常常带着这种药香的霍誉守,也都是十年前少年时的模样了。 于是摆摆手:“不用啦,请随便帮我拿点好用的就行。” “怎么磕碰到了?”霍启东刚刚好下楼,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同时对管家说,“乔治,请一下医生。” 霍誉非马上摇头:“我没有事的,爸爸。” “哦,你这样上心。”霍启东看了他一眼,“那就是你的小男朋友伤到了?”他顿了顿,终于还是说,“那也让医生去给他看一看。” “不必啦。”霍誉非摸了摸鼻子,“小伤,不要紧的。” “看看也嫌麻烦?”霍启东把小儿子叫到面前耳提面命,“就算我并不支持你找男友,但既然确定关系了,就要懂得关心照顾别人。” 霍誉非连连点头。 他还有心避着宋女士,说话时就故意摆出东张西望,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过因为霍誉非最近表现不错,好学上进,常常会请教他一些问题。霍启东故意吓唬了几句也就放他一马,只是看他打算匆匆离开的样子,又追问道:“你说的顾骋,打算什么时候带来家里给我们看一眼?”霍誉非眼睛立马就瞪圆了:“爸爸,不要擅自篡改协议,我记性很好的,是‘你’不是‘你们’,而且也不一定在家里。” 霍启东并不和他斤斤计较。他其实也知道除非用上强硬手段,否则自己是管不住霍誉非的。和大儿子不同,小儿子性情太过跳脱,做事也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幸而还能守得住分寸。 因为刚刚有了件好事,霍启东心情不错,霍誉非故意东张西望着急想走的样子又十分好玩,他就故意逗了逗小儿子,不肯爽快的放他走。 霍誉非故意看着霍启东,惆怅叹气,没几下就把对方逗乐了。终于肯放他离开。 只是临走前却天马行空的丢下一句:“我想带他回家过年。” 却让霍启东的好心情消失无踪了。 顾骋的手机一直在震,虽然他们拍摄场地也并不十分安静,但空间不大,手机又在不远处,不时“嗡嗡”两下的声音就非常清晰。白润华倒是想忽略呢,但顾骋已经明显开始神思不属了,不得不卷起剧本往后挥了挥:“休息一下。” 顾骋收回了手,一边按摩着指节一边快速的走向放着手机的座位。 只可惜他拿起来一看,刚刚喜形于色的一点儿好心情就消失不见了。 他本来想关机的,但又担心错过自己真正想接到的电话和消息,最后还是按下静音,又把手机丢了回去。 但这一次,拍摄依旧没能进行太长时间。 因为玉熙忽然进来在白润华耳边说了两句什么,就向顾骋招手,让他和自己出去。 小天井里温度还是很低的,但也只有这里方便说话,毕竟黄丹林已经亲自找上门了,玉熙做的是开门生意,不可能把对方拒之门外。 但在黄丹林又是气愤又是急切表示她现在就要见到顾骋的时候,玉熙还是察觉到了事情不太对。 黄丹林和她没有什么直接的生意往来,但顾骋是她介绍的,又算是她半个员工,她需要为这个小孩子负责,另一方面,朋友圈子里彼此的面子也必须面面俱到,因此她才特意先把顾骋叫到一边,问问情况。 顾骋难以理解黄丹林为了让他“道歉”竟然找到了这里?他早上已经说的那样明白,黄丹林也已经不再继续这个问题了,现在为什么又改变了态度,穷追猛打起来? 如果到现在,他还看不出昨晚的“面试”有多少故意安排的成分,那就真的是脑子有问题了。 这个问题上,顾骋不可能有任何妥协退让。 黄丹林应该是明白这一点的,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联络他,甚至把“向anddy道歉是为你好”改口变成了“一起吃顿饭有什么误会说不开”。 一定要让他和anddy见一面。 顾骋明白自己对这个圈子了解还太少,如果真的不跟黄丹林,很可能也不会有其他经纪人愿意冒着得罪黄丹林的风险来接手他。 而对顾骋来说,现在在做的工作不论他喜欢与否都是他主要的经济来源。 并且他还想多赚点钱。 今天一下午狂轰乱炸的短信让他意识到,黄丹林在这件事上立场很微妙。 顾骋做事的经验不多,但人情世故却懂一些。 于是他向玉熙点点头:“玉姨,我今天可能得请个假,您放心,黄姐这边我会处理好的。” 然后他推门而入,直直对上黄丹林。 意料之外,对方极度焦躁不安的样子令顾骋微微吃了一惊。 黄丹林在看到顾骋的那一瞬间,恨不得立刻扑上来,她的车已经停在外面,今天无论如何要让顾骋同意吃顿饭。 然后? 她和anddy要诚心诚意向对方道歉。 顾骋接受还好,如果他不接受呢? 她心烦意乱的在心里盘算着,那就完了。 anddy下场怎样她不管,总之她黄丹林是不想就这样玩完的。 一切都很顺利,顾骋并没有刻意为难,跟随在自己身后就要上车。 就在这时,黄丹林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叫顾骋的名字。 霍誉非刚好下车,看到顾骋就眉眼一弯,快步走过来。 黄丹林不耐烦的催促顾骋赶快上车。 对方置之不理,甚至直接合上了车门。 黄丹林心中一慌,匆匆忙也跟着下车。 “小顾,我们还要去吃饭呢!” 霍誉非这时已经勾住了顾骋的脖子,理所当然的微笑建议:“那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顾骋还有点犹豫,黄丹林想也不想就委婉拒绝了。 当然这个委婉也是她自以为的。 至少顾骋听见这句话马上就皱了眉。 霍誉非倒是笑了,眉毛一挑:“原来如此,那我就不去了。” 顾骋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黄丹林身上,根本将对方视若空气。 他目光炯炯注视着霍誉非:“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 黄丹林:…… 她妥协了。 并且换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把后座留给了顾骋和他的男朋友。 黄丹林在圈子里混了多久,什么没有见过? 几乎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关系。 霍誉非身上廉价又毫无搭配感的着装,让黄丹林几乎立刻就断定,这是要靠顾骋花钱养着的小白脸。 还是只有脸的那一种。 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心道顾骋也是个拎不清的。 却没意识到自己表情的变幻都被后视镜清清楚楚反映了出来。 霍誉非一边和顾骋说话,一边微笑着掏出手机,不紧不慢的按出“很不满意”四个字。 发了出去。 第44章 欺善怕恶 车子开的很快,可以看出黄丹林急迫的心情。 顾骋一边低低和霍誉非说话,一边在心里想一会要怎么向霍誉非解释自己昨天不是“摔了一跤”而是和人打架了。虽然从战况来说他似乎更胜一筹,但毕竟不是什么光鲜的事。 尤其打架的原因还是对方见色起意,动手动脚,威逼利诱,甚至要把他锁在房间里。 被人见色起意也就算了,竟然是同性? 顾骋内心里并不认同自己是同性恋,他觉得如果霍誉非是女孩,自己照样会喜欢上对方。 昨天面试他本来不想去的。 这次是一个国内比较有名的运动品牌,全权委托给anddy的公司做春宣策划。黄丹林就建议顾骋去试一试。顾骋很清楚自己资历低,经验也不足,这个机会落在他头上的可能微乎极微。 当然这些都是向黄丹林解释自己不去的借口,真正原因是这个工作太花费时间了。 因为要配合三四月的新品发布,广告前期拍摄就几乎贯穿春节前后所有假期,并且还要去外地。这就会打乱顾骋的安排——他答应好了要带男朋友出去玩呢。 只是黄丹林却一再坚持,甚至说无论他想不想接,这个面试都要去试一试,态度显得很微妙。他真的到场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面试,或者说来“面试”的只有他一个人。 顾骋马上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对。 所以他碰也没有碰对方亲自给他端来的咖啡,站起来就要离开。 顾骋不是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在开始接触这一类工作之后,也有不少直接或是间接找到他,问“报价”的人,提出想要“赞助”的人。玉宝斋的老客每月都会收到最新的宣传册,这里面就有人因为画册上手的图片对模特本人产生了兴趣,专门找到玉熙要顾骋联系方式的。 当然他无一例外都拒绝了。 一般情况下,这种事情大家都讲究你情我愿。顾骋只要表明态度,对方一般都不会继续纠缠。 这次也是一样。 那位年少有为的anddy表现得非常彬彬有礼,一边试图表达这件事完全是个误会,一定是denny搞错了他的意思。另一边建议顾骋既然已经来了,不如坐下来聊一聊,自己觉得对方的气质很合适,说不定真的能够拿到这个offer。 他看着顾骋,笑容中隐约有点暗示。 第56节 为什么不抓住机会呢? 因为这并不是什么机会,这是交易。而顾骋绝对没有做这种交易的打算。 他非常肯定的微微一笑,表示这个工作“不适合”他,也超出了他能力的范围,就想要离开。 anddy却无论如何不同意他走,并且玩笑又强硬的表示他如果一定要走,至少也要喝了自己冲的咖啡,否则就是不给面子。 这个面子顾骋不可能给。 很多苦他都可以吃,但很多事情他却不能忍。 anddy态度已经表现的这样明白,谁知道这杯咖啡里有什么东西呢? 于是在对方步步紧逼,动手动脚,把手放到不该放的地方的时候,顾骋就没有控制住自己。 场面很混乱,anddy也不是什么善茬,顾骋差点被抡在头上,肩膀却没有躲开,被狠狠掼了一下。 等到一路回家,他渐渐冷静下来,也觉得这件事自己处理的不够理智。 但更奇怪的是anddy的态度。 很不对劲。 这样他越想便越冷静。 只是这种冷静在见到霍誉非的时候就破功了。 顾骋觉得挺没面子,早知道今天会被抓包,昨晚他就坦白从宽了,这样还来得及自我美化一下,总好过让霍誉非吃饭的时候从别人那里听来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偷偷看了眼对方垂落下来一颤一颤的眼睫。 对方捉了自己的一只手低头玩着,忽然眨眨眼:“到了。” 就像是司机在听霍誉非指挥一样,车子拐过一个弯,真的停了下来。 还是一家特别高级的法式餐厅。 黄丹林看着对方的目光不禁就有些狐疑。 试探道:“你也来过这一家?” 霍誉非摇头:“没来过。” 宋誉莱倒是常常来,据她说这一家和她在里昂吃过的一家味道非常相似,比较正宗,喜欢带同学和朋友来这里尝特色菜。 装修也是法式风格,一进门就是柔媚靡丽的洛可可花草卷纹。还有各种金色的和水晶的装饰,显得璀璨生辉。 霍誉非觉得有点闪眼睛。 转头跟顾骋抱怨:“果然还是女孩子喜欢来这种地方。” 他说的是宋誉莱。 这句话被黄丹林精准的听到耳朵里,她也没有说什么。 按照黄丹林来之前的说法,anddy早已经定好了位置在等着他们了,到了却没有看到对方的影子。黄丹林心里就有点不耐烦,拿着手机走到一边去讲电话。 过了一会她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霍誉非已经在吃桌子上配的松仁干面包了。每一桌配送的只有一小碟,黄丹林一不小心就看到了好几个空碟子。 所以这是吃完了还要了不止一次吗? 这让黄丹林觉得极为丢脸。 这样的地方她当然不是第一次来,但每一次来都是为了招待重要的客人。而她招待的哪一位不是严格遵守餐桌的礼仪呢? 平心而论,对方吃东西的样子并不难看,但是这样吃开胃的面包片,好像根本不知道后面的主菜才是真正的好东西,显得非常没有档次。 要黄丹林说,她宁愿带着顾骋这种,知道自己不懂就乖乖坐着。也不愿意带顾骋男朋友这种的来丢脸。 她心里刚刚闪过这样的念头,就看见霍誉非忽然撕下了一小块面包笑眯眯喂进了顾骋嘴里,对方竟然还从善如流的吃了。 就着对方的手吃了? 黄丹林一时无语,竟然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霍誉非还在那问顾骋“好不好吃”。 他知道对方的口味,估计会吃不惯。来到这里就能看出对方压根没有了解过顾骋的口味,反正对方也不是诚心诚意请客道歉,他们也就随便吃一吃。 不过这里的松仁面包做得还不错,霍誉非就想让顾骋尝一尝。 他还好了,现在什么都能吃一点,没有什么觉得特别好吃,也没有什么觉得特别难吃。 宋誉莱吃穿上一向挑剔,这家的干面包却都给了八十分,有次还专门带回家,不过那次霍誉非没在,就没有尝到。 现在吃到,觉得味道确实不错。 霍誉非用餐巾擦了擦指尖,低头给宋誉莱发消息,对她的推荐表示认可。 黄丹林顿时更加看不下去了。 觉得对方实在太没有见过市面,她干脆就直接无视了霍誉非,趁着anddy还没有到,希望能从顾骋这里套一些有用的信息出来。 并且修复一下他们的关系。 黄丹林承认昨天她是有点钱迷心窍了。 她最近在股市亏了一大笔钱,正是手头最紧的时候,anddy这时这时递上橄榄枝——一张漂亮到让她不可置信的支票。 要她做的也很简单,仅仅是“推荐”她手下叫顾骋的那个模特来自己这里“面试”。 这里的引号是黄丹林自己加上去的。她在这一行做了多久,怎么会听不出对方的意思?按道理她早就问过顾骋的态度,这个时候不应该在这里牵线搭桥。但anddy给的这笔钱诱惑又非常的大,要她这么放弃太可惜。 黄丹林花销也很高的,从她能来得起这样的地方就能够看出。因此,这件事上她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其实也没有什么原则的,黄丹林之前口碑那样好,不过是因为她好面子,口碑好一点做事也方便。对做这样的事她其实心里没有太多障碍。 只是后来联系顾骋又联系anddy才发现anddy事情做的过了。 anddy做人有口皆碑不论真假,都不可能干出这样授人以柄的事。 黄丹林也察觉到事情不同寻常,反正钱已到手,她也没有继续蹚浑水的打算。 这时候却出了变故。 黄丹林看向顾骋的目光已经有点不一样了。 事情还没过去二十四小时,她和anddy就被人找上了门。 既然有这样大的能量,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从平面模特做起呢? 他拿到对方的资料上,父母双方显示的是孤儿,不可能有什么社会关系。如果说他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赞助人”,对方能允许他光明正大的养小白脸吗? 黄丹林迷惑不已。 她其实都已经后悔了,为了那么点钱把自己卷进更大的麻烦里。 尤其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竟然都不知道自己得罪的人是谁。 黄丹林心里有点慌,总之这件事一定要解决。 anddy神思不属的摸着西装扣子,慌慌张张朝他们走过来。黄丹林等对方走近就发现,anddy的脸色非常难看,心里就微微咯噔了一下。 对方视线落在顾骋身上,又在霍誉非脸上停了停,然后克制着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拉开凳子坐了下来,为自己的迟到道歉。 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甚至没有和黄丹林交换视线,又一次站起来,对着顾骋深深鞠了一躬,诚恳道歉,并且一五一十将昨天他怎样给黄丹林了一笔钱,怎样准备有问题的咖啡,怎样安置针孔摄像坦白了出来。 顾骋目光越来越冷,一时没有说话。 桌子上的沉默让两人都有点不安,anddy至少已经三十多岁,但保养得很好,看起来格外年轻。可惜的是,他现在脸上一片狼藉,就算是化妆也没能完全遮掩掉。 确实,如果不化妆,可能更加没法看。 anddy两只眼睛都是青肿的,右边的脸颊也像是含了个核桃,说话也不是非常利索。霍誉非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对方。有点欣慰的想,看来顾骋身上那一点小伤算不上吃亏。 安静的时间被不断拉长,桌子上没有任何人开口。 anddy和黄丹林是来“道歉”的,他们在等待一个“判决”结果。 而在背后操纵这个小游戏的霍誉非,也没有开口的打算,他想看看顾骋会怎么做。 每个人都要成长的,从某方面来说,顾骋比现在的霍誉非要成熟。然而另外一个方面,二十岁的顾骋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去学。 我们小的时候,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人和事都能用黑和白进行分类,长大后遗憾的发现,纯粹的黑白是不存在的,以为灰色是世界真正的颜色。 事实上呢?世界确实是黑和白的,只不过每个人每件事都不单单是黑或者白。这两种颜色在不同的时间,不同出现,甚至可以相互转换。 在那些人生游戏的高端玩家面前,黑色是可以轻松变成白色。 就像现在,无论anddy昨晚准备咖啡和针孔摄像的时候多么有恃无恐,这个时候却不得不一字不漏的坦白。 而对于那些稍不注意就可能销号下线的游戏菜鸟而言,看到的黑色总是会比白色多一点。 善良当然是好的,公证当然是好的,这个世界也当然需要秩序和契约。 然而因善良而被欺辱,因仁慈而被苛待,因贫穷而被不屑一顾,也都实实在在存在。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欺善怕恶,欺弱怕强。 顾骋即使从小就尝尽人情冷暖,霍誉非却仍旧担心对方太过天真。 假如昨天警惕性差了一点呢? 加入anddy摸透了顾骋的性格,准备的更加周全一点呢? 假如霍誉非真的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呢? 所有受过的伤害不是一句“莫欺少年穷”就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可能一朝青云,半路腰斩。就算是再灼人的才华也都容易被扼杀在幼年。 他已经学会不再继续执着于在对方身上寻找当年顾承岳的影子。但那又怎么样呢?无论是顾骋还是顾承岳都是他极为重要的人。 霍誉非不打算把对方前方的道路全部清扫坦荡。 每个人的路都要自己走出来。 霍誉非期待看到顾骋成长。 漫长的沉默持续发酵、蔓延,直到被切金断玉一般狠狠打断。 顾骋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非常的平静。 他对anddy说:“你刚说的话,再说一遍。加上时间,地点,在场人。” 然后他掏出手机,打开录音,静静的看着对方。 anddy和黄丹林脸一瞬间同时绿了。 第57节 他沉默了片刻,试图含混过去,向顾骋反复的道歉,解释,表示自己昨天做的那些事都不是出自本意,不过是有人主使。 顾骋打断了他,非常平静的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意有所指的补充道:“既然你能说一遍,就能说第二遍。” anddy脸色难看。 然而最终,他还是缓缓开口,按照顾骋的要求,把刚刚自己说的话清清楚楚重复了一遍。 等他全部说完,重新靠在椅子上的时候,已经满头冷汗,如丧考妣。 顾骋收回手机,按下保存,然后从头播放了一遍,anddy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出来,中间还夹杂着几声黄丹林紧张而急促的呼吸。 无论黄丹林在这件事里担任什么角色,在anddy说出自己和对方的交易,以及自己的犯罪意图之后,黄丹林就已经牵扯不清了。 顾骋检查完录音之后,就拉着霍誉非站起来,他对黄丹林微微鞠躬:“黄姐,我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 握紧了手机的同时也握紧了霍誉非的手。 然后转身离开。 他们漫步在b市繁华的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流喧闹着或者安静着擦肩而过。 顾骋情绪有点低沉,还有点神思不属,忽然注意到来来往往的路人都在若有若无的打量他们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手指和霍誉非的还紧紧交错在一起。 这个时候大家的思想和认识还没有那么开放,目光里诧异之外,多少还有些怪异。 顾骋根本不在乎,但他在乎霍誉非,因此他们出门的时候总会注意点。 但现在,他却不想就这么松手。 霍誉非了解他的心情,只是弯唇笑着,又把手指扣紧了一些。 肌肤和指骨之间传来的令人紧张的力感仿佛多米诺骨牌,顺着牵连的神经和血液一鼓作气冲进心房。 让他心里涨涨的,软软的,也有点涩涩的。 忽然就忍不住问对方:“人为什么要做好人?” 但他真正困惑的,或许是人为什么不做“好人”。 无论是anddy还是黄丹林,都不全然是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人品口碑也都实实在在,并非空穴来风。 但他们的底线却又这样不堪一击。 霍誉非想了一下,似乎反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他问顾骋:“你觉得我穿衣服怎么样?” “啊?” “好看嘛?” 顾骋立刻点头,非常真诚道:“当然好看。非常好看。” 霍誉非忍不住乐了:“真的啊,可是很多人都觉得我品味很差。” 顾骋不赞同的一扬眉:“是吗?我从来不会这么觉得。” “刚刚在餐厅,我连续要了两三碟松仁面包,是不是显得很没格调,很小家子气?” 顾骋忽然停住脚步,转身认认真真注视他,一字一顿的说:“你穿什么衣服,我都觉得非常好看,比其他人好看一百倍。你不停的吃小面包也很可爱,当然以后可以少吃点,这样就有余地吃更多别的东西,但只要你喜欢,我一点也不介意。” 霍誉非低低笑了:“你对我要求真低。” 顾骋抬起他下巴:“我永远不会向你提要求,因为我喜欢的就是你的样子,不论是穿的是几十块的衣服还是几千块的衣服,我都喜欢。你愿意做改变我当然赞成,但我不要你为我做改变,我永远喜欢你当下的样子。” 哦,那真好。 霍誉非在心里想,其实他的衣服还要更贵一点,这也就是说,他穿更贵一点的衣服的时候,顾骋也依旧喜欢吗? “那我也是。”霍誉非坦坦荡荡抱住他,在他耳朵边说:“所有真心喜欢你的人,都永远喜欢你当下的样子。我也不要求你一定要做所谓的‘好人’,我希望你问心无愧,我希望你快乐。” 顾骋更加紧的抱住他,轻轻的说:“我记得了。” 不光是霍誉非说的话。 还有今天发生的一切。 有人在陷害他,有人在保护他。无论是陷害还是保护,或许都因为有利可图。他现在一无所有,但不代表他永远一无所有。 不过他还是有点好奇。 忍不住松开一点力道,看着霍誉非的眼睛和他讨论:“你说,到底谁在帮我?” 霍誉非身体微微一僵。 第45章 一个问题 霍誉非不由得就多想了一点,然后又更加多想了一点。 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那你觉得是谁呢?” 顾骋真的正儿八经想了一会,最终还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觉得自己太天真了,不要说帮我的人是谁,就是谁可能陷害我,我也一点都想不到。” “哦,”霍誉非松了口气,“不要紧嘛,以后凡事多留心。自己一个人在外,要多看多想,是不是?” “谁说是一个人?”顾骋马上反驳他,“难道你不陪着我?” 霍誉非笑眯眯的:“你觉得呢?” 顾骋忽然摸摸他嘴角,然后又摸了摸自己嘴角:“甜的。” 霍誉非:……? 顾骋就松开了胳膊,“反正我也不会让你跑掉。其实……”他声音有点低落,“除了你,我也想不到谁会这样帮我。”这样说的时候,他快速的看了对方一眼。 霍誉非挠了挠脸,笑道:“是啦,我对你最好。” 顾骋收回视线,然后又快速看了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的好多事。” 霍誉非又有点紧张了:“恩?” 顾骋却又转移了话题:“我的工作马上就要做完啦,你想去哪玩?” 霍誉非当然挺乐意转移话题的:“好多地方呀。” 然后他就开始报名字,都是当年顾承岳特别想去的地方。 顾骋的眼睛就越来越亮。 霍誉非自说自话的走着,并没有去看对方,嘴角上却不小心露出一个酒窝。 对顾骋而言,这件事似乎就到此为止,他也没有途径去得知背后陷害他的人到底是谁。从anddy当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却一直不提背后指使他的名字,就可以知道对方要么手握着anddy更大的把柄,要么就是身份地位太高,anddy还有那个暗中帮助他的人都得罪不起。 但实际上,anddy从头到尾没有提到对方名字,完全是因为他觉得顾骋只会知道的比他更清楚,才心照不宣的省略了那两个字——赵阳。 压根没想到顾骋根本一无所知这种情况。 不过即使anddy说出“赵阳”的名字,顾骋也未必能记起来这个人是谁。 所以霍誉非有点愁。 觉得顾骋心太大了。 不过他还这么年轻,看着对面抱着透明的小罐子,往里面剥核桃的顾骋,霍誉非又觉得也很正常。他还那么年轻,为什么要早早的经历那些呢?既然有他在对方身边,那就不用急,慢慢的也可以。 有那么一瞬间,霍誉非都觉得,其实自己陪他一辈子也可以。 有谁会比我更关心你,对你更好呢? 但他马上就对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啼笑皆非。 虽然在认认真真夹核桃,顾骋也照样迅速抓住了对方偷偷一笑的表情。 “你在想什么?” 霍誉非就支着下巴,一边在纸上写东西,一边语气自然的反问:“我刚刚笑了?” “我可看见啦。” “恩恩,”霍誉非漫不经心的点点头,继续在纸上写着什么,嘴巴里忽然被塞了个东西,他下意识咬了几口,就被又涩又甜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口腔。 顾骋给他喂了一块核桃仁。 “快说!”他催促着,又剥了另外一半放在他嘴边。 霍誉非下意识张张嘴,对方又把手收回去了。 他又默默的合上,控诉一般的看着对方。 顾骋没绷住笑了一下,然后把表情重新端正起来,循循善诱:“告诉我你笑什么,这一罐核桃仁都是你的。”他说着还摇了摇那个透明的罐子。 霍誉非知道顾骋很喜欢吃干果,就故意道:“我还以为那些本来就是我的呢。” 顾骋不说话,低头继续夹核桃。 霍誉非一乐,眼看逗成功,注意力就重新回到了手中的备忘录上。他觉得自己要学的也挺多的,尤其是即使不在家里住,霍启东也会给他布置“作业”。 这种“家庭作业”并不是从最近才开始的。 霍启东从几个儿女小时候起,就常常拿霍氏正在做的一些实际项目改头换面,当做聊天的谈资。也会不时拿出一笔钱,按照他们异想天开的“完美方案”实际操作一把,看看几种可能的结果。那个时候年纪最大的霍誉守也才十二岁,宋誉莱八岁,霍誉非就更小了,只有六岁。就算是霍誉守也没有系统的学习过投资的理论,都是凭着直觉懵懵懂懂做出决策。 这种直觉也非常有意思,有时候就连霍启东都猜不出结局,只能尽可能试一试。 大多数都不那么成功,偶尔有一两次,则妙不可言。 可能他们自己提出应该这样做,而不应该那样做的时候,大多没有做全方位的考量,或者说根本没有任何考量,甚至可以说,他们未必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却能够“误打误撞”,得到一个好结果——至少也不会特别差。 这就是“直觉”,是霍氏子弟写在基因里的天赋。 霍启东觉得很有意思,他喜欢看着自己的儿女从懵懂一点点变得成熟,把捉摸不定的“直觉”逐渐变成紧紧握在手中披荆斩棘的利剑。 尤其是,那个时候霍誉非的自闭症显现出好转的迹象,似乎对霍启东聊天的内容很感兴趣。霍启东非常高兴,把更多的精力投注在了小儿子身上。 从医学上讲,即使是高功能自闭症,痊愈的概率也非常非常低,可以说几乎是不存在的。霍誉非却竟然有了好转的希望,也因为此,霍启东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富贵闲人,每天除了一些必要的工作外,几乎大半时间都陪在霍誉非身边。 宋誉莱小时候也很有天分,但越来越长大,对这些反而越没有兴趣。霍启东从不勉强,放任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去走自己想走的路,但事实上,直到现在,宋誉莱都没有真真正正很明白自己要走去哪里。 霍启东觉得这没什么,宋女士却不这么认为,她更认同宋誉莱应该尽早明确自己想走的方向,然后就勇敢又坚定的走下去。 第58节 宋女士不觉得这是一件很难的事。 但或许女儿性格里集合了夫妻两人感性的一面,很多时候,宋誉莱的一些想法和考虑事情的方式,都让宋女士无法认同。 因为霍誉非的特殊原因,宋女士在对于小儿子的教育问题上有点放任自流和小心翼翼,霍启东则一视同仁,即使霍誉非小小年纪就去了澳洲,他也依旧会三五不时用邮件发一些“家庭作业”给对方。不过直到最近,霍誉非才忽然把这些东西开始放在心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霍启东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发现似乎正是从那个“培优基金”开始的。 不由得失笑,心道虽然交的是男朋友,但看起来谈恋爱确实能让人收收心。 其实在霍启东看来,三个儿女里面,霍誉非的天赋是最高的,如果不是小时候的自闭症,霍启东对小儿子会有更高的期待。 这样看起来,他还真有点喜欢那个顾骋了。 只是霍誉非那句异想天开的“想带他回家过年”却让霍启东生了几分头疼。 他是知道小儿子的性格的,虽然常常喜欢开玩笑,但一旦认真说出的话,就从来没有变过。霍启东反而真的担心对方真在过年的时候把人带回家。 带回澳洲的老爷子那里? 那事情就更麻烦了。 霍启东觉得养霍誉非真是麻烦。 他站在阳台上,拨弄着宋女士昨天新做好的插花,又后知后觉缩回手,不再乱碰。心里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好像有好几天都没见到宋誉莱了? 霍启东倒是不会特意去干涉儿女的生活,但该看着点的时候他还是会看着,就比如霍誉非玩翼装飞行,其实每一次飞行前,教练都会把详细的飞行计划向他汇报一遍。霍启东是霍誉非的监护人。监护人是什么意思?就是看着点你不要做蠢事。 所以如果霍启东不去刻意了解,就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干什么的话,那只有一种可能。 宋誉莱有事瞒着家里。 不光是霍启东有这种感觉,霍誉非也是。 因为这几天宋誉莱给他打电话的次数明显减少了。 自从霍誉非回国以来,宋誉莱终于有了点做姐姐的感觉,常常把霍誉非看成小孩子,很关注他的动向。 霍誉非倒是无所谓,其实说起来要担心也应该是他担心宋誉莱才是,因此即使对方常常打电话“拷问”自己,他也并不觉得麻烦。 这几天却不太对,宋誉莱不断打电话次数减少了,偶尔自己打过去,对方也显得很忙的样子。 霍誉非猜不出对方在忙什么,总不会是和自己一样,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决定揭竿而起,反抗宋女士的淫威? 当然不可能了。 霍誉非心里想。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拿着笔后面一端顶了顶额头—— 那就是谈恋爱了。 霍誉非微微笑了,正想看一看顾骋。 就被一个凉凉的东西碰到了手背。 透明的干果罐被剥得干干净净的核桃仁塞得满满的。 顾骋把整整一个罐子都推在他手边。 霍誉非:? 大概是他疑惑的表情太明显的,都不需要开口说什么,顾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给你的。” 霍誉非一副“真的假的”的样子看着对方。 顾骋有多喜欢吃干果他会不知道? 当初穷得饭都吃不起了也要在干果铺子门口转悠两圈再回去。 然而顾骋竟然真的看都不看那个小罐子,开始收拾桌子上的核桃壳。 霍誉非就笑了,伸手拉拉他,揶揄道:“你特意称了核桃回来,自己却一口都不吃吗?” 顾骋两三下就把桌子收拾干净了,丢进厨房的垃圾桶,合着水流声睁着眼说瞎话:“我又不爱吃这些,本来就是买给你的呀。” 霍誉非要笑不笑的:“哦,原来你不爱吃啊。” 顾骋洗完手回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一本正经点点头,生怕别人不信:“我一点都不爱吃。” 霍誉非乐得说不出话。 还想再逗逗对方呢,看着对方刻意不看那个小罐子的样子,笑容就顿了顿。 才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买回来的核桃只有那么一点,只能装满一个小罐子。 因为贵。 纸皮核桃本来就贵,顾骋还特意挑了纸皮核桃里面最贵的,一斤就要七八十块。 霍誉非没有什么概念,也是这么一瞬间才反应过来。 顾骋只不过是……舍不得吃罢了。 也因此,他稍微回想了一下,就忽然发现,从他们“在一起”开始,顾骋总是担心他吃不饱或者吃不好,只要是涉及到吃的东西,总是很舍得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买最好的。 霍誉非摸摸那个透明罐子,沉默了一小会。 有点生气又有点感动。 不过生气也没有办法,顾骋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难道他不知道吗? 只是他现在霍誉非,他变成了霍誉非,有很多东西,就离他有些远了。 或许这其中也包括顾骋,而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这么一瞬间,霍誉非深深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不一样。 在听到对方隐隐有点期盼的催促他“你都不尝尝好不好吃?”的时候。 霍誉非忽然捉住了顾骋的手。 “怎么……了?” 他忽然又松开了手,摇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顾骋有点不相信,或者说,对于霍誉非的事情他总是很好奇,很关注。 “到底怎么了?”顾骋又问了一遍。 霍誉非朝他眨眨眼,“想知道?”然后摇摇那个罐子,“你是不是不爱吃?” 顾骋马上点点头。 “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顾骋非常肯定的点点头。 “那就好办啦。”霍誉非嘴角弯弯,“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你问我一个问题,就要吃一个你不喜欢吃的东西。” 然后微微拖长了语调:“我什么都会回答的。” 顾骋忽然上前一步,紧紧擒住了霍誉非的手腕:“我有一个问题。” 第46章 你快乐吗? “说好了我问什么你都会回答。”顾骋急急忙忙把霍誉非的许诺落到实处,说话的声音就被一颗核桃仁堵住了。 霍誉非趁他没反应过来又喂了一个:“好啦,你现在可以问两个。” 他一只手还被顾骋攥得紧紧的,就用那只手拉了拉对方:“坐下来。” 同时继续用力,把对方攥着他的手拉到眼前,在嘴唇边亲亲热热的碰了碰:“想知道就问我嘛,以后无论什么事都要这样,好不好?不要瞒在心里,好不好?” 当然好。 顾骋立刻就点点头。 本来是他捉住霍誉非,现在不知不觉就变成霍誉非捉住他了。 “所以你要问什么?” 对方笑眯眯的摇了摇整个罐子,像是在衡量里面的核桃仁足够他问多少个问题似的,又好像是早就揭穿了他所谓的“我不爱吃”的小把戏,笑容里透露着一点揶揄和顽皮。 顾骋有点不好意思了:“那么我问一个,你回答一个?” 霍誉非轻松的点点头,像是让人觉得,无论你想知道什么他都会告诉你。 这让人很有安全感。 顾骋却一点儿也没有放松,目光紧紧的注视着对方,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有。” 这样干脆爽快的回答,让顾骋迟疑了一下,没有直接问‘是什么’,而是迟疑道:“……那,多吗?” 霍誉非挠了挠脸颊:“也……不太多吧?” “重要吗?” “还好吧,我觉得不很重要。” 顾骋终于忍不住:“都是些什么呢?” 霍誉非从小罐子里取出核桃仁喂进顾骋嘴里,为自己争取点组织语言的时间,看着对方全部咽下去了,才说:“各个方面吧,一些我觉得不重要的事就不会主动去提。比如我的家世和背景,我父亲和宋女士、也就是我的母亲,他们各自的家族。如果你想知道我都会说给你听,这些也并不是什么秘密,我只是不很喜欢提而已。” 然后他又给对方喂了一个。 把顾骋的嘴堵上了。 可见那句“你想知道我都会说”也并不是十分诚心诚意。霍誉非觉得关于他的家庭,不是很好和对方解释,也不是很好用三言两语就能形容准确的。这其中涉及的东西太多了,他也从来没有尝试过这样向别人介绍自己。 就比如,如果这里是周简达,那么他只要提出自己的名字,对方就能在电光火石之间将“霍誉非”这三个字和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串联起来,不费任何力气。 而顾骋呢?即使他清清楚楚说出家族成员的名字,对方恐怕也很难意识到这些名字意味着什么。就是像是现在,他正在向对方介绍:“我爸爸是霍启东,宋女士全名是宋国珍,二姐宋誉莱就是跟宋女士姓,我还有一个大哥,现在在港岛工作,叫霍誉守。” 第59节 顾骋认认真真记住了这几个名字,显然没有领会到对方在向他介绍什么。 霍誉非倒是无所谓顾骋有没有明白,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家族和身份令他变得高人一等,他只是不希望顾骋觉得自己有意隐瞒。 但他同样也不希望对方和自己拉开距离。 事实上霍誉非确实有事情有意隐瞒。 因为很多他理解的、接受的、习以为常的东西,对顾骋而言,则太过陌生和遥远了。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霍誉非也是在刚刚那么一瞬间,才深深意识到这一点。 这不是什么好的事情或者不好的事情。 这仅仅是事实。 他们有着不同的背景、教育、经历和阶层,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也有着不同的认识和理解。 就算是有着同一双眼睛,他们看到的也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霍誉非从来没有这么清楚的意识到,他和顾骋,是两个人。 似曾相识又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一个人是霍誉非。 一个人顾骋。 而他们都不是顾承岳。 霍誉非忽然有点小失落。 一直小心关注着他表情的顾骋,马上握住他的手:“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霍誉非抬头看看对方,忍不住就笑了。 你看,他又找到一个他们之间完全不同不同的地方。 顾骋对于喜欢的人,总是太过于容易心软。 这倒不能说是缺点。 霍誉非暗暗的想着,然后嘴角弯弯,又给对方喂了一颗核桃,玩笑一般的说道:“我明白的,总之迟早要见家长,多做一点心理准备也好。” 顾骋忽然就沉默了。 但他马上就意识到这可能会引起误会。 立即向对方解释:“我并没有不愿意,我只是……” 霍誉非看着他,在他一时半刻找不到准确的形容的时候,替他说道:“有点不知所措?不是觉得不喜欢或者不情愿,只是不知所措?” 顾骋点头:“……对。” 过了片刻,他倾身:“还有吗?” “有,”霍誉非依旧很干脆,“我还做了一些你不知道的事。” 顾骋突然就紧张了:“什么事?” 霍誉非顺手给他嘴里塞了一颗核桃,绞尽脑汁总结道:“大概都算是……好事?” 顾骋一边嚼着核桃仁,一边挑挑眉毛,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好吧,”霍誉非弯弯嘴角,故意很无奈的道,“我全部都坦白,但是作为交换,你以后也不许再随随便便‘摔了一跤’?答应嘛?” 顾骋真的低头想了想,觉得这个事情他还真的没法保证。 就像是“摔了一跤”这样的事情他不愿意告诉对方一样,大概霍誉非也有类似的不愿意让自己知道的事? 顾骋其实很不情愿,但还是假装大度的样子:“那就换下一个问题……等等,除了这些,再就没有别的瞒着我的事情了吧?” 霍誉非真的认真回想了一下,觉得其实好像还有,并且还不少,尤其是有一件“怪力乱神”的事,他可能永远也不会让对方知道。但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区别了。 霍誉非点点头,非常坦然:“应该没有啦,你还想问什么吗?” 他摇了摇小罐子,里面只剩下最后三五颗了,他取出一颗喂给对方:“宝贝?” 顾骋就给呛到了。 霍誉非看他说不出话的样子,故意道:“那就是没有喽?” 然后就被喝了几口水之后的顾骋倾身过来吻了吻。 “有的。”对方的呼吸若有若无的喷洒在他的嘴唇上。 顾骋在那么近的距离看着霍誉非的眼睛:“我还想知道……你快乐吗?” “嗯?” “和我在一起,你快乐吗?每天早上我吻你的时候,你快乐吗?看不到我的时候,你会想我吗?想到我的时候,你感觉快乐吗?” 霍誉非转转目光,看到罐子里刚好剩下最后四颗核桃仁。 刚刚好。 刚刚好回答他最后四个问题。 其实这四个问题都很简单,简单到霍誉非只要点点头就足够了。 但他又知道对方问的根本不是这些。 这让他忍不住伸手拨开顾骋额头上一缕遮住了眼睛的发梢,让对方清亮的,好像会说话的眼睛毫无遮挡的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同时也听见那双眼睛在用一种委婉的、小心翼翼的语气,向他求证—— “你爱我吗?” 我不爱你。 他在心里想。 也或者我其实爱你。 他对自己说。 但那有什么重要吗? 霍誉非想,我希望你健康、快乐,我希望你不受伤害,我希望你梦想成真。 我希望你想要的都会有。 我希望你被命运温柔以待,不必漂泊流离,不至无处可依。 那样……我应该就很高兴了。 但也未必。 霍誉非想,说不定我都会嫉妒你呢? 他看起来目光专注、认真,实际上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了哪里。他下意识用大拇指在那双漂亮的眼睛上轻轻揉压过去,让对方不得不闭上眼睛。 他本来想说:“我很快乐的。” 或者最多加一句:“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最后却不知怎么的,冲口而出就变成了一句“我爱你。” 就在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唇齿间的时候,霍誉非顿时回神,他后悔了。 事实也证明,他后悔绝对是有道理的。 因为就在他话音才落得那一瞬间,顾骋就忽然站了起来,用力把他拉进怀里,然后不顾一切倾身吻了上去。 不同于早安吻那样温柔的浅尝辄止。 他这样的激动、这样的热烈、这样的充满热情。 他倾尽全力深吻着对方。 掠夺对方口腔里的津液和空气。 下一瞬就把对方按在墙壁上,下意识要求着什么,索取着什么,把自己年轻而膨胀着力量的身体紧紧压了上去。 他拼命吻着对方,咬着对方。 从嘴唇、下巴、喉结、锁骨……把满腔情热倾泄给对方。 霍誉非也立刻就感受到了。 他有点儿尴尬、有点儿狼狈、却又不好太过强硬的阻止。 然而适得其反。 紧密贴在一起的身体让他清楚感觉到顾骋硬了。 立刻使了个擒拿的小技巧将对方推开。 顾骋被推的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又要靠上来,忽然对上霍誉非的目光,顿时清醒,脸红通通的站着原地,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有点渴望,又有点不知所措。 第47章 亲密关系 凌晨四点刚刚过了一点点。 昏沉暗淡的房间安静的像是整个世界都睡着了。 只有钟表滴答滴答交错着向前。 睡梦中,顾骋轻轻喘息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暧昧而香艳的梦境一瞬间远去,又一瞬间和昏暗的房间重叠在一起。 让他有点恍惚。 然而与之不同的是,那个梦里面被紧紧绑缚在床上的人一只手臂轻轻搭在自己腰上,呼吸柔和而均匀,睡得很熟。 顾骋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声音越来越重,也越来越急。 梦里滚烫的温度好像被渐渐唤醒,圈在他腰上的手臂忽然动了动,一股酥麻瞬间蔓延而起,波及全身。 他控制不住的打了个颤,陡然坐了起来。 第60节 耳边含含糊糊的一声:“顾骋?” 像是一声惊雷,炸的他耳蜗发麻,慌慌张张跳下床,拉开门冲进了卫生间。 第二天霍誉非起床的时候,就发现床铺身边的位置竟然是冷冰冰的。 客厅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餐,顾骋却好像已经出门了。 霍誉非迷迷瞪瞪的看了看时间,才不到七点。 零三年眼看就踩到了尾巴上,b市也越来越喜庆。尤其是雍和宫一带,本身年节跟前求神拜佛就是难免的,再加上这一带有许多古玩首饰的百年老店。过年难免要给家里男女老少打点东西添年压岁,因此街上人来人往,尤其热闹。 玉宝斋也是如此,从早上一打头,客人就络绎不绝,店里非常忙碌。 往常他们在后面拍摄的时候,玉熙总会不时过来关照一下,添添茶水果子,今天都只来得及露面了一两次。 最后一天的工作结束的尤其比平时早,在白润华挥挥手,大喊了一声“收工”的时候,顾骋特意看了眼窗外,发现天还大亮着,心中顿时雀跃起来。 玉熙端着一个红木托盘进来,挨个给白润华团队的工作人员发红包。红包也做的很漂亮,在正红色的绫子上用金线绣着吉祥如意的团形福字。 “绫”专指的是一种地起斜纹的织物。分为素绫和纹绫,素绫是单一的斜纹,纹绫怎是斜纹上又有一层暗花的织物。玉熙个这红包选的是素绫,小小一个,做得很精致,就光是料子成本就不便宜。 顾骋对这些本来一无所知,但来这边次数多了,也不时会听玉熙说一耳朵。 等玉熙最后一个发到他手里的时候,顾骋双手接过来,开心的道:“谢谢玉姨。” 玉熙看到结束才没有几分钟,他的东西就已经差不多收拾好了,忍不住揶揄了一句:“这样着急回去呀?” 顾骋低头笑笑,并不解释,但那笑容好看极了。 玉熙不禁心里有点叹息。 相处时间越久,她越发现顾骋虽然看起来沉稳、靠谱,待人接物也极为老练,但其实他还非常单纯。 少年人的单纯。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玉熙也就渐渐打消了推荐他走走广告圈,以后考虑忘演艺方向发展的念头。 玉熙开始有这个考虑,一个是因为顾骋的外在条件比较好,做事沉稳又能够吃苦,最重要的是他的情况和一般人不一样,他是孤儿,他很缺钱,而这些工作确实来钱比较快。 另一个则是她很看好顾骋的性格,觉得对方做事稳妥,做人也很有分寸,和同龄人相比,更加的周全,在这样的圈子里,才能守得住底线。 但玉熙现在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顾骋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游刃有余。 黄丹林后面特意来找过玉熙,一定要请她吃饭,饭局上就再四委婉拜托,请她代替自己向顾骋致歉,并且表示即使他们的合作到此为止,她也愿意好聚好散,为对方介绍圈子里同样知名的经纪人。 玉熙虽然不知道其中的门门道道,但黄丹林这样的态度就有点耐人寻味。 玉熙不禁想得更多一些,找机会单独留下顾骋,旁敲侧击,担心对方吃了大亏,才会让黄丹林这样客气。 然而她稍微了解了一下,就大概明白了原委,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摇起头。 顾骋倒是说的不多,但玉熙稍微一猜就明白了七七八八,尤其清楚的是对方的态度。 不是说圆滑就是好的,只是在这样的圈子里,做人做事太有棱角,太生硬,终究容易磕绊。 玉熙觉得她还是考虑的少了一层,顾骋其实还是太年轻了,年轻人就容易看不清楚许多事情背后默许的界限和规则,就容易横冲直撞。 要么是吃上几回大亏,要么是有人保驾护航,不然很容易遇到糟心的事情。 但这个亏是否吃得起?是否吃得值得? 玉熙没办法给对方做结论,顾骋毕竟和她非亲非故,很多事情上,她即使好心帮忙也不得不考虑得多一些。 于是玉熙也再没有提过之前的提议。 其实想想也是,如果顾骋是她的亲生小孩,她肯定也更希望对方在读书的年纪好好读书,好好谈一场恋爱,然后顺顺利利找到还算不错的工作,结婚生子,成家立业。 而不是出来给人当平面模特挣一点辛苦钱,而不是交一个未必能走到最后的男朋友。 玉熙和她同一辈人的想法一样,不会觉得交男朋友和交女朋友其实在性质上完全相同。 她尽管不会觉得这有什么罪大恶极,也绝对不会赞同。并且绝对对方早晚会醒悟过来,自己现在做的是错事。 以玉熙为人处世之道,不会让她去对别人的生活选择指手画脚,但在心里惋惜一两声还是会的。 玉熙觉得很可惜。 白润华的团队已经动作迅速整理好了各种仪器、道具,开始一样样往外面的小面包车上搬,他们手里还有另外一个活,现在着急去赶场子。 又因为他们已经是老朋友了,白润华就没有客气什么,和玉熙打了声招呼就带人离开了。 顾骋本来要离开的更早一些,却被玉熙稍微留了留。 因为这一次拍摄结束之后,顾骋年前在她这边就没有什么工作了,玉熙就有事情要提前问一问他。 她先是旁敲侧击的关心了一下顾骋的情况,在得知对方去年正像是她猜的那样一个人过年之后,便邀请道:“小顾今年不然就来我家过年吧?我们也好互相做个伴。” 顾骋微微一怔,心里马上有点感动。 不过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婉拒了。 玉熙稍微一想,有点明白,就试探道:“那么你过年打算和‘朋友’一起过吗?” 这朋友两个字有点意味深长,顾骋听出来了,耳朵红了一下,却摇了摇头。 玉熙不解。 顾骋就低头把那双小羊皮的手套小心的戴在手上,含糊的解释道:“说不定今年过年的那几天,我还在外面玩呢,一个人也方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玉熙不赞同道:“过年在外面瞎转什么?” 顾骋就笑了笑。 他其实心里还抱着点和霍誉非一起过年的小心思,但他也知道这是不大可能的。 因为昨天晚上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研究计划和行程的时候,霍誉非已经明确说,要在腊月二十七号之前赶回来。 他嘴角弯弯的把头靠在顾骋肩膀上,拿着支铅笔在手指间转了转:“总要留一点时间准备准备过年吧?” 然后就没有其他了。 顾骋心里有点小失落,不过他也明白这是没有办法的。 他在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同。 这个其他人里面就包括着霍誉非。 所以,他才那样着急着想把对方彻彻底底占有在自己怀里吧? 好像这个样子,心里就会多一点稳妥似的。 昨天晚上梦里的画面一闪而过,顾骋眼神忽然飘忽了一瞬。 这一点小心思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 听到霍誉非这样说,他也只是马上再抄写的日历行程上“18”那个数字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又用一条斜线果断的拉掉了。 然后算了算时间,有点遗憾:“这样就其实也玩不了几天。” 霍誉非就笑了笑安慰他:“以后有的是机会。” 顾骋就又开心起来,他很喜欢“以后”这两个字。 向玉熙提早拜了早年之后,顾骋就匆匆往家里赶。 以往他回来总是很晚,但无论多晚,霍誉非都会等他,有一次等着等着都在沙发上睡着了。顾骋虽然也挺舍不得的,但抱着点私心,连假装劝劝对方不要等他早点吃饭睡觉都没有说过。 万一霍誉非真的当真了呢? 万一他真的就早早吃饭睡觉,那样不是就没有人等他了吗? 顾骋觉得自己这种念头挺自私的,但每天回来能够第一眼看到一个在特意等着自己的人,而且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这种诱惑对他而言太大,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不过这一次却例外了,他高兴的推门而入,满心满意想给对方一个惊喜。 家里却没有人。 凯撒见到有人回来,欢快的摇摇尾巴,等到看到回来的人并不是自家主人,摇尾巴的频率都明显慢了下来。 可见霍誉非出门不是一时半会了。 宁聪目光落在面前的杯子上,猜测里面的开水一定已经完全流失了最后一丁点温度。 旁边小碟子里的焦糖饼干也碰都没有被碰一下,依旧保持着摆好的漂亮形状。 而他得咨询对象,从刚刚进来的时候到现在,都几乎没有说什么。 应该说没有透露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至于那些他和自己的“男朋友”每天怎么一起吃饭睡觉遛狗的家常琐事,听在宁聪的耳朵里更像是在秀恩爱。 他为自己心里冒出的这个说法好笑了一下,觉得非常有趣。当然,这也没有影响他作为咨询师的专业性——宁聪从始至终都在密切的关注着对方的神情、动作、情绪,努力的从中收集信息。 所以你不能因为他有点走神就质疑他的专业性。 毕竟以宁聪的专业水平来判断,自己的这位客人,目前为止都没有暴露出任何不良的心理状况。而对于宁聪来说,下班时间又很快就要到了。 如果抛开咨询师的身份,他都有点想劝对方不要在这里浪费钱了。 虽然这是在给他增加收入,但是在连续听了几小时别人是怎么恋爱的经历后,他现在对于晚上的约会也有了超出十二分的期待。 “所以,”宁聪端起了自己冰冰凉凉、像是一个道具似的杯子,总结道,“我从你刚刚讲的事情里看出,你很善于处理你和你的……伴侣,你介意我这么称呼吗?好的,我认为你很善于处理彼此间的问题。” 霍誉非眉毛一挑,隐约有点不赞同。 宁聪稍微等了等,看到对方只是打算保留意见,就继续阐明自己的理解:“至少你刚刚讲的那些事情上就能够证明这一点。你对他的情绪感知得很敏锐,又乐于满足他的需求,同时也能够表达出自己的意愿,对方也对此给予尊重。无论怎么说,这都是良好关系的特征。那么除了这些,有什么让你真正觉得担忧的事情吗?” 霍誉非动了动嘴唇。 当然有。 如果他真的能够满足对方所有全部的需求,那么他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他是很希望顾骋能够快乐的。只是当时没有考虑到这个“快乐”的范围有点广、含义有点深。 好吧,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我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宁聪微微倾身,表现出专注的样子。 “性。” 第61节 宁聪顿时精神起来,意识到从现在开始,他们讨论的才是问题的关键。 他示意对方再多说一点。 “所以在这个方面。你们存在什么矛盾吗?” “挺大的矛盾,”霍誉非想了想,终于还是坦然道,“我有很严重的心理障碍。” 宁聪来了点兴趣。 “心理障碍?” “我确定我很……好吧,很爱他。你能够理解吗?我决定接受他的追求,是认为我可以满足他所有想要的东西。现在却发现,有点……难。” “有点难?” “对我来说有点难……我指的是和他发生亲密关系。” “为什么?” 宁聪这样直白的发问让霍誉非思路停顿了一秒,然后下意识寻找答案。 为什么? 这个问题还需要答案吗? 正因为他是顾骋。 也因为他是顾骋。 霍誉非思考了一会。 宁聪干脆直接问他:“你有做过专业的性向评估吗?” 霍誉非回过神:“不是这个问题。” 顾骋那样热烈的亲吻他的时候,被他匆匆推开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他也差点要硬了。 这证明自己生理上不存在问题。 那么就是心理上喽? 宁聪也顺着这个思路发展下去。 “所以你心理上不能接受?你找过原因吗?” 霍誉非只能表示找不到。 宁聪就帮助他做分析:“是不是他让你觉得有压力?” 压力? 霍誉非点点头。 “但你又想满足他?” 霍誉非又一次点点头。 宁聪忽然想到什么。 向他求证:“所以你的‘男’朋友,是不是性格有一些强势呢?” 这倒没有。 霍誉非想,但他马上又有点不确定了。 好吧,只能说现在还没有。 也就是在他向宁聪点头表示肯定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到了什么。 嘴角一弯,顿时笑了。 霍誉非走出门后,才发现调节了静音的手机上面显示着好几个未接来电和短消息,都来自顾骋。 他一边用目光寻找着空着的车,一边回了一个电话。 因为想到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霍誉非显得心情很愉快,这种愉快就透漏在了说话的声音里。 顾骋听着对方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也心情愉快起来。 然后他找到一辆车,坐上去。 同时在电话里和顾骋说话。 因为他们已经订好了火车票,明天一早就要出发,所以回到家没有看到霍誉非,顾骋才会特别着急。 他们计划去b市附近一个叫做延庆的地方,这个地方距离b市路程很近,景点又多,自然景色也非常好,他们可以挑喜欢的,慢慢逛一逛。 不过顾骋选这个地方却因为另外一个原因,他没有告诉霍誉非的原因。 想给对方一个惊喜。 想到这里,他顿时微微笑了。 因为这条路不好掉头,的士就在路口停下。 这时天色已经暗淡了,霍誉非掏出钱包付掉车费,给顾骋发送了一条“马上到啦”,快步往家里走。 在第二次拐弯,马上就要走到小区入口的时候,两个染成黄头发的小青年忽然从小区里快步走出,和他迎面擦肩而过。 霍誉非脚步顿时一收。 然后他不经意的回头看了看,果然。 这两个黄色头发的青年已经是第二次和他擦肩而过了。 如果是一般人未必会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但霍誉非? 这样拙劣的跟踪手法,只能让他嘴角的笑意玩味起来。 手机轻轻一震,顾骋本来在厨房做饭,这时就快步走出来,弯腰捡起来看了眼,神色有点小开心。回到厨房就加快动作,把做好的菜一道道端上来。 热腾腾食物的香气立马充斥了整个空间。 然而十几分钟之后,门口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偶尔外面传来脚步声,凯撒迅速的抬起脑袋听了听,就又继续趴回到玄关的地板上。 顾骋第三次拨通霍誉非的电话。 电话里依旧是忙音。 他心里忽然有点慌了,抓起钥匙就拉开了门。 第48章 忧心忡忡 才七点不到的样子,b市的天空还没有完全黑透,是一种从黄昏向深夜过渡的深紫色,天边的那条弧线上则亮着一道淡淡红光。 雍和宫一带还是热闹的,尤其是许多家店铺都换上了年节的喜庆打扮。不少还在门口挂上了各式各样的大红色灯笼,在暗淡的黄昏里晃晃悠悠亮起来,一整条街看过去,就是落在地面上的一个连着一个暖黄色的光圈,重重叠叠,一路蔓延。 人们欢欢乐乐踩在一个叠着一个的光圈上,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因此街道上就显得更加摩肩接踵。 以往顾骋最喜欢这样的热闹,今天却看都没有多看一眼,他匆匆的跑下楼,一路张望着快步走出小区大门,绕过几个弯儿,冲到了热闹的步行街上。 霍誉非在哪呢? 如果要回家,这就是必经之路了。 然而他从街头到街尾,都没有看到对方的影子。 顾骋这下真的有点着急了。 甚至心里莫名其妙的升起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就像是电影里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时常常会出现的那种音乐,一下下敲在心尖上,让你有一种逃无可逃的恐惧。 他突然停住脚步,深深呼吸了两下,掏出手机,又一次给对方拨了过去。 依旧是忙音。 他表情还是冷静的,只是眉头微微蹙起一点,然而他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在那一片混乱之中,根本顾不得其他,只能一遍遍的重复。 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千万千万不要有事。 顾骋的人生哲学好像有点太过悲观了,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乐观总是属于那些幸运儿。就好像是一旦你经历过许多糟糕的事情,对于糟糕的事就有一种天然的感应。 而现在,这种感应就让他很慌。 忍不住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甚至诚心诚意的许诺,无论要他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可以的。 这个念头刚刚落下没多久,手机就响了起来。 霍誉非声音听起来很正常,告诉他自己遇到了一点小事情耽搁了,很快就回家。 顾骋立刻就问:“你现在在哪?” 霍誉非声音似乎有点迟疑:“就在附近,很快就回家啦。” 顾骋又问了一遍。 然后他拿到了答案。 确实不远,但却是在小区的后面,和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刚好是两个方向。 与此同时,霍誉非收回手机,轻轻抻了一下裤子,单膝下压蹲了下来。 简单的查看了一下躺在地上的两个人的情况。 握着手机的胳膊搭在膝盖上,礼貌的问他们:“需不需要我帮你们叫救护车?” 地上不远处躺着的两把水果刀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在灰扑扑的砖地上淅淅沥沥撒出一长串包裹着灰尘的红点,又脏又难看。 不仅仅是这样,躺在地上的两个人也同样头破血流。 其中一个人倒霉一点,霍誉非下手没控制住轻重,不小心让他腿骨折断了,痛得涕泗横流,抱着那条伤到的腿在地上翻滚。另一个倒是好一点,除了肩膀上的伤口,就是手腕脱臼而已,也不是什么重伤。却整个人缩在墙角,看见霍誉非稍有动作就害怕的浑身发抖。 这点小伤根本就不算什么,能这样就被吓到足以说明这两人都不是什么“专业人士”。最多是欺软怕硬,欺善怕恶。所以想从他们嘴里问出点东西也非常容易。 第62节 顾骋赶到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白色的救护车,然后是两辆闪烁着刺眼车灯的警车。 他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掏出手机,一边给霍誉非打电话,一边目光快速梭巡了一圈。 猛然看到一个被医生包围着、半边身子都染着血色的身影,让他心脏停顿了几秒。 “誉非!” 霍誉非正在医生帮助下脱掉外套,检查手臂上除掉那道口子还有没有别的伤口,回头看到顾骋,对他笑了笑。 看起来状况不差。 走近之后,顾骋也看清楚对方其实没那么严重,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深深呼吸了两口,缓和了急促的心跳,然后上上下下打量对方,又一次确认:“没事?” 霍誉非说:“没事儿。” 他的一边袖子已经脱了下来,露出里面被染成深红接近褐色的毛衣。两位医生正用剪刀把毛衣剪开,准备为他上药,同时还劝道:“这个刀口挺浅的,倒是不严重,但划的很长,最好还是去医院缝一下。” “不需要了吧?”他注意到顾骋的神色,特意解释了一句,“这些也不光是我流的血,就是看起来有点吓人。” 顾骋微微沉默,这时候才开口:“去一下医院吧。” 霍誉非真的不大想去,就捉住对方的手摇了摇。 这时候才发现,顾骋的手心里满是冷汗。 立刻道:“真的没事儿,就不小心挂了一刀。” 这时有人过来请他在材料上签字,然后简单的跟他核对情况,等医生给他处理完伤口,就表示他们可以离开。那两个黄头发的青年已经被送上救护车,这里比较偏僻,围的人也不多,警车和120的急救车接二连三开走之后,人群也渐渐散开了。 顾骋还有点心有余悸。 他看着霍誉非披着衣服,一边胳膊包扎的样子,特别想伸手扶一扶,却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霍誉非都有点乐:“一点小伤啦,你看,我算不算是惩善除恶了?再说我伤到的是胳膊又不是腿,哪里需要人扶?” 他语气很轻松,双手插在裤兜里,好像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好像根本不是从小到大第一次这样受伤。 顾骋没说什么,只是小心把他受伤的那只胳膊拿了出来,护在自己怀里。 霍誉非就去捉他的手,放在手心玩着顾骋的手指,嘴角弯弯的安慰对方:“别担心。” 顾骋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目光稍不注意,就不由自主的落在他沾着斑斑血迹的外套上。 他们拐了一个弯就走到了热闹的街上。天色暗淡,霍誉非深色外套上沾着的血迹就几乎消失在深夜里。顾骋不容置疑的揽住他肩膀,把那只受伤的胳膊护在自己怀里。 忽然问:“这个事情后面会怎么处理。” 霍誉非转过点头看他,这个姿势让他不是很自在,这时候就稍稍挣脱了一下。 顾骋马上说:“别动。” 霍誉非就不乱动了,他快速低声的向对方解释,这两个人怎样一路跟踪他,被他发现之后掏出小刀威胁他,然后着重强调了一下自己惩善扬恶的英勇画面,淡化了不小心受伤的事实。 其实也不是不小心。 应该说是有那么一下子走神了。 他一瞬间不禁想到,这两个人明显有备而来,如果今天顾骋没有提早下班回家呢? 如果今天遇到的不是自己,而是顾骋呢? 他能处理吗?他会不会受伤? 这样假设的答案让他有点忧心忡忡,甚至这种忧心忡忡里生出了一股怒气。 也因此下手没了轻重。 但最后那么一下子,却是他故意没有躲开。 这是有原因的。 “这两个人的背景,警方会继续调查下去吗?”顾骋问。 霍誉非在这一点上并不担心,很肯定的说:“会的。” 他这么说的同时仔细打量着顾骋的神色,总觉得对方仍旧沉浸在一种非常紧张的情绪里。他有点想安慰一下顾骋,但又有点想让他紧张一下子,以后也能提高点警惕。 没想到顾骋沉默片刻,忽然说出了事情的关键:“这两个人其实是针对我。” 霍誉非:……诶? 他突然高兴起来,兴致勃勃问:“你觉得会是谁?你心里有怀疑的对象了吗?” 顾骋对于他愉快的声音有点纳闷。 但还是老老实实摇摇头:“还没有。” 霍誉非:…… 顾骋顿时就发现自己养在家里的花儿突然有点蔫儿了。 忍不住有点紧张的搂紧了对方。 “怎么啦?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霍誉非微微惆怅。 忽然想到了对方穿着小白兔拖鞋的样子,觉得自己当时应该准备两双狐狸耳朵的,也算是个好一点的兆头? 小兔子这种,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他打起精神来循循善诱对方:“那你怎么觉得对方是针对你呢?” 顾骋说:“我遇见过他们几次,就在这两天。” 霍誉非马上就趁机教育道:“以后如果还有这种情况,一定要多加小心。你看,这次是不是不谨慎了?” 顾骋被训的一时没法反驳,过了几秒才想到事情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好像不小心受伤的人不是他吧? 他们回到家,饭菜早就已经凉了,凯撒也察觉到情况不太对,呜呜咽咽的趴在霍誉非的脚背上,用毛茸茸的肚皮给他暖脚。 客厅里亮堂堂的,霍誉非衣服上面的血迹一下就非常清楚,顾骋站在他身边,就打算帮他先把沾血的衣服换下来。 霍誉非却不配合。 “等等嘛,反正一下还要出去的。” 顾骋皱眉:“这个样子你还想出去?” 然后他又说:“你要出去干什么,我帮你去办。”说着就套上外套。 霍誉非拉拉他的手,忽然有点小紧张。 “也没什么,就是……”他停顿了一下,眼看顾骋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他要出口的话里,顿时弯弯嘴角,让语气轻松了一点,“我们不是计划明天出去玩吗?今天这个情况可能去不了了。” “当然了。”顾骋站起来,从鞋柜上取了钥匙放进口袋,低头拉拉链,“这个样子就好好在家里养伤,你有什么要做?我现在就去。” 他扣好扣子抬起头看对方,目光很认真,很关切。 好像有一种无论是什么,我都愿意为你做的感觉。 霍誉非沉默了几秒。 忽然道:“那你愿意为我换件衣服吗?” 顾骋有点懵。 然后就被带到了卧室。 霍誉非用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打开柜子,在里面挑挑拣拣,不时说一两句“这件有点太学生气”“太正式了也不好”之类的。 顾骋的衣服并不很多,但他比霍誉非的“品味”就要好上许多。也或许是因为接的工作的原因,他为数不多的衣服质量都还不错,甚至准备了一两套正装。 今晚的这种情况,顾骋也不适合穿的太过光鲜,但至少要得体。 霍誉非最终选出一身,推他快点换上。 顾骋抱着衣服认真转了转脑袋,也想不到要办什么事一定要这样斟酌打扮一番。 但这时霍誉非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转身去接电话,拉上卧室门的时候还对顾骋做了一个催促的手势。 几分钟之后,顾骋换好衣服出来,发现霍誉非已经换好鞋站在玄关等着了,而且手上还牵着绑好狗链的凯撒。 顾骋还没来得及发出他的疑问。 门就被礼貌而富有节奏的敲了几下。 这就让霍誉非没有时间解释了。 他有点小庆幸的拉开了门。 几名衣着严禁而正式的男性站在门外,为首的一人对他礼貌的点点头,不容置疑道:“三少,先生派我来接您回去。” 第49章 懵懵懂懂 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 车开的很快,只能看得到漆黑的车窗外,亮着红光的灯笼一闪即逝,融化成透明模糊的红色。 然后就拐到了陌生的街道上。 一路呼啸。 顾骋坐在霍誉非身边,凯撒在另外一辆车上。 车厢里静悄悄的,偶尔路灯一闪即逝照亮后视镜里司机和副驾面无表情的脸。 顾骋默默的向霍誉非的方向挪近了一点。 霍誉非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但顾骋的小动作他还是马上就察觉到了,马上就转过头看顾骋,用十分好听的声音问他:“怎么啦?” 顾骋喉结滚动了一下,立马觉得像是喝了一大口热水。 想对方再多说几句。 然而他忽然想起什么,张开的嘴又合上了。 第63节 非常沉着的掏出手机,在上面按出一句话偷偷拿给霍誉非。 霍誉非一接在手里顿时就乐了。 在顾骋那句“你们家真正是做什么的?” 下面压出新的一句:“不是跟你讲过吗?做一点小生意。” 他把手机递回顾骋手里,忽然意识这孩子有点太实诚,连忙道:“其实也不是特别小……不不,应该说一点也不小。好吧,就是有点大的生意。” 前排坐在副驾上的关磊听到这句,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为了掩饰,就连连咳嗽起来。 霍誉非不高兴的“哼”了声,然后就继续看向顾骋道:“你明白了吗?” 顾骋冷静的点点头,然后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确认道:“你们家做得都是那种……正规的生意吧?” 霍誉非心里默默叹气,得,他们完全没在一个频道上。 但也难怪了,你说来家里接他回家也就算了,何必这样兴师动众?两辆车前后护送,两辆车暗中协同,还外带了一个安保小队。 霍誉非下楼一看到这样的阵势就知道,霍启东是把这件事复杂化了。 尤其这些人中有不少是退伍特种兵出身,身上煞气很重,却偏偏一身正装,和那些黑道大哥之间就差一副墨镜了。 霍誉非就伸手拍拍前座关磊的肩膀。 关磊是霍启东的高级秘书,也是霍启东最近两年比较重用的助手。之前霍誉非在澳洲时,一些涉及家族利益比较敏感的事物,都由关磊经手。霍誉非回国前,他们一直保持联系,因此还算熟悉。 他故意笑道道:“关磊,我也想问你呢,我们家现在做的是正规生意吧?” 关秘书有点尴尬,后悔自己没忍住笑了声,这时就端正了态度,解释道:“三少,我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详细的东西你不如直接问先生会比较清楚?” 霍誉非就收回手挠了挠脸,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是了,宋女士那边你是完全不插手的,也说不定宋女士在白天正经是女强人,晚上就变成极道女王一手操控整个b市的地下世界……” 他声音越来越低,飘缥缈渺,简直跟真的一样。 顾骋听得都有点呆了。 关磊无奈笑笑,打开对讲机,通知整个车队把速度再提快一点。 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霍誉非自得其乐的乐了一会,本以为顾骋能情绪放松一点呢,一转头就发现对方更加紧张了。忍不住摸了摸顾骋的头:“你怎么这么好骗呢?” 顾骋下意识躲了一下,他特别不喜欢被人摸脑袋。 霍誉非见他躲,反而非要摸一下,仗着自己胳膊受伤,侧身跪坐起来,把顾骋逼到了小角落,使劲儿揉了个痛快。 这下轮到关磊在前面尴尬的来回咳嗽了。 霍誉非不理他,把顾骋的脑袋抱在怀里狠狠的揉了一通,他胳膊受伤,顾骋都怕他自己不小心碰到了,自己更加不敢乱动。整整齐齐的头发就被揉的不成样子。霍誉非看他被自己欺负的怪可怜的,也就不闹了,坐回来帮顾骋又理了理。 正儿八经的解释:“别瞎想啦,我爸爸和宋女士、就是我妈妈,都可以算是生意人,你也不用紧张,就是生意做的大了点,但也都是普通人而已。” 顾骋松了口气。 好像这时候才真的放心了。 然后他就躲开了霍誉非,不让他再碰自己脑袋。 车子两边的景色越来越安静,顾骋一转头,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开到了长长的林道上,窗外的景色有一种令人紧张的陌生感,呼啦啦的树叶被树下的地灯照得金灿灿,在车窗上打成一片朦朦胧胧的虚影,飘忽着疾驰而过。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在第一个门禁的地方停了十几秒,然后又重新启动,缓缓开进去。这一下,车道两边就只剩下高高的不知道多少年树龄的乔木, 霍誉非发现他好像又有点紧张了,就轻轻靠上去,跟他指外面都是什么树种。 最外面是两株白皮松,紧随其后,有桦树、有香樟、有玉兰,最后是一列上百年的银杏,枝桠交错穿插,像是一条长长的隧道。 隧道的尽头,就是仿若城堡一样高大矗立的折中主义建筑。 暖色的灯光装饰着整个立面,反而削弱了白天日光下的沉闷。但同时也把那些富丽煊赫大理石壁柱,狮头壁龛,以及密密麻麻的雕刻和线脚从黑夜里更加清楚的彰显出来。 车子缓缓绕过喷泉,在正门的地方停了下来。 关磊首先下车,然后帮霍誉非拉开车门。霍誉非说了声“谢谢”,然后下车,习惯性整理了一下衣服,发现顾骋还坐在车上,就弯下腰去看他。 “我们到了。” 他伸出手,向对方笑了笑。 顾骋下意识握住了伸过来的手,然后就被拉了出来。 然后眼前就算在他的想象里都从来没有出现过得富丽建筑,在极近的距离之下,更加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巨人,不屑一顾的俯视着他。 顾骋忍不住握紧了霍誉非的手,假装冷静的跟他确认了一下:“你家就住在这里?” 霍誉非点点头,他也用力握了握顾骋的手,轻声说:“别紧张,我很早就想带你回家了。无论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今晚之后我们再说,好吗?” 顾骋点了点头。 然而在他跟随着霍誉非,走上弧形台阶,踩着不知道什么材质软绵绵让人走路都走不稳的地毯,穿越一连串大大小小眼花缭乱的屋子,最后在一个带着弧形小阳台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霍誉非仍旧握着他的手,另一只受伤的胳膊也从口袋里取了出来,可怜兮兮抱在胸口。 对立面背对着他们坐在沙发上的两人亲亲热热叫了一声:“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顾骋看看进门之后就脱掉外套,穿着一件袖口还有点开线毛衣的霍誉非,又看了看眼前这一切—— 温柔高雅的母亲,深沉儒雅的父亲,还有小时候即使不厌其烦缠着生活老师读了无数遍童话故事,也从来没有在那些单薄而简陋的想象中出现的煊赫富丽的画面。 他一瞬间觉得很荒诞,一瞬间有点懵。 下一瞬间,就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但是他为什么要骗我呢? 顾骋被霍誉非拉着手,在那对夫妇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犹自是懵懵懂懂的。 他听见霍誉非在向自己的父母做介绍。 他说了什么? 顾骋心慌意乱的回神,就听见对方紧紧握着他的手介绍说:“爸爸妈妈,这就是顾骋,我跟你们提起过的,也一直想要带他回家给你们见一见。他很喜欢我,也对我特别好,我们在一起之后,一直是他在照顾我。你们也会对他好一点的,对不对?” 顾骋被他说的心里软软的,但马上又有点不知所措。 他们往常相处的画面一下子全部争先恐后的浮现在面前。 霍誉非好听得声音在这样富丽而奇妙的房间里,似乎也被镀上了一层陌生的华丽。 这样华丽而陌生的声音强调着—— “他对我特别好。” “他一直照顾我。” 顾骋喉结滑动了一下,突然一股控制不住的尴尬和燥意直直冲上头顶。下意识就要抽回自己的手。 但霍誉非握的很牢。 并且转头看向他,轻轻的安慰:“不要紧张,我爸爸妈妈人都非常好的。” 小儿子温柔款款的样子显而易见十成十是出自真心。 霍启东一定要见一见顾骋的原因也在这里,现在真的见到了面,心里最后那么点侥幸也烟消云散,顿时觉得自己没什么话好说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世界上少有拗得过孩子的父母。 霍启东顿时想起自己刚刚成年的时候,信誓旦旦扬言,放弃家族产业的继承权。那个时候霍璋祚大约也是这样无可奈何的心情?霍启东有点惭愧,又有点理应如此的感觉。 如果说霍誉非没有继承自己性格里一往无前的执拗,那么他也不会是自己的儿子了。 霍启东心情复杂,脸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和缓的打量着顾骋。 至于霍誉非? 明明没有受多么严重的伤,还非要把自己打扮成这样惨兮兮的样子回来,难道不就是在使苦肉计卖可怜吗? 好吧,就算第一眼看见他确实有点心疼,但也不可能让霍誉非看出来,从而以为自己受点伤就无往而不利了。 因为想到霍誉非的伤势,从而联想了很多的霍启东,脸色一下冷峻了起来。 霍誉非在b市让人动了刀子,听起来简直是一个笑话。 难道霍启东会真的会放任霍誉非在外自由自在而不管不问吗? 当然不会。 然而霍誉非还是在他眼皮子地下受了伤。 霍启东不觉得事情会这么简单。 一时就没有说话。 而宋女士也没有说话。 但她也没有看顾骋。 她的目光只是轻轻在对方身上一掠而过就收了回来,转而关心霍誉非的伤势。 很快欧医生赶到,当着霍启东和宋女士的面拆开包扎的伤口,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刀口,然后重新做了处理。 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宋女士也跟着站了起来,和欧医生走到外面说话。 不用想就知道,宋女士也不会觉得霍誉非被人划了一刀是件非常偶然的事。 他们都不相信偶然。 霍誉非也不相信。 因为确实是有人在做小动作。 这件事他有自己的考虑,希望能够自己来处理,就低低向霍启东解释了两句,表达意愿。 霍启东没说什么,听他说完只是点点头,站起来往外走。 霍誉非追上来:“爸爸?” 霍启东摆了摆手:“王妈给你炖了汤,一会送到你房间,今天就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霍誉非还想说什么,忽然意识到手心里空落落的,连忙转身又走了回去。 就看见顾骋站着不远不近的地方,嘴唇紧绷着,锋锐的眉宇微微蹙起,显得有些冷峻。 然而霍誉非却一眼就看出了对方藏得很深的一点小迷茫。 第64节 他养的小兔子委屈了。 第50章 我是你的 偌大的房间里一时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弧形小阳台的窗户没有关严,夜风一吹,白色的纱帘就膨起一个很大的弧度。霍誉非先是打了个冷颤,然后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他一进家门就脱掉了外套,又因为包扎伤口,一边的袖子都剪开了,这样的造型看起来就很狼狈。 当然也有点冷。 霍誉非摸了摸鼻子,用力大了些,鼻尖很快就发红了。他悄悄吸了几口冷气,然后就连连咳嗽起来。 顾骋皱眉注视了他一会,终于还是走过来了,并且还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你的房间在哪里?” 他把外套披在了霍誉非肩上。 然而他们一走出门,就碰上忘记东西回头来取的霍启东。 看着自己儿子披着男朋友的外套被揽在怀里的画面。 尽管心知这多半是小儿子又做了什么亏心事在卖可怜。 霍启东还是有点不高兴了。 交男朋友也就算了……但总不能,嗯? 霍启东脸色一沉:“誉非,明早上来我书房,你这段时间太过无法无天了,我有许多事情要和你好好谈一谈。” 霍誉非低头装乖:“是啦,我知道了,爸爸。” 霍启东见他这副样子心里更加不高兴,语气冷冷的说:“那么你就早点休息,客房都已经收拾好了……顾骋对吧?你亲自送人家过去。” 看见霍誉非从善如流的点头。 霍启东又更加冷哼了一声,才擦身而过。 霍誉非嘀嘀咕咕着:“说什么忘记拿东西,该不会是让宋女士请出卧室,才向我发脾气的?” 他偷偷看顾骋,委婉的解释:“爸爸最近心情都不好,不光是因为今天的事情,一会回到房间,我慢慢向你解释,好不好?” 顾骋轻轻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目光和神情都很陌生。 霍誉非竟然也一下子摸不透对方在想什么了。 这一栋房子很大,足足有四层,他和宋誉莱还有霍誉守的卧室都在二楼,起居室在三楼,因此走到楼梯尽头还要下一层,然后又绕一圈。 每每路过自己小时候常常喜欢呆着的小角落,他都特意放慢脚步,看看顾骋,想给对方说一说。然而顾骋却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兴趣,只想着尽快把他送到卧室。 然后呢? 顾骋停在了门口,一步都没有迈进去。 霍誉非脱下外衣挂在衣架上,一回头看见对方站着不动,疑惑道:“怎么了?” 就听见顾骋冷静的说:“你把外套给我一下。” 霍誉非立刻反问:“你要干嘛?” 顾骋说:“钱包和钥匙在外衣口袋,我需要出去打车。” “打车?”霍誉非顿时觉得不太妙,“你要干什么去。” 他以为顾骋要说“回家”,然而对方却迟疑了,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半天才说出一句:“……随便找家酒店。” 霍誉非一怔,就明白过来。 顾骋的东西都已经搬到了雍和宫这边的房子,就算是他现在赶回学校也没办法住宿舍。 住酒店? 这是要和他断绝关系了吗? 霍誉非一瞬间非常紧张。 不至于吧? 他做了什么错事吗? 他这么想就这样问了出来。 顾骋一下就给问住了。 确实,细数起来,霍誉非也真的没有做什么。他只不过是,喜欢低调一点,喜欢穿衣服廉价一点? 还有呢?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骗过自己。 他也说过自己的家庭,甚至明确说了父母双亲的名字,只不过是他的见识太少了,根本无法理解对方想要传达的意思。 所以呢? 所以他就再也没有提过。 因为他也清楚,和自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吧? 顾骋心里酸酸涩涩的。 他以为自己在贫瘠的黑夜里,偷偷挖了一株独一无二的向日葵,种回到自己家。 结果有一天,向日葵突然变成了金发灿灿的王子。 就像是童话故事。 然而结局永远是现实的——那朵花从此以后就不属于他了。 “从此”这两个字和“不属于”这三个字连在一起,就变成了一颗长满了刺的仙人球,在他软绵绵的心脏上面来回碾了一遍又一遍。 他表情怔怔的,有点呆。 一下子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所谓的“住酒店”,也不过是针对霍启东面色冷淡用“客房”来逐客,有点小敏感的回应罢了。 或者说还有一点脾气? 然而这个时候却猝不及防被一句反问揭开了他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霍誉非确实压根没有做错什么。 但对方也从来没有属于过他。 属于他的是那株被他偷偷藏在自己心里最深最深的地方的花儿。 而那朵花儿现在不见了。 顾骋沉默了片刻。 终于还是很冷静的解释:“火车票不是已经买了吗?明天我打算起早一点去退掉,还有订好的住宿也要退。这里距离市中心比较远吧?住在火车站附近会比较方便。” 他很冷静,或者说他以为自己很冷静。 如果不是这短短几句话都走音好几次的话。 如果不是那双清亮的眼睛微微发红的话。 霍誉非天然带笑的嘴角也拉平了。 他表情有点严肃,有点冷。 顾骋断断续续说了一长串,他都很认真的听了。甚至最后还很认真的问了一句:“还有什么别的要说吗?” 顾骋:……? 摇了摇头。 然后就被人摸了摸眼睛。 接着就拉进来了。 “难道真的要当兔子不成?”霍誉非默默嘀咕着,“这样让人多不放心。” 顾骋发现自己一点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然后就他睁大了眼睛。 霍誉非接开了腰带,两三下就蹬下了裤子,修长矫健的双腿在房间里到了夜晚自动变得温暖的灯光下,如同涂抹了一层细腻的油脂,有种意味深长的动人。 尤其霍誉非还对顾骋笑了笑,然后开始艰难的脱毛衣。 因为一只手伤到,动作一大扯到伤口就嘶嘶的倒抽冷气,结果好半天还没弄下来。顾骋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过去从正面环住对方,帮他脱衣服。 脱掉毛衣,衬衫就很好解决了。 霍誉非手指轻快的从上到下划过,一颗颗透明的扣子就依次崩开了。 坦露出因为常年运动而格外流畅漂亮的身材。 霍誉非拉拉顾骋:“我去洗澡,帮帮我?” 顾骋就不知不觉跟着他进了浴室。 霍誉非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觉得对方怎么这样好哄。 这样想的时候,他心里又有一点小难过。 因为他嘴边时常是带笑的的,这个时候突然拉平嘴角,就使得熟悉他的人惴惴不安,捉摸不透他的心情。 可能霍誉非自己也有点没法形容。 长长的睫毛很翘,即使是在他把目光垂落在水面上的时候。 依然很翘,甚至在蒸腾的雾气里面,显现出一种朦胧的感觉,像是融化成了蝴蝶的翅膀。 微微颤动,振翅欲飞。 然后就匆匆消失不见,再也不可能捉住。 顾骋默默的坐在浴缸外面的一个小凳子上,挽起了袖子试着水温。过了一会他忽然发现有一个地方显示着浴缸里的实时水温,一开始放水就自动调节到合适的温度上了。 第65节 他看了几秒,就收回了还有点湿漉漉的手指。 坐在那里盯着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地面,神情很沉默。 霍誉非也沉默。 有时候他也想,自己这个样子是不是不太好? 把自己很多的愿望,很多的快乐,都寄托在顾骋一个人身上。 这样是不是会太为难对方了呢? 如果他真正的关心对方,就应当保持适当的距离,悄悄的关心他,帮助他,为他扫平障碍。而不是这样满怀心事的靠近,一点点博取他的信任,利用自己对他的了解,几乎是故意的,让顾骋喜欢上自己。 当然他也从来没想过顾骋有喜欢上同性的可能。 于是就阴差阳错。 然后呢? 他几乎是敷衍一般的尝试着拉开距离,继而就用了无数的借口来证明这是不可行的。 真的不可行吗? 就算是顾骋喜欢一个人会喜欢很久,那么当这个人从他生活里完全消失的时候,又会久到什么地步?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 总会从此不再提起这个名字吧? 从此不再提起霍誉非这三个字。 这是他没法忍受的。 想一想,如果连顾骋都不再承认霍誉非这三个字。 那么他还能是谁呢? 霍誉非有点难过。 他的一切本来就是一场偶然。 偶然里的偶然。 决然离去,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又莫名其妙重返人间。 他有很多的遗憾的。 他有很多的心愿的。 但是当他真的有机会去实现这一切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的遗憾和心愿都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不是他的。 因为顾承岳已经永远的消失不见了。 只有霍誉非。 幸运的是,还有顾骋。 是不是? 他从水里伸出湿漉漉的胳膊,握住了坐在一边发呆的那个人的手。 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穿插进去,然后一点一点扣紧。 想一想,如果顾骋喜欢上的人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随便的什么人。他真的可以接受,可以容忍吗? 恐怕也很难吧? 因为那个样子,未来的许多事就完全失控了。 与其那个样子,还不如让他抓住机会,把这个人紧紧握在手里。 反正,没有人会比我对你更好,是不是? 顾骋被湿漉漉的手指惊动,却没有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偏过一点头看看他:“怎么了?” 霍誉非轻轻咳了两声:“这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谈恋爱。” 顾骋不禁握紧了手指。 但他还是很平静的反问:“所以?” “所以可能不是很有经验。”霍誉非说,“你看,我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你生气了。” 这句话是骗人的。 他不但知道,还知道的特别清楚。 霍誉非闭着眼睛都能清清楚楚看懂顾骋那种失落、无助、以及藏得很深的小自卑。 顾骋抿了抿嘴,沉默了片刻。 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了,长到霍誉非已经在心里默默划掉“计划a”,转而打算开始“计划b”的时候。 顾骋忽然说:“我其实也没有经验。” 霍誉非:……? 套路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 顾骋不像是另外一个人那样“处心积虑”,他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发自真心。 “我知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你知道吗?”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我觉得很失落,也觉得……自己很没用。” 他把头低得更低了一点,像是要藏起来自己的表情。 声音也闷闷的:“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并不比别的人差。可能最开始我有的东西比其他人少一点,但这只是开始,总有一天,这种差距会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微不足道。我想照顾你,也觉得自己可以照顾你。其实刚刚最开始走进这里的时候,我也对自己说了,没有关系,虽然我们之间差距可能很大,但总有一天我也能走到很高的地方。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我这样的想法实在有点太幼稚了。” 是的,太幼稚了。 因为他注意到很多,一开始震惊之下,而被他忽略的细节—— 又厚又软却干净得连最上面那层细绒都白得发光的地毯。 圆润光滑没有丝毫接缝有着象牙一般质感的沙发椅扶手包边。 桌子上散落的几颗在玉宝斋也能标到天价的玛瑙樱桃。 弧形阳台上细密精致几乎找不到一点瑕疵的线脚。 被夜风鼓鼓吹起,却又被尾巴上一颗颗编织着流苏络子的珍珠拉了回来的玉白纱帘。 更不要说这一栋房子所占的面积、所处的地段。 至少距离b市繁华的中心不会太远的,但他却从来不知道在市区有这样大的一片闹中取静的僻壤。 从来不知道。 他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 很多很多霍誉非一出生就视作理所当然的东西,对他来说,如果没有一个特殊的契机永远也不可能了解。 后面的话顾骋没有继续说下去,也不想说下去。 让他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承认自己没用,其实已经很让他难堪了。 可能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为他遮风挡雨的缘故。 他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是竭尽所能的对他好,让自己成为那个,对方可以依靠的人。 就算让他吃再多的苦,也没关系。 也会很快乐。 一边兼顾学业一边各种兼职,不累吗? 假期里连续五六天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不累吗? 因为长时间的久站,他小腿常常硬肿,要在门口活动很久,走进家门的时候才不会被霍誉非发现。最开始拍平面,因为毫无经验和人脉,无论什么原因重拍,最后都只有他被摄影师卷着剧本批头大骂。他也只能诚恳道歉,请对方不要换人,再给他一次机会。 而转头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他只会笑着说“今天学到了很多东西”。 他也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每一天,在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上,他都在进步,都在成长。 这让他信心满满,自己每一天都更加有能力对自己喜欢的人更好一点。 他从来不会对霍誉非有任何要求,因为在他眼里,对方已经是最好的了。 而现在他也忽然得知,对方确实是最好的。 甚至还要更好一点。 比他所能想象的要更加的好—— 对方有着令人羡慕的父母,有着漂亮又能遮风挡雨的家。 而且还那样聪明,好像什么都懂。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到一个漂亮的成绩,又很有能力。 甚至他们两个人之间,霍誉非做的饭也要比他做的好吃一点,写的字也要比他写的好看一点。 就算是穿着最为廉价的衣服,也不能遮掩他身上天之骄子的自信和光。 顾骋把脑袋埋在了膝盖上。 更加失落了。 所以我能够做什么呢? 我能为他做点什么呢? 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永远也不可能被他依靠。 浴室里安安静静,连水声都几乎不存在。 霍誉非惴惴不安的看着顾骋。 他的一只手还被对方紧紧握着,于是就伸出另外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在顾骋毛茸茸的后脑勺上摸了两下。 他很担心,也有点害怕。 顾骋,该不在会偷偷摸眼泪吧? 他知道顾骋从小到大,无论遇到多么艰难的事情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所以万一对方真的哭了,那他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66节 霍誉非干脆呼啦一下从水里站起来,随便抓起一块浴巾围在腰上。 在顾骋对面蹲下,把他的两只手强硬的拉出来,放在嘴唇上碰了碰。 温柔又恳求的说:“宝贝,不要难过好不好。你难过,我会和你一样难过的。” 大概他的安慰还是有点效果。 顾骋也就花了一点时间,就重新调整好了情绪。 他重新抬起头的时候,霍誉非特意仔细观察了一下,还好,只是眼睛有点红,像是小兔子,其他情绪都还正常,暗暗松了口气。 霍誉非能明白对方的心情,但又不是那样的明白。 好像不知不觉从什么时候开始,顾骋就已经渐渐和他记忆里的顾承岳不一样了。 是啊,至少他现在,就比同一个时间的顾承岳要健康。 也或许,顾承岳本来就应该是现在顾骋的样子,糟糕的一天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所以顾承岳从来没有像顾骋喜欢霍誉非这样不顾一切、毫无保留的喜欢过一个人。 并且还越爱越深。 所以他没办法完全明白对方的心情。 只好找到另一个小凳子,和对方靠在一起,像是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一样排排坐。 等他情绪完全稳定下来,说,“无论你怎么想得,我们都好好谈一谈,好吗?我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你说。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霍誉非忽然想起了什么,调侃道:“你知道我小时候得过自闭症吗?” 顾骋一副不太明白的样子。 霍誉非轻轻靠着他,把脑袋更加靠近对方,声音变得很低:“我小时候就和其他的小孩子不太一样。不喜欢说话,有时候能十天半个月不说一个字。常常坐在一个地方发呆,一发呆就是一整天。最开始几年还不太明显,后来就越来越严重,那个时候我父母都很忙,保姆也渐渐习以为常,只要我在父母面前表现还算正常就绝对不会用这种‘小事’去打扰他们。后来被确诊有自闭倾向,医生认为我的表现是一种很明显的退化。” 霍誉非发现顾骋听得入神,意识到自己可以多讲一点。 而且可以讲的更加可怜一点。 “……长期的干预治疗需要父母投入很大精力,但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是不可能的,至少不可能两个人都做到。我母亲因为家族的原因,无法分身他顾。但只要她在家里,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都花费在我身上。我父亲就更不用说了,每一天,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也就因此忽略了我大哥和二姐。所以他们后来也一直不爱带我一起玩。不过我也很闷,玩不起来的。”霍誉非假装不以为意的笑笑,“因为我常常发呆,跟一般小孩子截然不同,我大哥小时候非常皮,二姐是大哥的小尾巴,也都不爱理我。有时候他们的朋友来家里,父亲忙的时候,就会让大哥带我一起玩,然而……” 霍誉非注意到顾骋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自己的话吸引了,故意微微一顿,做出十分悲伤的样子。 果然顾骋立刻就把自己刚刚难过的那点小心思抛在脑后了,凑过来不停的抱抱他,不停的安慰他。 当然也很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霍誉非却不肯讲了。 他做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站起来把浴缸的水循环了一遍,催促顾骋脱衣服洗澡。 然后诱惑道:“剩下等你洗完澡出来再讲。” 顾骋被他忽悠的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准备拿钱包去“住酒店”的。 不过他快快洗完澡出来,也没有听到这个故事的后半段。 他一开门就看到霍誉非拿着他的钱包坐在靠近落地窗的躺椅上,正一张张翻找着什么。 并且一看到他出来,就把手里的东西夸张的护在怀里,扬眉而笑:“给了我就是我的了。” 顾骋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反问他:“我的钱包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 霍誉非在里面找了找,仍旧没找到:“钱包不是,但里面有个东西是……那张农行的卡呢,怎么找不到了?” 那一天早上被顾骋塞在手心里之后,就被悄悄放回对方钱包里了。 之后他们都不约而同没有再提这件事。 而这个时候被霍誉非提起,顾骋顿时觉得……很尴尬。 闷闷的问:“你要那个干什么。” 霍誉非就走过来:“你都给我了,难道还要收回去吗?” 顾骋没说什么,从对方手里抽回钱包,打开一个很隐秘的夹层,把那张卡取了出来。 拿在手里还没有几秒钟,就被霍誉非抽走了。 还特意跟他确认:“密码是我的生日,对不对?” 顾骋有点不知道要说什么。 尤其是他把对对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的一点小钱小心翼翼藏在钱包最里层,不得不被对方当面看到的时候。 然而霍誉非很郑重其事的又问了一遍。 顾骋不得不点头。 不光是这一张,他所有的卡都用的对方的生日。 顾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幸好霍誉非再也没有问别的。 他只是把卡片郑重其事的放进了自己钱包最里面,最保险的那个夹层。 继而对顾骋扬唇一笑:“是我的了。” 那笑容灿烂,彷如盛夏的烈阳。 炽热又不顾一切。 他说:“这是我的了。” 继而又说—— “你也是我的了。” 几秒钟之后,他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顾骋的手心里,郑重的说:“我也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这一章会不会有人看的很感动咩~~ 我自己感动了一把qaq 这两只情话技能都满点啊,顾宝是因为真心,霍宝是因为太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了。 我都觉得这篇怎么能这么甜。 最近总是走感情,没办法,刚开始谈恋爱嘛,剧情马上就跟上啦 第51章 醍醐灌顶 这一晚两个人睡得都很不安稳。 第二天一早,就被电话声惊醒了。 霍誉非从被子里钻出头,伸手摸到床头的电话接起来。就听见霍启东的声音,问他为什么还不下来吃饭。 霍誉非看看时间,七点刚过一点儿,好像也没有特别晚? 然而霍启东都这样说了,他立刻就答应,然后一翻身爬起来。 回头就看见顾骋睁着眼睛处于一种要醒不醒的状态。他又坐回去,靠近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骋看向霍誉非。 “跟我一起起床吃早饭,还是再睡一会?” 过了两三秒,顾骋目光才集中在他身上,然后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哪,立刻就坐起来了。 “你要下楼了吗?等等,我和你一起下去。” 霍誉非拉住他的动作,想了想,凑过去亲了亲顾骋的眼睛:“我觉得你挺困的,就再睡一会吧,不用担心,爸爸和宋女士我会解释的。” 顾骋摇摇头,还是很快爬下床洗漱。 他从盥洗室走出来的时候,不禁一怔。 他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霍誉非—— 简简单单的白色立领衬衫,冷灰色休闲长裤,侧身站在窗下微微皱眉整理着袖口,整个人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下,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但又让他觉得,这才是对方真正的样子。 不需要什么浮夸奢华的装扮,仅仅是这样简单又精致的一身。就把那些被廉价的“阿迪达达”含糊了的气质凸显得淋漓尽致。 顾骋在这一瞬间很清楚的意识到,霍誉非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没有什么比现在的样子更适合他。 他不应该去穿那些毫无剪裁的衣裤、去吃那些廉价而不卫生的路边摊。 他值得最好的。 顾骋微微呼吸了几下,觉得心情很混乱,但又很坚定。 好像突然之间空荡荡的前路有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他的那个目标从衣帽间里找到一身合适的衣服,转身递给顾骋。 “我的衣服呢?” “可能是拿去洗了吧?” 顾骋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霍誉非递过衣服之后并不离开,抱着胳膊笑眯眯看对方。 他们住在雍和宫那边,即使房子面积很小,对方换衣服的时候也都会自觉的回避一下,霍誉非突然这个样子,就显得很有攻击性。 这反而让顾骋那么点不好意思烟消云散了。 长眉一挑,二话不说干脆利落的脱掉了睡衣,很坦荡的把衣服一件件换上了。 霍誉非什么也不说,仍旧只是看着他笑。 顾骋换好衣服,稍微理了理,就忽然靠过去扶住霍誉非的腰,把他压在怀里短暂又凶狠的吻了吻。 然后才松开,面不改色的道:“我们走吧。” 霍誉非噗嗤一声笑了。 第67节 顾骋马上看向他,有点严肃的问:“你笑什么?” 当然是笑你啦。 霍誉非觉得顾骋就像是只雄孔雀,努力挺起胸膛开屏炸毛给自己壮声势。 但他摇摇头,故意道:“你总是占我便宜。” 顾骋扬眉。 霍誉非马上又道:“算啦,反正我的便宜也就只给你占。” 霍誉非眼睛都是弯的,嘴角含着一个小酒窝。 顾骋好久没看到他的小酒窝了,觉得心里痒痒的。 只可惜对方拉开了门,舒展着肩膀,走了出去。 他们一边下楼,霍誉非还一边开玩笑,再三向顾骋求证:“无论我爸爸和宋女士给你开多大的支票,你都不会抛弃我吧?” 顾骋关注的点显然不一样:“真的会给我开支票吗?” 霍誉非好无奈,凶巴巴道:“开了也不许收。不许把我卖掉。” 他假装生气的样子像是真的一样。 顾骋乐了。 问:“多少钱也不可以吗?” 霍誉非严肃脸:“多少钱也不可以。我很贵的。” “有多贵?” “反正只有你买的起。” 顾骋有点接不住这一句。 霍誉非就堵着他反复问:“答不答应?答不答应?” 好像两个人里反而比较紧张的是他一样。 不过到了小餐厅门口,霍誉非动作就规矩了起来。 小餐厅里只有霍启东一个人,正坐着看报纸,看见他们进来,抬了抬头,直接绕过小儿子,和客人示意了一下。 顾骋从容点头,恭敬的问候了一声,坐在霍誉非身边。 但事实上,刚刚被霍誉非安抚下去的那么点紧张又开始冒头了。 霍誉非在桌子下面准确的找到他的手,握了握,然后松开,请人把他们俩面前的西式餐具换成中式的。 因为要照顾他的口味,霍誉非在家里大都吃西餐。 看见霍启东在注意这一点,霍誉非就说:“我陪爸爸吃中餐嘛。” 然后又问:“宋女士呢?” 霍启东平时是不管他这样称呼的,这时候却特意纠正:“好好说话。” 霍誉非摸摸鼻子:“妈妈呢?她怎么没有下来。” 霍启东说:“宋……你妈妈她不太舒服,多休息一会。” 霍誉非就遗憾的摇摇头:“我还想正式介绍顾骋给你们认识。” 霍启东不以为然:“早餐桌上就很正式了吗?” 他说完这一句就不再理会霍誉非,转而问顾骋专业、学习,平时的兴趣爱好,还有以后的打算。当然这些他早就知道得非常清楚了,所以也特意的绕开了许多敏感的话题,比如顾骋孤儿院的出身,无父无母的窘境。 霍启东暂时对霍誉非的小男朋友还没有什么看法,他受到的教育和本身的教养也不能够让他做出有失礼节的事,尤其对方还是作为霍誉非的男友的身份第一次来家里做客。 而霍誉非昨天晚上还受伤了。 想到这里,霍启东的目光就又转回到小儿子身上:“怎么穿的这么薄?胳膊上疼不疼,有没有好一点?” “昨晚顾骋帮我洗澡,没有碰到水。”霍誉非特意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左臂,眉头轻轻一皱,还是说,“已经好很多了。” 霍启东怎么会不知道他在耍什么小把戏,轻轻一哼,转而问起霍誉非最近的忙的事,突然提到了那个培优基金的运行情况。 霍誉非连忙捡着重点回答了一下,然后就轻轻一咳,转移话题:“爸爸,这一次的事情确实是我不小心,我希望能自己来处理,可以吗?” 霍启东动作一顿,然后点了点头:“可以。” 霍誉非有点惊讶。 然后他很快就知道“可以”是什么意思了。 短短一个晚上,两名袭击他的黄发青年就对自己受人指使跟踪并“袭击”霍誉非的事实供认不讳,很快就将赵阳抖搂了出来。 b市本身就是国家政治经济的中心,涉黑势力很弱,不成气候。但毕竟这世界黑色的一面在哪里都存在。赵阳从小沉迷于江湖义气,因为家境宽裕,手上零花钱也多,自初高中起就和所谓的“黑道大哥”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赵阳家里做建材的,因为有门路,生意很火。他和颜清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颜清的母亲也姓赵,和赵阳的爸爸还有一点八杆子打不到的亲戚关系。赵阳小时候两家走动还很多,但后来颜正则升迁,搬家了几次,渐渐联系就少了。当然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颜正则那些“读书人”的清高,就算赵阳家里再有钱,他也不怎么看得上。 但赵阳一直对颜清非常照顾,对待她和亲生妹妹也差不多,从小就为她和别的男生打架,一度甚至没有人敢靠近颜清。后来上高中,两人分别读了不同学校,这种情况才渐渐改变。 “赵阳他在学校表现的都很优秀,还是他们学校的学生干事,上进也努力,没有什么坏心思的,他只是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无论什么样的赔偿条件我们都接受,请你们千万给年轻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赵阳的父亲非常会说话,也极能掌握其中的分寸。 他说着就站起来,朝着一圈人反复鞠躬。 赵阳的父亲年纪也大,虽然是做生意的,但是穿得干净却质朴,反而更加像是一个收拾打扮之后进城的农民。为了惹出祸事的儿子不停的向别人恳求、道歉,看起来很令人心酸。 霍誉非站在单反玻璃之外,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小屏幕,同时也传达着里面的画面和声音。除了嘴角边天然的一点笑意,他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关磊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对方,他和霍誉非有不少接触,但都是公事公办的性质,至于这位“三少”究竟是什么样的脾性,他也仅仅是前一天晚上在车上被对方揶揄的时候摸到了一点边角。 也不能说锱铢必较吧,但大概很少人能够让他吃亏。 所以他很知趣的不发表看法,等待对方做出指示。 但是霍誉非一直都没有说话。 他觉得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不论赵阳的父亲表现出如何的舐犊情深,赵阳确实做了很多不对的事情。比如anddy那件事,压根不能够用“脑子转不过弯”来轻飘飘抹平。 那是犯罪。 那是要毁掉一个人,并且还很恶毒。 霍誉非看着赵阳的笔录和问询记录,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无法无天。 大概是一个人能够动用的社会资源超出了他自我控制的范围,就容易膨胀。 但是这种“膨胀”也不过是一戳即破的气球,现在就刚好撞在了针尖儿上。 霍誉非嘴角弯了弯。 关磊被他笑的莫名其妙,又心里毛毛的,但是他们的律师刚刚来找他确认,这件事后续要怎么处理。 他必须得从霍誉非这里拿到一个答案。 终于还是轻轻咳嗽了一下,试探道:“三少?” 霍誉非马上转过头:“嗯?” “这个事情……你看?” 霍誉非伸出手指在单反玻璃上点了点:“你们处理的已经很好了,爸爸却说可以交给我来处理,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关磊表示:“我不了解先生的意思。” 言下之意是你们父子之间的交涉当然只有你们父子本人知道了。 霍誉非叹了口气:“所以我也在想呀,或者说,这件事并不光是赵阳……” 其实他说的“交给我来处理”其实是想把事情和顾骋说一说,让他也了解一下人世险恶,比如赵阳想要害他真正的原因并不是他和颜清分手,怎么样的伤害了颜清的情感和自尊,而是他手中握有比顾骋要多的资源。 所以他就有这样的权力了吗? 从公平公正从道德法律从社会契约……当然没有。 但是实际上,在很大的情况下,他都在实际行使这种不正当的权力。 谁能阻止他呢? 只有那些掌握资源比他更加多的人。 这有违自由和公正的意志,但却又实实在在存在于现实。 就像表面上一尘不染的b市,也照旧有许多肮脏的小角落一样。 霍誉非希望顾骋能够看清楚这些,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就能聪明的绕开那些肮脏的角落,不要弄脏了自己的鞋子。 对霍启东来说,如果不是霍誉非意外受伤,赵阳这样的人压根不值得入眼。而霍誉非从小到大学到所有让他得以成为霍誉非的东西,也不会让他对这样事情有太多感慨。 但顾骋就不同了。 他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眉头蹙得很紧。 霍誉非对这件事解释很少,直到听到律师说的话,以及赵阳父亲的种种解释。他才慢慢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赵阳……也就是颜清的朋友,因为颜清打抱不平,想要给他一点教训。 anddy的事情他运气比较好,而昨天晚上霍誉非显然运气就不是那么好了。 在得知了事情竟然是这样子的之后,顾骋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一直没有说话。 这件事对他的震动很大。 霍誉非曾经问过他,有没有怀疑过什么人在陷害他。 他说他想不到。 是真的想不到。 在颜清的事情上,他也问心无愧。 现在却忽然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很简单了。 他觉得问心无愧不假,但奈何别人却觉得“你欠我”。 然后肆无忌惮的以此为凭证来伤害你。 为什么? 因为你们的标准不一样。 为什么有的人“标准”很高? 第68节 因为有更高的社会地位、更多的人脉关系、或者仅仅因为更加有钱? 也或许是你的“标准”太低了。 顾骋心脏收紧了一下。 所以他喜欢的人会因此而受伤,而他无能为力。 这让他意识到了这个世界,除了冷漠之外,还有另外一幅冷酷和不屑的面孔。 所以,人不能庸庸碌碌的活着。 顾骋默默的握紧了手心。 霍誉非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如果知道顾骋的想法,可能还要高兴一下,这也勉强算是尽到了自己的“教育”目的? 但是这个时候,他明显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按在玻璃上的手指用了用力,压出一片重重的痕迹。 “关磊,请我们的律师和赵阳那边的人再聊一聊。” “好的。” “重点在于,帮助对方梳理清楚赵阳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如果事情继续发展下去的话……”霍誉非手指在玻璃上画出一个圈,刚好把赵阳父亲整个儿圈了进去,“可以说的严重一点,反正我也乐意多花点代价。然后就是坦白从宽了,问一问赵阳的父亲,还有没有什么情况要交代,我总觉得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 很快,他们也就知道。 这事儿也确实不是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顾骋:……等等,你好像瞒着我很多事?是不是你在悄悄帮我?你还做了什么?还有……我发现我最近运气很好,跟你有没有关系? 霍誉非无故的眨眨眼睛。 顾骋艰难的转过视线,硬邦邦道:这一招没有用。 誉非弯唇笑了:宝贝。 顾骋:……嗯? 誉非:我爱你。 第52章 为了我吗? 两个黄头发的小青年一个二十多岁,另一个就是划了霍誉非一刀的那个,还有三个月才满十八。王宇作为律师在这里操作的余地就不是很大,关磊问他的态度,就是想知道这件事的处理方向。 霍誉非真正在乎的不是这两个人,而是赵阳。 于是律师后面的工作就变成和赵阳的父亲沟通。赵阳的父亲请的律师在业内也有一定名气,本来极其反对赵益和王律师直接接触,但后来略微知道了一点内情,也就不发表看法了,并且私下里和赵益交流过,这件事如果想要处理好,恐怕还是要从受害人这边下手。 赵阳的父亲仍旧固执己见,坚持表示赵阳只是激情犯罪,一时不理智,绝对没有害人之心的。 但第三天,那两个黄头发的小青年主动透漏了一个重要的犯罪情节,就是他们之所以跟踪霍誉非,并不是简单的“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而是打算摸清楚他和顾骋的作息规律,趁他们不在溜进家里安装针孔摄像和音频采集工具。他们还交代出自己窝藏作案工具的出租屋,警方很快就找到了那些非常昂贵也非常先进的窃听录像装置。 因为仪器太过先进,民警最开始都没有搞清楚这些东西是什么,专门请了高校做电子通讯研究的专家以及专业的翻译,才弄明白机器说明书上德文的内容。 对于这些东西的来历,毫无疑问,以这两名小青年的身份是不可能搞到的。 只能是来自赵阳。 而两名青年也对此供认不讳。 赵阳刚开始还不承认,但除去两名青年的指证外,他们又拿到了赵阳最近几个月以各种渠道,伪装第三身份、化名,或以他人名义经手的入境清单。清清楚楚的搞明白了这些东西的来路,并且给赵阳还加上了一条逃税漏税。 这些并不是非常严重的罪名,赵阳的父亲本可以继续坚持下去。 但他却立刻改变了主意,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联系警方,而是私下里通过自己的律师找到了王律师。 赵阳被带走的当天晚上,赵益就动用了自己手中所有的力量帮助赵阳打点。 但并不顺利。 这让赵益嗅出了事情的不同寻常。 因为手中流动资金不足,他把自己名下的两栋楼抵押给了亲戚朋友,套来一大笔钱,开始积极的游走和各方打点。 赵益能够把生意做这么大,绝对不光是因为他的“门路”和“关系”,能够在事情还没有明朗的时候看出危机,豁出这样的代价,不是人人都能承受得起的。 但还是晚了点。 到了第二天,赵益准备的钱就已经完全送不出去了。 所有那些平日打点的关系,不是含含糊糊的隐晦解释,这一次的麻烦恐怕有点大,就干脆直接不接电话。 而这一次事情出现转机的速度,以及两名青年供认的速度都……太快了。 要不是对赵阳做的事有些了解,赵益简直都要怀疑这是有人做好的套。 赵阳自己毕竟也不干净,他们稍微调查了一下,就拿到了不少证据。 王宇看过之后就表示,这些东西都很有发挥的余地。 不过这个时候赵益找上了门,透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那就是赵阳之所以花费这样打的精力和金钱,想尽办法陷害顾骋……和霍誉非。 是因为受到了别人的委托。 而据赵阳的父亲说,委托……或者说指使赵阳做这件事的人,就是颜清。 不久之后,赵阳也承认了这个事实。 不过他表达的方式就和赵益完全不同了。 他说教训顾骋是他自己的主意,顾骋的行为对颜清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他就提出要帮颜清“打抱不平”,给顾骋一点教训。尤其是按照颜清的说法,顾骋在赵阳找过自己之后,给予她很大的“羞辱”。赵阳得知这个情况,就觉得自己有责任要帮颜清“出气”。 他最开始的想法是,找几个“江湖朋友”把顾骋修理一顿,再威胁吓唬一下,让他“学会怎么做人”。但颜清马上就否决了这个主意。 然后透露了一件事,那就是顾骋之所以跟她分手,是因为顾骋自己是同性恋,并且还交了一个“男朋友”。 赵阳马上就非常反感,觉得很恶心。 所以在颜清提出,“拍一些顾骋是同性恋的证据”好让她“揭穿对方真面目”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不过在些这之后,赵阳马上就“很有义气”的将后面所有的安排揽到了自己身上,表示这些“完全不关颜清的事”,都是他的注意。 赵益在看到自己儿子的问询记录的时候,差点没背过气去。 明明之前通过律师已经给他交代好了,竟然一上场就擅自改了台词。 非要给颜清开脱也就罢了,但你为什么要扯上受害人,扯上同性恋? 这个时候同性恋在国内还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身份,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很严重的侮辱,在一些小地方,或者二三流的学校,一旦爆出同性恋的身份,轻则取消评奖评优,重则直接退学退岗。 而赵阳他不但在谈话中反复强调顾骋的取向,还甚至于把霍誉非称之为顾骋的“姘头”。 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赵益冷汗唰一下子就从背上流了下来,全身上下瞬间没有了温度。 而霍誉非看见这两个字,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们坐在床脚下的榻榻米上,对面的墙壁上打开着一块很大的投影,正在放一部外国的电影。 顾骋上大学之前几乎都没有接触过任何娱乐活动。 从小到大去过寥寥几次电影院,都是学校组织看一些像是《一个也不能少》《雪山(长征精神永存)》之类的宣教片。对于那些耳熟能详的明星和经典电影,他一点概念都没有。 刚好这几天霍启东也不许他们回“家”,霍誉非想起自己房间里有高清影院,就拉顾骋来恶补一下经典老片。窗帘拉起来之后,房间里光线就很暗,坐在榻榻米上靠着床脚安置的软垫也很舒服。 尤其是顾骋忽然发现,电影真的很好看,很有意思。 高中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任何分心的余地,尽可能的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一个是因为高中的课程更难,竞争压力更大。另一个是因为他是走读。 每天在路上就要花费两三个小时,而回到福利院之后,又根本没有能够让人安心学习的环境。所以他一丝一毫都不敢松懈。 顾骋的初中是在京安福利院所属片区的一个初级中学上的,学校按照他的情况减免了全部学杂费用。当时他们福利院还在上学的小孩都归属同一所初中。京安区已经是b市市郊,几乎可以说b市的卫星镇了,这里的教育质量当然不可能有多好。所以,尽管顾骋初中的时候在学校每一次成绩都稳居第一,甚至甩开第二名三四十分,全市统考的时候也只排到一百多名。 但他很努力。 当时京安福利院的孩子没有哪个人像是他一样,能够这样早,这样清醒的认识到,什么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当然,就算别的人意识到读书的重要性,恐怕也很少有人能像他这样能吃得下苦,忍得住寂寞。 大概在那个天真烂漫、充满幻想的年纪,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够看到自己和别人的不一样。 或者说,自己所在的世界和别人不一样。 他们还以为世界是一块长满了鲜花的草毯。 所有人在一起跑来跑去。 但这些都是幻觉。 世界不是扁平的。 它有很多很多的层。 一层和一层之间的隔膜透明得像是不存在,却又坚不可破。 每个人一出生就被丢到了自己应该在的位置。 有的人家境优渥,即使成绩次次垫底,也照样无忧无虑,最多被训斥几句,长大之后照样能在父母安排下,握着几套房子过极为安逸的生活,所以他们主张“学习无用”。而有的人,出生在一片肮脏破败之间,所谓的“应试教育”就让他能够逃离这种生活的唯一孔隙之光,而且只有那么很小很小的一点。 就算是拼尽全力也都未必能抓住机会,更遑论无忧无虑而不自知呢? 也或许努力有时候就能换来好运气。中考的时候,他超常发挥,考到了全市第九名,被几所重点高中抢着要。顾骋从中挑选了奖学金待遇最为优厚的一所。 按照中考的成绩排名,他一进校就被安排到了宏志班。宏志班名义上是为了经济困难的优等生特设的班级。但因为当时b市的政策,所有的高中都不允许设置“重点班”将学生区别对待,所以宏志班就变成了变相的重点班,所有学生挤破脑袋都想进。 而学校行程竞争机制,每个月根据月考排名重新分班。宏志班本身就是由中考前几十名的学生组成,竞争压力很大,而这所高中又是b市最好的几个高中之一,学生的平均水平就很高,再加上他们课外各种名师辅导补习, 刚刚升入高中的顾骋还没有完全适应那种学习的节奏,第一次月考就差点掉出去。 对其他同学来说,一次没考好掉出去没什么,下个月考回来就是。 但他不一样,当初的协议内容是,只有他一直保持成绩不掉出宏志班,才能够享受优厚的奖学金待遇。 “一直保持”的意思就是,一次都不能够掉出去。 他压力很大,加上自己基础又弱于其他人一些,几乎整晚整晚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怎么样能把成绩提高上去。 甚至还想了许多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第69节 那段时间他过得很艰难,但终于还是熬过去了。 并且还把很多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 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 他改变了曾经的名字,从“顾承岳”变成了“顾骋”。 于是有了后来的他。 有时候回头想想,顾骋也觉得上天对他还是有一点眷顾。 高考超常发挥,以很高的分被p大录取。 顾骋一直都很没有安全感。 直到自己真真正正离开京安,搬进了p大的学生宿舍,还在不断的自我怀疑—— 这会不会是假的? 会不会一觉醒来,就有人通知他搞错了? 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珍惜,对大学,的态度和其他同学也不一样。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大学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生活,而且这种生活比高中要安逸许多。 但顾骋很耿直的认为大学就是来学习的。如果没有充分利用这里的资源和时间学点东西,就非常有罪恶感。尤其他还要做各种兼职来缴纳学费和维持生活。 是了,他那时还想多赚点钱,对女朋友好一点。 所以他唯一看过的三部电影,两部是和颜清“约会”的时候被拉去看的,还有一部是用了整整一个学期,在学校机房做作业偷懒时,每次十几分钟分了许多次看完。 直到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当时看了哪些内容。而在当时,他也并不觉得电影多么有意思。 还总觉得,花几十块块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有点太划不来了。 但是他现在想法已经完全不同。 谈恋爱怎么能不一起看电影呢? 他其实都有点想,现在就拉着霍誉非去电影院,买着一大盒爆米花。 如果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合适的话。 霍誉非就对投影在荧幕上的这部《美丽心灵》没有什么兴趣。 他看着看着就有点困,打了个哈欠,一边看看荧幕,一边低头看看手机查收消息。不知不觉就靠在了顾骋肩膀上,又不知不觉把脑袋放进了对方脖子里。 顾骋觉得特别痒。 不光是脖子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就听到对方控制不住的“噗嗤”了一声。 然后就把整个下巴埋在他脖子里,闷闷的笑了起来。 顾骋被他弄得痒得不行,却又不舍得把人推开一边,只好不停的往后缩脖子。 霍誉非也发现了,就把脸拿开一边,然后笑声就再也藏不住。 “宝贝,你看……看这个。”他努力的咳嗽了几声,掏出手机来给顾骋看上面传来的邮件。 手机屏幕比较小,偏偏顾骋觉得这是正事,还要从头看,半天都看不到重点。 霍誉非不耐烦了,干脆又把手机收了回来,一边跟他简单的复述赵阳供述的话,一边乐不可支的又靠了上去。结果笑得太开心,差点靠了个空。顾骋就伸手接了一把,顺势把他的脑袋压在怀里,让他整个上半身都枕在自己伸直的腿上。 霍誉非还想爬起来,不过这个姿势不太好用力,很快又被镇压了。 他索性就笑眯眯的又枕了回去,调整着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同时快速的解释清楚情况,拿着手机给顾骋看重点。 顾骋目光从上到下掠过,忽然就一顿。 然后脸色就冷了下来。 他嘴角柔和,鼻梁高挺,双眼也顾盼有神,却偏偏不是十足温柔的容貌,但凡不笑的时候,一双锋锐的长眉就平添十几分凌厉,让人望之却步。 而在他明显生气的时候,这种气质就更加明显。 霍誉非心里微微一叹,还是翻身坐了起来,伸手去捏捏对方的脸蛋,简单粗暴的把冷冰冰的表情给破坏了。 顾骋被他在脸上捏出了一个红印子。 而他在把目光转向霍誉非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温柔的不可思议,配着那个红红的指印,看得霍誉非都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良心不安,觉得自己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但仔细想想,顾骋本来就该给他欺负。 反正无论怎么来说……大家都不吃亏不是? “生气什么呢?”霍誉非摇摇手机,笑眯眯的,“你不觉得太好玩了吗?赵阳这个人还有几分真性情的味道,竟然硬着头皮要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你猜他是不是喜欢颜清?所以对你是‘夺妻之恨’?” 顾骋看见霍誉非毫不介意的样子,眉头也渐渐松开,而且霍誉非的话很有用的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荧幕上进行到关键剧情的电影也没有吸引力了。 他接过霍誉非的手机,开始从头到尾非常仔细的研究。 霍誉非有点无聊,就把那部《美丽心灵》暂停了,然后站起来伸伸懒腰,下楼去拿了个果盘,顺便活动一下身体。 接过等他上来的时候,顾骋竟然还在抱着手机研究。 霍誉非捡了个草莓塞进对方嘴里,“还没看完?” 就看见顾骋开口想要说什么被草莓给堵住了,两三下吃下去之后才重新开口:“如果说颜清恨我跟她分手,而赵阳也因为颜清对我心怀怨恨,那他们为什么要针对你呢?” 顾骋像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后面这个计划是颜清提出来的,我感觉与其说是想要抓到我是‘同性恋’的证据,不如说是想要抓到你的。而那两个跟踪的人,很可能本来就是为了跟你。但是——”顾骋表情有点迷茫,“为什么呢?” 霍誉非挠了挠脸。 他还真的知道为什么。 颜清被他在李泽的酒会上戏弄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被传了出去。虽然含糊了霍誉非和李泽的身份,但被嘲弄的主人公是颜清这件事却是毋庸置疑的。 其实如果没有人知道才是奇怪。 颜清当时以为的,只要她忍气吞声把表面文章做好就能粉饰太平的想法是在是太过于幼稚。 眼睛亮的人太多了。 尤其是,霍誉非也没有太过于掩饰自己态度的时候。 而李泽身为酒会的主人,也理所当然站在了霍誉非一边。 那么根本不需要做出判断,所有人就知道自己的立场是什么了。 颜清不但被很多个圈子拒之门外,更几乎成为了一个笑话。这对颜清来说太难以接受,也难以容忍了。 霍誉非的那一句“我们不合适”几乎成为了扎在心底的一根刺。 所以如果是颜清要这么做,霍誉非觉得理所当然。 不过对于他来说。 就像那句轻飘飘的“不合适”所潜藏的潜台词一样,即使是作为对手,颜清也不配。 最多能搞出的,也就是这样的小手段了。 所以他不在乎。 顾骋还在认认真真的排除各种可能。 颜清算计他是一回事,但涉及到霍誉非,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打个比方,霍誉非就是他的逆鳞。 然而在又被塞了块水果,不得不抬起头用眼神向对方抗议的时候,顾骋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什么地方,而霍誉非是什么人。 他福至心灵,问:“你是不是对颜清做什么了?” 霍誉非抬眼望天花板,然后又低头吃水果,就是不看顾骋。 顾骋越来越觉得有可能。 但他关注的重点根本不是霍誉非做了什么,而是—— “为什么?为了我吗?难道……你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我了?” 第53章 两个人的 霍誉非正在往嘴里塞草莓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然后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又往嘴里塞了一颗。 顾骋拉住他的手腕,又问了一遍:“是不是?” 霍誉非笑眯眯的不说话,突然把自己手里的那颗草莓塞进了对方嘴里。 “甜不甜?” 顾骋皱眉点点头,很快咽下去:“挺甜的。” “那再吃一颗。”霍誉非猝不及防又喂了一颗进去,同时把暂停的电影继续。 这套高清影院效果很好,马上,立体的声音效果就充满的整个房间,而巨大而具有冲击力的画面也很容易吸引人的注意力。顾骋多看了眼屏幕,不由得就松开了抓着霍誉非的手。被剧情吸引了进去。 霍誉非就一颗接着一颗、不停的给顾骋喂水果。 顾骋看得很专心,常常不小心舔到他的指尖,他也一点都不在意。直到感觉自己投喂的量差不多了,才停下来,随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指。 过了一会儿悄悄站起身,想溜出房间,被顾骋发现了。 伸手又把电影暂停了:“你要干什么去?” 霍誉非就拾起那个吃了一半的果盘:“我把这个送下去。” 结果顾骋一部电影看完都没有等到对方回来。 霍誉非正在下面和宋誉莱说话。 他把果盘送回厨房,顺便给晚饭添了两个顾骋爱吃的菜,一转出来就碰到了刚刚回家的宋誉莱。 霍誉非微微有点吃惊,因为对方还带回来了一位男士。 难道宋誉莱真的谈恋爱了? 第70节 他玩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掠而过,就落回宋誉莱身上:“姐,可算看到你回家啦。” 宋誉莱心情很好的瞪了他一眼:“好像每天不着家的人是你吧?对了,爸爸有没有定下时间?” “再过几天?”霍誉非想了想,“今天14号,还有六七天过年,爸爸上次说要提前两天过去,见几个朋友。” “那我们晚点到也不要紧喽?”宋誉莱解下了脖子上穿在最里面的一小个皮草,整个人都轻松的上下跳了跳,“誉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爸爸呢?是不是在书房,我要去找他。” 霍誉非连忙从口袋里伸出一只手,无奈的拉住她:“别啊,姐,总要先为我介绍一下你带回来的客人吧?”他对着那个青年笑了笑。 对方也马上回以他一笑。 霍誉非这时候忽然注意到,这个人长相很出色。 因为宋女士的母亲,他们的外祖母是俄罗斯美人。准确点说是乌克兰人,宋女士五官就非常好看。霍启东虽然是纯粹的亚洲血统,年轻时也很英俊。所以他们几个子女长相都不差,其中霍誉非混血的痕迹最为明显,高鼻深目,显得十分深邃。 他小时候照镜子,偶尔也会觉得自己挺好看的,但后来长大就渐渐没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感觉了,也可能是周围外国人多一点,让他的审美有点模糊了。 回国以来,除了顾骋,还是第一个有人让他觉得“好看”的。 于是目光就在对方脸上停了停,好奇道:“姐,你该不会带了个大明星回来吧?” 宋誉莱就欢乐的笑了。 她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在外面冻的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对霍誉非介绍道:“这是我的男朋友。” 霍誉非惊讶了。 他夸张的上下打量一圈宋誉莱:“二姐谈恋爱了啊,竟然都不告诉我。” 宋誉莱推开他:“跟你说有什么用?” 霍誉非挑挑眉毛,不说话了。 宋誉莱抬起手看看时间,然后张望了一下楼梯,就匆匆对霍誉非丢下一句:“帮我招待一下尹哲,我去找爸爸。” 霍誉非都没来得及说什么,很无奈的看着她的身影一溜烟消失在楼梯上。 只好摸了摸鼻子:“你看我姐这么大大咧咧,都还没给我们互相介绍。我是……” “誉非对吗?”尹哲主动朝他伸出手,大方道,“我和誉莱是同学,常常听她提起你。” “真的?请千万告诉我这句是客套。宋誉莱提起我,绝对不会有什么好话的。” 尹哲忍俊不禁。 霍誉非歪了歪头,觉得长得好看的人一颦一笑都非常好看。这让他想起他们家顾骋了。 但是霍誉非又不可能把客人丢在这里。 其实也不是不能。 但是……他又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 刚刚高调“出柜”还把男朋友带回家的霍誉非,觉得自己最近这段时间还是老实一点比较好。 他们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就听见尹哲问他:“怎么了?” 霍誉非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我姐眼光真好,你们是同学?”他笑眯眯的把胳膊肘压在膝盖上,显出一副专注的样子,倾身和对方聊天。 不知道宋誉莱在楼上和霍启东说什么,竟然一下就说了这么久。久到霍誉非已经把尹哲从小到大在哪里上学了解得一清二楚,还是没有见到宋誉莱下来。 霍誉非都想回房间了,他的小兔子还一个人在上面看电影呢,也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他不见了。 当然察觉到了。 不但察觉到了,还有点急。 顾骋在挺大的卧室里面转了个圈。如果不是在霍誉非家里,他恐怕早就下楼去找霍誉非了。 虽然霍誉非的父母态度都很客气,但顾骋肯定不会觉得对方是真的喜欢身为霍誉非“男朋友”的自己。 这是他真正忧心忡忡的地方。 霍誉非这样的家庭,怎么会纵容儿子交“男朋友”呢?虽然从来没有说出来,但顾骋其实挺不安的。 大概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个样子,总是会忍不住考虑很多。 过去的事,现在的事,未来的事。 全部都变成了两个人的事。 你做的每一个计划,每一个决定,都给对方留有独一无二的位置。 你会去考虑他考虑的,去顾及他顾及的,关心他关心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 当然霍誉非只是下个楼而已,但顾骋最近都比较希望能时时刻刻和对方呆在一起。 他都觉得自己有点开始黏人了。 这好像不太好? 不过据说刚刚开始谈恋爱都是这个样子。 顾骋有点不好意思的找了个理由。 很神奇的是,像是这样的小心思,他当然不可能说给霍誉非。但好像无论他在想什么,对方都一清二楚似的。 只是这一次没起作用。顾骋看了看时间,都已经一个小时了,霍誉非还没有回来。 刚刚很有意思的电影也变得很无聊了,他拉开门下了楼。 这个时候,宋誉莱正在和霍启东据理力争。 据理力争的对象就是她新找的男朋友。 因为家族里的一些原因,霍启东和宋国珍结婚之后,在澳洲居住过一段时间。宋誉莱就在墨市出生,小时候在霍璋祚身边长大,家教很严。回国之后,霍誉非出生又被查出自闭,霍启东对自家小孩关注度直线上升,几乎把宋誉莱养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但也只是几乎,大家闺秀终究只是表面上的样子。 宋誉莱上高中起交男朋友,这也没什么,但频率和速度都有点太快了。霍启东当时还心烦过一阵呢,后来发现她只是叛逆期爱玩,自己还是有底线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了。 按道理大学之后正式成年,等于是拿到成人世界的通行证,家里的管束会少很多,宋誉莱应该会折腾得更加厉害才是。 结果呢,宋誉莱反而不像之前那样爱玩爱闹,也更不像小时候那样讨厌霍誉非,不但会常常飞去澳洲、英国看望他,还把自己关注的重心放在了理想和事业上。 霍启东挺欣慰,觉得自家的娇娇女终于算是长大了。 结果对于应小芳事情的处理,就让霍启东看出来,宋誉莱其实还很幼稚。尤其是他最近得知,宋誉莱其实还一直在用自己的零花钱补贴应冬梅的时候。 军总医院已经为应小芳提供了最全方位的治疗,宋誉莱给予应梅东经济支援,并不是必要的。 霍启东觉得养小孩实在太操心了。 他不禁有点懒得维持父亲的威严,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头:“我明白你说的喜欢他,但是家里的规矩你忘记了吗?这个尹哲是什么样的人,你就这样带他回家合适吗?还是说——”他严肃的看向宋誉莱,“你已经考虑好打算和他结婚了?” 宋誉莱一时没有说话。 霍启东说:“那么,你尽快送他离开,我和你妈妈都不会见他。” 对他们家的人来说,结婚是一个非常重大的人生决定。就算宋誉莱再任性也不会莽撞的做下决定。因为这涉及财产认定、分割、变更一系列复杂的问题。为了避免一些法律上的麻烦,他们都必须执行非常复杂的婚前协定,尤其是当你结婚的对象和你明显不在一个阶层的时候。当然,如果你选择放弃所有你应当继承的家族财产,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按照家里定俗成的规矩,一旦你把对方正式的带来家里,基本上已经代表着你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霍启东这个时候还宁愿宋誉莱多玩一玩。 因为这个尹哲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适合的结婚对象。 霍启东有着很深的门户之见,认可高嫁低娶,尤其是宋誉莱从小就被他捧在手心里,就更不认为她和这个尹哲走在一起会有好结果。 因为差距太大了。 但你说霍誉非? 小儿子干脆已经直接跳出男婚女嫁的范畴了。 霍启东觉得最近都挺烦的。 而霍誉非也挺烦的,他不着痕迹的看过好几次时间,无论如何都觉得自己已经非常有待客之道了。 对方也绝对没重要到让他把自己的男朋友一个人丢在楼上和他聊天这么久的地步。 等等,男朋友? 这几个字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又很快被他忽略。 霍誉非想,他要在两分钟之内结束谈话。 然后一抬头就看见楼梯上的顾骋。 他们四目相对,顾骋用眼神询问了一下,自己过来是否合适? 霍誉非开心的点点头,直接站了起来。 尹哲的目光也落在了顾骋身上。 有点惊讶也有点好奇。 惊讶大概是因为霍誉非发自真心的热情。 好奇则是他从来没听宋誉莱提起过这样一个人。 不过霍誉非没有向他介绍,他开心的捉住顾骋的手:“你看完电影了?” “还没,看你好久没回来,我下来看一看。”顾骋的目光飘在尹哲身上,又很快收回,重新看向霍誉非。 霍誉非笑笑:“我招待客人呢。” 他这么说话的同时还用手习惯性的摩挲着对方手腕上凸起的那块骨头。好像一点都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暧昧。 尹哲的目光微妙起来。 刚好宋誉莱慢腾腾走下楼。 看见顾骋的那一秒,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礼貌的和他打招呼。 霍誉非对她的冷淡有些不高兴了,玩笑般抗议道:“我陪尹哲聊了这么长时间,你对顾骋是不是也应该更好一点?” 宋誉莱心情不大好,只是又向顾骋笑了下,说要“下次请他吃饭”。 霍誉非嘴角还是翘的,笑意却收了收,拉拉顾骋,说今天还没有陪凯撒玩。 尹哲看着两个人一起离开的背影,眼睛里的微妙直接变成了不可思议。 第71节 凯撒自己在一楼有一个房间,霍誉非和顾骋来到小花园的时候,凯撒已经被带了出来,欢快的摇着尾巴等他们。 一见到霍誉非就激动的想要扑上来。 不过他现在的体型和当初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霍誉非摆出一个“嘘”的手势,等它安静了下来,才笑眯眯的走过去,在小金狗的脑袋上鼓励的揉了揉。 外面还是有点冷的,他们都懒得穿外套。 好吧,准确说犯懒的是霍誉非,也是他一定不许佣人拿衣服来。 顾骋虽然不怕冷,但在外面呆了这么一会,手就从指尖开始冰凉了起来。 霍誉非就把他凉冰冰的两只手握在手心,然后又拢进怀里。 凯撒则在他们脚下不停的转圈,从他们俩之间的缝隙穿梭来去,厚厚的金毛蹭得腿上都痒痒的。 霍誉非一边给顾骋捂手,一边用脚陪凯撒玩了一会儿。 拉着顾骋以他为圆心一跳一跳的兜圈,没一会两人身上就热了。 顾骋猛不丁的又问了一遍:“所以呢?” “所以什么?” “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喜欢我?” 霍誉非就知道顾骋不会这么容易忘事,但仍旧装傻:“那个时候是哪个时候?” 顾骋看着他挑挑眉,玩味的意思非常明显。 霍誉非就叹口气,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是了是了,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可以吗?” 顾骋默默的计算了一下,七个,好像赚到了? 虽然质量不是很高的样子,但是至少数量上取胜了? 他眉眼一弯,微微笑了。 霍誉非也笑了,突然靠近了一点,又一点:“等事情处理完,我们就回‘家’住好不好?我爸爸妈妈我会解决的,只要你到时候不要轻易收支票,其他的我都能解决。” 顾骋故意道:“多少也不能收?” 霍誉非一本正经:“多少也不能。” 其实说要处理也已经没有什么好处理的了。 在赵阳供认之后,他们顺藤摸瓜又找到了许多证据,等待两个人的都将是比较漫长的牢狱之灾,不光如此,颜正则也受到“牵连”,仕途上出现了问题。 这些事情的行政流程都进行得顺利。 格外顺利,大家都想在年前解决问题。 顾骋得知最后结果,微微有点诧异,大概没有想到量刑这样重。 但这两人的量刑绝对是有法律依据的,为了找到切实的证据费了不少心思的关磊可以对此拍着胸脯做保证。 这件事让他对霍誉非有的行事风格了一点初步的认识。 首先,很谨慎。 非常的谨慎。 所有的程序都切实可寻,没有留下一点可能的把柄。 其次,就是……很理智。 不是那种为情绪左右的人。 就比如赵阳的父亲表现的多么心酸,颜清这样的美人哭得多么伤心,以及他们怎样的苦苦哀求。他都没有一点感情用事和心软。 因为以霍誉非的位置,“心软”几乎不需要什么成本,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手松手紧的问题。似乎手松一点儿,对他自己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当然关磊并没有觉得霍誉非身为受害人,让赵阳和颜清身陷囹圄,颜正则仕途腰斩,赵益面临破产……有什么不合适的。 这没什么不合适。 本来就应该这样——不轻易与人为敌,但倘若出手,就要不留余地。 关磊觉得诧异的是,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出……霍誉非是这样的性格。 至少从他表现出来的……以及交男朋友和家里高调出柜来看,完全不像是这样的人。 关磊有点耿耿于怀,仍旧不愿意承认自己判断有误。 身为霍启东的高级秘书,关磊手下有着一整个团队,二十四小时待命,为霍启东提供及时有效的服务。但有许多关键的、直接涉及到霍启东以及他的伴侣和几个子女的事,还是会由关磊亲自经手。因为这涉及到一个安全性的问题。 十六日一早,他最后一次确认了行程安排,和两边的机场核对指挥中心、塔台、跑道、航线、起降时间……以及一正二副两名机长和空中服务小组的具体情况,在发现没有问题之后,才打印了最后确定的行程单。 按照以往的惯例,霍启东和宋女士会在腊月二十八日晚上出发,二十九日早上到达,然后正月初二晚上搭乘飞机回国,之后两三天会呆在宋梦德那里。但这一次不大一样,首先出发的时间提前到了腊月二十六,其次霍启东在澳洲那边的行程现在都还没有完全确定下来。 这说明这次情况比较特殊。 关磊拿着初步定下的行程单,给霍启东过目之后,亲自以此找到宋誉莱、霍誉非,和他们确定一些具体的情况。 在找到霍誉非的时候,对方正盘腿坐在沙发上逗凯撒,而那个让关磊觉得非常好奇的把霍三少吃的死死的“男朋友”坐在很近的地方,好像在看什么书。 关磊走近之后不着痕迹的多看了一眼,结果发现竟然是课本。 心情就有点微妙。 不过他还是很专业的,马上就收敛了多余的表情。跟霍誉非做确认。 “那么明天晚上这个时间从家里出发,三少你应该就在这里吧?还是需要我单独安排人来接?” 霍誉非接过来在手里随便翻了翻:“就从家里走吧。” 关磊点点头。 临走前还特意多看了眼顾骋。 因为听到自己和霍誉非谈话的时候,对方好像有点小失落。 第54章 魔法世界 临近年关,好像街上的人来车往都按下了快进键,匆匆忙忙。并且不是三五成群,至少也成双结对。 顾骋蹲在路边看了会地上铺展开的各式对联、年画、还有福字,最后还是没有买。 还有四天才过年,现在也并不需要着急。而且,他一个人的话,好像也没有贴这些的必要? 就当是省省钱。 顾骋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把握着钱包的手指松开了。 他穿着一件灯芯绒的白色外套,翻出来毛茸茸的领子,看起来特别的暖和。 刚刚下午的时候天色飘了一点小雪,在他毛茸茸的领子上又铺了一层白色。 因为得知霍誉非要去澳洲过年,今天一早顾骋就离开了。 霍誉非本来迷迷糊糊没睡醒呢,听到他说要“回家”,顿时就坐了起来,说要送送他。顾骋看他困成这个样子,就说不用,然后起床穿衣服。 他动作很利落。霍誉非连忙也跟着下床,匆匆了洗了脸,额头上还沾着几滴水珠跑出来。 “我送送你啦。”霍誉非说。 然后自开车把对方送到了雍和宫这边的楼下。 他本来就是担心顾骋不住在家里反而去外面住,一定要监督对方上楼。顾骋看出他的小心思,有点好笑的在副驾驶上摸了摸霍誉非的脑袋。 “那我就上去了?”他说着却没有动。 霍誉非“嗯”了一声,手指在方向盘的颗粒上抠了两下。好像这段时间都是两个人形影不离,突然把对方一个人丢下,他竟然有点不放心。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顾骋首先笑了,伸手解开安全带,手放在了车门上。 “保持联系,好吗?” 霍誉非点点头,说“好啊”,与此同时却把车门锁上了。 顾骋觉得对方有点小孩子脾气,但他竟然因此觉得开心,顾骋觉得这样不好,就没有表现出来:“你不是着急回去吗?” 虽然现在时间还特别早,早到足够他上楼再睡一个回笼觉,但昨天听到关磊确认行程,顾骋知道对方这一整天都会特别的忙。 却看见霍誉非趴在方向盘上,扭过头:“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顾骋“嗯”了一声。 他清亮的眼睛注视着对方。 霍誉非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比了比:“说不定要一星期、两星期,或者半个月、一个月。” 顾骋就伸手吧那只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手握进手心,又一次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霍誉非抽了抽爪子,没有抽出来,还是忍不住强调道:“时间可能很久的。” 顾骋终于笑出声了。 他一笑起来,一双眼睛就温柔的不像样子。 不过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嘲笑:“霍誉非小朋友,你是在撒娇吗?” 霍誉非一点都不脸红,特别的理直气壮:“难道你都不会想我吗?” 顾骋乐得不行,一边笑他一边敷衍的点点头:“会的呀。我特别舍不得你。” 霍誉非表示不相信:“你都没有跟我好好告别。” 顾骋马上就拉起他的手在嘴边亲了亲,然后重新看他,好像是在说,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了! 霍誉非都没想到,顾骋竟然一点都没有舍不得他。 不应该不应该。 他趴在方向盘上,头发有点乱糟糟的。 语气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听在顾骋耳朵里依旧像是撒娇:“我在那边会很忙的,可能没办法常常联系。” 第72节 这句话一说完,他就被吻住了。 顾骋忍不住亲了亲对方,但没有深入,只是停留在嘴唇上,感受了一下那种紧密而柔软的触感,就收回了身体。 然后打开车门,向对方说了声“再见”。 几个小时之后,睡过回笼觉起来的顾骋,在空荡荡的卧室里发了一会呆,就下楼来找吃的了。 就算是刚刚从那栋城堡似的大房子回到这套小小的一居室,顾骋都没有觉得很挤。 因为房子里少了霍誉非……还有凯撒之后,就变空了不止一点儿。 雍和宫这边老房子多一点,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街上虽然人来人往,但都少了一些烟火气。 毕竟已经快要过年了。 街道两边的店铺也都纷纷关店停业,只除了一些年货店还要坚持到最后一天。所以顾骋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一家像样的饭店,迫不得已还是买了点菜提回去。 他偶尔也会偷点小懒,比如一个人的时候,就懒得出门也懒得做饭。 顾骋其实都不大想吃了,但还是记得要好好照顾身体,才出门下楼。 外面温度还是很低的,回到家之后身上凉了一圈,顾骋换好鞋就开始洗菜,做饭。等到简单的吃饭之后,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 餐厅桌子上面亮着一盏暖色的小灯,就让房间里其他的地方几乎和窗外融为一体。他在餐桌边坐了一会,然后又把自己挪到了沙发上。 他喜欢温暖的明亮的东西,所以他把灯打开了。 但还是觉得不够暖也不够亮。 玻璃上反射着屋子里明亮的光,而窗外漆黑的深夜则跨越了大半个b市,直到亮着一连连串地灯的跑道上,飞机缓缓滑翔,速度越来越快,终于腾空而起。 澳洲对于霍誉非来说一点也不陌生。 他虽然在墨城读书生活,但周末或者假期常常会去周边各地游玩,又因为他喜欢的许多娱乐项目需要攀至顶峰或者潜入海底,因此对这片土地的了解或许比b市还要深一点。 但这一次他们要去的地方,霍誉非却并不熟悉。 除了每年华国农历除夕那一天,他很少会来这里。 雪梨市是新南威尔士州首府,有着漫长的海岸线,它本身也处在太平洋与蓝山之间的沿岸盆地。拥有全球最大的天然海港杰克森港,以及超过70个海港和海滩。又因为雪梨属于副热带湿润气候,全年降雨,温度不冷不热,气候非常宜人,比墨城要好很多,吸引了许多移民。 霍氏家族在这里已经经营了数十年,枝繁叶茂,根基很深。 霍璋祚的住所就坐落在贝尔维尤山下的一个小海湾里,是一栋不大的房子,更像是度假别墅,一面紧邻雪梨港,一面环山,建筑被树林草地和外界隔开,步行十几分钟就是连绵的私人海滩。霍璋祚已经上了年纪,海岸边潮湿的气候对他来说并不非常适宜,但霍璋祚很喜欢这里。每天早上都要顺着修在石头上的木梯栈道,下到海岸边走一走,吹吹海风。 这里一月的气温并不低,霍启东一下飞机就笑说还是这边的气候好。 霍誉非笑眯眯道:“所以我才一直呆在这边呀。” 霍启东揽住小儿子的肩膀,玩笑道:“那么现在呢?你还想要回来吗?” 霍誉非就笑一笑不说话了。 他们坐车直接开到的正门,一下车就是雪梨市潮湿而清新的空气。 这是一栋……非常神奇的建筑。 至少从外面看起来,你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它的入口,哪里是它的窗户。它的屋顶高高低低、偶尔异峰突起,不属于任何的建筑流派,甚至没有任何固定的形态,外表粗糙的原木被极其精致的金属构件相连接,就像是给能跑能动的生物体装上了机械节点,有着一种矛盾的美感。 这种建筑物,你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就记住他具体的形态。 但霍启东马上就发现,立面好像又有了点变化,一边上楼一边针对这个询问管家。 管家回答说确实新做了立面装修,中央恒温系统也更新了。他们一进门就觉得很温暖,而且目之所及都换上了年节的装饰,显得非常热闹,很有年味。 这栋别墅面积也不小,只是相对它所坐拥的沙滩、森林和草地而言,显得有点过分迷你了。建筑主体一共有三层,还用廊道串联着许多建筑在岩石上的独立小套间。 一层整是个连通在一起的客厅、起居、游艺分区,这些不同功能的区域被高高低低的地板所区分,它们之间又通过处理过的原木做成的台阶相连接。 建筑一层的层高就很高,至少有六米,通过自由舒展近似倒锥形的木束柱支撑着无梁楼板,无数的细细木勒条从紧密的一束渐渐张开、伸展、最终编织在一起,承托起整个浑然一体的天花板,有的地方透明,白天会亮进来被割成菱形的光束,晚上则能看见密密麻麻乳白色的星河。 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霍誉非还是觉得很神奇,有点像是童话。 然而他十多年前第一次来的时候,这个地方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霍璋祚当年在宾大读商科,却很喜欢去旁听设计课,和当时在宾大读书的华人关系都很不错。当时华人在国外地位不高,常常会受到歧视打压,霍璋祚就经常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接济同侪。其实当时霍氏在国内的处境也很微妙,正在通过各种渠道将家族资产向国外转移,但霍璋祚一直以华人自居,当时在菲利打拼的许多华人都受到过他的帮助。 并且他还出资主倡,建立起当时全美的第一个华人联合自强会,这个组织一直发展到现在。不过后来出于许多考虑,将霍璋祚的名字从创始人名单上移除了。 但至今为止,霍氏家族都是华强会最大的赞助人。 而霍璋祚本人,从青年时代起就对艺术和设计兴趣浓厚,但囿于家族责任,不能够放飞自我。直到霍启明渐渐接手从而得以颐养天年之后,就开始拿自己的房子开刀。 这栋小别墅最开始是由霍璋祚在宾大读书时的一个朋友为他设计的,被霍璋祚改了许多次,改出了很多问题。结构师最后都不放心了,每两个月就要来做一次安全性检查。 他的那位朋友也早就是蜚声国际的华人建筑大师,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有一次干脆对他说“不如拆掉重建好了”。 霍璋祚就真的把房子推倒重建了,并且完全是按照他自己的设计。有很多地方,结构上面一开始根本没法实现,他亲自和结构师沟通,甚至自学结构力学,模仿赖特在约翰逊制蜡公司办公总部大楼的设计,提出了现在他们看到的屋顶支撑的构想,最后又花了很多财力物力,终于实现了。 据说霍璋祚还将这个支撑结构送去欧洲的一个力学实验室进行荷载稳定性极限测试,之后拿着测试证明申请了专利。 不过申请似乎没有通过? 当然从来没有人拿这个去向他求证过。 他们到达的时候霍璋祚恰好不在。 宋女士有点晕机,一到家就上楼休息。 雪梨市华人圈子很大,霍璋祚昨天和一位朋友去海钓,要今晚才能回来。 霍启东得知后点点头,也没有让管家联系父亲,自己在家里休息了一会,就换好衣服出门了。 宋誉莱则非常欢乐,拉着霍誉非陪她四处逛一逛。 先去了雪梨大学,宋誉莱有考虑来这边读书。相对而言雪梨市这边的华人文化圈还是相当繁华,雪梨大学里就有很多华人面孔。 霍誉非和宋誉莱一边四处走动,一边随意聊天。 霍誉非问她:“真的打算要在这边读书了吗?” “我不喜欢美国,也不愿意去欧洲,选择的范围就非常小了。”至于日本,从来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其实早年,霍氏和日本的合作还是非常密切的。但霍璋祚年轻的时候算是“进步青年”,放在现在是“愤青”,对日本有着一些种族主义的“偏见”,在接手霍氏之后,和日本方面的合作几乎完全断掉。当然这也有当时历史环境的原因在内。 不过到了霍启明,情况就有所改变。和日本方面渐渐开展了许多重要业务。 但更小一辈,像是霍玉博、霍誉守、宋誉莱,从小在霍璋祚身边长大,都被霍璋祚灌输了不少“种族主义”的思想。霍启东后来发现父亲竟然给才几岁的小孩子一本正经的讲这些,都有点哭笑不得。 霍誉非想到点什么,问宋誉莱:“你不是明年就要毕业了吗?那么你的小男友呢?” 他说到男朋友的时候语气有一点调侃,有一点随意。 宋誉莱纠正道:“誉非,不要这样说。” 霍誉非嘴角天然带笑:“怎么,我说了什么不对的么?” 宋誉莱说:“尹哲是我的男朋友,你应该更尊重他一点。” 霍誉非马上说:“那么顾骋也是我的男朋友,我也希望你能尊重他。” 他们都知道霍誉非说的是宋誉莱对顾骋的态度。虽然看起来很礼貌,很客气,但其实一点都没有放在眼里。 宋誉莱为自己辩解:“我从来都没有反对过你的事。” 她停顿了几秒,斜睨着眼睛笑道:“当然我也没有反对的资格。” 她这句话本来是以退为进,带着点撒娇的,没想到霍誉非沉默了一会,笑着点点头说:“确实。” 来来往往的学生从他们身边穿梭而过。 宋誉莱先是诧异的说不出话,紧接着就有点伤心了:“誉非,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有原谅过我和大哥。” 霍誉非目光飘向雪梨大学钟楼尖尖的塔顶,然后是明净深远的天空。 他平日里玩世不恭的语气里,终于有了点小认真:“姐,你不要这样说,你和大哥从来就没有对不起过我,我很爱你们的。” 霍誉非重新把视线投注在了宋誉莱身上:“但是姐,我也很爱顾骋,就像是爱我自己一样。他对我很重要,甚至有时候比我自己更重要。所以,姐,你能够像是对待我一样对待他吗?” 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 两个人回到霍璋祚那座位于贝尔维尤山下的房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了。 深色的海面在暗淡的天色之下显得影影绰绰,偶尔吹起小风,就能掀起微微的波澜。 霍誉非和宋誉莱下车,朝着亮着暖灯魔法小屋漫步而去。 不论多少次来这里,每一次都会有一种推开了魔法世界大门的感觉。 他这样想着就这样转过身,一边倒退着往屋子里走,一边对宋誉莱说。 然后就听到一个苍老而不失力量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来,很高兴的道:“那就多住几天!” 霍誉非一转头,就看到他大哥坐在粗红色的沙发上,衣服略微有点明显的皱褶和风尘仆仆,显然刚刚下飞机。 而他的对面,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正笑眯眯的看向门口的方向。 而且他笑眯眯的样子,和霍誉非有点像。 第55章 豁然开朗 霍璋祚今年已经七十五岁了,但除了那头白发,他精神旺健,言谈举止都具有一种力量感,看起来至少要年轻十几岁。 尤其他的头发,似乎是特意打理过,根根分明,即使在暖色的灯光下,也显出一种别致的冷硬。霍璋祚自从“退休”之后,大把的精力都花费在了追求艺术的道路上,结识了许多艺术界的朋友。 整个人的造型就像是他们所在的这栋建筑一样,常常焕然一新,同时也非常时尚。 这就使得霍璋祚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沉沉暮气。 他从来不承认自己已经老了。 这个一手掌控霍氏家族庞大财富的老者,确实有这样的底气和资格。 霍氏一族,从霍璋祚的父亲开始,就渐渐不再经营具体产业。而霍璋祚则把这种不成文的准则作为家训传了下来。 这和当时霍氏一族刚刚迁至澳洲,百废待兴,根基不稳的现实息息相关。但这个准则,却好像为这个庞大家族找到了一条正确的道路。资本市场充满风险又瞬息万变,但真正善于此道的人,却能大浪淘金,眨眼间身价便成百倍的膨胀。 毋庸置疑,霍氏子弟在这方面有着卓然的天赋。 在霍璋祚接手霍氏的第一年,就为家族创造了将近四亿美元的利润,这在当时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第73节 或者可以说是“不可思议”。 也是从那个时候,他开始一步步奠定霍氏在金融世界的地位和影响,在他的独到眼光和无数次孤注一掷的冒险之下,霍氏家族的资产在最为关键的十年内暴增了六百倍。到如今,霍璋祚三个字已经变成那个隐形的圈子里传奇人物的代名词。 因此即使已经古稀之年,他仍旧拥有着霍启明无法企及的影响力。 这也是霍璋祚所担心的。 身为显赫家族的继承人,他无法像自己的几个弟弟妹妹那样,恣意的享受人生。 霍璋祚因为肩负家族传承和复兴的责任放弃了自己真正想要追求的东西,却从来不曾为之后悔。 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在不停的向世界,向自己发问——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这些问题,即使对于最为智慧的哲学家而言,似乎也太过复杂,无法找到一个令人心悦诚服的答案。 但霍璋祚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很快就找到了“我是谁”的答案。 “我”是被“我拥有”的东西所造就的。 也即是说,霍氏家族继承人的身份造就了霍璋祚这个人。 接着是“我从哪里来?” 这也是由“霍璋祚”这三个字所决定。 即使他对艺术设计有着无穷的热情,最终还是选择首先完成他的责任和义务。 因为缺失了这两个东西里的任何一个,都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 而最后一个问题,答案从一开始就清清楚楚。 人一出生,你所要走得路就早已经决定了。你永远不能背弃它,也不应该背弃它。 所以当刚刚成年的霍启东找到他,对他郑重的表示,放弃家族继承权的时候。 霍璋祚非常生气。 甚至因为这个原因,在这之后的好多年,都没有给过霍启东好脸色。 直到霍誉守出生。 霍璋祚非常喜爱霍誉守。 大约是他们家里,长子总是更有责任心一些,至于幼子,好像总是被宠爱太过,以至于无法无天。 在总结得出这个经验之后,霍璋祚就一直对霍誉非不冷不热。 尽管小时候的霍誉非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势,一双眼睛又圆又深,睫毛很长很翘,像是个会跑会跳的洋娃娃,看得霍璋祚心里痒痒得不行,还是克制着自己狠狠绷着脸,做出威严的样子。 这就导致霍誉非和他不亲。 偶尔霍启东夫妇带孩子来雪梨度假,霍誉守年龄渐长,开始被宋女士教导接触实际事物,宋誉莱又喜欢跟在霍誉守身后有样学样。 霍璋祚就装作非常不以为然的样子,说要带霍誉非出去玩。 结果当时三四岁的霍誉非根本不鸟他。 霍启东看见自己父亲好像太没面子了,连忙蹲在小儿子面前,窃窃私语做思想工作,终于做通,霍启东才终于拿到一个甜甜软软的“爷爷”。 然后呢? 然后就没了。 霍誉非就算跟他出去玩,也依旧是自己玩自己的。 霍璋祚看着别人带着孙子孙女其乐融融,被小孩子缠着撒娇,满心里都是不屑。但转头就想方设法去逗霍誉非。可惜他一边“含饴弄孙”,一边还要维护着“严加教导”的威严,成果就很不理想。 后来几年,霍启东意识到霍誉非情况不对,就很少再带霍誉非来雪梨。 直到霍誉非独自离家前往澳洲,霍启东才亲自给父亲说明小儿子之前几年都患有自闭症的事实,现在情况好转,甚至可以说近乎痊愈,希望父亲尽量不要干涉誉非的想法,让他轻松一点。 霍璋祚顿时就十分心疼。觉得当时霍誉非就已经显露出许多自闭的迹象,自己竟然没有意识到,反而还要“严加教导”。 于是常常打电话给霍誉非,试探着建议他来雪梨这边,气候又好,还有漂亮的大房子住。 当然那个时候这里的房子还不是霍璋祚设计的这一所,但绝对称得上“大”和“漂亮”,他还绞尽脑汁想了许多点子来诱惑霍誉非。 比如是“到爷爷这里来就不用写作业”“爷爷这里有吃不完的好吃的”之类之类,都无一例外失败了。 霍璋祚堪称惊心动魄却也一帆风顺的一生,遇到的第一个迈不过的坎竟然是自己的孙子。 不过霍璋祚永远不会因为一点点挫折就轻易妥协。 直到现在,霍誉非早就从比桌子高一点的洋娃娃长成了一米八几五官英俊深邃的青年,他也仍旧没有放弃自己的尝试。 对霍誉非而言,这个每年仅仅在除夕那个挤挤挨挨热热闹闹的晚上匆匆见面说过几句话的祖父,还是十分陌生的。 大概因为他在国内出生,又不像是宋誉莱、霍誉守、还有堂哥霍玉博一样,在霍璋祚身边长大,因此对霍璋祚印象很淡。 所以直到现在,霍誉非还一点都不了解眼前这位有点“潮”的老头,年轻时究竟干出过怎样惊天动地的事。比如究竟如何孤身一人深入南非和当时最为动荡不安的阿拉伯世界,寻找能够一夜暴富的商机。再比如究竟如何在美金融危机尚且捕风捉影的时候,就嗅出危机,大笔抛售不动产,又在第三产业最为低迷之时,看到机遇,鲸吞蚕食大举收购。 游走于最为惊险的通天之径上,无数差一点倾家荡产,无数次仍旧去孤注一掷。 直到如今,许多遍及全球的庞大跨国公司,背后都若有若无联系着霍氏家族的影子。 但这些,霍誉非都丝毫不知。 他从来没有涉足过那个隐形的、却有着无数屏障壁垒、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圈子。也从来没有意关注和了解过这些。 就在不久之前,他对未来的打算还懵懵懂懂,不知何去何从。 现在嘛,终于清晰了一点点。 霍誉非的目光从客厅最里面侧跳动的炉火上一触即收,先是在霍誉守身上停了停,然后看向霍璋祚,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爷爷。” 他其实还是有点怕霍璋祚的,尤其是小时候霍璋祚面对霍誉守和宋誉莱时和蔼可亲,一看到他就吊着一张老脸,霍誉非虽然搞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不喜欢他,还是很自觉的尽量不在霍璋祚面前出现。 以往只在每年过年实在避不开的时候,才在除夕当天晚上露一露面。 他也不怎么喜欢和霍誉守呆在一处,但和霍璋祚比起来,大哥霍誉守就显得太可爱了。 因此霍誉非问候过一声“爷爷”之后,马上就亲亲热热叫了声“大哥”,然后主动坐在了霍誉守身边。 霍誉守有点、怎么说呢?受宠若惊! 霍誉非往常见到他溜的比兔子还快,这时候却主动坐过来,还……霍誉守被哥俩好的揽住了肩膀。 霍誉非热情的道:“大哥,什么时候到的?” 霍誉守本来在向霍璋祚请教一点工作上的事情,这时候注意力却全部被吸引到了霍誉非身上:“刚刚到的,你和誉莱出去玩了?” “去雪梨大学转了一圈,宋誉莱非要拉我陪她去。” 宋誉莱瞪了他一眼,“霍誉非,叫姐姐。”转头向霍璋祚问好,窸窸窣窣说着最近的事。 备受冷落的霍璋祚终于得到了一点抚慰。 霍璋祚的海钓几乎没什么收获。 无数次商业冒险中,霍璋祚宛如捕食的猎豹,小心谨慎,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但这种耐心在钓鱼上面就一丁点儿也不存在了。虽然他们今晚吃的还是各种海鱼,但那就和霍璋祚没有半点关系了。 霍启东一直到晚饭都没有回来,宋女士下楼来吃饭,告诉霍璋祚霍启东今晚可能不回来。霍璋祚显然知道点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又开始对着孙子和孙女吹嘘海钓要掌握得技巧和经验。 霍誉非默默的吃饭,他一点都没觉得霍璋祚这些最主要还是说给他听,希望他能觉得自己的爷爷一直都“be cool”。 毕竟霍誉非很早就在霍璋祚身上打了个“偏心”的标签,因此一点兴趣都没有。 就像是他对顾骋说的一样,这几天他都会非常忙。 霍誉非在心里快速的罗列着这几天要做的事。 因为他长期在澳洲读书,大部分一起长大的狐朋狗友也都是澳洲的华人圈,可以打电话给周简达,把大家叫出来吃吃饭。 然后他在澳洲这边还长期赞助着好几个诸如攀岩、冲浪之类的极限运动俱乐部,是高级会员,也可以趁机拓展一下自己的交际圈。 还有呢? 他在p大所谓的“交换生”课程本来就只有一年,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那么还有半年就要结束了,那个时候就得回英国那边完成学业。其实他学分已经修的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申请提前毕业? 霍誉非在心里一条一条的打算着。 现在已经是零三年了,马上就是零四、零五、零六,无数的机遇和风险,无数的财富和深渊。 他已经拿到了几张非常宝贵的关于未来的备忘录。 霍誉非想。 忽然间,当初在飞机上,他和李泽说的那句话涌上脑海。 他说,未来就在这里。他说,未来大有可为。 所以,他需要一个真正的机会,真正直接的触摸到宏大世界的脉搏。 霍誉非心里渐渐有了打算。 不过那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 零三年的春节即将到来。 他在澳洲,而顾骋在b市。 第56章 初现峥嵘 在和暖的雪梨市,很难让人有寒冬的感觉。 但或许是这边华人比较多的缘故,年味甚至比b市还要浓一些。 霍誉非昨天刚刚从墨城回来,被他一同带回来的,还有周简达。 对于霍誉非的祖父霍璋祚,周简达闻名已久,甚至知道的比霍誉非还要多一些,一直都很想瞻仰一下这位传奇人物。 第二天就是腊月二十九,周简达一大早就要赶回家。因此他们依次洗完澡,都没有休息,坐在霍誉非的床上,打开笔记本就开始商量事情。 霍誉非和周简达年幼相识,彼此深知。周简达在很多方面比他要放得开、玩得开,关于圈子里的一些人和事、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了然于心。 表盘之上,时针和分针交替着向前,把窗外黑夜里的淡淡荧光一点点擦得更淡,直到一干二净,只剩下浓重的墨色。 这时候夜就很深了。 第74节 周简达忽然丢开电脑,仰身往床上一躺:“啊,不行了,誉非,我需要补充能量。” 霍誉非在键盘上敲打着,这时坏坏的一笑:“你‘不行’了啊。” 周简达死猪不怕开水烫,在床上翻成一个“大”字,意思是客随主便,你看着办吧。 霍誉非看了眼时间,也就合上电脑,问他,“你想吃点什么?” “龙虾!” 周简达用两只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尺寸。 龙虾就龙虾吧,霍誉非问了问厨房现在轮值的厨师,没想到还真的有。 至于周简达比划的那个尺寸?这就不需要考虑了。 有就不错了,还挑? 现在中场休息。 周简达翻身起来,一边翻看着霍誉非卧室书架上的杂志,一边等吃的。他随意的一页页快速浏览,同时问霍誉非:“怎么今天忽然问起我这些?” 他的语气显得非常随意、漫不经心。 霍誉非不会觉得对方是真的随口一问。 不过,他嘴角一弯,也难怪周简达会好奇。 半天没有等到回答,周简达合上书页,转过身。 就看见霍誉非站在窗边,把额头抵在透明的几乎不存在的玻璃上,语气有点飘:“你说,如果我真的能看到世界未来的轨迹,现在应该做点什么?” 周简达被这神神叨叨的一句吓了一跳。 随即呿了一口:“你今天是怎么了,一直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霍誉非笑眯眯的站直身体,转过身:“有吗?” “怎么没有?”周简达还想再说点什么,霍誉非就拉开门,说要去给他看看龙虾。 周简达连忙加了一句:“看可以,不许偷吃呀。” 这几天霍誉非一直在外,今天回来的也非常晚。但是一推开魔法世界的大门,他还是立刻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喜庆和热闹。 霍璋祚的大儿子霍启明要直到后天才会赶到。因为接手霍氏,他事务非常繁忙,把所有的时间都分配在了工作上,几乎没有什么个人的空闲时间。 这就让霍璋祚常常觉得自己的大儿子有点“笨”。 霍启明年轻时还很怕自己的父亲,后来就不怕了。听到霍璋祚这样嫌弃自己,不以为意,马上反问霍璋祚“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霍璋祚就没话说了。 因为他做出的决策,大都来自于一闪即逝的灵感或者说、直觉。 和那些投机者不同的是,霍璋祚的直觉,每一次都很准。 准得有点吓人。 霍启明因此扳回了一局。 而他这样忙的原因,也并不是他的经营理念有问题,而是霍氏发展到现在,已经太过庞大了。 有时候,庞大这个词也可以换成“臃肿”。 臃肿就意味着,行动缓慢、步履姗姗、问题不断、且牵一发而动全身。 今天的霍氏已经不是当年霍璋祚手中任凭他天马行空的霍氏了。 而且随着家族资产的膨胀,还出现了很多人事上的问题。 就比如霍璋祚这一辈,他是长子,其下还有三个弟弟和七个妹妹,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加起来一共有十一人。其中几个妹妹都早折了,其余的要么是因病去世,要么就殇于战乱。其中还有一个早年献身于革命。 如今在世的也只有霍璋祚的二弟、四弟和七妹。 也就是霍璋烨、霍璋泽和霍珏茹。 但除了在世几人之外,霍璋祚的兄弟姐妹大都留有后人,再加上儿女一辈如今也都成家立业。光是霍璋祚父亲这一支传下来,族人就已经非常繁盛了。 如今这些人都在澳洲发展,也都扎下根来。 霍璋祚的家国、家族观念又非常的强。 这些人永远也不可能触碰到霍氏家族的核心,但从出生起就会获得一大笔分红,除此之外,家族还会为他们的衣食住行提供各种便利。 要霍启明来说,在这一点上,霍璋祚的想法有些过时了。即使霍氏家大业大,这样一个额度乘以逐年递增的人数已经成为了不小的负担。 霍启明认为,老派的家族观念已经不适应于如今的发展了。 他不止一次和霍璋祚讨论过这个问题,但霍璋祚在这一点上却非常固执。 霍璋祚顺着盘旋而下的原木楼梯下楼走到休憩区,用缠着油毡的火把引燃了半球形砖砌的炉子。火炉最上方伸出了一支长长的烟囱,弯弯绕绕着伸出屋顶。 霍璋祚生完炉火之后想要站起来,忽然觉得头有点晕,就扶着地面,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想要挪到沙发上。 这时候夜已经很深了,起居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能想到早就已经上床休息的霍璋祚竟然又下了楼。 他撑着地面的手掌,忽然在厚实的地毯上滑了一下。 差点坐倒在地上。 但也只是差点。 一只手从身后伸了过来,准确而有力的扶住了他。 帮助他稳稳的坐在了沙发上。 霍誉非惊讶的时候眼睛就会无意识的睁圆一点:“这么晚了,爷爷您怎么还没有休息?” 霍璋祚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才有点不高兴的开口:“你不是也没有睡吗?” 差点摔倒在地上,让霍璋祚有点没面子了。 人说老小老小,不是没有道理。 霍誉非就挑挑眉,“哦”了一声,“那我上楼了?” 被孤零零一个人扔在楼下的霍璋祚有那么点小凄凉。 不过他本身就是因为睡不着才下楼来坐一坐的。 这段时间以来,霍璋祚都在回顾自己年轻时做过的事,一点点回忆、梳理,自己如何将霍氏家族继承而振兴,变成如今的庞然大物。 这让他有点自得。 但更多的是忧虑。 霍璋祚不希望在他过世之后,许多人提起霍氏,仍旧第一个想到的是他的名字。 霍氏和霍璋祚从来都没有划等号,也不应该划上等号。 在霍启东声称自己放弃继承权之后,霍璋祚就全力培养霍启明,霍启明在一些事情上做得很不错。 但也仅仅只是不错。 距离霍璋祚心里的那条标准,还太远了。 为什么呢?霍璋祚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霍启明接受了正统的教育和严格的训练,却总是少了点非常重要的东西。 就像是霍璋祚自己的那种精准到可怕的直觉。 他把这种东西称之为“灵气”。 霍启明游刃有余,而灵气不足。 霍璋祚坐在沙发上心里默默嫌弃自己的长子,面前的木桌上突然被放上了一杯参茶。 霍誉非重新在他身边坐下:“爷爷。” 霍璋祚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慈祥一点的?严厉一点的?高深莫测一点的? 按道理他是应该怀柔的,但是刚刚差点摔跤的那一幕实在有点伤面子。 霍璋祚还有点拿不定主意,于是在霍誉非眼里,对方就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这就让霍誉非迟疑了一下,不过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试探的问:“最近,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霍璋祚霍然抬头—— 像是被跳动的炉火引燃了澎湃的热力,数十年风云际会在这一瞬间都汇聚在那本应浑浊的眼里。 他紧紧注视着霍誉非,一字一顿的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窗外深沉的黑夜已经全然吞噬了所有的光亮。 然而这深沉的黑色在跨越广袤的南海和珊瑚海、高高的崇山峻岭、坦荡的一马平川,到达b市之后。 颜色却变淡了很多。 像是被丢进冰凉刺骨的水里洗了洗。然后趁着还湿漉漉的时候,就匆匆忙忙挂了上去。 就在白天,b市刚刚遭遇了几十年罕见的强降雪和冰雹。 这大概在今年第一场雪的时候就有了点征兆。连续几天的低温,加重了空中冰冷水汽的凝结,像是约好了似的,在同一个时间点,从灰沉的天幕接二连三砸下来,土地上、砖地上、帐篷上、楼顶上、广告招牌上,弹子大小的冰疙瘩在重力加速之下,争先恐后撞击在地。 几个小时对大地噼里啪啦的叩击之后,迎来了骤然的安静。 纷纷扬扬的雪花如同匆忙撕扯开的棉絮,又比棉絮要轻上很多很多,从遥不可及的天穹深处飘摇而下。 脏兮兮的世界顿时被盖上了一层白色。 即使在湿漉漉的、看不见月亮的黑夜里,莹白的雪地也仿佛在亮着光。 又松松软软,仿佛一张厚的不行的鹅毛绒毯。 然而这样脆弱的假象却一戳击破,如果你真的倾身进去,那薄薄雪层就会迅速的让位给之下的砖石砂铄。 会很疼、而且很冷。 尽管顾骋已经在身上裹了两三层棉被,还是觉得很冷。 冷到他开始不由自主的做梦。 梦到了小时候在京安福利院浑身打颤的夜晚,梦到了被冻得肿胀皴裂的双手。然而忽然间,所有的画面如同舞台幕布一样被看不见的大手扯开,暴露出冰天雪地后面真正的世界。 第75节 烈日炎炎烤炙着大地。 他好像是赤着脚在地上走,又好像是摔了一跤,整个人就被丢在了烫的几乎要融化的水泥地面上。 顾骋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想要爬起来,然而浑身上下却无论如何都使不上一点力气。 忽然一双手伸到了他面前,他抬头去看,是一个三四岁的小朋友,眼睛又大又深,像是会说话的洋娃娃。 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他一时想不起来。 “来,我拉你。” 顾骋连忙摇头。 又一次低头,想要再试一试,却发现自己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双手,竟然重新变成了小时候被冻得皴裂的样子。并且也缩小了好几圈。 他不解的眨了眨眼。 紧接着就被握住双手拉了起来。 于是所有的湿冷刺骨和滚烫灼烧全部都消失无踪。 他站在开满鲜花的大地和蓝天之下。 天际流云飞卷,远处山峦起伏。 然而刚刚握着他的手却消失不见。 天地间,清风涤荡,繁花初绽,百鸟争鸣,流云舒卷。 唯独只有他一人。 黑漆漆的夜里。 顾骋忽然睁开了眼睛。 过了好半天,忽然轻轻叫了一句:“誉非。” 仿佛是在回应这两个字一般。 紧紧放在手边的手机,猝不及防的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来,我们说点严肃的事情。 第一:这篇既然已经确定了攻受,后期就不会改。 第二:我不会因为我是作者就强求所有人跟我想的一样,只要尊重原文的设定,不要扭曲、污蔑、或者因为主观臆断,而侮辱、攻击文中的人物,那么怎么喜欢怎么萌,都ok。 第三:无论大家在文下讨论什么,尊重的态度和礼貌的言辞,至少是底线吧,好吗? 据说这么严肃的说话很容易掉粉。 但是想想看我文的菇凉,很多可能都是年纪比较小妹子,就觉得有必要强调一下。无论是喜欢主攻还是主受,都是个人选择,都没有必要以此攻击对方吧?这个世界充满着差异,价值的差异,标准的差异。我们和人相处、合作的前提是求同存异。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也不可能改变别人的想法,更无法佐证你的立场,我不明白撕有什么意义。看文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我希望你们开心,我以为做人也是同一个道理,彼此尊重,才能彼此共赢。 ps.如果以后我写主受或者互攻,也会按照惯例在文案上清楚注明。 第57章 谎报军情 还在迷迷糊糊中的顾骋下意识把手机抓在了手里,拿在眼前看了一眼,随即接通。 “誉非!” 他马上就清醒了,以为自己的声音又响亮又惊喜,说出口之后才发现沙哑得厉害。 顾骋马上拿开手机,把脸埋在枕头里,用力咳嗽了几下,清了清嗓子,然后快快的拿起电话,又叫了一声:“誉非?” 话筒里一阵电流和杂音,然后是纸张快速摩擦、东西挪动的声音。 半天听不到想听的声音,顾骋有点着急了,不过他还是等了等,试探着又叫了一声:“誉非?” 乱遭遭的杂音一下子就把他微弱的声音淹没了。 顾骋还想叫一叫对方。喉咙里涌上一股燥热,让他控制不住用力咳嗽了几下,然而咳嗽却越来越凶。他下意识按掉电话,翻了个身滚进被子里,闷闷的咳个不停。 好像是白天在外面着凉了,回来吃完饭,就觉得身上有点烫。 他洗了澡就躺上床,睡得也很不安稳,刚刚被电话叫醒。 等咳嗽的差不多,顾骋把脑袋伸出来透了透气,顶着被自己蹭得乱糟糟的脑袋翻过身,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拿回了手里。 现在已经一点多一点了,霍誉非的作息非常规律,这个时间打电话来……说不定有什么事呢?顾骋想,要不,我回一个电话? 但更有可能是按错了。 小兔子刚刚支棱起来的耳朵又蔫了回去。 顾骋抱着手机在床上翻了了两圈,还是放到了一边。甚至还特意爬起来,穿上拖鞋,远远放到了客厅的小桌子上。 因为霍誉非说了他在国外会很忙,顾骋就一直没有主动拨过对方电话。因为不能够确定霍誉非那边的情况,他就把主动权交到了对方手里。 顾骋滚回床上,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却一时半会都睡不着。 过了一会又爬起来,打开灯,在床上坐着发了一会呆,想了想自己要干点什么。 然后就把这学期最厚最难的那本课的书翻了出来,从第一页开始复习。 外面还在下雪,并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整个b市的黑夜都被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但是窗子关得严严的,屋子里就很暖和,暖和到,顾骋甚至觉得有点热。 是有点热。 他摸了摸脸蛋,然后又试了试额头的温度。有点怀疑,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不过他也不是很在乎,就低着头继续看书。 呼啸的寒风砰砰的拍打在窗户上,让室内显得过分宁静。 所以手机即使已经被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当它又一次响起来的时候,顾骋还是马上就听到了。 这一次电话里不再是杂音了。 霍誉非单手插在口袋里,靠在窄长的落地窗旁,一边眺望着雪梨海岸在月光之下明朗深邃的夜色,一边笑眯眯的问他的小兔子:“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睡?” 其实也就是几天,但又好像好久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了。 顾骋有点开心,不对,应该说非常开心,但他只是表现出了那么一点儿。 “睡了,刚刚又醒了。”顾骋说的特别平淡。 霍誉非马上就想到了别的,他站直了身体向对方道歉:“刚刚不小心压到快捷键了,我把你的号码设置了快捷拨号,就自动拨了出去。吵醒你了吧?” 那边周简达吃完夜宵回来,刚好撞上霍誉非举着手机,低低说话的样子。 眼睛马上就亮了,跟凯撒似的,乐呵呵的绕到霍誉非面前,用口型比了一个“顾骋?” 霍誉非点点头,转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他了。 周简达撇了撇嘴。 忽然扬声道:“誉非,是不是要睡觉啦?你要和我睡一床被子还是两床?不过这个床好像有点小啊,我和你是不是要挤一挤?” 然后就被勒住脖子说不出话了。 教训完周简达,霍誉非就对顾骋解释:“周简达跟我闹着玩呢。” “周简达?”顾骋马上抓到了重点,“他都和你在一起。” “没有啦,”霍誉非解释说,“就是这两天,明天他就回墨城,哦,对了,我们现在在雪梨,我爷爷住在这里。” “过年在这里过?” “对,”霍誉非本来很快就想要挂断电话,但是感觉对方好像并不困,反而兴致勃勃,很有精神,就走到一边坐在铺着羊毛垫子的躺椅上,长腿交叠,“我爷爷很喜欢这里,每年过年家里人都是来这里过的。除了我们家、大伯家,还有好几位堂叔、堂姑一家,总之人很多——” 看到他有长篇大论的趋势,周简达抽出几页整理到一半的资料,在霍誉非面前晃了晃,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然后问对方:“难道不是还要加班?” 霍誉非说了句稍等,捂住电话,平时因为时常爱笑而模糊了锋利的双眉稍稍抬起,意味深长的看着对方。 “不是还有你呢?”他眉眼飞扬,明显心情很好,却偏偏语带威胁,“也不知道是谁刚刚唯恐天下不乱,导致我现在就有点手忙脚乱?” 手忙脚乱? 周简达比了一个michael常用的手势,回头就把那些资料丢在一边,飞身上床。 然后给霍誉非动了动眉毛。 但他只得到了一个丝毫不放在心上的表情,霍誉非脚下一蹬,让躺椅原地调转了一个方向,继续讲他的电话去了。 周简达有点郁闷了。 霍誉非这个样子,怎么越看越觉得认真了呢? 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有多认真的霍誉非,正在给顾骋讲他们家过年的流程—— 很讲究也很正式。 像是一般人家里的祭祖、守岁、阖家宴,放在他们家,就多了很多的复杂的环节。 光是祭祖一项,主要就包括净心、净水、净巾、恭迎祖先、上烛、初上香、亚上香、三上香、读祝文、三行大礼、三鞠躬、进享、敬献贡果、敬献鲜花、初巡献酒、奏乐、二巡献酒、行叩拜礼、三巡献酒、奉献饭羹、奉茶、献帛、献馔盒、献胙肉、献嘏辞(福辞)、焚祝文、辞神叩拜,二十七个环节。 并且不同的环节都由指定身份的人来完成,丝毫不肯随便。 早几年,负责上香、献酒的主祭都由他的堂哥霍玉博来担任,但是在霍玉博放弃继承权之后,这个工作就落在了霍誉守身上。连带着霍誉非也升职为陪祭。给身为主祭的大哥打下手、递递香烛、上享、跟随主祭叩首之类。 不光是主祭和陪祭的位置,但凡霍氏家族有资格参与的人,都有自己固定不变的位置,倘若有人实在不能到场,也会将他的位置空留出来。 顾骋没有什么过年的经验。 在他看来,自己之前所度过的无数个除夕夜,和霍誉非说的这些相比起来,都算不上是“过年”。 他印象中过年就是所有人围在平时都收在墙角的折叠圆桌上规规矩矩吃饭。 那种桌子很特殊,打开之后先是正方形的,但正方形四条边的下面可以翻出来一小片弧形,然后正方形的桌子就变圆了。那时京安区还没有实行烟花禁放,除夕每人都能分到一盒摔炮,便宜、没什么危险,还能听个响。不过院长也会买一点烟花放放,最多只能冲上十几米高,亮过那么一下子就没了。但是大家仍旧非常兴奋,争先恐后的仰着脖子,好让漆黑天幕上亮闪闪的烟花多一点掉进自己眼睛里。 吃年夜饭也是根据年龄次序,平均的分到每一张桌子上。桌子中央摆着一大笼馒头,周围是瓜子、水果糖、还有一些香蕉橘子之类的常见水果,但是这些都不能动,无论肚子多么的咕噜噜叫,也要等到热菜摆出来,才允许碰筷子。最后的水果糖也要生活老师一个一个放进小朋友手里。 然后就是自由活动,这个环节对顾骋来说是最无聊的。他从小和世界格格不入,而格格不入的范围,也包括当下环绕在他身边的人。 他或许一生都在找寻自己的路上。 第76节 但也或许不需要那么久? 所以在霍誉非讲完之后,满怀期待的问“那么你呢?”的时候。 顾骋微微迟疑了一下,最终打算在那些难看狼狈的回忆里面努力的挑挑拣拣,尽可能找出最有意思的一点点说给对方。 但一开口,就震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话筒里刺耳凶狠的咳嗽把霍誉非吓了一跳,立刻关心道:“你感冒啦?我刚刚听你声音就很不对。” 顾骋咳嗽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嗓音变得哑哑的,不过他自己觉得不要紧:“可能是着凉了吧,今天b市这边下了冰雹又下大雪,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积到脚腕了。” “你出去了?”霍誉非问。 “出去了一趟,买了点东西。” 霍誉非也没有问买了什么,他立刻就知道对方肯定是衣服穿薄了。 顾骋和他一样,都不喜欢穿很厚的衣服,也不喜欢戴围巾、手套,平时倒也还好,本身就比别人不怕冷一些,但可能是今天突然降温,猝不及防就着凉了。 霍誉非问道:“只是着凉?量体温了吗?吃药了吗?” “没事儿。”顾骋说,声音就有点小不乐意了,他一生病脾气就会变得不太好,虽然已经克制了很多,霍誉非还是一下子就察觉出来。 “那你就早点休息,好吗?” 顾骋沉默了一小会,他其实还不想休息,于是就问:“你现在有点忙?” “……也还好。”霍誉非说,马上又紧接着道,“但是你还是得早点休息。” 顾骋就低低的“哦”了一声,但是也没有挂电话。 霍誉非并不催促他。 一时间,话筒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这样静默了一会,对方还是不肯主动挂电话,霍誉非忽然福至心灵,嘴角弯了起来:“你想我啦,宝贝?” 顾骋被戳破心思,难为情了一下子,就特别坦然的点点头,忽然想起霍誉非看不到,换成带着点微哑的嗓音,又重复了一遍:“对,想你了。” 这短短的几个字,就让霍誉非锐意凌厉的双眉忽然一弯。 不过他还是没惯着对方:“你现在得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如果还是觉得不舒服,那么就要看医生了。” 顾骋有点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霍誉非笑了笑,低低的说:“我一起床就打电话给你。过几天我就回来了,好不好?” 虽然对方还是没说清楚具体什么时候回来,这样一句算不上许诺的话,就已经让顾骋有点小开心了。 霍誉非挂掉电话,默默的用手机顶着下巴。 我是想要陪他过年的。 这个时候,我要是陪在他身边多好。 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九,后天就是除夕。 马上就要过年了。 “我想要带他回家过年。” 虽然当时这么说的时候,不过是吓唬霍启东的玩笑话,但他脑子里是真的闪过这个念头的。 只是很快,又被理智压制住了。 看起来,霍誉非做事好像天马行空,只凭自己的心意,想什么便是什么。 但事关他在乎的人和事,漫不经心的表象之下,却是无数遍的深思熟虑。 他深知霍启东能接受到什么样的程度、宋女士的底线在哪里,因而知道自己怎么做,他们即使无法理解,也最终会接受。 但是他不了解霍璋祚,他没法预计对方的的反应。 所以要怎么办呢? 霍誉非坐直身体,双腿交叠,胳膊肘撑在膝盖上,用手机的顶端一下下敲点着下巴。 他想带顾骋回家过年,他不想让对方孤零零一个人。 第二天一早,送走了周简达,霍誉非马上又给顾骋打了一个电话,他特意走到外面,站在木质的平台上,吹着清凉清新的海风,看着高高悬挂在海面之上,温暖明亮的太阳,想象着b市现在的样子。 尽管顾骋一直说自己已经好多了,霍誉非仍旧哄着对方测了体温,果然是发烧了。 幸好昨天打了电话过去。 霍誉非在心里想,对于顾骋,怎么他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放心呢? 他在电话里遥控对方吃饭、烧水、喝药,然后乖乖躺到床上去睡觉。 霍誉非本来想直接让家里的医生过来的,但知道顾骋肯定不会喜欢,也就作罢。 而且一点小病,倒也不严重。 于是整整一天都掐着点打电话过去,检查对方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好好睡觉。 只是霍誉非没想到顾骋会向他谎报军情。 腊月二十九一整天都忙忙碌碌的。 但霍誉守平日在港岛的工作就已经非常忙了,反而是年节这两天,能够得到一点清闲。 宋女士一大早就忙忙碌碌,确认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有没有到位。他们家连枝带叶的亲戚非常之多,关系也很复杂,宋女士却了如指掌,恐怕霍启东都没有宋国珍知道的清楚。 宋誉莱一大早就出门,抽空见了一位已经嫁来雪梨这边的朋友,她约了宋誉莱还有一位刚刚在内地蹿红的女明星一起吃午饭。宋誉莱的朋友和那位女明星看起来非常熟悉,几乎熟悉到至交闺蜜的地步,宋誉莱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暗诧异。 因为以她对宋晓雅的了解,绝对不会把这种明星艺人直流放在眼里,更何论深交? 宋誉莱和宋晓雅还有一点亲戚关系,可以算是表姐妹,吃完饭之后,司机将那位女明星送走,她们则换了一个地方继续说话。 宋誉莱这才知道,女明星是宋晓雅先生养的一个情人,并且放在心里的地位还不低。 如果是其他人她或许还没有这么惊讶:“王先生完全不像啊……” 宋晓雅冷笑一声:“誉莱,这些事情你不过是见的少了。我们这些人里谁比谁干净呢?没有哪个男人是不偷腥的。” 宋誉莱显然不赞同,她马上说:“我爸爸就不是,还有我大哥和誉非。” 宋晓雅语塞了一下。 就算霍启东真的有什么,她也绝不敢在宋誉莱面前多嘴多舌的。 更不要说宋誉莱举出的这几个人,还真的没有什么能让人说三道四的。 霍誉非她不了解,但霍誉守?绝对是圈子里最想结婚的对象之一。 宋晓雅两年前并没有这么觉得,她反而觉得霍誉守表现的太完美了,一定有问题,转身和现在的丈夫结婚了。没想到王宇权在结婚前暴露出的那些“小缺点”不过是冰山一角。 本来今天见面,宋誉莱只是奉宋女士之命来走动亲戚,却一不小心听到了许多她之前根本没法想象的事。 过年需要他们亲自过问的事情很多。尤其是祭祖这一项,是不可能假于他人之手的。霍誉非这一天都一边给霍誉守打下手,一边抽空给顾骋打一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问问对方有没有好一点。 有几次被霍誉守撞见,惊讶了一下子,就明晃晃的笑了。 甚至难得的开玩笑:“一时一刻都分不开?” 霍誉非嘴角弯弯,连忙将核对过的清单递上去。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好像全家上下还没有人特意和霍誉守谈过自己有了个男朋友的事? 好像心有灵犀似的,他才刚刚这么想完,就听见霍誉守一样样在纸上画勾,漫不经心的问:“你的女朋友是哪里的?” 他也没有笑,侧脸的神情看上去很冷峻似的。 但事实上,却是在关心霍誉非。 他问题问的很灵活,如果对方家世和他们家相似,那么这一句问的就是家族背景和身份,如果不是,那么这一句就只是很简单的问问籍贯。 也说明霍誉守没有什么必须要“门当户对”的想法,反而很支持。 他考虑的也比较单纯,只要誉非能开心就好。 不过这个问题却半天没有听到答案。 霍誉守心里有点小失落。 霍誉非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停住了手上所有的动作。 他忽然想起一个事。 顾骋发烧了,在b市。 现在是零三年。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感觉顾宝在得知霍宝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的时候,还是不自觉的收敛了许多,好像是突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对对方好了。感觉顾宝的性格,喜欢一个人肯定是把对方吃的死死的,现在却反而被吃的死死的。小兔子模式待机中。不过也可能是关系更近一步,面对霍宝的时候就愿意展现出一点自己的柔软?哎呀我现在也猜不到,但小兔子以后是会成长为兔子芯儿的霸王龙的。 小剧场一: 顾骋看到霍誉非小时候洋娃娃样子的照片,捂着胸口倒在床上装死。 霍誉非:? 顾骋睁开眼睛,气息奄奄的说:萌卒。 小剧场二: 顾骋看到霍誉非小时候洋娃娃样子的照片,捂着胸口倒在床上装死。 霍誉非:? 顾骋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不忍直视的闭上了。 霍誉非: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长残了?我长残了吗?我这么帅,难道你觉得我长残了? 第58章 天下熙熙 霍誉非有点心神不定。 刚刚欧医生已经去过家里,血检结果暂时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不过早期的检查结果也并不能证明什么……如果真的是他所最担心的那种情况的话。在他印象中,这种急性呼吸系统综合症,最初还只在g市一带蔓延,直到b市出现第一例死亡病例,才真正引起重视。 所以从来没有离开b市的顾骋、似乎应该,是安全的? 但谁又能保证呢? 第77节 他握着手机,天然翘起的嘴角也绷得紧紧的。 忽然肩膀上被用力压了一下。 霍誉非迅速的躲到一边,转身:“大哥?祝词我放在那沓祷文最上面了,核对过没问题的。” 霍誉守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收了回来,说:“我知道,你怎么……你有心事?” 霍誉非低头,手指摸了摸手机按键,好像都不打算说了,最后却忽然点了点头。 霍誉守有点惊讶:“怎么了?” 他把手里那一沓洒金的水红纸笺随手放在一边,拉着霍誉非坐在沙发上。 “你说。” 霍誉守穿着一件浅驼色的毛衣,袖口的领口露出一点白色的硬领,他把两只胳膊压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清亮,这种认真的表情,和霍誉非偶尔认真时的样子有点像。 霍誉非歪过头看了眼霍誉守,然后又把头低下了,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哥,我谈了一个男朋友。” “哦,男朋友?”霍誉守一本正经的点点头,眼睛里带上了打趣的笑意。 霍誉非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果然,十几秒之后,霍誉守察觉出哪里有点不对劲,眉头以可以看到的速度一点点蹙了起来。 “誉非。你再说一遍。” 霍誉非轻轻一咳:“大哥,我交了个男朋友,叫顾骋。” 霍誉守立刻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关心他叫什么。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誉非没说话。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还是霍誉守首先开口:“你是同性恋?” 霍誉非点点头:“我很喜欢他。” 霍誉守的表情顿时有点烦躁:“我说了我——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性取向的?” 霍誉非马上说:“遇到他之后。” 霍誉守:…… 对于执迷不悟的弟弟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是好了。 “你跟家里谈过吗?”霍誉守意有所指的问。 霍誉非点点头:“爸爸知道。” “那么妈妈也知道了?” “宋女士……不赞同。” 霍誉守应了一声。 霍誉非打量着他的表情,昧着良心说:“哥,你知道性向这个事情是没法改变的。” 然而真正说起来,似乎……他自己已经有点分不清了。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顾骋生病了,他要赶回b市。 霍誉非看向霍誉守,非常失望的样子:“大哥,你也不支持我吗?” 霍誉守没有说话。 从个人的角度来讲,他一点都不想支持霍誉非,并不是他对同性恋这种取向有什么偏见,而是……好吧,他确实有偏见,因为某些原因,霍誉守对同性恋没有任何好感。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霍氏家族的下一任继承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一个同性恋。 这不光光取决于霍璋祚本人的态度和意向,还关乎霍氏家族百年来的传承。 而誉非,注定要继承霍氏。 霍启东和宋国珍的婚姻,不仅仅是感情上的结合,还有很多利益上的分割和共享。 和霍氏家族相比,宋氏目前算上宋国珍才不过三代,几乎可以说没有什么底蕴。 在半个世纪之前那种复杂而微妙的局势下,宋梦德的父亲采取了与霍氏截然不同的策略。 霍氏奔赴海外,宋家则因为正确的政治投资而在大陆站稳了脚跟。 当然这也和当时种种敏感的形势息息相关。 身为“资本家”的老牌家族,几乎无法在当时的大环境下立足。而宋家却能趁势而起,甲之砒霜,就变成乙之良药。 如今的宋氏已经不是当年的不值一提的粮商“高粱宋”,而有了可以和霍氏比肩的资格。 当然,这样的“资格”,还只是局限于大陆。 但也正是因为在大陆范围,霍氏才不得不仰赖和宋氏的合作。 尤其是最近几年,大陆这个广阔的市场已经变成了一块巨大的蛋糕,霍璋祚早就跃跃欲试,想要让霍氏的资本重新涌入这片古老的土地。 那么最关键的地方在哪里呢? 宋梦德最谨慎、也最不容退让的底线就是,不允许霍氏染指宋氏一丝一毫。 宋梦德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其中宋国珍是长女,也是宋梦德内定的继承人。 但宋国珍之后呢? 谁来继承继承宋国珍的事业? 宋梦德当初能够同意宋国珍和霍启东结合,一部分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对于宋氏的继承人尚且悬而未决,另一部分则是众所周知,霍启东很早就主动放弃了家族的继承权,不过是一介颇有身份的富贵闲人,这就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霍氏对宋氏的染指。且又能够建立合作共赢的局面。 而一旦霍誉守加入宋氏,就等同于放弃了霍氏的继承权。 反过来说,霍氏就失去了一个继承人。 霍启东会不知道这一点呢? 他当然知道了。 但是在宋国珍安排霍誉守加入宋氏的时候,霍启东没有提出反对。 霍玉博已经放弃了继承权,那么霍氏的下一任继承人只会从霍誉守和霍誉非之间产生,而霍誉非当时,又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能力和担当。 霍启东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 真的是因为和宋国珍深厚的夫妻感情吗? 当然……不是。 感情?利益? 在大多数时候,霍启东能够很好的协调两者之间的关系,并行不悖。但也总会有,他没有办法协调的时候。 霍启东放弃继承霍氏,不代表放弃为霍氏争取最大利益。 霍誉守十指交错,从额头自下而上的穿过头发,最终还是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你考虑清楚了吗?” 霍誉非点点头。 霍誉守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霍誉非嘴角弯弯,看起来有点调皮的样子:“大哥,我很爱他的。” “好。”霍誉守抽出了骨节分明的手指,交错着搭在膝盖上,没有再提出反对的意见,而是直接将霍誉非的意图抛了出来,“你有什么事想要我帮你?可以,但是有条件。” 霍誉非被他的谈判风格弄得都有点吃惊了:“大哥,你还没听我说是什么事儿呢?” 霍誉守比了个“请”的手势,礼貌的示意他说。 霍誉非挠了挠脸:“我今晚要回国。” 霍誉守在他说完之后又等了几秒,确认霍誉非没有别的要求了,就干脆的点头:“好。” 霍誉非一瞬间微妙的觉得买卖可能做的有点亏。 就听见霍誉守对他说:“我的条件也很简单,未来三年之内不能够让爷爷得知你的性取向。” 霍誉非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这个不是我能保证的。” 霍誉守压了压他的肩膀:“我会帮你,不止今天这一次。” 他眼睛的轮廓天生带着几分柔和,然而这么点柔和却丝毫无法削弱目光之中不容置疑气魄。 霍誉守向他伸出手,好像是面对重要的合作伙伴似的确认:“同意吗?” 霍誉非心里已经乐了起来,表面上还是装作略略考虑几秒,然后就果断握住他的手:“合作愉快。” 这句话刚说完就被霍誉守轻轻削了一脑袋。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 而且还有点怕霍誉非生气。 但现在? 拿人手短。还要仰仗大哥为自己各方打点的霍誉非,虽然多讨厌别人碰自个脑袋,这时候也只能抗议那么一两句,然后远远躲开罢了。 霍誉守得偿所愿,在心里那张小单单上找到这一项,心满意足的打了一个勾。 明天就是除夕,整个海滨别墅上下一整天都非常忙碌,佣人往来穿梭,上下里外忙个不停。霍誉守站了起来,看着霍誉非几乎是飘着跑远,好几次差点和人撞上,心里有一点发愁了。 但谁让誉非还小呢? 除夕夜从家里溜走,确实有点麻烦。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霍誉守插着口袋看着霍誉非的背影,在心里默默打算。 目光渐渐飘远,穿透过层层的人影和灯影、穿透过窄长的落地玻璃窗、穿透过夜晚浓重的雾气、穿透过层层叠叠的海浪……落在了月光和海面最遥远的界线上。 随着水面的起伏波澜而变换着形状。 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事。 也或许就连心中早有所图的霍启东,也没办法预料到霍誉守会做出的选择。 如果宋氏注定要被霍氏鲸吞而尽的话。 磅礴的大雪豪气万千的将整个b市都涂抹上了一层浓重的白色。 第78节 好像所有的建筑、车辆、行人和大地,都被压得低了一些、更低了一些。 一大早,窗户外面就开始不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然后就是灰白的浓烟,一团一团高高的飘上来,猛不丁被风吹散。红色的鞭炮屑炸起来飞到窗台上,积累出一层厚厚的红色,铺在窗台的积雪上,红红白白,有点儿好看。 然而顾骋却没有多少兴味,他伸出脑袋看了看手机上面的时间,就又重新缩回了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因为发烧而发热让人非常不舒服。 头晕、喉咙干涩、四肢发软。 让他一点也不想做别的事。 但是今天好像要过年了? 窗户上已经结了一层白雾,这就让人看不清楚外面的样子,却能够透出一些朦胧的光。 但还是有点刺眼。 顾骋不舒服的闭了闭眼睛,干脆掀开被子想要爬起来拉上窗帘,然而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拖拖拉拉给脚上套上兔耳朵拖鞋,还没站起来,就又不由自主坐了回去。 顾骋生气的锤了锤床,发现手腕上也没有力气。 这让他更加烦躁了。 干脆用手背捂住眼睛直接躺了下去,随便拉起点被子盖在身上。 然后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好像都黑了。这就让顾骋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想要看时间。 毕竟是除夕呢,总不能真的这么睡过去吧? 不过掀开被子才发现,天还是亮着的。 顾骋松了口气,稍微动了动,才感觉到,腰上紧紧束缚着的力道。 他一愣,不可思议转过身,就撞进了温暖的呼吸。 第59章 情难自禁 是啊,今天要过年了。 在过年的这一天,他见到了自己最想见到的人。 睫毛在脸颊上打出的阴影让霍誉非显出几分稚气,尤其他还无意识的、微微嘟着嘴,就更像是一个天真未泯的小孩子。明明知道以对方的家庭和经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单纯,顾骋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阵发软。 紧接着,就开心极了。 开心到马上就想去挣脱对方的胳膊,然后把对方搂在怀里,紧紧的搂住,亲一亲抱一抱,用自己满腔的情热融化他,让他和自己融为一体,哪里也逃不了。 但是目光触及到霍誉非眼睛下面因为疲惫而更加明显的青色,手指就顿在空中。 我应该让他好好休息。 但我又想吻吻他。 顾骋心里天人交战了一会,终于还是轻轻挪开霍誉非的胳膊,然后悄悄的后退了一点、又退了一点。从对方的怀抱里钻了出来。 不知道是睡够了,还是怀里空落落的感觉太明显,霍誉非没多久就醒了过来。 但他睁开眼却没有看到顾骋。 顾骋穿着格子的加绒睡衣,裹着一床被子坐在卧室离床最远的沙发里,看样子怪可怜的。 霍誉非先是一呆,然后就乐了。 他想到了凯撒。 不过又想到顾骋还在生病,就马上爬了起来。 “你干什么坐那么远?” 顾骋声音都闷闷的:“睡太久了,坐一会。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誉非就抓着头发下床套上拖鞋,绕着床走过去,“早上吧,差点没买到机票。你差一点今天就见不到我了——”霍誉非说着双手撑在沙发的扶手上。 深邃的五官很容易给人一种极为深情的感觉,更不要说他一脸温柔的倾身,“宝贝。” 然后就低下头,难得的想要主动吻吻对方。 结果被躲开了。 霍誉非:……我才离开家几天,你就变心了吗? 顾骋看着他满脸简直要溢出来的委屈和控诉,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 他捂着嘴躲开一边:“小心不要传染给你了。” 霍誉非顺手递过几张纸巾,怀疑的看着他:“真的不是因为变心了吗?” 顾骋擦了擦嘴角和手心,把纸巾揉成一团握在手心,皱眉看着霍誉非:“你站远点。” 霍誉非:…… 然后默默站远了点。 顾骋不满意:“再远一点。” 霍誉非又站远了点。 这个距离终于让顾骋勉强点了点头。 霍誉非委屈极了。 “你不喜欢我了!” 顾骋好笑的看着他。 声音还是哑哑的:“你怎么这么爱撒娇?”虽然是反问的话,语气却很温柔。 就因为这样温柔的语气,让霍誉非破天荒头一次有点不好意思。 甚至有了点脸红。 他也就是看准了顾骋比较吃这一套,才常常用这一招,这下子好像是被戳破了? 霍誉非清了清嗓子,表情正经了,忽略掉了之前的话题,关心道:“好一点了吗?是不是还在发烧……你来床上躺着。” 顾骋就一条条回答:“好一点了,就是还有一点热。” 但他却没有动。 霍誉非就用眼睛示意对方。 顾骋摇摇头,意思让霍誉站远一点。 霍誉非乐了:“难道我这几天都不能碰碰你了吗?” 他说完就忽然靠近,把顾骋抓在怀里一阵猛挠,趁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招架不来的时候,一把抱了起来,转身放在了床上。然后压上去,胡乱亲了一通。 顾骋显然非常的不乐意,大过年的,他特别担心霍誉非被传染生病了,用力躲了好几下。 因为身上没有力气,根本躲不开,被一连亲了好几口,让他有点生气了。 但也可能根本就没有生气。 他做出生气的样子,忽然用力把霍誉非压在身下,扣着他的后脑就吻了下去,这一次吻的很深入。 津液相融,气息交缠,把对方口腔里的味道尝到干干净净。 十分钟之后,两个人重新坐在了沙发上,顾骋豪气万千的把手里的药片全都吃了,然后就盯着霍誉非吃药。 还是特别苦、特别难喝的感冒冲剂。 霍誉非端着好大的一个马克杯,还在不死心的给自己找理由。 比如“晾凉一点啊”“等等再喝啊”。 但都被驳回了,就连“分期”的打算也行不通。 最后还是被压着把那么一大杯热乎乎的冲剂喝了个干干净净。 整个人都被苦的说不出话。 在讨厌喝药这一点上,他们两个人如出一辙。 当初还是霍誉非逼着顾骋喝药,现在却反了过来,要不怎么说风水轮流转呢? 不过喝完药之后,好像打上了可以随便亲亲的标签。 顾骋心里痒痒的,根本忍不住,又靠上去用力亲了亲,然后就没办法分开,渐渐抱在了一起。 开始是霍誉非被顾骋索取,然而亲着亲着就颠倒了过来,变成了顾骋被霍誉非压着,不停的深入。 很软、也很甜。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好,很安心。 这个人就在他的怀里。 霍誉非漫不经心的想着,同时用力去让对方的呼吸更加凌乱一些。 然后就越来越深入、也越来越热情。 直到他们因为喘不过气略略分开,然后急促而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彼此嘴唇和下巴上的时候,两个人都硬了。 顾骋是完全没有经验,有紧张,又有点期待。 他喉结上下滑动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脸变得很红,说话倒是很坦荡。 他问霍誉非:“要不要?” 霍誉非没说话,然而在顾骋一边亲着他一边握下去的时候,突然快速的后退了一下,躲开了。 顾骋被情欲激的整个人反应都慢了半拍:“誉非?” 声音沙沙哑哑的。 霍誉非好像是有点尴尬,又有点不好意思。 他偏过半张脸:“你生病了。” 顾骋就有点失落,过了好几秒“哦”了一声。 第79节 那声音里的失落简直太明显了,明显到霍誉非即使心情已经复杂的难以言表,还是觉得不忍心了,安慰道:“先把病养好,今天还过年呢。” 然后就被捉住了手腕:“等我感冒好起来?” 霍誉非没说话,对方就又问了一遍,感觉没有答案就誓不罢休了。 对方这样的热情让他都有点招架不住,只好许诺道:“等你感冒好起来。” 然而顾骋马上就得寸进尺:“帮帮我?” 霍誉非没说话。 大概是因为生病,顾骋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就学着霍誉非平时撒娇的语气,声音沙沙哑哑的:“我手上没有力气,誉非,帮帮我?” 当然顾骋说的也是实话。 这种情况把对方丢在一边,实在是……有点不人道。 霍誉非烦恼极了。 他自己心里还乱成一团呢。 但是看着对方红着脸,非常难受的样子。 他又没法置之不理。 ……(1195) 然后他们就闹了两个多小时。 在浴室里射出第四次之后,霍誉非终于恢复了神志,整个人就非常懊恼。 懊恼的主要原因是顾骋还生病着呢,这样不知道克制,万一加重了病情怎么办? 反而顾骋觉得自己浑身精神一振,好像那么点感冒发烧都好了不少,并且食髓知味,还想拉着霍誉非再来几次。 被狠狠驳回了。 霍誉非凶巴巴的把两人都洗刷干净,然后抱起来丢到床上,用被子和毯子裹了好几层。 顾骋脸红通通的,被裹成了一个春卷。 然后兔子芯的春卷就特别乖的躺在床上,仰面盯着霍誉非漏出来的锁骨咽口水。 霍誉非察觉到了,伸手就去捂他眼睛。 然后被顾骋拉到嘴边,舔了舔手心。 霍誉非迅速收了回来。 瞪了对方一眼。 干脆也躺了下来,连带着被子把对方抱进怀里,镇压了对方的动手动脚,然后跟对方商量想吃点什么。 霍誉非其实都安排好了,但以防万一顾骋有什么想吃的,也好加上去。 可能因为关系更进一步的原因,就是这样简简单单躺在一起,都觉得非常亲密。 这让他们感觉都非常好。 顾骋终究还是生病了,刚刚就花费了不少体力,跟霍誉非说着说着话就睡着了。 霍誉非又抱了他一会。 然后慢慢松开,坐了起来。 盯着顾骋睡着的样子,先是微微笑了笑,然后笑意渐渐消失,最后变得有点困惑。 霍誉非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失控了。 他不但主动的、深入的吻了对方,还……做了更多更加主动、也更加深入的事。 完全都是出自本能。 但也未必只是本能,如果不是顾骋,这些全部都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霍誉非有点迷茫。 顾骋再一次醒过来,是被霍誉非叫醒的。 昏暗的光线之下,对方的表情显得非常温柔。 好像是因为睡了一觉,不久前刚刚发生的亲密接触就变得有点远,在时间上有种欺骗人的错乱感。 尤其顾骋还做了一个梦,虽然他已经不记得梦的内容是什么了,醒过来之后还是觉得有点恍惚。 紧接着看到霍誉非的脸。 脑海中马上浮现出对方脸上沾着星星点点白灼的样子。 顿时满脸通红,连带着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热了起来。 就听到霍誉非有点担心的声音:“怎么体温又升高了。” 霍誉非看着床头摆着的迷你监控器,上面显示温度突然整个儿上升了一度,这就让他有点担心。 顾骋还懵懵懂懂的,就看见对方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折回来,拧亮床头灯,手指钻进被窝里,从他腋窝下面撕下一个贴片,对着光看了看,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新的,贴在了另外一边胳膊下。 然后嘱咐了一句:“别乱动。” 几分钟之后,监控器屏幕上显示的温度回归了正常。 而且顾骋的烧也退了。 但霍誉非也不许他把监控贴片撕下来。并且压着他裹了好几层衣服才放他走出卧室。 马上就要八点了,顾骋第一眼就看到满桌子热腾腾的饭菜,肚子狠狠的咕噜了一下,不过下一眼就看到了时间,连忙在沙发上找了一圈遥控器,打开电视。 几分钟之后,春晚的音乐响了起来。 霍誉非:…… 然后就揪着耳朵把小兔子拎回了餐桌上。 雍和宫这一带本来年味就要浓一些,八点才过了一会会儿,窗外就开始炸开一朵朵红色、紫色、绿色的烟花,整个夜空一下子都被照亮了。 闪烁的星火在空中一圈圈舒展,炸裂,然后流火一般迅速消失。 顾骋动筷子的速度三两下就变慢了,最后干脆放在碗里不动。 眼睛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看看电视,有点目不暇接的味道。 霍誉非一只手撑着下巴,慢慢滑到额头,伸进头发里,捂住了眼睛。有点叹息,又有点无奈的笑了。 忽然低低的说了句什么。 顾骋回头“嗯?”了声。 霍誉非摇摇头。 顾骋这下子也不东张西望了,整个儿注意力都停留在了霍誉非身上,又追问了一遍。 这一次,霍誉非低低的笑了。 趁着又一波烟花炸裂,电视里也欢歌乐舞的时候,故意看着对方眼睛,声音很小的说—— “我好像真的,喜欢上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1195见微博,给宝宝们喂小甜饼。 车票有实效,同样不定时删,建议看一下,这段车车和剧情有点联系。 明天基本可以调整一下作息了,最近在申一个项目,希望能成功。 第60章 s型流感 顾骋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霍誉非嘴角弯弯,连忙给他夹菜:“吃东西啊。” 顾骋被丸子堵住了嘴,三两下咽下去之后,仍旧怀疑的看着他:“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有吗?”霍誉非反问,然后就开始给对方一个劲夹菜。 顾骋一边吃一边肯定的点头。 霍誉非就笑了,然后轻轻一咳,摆出一副非常无辜的表情:“没有说什么啊,对了,我说我喜欢你。” 顾骋眨眨眼,不再追究了。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就在这一天之前,他们两个人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设想过今晚会是这样度过。 在一个安静的房间里,听着电视里的欢声笑语,窗户外是一朵接着一朵炸裂的烟花。 面前还坐着一个人。 顾骋就觉得,夜空里那么多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全部绽放在了心尖尖上。 当天晚上,他们像是其他人过年那样,贴了对联,福字,煮了饺子,还跑到楼下,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放了鞭炮。这些东西都是顾骋一个人准备的,但买回来之后就着凉发烧躺上了床,霍誉非找到之后,就把每一件东西都物尽其用。 就是房子里的装饰要少一点,让他觉得有点遗憾,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春晚的时候,霍誉非还说,明天一早要去买一点窗花剪纸之类的回来,贴在玻璃上。 顾骋说:“明天街上不会有卖的吧?” “应该没有。”霍誉非说,“那我们买点红色的纸自己剪?” “好啊。”顾骋就很愉快的同意了。 然后话题就转到了春晚的节目上,霍誉非已经好多年没看过这档全国收视率最高的节目,没有什么概念。顾骋倒是年年都会看,而且每年都看得津津有味。 看着看着,他就靠在了霍誉非肩膀上。 霍誉非起身去倒热水,回来催促他吃药。 顾骋这一回生病吃药是有史以来难得的爽快,因为他只有自己首先吃完,才有理由压着霍誉非跟着吃。 吃完药之后,他们就换了一个姿势。 顾骋伸出胳膊,把对方揽在了自己怀里。 霍誉非转头对他笑了笑,自觉的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了进去。 最开始还只是一只胳膊揽着,很快就变成了两只胳膊圈着,最后就变成顾骋把霍誉非整个儿搂在了自己怀里。 第80节 霍誉非想要自己坐起来,顾骋不松手。 他就问顾骋:“我不会压得你胳膊麻掉吗?” 顾骋很肯定的说:“不会。” 但是两个小时之后,他们下楼去放鞭炮的时候,顾骋一直走在霍誉非身后,悄悄的揉着胳膊。 十二点密集的鞭炮声响过几轮之后,两个人撑着看到春晚结束,就上床睡觉。霍誉非这两天都在四处奔波,确定顾骋真的没有什么问题之后,精神就放松了许多,头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顾骋却没有睡。 可能是白天睡多了,也可能是他有了点心事。 虽然早就已经迈入了零三年,但直到午夜的钟声响起,他才有了一种切实的又过去了一年的感觉。 明年开学之后,就是大二的下半学期,他已经选好了导师和专业方向。导师给的书单他也基本都已经看完,有的还做了细致的笔记,开学之后,就会接触一些具体的项目,为大三的分方向研究性学习打好基础。等到大四,就基本可以确定个人的发展方向,是继续读研深造,还是直接就业。 顾骋有认真考虑过继续深造,但最后放弃了这个打算,一个是p大的学生就业情况都非常好,如果以就业为导向,读研的意义则不大。另一个原因就比较功利了,科研工作转化为实际效益,需要过程非常漫长,而他有点等不及。 他想赚钱,快一点赚钱。 而且不是赚一点小钱。 所以顾骋时不时就在琢磨,他现在拥有的什么东西是能够转变为实际经济价值的。 遗憾的是想来想去,最终得到的结论是—— 没有。 是的,没有。 但是他不会就这么轻言放弃,总要试一试。 顾骋翻了个身,让自己和对方更加靠近一些。 第二天凌晨,他们还在睡梦中的时候。 b市第一例s型急性呼吸系统综合症患者抢救无效身亡。患者的家属在医院门口拉起横幅,上面写着血淋淋四个大字——“庸医偿命”。 让b市市委宣传部的工作人员措手不及的是,这件事不但迅速见报,还在第一时间占领了当时所有网络社区的头条。网络舆论的威力第一次在这个时代的这片土地上显现出来。 g市正在抢救治疗的几起病例忽然间就被公之于众,政府所谓“急性感染”的托词不攻自破。港岛在同一时间陷入恐慌。而这种恐慌从g市到b市,在短短的十几个小时之内,波及了整个华国大地。 关于s型流感的传言也愈演愈烈,越传越凶,几乎真假难辨。几乎所有人都把它看成了一种一旦感染就迅速致死的可怕疾病。而全国各地不断上报的死亡数字也加剧了人们的恐惧。 一些关于食用醋消毒、板蓝根防治的流言导致超市货架被哄抢而空。 整个b市还没有从年节的喜庆气氛里挣脱出来,就一下子躁动了起来。 霍誉非看到新闻报导的时候,神情有了点沉默。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点,被提前了。 可能是在他带顾骋前往s市检查,而没有去“尽快手术”之后,蝴蝶就煽动了一下它小小的翅膀。 霍誉非以为,命运或许压根就不会发现这一点小小的改变。 但好像并不是这样。 这可能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这其中就包括他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本应该走向什么样的方向,实际上又会走向什么样的方向。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准确的说,在当初介入顾骋的生活中的时候,他是没有考虑这么多的。 并且还很侥幸,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糟糕。 但看着屏幕上,主持人一脸沉痛的报道着临时插入的关于感染和死亡人数的新闻,霍誉非忽然就不这么确定了。 他可能会为此付出代价。 这当然很糟糕。 但是你问他后悔吗? 不。 每个人都有一些事情做出决定是不需要考虑结果。 对他来说,那件事就是顾骋。 霍誉非现在已经完全不会再在对方身上寻找顾承岳的影子,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但也不是。 因为顾承岳早就已经死了。 活着的是顾骋。 还有霍誉非自己。 他好像很清醒,又好像有点弄不明白,顾骋对自己的意义。 我好想是……真的喜欢他的。 他这样想。 除夕第二天的中午,霍誉非接到了宋女士亲自打来的电话,问他现在在哪里。 b市所引起的恐慌不单单局限于国内,由于b市在国内的重要地位以及g市肩负着华国对外交流贸易的重要身份,这两个城市爆发s型流感的消息,同样惊动了国际世界。并且霍誉非还知道,这场病毒战会继续蔓延到整个东南亚世界。 造成无数的医患死伤。 霍誉非对宋女士说:“我在b市。” 宋女士立刻有了些紧张,又一次跟他确认:“b市哪里?” 霍誉非迟疑了一下,笑笑道:“妈妈是要押我回家吗?” 宋国珍没有理会他的玩笑,而是问了他一个更加具体的问题:“你是不是和顾骋在一起?他现在在你身边?” 这一下霍誉非明白到对方在担心什么了。 欧医生的工作之一,就是保障雇主的健康安全,s型流感从g市发现第一例病例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关注。但是那个时候b市还没有任何消息,包括欧医生在内的绝大多数医务工作者,都还把s型流感看做一种地域性的流行性疾病,并没有从它的扩散速度中看到威胁。但出于谨慎,这件事他还是向霍启东做了汇报。 而今天早上,b市的第一例死亡病例被报导出来的时候,欧医生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顾骋。 很快,宋国珍就知道了消息。 然后她马上意识到,霍誉非昨晚没有出席的原因很可能不是霍誉守给出的那一个。 如果真的是去找顾骋……宋国珍心里微微一惊。 她马上就给霍誉非打了电话。 果不其然! “欧医生说,你反复提醒他关注顾骋情况是否有s型流感的迹象。”宋女士克制着情绪,冷静的在电话里说,“那么既然你有这方面的担心,为什么还要在这个时候赶回b市?你在明知要承担这样大风险的情况下赶回b市,霍誉非,你要怎么解释你的行为?我要求你立刻搭乘最近的航班赶回雪梨市,否则一切后果将由顾骋承担。” 宋女士的声音响亮了一点,顾骋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抬头看向对方。 他面前的案板上摆着一条正在解冻的鱼,而他自己正研究着要怎么把这条鱼变成熟的。 年年有鱼才能年年有余嘛。 现在挣钱这件事已经被顾骋提到了最高的优先级,对这类以往都嗤之以鼻的封建糟粕也开始“迷信”起来了。 霍誉非对他扬眉笑了笑,好像是在说什么正事,神情有点正经,这个表情做出来就显得非常帅气。 他捂着手机对顾骋悄悄说了句:“我妈妈想要我回去。” 就转身走到卧室阳台上去和宋女士“协商”。 说是协商也不过是解释了一下顾骋完全没有感染的迹象让宋女士放心。 宋国珍能放心吗?当然不能。 无论霍誉非怎样保证顾骋没有患病,并且现在温度降下来,一切都好转了,宋国珍的立场毫不退让。 她要求霍誉非立刻就赶回雪梨,否则一切后果由顾骋承担。 至于是什么样的后果,她没有说。 但也不需要说,霍誉非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霍启东坐在房间的另外一边,正在和霍誉守说话。 因为s型病毒的肆虐,霍誉守也被宋女士“禁足”了。 港岛和g市距离很近,以g市目前的情况和港岛的人员密度,一旦感染病毒,后果就会非常可怕。今天一早,霍誉守就开始远程和港岛做应急调度,以应对后期可能出现的不利局面。 霍誉非还在阳台讲话。 顾骋在厨房等了一会,处理好那条鱼,就转到卧室,隔着玻璃等待对方“协商”出什么样一个结果。 他还没有问霍誉非除夕究竟是怎么赶回来的,就很担心霍誉非因为这件事受到责备。 十多分钟之后,霍誉非收回手机,转身拉开门进来,和顾骋四目相撞。 他嘴角天然是上翘着的,这时候就让人很难摸透他的心思。 顾骋也不能,他有点小紧张。 “没事儿吧?” “没事儿。”霍誉非故意停顿了一下,才说,“宋女士态度很坚决,看来我一会就得赶回去。” 顾骋有点失落。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冷静的点点头:“你要带什么东西吗?那要尽快收拾一下。” 霍誉非说了句“要啊”,然后就拦腰抱住了顾骋,“只要带上你就足够了。跟我去雪梨吧?” 顾骋很心动。 却没有答应。 “不合适。”他说。 霍誉非马上说:“没有不合适,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他嘴角弯了弯,笑:“而且我不想和你分开,等等,不对——” “不对?”顾骋扬眉。 第81节 霍誉非道:“主语和宾语好像反了?” 于是第二天凌晨,飞机在雪梨降落的时候,宋女士终于如愿以偿看到自己的小儿子…… 以及小儿子的男朋友? 第61章 渐渐明晰 霍誉非下飞机的时候,得知宋女士和霍誉守都已经在机场等他们了,觉得非常惊讶。 他对顾骋开玩笑:“看来我妈妈和大哥都很想见见你,你在我们家十分受欢迎啊。” 顾骋反问他:“你是说真的?” 霍誉非嘴角一弯:“当然是真的啦。我那么爱你,我妈妈和大哥也都很爱我,就算是爱屋及乌,你也会很受欢迎的。” 真的让他说中了。 宋女士见到顾骋的时候表情非常平静,好像早就得到通知,一点都不意外似的。 并且主动和顾骋打招呼,关心他前段时间生病怎么样了,并且说,家里已经联系了医生,等他们到家之后就为他们做检查。 霍誉非笑笑,故意和顾骋说:“宋女士好关心我们啊。” 宋女士不理他,应该说压根看都不看霍誉非一眼。 只是在临走的时候才对他说:“你哥哥也在这边接一个朋友,你和他打电话。” 霍誉非非常乖巧的点头,亲自将宋女士送到安检口。 陪同人员很多,他也没有必要送下去,就站在安检门外朝宋女士挥手:“早去早回呀。” 宋国珍戴着墨镜隐约回了下头,背影就消失不见了。 霍誉非当然也不知道宋国珍去办什么事,但以宋女士的行事风格,能特意这么早出发,还在这里等到他们下机,已经是非常刻意了。 霍誉非嘴角似乎是笑着,神情有点若有所思。 顾骋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看出宋国珍对霍誉非的刻意冷淡,有点担心的瞅瞅对方。 看到对方站着原地不动了,快步走过去,拍拍他肩膀:“没事吧?” 霍誉非回神:“哦,没事啊,我们回去吧,对了,我联系一下大哥。” 他就拿起手机,走到一边讲电话。 过了一会回来:“我大哥让我们就在休息室里等等他。” 澳洲是他们家族常年经营之地,雪梨机场更是往来最频繁的交通枢纽,像是这间有着独立安检通道的休息室,就是单独属于宋女士的。 像是她这样的客户,在航空公司和机场这边都做了特别备注,招待的级别很高。 只要你稍微表现出一点儿某方面的需求,根本不需要开口,就会有人及时而周到的提供服务。他们的态度专业而充满素养,带着一种彬彬有礼的温情,既保持着尊重的距离,又不会让你觉得太过没有人情味。 听起来似乎恰到好处,事实上,第一次接触这些的人,都或多或少会觉得有点不舒服。 觉得有点虚假。 顾骋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转头看看自如的翻看手中杂志,等待服务员调制咖啡的霍誉非。感觉对方在他眼里曾经的印象早已稀薄如同晨雾,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让他有点看不清楚、也有点看不准确的轮廓。 大约就是—— 年轻、英俊、家世煊赫,还有一点儿神秘的气质,容易令人心动。 顾骋就观察到,有一位漂亮的女服务生一直在紧张的关注着霍誉非的需求,默不作声的把咖啡温度保持在正好适合入口的程度,手边的那杯温水也一直是七分满。偶尔还会悄悄靠近调一调环境灯光什么的。 这很正常,顾骋想,恐怕对于这样的事情,霍誉非早就习以为常了。 就像是他对自己身边一切的一切一样。 所以顾骋偶尔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就是现在坐在身边的这样一个人,竟然被他拉着几乎吃遍了p大对面所有大排挡和小吃摊,还和他在又脏又小的酒吧沙发上,裹着充斥刺鼻烟味的毯子拥抱着睡了整整一个晚上。他们一起挤过b市繁忙而拥挤的公交,也一起逛过熙熙攘攘的菜市场。霍誉非从来没有表现出格格不入的一面,当然无论他身上穿的是现在这样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衣着,还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的虎头t恤和阿迪达达,都很好看。 顾骋想到这里,又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是那么远了。 但尽管如此,在那位女服务员又一次“恰到好处”的来告知霍誉非现在机场外的体感温度和天气变化的时候,他还是有点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挨着霍誉非本来放松着的小拇指,忽然弯了弯。 这是一个非常不易差觉的小习惯。 霍誉非漫不经心翻看着手里的杂志,一直没有抬头,这时候却心有灵犀似的看了他一眼。 有点冷峻的眉眼忽然一弯,然后又把表情变得严肃正经,礼貌的对服务员道谢,表示自己不需要什么服务。 然后空出一只手,把顾骋放在自己手边的那只手握在了手里,随意把玩着。 玩着玩着就对手里的杂志不感兴趣了,索性把杂志丢在一边,低头专心致志的玩顾骋的手。 霍誉守在服务经理的带领下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示意服务经理不要讲话,特意站在原地,打量了一会霍誉非的表情,才不动声色开口:“誉非。” 霍誉非立刻抬头,看见霍誉守的一瞬间,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子一样,露出了那种被抓包的、不好意思的表情。但在这同时,他也下意识把顾骋的手握紧了。 然后拉着顾骋站起来,对霍誉守笑了笑:“哥。” 霍誉守表情平静的有点高深莫测。 霍誉非不以为意。 反而把顾骋更加拉近一些,先向他介绍霍誉守:“这是我大哥。” 之后向霍誉守介绍顾骋:“大哥,这是我男朋友。” 霍誉守礼貌的朝顾骋点点头,主动上前一步,和顾骋握手:“很高兴见到你。” 这样的表现特别的客气,好像顾骋是特别重要的商业合作伙伴。 他们坐在车上的时候。 “因为是过年,家里那边人多,爷爷也还暂时不清楚你们的事,所以我的意思是先安排你们住在另外的地方,你觉得呢?” 霍誉守询问顾骋的意思。 但他们都知道,这个解释是说给霍誉非的。 霍誉非本来也没有想着住在霍璋祚那里。他听从宋女士的意思立刻飞来雪梨,一个是“母命难违”,另一个就是,他本来也打算随便找理由把顾骋拐走,规避后期疫情的扩大化的风险。当然除掉这些之外,他也越来越喜欢让顾骋在自己身边。 因此霍誉非表现的非常轻松,对顾骋说:“这样正好啊,只是不方便去蓝山(bluemountains),其他的地方我们都可以去玩,也没有人管着。” 霍誉守不高兴了,盯着他:“你就只考虑到这些吗?” 霍誉非马上就说:“那当然啦,别的大哥不是都安排好了吗?” 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让霍誉守愉悦了一小把。 伸手又想去摸摸霍誉非的头,被他躲开了。 霍誉非想起另外一件事,立刻端正了态度,用一种试探的语气:“爸爸最近好像很忙?” 霍誉守神情顿了顿,不着痕迹示意了一下顾骋,反问道:“有吗?” 霍誉非微微蹙眉,随即笑道:“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 霍誉守难得的挖苦了一句:“那是因为你总是不在家吧,忙着什么?谈恋爱?” 霍誉非故意很生硬的转移话题:“大哥你今天来接的人呢?能劳动你的大架,想必是一位很重要的朋友,什么时候也为我和二姐介绍一下?” 这句话无心插柳,刚好戳到了点子上。 霍誉守今天所谓要“接”的那个“朋友”,仅仅只在下机的时候见了一面,就让自己的助理将对方送到市区早已安排好的酒店,转头就过来守株待弟弟。 霍誉守高深莫测的转移了话题,借口很光明正大,让霍誉非有点没法招架——说是霍启东最近比较忙,他代替父亲检查一下霍誉非的“家庭作业”。 霍誉非心里暗暗叫苦,临近过年,霍启东自己忙,就渐渐不怎么“检查作业”,霍誉非刚好也有点事想做,也就自己偷了个小懒,也不知道霍誉守是随口一提还是太过了解自家弟弟,一下子就抓到了软肋。 于是他们一路都在讨论这些。 因为有许多东西其实都涉及到霍氏最近的一些动作,霍誉守开始的时候还说的比较隐晦,在察觉到霍誉非一点都没有顾忌在场的第三个人的时候,霍誉守心里暗暗叹气,索性也不遮遮掩掩,但是也规避了所有涉及敏感信息的问题。 这些微妙的转变顾骋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或者说,他压根就听不懂眼前的两人在说什么。 但他的脸上始终维持着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懵逼的淡定。 霍誉非抽空看了一眼,嘴角就勾了勾,转过头来继续和霍誉守说话。 他对自己未来的也渐渐有了一点打算,许多问题正好可以向霍誉守请教。霍誉非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知不觉改善了许多,霍誉守好像也乐意和他多一些交流。 看来大家长大之后,也都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变得更加成熟。 他是这样,霍誉守也是,当然了,顾骋也是。 这样挺好的。 霍誉非嘴角弯弯的想。 一边继续和霍誉守说话,一边把顾骋手捉进了怀里。 因为什么都听不懂内心已经百脸懵逼到自我怀疑的小兔子,一下子又满血复活了。 顾骋在心里暗暗打算,回去就先列一个经济学的书单充充电。 两个人步调不一致是会出问题的。 两个人差距太大也是会出问题的。 他下定决心,要把问题一个个解决,能够扼杀在萌芽状态的就要尽快扼杀。 这个决心有点坚定了,以至于他们当天刚刚在住的地方落脚,顾骋就把在书架上找到的财经相关所有书籍报刊搬到桌子上,打算认真学习。 霍誉守将他们送到这里,临走前单独和霍誉非讲话,提醒他李泽这两天会特意过来向霍璋祚拜年,要他多多注意,好好招待。 他和李泽年纪相当,背景相似,彼此家族保持着长达数年全面而深入的合作,父辈又是世交,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和李泽交好都是霍誉非的责任。 如果说以前他还把这些当做责任的话,现在就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第82节 他对继承经营霍氏或者宋氏没有任何的兴趣。 但他想要试一试,想要闯一闯。 已经有了这样高的起点、这样好的资源,不去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似乎都有点说不过去? 霍誉非觉得未来渐渐明晰。 顾骋却被手上的书越看越懵。 这都是些什么? 第62章 能接受吗? 顾骋皱眉,一连翻了好几本财经类的书籍杂志,发现很少有内容他能看得懂。 而看不懂的原因……顾骋总结,是对于一些基本的定义、专有的名词一无所知。 于是他又专门找了一些基础书籍,从最简单的开始看、开始学。 其实认真讲起来,他现在学这些究竟有多大用处? 可能顾骋也不是很清楚。 但他总要做点什么吧? 霍誉非的家庭和背景让他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同时也为他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顾骋也在找自己的路。 霍誉非既然已经回来了雪梨,就不可能整天躲闲在一边。为了还霍誉守人情,霍誉非代替对方来招待一些比较重要的亲戚和客人,等于是从头将霍启东这边的家族关系梳理了一遍。 除此之外,他还要负责接待一些来看望霍璋祚的朋友。 这些人的身份千奇百怪,既有加国的前任外长、也有港岛蜚声海内外的国际建筑大师、还有剑门小县城的民俗画家、国际红十字组织的特派代表、两伊的战地记者、撒哈拉的翡翠商人……甚至还有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说要让儿子代替他来向“霍玉福”拜年。 这些人里几乎没有人能够真正见到霍璋祚。 他们所知道的也未必是真正的霍璋祚。 就像是“霍玉福”,就是霍璋祚用过的十几个化名之一。 他曾经以不同的化名支持过许多地方的慈善事业,不仅仅是简单的捐助金钱,还有许多小家庭发展自助模式的田野实践,至今在g市沿海的许多村落里都还供有“霍大善人”的长生牌位。 这些都是霍誉非在这几天,处理这些拜访、邀请的时候才渐渐得知的。 霍璋祚对这些事情看得很重,往年身体好时都尽量一个一个亲自来看秘书呈递的处理意见。因此霍誉非工作也挺麻烦。在这些事情之余,他还要抽出时间,找专业的团队对他的投资计划做风险评估,然后拿着评估的结果找那些烧钱取暖的朋友做投资。 因为想要自己的事业完全独立于家族,他快速安全融资的渠道就几乎没有剩下什么。找人合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当然了,那些所谓“烧钱”的朋友,即使钱多到可以真的拿去烧,也不会不看一个项目的前景,只凭着和你交好,就爽快掏钱。 你需要让人家看到价值。 霍誉非想要做“智能技术”囊括研、产、售以及后期使用的全部环节,从智能手机到智能电脑、智能穿戴、智能家居、再到智能网络的构建,细分下来能够得到三十多个门类,非常的远大。 当然,这一切都需要技术支持。 由于很多技术发展的欠缺,在成为未来智能技术主宰之前,需要大笔的研发经费。自然,霍誉非可以在他的“未来备忘录”上挑挑拣拣,找到一个投资少又赚钱快的事情来做。但说实话,对于手握家族分红的霍誉非而言,钱其实已经更像是一个数字。 他当然希望这个数字变得大一些,这样才有安全感,才能够证明自己。 另一方面,他也希望能为这个世界做一些事。 科技改变生活,这不是一句空话。霍誉非想做的事,就是让这一天来的更加早一些。 成本更低一些。 他想改写这个时代所有的人类的生活。 霍誉非的工作就很多,连续几天都早出晚归。 变得非常忙碌。 忙碌到,每天几乎都没有太多的时间和顾骋说上几句话。 而等到他终于有时间闲下来,穿越雪梨爽脆的晚风,踏着月色归来的时候,才忽然有种比较深切的认识。 那就是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仅仅不到半年之前,他还在澳洲崇高陡峭的山崖顶端,一次次扑向浓绿欲滴的连绵森林,试图以人类脆弱而渺小的肉体,反复而频繁重新书写极限。 他所有的精力都被生活分成了三个部分,一部分是全心全意的学专业知识,拿一个漂亮的成绩。一部分是不断的在各式各样的极限运动中挑战自我。最后一部分,则是和周简达狼狈为奸,做一些无法无天的坏事,也或许有好事。 但这些东西,其实都不是那么有意义。 对于他的身份而言,一出生就注定了衣食无忧,并且这个“衣食无忧”的标准还要比一般人高一点。无论是好好学习,保持一个好看的成绩,还是挑战自我,尝试不同的极限运动,其实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也都不是他所要追求的。 当霍誉非从崖顶一跃而下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自己在短短几个月之后,生活会发生这样大的改变。 首先会离开生活了多年的城市,然后会遇到自己曾经怎么也找不到的人。 再然后……那个人居然喜欢上了他。 简直是不可思议。 霍誉非觉得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顾骋在雪地里向他表白时的样子。 感动、当然非常感动,感动之余还觉得……特别好笑。 当然他永远也不会告诉顾骋自己当时竟然是这样的心情。 因为顾骋肯定会胡思乱想,然后伤心的。 霍誉非轻轻的推开房门,想吓一下顾骋,给他一个惊喜。 自己反倒是惊讶了一下——顾骋居然在学习。 霍誉非心里有点小愧疚了,他把对方从b市带来人生地不熟的雪梨,却又孤零零丢在一边,实在有点不负责。 但因为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霍誉非心情又很愉悦。 眼睛眨了眨,忽然就有了点顽皮的心思,轻手轻脚悄悄靠近顾骋身后,忽然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笑眯眯道:“猜猜我是谁?” 他声音的辨识度很高,更不要说顾骋对他这么熟悉,手心被细细密密的眼睫毛刷了好几下,紧接着就被拿了下来。 顾骋捉着霍誉非的两只手,仰头看他,很高兴道:“你忙完了吗?” “忙完了。”霍誉非说,他眼睛弯弯的,英俊深邃的五官立刻就显出一种微微带点稚气的迷人,尤其是嘴角还露出一个小酒窝。 顾骋特别喜欢。 立刻站起来,转身就把对方搂进怀里,偏头亲了上去。 亲着亲着就有点忍不住了。 自从他们上一次拉近了距离之后,再没有机会尝试像那天那样亲近过。两个人都处在最为年轻气盛的年纪,稍微撩拨就容易点着,更不要说这样亲密的抱在一起交换津液和气息。 他们差点就要亲到床上。 还是霍誉非及时冷静了下来:“你还没吃饭呢,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顾骋皱眉,呼吸热得烫人,像是稍微考虑了一下霍誉非的提议,随即就挥之脑后,继续吻了上去,在对方柔软的嘴唇上断断续续的吮咬。 霍誉非无奈的躲了躲,却怎么也躲不开。 也可能是他自己本来就不想要躲开。 霍誉非也在忍耐。 一方面,生理上的渴望山呼海啸要求他立刻用自己全部的情热灌醉对方,然后趁虚而入,从里到外掌控他的意志。 另一方面,摇摇欲坠的最后一点硕果仅存的理智,像是一把尖尖的小锥子,时不时戳他一下。 提醒他,这个人是顾骋。 曾经叫做顾承岳的顾骋。 霍誉非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又觉得,就因为这是顾骋,所以他才做什么都理所当然。 只有我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 就在这种模模糊糊的念头里,跌跌撞撞之间他被顾骋压在了墙上。 从嘴唇一直吻到下巴,然后是脖子。 好像彼此嘴唇分开之后,霍誉非的理智也开始回归上线。 不对的! 这是顾骋! 霍誉非艰难的想。 我能和他做到最后一步吗?即使不考虑什么伦理的问题,我真的能够接受吗?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好像也不能够用自慰来解释。 霍誉非思维飘忽了一下,渐渐确定了答案。 对他来说,这仍旧有点难。 就算一时被情欲左右,清醒之后也会无所适从。 这样考虑着,霍誉非扶顾骋肩膀上的双手就变得很坚定。 好像是意识到嘴边的肥肉就要自个儿张腿跑掉似的,顾骋都着急了。连忙凑上去最后咬了几口,在同一个位置狠狠吮吸出一个非常明显的印子。 霍誉非都觉得有点疼了。 但同时又非常兴奋。 他觉得这样不行,连忙后退一步,偏过头平复呼吸,片刻之后,目光转了回来,就落在了顾骋刚刚在学习的书本上。 霍誉非轻轻“咦”了一声:“《经济学原理》?你对这个有兴趣?” 顾骋:…… 他身上的温度也降了下来,用一种随意的口气:“我就随便看看。” 霍誉非默默瞅了眼旁边摆着的那个夹了个笔的本子,这好像也不是非常的“随便”呀? 第83节 但是他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拆穿顾骋的,就拿着书翻了翻,顺水推舟的聊了几个话题。 顾骋自己就给自己暴露了。 他听得非常认真,不断追问不说,还眼睛亮亮的翻开本子按照自己列出来的问题挨个提问。 于是他们几分钟前还干柴烈火,几分钟就变成了求知若渴。 霍誉非心里好笑,但还是态度很端正的给对方答疑,毕竟他在英国两年学的就是这个专业,教一教顾骋还是没问题。 但是顾骋太认真,一边听一边在看不懂的定义旁边用铅笔写小字注释,一个解释清楚马上就是另一个。 霍誉非终于忍不住了,抗议道:“我又不会跑,我们可以先吃完饭吗?” 顾骋嗯嗯啊啊点头,手上仍旧写着什么。 霍誉非装作生气的样子,从顾骋手中抽走了书,然后捏了捏他的脸,用力捏出一个红印子:“我重要还是这些重要啊?说好了‘随便’看看呢?” 顾骋脸颊上还顶着一片红,有点心虚道:“当然你重要啊。” 他这么说的时候,偷偷的把那个差不多快要记满了的笔记本塞到了最里面。 今年非常特殊,因为s型流感的缘故,他们一家在雪梨这边已经呆了整整一周,并且还可能继续呆下去。霍启东最近一直很忙,宋国珍忙完过年这几天之后,依旧飞来飞去,霍誉守也有自己的工作。只有宋誉莱是最闲的,因为有许多朋友在雪梨大学读书,这段时间就一直在各种搜集资料、做考察。看来是真的打算过来继续深造。 霍誉非终于有空,吃饭的时候就兴致勃勃给顾骋说自己的“旅游计划”。 他提到了雪梨的许多美景,拜伦湾、猎人谷、蓝山、棕榈海滩、雪梨港、雪梨大剧院……霍誉非突然岔了个话头,给顾骋讲了许多关于大剧院的趣闻,比如传说这个建筑形态最初是来自于切开的橙子。 顾骋歪歪头,这个动作是不知不觉从霍誉非那里学的:“橙子?” 显然这个未来的程序猿一点都想不来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霍誉非乐了,顺便嘲笑了他几句。 被顾骋忽然的一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给问住,不过他马上就找到了解释:“其实我在英国还修了第二学位,主修艺术设计,辅修艺术史,还选修了比较艺术。” 顾骋:…… 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太弱了。 霍誉非一点都没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就把对方打击到了,毕竟他还是很了解顾骋的学习能力,不觉得对方在这方面有什么好不自信的。 但是顾骋真的有点小失落。 觉得自己喜欢的人优秀的有点过分,让他觉得很有压力。 但是换句话说,压力就是动力。 顾骋默默的给自己打气。 霍誉非则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李泽亲自打给他的。 说他明天早上到达雪梨,想想还是特意提醒一下,以免主人忘记。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 而真的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就等助理提醒的霍誉非:…… 不过马上,他就笑眯眯重新打开了手机:“你要住我安排的地方还是你自己的地方?……当然不介意啦!……什么?我来帮忙?……好啊!” 然后他说着说着就换了一种语言,说了一堆顾骋听不懂的话。 结束通话之后,霍誉非问顾骋:“下周三晚上有安排吗?陪我去见一个朋友?” 顾骋当然不会拒绝对方。 但他完全没意料到会是这种场面。 第63章 歌剧魅影 柔软的草地上还沾着新鲜的露水,远处漂亮的尖顶小房子已经装扮一新,从一个个方形或者圆形的窗洞里透出绒绒暖光,像是一个个调皮的大眼睛。 然而这一次活动的场地却不在室内。 而在室外。 已经被打理干净的草地中央,竖起了一个巨大的“灯伞”。“伞柄”是一根直径十公分还保留着树皮的原木,直直的伸向天空,大约有五六米高。“伞骨”则是一串串自然弯曲下垂的彩灯软管,变幻着亮起红色、橙色、蓝色、紫色的彩光,上面还缠绕垂落着各种亮晶晶的小装饰,在中央的原木缓缓旋转,并且越转越快的时候,那些彩色的光就连绵成了一片。伞面上面覆盖着的那层薄薄的透明白纱,也被风吹得鼓起来,和飞起的亮晶的小装饰缠绕又解开。 伞下则是一只只用粗糙的木头做成的小马、小牛、小鹿、还有独角兽。骑跨的位置上铺设了华丽精美的刺绣坐垫。这些小动物关节全部是可以活动的,你坐上去之后,真的可以骑着他们在院子里缓慢行走。除了这些木头做的玩偶外,还有许多真正的小动物,小马、小鹿、小兔子还有小刺猬,在草地上四处游走,蹦蹦跳跳,随意的吃着自助餐盘里的水果和食物。一条银光闪闪的溪水如同发光的丝绸把整个草地一分为二,靠近建筑的这边灯火璀璨,远离建筑的一片灯光昏暗,好像有着什么隐隐绰绰的影子在往来徘徊。 这里空无一人。 这里安静无声。 顾骋像是一个不小心闯入了童话世界的成年人,四处张望了一圈,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了。 但就是这样,他还是被一头矫健俊美的小鹿呼噜噜添了一通手指。 现在聚会还没有开始,他来的有点早。 但是……等等,应该就是这个时间没有错吧? 不是霍誉非安排司机接他来的吗? 顾骋默默的往后躲了躲,那只小鹿紧跟着就凑上来,从手指舔到手心,好像吃到了美味的糖果,怎么也不舍得挪开嘴。 顾骋快速后退了几步,差点就要拔腿跑掉了。 就在这个时候,无数穿着金线和丝绸缝制的华丽长袍、硬褶短裙、还有银色金属长靴的白人、黑人说说笑笑从建筑里走出来。他们看到他都有点惊讶,但很快,这些仿佛埃及贵族打扮一样的白人和黑人从中一分为二,走出了一位穿着乌金盔甲的亚洲骑士。 好像是中国人? 李泽从分开的人群中朝顾骋走来,伸手想要去摸那只一直跟随在顾骋身边的小鹿脑袋,被非常嫌弃的躲开了,并且扭身划出一道矫健的影子,踩过溪水,消失在河对岸的阴影里。 顾骋非常明显的看到,这位亚洲骑士伸出来的手在空中尴尬的停留了几秒,才若无其事的收回来。 对他礼貌的而友好的笑了笑,轻声建议道:“和我们坐在一起吗?我的名字是李泽,霍誉非的朋友。” 顾骋觉得有点好玩,主动伸出手,自我介绍:“我叫顾骋,也是誉非的……好朋友。” 誉非?好朋友? 李泽立刻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敏锐的留意到了这两个小细节。在心里默默思考着对方的来历。 于是顾骋就被带到了一群外国人之间,坐在河边一圈圈树桩做成的椅子里最中央的位置。 月亮藏起来了,他们面前就是黑漆漆的水面。 在夜风之下,微微泛起波澜。 这些外国人显得非常兴致勃勃,用各种不同的语言大声谈论着什么,就连英语也说得又急又快,顾骋一句也听不懂。几分钟之后,黑黢黢的河面上忽然两起了星星点点的光,等那些光点飘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朵朵颤巍巍几乎透明的小花,花心里亮着发光的珠子,把透明花瓣里的纤维脉络都照了出来。随着水流和夜风,悠悠飘荡,有时候聚在一起,有时候又被吹散。 在那些光点全部飘到他们面前的时候,李泽忽然站了起来,请所有人安静。 一时间天地只有静悄悄的月色。 月亮又出来了。 然后就是一声高亢而华丽的男高音。 然后河对岸忽然“彭”的一声亮起了灯,那是一个圆形的舞台。穿着金色曳地长裙的舞女本来如同雕塑一般被定在原地,这时候就忽然活动了起来,两瓣金色贝壳做成的抹胸只能遮住最关键的位置,而腰下的长裙却严严实实,只在动作最剧烈的时候露出白皙修长的双腿。她们眼睛又大又深,画着冶艳的妆容,好像是千年之前法老的情人,又好像是森林里的女妖。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安安静静。 顾骋好奇的看着她们热烈的舞蹈。 然后马上的,就被华丽的男音所吸引。 那个声音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咏叹。用的是一种充满了花腔的英文。 然后,一道光从天而降,头戴橄榄枝、手握权杖、面上覆以羽毛和宝石制成面具的“大祭司”从黑暗最深处出现。 他挥舞着权杖,投入的歌唱。 那声音里似乎有一种抨击心脏的力量,短短的几句之后,在座的不少人忽然站了起来,对艺术表示郑重和敬意。 顾骋也觉得很好听,但他听不懂,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而且他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脑子里正在回忆着到底哪里熟悉。 李泽忽然朝他靠近了一点,低声翻译:“他讲的是死亡和重生,大意是一个年轻的孤儿身陷贫穷和疾病,最终被黑色的乌鸦夺去了生命。当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变成了尼罗河流域一个历史上没有留下名字的伟大王国的王子。” 顾骋很有兴趣的靠近了一些。 因为音乐的效果十分华丽,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容易就会被淹没进去。 李泽索性侧过身,几乎是在顾骋的耳朵边给他讲故事:“他无数个夜晚做梦,梦见死亡的神灵对他说,你是被我眷顾的人,你注定背负非同一般的使命,于是他下定决心,放下王子的身份,成为了沟通神明的祭祀,让这个王国的名字被写入史册里。而就在一次宏大的祭祀活动中,前生的自己被作为祭品送上了祭台,作为祭祀的他不得不做出选择。即使是祭祀,他也没有更换祭品的权力。因此他扔下权杖,重新戴上王冠,以这个国家继承人的身份,一手碾碎了曾经亲自扶持起来的神权……” 就在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舞台上的祭祀将手中华丽的权杖高高举上头顶,忽然大声念了一个音节,然后用力掰断,扔向远处,转身匆匆走上从地面高高升起王座,王座两边的侍女将王冠双手戴在他的头顶。 然后化身为王子的前任祭祀重新开口。 “命运,你的一半是巧合,一半是居心叵测。我向你恳求的时候你不屑一顾,如今我高高在上,你狡猾的手指将再也不能玩弄于我……” 这一次直接换成了中文。 李泽表情磕绊了一秒钟。 眼角的余光瞄到正襟危坐、终于能听懂说什么,认真投入进去的顾骋,福至心灵的往一边挪了挪,又挪了挪,直到恢复到正常的距离。 华丽的男声继续在咏唱,换回中文之后就更加让顾骋觉得熟悉。 “我问我的父母、兄弟、朋友,没有答案,我问这天、这地、这河流、这山川、他们回我以默然,我向神灵张开双臂,答案是不屑。而就是在这样的世界,黑色的水弥漫过地表,人们一勺一勺哺食毒药。” 那些黑人和白人都已经听不懂舞台上在说什么了,疑惑不解的交头接耳。 李泽面不改色的向那些外国客人解释,这种语言更加有艺术张力,更能表现艺术的灵魂。不过为了让大家更好的欣赏艺术,他也请了专门的翻译。 有了翻译之后,大家都能继续平和的欣赏艺术了。 表演逐渐进行到高潮,王子救下了曾经的自己,给他以金钱、权力、还有美丽的女人,都通通被拒绝。祭品单膝跪在王子面前,宣誓为他献上全部的忠诚。 随之而来的一次征战,王子作为王国的首领,成为敌军首要射杀的目标,九死一生,在最危险的时候,被祭品所救。 曾经的自己整个胸膛都被红色的鲜血浸透,却挣扎着向王子伸出手。 王子握住他的手,命令:“你必须活着。我将用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来报答你。” 那个金色头发的表演者挣扎着用英文唱出自己的台词:“我不需要你的报答,你是我的生命之水、黑夜之光、你是我全部的财富、你是世界的宝藏。我为你献上我的忠诚、我的执着、我的生命、我全部的感情。” 王子又一次命令:“你必须活着。” 然而祭品声音越来越微弱,一遍遍重复:“我给你我全部的感情、全部的感情、全部、包括我的爱情。” 第84节 观众席上发出微微惊讶的声音。 顾骋也非常非常惊讶。 因为在那位王子把咏唱变成字正腔圆的话音的时候,他一下子就确定出那个声音究竟属于谁了。 顾骋不可思议的看着台上那个金灿灿的影子,难以想象他竟然到现在才察觉到! 而舞台之上,面无表情听从祭品倾诉的王子,忽然单膝跪地,微微俯身,好像就要吻上去。 顾骋一双锋锐的长眉不禁冷冷的蹙了起来。 正在不断倾身的王子忽然一顿,扭头看了这边一眼,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演下去的祭品抛在一边,快步朝着观众的方向走来。 而他们之间还隔着一条河流。 于是金灿灿的长袍缓缓铺开在月光之下重新亮晶晶的水面上,水面上那些星星点点的光随着他的动作聚合又分散,在水波之上飘飘荡荡、渐行渐远。 涉水而来的华丽歌声却越来越靠近。 他踩上柔软的草坪,直接而坦荡的走到了观众席的中央。在一些微微惊叹的声音里,朝着这里的主人伸出了自己涂抹着金粉的手指。 李泽无可奈何的耸耸肩。 顾骋则毫不犹豫的握住了。 在握住的一瞬间,心里最后那么一点点不确定也烟消云散。 于是就被用力拉了起来,神秘的歌者在他手背上轻轻一吻,忽然又一次变换了一种语言,拉着他穿越草坪的河岸,踩进冰凉溪水,重新登上舞台。 围绕着他歌唱、跳舞。 忽然单膝跪下,向他伸出手。 顾骋下意识捉住,用力拉了起来。 对方好像有点无奈,绕着他转了一圈又重新跪下了。 顾骋懵懵的,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你在干什么?” 然后好像被王子瞪了一眼。 王子将他的手紧紧握住,放在自己胸口,换成中文重新唱道:“我虚假的过去,我真实的现在,我未来的火,我生命的光。我请求你,让我点燃你、让我点亮你,让我将你收藏在灵魂深处。我请求你永远不要离开。” 一瞬间,所有音乐都安静了。 顾骋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台词和表演,这是真正的在对他说的话。 这让他心脏紧张而激烈的快速跳动起来。 在霍誉非打算再一次重复一遍的时候,极力镇定的点头:“好。” 霍誉非又等了几秒,遗憾的发现真的除了一个“好”就再没有下文了。 精心准备了礼物的王子有点失落的换回华丽的英文,高高飚出最后几个音节,旋即就被妖冶的舞女一层层包围、淹没。 然后舞台上所有的灯熄灭了。 一片黑暗之中,王子脱下了沾满羽毛和宝石的面具,低头吻了下去。 他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对方,好像是在炫耀又好像是在确认:“喜欢吗?” 十几分钟之后,他们换回了正常的衣服,重新出现在觥筹交错的草坪上。 李泽正在和他的客人讨论着刚刚的表演。 “李泽刚刚从非洲考察回来,打算做一个基础援建项目,这些非洲人都是他的合作伙伴,也是当地政要。当然了,来自欧洲的投资商也不能轻易怠慢,李泽期待这些人的大力投资。所以他希望能够在文化上取得双方的共鸣,我们商量之后,就确定了‘埃及文明’的主题和这种原始而野趣的布置。”其实已经省略了很多复杂内容,但感觉顾骋不是很明白的样子,霍誉非就继续解释,“非洲是人类物种萌发之地,两河流域则是西方世界文明的发端,我们对这两个‘开始’都给予同等的敬意,也是在表示合作的诚意和公平。” 顾骋差不多明白了。 但是看在霍誉非眼里,依旧是一副有点懵懵的样子,就笑了笑,带他走到那个五彩斑斓的巨大灯伞下面,坐在了一匹小木马上。 “我们在这里坐一会。” 顾骋仍旧站着,向他确认:“你不过去没问题吗?” “当然了,”霍誉非说,“今天是李泽的主场,所以要一会之后我才能向他介绍你了。” “你和他不是合作关系吗?” 这个问题倒是问在了关键上,霍誉非微微一乐:“暂时还不是。” “不过很快就要是了。” 霍誉非站起来转头,看见李泽站在身后,手里端着一只酒杯,还有一位侍者跟在他身后,手中端着托盘。 李泽向他举了举杯子:“来一杯?” 霍誉非嘴角一弯,给自己拿了一杯,也递了一杯给顾骋,笑问:“你怎么过来了?” “因为我感觉不到自己呆在那边有什么意义,他们之间话题太多了。” 霍誉非远远瞅了眼泾渭分明的坐在一起,热烈的说着什么的白人和黑人,立马就明白了李泽的意思。 开了一个玩笑:“这样你难道不是很轻松?只要撒网就有鱼捕。” 他是在暗指李泽渔翁得利。 李泽也笑了,故意道:“轻不轻松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对我更重要啊。” 他举起杯子,透过杯子看了看满天的五光十色,做出一副深情的样子:“当然是霍公子你啦。” 霍誉非嘴角弯弯:“李公子太会说话了,看来我一定要找你合作,只要有李公子的口才,我不相信会没有好项目。” 他抬起酒杯,走近和对方轻轻一碰。 曲面的玻璃相撞,发出轻微的“叮”的一声。 银色的月辉让他耳后一点没有完全卸掉的金粉闪烁出别样的光泽,和那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西装,简约素色的手表,以及身上无数个漫不经心却又恰到好处的小细节搭配在一起,让他身上换发出一种别样的魅力。 只有财富和地位才能雕琢出的魅力,而这种魅力李泽身上也有。 所以当他们两人站在同一个地方的时候,才会显得格外相得益彰。 顾骋的神情有些冷淡、有些莫测。 第64章 需要适应 李泽忽然目光落在了顾骋身上。 主动道:“霍公子不为我介绍一下新朋友?” 霍誉非转头看了看顾骋,嘴角一弯,露出一个小酒窝。 他示意了一下温文尔雅站在一边的李泽:“我的一个好朋友。” 李泽主动伸出手,自我介绍:“叫我禹止就行了。” 霍誉非轻轻一揽顾骋的肩膀,向李泽道:“顾骋……我在p大的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 他说出“朋友”两个字的时候,不光顾骋轻轻看了他一眼,就连李泽也特意多看了眼。 试探道:“既然都是‘好朋友’那就更应该认识了。” 霍誉非笑笑没有说什么。李泽也就适时的打住了这个话题。 转而开始说起其他。 他们先是随意聊了聊曾经一起去过的那个人工攀岩基地,随即就转到了李泽这一次的非洲之旅上。 李泽不久前才从非洲回来。半个月之前,李泽在非洲那边和当地华人合作,拉起了一个考察团。 林千悦祖籍在g市汕头一带,早年出口成衣起家,在纺织行业越做越大。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向东非倾销廉价的衬衫,后来收拢资本,进军港岛房地产。林某人对服装业情有独钟,一边加速在地产业的投资,一边收购了一个当时很有名气的上市服装公司,同时也不断加强和非洲的合作。因为他供货及时,成衣质量又好,在非洲一带口碑卓著,被称之为“非洲王”。 而李泽这一次合作的当地华人就是林千悦的独子林玺。 霍誉非问他:“林玺怎么样?” 李泽委婉道:“家大业大,年轻有为。” 林千悦年过半百才有了林玺这么一个儿子,当然是放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相比于港岛“纺织大王”这一称号,林千悦真正让人不能等闲视之的,还是他“非洲王”的名头。林千悦在东非一带有着广泛的人脉和财力,和地方政府以及其他势力,关系都十分通畅,李泽想要在非洲做生意,势必要“非洲王”护航。 因此无论林玺是怎么“年轻有为”,他也只得忍了。 这倒并不是因为他们李家在非毫无关系,导致李泽不得不依仗外援。 而是李泽现在处于“考察期”,几乎不能够动用什么家族资源。 之前宋誉莱抱怨宋女士对自己严加管教,霍誉非就问她要不要和李泽去非洲玩一玩。宋誉莱当然拒绝,一个是她对非洲没有什么兴趣,另一个就是他们家过年事情很多,即使是小辈,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跑出去玩。 李家情况也相差不多。 但听说为了这一次的项目,李泽在非洲连续蹲守了半个月,甚至只在除夕当晚才飞回狮城。说到注重年节古礼,李家只会过之而不及,能让李泽在除夕之夜匆匆赶回又匆匆离开,这其中的缘故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李氏家族内斗颇为严重,而家族本身对于这些甚至乐见其成。李氏子弟成年之初都会获得一笔不菲的资金,你可以选择拿来挥霍享乐,在三年之后和庞大的家族财产彻底无缘,也可以拿来放手一搏,尽可能的在这三年里为家族增加财富。 李泽显然选择了后者。 这其实是先将资源平均再集中的过程,与之相比,霍誉非他们家就要自由得多,尊重个人意愿的同时,还有专项基金和分红保证族中子弟衣食无忧。家族财产的打理则更多的依赖于专业的投资团队和股票经纪人。霍璋祚曾经就和霍启东兄弟开玩笑,说他们家其实一直以来贯彻的都是“共产主义”,就算是资本家,也是红色资本家。 霍誉非显然想到了什么,稍微思考了一会,问道:“那么,这一次你要全部都吃掉?” 李泽在一头独角兽身上坐下,杯子也要掉不掉的挂在手里,他这个样子,和不久之前在b市时有点天差地别的味道。 与之相配的是,说话也不像当初那样处处克制审慎,随意了很多:“全部吃掉有点难,我现在还差一点。”他伸出手比了一个数字。 霍誉非有点吃惊,故作惊叹道:“李公子好魄力。” 李泽似乎也想要笑一笑,但不知道怎么的手指一松,挂在手指上的酒杯就掉了在软绵绵的草坪上了。他弯腰重新捡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一边小木马的脑袋上,同时说道:“我也是迫不得已。你知道,游戏到了关键的地方,要么all in,要么out。二选一。” 霍誉非摸摸酒杯:“风险越大,押注越多,收益越高。” “前提是我能赢。” “你当然能赢。”霍誉非说,他放下了杯子。 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在老洋房后院的草坪上,无数串亮晶晶的彩灯横跨过天空,遮挡了他们看星星的视线,李泽朝他伸手,信心满满。 霍誉非忽然摇摇头,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意味深长:“李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呢?” 他伸出手:“不知道你还缺不缺一个合作伙伴?” 当天晚上很晚的时候,他们才回到自己家里。 第85节 不过在离开之前,霍誉非特别过分的从人家的草坪上拎走了一只兔子。 黑白棕三色,长耳朵,短尾巴,眼睛是黑溜溜的。 李泽看到了顿时好笑:“你捉兔子干嘛?” 霍誉非笑眯眯的:“这一只特别可爱嘛,送给我喽?” 然后他转身就把那只兔子塞进了顾骋怀里。 顾骋一脸莫名,下意识抱住摸了两把:“干什么?” “不干什么。”霍誉非摸了摸下巴,特意站远了上上下下瞅了眼,然后才心满意足的拉着顾骋回家。 回来的时候管家看到他们抱了只兔子,顺手接过来,以为要给明天加餐,幸好霍誉非多说了一句,就养在了小花园里。 霍誉非耳后、手腕、手肘、脖子深处都还沾着点没有卸干净得金粉,他洗澡的时候也没有注意,等到出来之后,被顾骋发现有些地方还是金闪闪的。霍誉非用手擦了擦,发现擦不掉,试过卸妆水也还是没有用,就非常烦恼的样子,自个生了一会儿气,随即可怜巴巴看向顾骋。 顾骋忍不住想要笑,最后还是很淡定的找出精油、植物油、酒精之类倒在无菌棉球上,一种种试下来,终于把他身上许多亮晶晶的地方擦掉了。 霍誉非被他弄得挺痒,一直蹙眉忍着,这时候就想方设法找话题转移注意力。 跟顾骋讲,自己化妆有多麻烦、有多少道工序。 顾骋一边想办法把怀里的大型动物擦干净,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脑子里却不知不觉回想起今晚的舞台上霍誉非的样子。 手握权杖,面带着华丽宝石和羽毛做成的面具,从鼻梁到下巴再到脖颈,被由浓到淡的金粉密密覆盖,最终一截细腻的白色,消失在沉重的星月祭祀长袍深处。绑缚着丝绸和金属的矫健双腿又从封闭的长袍中伸出,随着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步伐,就发出紧迫逼人的脆响。 令人害怕、令人紧张。 在舞台上的那短短十几分钟,霍誉非好像是换了一个人。 变成了他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不曾想象的样子,神秘、迷人、惊心动魄。 很有意思。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心跳就不由得变快了一些,甚至开始控制不住的幻想,那条华丽的祭祀长袍之下,修长而矫健的躯体应该有着怎样的轮廓。 他确实早就已经看过,虽然次数也不是太多,但印象深刻。但是在这样深入而细致的幻想的时候,才发现竟然缺少很多具体的细节。 比如哪一块肌肉应该是什么样的起伏,哪一块骨骼应该是什么样的轮廓。 我竟然没有记清楚? 顾骋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一个不及格。 随即忍不住停下动作看向对方,试探道:“这个擦掉了还是要再冲一遍吧,我还没有洗澡,我们一起?” 霍誉非坦荡的摇头:“不用,我去拐角那间浴室。” 顾骋向他确认:“真的不用?” 霍誉非双眼直视对方,非常肯定:“真的不用。” 申请补考的机会被驳回了。 顾骋动作一下子就加快了不少,然后就匆匆走进浴室。 他只好自己先温习一遍课程。 霍誉非看着顾骋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嘴角弯了弯。 然后真的转身去拐角的浴室冲澡。 霍誉非所想要发展的产业,前期需要大量资本投入,仅仅通过融资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钱,李泽也一样。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取最大的收益,李泽所经手的项目风险和成本都极高。 但就像是他说的,高风险,高投入,高回报。 冒这样不必要的风险真的是一个好主意吗?霍誉非问自己。 他也不知道。 但是某种血脉里的直觉在催促着他,快一点、再快一点。然后他就真的这么做了。 这是来自于霍氏家族血脉里冒险的基因。 而不是顾承岳的。 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霍誉非默默的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让他有点儿小兴奋。 在一片黑暗之中安静的躺了很久,反而觉得大脑无比清醒。于是他又悄悄起来去了书房络。 时针和分针滴滴答答的交错着向前。 直到两个小时之后,他才站起来关掉电脑,轻手轻脚的回到卧室。 没想到一开门房间里却是亮着的。 虽然只是一盏床头灯。 顾骋盘着腿坐在床边上,听见开门的声音也没有抬头。 好像在思索着什么,表情有一点凝重。 霍誉非轻轻关上门,坐过去,轻声问道:“我吵醒你了?” 顾骋被他一叫才回神,顺手把霍誉非的手捉住:“没有的。” “那你怎么醒来了呢?” 顾骋低头玩着他的手:“做了个梦。” 霍誉非问:“什么梦?” 顾骋神色有点微妙。 “没什么。” 霍誉非马上就怀疑的睁大眼睛,抽出被握着的手指,把对方压倒在床上,威胁的挠了挠顾骋的腰:“快说,梦到了什么?” 顾骋仍旧不肯说,并且还要把霍誉非推开。 霍誉非把他压得死死的,反而更加好奇了:“到底是什么?” 顾骋脸都红了,表情还很冷静:“你真的不起来。” 霍誉非耍赖:“绝对不。” 顾骋又很严肃的问他:“那你不许说我欺负你。” 霍誉非觉得有点不太对,迟疑道:“为什么你要……欺负我?等等,我没做错事吧?” “没有,所以说是我在欺负你。” 顾骋脸红红的,眉的锋锐也被融化了些许似的,说出的话却很没道理。 与此同时一只手忽然就钻进了霍誉非的浴衣里,另一只手则很准确的握住了那个还尚且沉睡的地方。 然后他们就几乎玩到了天亮。 开始霍誉非还试图坚持拒绝,后来也没有抗拒住诱惑。两次之后,气喘吁吁咬着脖子将顾骋固定在床榻上,还试图坚守一下“适可而止”的底线,但顾骋补考争优的意愿太过强烈,最后一直拉着他直到两个人都彻底精疲力尽才宣告战斗结束。 结果第二天一早,霍誉非是被亲醒的。 免不了又是一番折腾。 尤其是最后,他没有抵抗住诱惑,被顾骋压在床上,用嘴帮他做了。 实在是……有点过分的刺激。 尤其是对着那张非常非常熟悉的脸。 一想到在为他做这种事的人是顾承岳,霍誉非就……更加兴奋了。 理论上不是应该立刻兴致全无吗? 霍誉非表示他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的脑回路是怎么回事。 而这么点分心还立马被对方抓包,狠狠的报复回到被吞咽在嘴里的东西上面时,霍誉非就彻底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了。 事后清醒过来的时候,霍誉非很认真的总结了一下自己到底是怎么迷迷糊糊就被对方拐上了床的。 仔细思考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可以解释的理由。 霍誉非觉得自己平时还是挺理智的。 但好像……顾骋在性上面对他的吸引格外的大。 大到有点没法抵抗。 霍誉非有点懵。 难道是……技术太好了? 顾骋刚从浴室擦着头发出来,就被拖到了床上严刑逼供。 之后几天,霍誉非终于有时间能够带着顾骋四处逛一逛。 其实他很早就想这么做了,他知道顾骋从小到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从京安福利院搬到p大宿舍,就格外想要陪他多看看这个世界的样子。 他们从雪梨港到蓝山,看过云雾蒸腾的日出,又去著名的macquarie大街静候日落。 大街之上,人来人往,雪梨歌剧院就在不远的地方。 无论是街道、两侧的建筑、车流、自行车、小小的标识牌,还是往来的行人,都是和国内、和b市完全不同的样子,也是顾骋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霍誉非悄悄看了看顾骋的侧脸,觉得对方对他确实很好。 非常好。 愿意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把自己的一切无条件的给他。 在得知事实和自己的认知天翻地覆的时候,也没有因此责备几乎是故意隐瞒的霍誉非。 为了陪伴在他身边,愿意千里迢迢陪他飞来雪梨,却被一个人丢在家里孤零零的闷了许多天。 霍誉非忍不住把下巴枕在了手背上。 他知道顾骋一定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淡定。 你看他看到一块在电视里才见过的外国停车指示牌,好奇的眼睛都亮了就知道,顾骋的接受能力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强。 第86节 所以他是怎么样接受我根本就不是、也永远不可能是他曾经以为,或者说喜欢的那个人的? 在顾骋的眼里,他在漫天飞雪中热切的告白的那个人,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我吧? 霍誉非转过头,把一侧脸颊压在手背上,仰头看着兴致勃勃到有点目不暇接的顾骋,突然觉得这明明就是个小孩子! 如果不是这么猝不及防才意识到对方的存在。 如果他能早一点,在顾骋小的时候就遇到他,把他接到自己身边好好照顾,是不是现在就是完全不同的样子。 哪怕再给他一点准备的时间,能够不受家族的掣肘,他也很乐意假装成一个普通人,一直陪在顾骋身边。 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顾骋忽然转过头,就看到霍誉非像是小孩子一样趴在栏杆上,侧着脸看着他发呆。 立刻就凑过去亲了亲对方,亲完才后知后觉的问:“没关系吧?” 顾骋问的是在街上这个样子要不要紧? 霍誉非已经很适应,并且很享受和对方亲亲抱抱了,于是愉快的道:“当然没关系。” 他从来没有在意过是不是在街上这个问题。 顾骋也很愉快,摸了摸对方柔软的嘴角,问他:“你刚刚在想什么?” 霍誉非眼睛亮晶晶的,神情里有点认真:“我在想我会不会让你不开心了。” 顾骋认真的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霍誉非笑笑,过了一会确认道:“会的,对吗?” “不对。” 顾骋出其不意的伸手摸了摸霍誉非的脑袋:“绝对没有。” 然后他动手动脚的爪子就被霍誉非握到了手里,拉到嘴边,轻轻碰了碰:“但我让你觉得有压力了。” 这一次顾骋承认了。 不过他也解释:“我只是需要适应。” 霍誉非忍不住叹息:“你对我太好了。好像我无论是什么样子你都能接受。” “不应该吗?” “不应该。”霍誉非一本正经道:“你不能总是为我考虑。” 顾骋顿时就笑了,他这样子的表情就显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成熟:“你怎么一副我吃了天大的亏的表情?其实以我们的条件来说,我很占便宜了吧?最多也就是比平常人要多一点担心,担心你家里如果坚持不同意该怎么办?要让你结婚怎么办?要求你一定要有一个孩子怎么办?你有一天意识到自己更加喜欢异性怎么办?我好想什么都做不了……” 他说着说着就发现霍誉非表情有点委屈又有点难过,连忙补救道:“但是这些担心,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也都存在啊,都是没办法避免的。你看我就好一点,孑然一身,也就没有额外的牵挂和顾忌……” 他这样说着说着就发现霍誉非好像眼眶有点红了,也顾不得去考虑对方是不是又在装可怜撒娇,心里就已经心疼的说不出话。 连忙问他:“我说错了什么吗?如果说错了,我向你道歉。” 霍誉非没吭声。 顾骋顿时有点着急了。 霍誉非莫名其妙就想到养在后花园那只三色兔原地打圈拼命想要捉自个尾巴的样子。 “如果你有什么时候不开心了,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他站直身体,向顾骋确认。 顾骋马上就答应了:“当然啊,一定的,不过我呆在你身边就很开心了。” 他又确认了一遍:“很开心的。” 霍誉非心里又有点难过了。 他这么点小难过就被看了出来。 顾骋主动搂住对方,他也不知道霍誉非为什么就难过了,但是总是要安慰回来的吧? 他一边抱抱对方,一边在心里默默的猜测,自己究竟哪里戳中了对方的伤心事。 可能,霍誉非也不是自己看到的那么开心? 顾骋认真的回想。 霍誉非确实一出生就衣食无忧,父母双亲也关心照顾,但是,是真的关心照顾吗? 顾骋顿时想到了对方那样小的年纪就孤身一人前往异国他乡。 如果霍启东夫妇真的关心爱护他,为什么当时会同意呢?而且霍誉非小时候还患过自闭症! 顾骋忍不住在脑子里脑补了一出轰轰烈烈的豪门恩怨,年纪小小的霍誉非,怎么在夹缝中求生存,最终不得不远走异国。心里就各种心疼。 不过他还有点冷静,知道这些都是自己脑补出来的。 只是又想起一件事。 就是霍誉非曾经给他讲过,却一直没有讲全的故事。 “所以后来呢?”顾骋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爸爸把你交给你大哥照顾,之后发生了什么?” 第65章 一针见血 霍誉非一瞬间没想起来对方在问什么。 “我跟你讲过这个故事?”他确认道,“还讲了一半?” 顾骋眉毛一扬,马上就看出来对方是想要逃避这个话题。 但是他肯定不会同意,如果是平时,顾骋或许还会有点顾忌,但是在霍誉非刚刚给他撒完娇之后,就特别的有底气:“所以你是不打算告诉我了吗?” 霍誉非:……感觉受到了威胁。 但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时候太阳已经开始逐渐下山,维多利亚时代的立面被浓郁的橘红色一点点涂抹、渲染,霍誉非就拉着顾骋,一边往雪梨歌剧院的方向走,一边考虑着怎么开口:“我小时候被确认为自闭症之后,家人都非常担心……我猜你一定私下里了解过自闭症是什么吧?” 顾骋点点头,事实上,在上次听霍誉非说过之后,他立马就去图书馆查了一堆资料。 结果就是很心疼很心疼,很担心很担心。 因为按照目前的医疗水平,自闭症几乎是治不好的。 顾骋倒宁愿当年给霍誉非诊治的医生是“误诊”,但想想也知道,以霍誉非他们家的情况,这种可能性有多低,所以其实顾骋还有点小担心。 尽管现在霍誉非阳光灿烂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一丁点儿“自闭”的倾向,他还是会担心对方有没有受到影响? 当然这种担心他不可能去和霍誉非提。 直到霍誉非自己主动问到这里,才忍不住透露出了一点点。 霍誉非故意做出很夸张的样子,伸手去揉顾骋的脸,把他的脸揉得红红的,头发也弄乱了。 顾骋就挺不高兴的挣开一边,重新又把头发理顺。 霍誉非看得好有意思,脑子里立马勾勒出三色兔伸着爪子顺毛的样子……不对,其实还是小白兔更像一点,浑身白乎乎毛茸茸,还有一双红眼睛。 要不然回国之后养一只兔子吧? 但是凯撒怎么办?凯撒如果欺负小兔子了,我要站在哪一边? 这个有点犯难啊。 霍誉非想着想着思绪就飘得有点远。 被顾骋不满的叫了一声才拉回来。 “不用担心啦,你看我这么的热爱生活,十有八九是误诊。”霍誉非特别肯定的解释了一句,才继续说,“但是当时呢,家人都太紧张了,肯定不会这么认为。所以爸爸放下了手中许多工作,一直陪在我身边,宋女士呢,每每只要有时间,也一定都会花在我身上。我还是给家里添了不少麻烦的。” 顾骋没有说什么,就是很安静的看着他。 这样的态度正好鼓励了霍誉非倾诉的欲望,这些话他从来没有跟谁说过,也不打算跟任何人说。 “其实我小时候很懂事的。”他先是自夸了一把,“当时来澳洲也是我自己的提议,因为我们家的很多人都常年生活在这边,所以也不需要太过担心。而且当时宋女士还拜托了周简达的妈妈照顾我,她们是手帕交关系很好,周简达的妈妈对我也非常好,和在家里没有什么不同。” 那是不可能的。 他刚刚到墨城第二年,刚刚移民过来的周简简生了一场大病,全家人都非常宠爱这个小妹妹,连周简达来找他玩的时间都减少了。 他当时初来乍到,不适应的地方非常之多, 最主要的是当时内心的困顿和迷茫,还有就是,历经死亡而留下的阴影,也令人难以承受。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确实是患有自闭的情况。 幸运的是,他自己不断摸索、调节,终于还是渐渐走出来了。 无论走入到了什么样的困境,人总是要自己寻找出路的吧? 在这一点上,眼前这靠得很近的两个人非常的像。 “总之这些是前提。”霍誉非强调了一下,他下面就打算说重点了。 而顾骋的耳朵也明显的支棱了起来。 霍誉非有点忍俊不禁,摸了摸顾骋的耳朵,才心满意足继续道:“爸爸让大哥带着我玩啦,但是你知道的,从我两三岁开始,家里大人的注意力都基本在我身上。小孩子长大嘛,都需要爸爸妈妈多一点关注,爸爸和宋女士这样紧张我,其实是有点不公平的。所以大哥和二姐都很不喜欢我。我大哥从小就被当做继承人培养,非常的少年老成,但是实际年龄在那里摆着,照旧也会希望爸爸妈妈多关注一些。但是他还是很负责的,每次爸爸安排给他照顾我的任务也会好好完成。” 但是霍誉守并不喜欢他,或者说,非常讨厌。 所谓的“好好完成”,也只不过是把霍誉非丢进那种有着很高护栏的儿童车,然后安置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既不会跟自己的小伙伴介绍这是“弟弟”,也不会和霍誉非说一句话。假如有霍誉守的朋友问起来,他就随口说霍誉非是“捡来的”。 霍誉守小时候很皮,经常玩的也都是一些动静很大的游戏。那一天他们在市郊的一栋山林别墅避暑,房子之外就是漫天遍野的山林浅溪,很有野趣。 但也很热,那时正是整个夏天最热的时候,b市已经报出了好几起高温致死的病例。 有一次跑得很远,霍誉守回到房子之后,才想起来好像把霍誉非忘在外面了。但他也并不担心,不是还有保姆跟着吗?派人找回来就好了。 但他并不知道,照顾一个几乎不肯说话小孩子的保姆,即使再为专业,也会忍不住犯一点疏忽。 只要不被大人注意到就好,反正小孩子自己恐怕连告状都不会吧? 而且她们只是偷偷懒。 偷懒的结果就是,霍誉非中暑加重度晒伤,当晚就被送到了b市妇幼保健医院。 霍启东得知这件事之后非常震怒,为此,霍誉守人生第一次遭受到了严厉的惩罚。 宋女士甚至说对他“毫无责任的行为”“非常失望”。 第87节 霍启东更加生气的则是霍誉守对自己的亲生弟弟丝毫没有手足之情,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那段时间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的霍誉守,第一次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直到霍誉非完全康复出院,之前雇佣的保姆也被全部辞退,换成更为专业的育幼教师。不久之后,宋誉莱从雪梨回国,这件事才趁机划上句号,到此为止。 霍誉守在这之后也表现的很好,再没有出现过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事情真的会这么结束? 当然没有。 从来都是千依百顺的小公主发现自己在家里竟然会是被忽视的那一个,一时间无法接受。 她非常喜欢自己的哥哥,却丝毫不肯承认霍誉非是自己的弟弟。私下里常常叫他“小哑巴”,更是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一些传言,跑到霍誉非面前说他是“捡来的”。 “你不是我们家的人。” “爸爸妈妈根本就不想要你。” “你要好好听我的话,不然就会被赶出去。” 这些话现在听起来,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嫉妒和虚荣的呓语,但在当时,却真的对霍誉非产生了不小的触动。 他很混乱、迷茫,甚至花费了两年的时间才勉强接受已经发生的事,才勉强从死亡的阴影之下脱身而出,重新沐浴艳阳。 宋誉莱一本正经的话又一次击碎了他刚刚确立起来,对自我的认知。 于是下意识的,霍誉非带着点迷茫困惑看向沉默的霍誉守,希望能够得到一点确认。 而得到的则是,霍誉守非常严肃认真的点了点头,非常肯定的对他说:“你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这一句话霍誉非记了很久。 所有的这一切,他都说的非常含蓄,省略淡化了很多东西。 轻描淡写的说霍誉守当时“不小心忘记”,后来也“对他很好”,宋誉莱则是“整天吓唬他”,说他是“捡来的孩子”。 顾骋神色不动,目光却反复变幻。 如果说,别的正常家庭的孩子会听不懂这些事情言下之意,那么顾骋不会。 他几乎瞬间就捕捉到了那些只言片语之后,专属于小孩子的恶毒。 不客气的说,这种事情他见的太多了。但是顾骋没有想到,天之骄子的霍誉非,竟然也经历过这样的事。 还是被他的亲生哥哥和姐姐。 顾骋一瞬间心里很难过。 一瞬间却像中奖了般,炸开了一朵礼花。 “你大哥和二姐从小就不喜欢你。”他一针见血的指出。 霍誉非只好承认:“是这样啦,不过那时候大家都还小,不懂事。长大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你也见过他们,对吧?他们都很好的。” 顾骋默默的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对于霍誉非的哥哥姐姐印象一点都不好。 哥哥有点控制狂似的自大,姐姐则有点自以为是的天真。 这样给别人随便做评判实在是非常不礼貌的一件事。顾骋一般不会这么做,而这一次却没忍住。当然他不会让霍誉非知道,至少表面上也要维持友好。 但是在得知了这些事情之后,他连表面上的友好都不想继续维持下去了。 他很心疼很心疼对方。 而且还觉得委屈。 顾骋心里非常的不痛快,在他看来,霍誉非这么好,值得一切最好的东西,却竟然从小是这样长大。霍启东和宋国珍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年纪小小的霍誉非被自己亲生的哥哥姐姐不屑一顾的时候,他们的爸爸妈妈难道从来就没有发现吗? 在霍誉非这样的家庭里,所谓的“你不是爸爸妈妈孩子”的流言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呢? 顾骋又开始脑补豪门恩怨了。 霍誉非至始至终都没有明确说出,自己远走异国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会是这么简单吗? 顾骋最为难过的是,即使受了这么多的委屈,他的小向日葵也从来不肯说出一句指责和抱怨,就算是给自己“讲故事”,也下意识做了这么多的美化。 他为什么对别人那么好? 好吧,即使“别人”是他的哥哥姐姐。 但是他们那样对待他! 顾骋忍不住在心里控诉。 我会对他很好很好,比所有人都好。 那么他会不会把我看得重要一些、更重要一些呢? 要是他能把我看做最重要的人就好了。 因为他就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这样充满独占欲和嫉妒的小心思实在有点不堪入目。 顾骋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重新调整好心情,随即就意识到,对方和他说了心里话,他应该是要好好安慰对方的。 但是要怎么安慰呢? 顾骋来来回回环视了一圈,忽然看到街角处有一家很小的便利店,先是命令霍誉非不许乱动,然后就快步跑过去,用一口磕磕绊绊的英语买回了一支非常漂亮的星空糖。 也挺贵,他身上带着的钱差点不够用了。 顾骋赶回来的时候,霍誉非正站在路灯下看街道另一边的建筑,沐浴一层金辉。而他自己发梢上、肩膀上、嘴角上、也都金灿灿的,非常好看。 霍誉非没有笑。 只除了嘴角的一点点天然上翘,他没有笑。 但是在听到脚步声回头的一瞬间,整张脸一瞬间活跃了起来,像是比太阳的光还要亮。 他眼睛亮晶晶的注视着你,好像你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顾骋低头,拨开糖纸,把那个银绿色桃心、半透明、夹杂着果干糖仁和星星点点的lollypop拨开,对着阳光稍微欣赏了一秒,然后就塞进了霍誉非嘴里。 有点期待的问:“甜不甜?” 没想到霍誉非用力摇了摇头,脸都皱在一起了,很艰难的说:“酸。” 顾骋又惊讶又失望,看着那个被霍誉非舔了一口,颜色变得更加好看的桃心,非常舍不得丢掉,忍不住偷偷尝了一口、又尝了一口、再尝了一口。 好像……不酸啊? 还挺甜的。 然后一抬头对上霍誉非有点调皮的笑容,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但马上,就被对方下一句话感动的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霍誉非说:“甜的我都想留给你。” 因为你喜欢啊。 顾骋忍不住抱住了对方,想,我的小向日葵究竟是怎么在黑暗里变得高大挺拔,长成阳光灿烂的样子? 同时也忍不住,偷偷的讨厌一把霍誉守和宋誉莱。 与此同时正在书房里正襟危坐,跟人家进行视频会议的霍誉守,突然打了个喷嚏。 第66章 简简简达 霍誉守这段时间都很忙碌。 出于健康考虑,还有宋女士坚定的立场,霍誉守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雪梨。但港岛那边的工作却不可能不处理。 这段时间以来,大部分的工作先由秘书办处理之后,把必须由他定夺的内容发传真交由他审阅签字。 宋女士和港岛方面的合作在最近几年越来越全面、深入,但港岛和大陆不同,非常的讲究血脉和根系,即使是霍氏,以澳洲为根基在许多国家和地区有着深厚影响力,也很难在三五年之内融入港岛的生态圈。 不过话说回来,对霍氏而言,尽管港岛经济、尤其是房地产这一块在最近两年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迅猛增长,也绝不至于需要霍誉守小心经营、慎之又慎的地步。 但霍誉守现在是另外一重身份——他代表着蹒跚向外,谋求发展的宋氏。 因为靠近g市,港岛疫情同样严重,霍誉守在第一时间就调拨大量资源支持以港岛分公司名义成立的慈善救济组织。因为反应迅速、及时。在实际效果上也为港岛抗击病毒做出了不小贡献。 霍誉守即使身在雪梨,也一点都不比在港岛轻松。 霍誉非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看到对方了。 霍誉守的住所和他这里在同一个园区,彼此之间距离不远,如果想要见到还是非常容易的。 但霍誉非自己也非常忙。 之前带顾骋在雪梨游玩,也不过是百忙之中抽出的两天,两天之后,他就又抱歉又无奈的继续投身到工作。大概是以前生活的太过悠闲,猛不丁认真做起事来,才发现要经手的事情千头万绪,并不简单。 按照正常的时间计划,还有一个周左右的时间就要开学了,但实际情况是,b市的疫情扩散非常严重,已经被世卫组织宣布为国际紧急事件。这种情况下,大部分高校、高中小学、以及人员密度较高的组织和活动都被统统叫停。国内的形势就有了点紧张。所以他们短时间内是不需要考虑回国的事宜。 对霍誉非来说无论是呆在国内还是国外、b市还是雪梨,都没有太大区别。 但是有没有顾骋在身边,就很不一样。 他还是很不放心对方的,总要把顾骋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才觉得放心。 当然这种不放心的心态其实没什么必要。 顾骋从小到大都很独立,总能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的挺好。 那天他们谈过之后,顾骋许多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小心事被霍誉非开解掉。继续自我激励看了几天《eist》这样的资讯杂志,就默默的把书合上了。 他发现想要在很短时间内和霍誉非建立起共同语言是一件很难的事,果断决定自个出去玩了。真男人就是要拿得起放得下,难得出国一次,当然要花在有意思的事情上。 顾骋对于那些商业性的旅游项目兴趣不高,更愿意领略当地截然不同的风俗民情,当然也有消费习惯的原因在里面。 这几天去过的地方里,他最喜欢的有两处,一个是邦迪海滩附近的一条散步道,架设在雪梨干净清爽的绵长海岸线上。如果时间足够,一直走下去的话,会路过一座纯白色的灯塔。晚上回家之后和霍誉非提起来,才知道那是全澳的第一座灯塔,到现在还在正常使用。 另一个则是港湾对面的米尔逊角(milsons point),这里的夜景比雪梨塔要静谧很多,挺拔的棕榈树一颗挨着一颗,在深蓝色的水面上投下薄薄的影子,头顶就是车水马龙的海港大桥,不远处是如翚斯飞的雪梨大剧院以及灯火通明的摩天高楼。而身边呢,却只有海浪的声音,又温柔、又安静。 有几次吹着温和的海风,吻着空气里清新的味道,顾骋都不想走了。 结果霍誉非的电话就非常恰到好处打进来,像是在他身上装了什么定位装置似的,立刻就能找到他在的地方。 第88节 等等,该不会真的装了什么定位装置吧? 这么一想起来,顾骋真的有点怀疑了,不禁转头多看了对方几眼。 霍誉非正在和当地的朋友讲电话。 才刚刚休息几天就继续忙得连轴转的霍誉非,回过头来的时候才发现被自己家的小兔子放养了。 他还以为是他在放养兔子呢。 霍誉非总觉得把小兔子一个人丢在家让对方受委屈了,于是加班加点忙完手上的事情,摩拳擦掌要带对方玩遍整个雪梨。 结果呢,却被告知该去的都已经去了,剩下没有去的都是不感兴趣的。 霍誉非心里有点不服气。 下定决心要找到一处顾骋一定没有去过,也一定会感兴趣的地方。 雪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顾骋时间又充裕,是真的把所有能够标在旅游手册上面的景点全部走了一遍,有的还去了两遍。霍誉非想要找到这样一个地方,也还是要花点心思的。 加上他自己对雪梨又没有多了解,于是就打电话寻找外援。 电话那边是周简达的一个朋友,也是地道的“玩家”,在吃喝玩乐的艺术上造诣很深。 霍誉非向他要一点建议。 对方的推荐也确实很有意思。 他向霍誉非推荐了星港城里的一家俱乐部。 在雪梨赌博并不违法,几年前落成的星港城里就有提供赌博的项目,霍誉非听到对方报出地点,就觉得顾骋不会喜欢。 对方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顾虑,解释道:“不是啦,是一家朋友开的club,简达也去过,很有意思的,你可以问问他。有我介绍,不会有人向你们抽千的。” 霍誉非真的去问了周简达。周简达听说他想要去这里,顿时表示自己可以全程陪玩。 周简达最近也没什么事情做,他自小在澳洲长大,读书时来了雪梨,对这边非常熟悉,虽然手上在玩一个唱片公司,但说实话,真的需要他操心的地方也没有多少。星港城这家俱乐部是他们的一个朋友开的,本意只是开来自娱自乐,顺便赚点小钱,没想到非常受欢迎。 霍誉非本来并不很想带顾骋去玩,但是想到自家小兔子这段时间对金融投资好像非常感兴趣的样子,就换了主意。 因为这家club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这里的“赌博”并不是以往概念里的梭哈、轮盘、老虎机之类。 至少顾骋在一脚迈入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家“赌博俱乐部”。或者说俱乐部都不太像,这里的人穿着正式、举止高雅,三三两两坐在被高大的爱奥尼柱式支撑起来的穹顶大厅里,地面铺设着弧形的大理石面砖,一圈一圈朝着中央的雕塑聚拢。 雕像是一名卷发青年,坦露胸膛、帷幔似的长袍拖延至地,一手扶着长长的权杖,另一手则放在三头犬的脖子上。 注意到他在看这个,霍誉非适时的道:“冥王哈德斯(hades)和他的三头犬。你看过……《哈利波特》吗?” 顾骋摇了摇头,心想这是什么?回去是不是要补一补《哈利波特》? “哦,”霍誉非就把话题带了过去,“哈德斯是希腊神话里的冥王,那只三个脑袋的小狗差不多是他的象征,就像是我们这边,二郎神也要带只哮天犬。一方面哈德斯掌管冥府,另一方面因为掌管地下世界,所以也是最富有的神灵。” “因为掌管地下世界,所以特别有钱?” “对的。”霍誉非一本正经点点头,“你想,地下有金矿、银矿、有石油、有天然气,还有南非真钻,你想他得多有钱。” 背后顿时传来一声轻笑。 就听见有人说:“哥,你看霍威廉又在忽悠人了。” 霍誉非一转身,就看见跟在周简达身边的周简简。小姑娘才十一二岁,但打扮得跟一个小公主似的,身上穿的蓬蓬裙也是重工刺绣,特别华丽。 霍誉非先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然后才扬眉看向周简达:“你家简简才多大,你就带她来这里。” 周简达也很无奈,一副我有什么办法的样子。 他这一次穿的非常正式、头发颜色也很正常,脸上端着温文尔雅的淡笑,顾骋第一眼都差点没认出来。 好像这里所有人都不像是来赌场娱乐,反而像是参加什么高雅的酒会。 当然除了他和霍誉非。 他们两个人穿着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休闲而随意,就有点格格不入。 周简达也看到了顾骋,带着自己的小妹妹和顾骋认识、打招呼,霍誉非拍拍他肩膀,插着口袋不紧不慢走到前台那里领取卡片。 周简达特意赶来陪玩,自然是要他来请客。 而那一边,在一本正经给顾骋和周简简互相介绍完毕之后,周简达本性暴露,忽然一抻长裤,半蹲下来,把周简简搂在怀里,不怀好意的问她:“你知道这个顾哥哥和霍威廉是什么关系吗?” 周简简瞪眼睛,很老成的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周简达就忍着笑,用一种很难过的语气:“哥哥本来不想说的,但是简简,你必须要面对现实,这位顾哥哥就是霍威廉的女朋友。他们感情很好的,你恐怕没有机会做霍威廉的新娘了。” 周简简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显然被这个消息震惊掉了。 但是她震惊的点好像不大一样。 霍誉非一回来就被周简简抓住袖口:“威廉你有女朋友了?你不是说过要等我长大的吗?” 霍誉非哑然失笑,揽住有点没搞明白状态的顾骋:“谁说是女朋友,这是我男朋友啦。” 周简简一下子被点燃了希望:“那我以后还可以做你的女朋友?” 霍誉非忍笑咳嗽了几声,刚刚摇了摇头,就看到周简简开始眼泪汪汪,只好道:“反正我是不会和他分手的,等你长大了,如果你哥哥和爸爸妈妈不反对,我也没意见。” 周简简立刻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不对劲,虽然她还不是很能区分“女朋友”和“男朋友”这两个概念本质的差别,但霍誉非这样说就已经明显是在告诉她,你爸爸妈妈绝对不会同意的。 周简简小公主被人生中第二个重大打击弄得眼泪汪汪,第一个则是她几年前得知自己永远不可能嫁给哥哥周简达的时候。 于是她悲伤的看了眼霍誉非,又看了看顾骋,转身扑进了周简达怀里。 周简达志得意满,他一向吃醋小妹妹喜欢霍誉非很久了,这次终于让周简简死心。 顾骋:……虽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消灭了一个情敌,但他怎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霍誉非摸摸鼻子,对好友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也深感无奈,转身拉着顾骋,和他讲为什么大厅里立着的雕塑不是幸运女神而是代表财富的哈德斯。 因为这家赌场,赌的不是你的好运气。 片刻之后,等待时间结束,他们跟随着赌场安排给他们的专员进入安检室,收走了身上的金属和电子用品,包括钱包、手机,然后每个人派发了一张id卡和一个小型对讲机,又让他们在一份声明上面签字。 霍誉非只是稍微扫了几眼,就流畅的写下自己的英文名字。 周简达也很快签好字,看到顾骋真的认真看了看声明的内容,顿时有点乐:“放心,这种声明不具有什么法律效力的,对你男朋友来说,基本就是一张废纸。” 霍誉非听到了,似笑非笑:“我发现你很爱强调‘男朋友’?” 周简达:“是吗?有吗?我是那么没有见识的人吗?” 顾骋倒是晒然一笑,又稍微看了几眼,就在最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们跟随专员,乘坐空荡荡的电梯直接升入了二十几层。 内部的大厅终于有了点赌场的样子,摆放着各种老虎机、转盘、赌台,比较不同的是玩这些人的态度,很冷静也很随意,没有特别兴奋,更不会因为赢就兴奋不已,因为输就如丧考批。 因为他们真正来玩的根本不是这个。 没有人会在意这里的输赢,这些不过是休闲罢了。 时间已经差不多。 他们直接穿过了这些休闲项目,被带进一间弧形的休息室,一面拉着窗帘,另一面是透明的玻璃隔墙。 隔墙之内是一间小型会议室,会议室的圆桌上空着六个座位,每一个空着的座位前摆着一台看起来非常笨重的电脑。但以顾骋学到的专业知识来看,就知道这些电脑之所以笨重,完全是为了最大可能的提高性能。顾骋默默的估计了一下,这样的一台电脑,可能最低也要三十万起步。 所以这是要玩电脑游戏? 顾骋觉得不会吧? 因为人还没有来齐,他们还需要等待几分钟。 厚厚的窗帘之外是整面的玻璃幕墙,霍誉非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直接牵住顾骋的手,带他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看外面的夜景。 他们所在的楼层很高,一拨开厚重的帘子,无边璀璨就扑面而来。霍誉非趴在顾骋耳朵边,跟他指指点点下面都是什么建筑。这样亲亲密密的样子让本来已经要接受现实的周简简又一次眼泪汪汪起来,大概是一下子联想起许多伤心事,更是不争气的直接哭鼻子了。周简达只好搂着妹妹继续安慰许诺,就差答应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了。 霍誉非瞄了他一眼,反而搂紧了顾骋的腰,心里悄悄嘟囔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很快,另外的客人也都就位,六个空位就只剩下了一个。霍誉非就放开了顾骋,在空下的最后一个椅子上坐下,一幅非常轻松的样子,朝另外几个人点了点头。 会议桌的最前端,一块巨大的屏幕亮了起来。 与此同时,本来轻松随意,摆满了“娱乐项目”的休息大厅,也忽然在墙壁上同步投影出会议室的屏幕画面。 所有人都瞬时安静了。 红色方块在屏幕之上缓缓闪烁,并且越来越快,最终变换成巨大的“ready?”,然后忽然间,“ready?”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go!”。 游戏开始了。 屏幕上出现一排六个字母,每一个字母下面都有一个数字,最开始的“10”只存在了短短十几秒,就开始迅速变化,有的变多,有的变少。 坐在圆桌上的六个人,全部都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屏幕。 霍誉非也一样,只除了他的动作比别人悠闲一些,神情也没有那么紧张。 屏幕上代表他的那个字母下面,“10”这个数字已经变成8.45,每一秒都在浮动,似乎还在不断下降。 顾骋不是很明白他们现在在玩的游戏是什么。 但显然,就连对男朋友、女朋友都没有概念的周简简,似乎也都明白。 她一边紧张的注视着屏幕,一边和周简达咬耳朵,好像非常紧张的样子。 周简达就安慰妹妹:“你看霍威廉自己都不着急。” 他说完还特意让周简简看霍誉非的表情,确实很轻松,嘴角甚至还微微带笑,一点没有着急的样子。 周简简显然对霍威廉有点盲目崇拜,周简达这么一句就把小妹妹安慰下来了,他自己却不怎么开心。 明明是自己的亲生妹妹,却从小到大更喜欢霍威廉胜过自己,不就是小时候嘲笑过她不会说中文而已。 太不公平了! 顾骋手指按在玻璃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动。 大概是他太冷静了,也一点没表现出好奇的意思,周简达有些不满意,故意问道:“要我跟你讲讲游戏规则吗?” 顾骋闻言看了他一眼。 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喜欢。 但他确实需要有人帮他解释一下规则,就礼貌的点点头:“如果不麻烦的话。” 对方这样客气,周简达自己也不好意思拿乔了,认认真真向顾骋做科普。 “其实也仍旧是赌博,就是赌博的内容换成了实时股指……你知道超短线交易吗?” 第89节 顾骋最近恶补真的有点用。 看到他点头,周简达继续道:“原理是一样的,开局之前已经通过复杂的计算过程得出了一个预测股指,游戏就是将这个预测数字乘以一点一二作为这场游戏的赌约。每个人手里只有十万,目标一致,想方设法令平均股指靠近赌约数字浮动范围。十分钟收局,赌谁在这十分钟里结余数额最多。” “哦,还有。”周简达补充道,“如果平均股指没有处在约定范围,那么在场所有人全输,清盘之后的的盈余全部上交赌场,另外还要自行承担最开始的十万。” “十万?”顾骋确认,“美元。” “对,觉得有点少?” 显然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这种玩法是什么的顾骋,默默计算了一下汇率,觉得十分钟和十万美元放在一起,已经非常非常多了。 周简达当然不知道他是这样想的,解释道:“是我忘了说,十万肯定没法做什么。刺激的地方在于,加杠杆完全取决于个人自由,一百倍起步,没有止损线,盈亏自负。就是说赢了当然都是你的,而如果亏掉,也要你自己负责。之前就有一个朋友玩脱了,十分钟亏了一个亿。” 周简达说的是英语,这段时间强制训练,已经让顾骋的英文听说能力迅速飞跃了不少,但还是一瞬间没有把“杠杆”这个名词和前几天补课学来的中文概念联系在一起。 但是“亏了一个亿”听懂了。顾骋这一次没有向周简达确认一个亿的币种是什么,反正不管是什么,这个数字都已经相当大了。 于是看向霍誉非的目光就有点不冷静了。 尤其是屏幕上还在不断上下波动的数字,顾骋心情也跟着一上一下的。 如果霍誉非真的亏掉一个亿……这种败家的男朋友留着有什么用? 当然这也只是玩笑话,这种游戏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也不是一般人亏得起的。 即使霍誉非真的亏了那么多,也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根本做不了什么。 顾骋稍微走了个神,屏幕上就已经宣布游戏结束了。 霍誉非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和另外几个人握了握手。 他们在游戏中既是竞争又是合作的关系,合作将平均股指保持在约定范围,竞争在采取各种手段增加自己名下的数字。 很快结果就出来。 运气很好,最终这十分钟内的平均股指刚刚好在范围之内。然后就是清算盈余。屏幕上显示几人的数字各有不同,差距很大,霍誉非只有12.12,是倒数第二个。 但是没有乘以杠杆,这个数字也还说明不了什么。 最终的结果暂时还不会公布,因为这一局的结果在外面大厅里已经被同步下注,要等到所有清点之后才公布最终输赢。 顾骋表现的还比较从容,但霍誉非一靠近他,就感觉到他还是有点紧张的。 有点摸不着头脑,看看一边幸灾乐祸的周简达。 “他跟你说什么了?” 顾骋就说了“一个亿的故事”。 霍誉非失笑,先是瞪了一眼周简达,然后才摸摸兔子耳朵:“谁会天天玩这么大啊?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顾骋好像微微松了一口气。 休息时间结束,周简达进去玩第二轮。 霍誉非看了眼屏幕就不太感兴趣了,转身站在窗户边俯瞰雪梨的夜色。 其实也是刚刚用脑过度,感觉现在有点累了。 他看了一会,发现顾骋没有跟过来,跟周简简两个人隔着玻璃,目不转睛的顶着上下起伏的大屏幕,好像真的能从里面看出什么东西来似的。 霍誉非走过去从后面抓住顾骋的手,然后把他拉到了窗户边,心满意足继续俯瞰夜景。 顾骋又回头看了眼周简达那边。 霍誉非察觉到了,不高兴的把他更加拉近一点。 这一下顾骋倒是不扭头了,转而非常认真的向他请教游戏的具体玩法。 霍誉非看了看他,觉得他好像很感兴趣,就仔细的解释怎么样在短时间内迅速做空,还有对冲的手法等等。 他们的教学工作告一段落,周简达也揉着太阳穴走出来。屏幕上显示他的数字倒是遥遥领先,但是最后他们股指偏离太大,这一盘直接告输。 霍誉非那一局结果也出来,最终六个人里面排名第二,没有大赢但也小赚了一笔。至于周简达故意说来吓唬顾骋的“输了一个亿”当然不是那么容易见到。 周简达倒是无所谓,但是被他抱在怀里的周简简却很兴奋,眼睛亮晶晶的一个劲看向霍誉非,挣扎着“要霍威廉抱”。 说是因为霍威廉明显比哥哥厉害。 本来已经歇下来的周简达顿时摩拳擦掌,要进去再来一轮证明自己的实力。 却被霍誉非拦住了:“一天只有三局。以后你的机会多的是。” 然后他转头看向顾骋:“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注] 革:名词动用,形容鸟儿张开翅膀 翚:(音辉)羽毛五彩的野鸡 第67章 去试试吧 顾骋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霍誉非看着他,笑容淡淡的,没有平时阳光灿烂的样子,更加看不见嘴角的酒窝的。也可能是这个原因,顾骋有点紧张。 他在这之前确实没有设想过自己去玩的情况。 但是让霍誉非这样认真的问一问,他忽然有点心动了。 心动归心动。 顾骋仔细的考虑了几秒:“我没有玩过,输的可能性很大。” “对的,”霍誉非说,“都是这样子,第一次玩是要交学费的嘛。” 顾骋无奈一笑:“这个学费是不是有点太贵了?” 霍誉非想了一下,忽然叫来等在门外的专员,拿出自己的那张id卡,在机器上面刷了一下。 然后歪歪头看向顾骋:“你看,刚刚赚到的钱,有没有一点心动?” 顾骋好笑,连连点头:“有的啊,但无论从主观还是客观,这个数字变成负数的可能性更加的大。” “确实,”霍誉非一点也没有盲目的对他表示肯定,而是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然后把自己的卡片交到对方手里,压了压手心:“但是我们已经有一个正数了,再来一个负数有什么了不起?反正我们家也不亏是不是?” “我们家”三个字很恰到好处的取悦了顾骋,他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卡片。 然后被人摸了摸脑袋。 他们两个人都喜欢摸对方的脑袋,也都不喜欢被对方摸脑袋。 但是顾骋从来都躲不开,也可能是他从来都没有认真躲开过。 就听见霍誉非鼓励道:“去试试吧。” 然后又说:“我相信你。” 于是他就进去了。 这种在短短十分钟之内,要么青云直上要么负债累累的诱惑,实在非常非常的大。如果这个真的是纯粹的赌博,顾骋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但偏偏它又不完全是。除了运气的成分之外,更多的还是实力。 刚刚被教会了一通规则和操作,表面上淡定得不能再淡定的顾骋,放在柔软皮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弯曲了一下,很快就被他自己伸直,用力的点了点,在皮质的表面压下一个窝。 他忽然想起来霍誉非告诉他的,大厅中央矗立的雕像是哈迪斯而不是幸运女神的原因。 在这里,想要获得巨大财富,靠的从来都不是好运气。 或者说,在哪里都一样。 他神情渐渐坚定起来,那样认真的目光,一瞬间和霍誉非认真的时候有点像。 其余的六名参与者也渐渐落座,游戏马上就要开始。按照惯例,外面的大厅里也同时开始了第三轮押注。虽然参与游戏的几人的姓名和身份都被模糊了,用英文的字母代替,但仍旧会对每个人参与游戏的历史记录进行公布。根据这些历史记录,自动生成一个赔率。 其他的五个人至少都有过三五次游戏经历,只有代表顾骋的字母下面空空如也。 所以系统也自动给了一组比较高的赔率——3.75,2.45,1.14。 表示如果他的排位第一的话,1赔3.75,如果他的排位在第二到第第四的话,1赔2.45,如果他的排位在第五第六,那么1赔1.14。 周简达在那边摸下巴,瞅瞅一脸微笑的霍誉非,又瞅瞅玻璃的另外一边,好像已经准备好了的顾骋。 忍不住问了问霍誉非:“你的小男朋友早有准备?” “准备?你说什么?”霍誉非顺着周简达的目光看了看里面,才恍然大悟似的摇摇头:“没有啊。” 周简达表示不相信,他刚刚亲眼看见霍誉非漫不经心的押了很大一笔进去。然后马上就有人打电话进来跟他确认情况,最终仔细核实之后才没有更改赔率。 面对周简达怀疑的表情,霍誉非一脸无辜:“真的没有啊。你看,里面的是我的男朋友,我一定得要支持的吧。” 周简达仔细的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忽然转身,赶在开局之前也押了一笔。 和霍誉非一样,押的中间赔率。 霍誉非有点哭笑不得:“说了我这是情感的天平自然倾斜了,输了钱可不要来找我。” 周简达瞅瞅他,反而笑了不说话。 十分钟之后。 他们都赔了。 赔的意思就是,按照你最开始的投入金额乘以赔率赔给赌场。 他们两个人押的金额都不是很小,然后再乘以一个2.45得到的数字,就让人有点忧伤了。 周简达倒是没有长吁短叹,更没有因为这个来找霍誉非。 只是不停的看向顾骋。 顾骋还沉浸在那种精疲力尽的紧张里面,没有注意到,直到清盘结算之后,拿回自己的id卡片,不小心撞进周简达古怪又惆怅的视线里。 “怎么了?”他看了看周简达,又看了看霍誉非。 霍誉非摸了摸鼻子,笑笑不说话。 等到他们离开之前进行清算的时候,顾骋才知道霍誉非因为他亏了这么大一笔钱。 第90节 他心里又有点感动,又有点好笑。 尤其是听周简达说霍誉非信心满满要支持男朋友而他也跟着被忽悠上了船的时候。 心里大乐,当场就笑出声来。 霍誉非仰头看看天花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本来以为自己挺相信顾骋了,原来还是相信的不够多。 说真的,他是真的觉得第一次玩交交学费是很正常的事。 尽管几年前,他第一次来玩的时候,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经验也照旧赢了一笔钱回来。但是这是不一样的,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和顾骋截然不同,像是这样的游戏,对他来说也仅仅只是一个游戏。所以霍誉非能够从这里面赚钱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因为他的学费从一出生开始就在交了。 但是顾骋呢,霍誉非完全没有想到,他们家小兔子最后的排位竟然是第一。 顾骋笑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霍誉非清清嗓子,非常刻意的转移话题:“所以呢?第一次赚大钱的感觉怎么样?要不我们先请人清算一下你能到手多少?” 因为那个理所当然的“你”字,顾骋的眉头不自觉的微微一蹙,然后说:“好啊。” 他们就真的找人先清算了一下,因为要扣除手续费,以及各种名义的税,到手之后几乎缩水三分之一,差不多也就是霍誉非赔掉的那一笔。 所以也并不少了。 霍誉非心里有点小高兴。 其实他一直都挺希望能提高顾骋的经济水平,但就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所有涉及金钱的问题就被过分放大,变得非常敏感。 但原来他们家的小兔子还是挺有天赋的嘛,可以往这个方向上培养一下? 尽管就是顾骋自己来说也着实是运气好的缘故,霍誉非还是很肯定的表示,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他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周简达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一边痛快的划掉自己的赔额,一边不遗余力的打压自己的好友:“霍威廉第一次来这里玩,赚掉的钱都没有你的一半多。” 等到签字之后,他丢开笔,抬起头:“今晚可是亏了一大笔,我好像听见有人说要请我吃饭?” 顾骋扬扬眉,没说话。 霍誉非笑了笑,开心道:“是了是了,你没听错,我刚刚说了请你的。” 然后他就掏出自己的卡,准备划掉赔额,手心忽然硬邦邦的,被另外一张卡片塞进了手里。 顾骋脸色有点发红,倒不是不好意思,而纯粹是激动兴奋。 在短短十分钟里赚到这样大一笔钱,对他来说怎么可能没有任何触动呢? 不光是简单的触动而已,在最开始结果显示他不但真的赢了,还赢了好大一笔的时候。他有几秒钟是完全反应不过来的。 在这十分钟里,他所作出的决策和应对,有一半是来自不久之前霍誉非短暂的现场教学,而另外一半,则是自己这段时间来恶补的基础知识以及……直觉。 是的,就是直觉。 好像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他耳朵边,告诉他屏幕上哪一个数字与众不同,哪一条曲线在几秒钟之后会发生怎样的波动。 这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确实如此。 而顾骋自己呢? 他几乎没有任何经验、也没有太多知识储备,剩下的还有什么? 只剩下这么点直觉了。 于是他就真的这么做。 这其中也不乏一点好运气,另外的五个人里面,一个人出现重大的误判,一个人操作失误,一下就产生了连锁反应,影响了游戏的局面。当然他们本身的“游戏经历”也不是非常丰富,高度的紧张之下,出现这样的失误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六个人里面,两个老玩家接连出现意外,还是挺不可思议的。 所以顾骋在冷静下来之后,才会一再的强调自己运气好。 而霍誉非却看到了事情的另外一方面。 那就是顾骋在意外的局面之下所表现出来的从容和冷静。 无论他内心里是怎么样的状态,顾骋从始至终都表现出一种异于常人的冷静,现在也一样。 他把那张代表着巨大金额的薄薄卡片塞进霍誉非手心的时候,抛开有些发红的脸色,神情格外平静。 霍誉非表情有点疑问。 倒是周简达看出来了,故意酸溜溜开玩笑:“呦呵,这是在上交收入呢?” 顾骋不理他,只是把那张薄薄的卡片更加用力往霍誉非手里塞了塞。 一开口才发现嗓音有点哑,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才说:“刚好赚的钱和赔的差不多。” 然后他转头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把刚刚霍誉非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反正‘我们家’也不亏是不是?”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紧紧注视着霍誉非的眼睛,想从那双很亮很亮、也很好看很好看的眼睛里得到肯定。 而等到霍誉非真的眉眼弯弯,对他笑着点点头的时候,他觉得霍誉非好看极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 在霍誉非眼里,自己的神情则更加动人。 今天真正亏了一大笔的就只有周简达。 因此由他来决定今晚吃点什么还真挺有道理的。 星港城是雪梨目前最大的综合性娱乐中心,所谓的一些合法赌场不过是许许多多的服务之一而已。 周简达对这儿非常熟悉,熟门熟路的带着他们两个和周简简上到了一个超高层的旋转餐厅。 侍者把他们领到了窗户边的一个位置。 霍誉非刚刚要坐下,忽然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影子。 一个他立刻就辨认出来了,是宋誉莱。 而另外一个……好像是宋誉莱的男朋友? 他怎么会在雪梨? 第68章 不容置疑 霍誉非看到尹哲绅士的替宋誉莱拉开椅子,宋誉莱坐下之后仰头和对方说了两句话,神情和动作都显得很亲密。 “威廉……威廉?”大概是他注视的有点久,引起周简简的不满意了,连续叫了两声。 霍誉非回过头,对她笑了笑,问她有什么事,周简简就一本正经的向他推荐这里的一种盐饼干。 霍誉非笑眯眯的点头表示自己很想尝一尝,又转头问顾骋。 之后也再没有向那一边的桌子投注视线。 然而在吃完饭结单的时候,却被告知他们今晚的所有消费都已经被一位尹先生结掉了。 周简达眼神一动,敲着桌子认真回想了一下:“尹先生……我好像不认识这么一个人,誉非你的朋友?” 霍誉非眨了眨眼:“这倒不是。我和这位尹先生也不是很熟。” 话虽这么说,但是以周简达对霍誉非的了解,他现在这个表情和语气说的话,十有八九不能够全信。 但即使他难得这么好奇,霍誉非却没有继续说了。 离开餐厅之后,周简达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玩。 霍誉非问玩什么,他就一边用眼色示意周简简,一边列举出一长串儿童娱乐项目。 霍誉非失笑,瞅了眼兴致勃勃的小公主,摇摇头:“我们就不去啦。” 然后就看到周简简闪亮亮的眼睛“嗖”的一下子暗淡下来。 但是他的小兔子却明显有点开心。 看来周简达真的是被不待见惨了。 他心里好笑,没有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周简简的脑袋,和周简达挥手告别。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下子就安静了很多,霍誉非看了看时间,觉得回家之前还可以散散步。好像从吃饭的时候……不对,应该是从他们离开赌场之后的时间开始,顾骋说话就变得很少。 所以在散步的时候,霍誉非就不时频频转头看向对方。 他特别想知道顾骋现在的心情。 突然赚了这样一大笔钱,是什么样的心情? 总之霍誉非自己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觉得他们家小兔子简直厉害极了。 不过他真的没想到,顾骋有这方面的天赋,是因为以前从来都没有接触过这些所以没有机会发展?还是……很多东西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悄悄改变了呢? 既然他都可以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霍誉非,那么为什么顾骋不能够是现在的顾骋? 他不应该总是拿自己那些陈旧暗淡的记忆来和现在的顾骋相比照,然后凭着自己的心意将对方限制在一个既有的条条框框里面。 顾骋不应该是他记忆中的影子,而应当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会成长,会改变,会挖掘出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这样想着,不知道为什么,霍誉非心里有点小失落,但更多的是激动。 忽然转身,二话不说把对方搂进了怀里。 顾骋被他吓了一跳。 本来那么点魂不守舍一下子就给吓没了,下意识反手搂在霍誉非,还搂的特别紧。 几秒钟之后,他恢复了镇定,稍微松开点胳膊,微微笑着看对方,本来想问问霍誉非怎么了,话一到嘴边却不由自主变成:“干什么突然撒娇?” 维持了一整天沉稳成熟形象的霍誉非:…… 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看着对方:“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顾骋表情挺冷静的,一点都不为所动:“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当然了,”霍誉非控诉道,“我已经长大了,不会随随便便给别人撒娇的。” 顾骋努力维持冷静,反问道:“是吗?那你现在几岁了?” 霍誉非的表情特别无辜,甚至真的伸出手指比了比:“三加二等于几?妈妈三岁的时候就说我是大人了,所以我绝对不会随便撒娇的。” 第91节 他五官深邃,睫毛却很长,表情生动的时候总会有种小孩子的稚气。 顾骋一瞬间心都萌化了。 当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萌化”这个形容,但是心里软绵绵的,好像一块棉花糖……不对不对,好像他怀里搂着的是棉花糖,甜甜软软,让他忍不住想舔一舔、咬一咬,永远搂在怀里,永远都不松开。 不过霍誉非没给他这个机会,也就是下一秒,刚刚还奥斯卡的霍誉非就没绷住,自个哈哈哈哈笑出了声,甚至后退两步挣脱开来,一手扶着凉凉的金属栏杆,扭头冲着波澜起伏的水面拼命咳嗽着忍笑。 顾骋:……差评! 但他还是心软走过去,一下一下给对方背上顺气。 等到霍誉非气息平稳,顾骋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把对方压在栏杆上,十指相扣,偏着头吻了下去,吻着吻着,两个人很快都有了感觉。 互相对视了几秒,终于还是克制着松开,彼此都后退了几步。 霍誉非转转头,看着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起伏不定的线条,转移话题给两人降温。 他问顾骋:“对了……今天赚到的这笔钱,你准备怎么花?” 顾骋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疑惑道:“不是已经花了吗?不是说赚的钱和输掉的差不多?” 霍誉非眉眼弯弯的看着他:“是差不多,但是男人嘛,自己做的事要自己负责,怎么能让别人来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呢。这算是你赚的第一桶金吧?总不能花在这种地方,想想看,你有没有想做什么投资?或者趁现在房价还算便宜,在b市买套房子。” 顾骋脸上的表情就沉静了很多。 他走到霍誉非身侧,也撑在了栏杆上,不过他的视线没有投注在雪梨的璀璨夜景上,而是看向了自己心里最好看的风景。 他其实心里仍旧沉浸在那种激动里久久不能平复,就像是霍誉非说的,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桶金,而且还是这么大的一笔。以至于顾骋都觉得,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晚上的心情。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用十分钟赚到这么大一笔钱。 这些对霍誉非而言或许根本不算是什么,但对于自己,却足够让他的生活发生根本的改变。 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些,誉非才说不愿意让他把钱花在这种地方吧? 但他却不以为然。 顾骋笑了笑,坦然的道:“可是我就想花在这里啊。” 他没有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你看,你也说这是我赚到的第一笔钱,所以要花在有意义的地方。而对我来说,赚的每一笔钱都想给你花,就非常快乐了。” 他这样说的时候,表情有一点低低的温柔。 霍誉非嘴角弯弯,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因为顾骋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了。 同时也站直了身:“如果不是你,我也不可能接触到这些东西,更不会有机会参与。至于我用到的小技巧,也都是你交给我的,而且你还为我承担了失败的风险。所以我觉得这笔钱这样花不应该存在异议。” 他说话的语气非常平静,但却不容置疑。 霍誉非眨了眨眼:“好吧……” 顾骋砍了他一会,随即转开视线,嘴角微微勾起:“而且说真的,哪怕今晚赚到的钱是现在的十倍我也会毫不犹豫花在你身上,这又有什么呢?既然我能够赚到第一次,难道不能赚到第二次,第三次吗?” 他忽然转过头,看向霍誉非。 月色之下,顾骋的眼睛极亮。 顾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铿锵有力的做完总结,霍誉非发现他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但是他又实在想给对方买点礼物。 之前因为钱的问题横亘再两个人之间。尽管有一个东西,霍誉非已经想送很久了,却也不得不再三思量。 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借口。 他当即就掏出今晚的各种单据、税单,然后掏出手机,跟顾骋一笔一笔的算。 两个人在雪梨明媚的夜色下变成了两道鬼鬼祟祟的剪影,不断比对着手里的单据在手机上按个不停,远远看起来就像是在进行什么不法交易。 结果还是比较令人心满意足的。 霍誉非在屏幕上输入顾骋今晚赚钱的总金额,先是减掉了自己的赔额,继续一笔一笔减掉别的:“你看,赌场手续费是这些……然后就算是今晚吃饭也是你请,最后还是剩下三万九千四百二十一,小数点后面的我抹去了。” 小兔子耳朵支棱的笔直笔直的,懵懵懂懂“哦”了一声:“所以?” 霍誉非面不改色的忽悠道:“所以你还可以送我一件小礼物啊。” 小兔子一点都没察觉这里面有什么圈套,反而很高兴的点点头:“好啊。” 霍誉非脸上笑眯眯的,心里却有点发愁。 怎么感觉很好骗的样子? 星港城非常的繁华,无论是否能够负担得起这里一掷千金的消费,许多人都会把这里当做一个来雪梨不得不去的景点。 来雪梨却没有去过星港城,大概总会觉得少了点什么吧? 宋誉莱和她的男朋友也是这么觉得的。 霍誉非和顾骋刚刚走进那个礼帽形状的玻璃门斗,就和他们迎面撞上了。 “姐,你怎么在这?”霍誉非笑眯眯的摸了摸鼻子,先叫了一声宋誉莱,然后才对尹哲点点头。 宋誉莱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霍誉非,当然还有霍誉守。 甚至是霍启东和宋女士她也没有怎么见到。 他们都有各自的工作。 年节前后一向是家里最忙的时间段,霍璋祚在贝山下的房子私密性很高,除了血缘很近的家族成员,外人很难进来。大部分的客人都会安排距离比较远的春水苑,这是一个小型的定制化别墅园,园区里房子的所有者大部分都是华人,霍誉非和霍誉守的住所也都在这里。霍誉非负责接待一些霍璋祚比较看重的访客,剩余的家族姻亲之类,要么是宋女士亲自出面,要么就需要宋誉莱安排接待。 尹哲是昨天才赶到雪梨的。 为s型流感的原因,宋女士也不允许宋誉莱回国,宋誉莱在朋友陪同之下,考察了几次雪梨大学,基本上已经把它确定为自己要申请的学校了。 之后,她就对尹哲说了这件事,问问他的意见。 虽然说是问意见,但宋誉莱明显继承了宋女士说一不二的性格,做出的决定基本是不会改了。 她其实是希望尹哲也能够来雪梨继续深造。 电话的那一边,正在厨房帮母亲切菜的尹哲,夹着电话的动作就停顿了一下,他问:“你已经想好了吗?” 宋誉莱微微迟疑,最终还是诚恳的道:“阿哲,我认真考虑过,雪梨大学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们专业在雪梨大学有着非常好的平台,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拜访瓦托教授,我们的教授也常常夸赞你的作品很有灵气,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尹哲目光在菜刀背面的一点锈渍上停留了片刻,露出一点微微的苦笑。 背后传来尹妈妈的声音:“怎么了有事儿?你去接电话吧,剩下的我来。” 尹哲点点头,转身朝外走,同时对宋誉莱说:“你说的对,但是对我来说有点不现实了。” 宋誉莱当然不会就这么放弃:“总要试试看吧?明天就来我这里,好吗?我为你准备机票。” 尹哲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同意了。 于是昨天晚上,他出现在雪梨。 雪梨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极其陌生,幸好还有宋誉莱是熟悉的。 这样想着的时候,尹哲的目光落在身边几乎要蹦蹦跳跳起来的女生身上,目光有点温柔、有点幽深。 难得见到弟弟,宋誉莱还是很高兴。她先和霍誉非打过招呼,问了问他最近在忙的事。 之后想到什么,马上也向顾骋问候:“听说你前段时间发烧了,誉非非常担心,除夕晚上的祭祖都没有参加。我们本来觉得感冒发烧不是大病,但是后来得知s型病毒的消息,才意识到情况确实严重。誉非能够及时把你接来雪梨是非常对的。” 顾骋神情一动,他确实没有想到霍誉非那样着急的赶回b市是有这样的一层原因。 当时s型流感疫情确实还没有扩散出来,但是如果霍誉非提前知道了一些消息也很正常。 这让他有点受到震动。 然后马上就听到霍誉非玩笑般解释说:“主要还是想和男朋友过除夕。” 宋誉莱看了看霍誉非,没有再说什么。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原因,事实上,霍誉非这一次匆匆回国,宋女士还是非常生气的,如果不是紧接着就爆发出s型病毒在b市扩散的消息,让这种生气迅速的转化为担忧的话。 这件事之后,他们家人都很庆幸霍誉非没有那样差的运气。 与此同时,也都重新审视了顾骋在霍誉非心里的地位—— 特别的看重。 霍誉非已经自然而然的转移了话题,和尹哲聊了几句雪梨这边的气候,随即笑眯眯的对宋誉莱讲:“你们要出去了吗?我和顾骋还要再逛一逛。” 宋誉莱看了看简直要把“心情明媚”写在脸上的霍誉非,故意不高兴道:“怎么感觉你很不想见到我似的?” 霍誉非夸张的笑了:“拜托,我是不想打扰你们。” 然后他像是小孩子手牵手似的晃了晃被他捉在手里的顾骋,洋洋得意道:“顾骋非要给我买礼物!” 顾骋默默的看向他:……有吗? 霍誉非回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有的! 他做完这样的小动作,自己反而忍不住笑了,轻轻咳嗽了两声,转头对宋誉莱说:“那我们就先走啦?” 其实他还特别想跟宋誉莱炫耀一下他养的小兔子今晚上有多么厉害,但是因为尹哲在场,这样的话说出来恐怕就不合适了。 于是霍誉非抱着有点遗憾的心情,拉着顾骋在商场里四处逛着。其实他也不知道想让对方送他点什么东西,但总要顾骋送了点什么,他才有理由送一件回礼。 霍誉非想了很久了,从那一天早晨,在鞋柜上面看到对方留下的薄薄卡片的一瞬间……或者是顾骋抓着他的手在漫天大雪里表白的时候? 也或许还要往前、再往前。甚至于到他们相遇之前。 不一定是一个特殊的时刻,可能就是那么普通的一秒。 在那一秒里,他们或许是朋友,恋人,或许只是陌生人。 他想送对方一件礼物。 顾骋一点没有察觉霍誉非真正的想法,他只是非常单纯,也非常用心的想要买点东西送给对方。 所以他比霍誉非要认真得多。 认真到,他在一个柜台前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の啰嗦: 发现机械键盘我总是会忍不住压到底,所以打字速度就慢了?因为键程比较长?不知道有没有用机械打字的宝宝说说怎么样才能快一点? 其实誉非虽然表现得是一个小太阳,其实还是很缺爱的,这一点本质上他和顾骋都一样,所以顾宝才会有一点喜欢就牢牢抓住。如果誉非是一个真正阳光的人,那么我觉得就算是再关心照顾曾经的自己也几乎不可能有这种超出朋友亲人之外的感情。 #突然想写言情脑洞太大了关不上肿么办# 第92节 第69章 麦比乌斯 霍誉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马上就紧张了起来。 这个……是不是有点快了? 霍誉非觉得自己还没有建立起相关的心理准备,察觉到顾骋好像抬脚就要走过去,不禁用力握住了对方的手。 顾骋被他拉的怔了一下,看了看霍誉非,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专柜,然后手上的力气忽然大了 起来。直接将他拉了过去。 霍誉非的反对意见被驳回了。 于是他只好插着口袋站在顾骋身边,听他和导购交流,偶尔充当一下翻译什么的。 顾骋的英文听说能力还不是非常好,尤其是学校多年的英语教学都是以美语为蓝本,偶尔就会有一些发音难以识别的地方。 顾骋就非常自觉的停顿几秒,霍誉非取出一只手摸摸鼻子,同样非常自觉的给对方做翻译。 他们配合的还挺默契的,以至于默契到那位导购小姐没多长时间就看出了他们是一对。 推荐的款式从男女对戒直接换成了男士戒指。 这个专柜好像是澳洲本土的一个品牌,霍誉非不太了解,顾骋也一样。但是不了解也没有关系,顾骋挑选的标准特别的简单粗暴,就是要霍誉非戴起来好看。 于是霍誉非除了充当翻译之外,同时也开始充当模特,被顾骋亲手拿着看中的戒指,一个一个往手指上戴。 霍誉非有点无奈,其实主要是有点不好意思。大约是今天客人比较少的缘故,霍誉非觉得他简直要被导购们围观了。 和他相比,顾骋就坦荡得多了,一点都不嫌麻烦,一个一个试下来,一定要试出一个最好看的一样。 霍誉非看他非常执着的样子:“要不然我们再逛一逛?看一看别的家?” 其实他们已经在这里逛了好几遍了,顾骋已经在心里默默的比较过一圈价格,综合来看,还是这一家比较合心意。 所以他摇了摇头。 霍誉非一边被他抓着手,一边继续循循善诱:“那……要不然我们改天来多逛一逛?雪梨这边很多家的。” 顾骋默默的瞅了他一眼:“你好像很紧张?” 霍誉非立刻就笑了:“没有吧?” 不过他随即压低了声音:“我就是有点不好意思,要不你也试一试,不要只是给我试呀。” 顾骋嘴角勾了起来,摇摇头:“我不用。” 霍誉非的目光落在他拾起戒指的手指上,发现……好像还真的不用。 因为工作的原因,加上顾骋本来的手型,霍誉非觉得顾骋戴什么都好看。他自己就不一样了,因为常常参加一些极限运动,例如攀岩这种,肤色就比较深,指骨也较为粗一些。并不是佩戴什么样式都合适的。 尤其顾骋又非常挑剔。 霍誉非被拉着几乎试遍了整个专柜。 他都有点小失落的觉得,今天恐怕买不到了呢。 顾骋忽然捏着他的手指不动了。 然后他毫不犹豫的让导购从最角落里取出了一款。 非常简单的式样,仅仅是在中央最关键的地方反转了一下,然后在反转的那个细细的棱上镶嵌了一条非常细小的碎钻,在柜台的灯光之下,偶尔闪烁出星星点点的光。 再就没有一点儿别的装饰。 顾骋一眼就看上了。 甚至他拿在手里反反复复的欣赏了很久,都没有给霍誉非戴在手指上。 霍誉非不满意的用指尖敲了敲玻璃面,拖长了声音:“baby?” 他声音有点懒洋洋,有点气哼哼,又带着点笑意,像是一只小勾子似的,勾在人的心尖尖上。 顾骋瞅了他一眼,手指在指环上面摸过一遍,确定了尺寸。然后直接对导购说,就要这一只了。 导购看看他又看看霍誉非,特别强调:“这个是独立设计师作品,每一件都只有一只。” 顾骋笑了笑:“没关系。” 霍誉非就去勾勾他的小指头,意思是这样不行啊。 他怎么感觉顾骋好像改变主意不打算把这个戒指送给他了。 顾骋垂落下来的忽然躲了躲,紧接着就把对方的手指头攥到手心里了,同时面不改色的跟导购确认要刻什么英文——一面是“gc”,一面是“hyf”。 霍誉非笑了笑,也就不玩了, 这只戒指已经在角落里面躺了很久,因为上面镶嵌的钻石非常碎小,而制作工艺上要求却很高,就不太容易获得青睐。最重要的是,因为独立品牌分成和专柜分成,以及设计师自己的抽成,还有纯手工的制作,导致它定价很高,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偶尔有人因为造型和设计感觉得非常喜欢,尺码上却不合适。这个戒指又是一次成型的,不可能进行后期调整,就一直搁置了。 顾骋却一眼看到……觉得很喜欢,同时也觉得很适合霍誉非。 回家的路上,霍誉非还在跟他确认:“真的是送给我的吗?你没有临时反悔什么的吧?” 顾骋开始还跟他开玩笑,要么说“是啊,反悔啦,我要留给自己”,或者就是“就是单纯觉得好看才买来收藏的”。 但是霍誉非装可怜的功力太厉害了,他最后只好坦言,一眼就觉得适合。 霍誉非表示怀疑:“你都没有在我手上试一下?反正一晚上都试了那么多只,只有这一个不试一试?” 顾骋就微微一笑:“没关系,如果戒指偏大,你就多吃点,那就刚刚好了。” 霍誉非眨眨眼:“宝贝你学坏了。” 顾骋竟然真的不解释了。 不过他低下头又一次拉起霍誉非的左手,在中指上摸了摸比了比,放心的收回了手。 尺寸什么的,他早就偷偷记在心里了。 霍誉非一直没有注意到戒指具体的样式,他觉得反正是要送给他的,什么时候看都来得及嘛。但是直到晚上洗完澡出来,顾骋一点都没有把东西拿出来的意思。霍誉非眼巴巴的瞅着对方,他的视线简直太明显了,顾骋真的转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就起身去洗澡了。 霍誉非:…… 随即低头笑了笑。 他也只是爱和顾骋玩。 趁着顾骋洗澡的这段时间,霍誉非找到手机,给自家大哥打了一个电话。 霍誉守的声音听起来特别疲倦。 霍誉非马上看了眼时间,然后向对方确认:“大哥,我们还在一个时区的吧?” 他知道以霍誉守的作息,这个时候不可能在休息。 霍誉守好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玩笑话,真的想了几秒,很认真的回答:“我现在在东十区,你呢?” 霍誉非沉默了几秒,然后就给乐了:“大哥,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霍誉守就简单的提了两句,霍誉非顺便问了问他关于那位“非洲王”独子林玺的事,不过这些都是闲话。 马上的,他话锋一转,就回归了正题。 霍誉非特意跟霍誉守提了提宋誉莱的男朋友。 他觉得这个尹哲有点不太对。 霍誉守还真的不知道,他认真听霍誉非说完,点点头:“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对他们来说,就算尹哲真的有什么不对,也够不上什么威胁。 但霍誉非仍旧不习惯留有隐患。 这和霍启东的行为方式有所不同,对霍启东而言,把精力花在尹哲身上,才真的是一种损失。在对方有所动作的时候再做出反应,也是完全来得及的。 霍誉非不赞同,因为如果这个尹哲真的有什么问题,就为时已晚,宋誉莱是要伤心的。 霍启东却觉得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宋誉莱是这样,霍誉非也一样。 所以霍誉非干脆直接把事情说给了霍誉守。 他知道霍誉守虽然表面上比较冷淡,但实际上对于宋誉莱的事情格外上心。 霍誉守还是很宠爱这个唯一的妹妹的。 霍誉非说完之后,也就挂断了电话,因为顾骋出来了。 他继续非常热切的盯着对方不放。 然后就被走过来的顾骋亲了一口。 就没有下文了。 戒指呢?说好的戒指呢? 我的戒指呢? 霍誉非的眼睛几乎都会说话了。 顾骋心里已经痒痒的不行,仍旧装作没看见,因为霍誉非这个样子实在太好玩了。 而且他总觉得,对方平时看他的眼神总是怪怪的、有种怜爱的味道,这让顾骋有点不自在。 好像自己是单纯无知的小朋友或者是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 虽然……对方是霍誉非,喜欢怎么看他都没有意见,但是顾骋也从来没把自己放在一个需要别人“怜爱”的位置上。 就算是霍誉非也不行。 但也因为是霍誉非,他没办法拒绝,只好抓住机会就逗一逗对方。 直到他们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顾骋还是没有拿出来的意思。 霍誉非还以为今天对顾骋而言无论如何也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买戒指也是想要纪念一下。 难道他猜错了? 一片黑暗之中,霍誉非转身靠过去,低低的问:“我的戒指呢?” 顾骋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回答问题,而是—— 第93节 “不准撒娇!” 首先打完预防针,才不紧不慢的回答:“虽然是要送给你的,但也没有说一定要是今天吧?” 他说完马上不放心的捉住了霍誉非的手,防治他捣乱。 霍誉非在黑暗中弯了弯嘴角。 他们今天晚上都非常的累,那个小小的游戏虽然只有十分钟,实际上却非常的耗费脑力,霍誉非觉得顾骋也一定很累了,就没有继续开完笑,任凭对方捉住自己的手,闭上了眼睛。 而等到他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直到洗漱的时候,才发现左手的中指上面多了一个东西。 霍誉非不由得停下动作,仔细的观察了一下。 也终于看清楚,为什么他昨天看到戒指的时候会有种似曾熟悉的感觉。 因为这刚好是一个小小的、金属制成的麦比乌斯环。 而他们两个人名字首字母的缩写,则刻在那个金属圆环正反交接位置的两面。 一面是顾骋。 而另一面,是霍誉非。 这一次s型流感的疫情,比他记忆中要来势汹汹,同时,消退得也很快,到了三月的时候,b市的警报就已经解除了,各大高校也纷纷恢复正常的教学。 顾骋重新走在校园里的时候,还稍微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毕竟不久之前,他还在雪梨星港城的赌桌上一掷千金。 而且还赢了。 当然,马上就被花了个精光。 不过以后还会赚回来的。 顾骋对自己赚钱的能力又多了一点信心,而他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也是去图书馆借来了许多金融投资方面的学习书籍,同时还搞到了一张经管院的课程表。 开学之后事情很多。顾骋仍旧抽出时间,专门跑了一趟玉宝斋,和玉熙敲定了这一个月的拍摄工作。其实给霍誉非买完戒指,还剩下一万多美元,换成人民币之后,对顾骋来说也并不少了,至少可以保证他不需要继续打工就能比较轻松的度过剩下的大学生活。 但是他仍旧没有推掉玉熙这边的工作。 一个是当初签订的合同,本意是玉熙为了照顾他的情况,没有设定任何违约金,反而清楚注明了薪酬的浮动规则。无论出于人情还是道义,他都应该把继续把剩下的工作完成。 而另外一个则是,在顾骋心里,当初赚下的那些钱其实并不属于他,应该是属于霍誉非的。 毕竟是霍誉非提供了本金,同时承担了风险。对他而言,能够获得这样一个机会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但他没有和霍誉非说过这些,只是把那张卡和自己之前用来存钱的卡一样,留在了对方钱夹里面。很多事并不是泾渭分明,也不是一句话就能分割的清清楚楚,如果他真的执着于这一点,恐怕也会让对方伤心吧。 他们之间差距确实很大,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是顾骋也不希望自己过分的坚持给对方造成压力。 这一点,他还是很明白的。 但明白是一回事,实际怎么做就是另外一回事。 对顾骋而言,他还是更希望以后的“第二次”“第三次”……是完全凭借自己的能力。 顾骋总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要尽自己所能的战鼓他,对他好,最好还能被他依靠。 这种想法可能有点大男子主义,但顾骋也没打算改。 刘赟见到顾骋挺高兴的,问了问他假期过的怎么样,又说了这段时间s型流感造成的人心惶惶。宿舍里另外两个人还没来,他可能有点兴奋过头,一直不打逗号的说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没给人留说话的机会。 渐渐放慢了语速:“所以你假期在哪过的?” 他是真的关心顾骋的情况,尤其是从张诚那里得知顾骋福利院的出身之后,就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应该多照顾照顾对方。 顾骋微微停顿了一下,看着对方热情关心的样子,实话实说:“这两个月基本都在雪梨。” 刘赟一下子就惊讶了:“国外的那个雪梨?” “对呀。” “你到那里去搞啥嘞?” 顾骋被猛不丁一句东北话弄得有点乐,心里正在“我男朋友是雪梨人”和“我女朋友是雪梨人”两个选项之间徘徊不定。 他们宿舍的门就被敲响了。 刘赟一下子对这个问题没有了好奇心,飞快的跑过去拉开门。 张诚来叫他吃饭,看见顾骋打了打招呼,问他要不要一起。 顾骋摇摇头,看到两个人勾肩搭背离开的样子,心里升起点微妙的看透了什么的成就感。 经过一整个冬天的严寒,紧接着就是嫩黄色的春意,在短短几周之内就席卷了整个校园。 紧接着就是粉色、红色、紫红色,甚至还有少数的黄色和蓝色的花朵,开始悄无声息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小角落里。 好像重新开始的学校生活和之前没有什么差别。 但是霍誉非还是觉得有了点不一样。 就比如,虽然他们还是常常在食堂吃饭,每一次只要他吃的稍微少了点,顾骋就会有点担心是不是他吃不惯,一定要问清楚他还想吃点什么为止。 可能顾骋还是有点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能接受这样普通甚至有点粗糙的生活方式吧? 事实上,霍誉非还真的挺能接受的。 当然还有另外一点改变,就是他们有了固定的度过周末的地方,那就是雍和宫旁边的那套房子。距离顾骋工作的地方也非常近,下班之后两个人还能够绕到市场买点菜回来,研究着晚上吃点什么。大概是担心霍誉非吃不好的缘故,顾骋在做饭这件事上就下了十分的功夫。 大概都要抵得上当年高中时为了考一个好大学时悬梁刺股了。 导致霍誉非都和他开玩笑:“你再这样下去,我除了你做的饭之外,其他的都要吃不惯了。” 霍启东和宋女士都不在b市,宋誉莱比他们晚了一周多时间,也从雪梨回来了。 她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才正式毕业,回来b市之后主要的工作就是准备各种材料,为之后去雪梨大学继续深造做准备。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手续,以及以后具体的研究方向,都需要她自己来做选择。 因为宋誉莱是真的把自己的专业当成了事业,就十分用心。 因此也很忙。 忙到她直到四月多的时候,才想起来应该去看看应小芳。 这时候才发现,事情出了点意外。 第70章 千钧一 宋誉莱电话打来的时候,霍誉非正搂着他家小兔子睡得很香。 刚好是周末,他们晚上就住在雍和宫这边。霍誉非睡觉的习惯特别自由,最开始两个人睡一张床的时候,他挺不习惯,常常失眠,后来习惯了,也比较拘束,下意识会控制一下自己。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最后那点拘束消失无踪,一不小心就暴露了本性。 就像是现在,上半身牢牢把对方抓在怀里不说,一只脚还要横到顾骋腰上。 整个儿把顾骋牢牢绑在怀里。 这样的姿势特别有占有欲,又好像是在彰显自己的控制对方的权力。 顾骋也有点不习惯。 尤其是他的小向日葵身上暖洋洋的,房间里空调暖气又很足,抱在一起就很容易出汗,好几次晚上都是热醒来的。霍誉非自己倒是一点都不觉得热,睡得很香的样子,但如果你把他胳膊拿开一下,他马上就睡得不安稳了。 这一下就轮到每天晚上都要被热醒的小兔子失眠了。 霍誉非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满身大汗半梦半醒的顾骋马上就听到了,伸手绕过霍誉非取了手机一看,是宋誉莱。 他马上叫醒了霍誉非。 霍誉非还没怎么醒的样子,接过手机看了几秒来电显示,才放在耳朵边,同时一翻身又把顾骋压回了床上,特别霸道的跨了一直腿上去。 不过十几秒之后,那只腿又收了回来。 他表情变得有点严肃,语气也很郑重:“你先在那里等等我,就坐在休息室里,什么事情都不要插手。雷志文在你身边吗?” 雷志文是军总医院的副院长。 霍誉非交代了几句之后,就起身下床,打开柜子换衣服。 他穿好衣服一转身,刚想和顾骋说让他好好睡觉,就看见对方正在套外套的第二个袖子,竟然比他动作还要快一点。 霍誉非不想让他晚上这样折腾,就说:“大半夜你就不要去了吧?明天不是一早要去上班?” 顾骋干脆直接没说什么,干脆直接拉开了卧室门,装上钱包和钥匙,转身拉住霍誉非:“走吧?” 他们出门的时候,整个b市还都在安睡着。 霍誉非和顾骋轻轻走下楼,踩着铺满了月光的地面朝外走,坐上车之后,霍誉非向顾骋解释:“我姐姐的一个同学,不久前在我姐的房子聚会,头部意外受伤,一直昏迷不醒,现在躺在军总医院。我姐和那个同学关系很好,因为他们家的情况并不好,就代替他们支付了全部费用,同时军总医院专门拉起了一个的治疗小组。但目前都还在昏迷。” 顾骋点点头:“现在呢?” “现在主要是那个同学的父亲,希望我姐能再出一笔钱,送他女儿去美国日本欧洲都走一趟,接受最先进的治疗。他认为女儿现在还昏迷,主要还是医院救治不力。”霍誉非说,“军总医院这边的专家在国际上也很有声望,对这个领域的先进疗法都比较掌握,并没有提出这种可能。爸爸得知之后就不再允许二姐和她那位同学的家人有任何接触。” 霍誉非看了看顾骋:“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骋脸色不善:“升米恩斗米仇。” 霍誉非说:“所以那位女同学的父亲,现在爬上了军总住院部的大楼,扬言如果我们家不出钱送他女儿去国外治疗,他立刻就从楼顶跳下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平淡,也就是这样平淡的表情,让顾骋第一次有了点陌生的感觉。 他们赶到军总的住院部楼下的时候,刚刚凌晨两点,但是很多病房的窗户都亮着灯。 楼下已经停了许多车,更是有许多人走来走去,有的在勘察地形,有的在本子上做记录。几名消防官兵正在准备缓冲垫,两名警察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烟。 雷志文的助理已经等在楼下。 他一看到霍誉非就主动上前自我介绍,匆匆握手之后带,向门口的那两名警察说明了情况,领着他们从专用电梯上楼。梁时并不知道霍誉非的身份,他只知道今晚的事情非常严重。 军总医院住院部接收的病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军干高官、学者政要、还有各种社会知名人士。 如果那位病人家属真的从住院部顶楼一跃而下,这件事绝对不可能压住,甚至一不留神就会引起极大的社会反响。 梁时带领着霍誉非他们上楼的时候,心里不禁好奇,眼前这位匆匆赶到的年轻人究竟是什谁?为什么会让雷院长那么看重? 他能解决今天晚上的问题吗? 第94节 因为今天晚上的事情还不仅仅是病人家属跳楼那么简单。 霍誉非也是亲自见到雷志文之后才知道,应小芳的父亲应梅东,不仅仅是要自己从楼上跳下,他还在整栋大楼安置了炸弹。 那么,这事情就非常严重了。 这个消息还暂时没有得到确认,爆破专家都已经赶到,开始对整栋大楼进行排查。这是军总医院核心的住院大楼,前年才刚刚落成,一共有二十几层。除了一些住院病房之外,还有一些实验室、办公室、手术室、icu等,购置了一大批非常昂贵的医疗仪器。 金钱的损失还可以估量,而如果应梅东真的在这栋楼里安置了炸弹,引起了住院部的人员伤亡,造成的不良后果才是最为可怕的。 为了避免恐慌。警方目前还没有将这件事扩大化,但已经安排专人,对一些重要的人员密集场所以及应梅东有可能进入的房间进行挨个排查,同时也调取了住院部的监控录像,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确定其真实性。 如果情况不妙的话,他们就必须进行全部的人员疏散。但很多在军总住院的病人本身情况就非常严重,根本不适宜被这样惊动,一旦出现差池,很多责任是医院方面和雷志文都承担不起的。 所以雷志文见到霍誉非,脸色颇有些不善了。 还以为赶来的人会是霍启东,至少也是一个能拿事儿的大人,而不是穿着一件棒球衫,看起来根本就是个半大孩子的霍誉非。 雷志文当然知道霍家的背景是他根本无法触及的,但是这一次的事情已经被完全扩大化了。 “一”和“许多”被放在了天平的两端,即使“一”的分量很重很重,也未必能把另外一边的“许多”整个儿撬起来。 大约应梅东也是这么想的。 霍誉非和雷志文简单的沟通了几句,就直接通过安全通道上到顶层看了一下情况。 不妙。 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早春的夜风呼啸着从拉开一条缝隙的红色铁门里迎面扑来,吹得人头发全部都乱了。 霍誉非绕过几名警员走到了最前面。才发现天台远远的边缘,应梅东把自己挂在栏杆之外,正冷冷的直视着他们。 “这个人早就打算好了。”带领霍誉非上来的那名警察一边要了一个望远镜给他,一边说了句。 晚上天色很暗,霍誉非举起望远镜马上就对上了应梅东极度扭曲的表情。 他已经翻到了女儿墙外面,腰上绑着一根绳子,而手里握着一把剪刀。 因为这个楼顶设计上是不上人的,女儿墙取的最低高度。成年人很轻松就能翻过去。 而翻过去之后呢? 女儿墙就相当于天台最后一道栏杆,那么他是站在哪里? 应梅东露出的上半身,从腰上伸出一条红色的安全绳,一直拉到平台里面,绑在一条管子上。手上是一把剪刀钳已经套在了安全绳上。 警察解释说:“应梅东现在站在顶层一间实验室的玻璃雨棚上,那玩意根本不承重,主要还是腰上的绳子拉着他。” “从实验室的窗户那里能不能把他救下来?” “也不成,他站的那个雨棚,挺长挺大一条,钢架玻璃的,从下面没法翻上去,而且也根本受不了力。他勉强站着还行,再上一个人估计就完。再说了,真把这人逼急,剪刀那么一剪,拦都拦不住。” 确实是拦不住。 天台上的地面并不是那么平整、分布这一些管线、反梁、消防水箱、电梯控制室,这就使得,一旦应梅东有所行动,根本来不及穿越这些重重障碍阻止他。 霍誉非又看了眼就下楼了。 他赶到之后,甚至都没有首先见一见宋誉莱就直接上了天台。 霍誉非回到休息室,一推开休息室门,就看见顾骋正在陪宋誉莱说话,而宋誉莱身边坐着的人是……尹哲? 注意到他的视线,尹哲拍拍宋誉莱的肩膀,站了起来,主动问:“怎么样?” 霍誉非摇头,但他嘴角有一个天然上翘的弧度,导致尹哲有点判断不出对方真正想要传达的讯息。 但这种表情也很容易让人放松,好像无论多大的事情,到了他这里,就都轻飘飘不值一提似的。 宋誉莱显然微微放松了一点,不过他脸色还是很苍白,嘴唇也一点血色都没有。 霍誉非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直接的问:“这件事你有通知爸爸妈妈吗?” 宋誉莱深深呼吸了一下:“没有。”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沉默片刻,说出的话就比较冷静了:“我打算先答应应梅东的要求。” “嗯,”霍誉非点点头,“然后呢?” 宋誉莱银色的指甲在玻璃杯表面上用力的刮了几下,说:“只要今天晚上不要造成什么不可收拾的局面,后面都好解决。” 霍誉非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两圈,转身,毫不客气:“那就是还没有具体的方案。” 他其实是有点生气的,尤其在得知,宋誉莱从下午到晚上一直在和应梅东交涉,最后还被人威胁到这个地步的时候。 霍启东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不希望宋誉莱和应梅东一家有任何接触,她还偏偏要亲自跑来医院,给对方一个拿捏的机会。 光是天台上看到的那些,就能够知道应梅东是早有所备,恐怕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而宋誉莱呢,竟然亲手把机会送了上去。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霍誉非问,“军总接纳的都是些什么样的病人?应梅东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不仅仅是想要达到他说的目的了,他是在报复你,你明白吗?” 宋誉莱嘴抿得紧紧的。 霍誉非走过去,重新在她身边坐下:“所以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按照你设想的那样,答应条件把他安抚下来?应梅东恐怕所图的不是这一点点了。” 宋誉莱有些颤抖的深深呼吸了一下,冷静道:“可是应小芳还躺在病房里,应梅东不可能不管应小芳。” 霍誉非嘴角一弯,笑意却冷冷的:“不要以为他是什么慈父心肠……农夫救蛇,反被蛇咬。这人是豺狼心性。” 他这一瞬间的表情,让一直坐在宋誉莱身边安慰她,同时注视着他的尹哲心里悚然一惊。有种冰冰凉凉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他的话刚说完,肩膀上就被按了一按。 “誉非,”顾骋叫了一声。 霍誉非一怔,随即收拾了表情。 可能是因为联想到这件事所造成的严重后果,且不说有可能会给家族带来怎样的损失……仅仅是霍誉非说的“应梅东是在报复你”这句话,就已经足够打碎宋誉莱的天真了。 她以为自己问心无愧,可惜别人却不这么认为。 尹哲摸了摸她的头发,神情有点沉默。 抬头看了看霍誉非,似乎想要说什么,对方却已经站起身掏出手机打电话。 霍誉非打给了霍启东,雪梨那边已经是清晨了。霍誉非电话打过去之后,很快就被接了起来。 他简单的把事情说了一遍,霍启东听完却沉默了一下。 第一个问题和霍誉非问的一样:“宋誉莱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这是霍启东为数不多连名带姓称呼小女儿的时候。 霍誉非走远了一点:“姐想息事宁人。” 然后就听见电话里传来一声冷哼。 霍启东忽然道:“这件事你不要管,让宋誉莱自己处理。我倒想看看她有什么本事息事宁人了!” 霍誉非等了一会时间,让霍启东自己消消气。 然后说了应梅东安置炸弹的可能:“如果应梅东真的安置了炸弹,这件事影响会很大。我过年时也听李泽说过,我们和李家最近几年都在想方设法谋求b市的合作。大陆对外来资本态度一向敏感,一旦发生意外,今晚牵扯到的很多人都会影响当局对我们的看法。” 不过他说完正经话又开了一个小玩笑:“如果抛开这些不提,我也赞同让宋誉莱自己来处理,我姐这样太不让人放心了。” 霍启东叹了口气,突然说了一句:“是我没有教育好你们。” 霍誉非立刻不乐意了:“这个‘们’是怎么回事?我表现的这么好,爸爸怎么能把我也算进去?” 霍启东没有和他开玩笑:“好了,你现在还在楼里?既然有炸弹,你们还留在那里做什么?” “已经在排查了嘛,不过我觉得可能性不高……”他这么说着,目光落在了顾骋身上,话音忽然一转,“但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们现在就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霍启东“嗯”了声,说:“这件事就你来处理。” 他想了想,又说:“如果处理不了……也没有关系。他不是要跳楼吗?” 霍启东说到最后一句竟然有点好笑了,摇摇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霍启东根本就没有把应梅东的威胁放在心上,失笑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他讲了这么久的电话,宋国珍也早已经醒了过来,看看霍启东:“怎么了?” 霍启东下床,穿上拖鞋,打开窗户看阳台上几盆花有没有冻坏了,等重新关上窗户,转身,才笑道:“我觉得誉非好像长大了。” 宋女士“嗯?”了一声。 就听见霍启东叹了口气:“但是誉莱还是被我宠过头了。” 霍誉非刚刚挂断电话,雷志文就亲自来敲门,他身边还有一位警察。就在五分钟之前,他们在监控录像里面看找到了应梅东的许多画面,他似乎真的把什么东西安置在这座大楼里了。拆弹专家已经前往排查,以防万一,警方也开始组织人员撤离。 雷志文没有打通霍誉非的电话,就亲自过来将他和宋誉莱护送撤离。 霍誉非点点头:“那就先下楼吧。” 他们快速的赶到楼下,住院部的病房也在快速的组织撤离,整个住院部大楼都处于一片混乱之中。 雷志文引导着他们坐上电梯。 看着头顶上不断减少的数字,霍誉非眉头微蹙。 霍启东的言下之意他听明白了。 就是说,如果这个事情处理不来,一定要承担一些损失的话,那么这个损失,他们也承担得起。 至于应梅东,那么他就要做出以卵击石的准备。 霍誉非还是不希望真的把事情走到那一步。 “叮”的一声,他们走出电梯。 大厅里也是挤满了各种举着输液袋的陪护床、医生护士、各种器械、消防官兵、警察。 一片混乱之中,一个人影忽然冲到他们面前,将怀里的东西狠狠泼了上去。 霍誉非第一反应就是推开顾骋,然后去保护宋誉莱。 但是来不及了。 顾骋的反应比他还要快一些,就在那个人扬起胳膊的一瞬间,就迅速转身把他紧紧护在了怀里。 第95节 第71章 引起关注 耳朵边传来惨叫的一瞬间,霍誉非整个大脑都蒙了一下。 然后猛地从顾骋怀里挣脱出来,拼命拽着他领口把外套、毛衣、衬衫一件件扒了下来。 浅蓝色的加绒外套被丢在地上的时候,整个背面已经全部都是一片一片的黑色碳化。 他整个人都看起来过分的冷静,动作却凶狠的令人害怕。扒掉了顾骋的衣服之后,也迅速的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用最里面贴身的衬衫卷成一团,从上到下把顾骋所有裸露出来的皮肤都仔仔细细擦了,同时一遍遍跟他确认:“疼不疼?疼不疼?有没有哪里疼?” 顾骋脸色也有点白。 但他还算冷静,霍誉非每问一次,他就摇头说一个“不疼”,然后又加一句“你不要怕”。 整个大厅已经混乱成一团,耳朵边好像依旧不停的传来哭泣和尖叫的声音,但是霍誉非已经什么都听不见。浓硫酸的威力实在太过可怕,幸好这是医院,也幸好医生反应迅速。 不知道多少盆生理盐水冲下去,顾骋的脖子到后背上终于彻底了没有了那种滑腻腻的手感,霍誉非却依旧没停,直到医生忍不住提醒他已经完全没事了,再这么泼下去顾骋就要站不住了。 他动作才一停,好几秒之后,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整个大厅已经乱成一片,几个移动床连带着输液器翻到在地上,以他们为中心空出了好大一片空白的地带,地面上已经铺满了液体。 不远处,一个穿着牛仔裤的中年女人被消防兵用凳子压在地上,拉了一条消防管不停的冲水。 而他身边不远处,挤挤挨挨的围着一群护士。 那是宋誉莱的方向,霍誉非心里一沉,迅速赶过去,拨开人群。 “姐!” 蹲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宋誉莱转身就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霍誉非这才注意到,地上正在做急救的那个人是尹哲和一名女护士。 他们很快就被送到了急救室。 警方的排查结果也出来,大楼里根本没有什么炸弹,都是应梅东在虚晃一枪。之后那名向他们泼硫酸的中年妇女,也就是应小芳的母亲——刘章书,被抢救过来之后,也承认了这一点。 这时候几乎已经没有人再关心应梅东了,短时间内军总医院还没有办法恢复正常的秩序。 刘章书的目标根本不是宋誉莱一个人,为了造成更大的社会骚乱,她一次性准备了六个浓硫酸做成的简易液体炸弹,在向四面八方扔出去之后,把最后一个向自己嘴里塞进去。 但也立刻被警察制服了,刘章书不死心,立刻捏炸了手里的硫酸,往警察身上甩过去。结果也造成两个年轻警察局部重度烧伤。 受伤最重的是一名护士,当时正扶着移动床转移病人,在硫酸弹被朝着病床丢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用手臂去挡了一下,因为住院部中央供暖,她只在护士服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开衫,当即就被碳化,之后就是胳膊上的皮肤迅速发白、皱缩,根本来不及碳化就大面积脱落。非常惨烈。剩余的几名医护人员和病人都只是受到波及,情况没有那么严重。 和这名护士一起送进急救室的人是尹哲。 他和顾骋一样,下意识就用后背挡住了泼来的液体,但是却没来得及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意识到那些东西是什么,直到看到那名女护士的惨状,隐约觉得背上一热,才开始拼命的脱衣服。 幸好他和顾骋一样,都是半夜里匆匆从外面赶来,衣服很厚,才仅仅只是受了重伤。 顾骋大概是运气最好的一个,直接被百分之九十五的浓硫酸泼在背上,检查之后,仅仅只是头发大部分碳化,其他地方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今天晚上医院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没有好心情,即使是这样,医生给顾骋昨晚检查,还是非常庆幸:“福大命大啊。” 转而对霍誉非道:“幸好你反应快,临危不乱,小伙子还在读书?你将来肯定是个人物。” 然后看看他们两个,感叹道:“真不知道你们两个到底谁是谁的福星。” 顾骋已经被霍誉非从上到下不放心的抹了一遍碳酸钠,这种天气,半夜三更站在漏风的大厅里被从头到脚浇了无数遍冷水,到最后如果不是害怕自己倒下去霍誉非担心,他根本已经彻底站不住了。 等到检查完毕之后,顾骋就直接倒在了病床上,浑身上下都已经冻木了,没多久就开始发高烧,整张脸涨红,目光游离。 但是他还记得抓住霍誉非的手。 因为霍誉非虽然表现得冷静、非常冷静,但其实他心里特别慌。 每隔几分钟就要过来摸摸顾骋的额头,捏捏他的耳朵,试一试脖子后面的大动脉。 顾骋就安慰他:“没事,没事,你不要担心。” 没几分钟就这么来一遍,直到他烧得彻底撑不下去,不知不觉睡着了。 霍誉非就坐在床边,盯着输液架上挂的药,用毛巾给他擦手心脚心帮助降温。等到一大一小两个袋子全部都输完,请护士来拔了手背上的针,才站起身出门。 没有人想到,应梅东所谓的“引起关注”竟然是用的这么激烈的方法,而他们也确实成功了。半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件就已经惊动了b市当局,并且自上而下传达了消息——这件事一定要从头到尾彻查清楚、犯罪分子也务必受到应有的惩罚。 因为刘章书的行为太过恶劣,造成了四名医护工作者和两名执法者受伤的结果,很难不被报道出来。 被报道出来,然后呢? 霍誉非靠在由病房改造成的临时审讯室之外,仰头看着天花板想。 应梅东的目的是什么? 舆论? 应梅东想要通过舆论达到什么目的? 他最大的目的难道不是应小芳吗? 有人在帮他? 没有人在帮他? 不可能,如果明天的舆论出现不明风向,就一定有人在帮他。 或者根本不需要等到明天,霍誉非现在就能确定这一点。 应梅东和他的妻子刘章书计划好了一切。 一个人用自杀来吸引眼球,同时放出安置炸弹的谣言制造混乱,而另外一个人趁乱发起袭击,通过这一起恶性事件来引起关注。 所以一定会有后续。 应梅东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帮他有什么好处? 帮他有什么坏处? 谁有这个能力? 谁有这个意图? …… 他把问题一个一个列举出来,心里渐渐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范围。 然后拿出了手机。 正在这时,之前引领他上天台的那名警察拉开门出来,对霍誉非说:“现在可以了。” 霍誉非点点头,站直身体,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这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 但是承受了极大压力的警局已经在全力破案了。 经过及时冲洗和抢救,刘章书已经没有任何生命危险。她坐在病床上,右手被拷在病床上,那张和应小芳十分相像的面孔上面无表情。 警察在向她问话。 问她行动的动机、目的、意图、同伙,让她最好“老实交代”。 她通通不肯开口,好像整个人魂儿都被抽走了一样。 问话的是老警察了,参加工作二十多年,向刘章书这种死鸭子嘴硬的,遇到过不知道多少。这种人最怕的就是“磨”,只要时间花到了,她迟早要心理崩溃。 但是他们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 就光是事发的半小时之内,局长的电话就要给打爆掉。 局长的电话暴了,他的电话还能好吗? 他们必须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破案,因此在查明了刘章书的女儿和宋誉莱的同学关系之后,就想请宋誉莱来协助破案,作为突破口。 但是被霍誉非拒绝了。 他表示,宋誉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 但是他可以。 于是他现在在这里。 霍誉非一进来,警察就问她:“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刘章书抬头看了霍誉非一眼,眼睛闪烁了一下,忽然摇了摇头。 霍誉非嘴角带笑,静静的注视着她:“你确定不认识我?” 刘章书看着他一言不发。 霍誉非皱了皱眉,忽然又松开了:“那么你一定听过‘宋誉莱’这个名字吧?她是我的姐姐,她的男朋友为了保护她,被浓硫酸重度烧伤,现在还在手术室里接受抢救。而另外的那个为了保护病人的女护士,不知道胳膊还能不能保住。还有,为了阻止你自杀的两位警察,也受了重伤在接受治疗。所以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不认识我?” 刘章书的眼睛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忽然转到一边。 她不看霍誉非了。 回答却没有改变,仍旧是那么冷冷的一句:“不认识。” 一边的警员一直在关注着霍誉非的情绪,这时候就倒了一杯水,请他坐下,什么都不要说,再配合一下。 霍誉非接过水杯,放在手边的桌子上。 首先说:“没问题。” 然后非常客气的提出要求:“我就想再问她一个问题,可以吗?” 大概是看他情绪仍旧非常冷静,问话的那个警察点了点头。 霍誉非笑了一下, 走近了一点,看着刘章书的眼睛:“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今天,被泼了浓硫酸的是你唯一的女儿应小芳,你会怎么办?” 刘章书陡然转过脸,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亮光,恶狠狠的说了两个字:“谁敢?” 霍誉非忽然抓起床边的输液架,照着她脸上砸了下去。 “我敢!” 哗啦一声。 旁边的警察马上反应过来,架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到了外面。反复说着让他冷静。 第96节 霍誉非也确实很冷静。 “不好意思,不是我不想配合,刚刚情绪有点失控。”他诚恳的道歉,“一会我的律师到了,我会让他过来处理,给你们工作造成影响了,实在抱歉。” 两名警员对视一眼,实在一时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大概是他们工作不太久,才会没见过这种“说翻脸就翻脸”“说冷静就冷静”的受害者家属。 如果这个时候他们在房间里,就会发现自己也同样没见过这么扛得住事儿的嫌疑人。 刘章书满脸是血的坐在病床上,大概是头上多了一道伤口,她脸部的肌肉无意识的抽动着。但除此之外,整张脸上竟然依旧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坐在中间问话的老警察抿着嘴,用鼻子呼出一口气,脑袋前后轻微的晃了晃:“刘章书,你这是何必呢?推己及人,你也是当妈妈的人,知道心疼自己的女儿,却能对着人家的儿子女儿泼硫酸?” 他是警队的队长,尽管这个刘章书行凶的别人家的儿女里面,也包括他们警队刚刚入职的两个小年轻,职业道德和法律都让他没办法对满脸是血的嫌疑人放任不管。 然而得知要处理伤口的是今天晚上泼硫酸的人,护士站里根本没有人愿意来。 倒不是怕她暴起伤人,就是纯粹不忿。 他们警队的人催了好几次,护士直接急了:“我手上多少个病人?还不都是她惹出来的,好几个本来就病重,这么一受惊正在里面抢救呢,谁不比她情况严重?凭什么我放着这些人不管要去给你们这个犯罪分子包扎?万一我这其他病人有了个好歹,谁来承担责任?” 去叫人的事警队里刚刚入职的小警察,和今天受伤的那两个警察还都是好兄弟,被这么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一句话反驳都没有,回过头来还试图说服队长。 几个老警员给弄得哭笑不得,最后还是请了当天值班的男主任医师,过来给迅速的做了下处理。 胡队长就对仍旧不肯交代的刘章书说:“你看看,你这难道不是天怒人怨?” 刘章书这一次倒没有沉默:“天怒人怨又怎么了?我做这事就是做了,天怒人怨就是我该的,哪怕以后下十八层地狱,我也要救我女儿。我管不了其他了。” 胡队长马上就意识到什么,声音压低了下来:“你这样能救你女儿?好吧,就算你真的把她救醒了,小芳得知你做出的这些事,她能够接受吗?她不会伤心吗?” 刘章书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了。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在天台外面把自己挂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应梅东终于还是自己走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楼下的骚乱是不是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到了最后几个小时,他已经不再坚持要宋誉莱答应他任何要求。 宋誉莱也没有再回应他的任何要求。 甚至在警察找到她,请她帮忙说服应梅东,假意答应他的要求,将他情绪稳定下来,以便他们警方及时控制的时候。宋誉莱冷冷的拒绝了,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救他?让他再泼一次硫酸?” 这件事还真的没办法勉强,警察办案也多,知道这种事情光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是没办法说服对方的。虽然能够理解宋誉莱的心情,毕竟自己男朋友现在都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但他们也必须完成工作。可惜的是,平时那些挺有用的招数,比如抬出人情道义和面子压一压对方、或者利用各种刑法民法宪法施加心理压力,现在都没有用了。 宋誉莱只有一句话:“有什么事和我的律师谈。” 警察也没辙。 幸好最后应梅东自己放弃了,被人从女儿墙上救上来的时候,四肢僵硬,两只手的关节都已经全然不受控制,就算是他自己想死,恐怕也抓不住那个剪刀钳了。 就这样,折腾了整个警队跟着耗了整整一个晚上。将他从栏杆外面拉回来的时候,没有人有一点好脸色。如果之前他们还对应小芳的事感觉到非常同情的话,现在所有人心里只有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霍誉非已经不在乎应梅东究竟是可怜还是可恨。 无论他是真的跳下去,还是被救下来,这件事闹到这种地步,都已经不是一个应梅东能够左右的了。 尤其是,顾骋整整一个晚上,高烧都没有退下来。 这就引起了人们的另外一种恐惧。 毕竟,s型病毒的阴影还尚且没有完全消散。 在察觉到这种情况之后,医生立刻就为他做了病毒筛查,这也是b市在这次抗击病毒的过程中积累下来比较有效的快速确诊手段。 但也需要一定时间。 全副武装的医生过来劝了霍誉非好几次,让他到旁边的休息室等结果,都被拒绝了。 摸了摸顾骋涨红滚烫的脸蛋,霍誉非的神情非常肯定:“他肯定不会有事。” 没有人知道他这种莫名的自信是哪里来的。 霍誉非就这么陪在顾骋身边,坐了整整一个晚上,到第二天一早的时候,顾骋温度真的褪了下去。 而且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眉眼弯弯的霍誉非。 霍誉非一看见顾骋,就长长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 顾骋觉得脸上很烫,头也晕晕的,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生病很严重,声音哑哑的问了一句:“我睡了好久。” 可能因为气太虚了,最后那个问号也没有说出来。但是霍誉非一下子就听懂了,低下头亲了亲他还有点发热的脸蛋,说:“不久,就一天一夜。当然如果你再晚一点醒过来的话,给你准备的早饭就要被我吃掉了。” 顾骋一点都没意识到人家是在逗他,很实诚的点点头:“嗯,你吃。” 霍誉非:…… 然后瞪了对方一眼:“吃什么吃?肯定会给你留着啊。” 顾骋好像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嗓子太干了,发出的声音也很微弱。 霍誉非抱着他喂了点水,手指头就摸到了他后脑上因为沾过浓硫酸而变得又粘又软的那一片头发,手指头停顿了几秒,然后伸进了头发里,用力揉了揉头皮:“这里怎么样?疼不疼?” “不疼。” 霍誉非就把手收回去了。 “但是味道挺难闻的。”顾骋喝完水,终于能正常说话了,伸手就想去摸脑袋。 被霍誉非拍下来了:“别乱动。” 然后就端了早饭过来给他吃。 顾骋还挺嫌弃自己的,一边吃一边皱眉:“这儿能不能洗澡?” 霍誉非正在一边低头收东西,动作就一顿,声音提了起来:“烧还没退利索你就想洗澡?” 顾骋闭嘴了。 其实洗澡也不管用,那是蛋白质被强酸腐蚀之后发出的难闻的酸臭味,洗也洗不掉的。 不过等他吃完饭,霍誉非出去买了个电推刀回来,坐在他身后给他把半个脑袋的头发都剃了。 然后绕到前面来看了一眼。 霍誉非扭过头,努力克制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给笑出来了。 并且越笑越过分,干脆把自己闷在了被子里。 顾骋:…… 伸手把人揪了出来。 不过他现在比较没力气,也就是把对方掀了个过。 霍誉非趴在顾骋膝盖上,仰着头看顾骋,他头发都乱了,笑的脸上红扑扑的:“要不,我给你整个儿都剃了?咱们从头再来?” 也只能如此了,半边脑袋秃着的样子实在不能看。 顾骋点点头,仍旧有点小郁闷:“还要回学校上课呢,被别人看见该不会以为我四大皆空了吧。” 霍誉非忍不住又乐了。 顾骋装作不高兴的样子使劲儿挠他,让他要笑就一次笑个够。 霍誉非从床上翻身爬起来,想要躲开,又被顾骋拽着衣服拉回来了。 就跪在床上,顺势扑进顾骋怀里,一边抱紧了不撒手,一边仍旧死鸭子嘴硬:“宝贝,就给我笑笑嘛。” 顾骋搂住霍誉非的腰,开玩笑:“干什么要给你笑?不是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么,你就这么对我?” 然后他就忽然被搂紧了。 霍誉非埋着头,半天没说话。 顾骋好笑:“不带这么耍赖的。” 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脖子一湿。 作者有话要说:  复制错误已纠正,可以重新食用。 顺便科普一下,浓硫酸沾到皮肤上的【正确处理方法,应该是立刻马上用大量的清水迅速反复冲洗。】 如果手边没有清水,其他无毒无害(不与浓硫酸反应)的液体也可以作为冲洗介质,如果真的沾到硫酸,时间是最宝贵的,绝对要第一时间处理,最快将酸液从身上清理走。很早之前的化学实验书上的紧急处理方法还是先用布擦拭再水冲,其实是错误的,第一浪费了处理时间,第二扩大了硫酸腐蚀面。 霍宝的处理方法【并不完全合理】,但是也是顾宝衣服厚,尽快脱掉衣服之后就安全很多,这样用衬衣去擦影响就不大。关键在于争取到了时间,之后又反复水冲,这种情况下就不会被伤到。 嗯……总之还是多多小心吧,做实验啊平时啊工作啊什么的。 安全第一。 第72章 真相大白 顾骋一瞬间不敢乱动了。 右手放在对方的腰上,也不知道是用力压下来一些还是稍微放松一些。 脖子那里的湿热还在不断的扩大,流进了衣服里面。 顾骋忍不住了,低低叫了一声:“誉非。” 霍誉非没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 然后把脑袋转了个方向,那些湿热的液体就再也留不到他脖子上。 这样反而让顾骋觉得更加心慌慌的,好像是干涸的心脏刚刚被那些柔软的液体滋润出一株小苗苗,他还没来得及幻想出来这株小苗长大了是什么样子,滚烫的液体就被截走了。 到哪里去了呢? 顾骋不知道。 他有点手忙脚乱的。 因为看不到霍誉非的表情,就更加没办法确定情况了。 顾骋特别紧张的松开了手掌、又松开一点,然后完全把右手拿了下来,放在了对方后颈上。 用之前摸凯撒的动作和力度,上上下下摸了几遍。 又叫了叫对方:“誉非。” 这一次听到了“嗯”的一声。 声音闷闷的。 第97节 顾骋心疼得不像话,手指停在对方的后颈的一块突起的骨头上,轻轻的揉了揉。 几分钟之后,才提建议:“我现在想吻吻你。” 霍誉非马上把他抱得更加紧了:“过一会吧。” 完全不是平时说话的声音了。 顾骋心里又生气又难过,想要马上气势汹汹把霍誉非推起来,问清楚到底是谁给自己心爱的小向日葵受委屈了,但下一个瞬间又特别特别舍不得,就想把他一直抱在怀里,让谁也不能伤害他。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吸鼻子的声音。 顾骋一愣,不小心真的给笑了。 然后就被在腰上挠了一下。 霍誉非从他怀里挣出来,眼睛又湿又亮,眼眶也有点红。不过他眼睛弯弯的,嘴角也还是弯弯的,那个好久不见的小酒窝也不知道从哪里又偷偷跑了出来。 “你看,我救过你一次,你以身相许,然后你又救了我一次,我也以身相许,咱俩是不是扯平了?” 顾骋连忙点头。 霍誉非不高兴的“哼”了一声:“态度要严肃认真。” 然后不等顾骋继续说什么,忽然把他压倒在枕头上,吻了上来。 很用心也很深入。 还相当热情。 顾骋第一次发现……对方技术竟然这么好! 等到他们稍稍分开的时候,顾骋已经完全意乱情迷,嘴唇湿亮,呼吸急促,整个人都进入了状态。 他吞咽了几下喉结,发现还是没办法冷静下来,毕竟从开学到现在,两个人都还没有做过。 虽然这是医院,但是…… 顾骋扭头看了看房门,想要坐起来去把门锁上,方便他做坏事,结果刚马上就被压了回去。 霍誉非的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一边从上到下摸着他,一边咬着他耳垂问他:“想不想?” 他们都知道想不想是什么意思。 顾骋呼吸凌乱的点点头,正打算有所动作,但马上就被捉住了手。 霍誉非低头亲亲他,很深入也很热烈,从嘴唇到下巴到脖子…… 然后没了? 霍誉非低头俯视着他不说话,顾骋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誉非?” 霍誉非就笑笑,不说话,继续低下头来吻顾骋。 偏偏只是一个劲的吻,却没有其他更加深入的内容。 这么几次下来,顾骋已经被撩拨得快要受不了了。 特别想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把对方压在身下,随心所欲做点有意义的事。 但是一对上那双还尚且湿漉漉的眼睛。 顾骋就……默默叹了口气,算了,誉非喜欢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霍誉非真的就这么继续来了几次,然后终于肯再进一步了。 而等他终于肯再进一步的时候,顾骋已经差不多丧失了完整说话的能力。 霍誉非就露出了他恶劣的小心思。 他一边握着对方难以自控的地方,在手心里抚摸揉捻,一边在顾骋耳边和他说话:“宝贝,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顾骋呼吸颤抖,乱七八糟的点了点头。 但是霍誉非对此显然不满意。 手指上的动作就过分了起来。 又在他耳朵边问:“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对吧?” 顾骋脸涨得通红,因为霍誉非恶劣的小动作,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他深深呼吸了好几秒,然后快速的开口,语气铿锵有力:“对!” 好像是作为奖励似的,霍誉非的动作突然激烈起来。 但同时也在他耳边继续道:“你也不会受伤,不会出事,你也不会生病,你永远都健健康康的,好不好?对不对?” 一道热汗从顾骋的额角滑落在枕头上。 他胸膛急促的起伏了一下,咬牙没有说话。 霍誉非这个要求有点为难了,就算他可以控制自己不受伤什么的,但是生病这种事根本不是人能自己控制的呀? 即使只需要随随便便的点点头,顾骋也不愿意做出哪怕任何一个自己有可能完成不了的许诺。 他很看重这个的。 而且霍誉非也太孩子气了。 然后没多久他就被这个孩子气的人弄得脑子里面一片昏涨,没办法思考了。 尤其是对方一遍又一遍在你耳朵边反复的用好听的声音诱惑你,而你只要点点头就能得到奖励。 顾骋终于还是没抵抗住诱惑,稀里糊涂答应了一堆他自己都没太注意是什么的要求。 于是换来了最高奖励。 顾骋本来就还在生病,不是特别有精神,两个人这么折腾一通之后,很快就困得睁不开眼睛。 但他还不想睡。 他还想问问霍誉非怎么了。 想问问他的小向日葵为什么偷偷抹眼泪。 总不至于是被前一天晚上的事吓到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 顾骋马上就在心里否决了。 那就是……他在紧张我,所以才会太害怕了? 虽然这个假设也有点不是那么实际。 顾骋还是心中微妙的自我陶醉了几秒。 不过,他也知道,能够让霍誉非流眼泪,一定是非常非常让他伤心难过了,也因此,顾骋觉得自己一定要问问清楚。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问。 但已经困得不行不行了,霍誉非这一下没有缠着他,反而催促他快点睡。自己打了热水来帮顾骋上上下下的擦了一遍身体。顾骋勉强保持着眼睛睁开的状态,张张口欲言又止还想说话。 没多久还是被困意打败,迅速的睡了过去。 霍誉非帮助他盖好被子,把房间收拾整齐。 坐在床边默默的看了顾骋一会,摸了摸他的脸,才站起来,拿起手机走出去打电话。 军总医院作为b市非常重要也非常有资历的医院,就算前一天凌晨发生了住院部泼硫酸的恶性的事件,仍旧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就医。但是也因此,现在住院部的走廊上面,除了病人家属之外,就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防暴警察。 所有来访的客人都必须用身份证在楼下注册,并且在住院部内停留不能超过一个小时。 从这里就能够看出,前天晚上的事情引起了什么样的后果。 没多久关磊就赶到了,他们坐在病房旁边的休息室里商量事情。 无非就是那些,引导舆论,上下打点,跟进对于刘章书和应梅东的审讯,引入第三方公益基金介入,为那天晚上受伤的人后续治疗提供支持。 虽然这个基金在背后是他们额外提供的专项资金,但是却一定要有公益组织介入,而不适合由他们直接出面。 这些事情都由关磊带领的团队来处理,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霍誉非想知道的是,这件事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应梅东和刘章书的所作所为,真的只是单纯的为了“救”应小芳吗? 他们要怎么“救”应小芳? 霍誉非和关磊说了一会事情,等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告一段落,关磊忽然提了一个建议:“三少,或者你可以联络一下在b市的朋友?毕竟俗话也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霍誉非想了想,觉得他的建议很有道理。 也是在真正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才深深感觉到,当初霍启东建议他做的事,全部都不是无的放矢——“无论是做实事的良师益友、还是可以烧钱取暖的狐朋狗友,总之,首先要多认识一些人。” 如果他以后想要不依靠家里,而是仅凭自己的能力来处理事情的话,就要有一个自己的团队。 这个团队里既要有像是关磊这样专业的秘书、公关、助理,也需要有很多的非专业人士。这些人就包括朋友、朋友的朋友、合作伙伴,以及任何有利益纽带的人。 所有的,和他有利益往来的人,都应该成为他的团队里的“成员”。 霍誉非交叉着手想了一会儿,没有直接打电话给那些在b市认识不久,还尚且没有实质性利益往来的人。 而是打给了李泽。 虽然李泽在b市还没有他们家根深叶茂,但是这件事霍启东也说了“交给他来处理”,就意味着希望他能更多的用到自己建立的关系,而不是家里的。 他站在窗户边,一边等着电话接通,一边透过窗户,从住院楼高高的位置向下看, 下面的道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就变得非常的小,小到根本看不清楚面孔。 可能“芸芸众生”这个词就是这样来的吧? 而住院楼的另外一层,当局给出的破案时间二十四个小时,现在已经完全超出去了。但是他们的案情依旧没有明朗化。 胡队长从休息室里的沙发上爬起来,跟坐在另外一张沙发上吃泡面的两个实习生打了个招呼,让他们再休息一会,就披上皱巴巴的外套出门了。 应梅东被救下来之后,整个人肌肉僵硬,当天晚上就开始反复发烧,刘章云虽然伤势不重,也口口声声表示要照顾自己女儿,死也不肯离开医院一步。 再加上涉案人员、受害者,现在都在这家医院,胡队干脆山不就我我来就山,把审讯办公的地点直接转移到了医院。 其实应小芳是有专人护理的,刘章书口口声声说自己“信不过”宋誉莱请的人。 宋誉莱得知之后,马上把她请的高级护理遣散了。同时还停掉了向对方医疗账户上面的划款。 关磊其实是不建议这么做的,但是他不能够改变宋誉莱的想法,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霍誉非。 第98节 霍誉非想了想:“我竟然不知道护工也是二姐请的?没关系,这个我们不插手更好,你多注意一点,把这几名护工保持在我们视线之内,防止有什么后续的情况。然后应小芳这边……” 他停顿了一会,显然是在做思考 之后,就听见他说:“治疗还是要治疗的,但是额外的支出是不是就可以省掉了?” “额外的支出是指?”关磊跟他做确认。 “比如这边的特护病房、每天进口的营养药、专家团队的所有研究……就按照普通病人来治疗好了。”霍誉非说,“她既然只能够接受保守治疗,之前也都一直在过度医疗,公平的说,其实是在浪费军总的医疗资源。既然刘女士和应先生都不信任军总的医疗水平,同时也不信任我姐姐和我的家庭——” “宋小姐在这件事之后也深刻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公共利益造成的影响。众所周知,军总医院在b市的医疗体系下承担着一个非常重要的地位。每天都要接待全市及周边地区,乃至全国的大量病患,这些人所患有的疾病都是当地医疗条件所不能够解决,才向军总求助的。宋小姐深刻意识到,过度医疗对于公共医疗体系所造成的巨大浪费,而这种浪费不是从她这里开始,但可以从她这里结束。作为同学和朋友,即使应小芳的父母的行为令人不齿,并且对她本人及家人造成了巨大伤害,出于人道主义的角度,她仍旧会继续帮助维持对方的正常治疗。针对这次事件中被殃及的医生、及武警人士,她和她的家人都深感不安,将引入第三方公益组织,建立专项基金,保证他们能够得到周全的治疗,直至康复。” 当天下午,关磊就把这些内容组织成了一篇发言稿,拿给霍誉非过目。 如果说s型病毒给这个时代留下了怎样的烙印的话,除了人们记忆中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就是舆论的觉醒。 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意识到信息可以以这样爆炸的速度进行传播、扩散。网络作为新的传播媒介第一次走上社会这个大舞台。而在之后的短短几年,它会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配角,摇身一变,成为谁也不能取代的主角。 如果现在一切还方兴未艾的话,前晚的事情造成的影响力绝对远远不是现在这个程度。 他所设想的,智能化生活也全部都依赖在网络的发展上面,怎么样才能帮助这个时代的网络社会尽快成长起来呢? 这其中巨大的利益如果眼睁睁看着流失在手中,实在是太可惜了。 比如从现在开始就投资扶持一下初生期的互联网产业? 霍誉非马上在脑子里快速过滤着那些在十多年之后耳熟能详的互联网公司和品牌,如果他现在进行投资的话,应该也花不了多少钱。 霍誉非注视着手中那张薄薄的纸,久久没有说话,关磊等了又等,试探道:“三少,有什么问题吗?” 霍誉非又一次快速的浏览了一下:“可以的。就按这个发吧。” 那间由病房改成审讯室所在的那一层。 刚刚入职不久的唐宁和钱伟蹲在消防楼梯平台的窗户下面抽烟。 “哎,你昨天去看那个跳楼的吗?”唐宁把手里的烟蒂捻灭,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腿。 钱伟也站起来了,他们这几天都在高压工作,非常的困,不抽烟提提神不行。但是医院肯定是不许抽的,因此两个人都是偷偷摸摸的来。 “没看,怎么了?” “昨天我去看的时候,那人还是这个样子。”唐宁说着比了一个鹰爪功的手势。 钱伟嗤笑了一声,心里默默说了句活该。 就听见唐宁继续笑嘻嘻的:“跟你讲,这人根本就不想死,绳子绑的多结实,我当时就差上牙咬了都没解开。你知道为什么不用那个剪刀钳去剪?妈了个逼的,剪刀根本是没开刃的,也不知道他从哪搞来的。人家还给自己腰上垫了一圈垫子。当时小吴不是眼尖么,看到他腰上鼓鼓的,害怕是炸药。炸他妈了个逼呀,人家是怕绳子勒得慌。” 钱伟拿烟头在铝合金推拉窗的轨道槽里碾了碾:“说真的啊,我前晚上,特别害怕的还真不是他把自己怎么着了,而是手一滑把那个剪刀钳给丢到楼下面去。楼下不是在搞疏散么,多少人啊。那玩意从二十几楼落下去,肯定是一条人命。” 唐宁也“啧”了一声,拿鼻子清了清喉管里的烟气儿。 “反正我是没话说,这夫妻俩绝对是商量好了的,没一天两天准备不来这个事。张晨不是让胡队调去查那个浓硫酸的来路吗?查到一个化工厂了,从一个配料员那买过来的。泼硫酸这事都闹这么大了,结果那个配料员一点没把这事情和自己偷厂子里硫酸卖的事联系在一起。问了好几遍才给他说清楚,当场吓的脸都白了。你猜怎么着?张晨一问才知道,那个女的买硫酸都他妈是年前了,你看人家深谋远虑了吧?” 钱伟“呵呵”了一声,冷笑道:“就是一神经病。” “可不是,要我说大军和小孟儿才是真倒霉。当时要不是我离得远,就是我上去了,哎,一会去买点水果,小孟儿伤得轻,大夫给做处理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你说动刀动枪咱都不怕,但是你说动酸?” “大军呢?” “他那块得植皮。”唐宁说到这情绪也挺低落的,都是一个队里的兄弟,心里能痛快? 他沉默了半天,忽然道:“那哥们也是厉害了,绝对练过,不然输液架那一下子不至于弄这么大口子脑袋还没啥事。” 钱伟“嗯”了一声,说:“其实我昨天根本就不想拦他,我自己都想往那女人脸上来两下子,你看她当时那个样子?” 唐宁狠狠踹了一下墙:“妈了个逼的,还救她女儿?不知道人要积阴德啊?” 钱伟倒让他这句话弄得心情轻松了许多,拍拍他肩膀:“得了,不要封建迷信了,赶紧回吧,一会队长就该找了。” 他们才从消防楼梯那里走出来,刚好就碰到了关磊。 这两天一直都是关磊在保持着跟进,基本都混了个脸熟,知道这个人是受害者那边的。唐宁和钱伟点了点头就打算走,被关磊叫住,问他们能不能帮个忙,说是霍誉非和宋誉莱的家人现在都在国外一时片刻赶不回来,但是知道这个事情心里非常后怕,特别感谢警察同志的帮助,专门请厨师给他们准备了晚饭。但是因为住院部大楼审查的特别严,没办法送上来,就想请他们和他下楼去一块抬一下。 两个人对视一眼,马上说“谢谢谢谢,但是不用了,他们有工作餐”。 关磊就说胡队长已经知道也已经同意了,然后笑道:“不说别的,受伤的两位同志,简直对我们在场的人都是救命之恩,你们当警察的真是太危险了。” 唐宁和钱伟顿时心有戚戚。 家里专门叫人准备晚饭倒不是关磊瞎说,霍启东知道这件事还没太大反应,反而是宋女士脸色变了。又感觉后怕又感觉庆幸。 霍启东看她那个样子,搂搂她肩膀:“不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吗?你不要担心。” “这次是过去了,下次呢?”宋女士反问,“国外的雇佣兵在国内太显眼,我现在就打电话跟爸爸说这个事,请他找点人。” 她说的爸爸是宋梦德。 宋氏在国内关系很深,甚至还有一些红色背景,这一点是霍氏不能比的。 霍启东也不拦她,其实他也有一点不放心,找专业的人士跟着也有好处,尤其最近这段时间,他在和霍璋祚做在的事,以防万一总是好的。 宋女士挂断电话回来,问霍启东:“爸爸问这件事要不要他来处理。” 以宋梦德在体制里千丝万绕的关系,查清楚这件事非常简单,更不要说他还有自己的渠道和手段。 霍启东摇了摇头:“你就让他们自己来吧,我们不要太多过问了,这段时间也不必回国。” 宋女士显然不是很赞成,但是她也了解霍启东的出发点。 霍启东叹了口气,随即又笑了:“誉非现在也长大了,我很多事就让他自己来吧。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帮帮他,现在还不着急,对吗?” 宋女士也同意。 随即,她显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那个誉莱的男朋友,有机会我们见一见吧。” 雪梨春天清新温暖的夜色渐渐变淡,融化在b市夕阳的余晖里。 尹哲现在还处于昏迷之中。 他后背烧伤情况还算可以控制。因为本身穿的衣服比较厚,站的距离比较远,受伤情况本来就不是特别严重。但可能是因为他本身体质比较弱,伤口很快就感染,发高烧,昏迷。但是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不会危及生命。 而且运气比较好的是,受伤的地方基本局限在背部,头、脖子、四肢,都没有受伤。 霍誉非过去看的时候,宋誉莱趴在病床边已经睡着了。 他看了看,走过去把对方叫醒。 “你回去睡一会吧。” 宋誉莱摇摇头。 她脸上的妆都卸了,平时打理得很好的头发这个时候也只是用一根皮筋随意的扎起来,都不太像宋誉莱平时的样子了。 看到她不愿意离开,霍誉非就说:“那你去旁边休息室里睡一觉。” 他这么说的时候,表情挺严肃的,宋誉莱跟他对视了几秒,就自觉的站起来了。 猛然间觉得,身上总是带着点孩子气的霍誉非,身上开始有了说一不二的气势。 宋誉莱休息之后,霍誉非又跟尹哲的主治医生询问了一下情况,又问需不需要送无菌病房?表示医生不需要考虑任何治疗费用方面的问题,尽可能让病人康复是第一位的。 霍誉非倒是没想到尹哲会在第一时间保护宋誉莱。 人在面对危险的时候都是按照自己的本能在做决定,想到他们家运气很好没有受伤的小兔子,霍誉非不禁心里有点感慨。 顾骋这一觉从早上一直睡到晚上,中间午饭都没有吃,晚上醒过来的时候感觉特别饿,尤其房间里还都是特别诱人的香气的时候。 他一睁开眼,就看见霍誉非端着个小碗做在他身边的凳子上喝汤。 那个汤的味道太香了,因为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顾骋下意识的吞了一下口水。 声音还特别大。 霍誉非“噗”的一下给呛到了,顾骋吓了一跳,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不过霍誉非已经自己调整好了。 他把手里的汤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然后擦了擦嘴问顾骋:“你知道这是什么汤吗?” 顾骋摇了摇头。 霍誉非就说:“奶油蘑菇汤。” 看见顾骋没什么反应,就是眼巴巴一直盯着他手里的空碗,好像下一秒就要抢过来舔干净的样子。 他乐得不行。 强调道:“里面加了鸡肉。” 顾骋还是直勾勾盯着那个空碗,肚子咕噜了一下,然后开始在房间里找吃的。 感觉就像是小兔子缩成一团,谨慎的伸着耳朵四处张望,到处寻找萝卜的样子。 尤其是那双眼睛都要饿红了, 霍誉非简直要笑出来。 还是强忍着跟对方强调:“这里面有肉。” 顾骋茫然的看看他:“肉?” 霍誉非一脸严肃的点点头:“大师潜心修佛,应该不能碰荤腥吧。” 顾骋顿时才想起来,自己把头发给剃了。 不由得摸了摸脑袋。 霍誉非这下彻底忍不住,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顾骋看他笑成这个样子,反而有一点小担心的样子。 今天早上就是,笑得好好的就给抹眼泪了。 导致顾骋现在还有点怕怕的。 大概是他也意识到,霍誉非很多时候都没有把真正的情绪表达在脸上。 被人这么忧心忡忡的瞅着,霍誉非笑了一会也实在笑不下去了,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从桌子下面取出来保温桶,给他舀汤盛饭。 顾骋真的饿过了,吃饭的时候压根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霍誉非就又有点小郁闷。 不过看着对方光亮亮的头顶,还是忍不住想笑。 第99节 他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像是一个小孩子。 好像特别的无忧无虑。 但与此同时,霍誉非也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再也不会让他有任何受伤害的风险。 那么首先,他就要处理刘章书这件事。 这是他作为霍誉非之后,第一次把一件事这样认真的放在心上。 这样端正严肃的态度让关磊不能不更加注意,在和霍启东转述的时候,将这一点强调了出来。霍启东听完之后顿时有点想笑,过了一会才跟关磊说,没关系,这样也好。 而之后他转头就对宋女士说:“誉非和他的男朋友,我们以后就不要插手了吧?” 这些霍誉非都还不知道。 事发的第四天,警方也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但是刘章书这个女人嘴巴非常的严,即使是拿女儿应小芳作为突破口也不能够让她开口。 他们就想到了应梅东。 这个是钱伟提出来的,他说:“应梅东既然假装自杀都要给腰上绑的垫子,可见这个人很惜命。这次的事,他们夫妻明显是在分工合作,那么为什么是应梅东假装自杀而刘章书泼硫酸行凶而不是反过来呢?按道理应梅东是男人,行动力应该更强,如果那天泼硫酸的是他,造成的场面恐怕会更加恶劣。而现在的情况,刘章书恶意伤人将遭遇牢狱之灾,而应梅东仅仅是扰乱社会治安。刘章书为什么会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安排?” 胡金山马上就抓住了这一点,在后面的调查审讯中,以应梅东为突破口向刘章书发起进攻。 之后从受害人那边得到的消息成为了他们破敌制胜的关键。 胡金山对她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你知道你丈夫应梅东已经买好车票,准备今天晚上偷偷离开b市吗? 第二句是:孙虎这个人已经被我们抓住了。 刘章书的心理防线被打开了一条裂缝,最终一溃千里。 霍誉非得知最终结果的时候,正在操场边看顾骋打篮球。 他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 第73章 乖乖听话 虽然三月多,天气还没有完全回暖,但是打球的时候,大家穿的衣服就特别单薄。顾骋开始还带了一个针织帽,后来发现跑来跑去确实不太方便,就把帽子摘了。锃亮的脑袋在阳光下特别显眼,霍誉非毫不费劲就能找到对方。 他目光就一直追在顾骋身上,一边讲电话。 关磊说完之后,霍誉非问:“这些都是刘章书亲口承认的?” “刘章书当然不会知道这么多,她从头到尾就只和那个叫孙虎的人单线联络。孙虎给了她一笔钱,还和她签了协议书,大意就是如果他们夫妻出了什么意外,他会承担应小芳未来三十年的所有治疗。并且在协议书里详细罗列了美国欧洲和日本三个国家的数十个医疗机构。” “哦,”霍誉非站起来,背对着球场,伸手揪了揪从安全网上伸进来爬山虎叶子,“这个孙虎是干什么的?” “是市一院的医生。” 霍誉非动作一顿:“医生?” 关磊补充道:“市一院脑外科的主任医师,他起先不承认自己和刘章书有联系,不过我们这边给他施加了一点压力……”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确定霍誉非对于具体怎么“施加压力”不打算过问之后,才继续说:“他就承认了自己确实联系过刘章书,和她做了约定,要刘章书在军总这边‘搞出点事情’,事情必须越大越好,还要引起轰动。不过他否认自己指使对方泼硫酸,说这都是刘章书自己想出来的,和他没有关系。” “孙虎和军总的副院长雷志文有什么关系?”霍誉非刚刚说完就想到了什么,“你刚刚说,市医院刚刚上任的副院长,叫孙什么?” “孙智晨,”关磊马上道,“据李先生那边得知的消息,孙虎是孙智晨的私生子。这件事一直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是他们私下保持着密切联系,孙虎能够年纪轻轻就评为主任医师,不乏这里面的关系。如果不是孙虎有医生这一层身份在里面,刘章书也不会这么信任对方。” 霍誉非看了看被自己蹂躏的不成样子的爬山虎叶片,收回了手:“那么孙智晨知不知道这件事?” 关磊迟疑了一下:“我认为他多少是知道的,不过我们也没有什么证据。现在军总这边局势这么混乱,雷志文又是刚刚上任,处理的不是很好,很可能要引咎辞职。孙智文当初就是和雷志文一起的候选人之一,现在雷志文辞职,肯定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顶上来。” “所以他马上就要如愿以偿了?” 这句话的语气有点危险,关磊谨慎的没有发表看法。 然后就听见电话里笑了一声:“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霍誉非转过身,忽然发现顾骋不见了,他的位置好像被另外一个人补了上去。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说话的语速一下子就变快了不少:“这样肯定不行,先通过刘章书把孙虎咬死了,往教唆行凶,买凶杀人的方向上靠,然后看看孙虎的态度。他还这么年轻,刚刚当上主任医师,前途无量,他难道不会为自己打算?还有孙智晨的妻子是什么人?知不知道孙虎和孙智晨的关系?以孙智晨为中心,把他的关系网全部捋一遍。还有,他行医这些年,有没有出过医疗事故?事故的家属都联系起来。他升任市一院院长,有没有走正常途径,存不存在行贿受贿?……” 他仍旧没有看到顾骋的影子,语气心不在焉了一下,随即总结了一句:“他这个人能牵扯出多少都是后话,总之孙智晨不能留。” 关磊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说刘章书和孙虎是直接犯罪人,那么孙智晨就是利益驱动。而且既然他们不可能对孙虎手下留情,孙智晨就更加不能放过。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最近霍启东有意要让他跟随霍誉非做事,之前特意和他提过,问了问他的意思。 关磊有一点心动。 霍誉非挂掉电话,跑去打球那边问顾骋到哪里去了? 打球那一堆人看见他都挺热情的,挥挥手臂打了个招呼,有人还开玩笑说他怎么看顾骋比看老婆还严实? 还是张诚比较靠谱,他在篮球架下面喝了两口水,一边撩起衣服擦脑袋一边给霍誉非解释:“顾骋说他要休息一下,估计一会就回来了。” 又挺热情的邀请:“你要不要来一场?” 霍誉非在一片起哄的声音里摆了摆手,嘴角天然带笑,说得特别真诚:“我不会。” 他知道顾骋没有带手机,就打算在场边等一等。 听到有人对他说:“嗨,你好。” 霍誉非看了眼,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客气的笑了一下:“你好。” 跟他搭话的女生好像是啦啦队成员,在这个天气穿着白色短袖和红色短裙,还气喘吁吁脸上热得发红。霍誉非经常看到啦啦队在旁边的网球场训练,看她一时半会说不顺话,就很绅士的等了等。 “我叫辛萌。”那个女孩子扶着膝盖深深呼吸了两下,站直了,“打扰你一下,请问你常常在这边打球吗?我好像经常能够看到你。” “没有,”霍誉非说,“我是陪朋友过来的。” 球场里忽然传来一阵起哄的口哨声。 霍誉非表情一点都没变,五官深邃,依旧是那种很认真的表情:“你找我有事呀?” 辛萌连连点头:“我们啦啦队想跟你们球队联谊,队长派我过来问问你们有没有兴趣。” 霍誉非就叫了一声:“张诚。” 然后他对辛萌说:“这个是球队队长,你可以和他聊一下。” 辛萌就“哦”了声,看了看张诚,又转过头跟他确认:“你和你朋友也会来的吧?” 霍誉非还没有回答,脸上就被冰了一下,他躲躲脑袋,把那罐饮料接到手里,嘴角一弯:“你跑哪里去了?” “去买点水。你热不热?”顾骋说着用自己冰凉冰凉的手摸了摸他额头,然后又摸了摸脸。 今天虽然天气暖和,但是绝对没有到热的地步,尤其他只是一直坐在场边,动都没有动。 霍誉非被顾骋的湿手摸得整张脸都是水,忍不住躲了躲,把对方的爪子抓下来。 看到那个女生还在等自己回答,笑笑道:“我们不一定去。” 辛萌有点失望,并没有完全死心,追问道:“为什么?” 霍誉非还没有说话,就听到顾骋冷冰冰的说:“因为我不让。” 辛萌一下子接不上话了。 霍誉非噗嗤一声乐了,拉开可乐喝了一口,看见人家小女生特别尴尬的样子,笑了笑:“不是我不想去啦,是他不让我去的。不过我也不让他去,所以扯平了。就不用算我俩了。”最后一句是转头对张诚说的。 张诚对这两个人形影不离已经见怪不怪了。 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把辛萌带到阴凉的地方继续商量细节。 霍誉非对这些碳酸饮料没有什么兴趣,但是顾骋比较爱喝,他就也会喝一点。 这时候就端着可乐靠在安全网上,看顾骋收拾东西:“你不打了?” 顾骋突然动作一停,抬头看他:“你不是只让我打一个小时吗?” 霍誉非笑道:“这么听话?” 顾骋没说话,低头继续收拾东西,两三下背在肩膀上,忽然拉了他一把就往外走。 霍誉非笑眯眯追上去,扭头看看顾骋:“怎么没给自己买饮料?” 顾骋闷闷不乐:“你不是不让我喝可乐吗?” 霍誉非都觉得是自己欺负人了。 “那今天可以喝一点。”霍誉非说着把自己喝了两口的可乐放进他手里,又把他肩膀上的包接过来,“不过其他时候不许偷偷喝。” 伸手摸摸他耳朵:“宝贝要乖乖听话。” 顾骋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那你也要听我的话……你不会去吧?” “去什么?”霍誉非莫名其妙。 然后他们对视了一会,他反应过来:“哦,你说辛萌……” 顾骋皱眉,名字都记下了? “我去那干嘛?”霍誉非好笑,又想去摸摸兔子耳朵了,不过这一次被躲开了。 而且还被教训了:“好好说话。” “是啦,”霍誉非嘴角一弯,“你不是不让我去吗?我很乖的。” 顾骋看了他几秒,忽然猝不及防摸了摸他的脑袋:“乖。” 之前s型流感封校已经让课程进度被推后了许多,前两天顾骋发烧住院,又耽误了好几天上课,他最近都比较沉迷学习。打球之后回寝室冲过澡,顾骋还要去图书馆给自己补补课。 顾骋学的东西专业性有点太强,霍誉非是真不怎么懂,但一般都会陪顾骋泡图书馆什么的。 但是今天晚上他有事。 吃饭的时候他和顾骋说自己晚上就不去了。 他也有解释原因:“晚上我要请李泽吃饭。” 顾骋抬头:“李泽?” “就是李禹止,在雪梨那边,有一堆黑人朋友和白人朋友的那个。”霍誉非帮他回忆了一下。 第100节 顾骋马上就反应过来:“他帮忙你了?” “对,他帮我查到了指使刘章书人的背景。”霍誉非习惯性的把顾骋爱吃的菜夹进对方餐盘里,偶尔也会故意夹一两个对方特别不爱吃的,比如青椒之类,然后看着他露出点嫌弃,不情不愿的放进嘴里。 霍誉非说:“我欠他一个人情,这个以后再说。我们俩不是在非洲那边挖矿么?今天得请他吃饭,一个是要表达一下感谢,另一个是因为我们的一个合作人出了状况。” 霍誉非最近开始会主动和顾骋分析,自己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这么做。 虽然因为信息背景差距太大,顾骋未必能完全听明白,但是他都会认真记下来。 不懂的地方也会问。 “出了什么状况?” 霍誉非又偷偷给他夹不爱吃的菜了,顾骋不爱吃的也是他不爱吃的,霍誉非会时不时给他餐盘里偷渡一点。 “我们合作的那个当地的华裔,叫林玺,是林千悦的儿子,林千悦是上个世纪的纺织大王,在非洲那边被叫做非洲王,我们这次雇佣的工人,大部分是通过林玺介绍的。现在那些人向政府提交了抗议书,还拍摄了视频,要起诉我们。” “抗议书?视频?”顾骋马上意识到,“是因为薪水太低?” “基本工资加工时奖励,不算低。”霍誉非说,同时想到了什么,“但是工资也是从林玺那里拨下去的……你提醒我了,宝贝,你真厉害。” 顾骋没怎么懂,莫名其妙就被表扬了。 但是他还是挺高兴的。 然后霍誉非又跟他讲了刘章书和应梅东都是受人指使的事。 还提到:“如果不是应梅东贪生怕死,恐怕还不会这么快就抓到孙虎的尾巴。” “你知道吗?”霍誉非说:“按照他们夫妻两人的计划,应梅东是真的要从楼上跳下去的。应梅东一死,刘章书则一句话都不会多说,然后就有人安排应小芳去国外。她觉得自己握着孙虎的把柄,即使在监狱里孙虎也不敢违反约定。但是应梅东自己怕死,事儿就没闹大,本来想弄的炸弹因为他胆子小,也不敢真的弄进来。刘章书什么都做了,才知道应梅东偷偷买了车票想跑,一下子非常绝望。” 顾骋听完沉默了好半天。 霍誉非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两句话,”顾骋拨拉了一下盘子里的米饭,慢慢道,“一句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另一句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霍誉非心里微微一动。 好久之后,他抬起顾骋下巴,看着对方的眼睛:“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第74章 我们的 那一天受伤的人里,除了伤势最为严重的护士,另外的人都逐步恢复、没有大碍。 而那位护士也得到了比较周到的治疗。当时被保护病人家属非常感谢她,一直积极的联络专家,设立医疗账户,使得她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 尹哲算是受伤很重的了,后背、又上臂、脖颈,都被波及,这种伤势看起来就非常恐怖,他后来又因为体质原因反复发烧,情况一度比较危急,幸好后来也都转危为安。只是身上恐怕会留下一些难以消除的疤痕。 这种事不可能不通知他的家人,但尹哲清醒的时候一再强调这件事不能让他妈知道,最后医院方面还是尊重了他的意见。但因为需要连续住院,也照样得告知一下他家里。宋誉莱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尹哲是单亲家庭。他们同学三年,男女朋友一年,尹哲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自己的家庭。偶尔说到两句,也都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琐事,不过这种琐事,在宋誉莱带尹哲回家过一次之后,也再都没有出现了。他们是同班同学,却一直关系不近,设计专业的学生好像比其他专业要思想开放一点,但宋誉莱却一直没有交男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宋女士的行为处事影响了她,让她觉得没意思也没必要。 但是后来应小芳的事对她打击有点大,之前一起关系很好的几个女生因为这件事几乎再也没有说过话,宋誉莱就觉得很孤独,尹哲在这个时候开始主动照顾她,两个人渐渐有了好感,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尹哲在班里成绩不错,而他的长相又非常出众,大家就开玩笑说是班草。宋誉莱大一刚刚入学的时候就对尹哲很有好感,但这种好感在对方平淡的态度里面迅速的消散了,直到两年后,他们两个兜兜转转走到一起。 尹哲对宋誉莱很包容也很照顾,但是却从来没有给对方提起过太多自己的家里事。也是这次的事情,宋誉莱才了解到,尹哲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是由他妈妈养大,家里条件也完全不是之前班里同学传言的那样好。 宋誉莱知道了很多以前从来不曾知道的事。 每个人都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有的人会顺着蛛丝马迹去寻找答案,有的人则丝毫不关心答案是什么。 顾骋就不关心。 不可否认,在霍誉非问到他“想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的时候,他有那么一丝丝心动。 但是下一刻,他就把这一丝丝心动亲手掐灭了。 他对霍誉非说“我不想”,这是一句实话。 他真的不想。 可能他曾经想过,在他在京安福利院漏风的宿舍半夜被冻醒的时候,在他生病时多发的鸡蛋被大孩子们从手心抢走的时候,在他空着肚子翻进教室,只是为了多背几个单词的时候……可能在那么几个瞬间,他真的真的想过—— 我的父母是谁? 他们为什么要抛弃我? 如果我现在在他们身边,生活会是怎么样? 是不是就能穿暖和的衣服、吃热腾腾的饭菜,哪怕住在很小的房子里,冬天被窝里也是暖暖的。我会很懂事,主动做家务,也会好好学习,长大之后努力赚钱。 但是在现在—— 他离开了福利院,能够通过自己的能力赚钱,还有了心爱的人。 为什么还要去好奇那对素未蒙面的父母? 甚至于对他而言,小时候那么偶尔几次的幻想,都是一种软弱的行为。 这个世界是这么的冷漠和残酷。 顾骋不会放任自己软弱。 只是当他坐在图书馆,打开桌子上的灯时,还是稍稍发了一会呆。 他想到了他所看到的父母。 张诚的父母、刘赟的父母、霍誉非的父母……还有应小芳的父母。 这些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着优点、缺点,他们做的事中有好事、也有坏事。 无一例外的就是,他们都很爱自己的孩子。 他想到了张诚的父母,每到天气变化,就亲自来学校送换洗的衣服、被子、各种吃的。他想起刘赟的父母,亲自把他送到学校,帮他铺床、整理东西,临走之前还买了很多水果请他们宿舍同学吃,忧心忡忡的说这是刘赟第一次离开家出远门。 他还想起霍誉非的爸爸妈妈,在那样的家庭背景里,最终却愿意为了照顾霍誉非的意愿,而放任自己的儿子找一个男朋友。 还有应小芳的父母,当然他们做的事谁都不会认同……但顾骋为之震动的是,他们竟然愿意为了孩子不顾一切到这种地步。 好像,父母关心爱护自己的孩子,就是人的一种天性。 那么为什么他是例外的? 顾骋默默的趴在桌子上,扭过头,反射在玻璃上的明亮眼睛里,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难过。 孙虎被带到警局的时候,根本没有一丁点儿的心理准备。 并不是说他把这件事做的多么天衣无缝,不可能被人发现。而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留下自己的把柄。无论是以脑外科专家的身份和应小芳的父母交涉,还是告诉他们,国内的医疗水平已经对应小芳束手无策,他都做的非常光明正大。即使是和刘章书签订的那份协议,也完全可以解释为是出于同情和人道主义关怀。 那么在这样的基础上,孙智晨就能够保证他在这件事里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可惜有许多事超出了他的预料和控制。 比如他所设想的“制造混乱”和“引起关注”从来不是真的让刘章书去给别人泼硫酸。 再比如他也没有想到这事情会牵扯进来他根本惹不起的人。 孙虎确实要把事情搞大一点,轰动一点,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借机有所行动将雷志文赶下台。不光是孙智晨眼热军总这边的位置,这种派系之争里,本来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b市军总医院的院长……这里面牵扯的利益太大了。 但是孙虎也知道轻重。 军总这里接受治疗的人,有几个是他能够招惹得起的? 所以摸着良心讲话,他是真的没有流露出半点,让刘章书照着人泼硫酸的意思。这对夫妻最终竟然把事情搞成这个局面,孙虎也措手不及。 谁能想到刘章书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孙虎原本还心存侥幸,刘章书和应梅东夫妻二人还指望他照顾自己女儿,口风上留有余地。 只要自己咬死了嘴巴,就能等到孙智晨把他救出去。孙智晨能够做到市医院的副院长不算什么,但是能够成为军总医院院长的候选人,足以看出他的能量不小。 孙虎把自己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孙智晨身上。 但是这种想法仅仅持续了一天,就宣告破灭了。 他和孙智晨的真正关系被胡金山摆在桌子上的时候,孙虎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孙虎和孙智晨的关系非常隐秘,孙虎的母亲已经去世,除了他们当事人双方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 也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因为孙智晨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很大程度上都借助他妻子的背景。孙智晨的岳父来头很大,在这一届领导班子上任之前,都一直牢踞卫生部部长的位置,提携孙智晨简直是手到擒来,不要更加容易。本来皆大欢喜的一家,却因为孙智晨的妻子没办法生育而出现了裂痕。孙智晨一边不能够放弃岳父的提携,尤其岳父对他还有知遇之恩,他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离婚,就会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头。 而另一边,他又非常想要一个儿子。 所以就有了孙虎。起这么个名字不图别的,就只图孙虎能够健健康康、虎头虎脑的长大。可见孙虎在他心中的地位。 在同一时间,孙智晨也看到了关于他和孙虎之间关系的证据,本来还梗着脖子非说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孙智晨陡然消音,满身大汗被警方带走。 而孙智晨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妻子和岳父一家尚且还不知道具体情况,想尽办法上下疏通。 直到几天之后,孙智晨和孙虎的所有犯罪事实被供认不讳,甚至包括多次医疗事故失职、侵吞国家资产、收受供药商贿赂等等。 当然还有他在外面有一个儿子的事。孙智晨妻子身体不好,当时就站不住了,不管怎么说,二十几年夫妻,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看着孙智晨后半生都沦落在监狱里。 孙智晨的妻子只好去哭求自己父亲。 孙智晨的岳父一言不发,把这些资料上上下下看了许多遍,忽然满身冷汗,大喝一声:“你就不能长点脑子?孙智晨这个狼心狗肺,这是得罪惹不起的人了!” 不光是得罪那么简单。 孙智晨几乎倾尽家财,到处奔走,还是求助无门。许多项罪名被接二连三的翻出来,最终数罪并罚,等待他的是漫长的牢狱之灾。孙虎也一样。这对在前二十年里每次见面都要偷偷摸摸、人不知鬼不觉的父子俩,倒是可以在监狱里朝夕相处了。 父子二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刘章书更加是。 这个把自己女儿看得比其他人重要一百倍的女人,直到最后一刻才恍然大悟,孙虎所谓的“国内医疗水平太低”“应小芳在国外才有机会醒过来”的“专家言论”,全部都是信口雌黄。 她如梦初醒,继而彻底崩溃。 可能从应小芳出事的那一天开始,刘章书就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噩梦,这个噩梦无处不在,一下子就打碎了自己美满和乐的生活。 所以她闭上了眼睛,塞上了耳朵,假装看不到也听不见,那么是不是事情就可以当做没发生? 她们家活泼可爱、聪明漂亮的小芳,还会亲亲热热的叫她妈妈,还会不打一声招呼突然跑回家,说是想他们了。 第101节 她的小芳从小就懂事,学习也好,上的是全国顶尖的大学,顶尖大学里录分最高的专业。 她的小芳今年才刚刚二十岁。 刘章书忽然如梦初醒,继而泪流满面。 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呢,应小芳从此都不会醒来了, 刘章书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世界上充斥着多少欢声笑语,就一定有着至少一倍多的哭泣哀嚎。 幸运多一些,不幸总是要更多一些。 但这又如何呢? 就算是再漫长、再煎熬的黑夜,也终究会被黎明的曙光吞没。 每一天的太阳都会照常升起,这是人世间最大的幸事。 但这样的幸运并不都属于每一个人。 应小芳的父母犯的最大的错误,可能就是早早放弃了希望。他们的一切所作所为,虽然打着“救女儿”的名号,实际上却只是发自于内心的恐惧。 恐惧生活的不幸。 恐惧自己的无能为力。 恐惧看不清楚的未来。 于是他们把这种恐惧发泄在了别人身上,才做出了那样可怕的事。 所以就注定看不到烈日灿阳。 因为就在刘章书入狱的当天,应小芳醒过来了。 半年之前,有霍启东出资建立的那个专家小组,一直在针对应小芳的情况做持续而深入的研究。这些人都是领域内的知名专家,而霍启东在资金上的支持也从不吝余力。尽管霍誉非后来对关磊说,削减“不必要的开支”,最终也没有真的解散专家组,而是把应小芳的病例作为一个立项的科研题目,给予支持。 没有人对此报以太大希望,但是也没有人因为希望太过渺小就提前放弃。 至少除了她父母之外的人通通没有。 霍誉非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好和李泽吃饭。 他们两个人这段时间已经很熟悉了,他也没有太过客气,和对方示意了一下就走到一边接通了电话。 回来之后,他也没有特意提这件事。无论是应小芳醒过来还是没有醒过来,以及应小芳的父母得知这个消息会不会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都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他向李泽端起了杯子:“旗开得胜。” 李泽和他轻轻碰了一下:“大吉大利。” 人间四月芳菲尽,基本到这个时候,春天里百花争奇斗艳的热闹也差不多要稍稍告一段落了。但在p大的校园里,还是有很多不知名的花朵悄悄的在四月的尾巴里舒吐芬芳。尤其是在夜晚的时候,路灯暗淡,你也看不太清楚路两边究竟长了些什么,却能够闻到连绵不断的清淡香气。有一点像茉莉花、又有一点像是栀子花,霍誉非也闻不出来是什么。 他双手插着口袋,几乎是一蹦一跳的从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抄近道。几分钟之后就站在了图书馆的大台阶下。 图书馆灯火通明,他没有进去,而是在台阶上光线比较暗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从这个位置,能够很清楚的看到整个校区大部分建筑,现在都被星星点点的点亮了。甚至再远一点,还能看到飘满了花瓣、被沿岸的暖灯照亮的湖面。 那也是p大风景最好的地方之一,冬天的时候银装素裹,结了冰的水面上堆满白绒绒雪花,夏天水色清碧,倒映着天上缓缓漂移的云彩。又因为种植了很多银杏和花木,到了春秋两季,更是漂亮极了。秋天银杏的叶子会铺满整个河岸,巨大的穹隆在岸边落下窸窸窣窣的影子,风一吹,那些金箔似的叶片就翻卷着滚进水里。而到了春天,只要稍微有一点点儿的风,河岸边的花木就会争先恐后把花瓣丢在灯光照耀下晕黄的水面上。于是红色的花儿就变成暖红、紫色的花儿就变成暖紫、白色的花儿就变成暖黄,眼睛看到的一切都被叠了一层柔光。 霍誉非就坐在大台阶上,吹着夜风,想象着湖边的样子,歪着头微微笑了。 没多久,闭馆时间一到,藏在里面潜心修炼的学生开始收拾东西,三五成群的走出来,霍誉非站起来,原地跳了跳像是抖掉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走到了一个比较显眼的地方。 结果等了一会还是没有看见顾骋,他低头掏出手机,刚想着给对方发一条短信,忽然被人从身后蒙住了眼睛。 霍誉非嘴角勾了起来。 然后那个兔子尾巴已经露出来的家伙,还假装压低声音,粗声粗气的问:“猜猜我是谁。” 霍誉非不紧不慢收掉手机:“声音有点耳熟啊,是不是敏之?” 那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变得有点不痛快了:“不是。” “那是不是海源?”霍誉非又猜。 “……不是。” 霍誉非心里偷笑,生怕自己的小兔子真的生气了,连忙道:“我知道了,那一定是慧能大师了,不知道大师是不是觉得我很有慧根,想收我为关门弟子?” 其实已经长出来一茬头发的大师默默放下爪子,然后突然圈着腰把他原地抱了起来。 几秒之后又放下,一本正经道:“施主你的这个分量……不适合修佛。” 霍誉非满脸问号,虚心求教:“为什么啊?” 顾骋和他目目相对:“因为吃的太多了,佛祖养不起你。” 但他马上又说:“不过我养得起,以后就是我的了。” 霍誉非忍不住笑了,一把抱住他,趁着天黑在耳朵上亲了一口,非常的从善如流:“好啊好啊。” 他们一起走下台阶,却并没有回宿舍。今天是周五,顾骋明天一早要去玉宝斋那边上班,他们一般都会当天晚上赶到雍和宫那边。 从这里过去的话,开车肯定方便一点,但是相比于开开车,或者叫家里派司机来,他更乐于和顾骋一起挤公交。这边有一趟车可以直接坐过去,但每到周末的时候,坐这趟车的学生就非常多,说是“挤”公交绝对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 虽然他从来都不说,但是顾骋心里很明白,现在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一直是霍誉非在迁就他。顾骋不太喜欢这种状态,但是让他自己想一想,也确实想不到更加好的解决方案了。 顾骋开始也建议让霍誉非早上就过去那边,因为霍誉非早上没有课,这个时候车上人也少。而且顾骋也知道,如果不是和他一起,霍誉非选择就很多,没有必要一定坐公交。 但是霍誉非不乐意,每次听到他这么说,都会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他:“有你这样谈恋爱的嘛?才刚刚在一起多久,你就不愿意无时无刻和我在一起了?” 顾骋无话可说。 然后每次上车,就伸开胳膊,把霍誉非牢牢包围在自己怀里。 他养的向日葵是娇贵着呢,被挤坏了怎么办? 今天还是一样,顾骋一上车就站好位置,示意霍誉非过来。 霍誉非有点没办法……好吧,其实更多的是不好意思。 满车基本都是大学生,男男女女恋人也不少,但是都很少有哪个男生这么着把女生护在怀里。车上人太多太挤了,想这么做就特别艰难,很费力气。况且车子一摇一晃,自己站稳都很难,再不要说护着别人了。 但是顾骋好像有特殊的技巧? 霍誉非一过去,车子刚好猛然晃了一下,就被搂在了怀里。 等到车子开稳了,周围那么点空隙也被周围人挤得严严实实,没法撑开胳膊了。顾骋把霍誉非圈在怀里,靠得近近的问他:“怎么样,今天好像人特别多。” “放小长假嘛,快要五一了。”霍誉非这个姿势转身都没办法,周围也没有什么能扶的地方,他瞅了一圈,想抽出胳膊抓住吊环上面的栏杆。 结果被察觉到意图的顾骋突然搂得更紧了一点,低声道:“别乱动。” 刚好一个刹车,霍誉非下意识搂住顾骋的腰,然后就被鼓励了:“就这个样子,你抓我抓紧点。” 车厢被学生挤得满满当当,顾骋说话声音又没有特意压低,不免被周围人艰难的转身拧头垫着脚多看了两眼。顾骋倒是丝毫都不在乎的样子。 霍誉非当然就更加不在乎了。 看到顾骋这么坚持的样子,干脆彻底搂紧了对方。 于是就这么晃晃悠悠站了一路。 他们晚上回到家,洗过澡就上床睡觉了。因为住的比较近的缘故,顾骋的工作就改为了一星期一天,一般是周六,从早上八点开始,拍到下午两点左右,差不多就能收工。 如果时间充足,中午顾骋就会回家吃饭,时间比较紧的话,霍誉非就会做好给他送过来。然后围观一会顾骋工作的样子。 然后就回来做自己的事。 李泽打算下个月跑一趟非洲。 为了要说服家族为他的项目投资,这段时间他都在新加坡和b市之间不断往返,不久之前终于在家族方面达成了目的。按照惯例,在考验进行的过程中,一般是不会得到任何来自于家族的援助。但是这一次事情有点例外。 被霍誉守作为生日礼物送给霍誉非的石上水,是港岛的恒隆集团和g市的兴滨地产联合开发的项目。恒隆集团有宋氏持股,兴滨地产则是李允投资。就在几个月前,李允还曾和霍启东说,他打算将兴滨交给李泽练练手。但实际上,兴滨却被划归到了李允的长子李浩名下,同时这一年内兴滨的所有盈利,也将成为李浩为家族摄取的利润。 李泽才刚刚开始,就输了大面江山。 当然这是非常不公平的,就算当初李允想要把兴滨交给李泽,也绝对不是说将兴滨的盈利算在李泽头上。 这件事也是李泽只在除夕当天现身的原因。 也是迫不得已,他才突然决定改往非洲捞金。 非洲的情况比国内要复杂的多。 受到国家大力支持的g市,在发展上面有着无穷的潜力和机遇,李浩接手兴滨简直躺着就可以数钱。而前往非洲的李泽,却时时刻都要承担功亏一篑的风险。 就像是他们在当地的合作人,那位非洲王的独子林玺,之前就仗着自己的本地势力,吞没了大笔工人薪水奖励,然后又教唆工人联合工会罢工。 霍誉非给出的解决方案是和林玺协商,把合约中应付给他的款项和分红全部折合成股份。 林玺最开始还不乐意,因为项目有成功也有失败的风险,而合约的款项分红则旱涝保收。他甚至还可以趁机薅一薅羊毛。 霍誉非当即就冷笑一声,知道对方是吃定李泽孤立无援,没有家族支持。 当即就要过电话,亲自和林玺谈。 霍誉非也没有说什么不利于和气的话,而是很简单的向他阐明利害关系。 “这个项目我也有注资,不好意思,我应该首先自我介绍的,林公子,我是霍誉非。没有听过?不要紧,我父亲是霍启东,也没有听过?我母亲是宋国珍,大哥是霍誉守,爷爷是霍璋祚……林公子说笑了,确实就是这个霍。是了,言归正传,李泽是我的好朋友,但是我注资这个项目仍旧是为了赚钱。按照我们签订的合约,如果回报率没有达到预期,我将会全线撤资,这样这个项目肯定就没办法继续推行下去了……我当然没有开玩笑,林公子和我也不熟,随随便便开玩笑就太失礼了……是了,李泽当然是我的好朋友,这边撤资之后,我们难道不能另起炉灶?” 霍誉非拾起一只叉子在桌布上面随便的戳戳点点,一点都不在乎上菜的侍应生有点微妙的视线,继续说着,“林公子慧眼如炬,这样子当然会有损失,损失数目也不小,但是我相信后面会赚回来的。而现在这个情况,恐怕赔钱不会只有一次……惭愧,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要家里插手,大家都想要打自己的江山,还要父母扶持是有点丢脸了……哈哈,林公子玩笑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如果这个项目出现什么问题,我也绝对会向家里开口的。毕竟还是为了赚钱?” 林玺终究被说服了。 他们重新签订了合同,把他也绑到了自己的船上来,林玺上船之后,事情就好办了很多,毕竟他背后还有个疼爱儿子的林千悦。 他和李泽私下里分析,觉得最开始林玺咬死不愿意持股应该也是林千悦在背后指点。但是从自己合作伙伴身上薅羊毛就非常不地道了,霍誉非和李泽都不相信非洲王会教儿子做这种事。 不过毕竟事情已经解决,这些也都一笑而过。 李泽这一次非洲,是想要继续下注,他专门飞来b市见霍誉非,就是想问一问他要不要跟注。 霍誉非有点心动。 但是他本身手上的钱就不多,即使和李泽做的这个项目,也是东拼西凑得来的, 在这之前,他一直没想过向家里伸手,但是和林玺通过电话之后,他不但给林玺成功洗脑,还自己把自己给说服了。 既然他可以四处筹资,为什么不能向家里借钱?又不是不会还了。 霍誉非想到这一点之后,就打算亲自去和霍启东谈一谈。 第102节 不过那都不是很着急的事。 霍誉非躺在床上,脑子里快速想着明天的安排,悄悄从顾骋怀里挣出来,然后换成他把对方搂住。 怀里充实温暖的感觉让霍誉非心满意足的把下巴再对方脖子里来回蹭了蹭,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怀抱里就忽然传出一句:“五一我们要不要出去玩?” 霍誉非:“嗯?” 他松开点胳膊:“我把你弄醒了?” 借着窗户外面的月光,才看清楚顾骋虽然说话吐字清楚,其实还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迷迷糊糊。 所以这是在说梦话? 霍誉非忽然有点小激动,小声问:“你想去哪玩?” 然后就听见顾骋一副睡着的表情,特别清楚的回答:“宝贝想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霍誉非心里陡然一软,亲亲他嘴巴:“你才是宝贝呢,快睡吧,明天再说。” 顾骋就真的不说话了。 第二天他醒来,霍誉非已经在做早饭了,一看见他嘴角就一弯,笑容特别阳光灿烂:“今天下班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顾骋洗完脸出来,从后面搂住霍誉非,把下巴在他脖子里蹭了蹭,又亲了亲:“不用接。” 霍誉非说:“好吧,那就不接,不过我会在你下班的时候出现在玉宝斋门口,但那个绝对不是为了接你……” 顾骋:“别说了……你来接我吧。” 霍誉非笑眯眯的:“没问题。” 因为察觉到霍誉非今天有点安排,顾骋拍摄的时候就非常用心,争取所有的镜头全部一次就过。他全神贯注投入拍摄,就没有注意到场外的变化。 中间休息的时候才发现场边多了一张雕木的小桌子,桌子两边是两把弧形靠背的红枣木圈椅,上面铺着水红色的坐垫,桌子上也摆着茶水果盘之类,另外还有两个杯子。 但是现在那里没有人。 顾骋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休息了几分钟,就重新投入拍摄,等到全部拍完,顾骋确认了自己的工作已经全部结束,打算去和玉熙打一个招呼,然后给霍誉非打电话。 问了下玉熙在哪里,顾骋刚刚推开门,就看见玉熙和另外一个扎着长头发的男人站在院子里说话。 院子里一株梅树在地面上勾勒出抽象的影子,两个人就站在影子里。 玉熙是那种非常古典的女性,和她说话的那个人穿着一件纯白色的长袖t恤和蓝色牛仔裤,气质很年轻,像是一个大学生。 顾骋犹豫了一下,不知道现在过去合不合适,玉熙抬头看到了他,招呼他过来,给他介绍,说这个人叫李贺,是新认识的朋友。 李贺对他笑笑,看起来挺客气,目光却在短短几秒里面把他上上下下全部打量了一遍,然后问了他一个问题:“你信佛吗?” “不信。” 顾骋说完,就准备跟玉熙道别,没想到李贺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目光一直钉在他身上,语气也有一点咄咄逼人。 顾骋稍微有一点不舒服,主要是他现在比较着急,就简明扼要的说:“佛也不信我,我当然也不信佛了。”然后他就向玉熙道别,说自己有事得着急走。 玉熙表情好像有点小无奈,最终还是点点头,请他注意安全。 等到顾骋的背影消失不见,她重新看向李贺:“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顾骋年纪还小,平时很稳重的,今天可能是有点着急了。” 那个叫李贺的年轻人笑笑没说话。 玉熙捉摸不透他的意思,但还是忍不住,想提顾骋争取一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先看看他的作品,或者我们可以另外约一个正式一点的时间……” 李贺挥了挥手:“这个就不用了,这种真实的状态挺好。我看到他对待工作非常敬业,形象也比较合适,不过之前提到的那个角色不适合他。” 李贺在这里用的是“角色不适合顾骋”而不是“顾骋不适合角色”。 这让玉熙心中微微一动:“那么……” “方便的话,把他的电话给我一个吧?” 顾骋一离开就准备给霍誉非打电话,不过一抬头就看到对方已经站在门口了。 霍誉非笑眯眯的,伸手要去接他的包,顾骋没让,反而主动牵起来他的手:“你怎么知道我这会下班?” “我和你心有灵犀啊。” 霍誉非说,然后也没解释去哪里,就带他坐上了车。 顾骋有点懵懵懂懂,跟着霍誉非到了办事大厅,以为是要陪霍誉非办手续。 没多久,霍誉非领到一个特别大的文件袋回来。 问他:“你想在这儿拆礼物还是我们回家之后拆?” “礼物?”顾骋没明白。 霍誉非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看顾骋还是没明白过来的样子,就自己替他做了决定:“还是在这里拆吧,比较有仪式感。” 于是那个文件袋就被塞到了顾骋手里。 “这里面是什么?”他翻来覆去研究了一遍,问霍誉非。 霍誉非笑而不语,找了把小刀给他。 目光又期待又催促。 顾骋握着小刀迟疑了一下,然后挺小心的拆开了。 纸袋子里放了几沓文件,另外就是……几个红本子。 顾骋取出文件看了眼,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然后迅速的取出红本子,封面上明晃晃的印着两行字——中华人民共和国房屋所有权证。 他表情严肃的看了眼霍誉非,然后翻开,果然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顾骋一时没说话,也没有仔细去看房屋信息,依次把文件袋里面的另外几个房产证打开,结果每一个上面都有他的名字。 所以这个就是礼物? 耳朵边传来霍誉非一向特别好听的声音:“宝贝,不喜欢吗?” 大概就像是霍誉非说的,他们两个好像真的心有灵犀,很多事情不需要多说,对方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所以看到手中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神情就很严肃。 然而一抬头,顾骋就看到对方脸上那种很明显的、惴惴不安的表情。 顿时觉得自己的态度有点过分了。 连忙道:“我喜欢的。” 但马上,他也很认真的问:“但是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霍誉非目光飘了一下,竟然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表情:“我就是想……这个房产证,颜色挺好看的。” 顾骋:……? 霍誉非盯着他看了一会,只好直截了当的道:“你不觉得这个和结婚证有点像?国家颁发,红色皮儿,里面有我们俩人的名字。” 顾骋……微微一怔。 “真的不喜欢吗?”霍誉非声音温柔的又问了一遍,同时用深亮的眼睛认真凝视着对方,配合着深邃的五官,轻而易举就会给人一种深情的感觉,好像你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但顾骋也确实是他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霍誉非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脸上一向有些孩子气的神情在这一瞬间彻底消失不见,说出的话倒依旧挺任性的:“我就是想这么做,把所有的房子上都加上你的名字,把你牢牢的和我绑在一起。” 不过马上的,他又有点小难过:“你看,如果这上面只有一个‘霍誉非’,那这就只是一套房子而已,但如果再加上了一个‘顾骋’,这就变成我们的家了。” 这句话刚刚说完,他就被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的小兔子不但牢牢的抱紧了他,还非常郑重,非常有担当的说:“好。” 被忽然抱住的霍誉非,脸上的表情仍旧在“难过”上面维持了几秒,随即就变成嘴边有点狡猾、有点得意的笑。 第75章 振翅高飞 不知道是人来人往呼出的热气,还是街边一溜儿小吃摊上飘起的水蒸气,还是清晨的白雾,不知不觉相互吸引、汇聚、缭绕、蒸腾,变成大殿里徘徊的盘旋而上的白烟,让四方佛像的庄严宝象变得时隐时现、变得神秘而模糊。 如烟似絮、如云似雾,最终消失在高广而黯淡的屋顶深处。 曾双桥把目光从深不见底的梁架屋顶上收回来,虽然时间还非常早,雍和宫已经游人如织了。来来往往的人流让宽广威武的大殿都显得有点挤。 他四处张望了一圈,同时问一边刚刚上香完毕的李贺:“你觉得怎么样?” “挺合适的。”他从明黄的垫子上站起来,顺手理了理裤子,“比另外几个备选的影视城都要好。” 他说完又摆了摆:“但这边都是得道高僧,我看很难谈下来。” 曾双桥没顾得上接话,目光比较奇怪的看着李贺:“没听说你信佛啊。” 李贺马上说:“我不信啊。” 他说完马上伸出右手对四面八方的各路佛祖比了几个“不好意思”,才跟曾双桥道:“我这是提前找一下感觉。” 曾双桥没话说了,低头在手里的本子上记了点东西,顺口问了一句:“别光忙着找感觉啊,人找好了没?其他演员可都已经就位了,再不把主角交出来,小心老赵在背后骂你。” “这也不能怪我,什么事都要靠缘分,就比如我昨天刚好就看到一个哥们挺合适的,形象好气质佳,但有一个问题……” 曾双桥头都没有抬,他太知道李贺要说什么了:“又是新人吧?” “这都不算事儿,问题是如果要用他的话,估计我又要改剧本了,老赵得骂死我吧?” “骂死你?”曾双桥抬头看了他一眼,“骂死你都是轻的,我看你还是先买买保险吧。” 雍和宫香火鼎盛,平时早上来上香的人就特别多,更不要说这种小长假的第一天。 外面的街道上人声、汽车声、还有自行车叮叮当当避让行人的声音渐渐越来越响。 顾骋早上醒来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怀里空落落的,连忙睁开眼睛,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面看了一圈,才想起来霍誉非昨晚说过,今早要飞一趟雪梨,一大早就起床出门了。 但是他竟然一点都没感觉到? 顾骋起来刷牙洗洗脸,走到厨房一看,才发现早饭已经准备好了,盘子下面还压了张小纸条,告诉他白色的陶瓷锅里还煨着汤。 顾骋掀开盖子,浓郁香甜的奶油味就弥漫出来,和那天在医院喝的是完全一样的味道。 第103节 他吃完早饭,收拾了桌子,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就坐在桌子前开始学习。 然而他看书没多久,手机就响了起来。 同一时间霍誉非刚刚坐上飞机。 因为有意要继续跟注,手中的资金捉襟见肘,不得不回趟家。 说起来这还是霍誉非从小到大第一次向家里要钱。 这就导致霍誉非一路心情都有点微妙。 因为宋女士去了日本,这边就只有霍启东一个人。到达雪梨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房子很多地方都没有开灯,从外面看就比较冷清,而里面就更是了,虽然这里房子不比b市那一栋的面积,但仍旧显得很空。 霍誉非到家,只有管家接到消息等在门口。他问了问霍启东现在有没有在忙,就换下外套、鞋子,坐电梯直接到二楼,敲了敲书房的门。 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他推开门,书房里也是暗淡的,霍启东紧紧打开了书桌上的一盏小灯。是那种黄铜底座、绿色灯罩,民国样式的台灯,和房间里的装修风格挺不搭的,他就好奇的多看了两眼。 “这是你二姐拍下来的。”霍启东从书桌后面站起来,打开了顶灯,一下子整个书房就亮如白昼。 他在沙发上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霍誉非,却没有说话。 霍誉非让他看的有点不自在,乖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了一会儿才问:“爸爸,我可以坐下了吗?” 霍启东顿时笑了:“我有不让你坐吗?” 等到霍誉非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他才说:“这次这么郑重的找我,看来是有正事儿了?” 霍誉非习惯性的想开开玩笑,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挺认真的点点头:“对。” 然后他和霍启东说了下自己最近在做的事,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好像从今年过年之后,霍启东就再没有主动过问过他的事,以往常常发来“检查作业”的邮件也渐渐变少,最后完全消失了。 关于李泽的下一轮投资情况渐渐告一段落,霍誉非停下叙述。 霍启东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明亮、温和、睿智、包容。现在倾听他说话的神情也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无论他说的是有点可笑的质疑“人为什么会死?”还是一本正经的投资提案,霍启东的态度都一样认真。 然而霍誉非却忽然在对方耳鬓上看到了几根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白头发。 猝不及防的提醒他——霍启东开始老了。 尽管这种衰老是人在世间轮回必然的过程,霍誉非还是有点感慨。 霍启东没有察觉小儿子的这么点隐晦的情绪,他非常认真的挺霍誉非说完了他的投资计划,然后问了他一个问题:“誉非,说说你对我们家的了解。” 这个问题好像有点不太好回答?霍誉非微微迟疑,他不太确定霍启东是在问什么。 霍启东等待了几分钟,没有勉强他,而是自问自答了:“我父亲是一个传奇人物,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的霍氏家族,我非常的钦佩他。我这一生到目前为止,有两件事做的不够好,一件事是对你们的关心和教育不够,以至于没有在小时候及时发现你的情况……” 霍誉非尴尬的摸摸鼻子:“爸爸,这些早就过去了。” 霍启东笑了笑,忽然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意思是让他坐过来。 霍誉非听话的挪了过去,然后就被揉了揉脑袋。 他立刻躲到一边,抗议道:“我今年都二十了,爸爸你不要老是把我当小孩子。” 霍启东不以为然:“二十又怎么了?就算是四十我也依旧是你爸爸。” 霍誉非不和他争这个,只是特意坐得远了点,就差挪回对面的位置了。 霍启东没理他这些小动作,继续说:“而另外一件,就是在最应该承担起责任的时候,主动放弃了继承权。当时我和你年纪差不多,年少轻狂,觉得自己是笼子里的鸟儿,想要振翅高飞,逃离家族的束缚。但是兜兜转转这些年下来,我却发现——”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霍誉非:“一个人是被他拥有和背负的东西所造就的,你不应该背弃它们,你也永远不可能背弃它们。这是我的父亲在我决定放弃继承家族继承权的时候,对我说的话,我现在把这句话送给你。” 霍誉非挠了挠脸,不明白他最近表现的这样乖,怎么仍旧好像是被教训了? 霍启东以前不是没有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他总是不以为然,这一次却真的听了进去。 可能是他心境有所改变,可能是他终于放下了心中的芥蒂,也可能是,因为有了顾骋之后,他终于能够承认顾承岳其实早就不存在了。 存在的是霍誉非。 所以他认真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但也正经不了三秒钟,随即就笑眯眯的问霍启东:“爸爸你觉得这个项目怎么样?” 霍启东看了他一会,故意道:“我觉得取决于谁来操作。” 霍誉非嘴角一弯:“那么,我想试一试。” 可能从十几年前带着几个儿女玩这样的小游戏时开始,霍启东就在期待着今天这样的对话。但是在真正听到小儿子跃跃欲试的对他这么说的时候,霍启东的首先却问他—— “你对你和顾骋之间的这段关系,抱有一个怎么样的预期呢?” 霍誉非神情严肃了一点:“对我来说,永远也不会有另外一个人,对我而言比他更加重要。而且我对我们的关系,从开始到现在都持以非常乐观的态度。” 霍启东点点头:“那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顿了顿,继而非常郑重的说:“这意味着你失去了继承家族的资格,你从此以后的任何个人发展,家族都将不能够为你提供支持,即使在你最为危急的时候。这是你逃避责任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所以,我还要再问你一遍,你对这段关系的态度,是否有所改变?” 为了表示对霍启东询问的尊重,霍誉非停顿了一会才回答:“还是一样的,爸爸。” 他笑了笑:“其实我这一次来找你谈这个,也并不是希望家族无条件支持我,而是以做生意的角度,来征询合作意向的。” 霍启东扬眉:“如果纯粹以合作关系来看,我很可能上不会出资。” 霍誉非有点诧异,不由得直截了当的问:“为什么?” “因为就像我说的,再好的项目,也取决于谁来操作。”霍启东靠在沙发靠背上,有点好笑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誉非,如果让投资团队来以你和李泽为合作方来做风险评估,你觉得结果会如何?” 霍誉非眉头一蹙,随即就放松下来,笑容微微有点不好意思:“恐怕不会太好?” “所以如果你仍旧想要我出资,那么我会跟你签订条件严苛的合约,并且还会要求你出具资产评估报告,签订对赌协议,以备风险对冲。”霍启东一项一项罗列出来,然后看向霍誉非,意思是由他自己决定。 霍启东说的这些,全部都是霍誉非考虑过的,当然他没有考虑到这么具体条款、这么清楚的条件。霍启东已经说的非常清楚的,选择权也交到了霍誉非手中。尽管在霍启东口中,这是一份“严苛”的合约,但也给了他一些隐性优惠。至于霍启东提出的条件,对需要这笔钱的霍誉非而言,又是刚刚好踩在了底线。 霍誉非在心中迅速的权衡了一下利弊,下巴微微动了动,正打算点头答应。 但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爸爸!既然我已经放弃了继承家族产业的可能,那么我名下的所有基金分红应该也可以动用了吧?” 家族里的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会设立基金账户,每年也有各种分红打入,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霍誉守、宋誉莱、还有霍誉非三个人当然也不例外。 但是和那些堂亲不同的是,他们名下的这笔款项从出生起一直累积到了现在,却还不能动。 要直到霍氏家族的下一任继承人确定,另外两人真正丧失继承权时才可以。 无论是宋誉莱、霍誉守,还是霍誉非,从小到大的各种专项资金,不动产,以及逢年过节长辈礼物,都让他们不会在真正意义上“缺钱”过。因此对这种保障金似的福利,都没有给予太多关注。 霍誉非也一直没有多么注意。 但他现在想起来了! 霍启东却好像因为这个问题哽了一下。 然后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不行。” 霍誉非:……明明堂哥霍玉博就可以的啊? 霍玉博在放弃继承权之后,马上就跑到非洲拉起了一个埃博拉救助项目,购买了好几架直升飞机专门用来运送医疗器械和物资。 你说这些钱是哪来的? 霍誉非忍不住举出霍玉博当例子让霍启东解释。 霍启东和小儿子四目相对几秒,两个字变成了四个字:“总之不行。” 霍誉非无可奈何,最终只能选择在不平等条约上签下名字。 等到他再次回到b市的时候,就发现刚刚长出一茬头发的小兔子,又把自己给剃秃了。 第76章 你慢慢看 霍誉非被吓了一跳,悄悄从后面搂住东张西望的小兔子,问他:“怎么又把头发剃掉了?” 顾骋转身把他搂进怀里用力抱了抱,然后接过霍誉非的小箱子:“回家跟你说,累不累?” “有一点。”霍誉非很自然的靠过去,“睡也睡不着,飞机上有一个印度人,一路都在跟我搭话……” 小兔子耳朵立刻支棱了起来,怀疑道:“搭话……?” 霍誉非点点头:“是啊,但是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最后下飞机的时候还反复的说要加我fb。” 顾骋脚下一停,转头看他。 霍誉非马上意识到关键,连忙道:“我当然没有给他啦。” 顾骋其实有点想问“fb”是什么,不过他最后还是没有问,牵住霍誉非继续往外走。 霍誉非心里好笑,也就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他确实有点累,在离开雪梨之后,飞去阿比让(abidjan)匆匆看了眼李泽说的新项目,又连夜飞回b市。阿比让被称之为“小巴黎”,已经是整个西非地区比较繁华的城市了,但实际体验也不尽如人意,市区也被分成不同的部分,整洁的地方倒是真的可以媲美欧洲国家,而另外的地方,则是天差地别的一番景象,黄土飞扬,棚屋破败,小偷和抢劫犯随处可见,所有人身上都带有一种对外来者的深深戒备。让他们觉得非常难以沟通。 在阿比让和李泽碰面之后,正式谈起这边的新项目之前。霍誉非坦言了自己的情况,表示自己不再会接受家族的任何帮助。 李泽也确实有些诧异,不禁问道:“出了什么变故?” 霍誉非笑而不语。李泽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了,越过桌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要自己闯天下,这些有什么好怕的?” 霍誉非顿时嘴角弯弯:“这是当然啦。” 因为第二天就有和当地合作商的派对,他们连夜赶往厂区核实情况,随即又把双方的资料拿来比较,直到凌晨三点多才睡下。第二天白天又是各种安排,晚上则是通宵派对。因为南非那边已经敲定,不需要他亲自到场,第三天一早,霍誉非就乘车赶往机场。 这个时候五一的小长假已经过去六天,并且最后一天的又花费在了二十二个小时的漫长飞行上。 霍誉非心里有点小抱歉,他记的顾骋是偷偷计划过要出去玩的。 一边跟顾骋说着阿比让有趣的风土人情,一边在心里计划,等到不忙的时候,一定要带他家小兔子出去玩。 只是目前看来,不忙的时候还很遥远。 霍誉非这一次特别累,在车上和顾骋说话的时候,讲着讲着就睡着了。 下车的时候顾骋都没舍得叫他,还想把他背上去呢,是霍誉非自己醒过来,但也仍旧迷迷糊糊的,被顾骋半搂半抱着弄上楼。 回到家进门的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在顾骋问他饿不饿的时候还特别清醒的说自己“想喝汤”,但一推开卧室门整个人就困困顿顿,沾到枕头没几秒就睡熟了。 顾骋端着汤出来没看到人,走到卧室一看,顿时有点好笑。 他们家宝贝看来是真的累了。 第二天霍誉非醒过来,顾骋已经去学校上课了。 第104节 霍誉非在床上躺了一会,感觉到浑身肌肉都有点松软,想到自己从去年秋天开始,就基本没有再参与任何极限游戏了,健身倒是一直没有停下来,但次数也非常少。 想到这里,霍誉非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在浴室的镜子面前撩起顾骋给他换上的睡衣,研究了一下自己的腹肌。好像是觉得看不大清楚,他干脆解开两颗扣子,反手把印着小兔子的睡衣从头上脱了下去,光着上身站在了镜子前面。 表情特别的无辜。 因为从脖子到锁骨、再到胸口,布满深浅不一的连绵红色。 这是被……当成胡萝卜啃了吗? 还、还挺有艺术感的。 放在客厅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霍誉非也没有穿衣服,光着上身走出来,拿起手机看了看,是林海源的,今天早上上课没有看到他,就打电话来关心一下舍友。 听到霍誉非才刚刚从床上爬起来,林海源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春宵苦短,直接不想来上课了。 霍誉非一边溜进厨房找吃的,一边说是啊。 林海源一顿,马上反应过来:“你真的谈恋爱了?” 霍誉非一边往嘴里放牛肉,一边“嗯”了一声。 就听见林海源在电话里嘀嘀咕咕“也没见你和哪个女生走得比较近啊”,隐隐约约听见杨小东的声音,对林海源说了几句话,就把电话要了过来。 “誉非,”杨小东说,“辅导员说让你最近两天去找一下他,好像是你的学籍还是档案有什么手续要办。对了,是不是这学期结束,你也要回英国那边了?” 霍誉非动作一顿:“是的呀。” “哎,那也只有一个多月了嘛。”杨小东说着有点伤感,“这两天不在学校?等你回来了给个电话,哥几个儿聚一聚。” 霍誉非立刻就答应了。 放下手机之后,想想马上就给辅导员回了电话,问清楚是什么事。 果然还是一些学籍资料的问题。按照他参加的这个交流项目,六月底就正式结束,学校要为他写评估报告和推荐信,需要他配合准备一些材料,这些东西都要在七月底之前归档,寄往英国那边。 是了,还有这件事要处理。 霍誉非在家里吃完早午饭就赶往了学校。 等事情办完,发了一条消息:“宝贝在干什么?” 马上就收到回复:“在上课。”很快又是一条:“你呢?” 他们其实很少聊消息,霍誉非干脆除了打电话之外都不怎么玩手机,顾骋自己倒是挺喜欢玩的,有时候还会试着写一写代码。但以霍誉非的了解,顾骋肯定不会在上课的时候玩,因为不想打扰到对方,就简单的说:“办点事。” 等到下课时间到,才给对方打电话。 顾骋好像挺忙的,问了下霍誉非现在在哪,就说让他先找一个凉快的地方等等自己。这时候已经五月多,中午的太阳出来的时候,会有一点晒。 霍誉非问了他在哪间教室,说:“我来找你啊。” 教室里其他同学都已经离开了,只有顾骋、刘赟,以及另外六七个女生。顾骋站在第一排桌子前,弯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不时抬头对他们说几句话,确认其他人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就点点头,在本子上继续写东西。 这本来应该是特别和谐的校园画面,然而一配上顾骋锃亮的脑袋……霍誉非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教室里几个人都回头看过来,刘赟还挺热情的,打招呼:“霍誉非,找顾骋啊。” 霍誉非点点头,站在门口没有动。 顾骋放下笔,匆匆跑到教室后面,小声跟他说:“你等我一会,我跟组员分一下任务。” “好啊,”霍誉非点点头,也学着他压低声音,“为什么你的组员都是女生?” 顾骋表情有点尴尬:“我也不知道啊。” 霍誉非严肃的盯了他几秒,盯得顾骋越来越不自在,最后还是自己首先忍不住破功了,眉眼弯弯的笑起来:“好啦,反正大师不近女色,她们也是看得到吃不到。” 顾骋眉毛一挑,正要说点什么,目光却不小心落到了霍誉非从衬衫里伸出来的脖子上,然后忍不住顺着往衬衫里看了进去,脸就有点红。 伸手给霍誉非扣了两粒扣子,镇定道:“你就坐这里,等我一会,五分钟。” 然后就真的在五分钟之内,很有效率的把小组任务分配完了。刘赟倒还好,问了一句就收拾东西自个走了,他们小组的女生反倒动作慢慢腾腾,不时有人过来问问顾骋这个又问问那个。 霍誉非插着手在口袋看来看去,觉得特别好玩。 倒是顾骋自己不耐烦了,两三下装好东西,拉着霍誉非快步离开。 五月多天气已经开始转热了,不时能看到路过的女生打着太阳伞,他们走到外面,顾骋问他热不热,又问他吃饭了没有,想吃什么? 霍誉非说:“下午有课吗?没有课的话我们去外面吃吧,我想吃上次吃的那个小火锅。” 顾骋笑了:“好啊。” 煮菜的时候,霍誉非转头隔着热腾腾的白雾来回盯着顾骋看。 顾骋一边给他的小锅里加菜,一边抽空看了眼:“怎么啦?” “宝贝,”霍誉非支着下巴,特别没有心理压力,“我觉得你特别好看。” 顾骋被这猝不及防的夸奖弄得手一抖,不小心弄了片霍誉非不喜欢吃的番茄进去。 “算了,煮熟了夹给我。” 虽然霍誉非不爱吃的东西顾骋也喜欢不到哪里去,但他一点都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 霍誉非不在乎那片番茄,笑眯眯的又强调一遍:“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怎么这么好看啊。” 顾骋都紧张起来了:“你想说什么啊?” “我就想说,在我看起来,你怎么样都好看,有头发没头发都一样,但是——”他转头摸摸鼻子,“我还是想说,你怎么又把头发给剃没了?” 顾骋下意识下意识摸了下脑袋,其实他也觉得不太适应。 尤其是换了这个发型、不,造型之后,走在学校都常常会被人多看两眼,走到街上就更不用说了。 但是因为是工作需要……想想合同上约定的薪水,顾骋觉得,这些完全都不是问题。 他一边看着锅里的菜,一边跟霍誉非讲了李贺找他拍小电影的事。 霍誉非表情都怀疑了:“小电影?” “找到我的那个人说,是朋友私下里拍着玩的,不打算在院线上映,但是可能会送去去评个奖。”顾骋说,“想让我出演一位得道高僧。” 霍誉非马上问这个人叫什么,是什么身份,他们打算拍的电影叫什么,是否备案。投资人有几位,分别是谁? 顾骋挨个回答了,霍誉非问的很多,也很仔细,顾骋却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样子。甚至回答结束之后,还主动问:“我们要不要调查一下这个李贺的背景和身份?” 霍誉非有点惊讶的看看他,随即就笑了:“当然要啦。宝贝这次这么谨慎……” 顾骋锋锐的长眉微微一扬,威胁着要把那几片番茄夹进霍誉非碗里。 霍誉非马上道:“当然是要表扬一下……不过奖励要等回家了再给。” 然后顾骋的目光就躲躲闪闪起来,脸莫名其妙的涨红了。 霍誉非:……?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在回家之后,霍誉非取出那个专门找到设计师重新定制,和自己手指头上戴的一模一样的戒指的时候,微妙的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一点点小失落。 当然这样也只是一瞬间,顾骋还是很高兴的。尤其是霍誉非从盒子里取出戒指,亲手给他戴在手指上的时候,表情一瞬间温柔极了。 霍誉非手上这一个,原本是顾骋在雪梨用自己赚来的钱买的,本来就只有一只,当然当时他手里的钱也刚好只够买一只,因而就买给了霍誉非。 顾骋还有自己的小心思,在结婚之前,本来就是要送订婚戒指的。 现在单只的戒指变成了一对,也很让人开心。 应该说非常开心。 一整个晚上,无论霍誉非在干什么,都隐隐约约觉得顾骋在盯着自己的手看。 等到全部完成之后,他伸了个懒腰,走过去搂住对方的腰,下巴压了上去,把戴着戒指那只手放在顾骋手里:“现在忙完啦,给你慢慢看。” 顾骋注视了几秒,在确定对方不是在取笑自己之后,真的把霍誉非的手抓紧了自己手里,十指交错,或者把两根手指勾在一起,翻来覆去的玩着。 霍誉非就靠在他肩膀上,看着暖黄色的灯光之下,两只手的影子时而重叠、时而交缠、时而融为一体。 过了好半天,他忽然说:“宝贝,我可能要回英国一趟。时间有点久。” 顾骋动作一停:“多久?” 霍誉非微微一叹:“短一点的话……半年。”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一个小剧场吧: 顾骋:如果你没有光,我愿意做你的太阳。 霍向日葵看了看顾小兔:嗯,是挺亮的…… 第77章 停止支持 “我在那边要处理一些事情投资、不动产,当然还有学校,即使我的学分都已经足够了,也仍然需要修习完最后一年的几门必选课程,这样才能顺利毕业。”霍誉非把下巴搭在顾骋肩膀上,“当时去英国是有在那边定居的打算,所以做了许多准备,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顾骋一边玩着他的手指头,一边听他说,这时候就默默的问:“改变主意了?” “是啊,虽然我在英国有固定的房子,但是只有我一个人……回家也是一个人,”霍誉非趴在顾骋的耳朵边轻轻叹了口气,“为此我专门在学校里申请了一间小房子,这样每天回家之后就不会太空。但其实也没有多少改变、因为就算是再小的房子也没有热热的饭菜,更没有愿意等我吃饭的人。我有时候也感觉挺孤独的。” 顾骋忍不住亲了亲他的手指,然后又特意亲了亲戴着戒指的那一根。 “宝贝……”他这么叫对方的时候还有点羞涩,并且说出这两个字之后就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霍誉非抽出胳膊抱住他:“幸好有你啊,你不知道我在国内这半年过的有多么开心。尤其是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晚上睡觉之前能够看到你,每天睁开眼睛还是能够看到你,特别特别好。你知道吗?从小我就是一个人,因为太闷了,也没有人愿意和我玩。我一个人呢,只好在栏杆后面看他们玩,那个时候我每年生日许愿,都是希望能找到另外一个自己,可以陪我玩,陪我读书,陪我上学,陪我做任何事。当然一直没有找到啦……” 顾骋听的心里酸酸的。 忽然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想对你好一点,比所有人都要好一点。” 霍誉非微微一怔,随即道:“是,所以我现在有你了。” 他这句话不同于前面那些,带着点赚对方心疼的小心思,而是说得非常认真。 脱口而出之后,他自己倒是非常惊讶。 有点不知所措。 顾骋也一样。 不过他马上就点头:“对,你有我。” 霍誉非低低的“嗯”了一声。 第105节 之后才说:“英国的这些事情我都要解决的。所以不得不和你分开一段时间。” 顾骋没说话,突然掰开了他圈在自己腰上的手。 霍誉非吓了一跳,有点紧张的仰头看着对方。 然后就被压倒在沙发上,深深的吻了,并且将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从内至外的撑开了衬衫的扣子。 然后热情的吮吻就密密麻麻落了下来。 顾骋两只手固定在霍誉非紧窄有力的腰侧,极力的满足、取悦着对方,很快,他就得到了同等的、或者说更多的回报。 他觉得自己差点要失控。 但是霍誉非觉得自己是真的失控了。 高高在上的角度俯视,眼睁睁看着对方全身心的沉沦,因为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呼吸颤抖,目光沉迷的时候,他满足的……根本不想停下来。 他觉得特别快乐。 超脱于情欲之上的快乐。 而顾骋觉得他差点要失控是因为—— 他觉得这些都不够。 他放纵着本能将对方压在身下,一边热情的到处亲吻着,一边提出他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提出的要求。 他想要更进一部。 想要更加深入。 现在的这些隔靴搔痒的抚慰几乎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他想要更多。 霍誉非脸颊发红,目光也有些不甚清醒,以至于多耗费了几秒,才从这种天旋地转的位置调换里面读懂对方对于更进一步的意思。 然后他马上就清醒了。 眉眼弯弯的笑起来,重新把对方拉在怀里:“宝贝,我们明天再谈这个问题好吗?现在我只想亲亲你。” 不过第二天他们在床上醒过来之后,顾骋也没有在提这个。 他们都心照不宣的避开了。 p大的课程只剩下最后一个月,顾骋除了忙于玉宝斋工作、复习期末之外,还要分出一部分时间来背剧本。 霍誉非调查了李贺之后,有点好笑的发现,这个李贺竟然和李泽有一点亲戚关系。 “算是远亲吧。按照辈分我要叫他小叔。”李泽解释说,“怎么,你认识他?” “没有,”霍誉非想了想,还是说了对方找顾骋拍电影的事,“我也是谨慎起见查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是自己人。” “当然是自己人。”李泽有点忧郁的说,“你说的这个电影,大半的钱都是我投进去的。为了让我松口掏钱,李贺竟然肯转头来叫我‘叔叔’,虽然说他也就大了我一两岁。” 霍誉非就笑了。 然后向他打听剧组的预算和演员片酬情况。 李泽不禁问他:“怎么样,你也打算投资?” 霍誉非笑而不语。 就听李泽严肃道:“但我听说霍氏家训是每一笔投资都要拿到百分之三十的回报?” 霍誉非大乐:“这是哪里的谣言?” “是谣言没错,”李泽也放松笑了,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但赚不了大钱是真的。” 霍誉非手指摸摸酒杯:“赚不来钱没关系,交个朋友也好,我听说李贺很多圈内的同学朋友,现在都有了很大的名气,人以类聚,我觉得他将来也不会差,就当是投资?” “你要是这样考虑当然ok啦。”李泽笑道,“但恐怕还有什么别的缘故吧?” 霍誉非坦然道:“是的呀。” 他点了点主演上面顾骋的名字:“我觉得这里的片酬有点低?” 李泽失笑:“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 霍誉非笑眯眯的:“我也不知道你想的是哪样,但如果你想的和我想的一样,那你想的就是我想的那样了。” 李泽顿时扶额低笑,连连摇头,最终放下杯子,说了句:“好吧。” 这就表示他答应了。 然后就听见对方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那么这个主演,就是上次在雪梨见到的‘好朋友’?” 霍誉非笑容一收,仍旧开心的点点头:“是的啊,这样的好朋友只有他一个,他对我很重要的。” 李泽就没有再提其他。 顾骋拍的这个小电影叫《一个和尚的故事》,剧本是李贺自己写的,导演是他的大学同学,其余化妆舞台艺术指导之类都是花钱从别的剧组借的,特别的不正式。 在他拿到剧本的时候,据说演员还没有全部定下来。 李贺不以为意的把剧本塞进他手里:“我们之前是小规模选角,想来的人太多,快把门槛踩碎了,这才没办法要重新选的。但你不用担心,主角是不会变的。” 顾骋不怎么相信李贺的话,专门问了一下其他演员都是谁,结果就听到了很多耳熟能详的名字。 顾骋:…… 这让他怎么相信? 当天晚上回家和霍誉非说了这件事,而刚刚从李泽那里得知李贺身份的霍誉非倒是没有怀疑,解释道:“可能他朋友比较多吧?” 顾骋“哦”了声,又对霍誉非说:“我觉得可能是因为钱多,他找我重新签了合同,片酬是之前的十倍。” 霍誉非顿时非常惊讶:“真的这么多?” 顾骋一脸严肃的点点头:“真的这么多。我了解了一下,这已经相当于一线演员的报价了。像我的话,之前那一版合同报价已经比较优厚,我想了很久也不明白李贺重签合同的原因……誉非,你觉得呢?” 霍誉非意识到这是小兔子在认真和他商量问题。 但是这个问题好像有点不好回答? 霍誉非弯弯嘴角:“我的宝贝这么厉害,肯定是怕你跑掉啦,新合约里是不是多了一些详细的条款,避免你中途退出之类的?” 顾骋点了点头,好像真的是这样? 霍誉非趁机摸摸他脑袋,大言不惭的道:“放心,他们很有钱的。” 不久之后,大约是李贺终于找齐了演员,电影正式开拍。刚好就在同一天,霍誉非离开了b市,飞往英国。 霍启东所谓的“家族不会给你任何支持”这句话,不是一个温和的通知或者委婉的说明。 就在霍誉非离开雪梨的第二天白天,就接到了自己在英国方面的家族经理人和顾问,很抱歉的告知他,从下个月一号开始,他们将不能继续为他提供服务。同一时间,他在英国的私人助理,也打电话向他说明他所有依托家族基金结算的支出都将被停掉。 如果说一点点惊讶都没有,那肯定是不可能的,霍誉非也没有想到,霍启东在所谓的“停止支持”上这样的事无巨细和雷厉风行。好像是……一定要让他认清楚现实似的。 那时他正在和李泽接触阿比让的新项目,没有太多精力放在这些琐碎小事上,随意应对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但是他知道这些事情都要解决清楚。 霍氏家族和宋女士这边不同,家族的继承人从一出生起就受到大量的资源倾斜,即使是宋誉莱这样名义上拥有继承资格,也一样能够受到家族的偏爱。 身为霍启东幼子的霍誉非也一样。 即使他在这之前都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在英国名下有多少的房屋土地等等资产。 他亲自赶到英国。 才真正了解到自己名下挂有多少东西,霍誉非不但要为这些不动产缴纳高昂的苛捐杂税、维修养护费用,还要承担大笔人员薪水。 这些人里,除了农场主、管家、园艺师、厨师、司机、裁缝、汽车保养员、家庭医生、礼仪老师、会计、家政助理等等外……竟然还有两匹纯血马? 然后私人助理向他报出一个每年需要他支付的数字。 霍誉非忽然感觉这些都是霍启东的圈套。 他想了想,当即就拨通了霍启东的电话,跟他确认了一下英国这边整理出来的清单。 “爸爸,我跟你确认一下,英国这边的所有资产都是完全属于我个人的名下吗?” 霍启东放松靠在了沙发上,肯定道:“没有错。” “全部?所有?完全属于我?” “当然了,誉非,这些都是你当初来到英国时,家族为你准备的。你知道和英国人打交道的规矩。” 确实如此。如果没有一个体面的身份,你将很难被那些老派的英国人放在眼里。而所谓“体面”的身份,就免不了需要一些东西来打点和装饰。 当然了,那些老派的英国家族所拥有的财富甚至未必有许多华人富豪名下的十分之一。但他们的生活方式却是大部分华人无法想象的。甚至有很多人争相高价聘请英国礼仪老师,掌握那些言谈举止的细腻规则,作为某些场合的入场券。 毕竟所谓的维持“体面”是非常昂贵的。而对英国的上流世界而言,即使成本再怎么昂贵,他们也绝对不会变卖自己名下的任何不动产和古董。 这会被传为天大的笑话。 霍誉非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假装思考了几秒,就在电话里惆怅道:“爸爸,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这些的费用我目前实在无法承担。” 霍启东的嘴角都勾起来了。 然后马上,就听见自己的小儿子在电话里用一种非常遗憾、非常惋惜的声音说:“看来我只能把这些全部卖掉,从而避免超出我能力范围的开支,还能多一笔钱以便来做投资?” 霍启东隐约觉得他已经看到自己的面子被踩在地上时的样子。 第78章 劳燕分飞 顾骋对于现在做的工作没有特别紧张。他通过人生的前二十年,稍稍掌握了一些这个世界的规则,比如,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做不到的,把做不到的事情变成做得到,第一步就是放手去做。 很显然,他现在需要钱,并且是一大笔钱,而老天又把这样一个赚钱的机会送到了他面前,那么他有什么理由不抓住呢? 电影开机仪式被选在了雍和宫附近的一块空地上——一个打算拆迁的家属院,院子用一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和外面的马路隔绝开,倒是挺开敞也挺安静。 按照李贺的说法,他们既然要拍和尚,就不必找什么洞天福地了,在雍和宫旁边就大大吉利。其实他一开始是想要在雍和宫举行开机仪式的,但据说是“和尚们说什么都不同意”,只好退而求其次。但据说他们的主要几个场景还是会在雍和宫内殿拍,不知道李贺走了怎样的门路。 虽然开机仪式的场地比较简陋,但是该准备的也都准备了。所有的仪器都用红布包着,非常喜气,中央搭设了香案,主要的演员都已经到场,不过还没有上妆。李贺的意思,是他们又不准备上映,不需要做宣传,定妆照这些能省就省,也是给大家减少麻烦。 顾骋没什么意见。 这个电影里面,顾骋只能说是主角之一。除了他之外,好像其他参演的演员都很有名气,有的甚至连他都听过名字,但是还不能把名字和人对在一起。所以他从头到尾只是坐在场边的休息椅上低头看剧本,剧本已经背的非常熟了,但至于要怎么演,他一点概念都没有。李贺倒是非常有信心,无所谓的说,这都是小问题,到时候导演都能解决。 想到这里,正在看剧本的顾骋不由得抬头看了眼导演。 第106节 导演姓赵,单名一个猛字,却一个瘦瘦小小的年轻男人,远远坐在对面的那堆仪器旁边,非常沉默寡言。 顾骋越来越觉得这个剧组……不是那么靠谱了。 所以他要怎么演呢? 顾骋的目光落在手中那一沓装订在一起,因为这段时间反复翻阅已经显现出磨损痕迹的剧本。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或者说这个画面一直都保留在他的脑海深处,从第一次烙印上去开始就从来都没有消散过。 那是黑暗之中散发着荧光的舞台。 华丽的男音从天而降。 头戴橄榄枝、手握权杖、面上覆以羽毛和宝石制成面具的“大祭司”从黑暗最深处出现。 时而欢欣鼓舞,时而痛苦万分,时而迸发出无尽力量,时而静默宛如死亡。 时而身处富丽堂皇的宫殿,时而徘徊在白骨累累的河岸。 他在黑夜中死去,又从黑夜中醒来。他穿上祭祀的长袍,带领古老王国的铁甲武士四处征战,他举行宏大的祭祀,却爱上了本应该奉献给神灵的祭品(至少顾骋是这么理解的)。他扔下权杖,戴上王冠,一手碾碎亲自扶持起来的神权。 命运,你的一半是巧合,一半是居心叵测。 而被他救下的心爱之人,却为了救他而献出了生命。 然后呢? 他心爱的王子,从黑暗之中涉水而来。 金灿灿的长袍缓缓铺开在月光之下亮晶晶的水面,水面上星星点点的光随着他的动作聚合又分散,在水波之上飘飘荡荡、渐行渐远。 向他伸出了自己涂抹着金粉的手指。 指甲圆润,骨节分明,优雅同时蕴含力量。 顾骋不知不觉开口:“你是我的生命之水、你是我的黑夜之光、你是我全部的财富、你是这个世界的宝藏。我为你献上我的忠诚、我的执着、我的生命、我全部的感情。全部、全部的感情,包括我的爱情。” 然后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顾骋立刻站了起来。 曾双桥自己反倒吓了一大跳。他是李贺同学,也是现场制片兼执行副导演,远远看见顾骋一个人坐在这里念念有词,就过来跟他说几句话。 毕竟全场里面身价最贵的就是眼前这位了。 他是知道那位特别大手笔的投资商,要求只有一个,就是给这位主演增加片酬。 还不是增加一点半点。 在圈子里也混过一段时间的曾双桥一眼就看出了这其中的门门道道,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眼前俊美温和的青年,不用说,那个什么投资商肯定是看上人家了。 但是吧……曾双桥的目光从顾骋锋锐的五官上一掠而过,看人他还是会的,这个……听说还是大学生?显然不是那种圈子里明码标价的。那个大老板可能是别的法子都用过,拿不下了,才曲线救国。先想办法让对方承情,毕竟拿人手短嘛。 曾双桥心里默默的盘算,就听见对方向他打招呼。 “曾导。” 他立刻挥手道:“你叫我双桥吧。咱们场子里只有一个导就是赵导。” 顾骋就跟着改了称呼,客客气气叫了一声:“曾哥。” 曾双桥笑了两声:“别这么客气。” 又问顾骋:“你刚刚在念什么?剧本里没这些台词吧?哈哈,我怎么听见了情情爱爱的什么话。” 顾骋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就是我之前看的一个舞台剧,印象比较深,我是第一次拍电影,没有经验。就坐这想想有什么能不能借鉴的。” “哦,”曾双桥说,“这倒不是问题……有赵导在,这些你很快就能学会了。不过也悠着点。”他表情还是比较沉重的,“赵导脾气不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顾骋:? 等到第一场正式开拍的之后,他就彻彻底底明白曾双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导演……脾气不好?这句话简直太委婉了。 被劈头盖脸狂骂了一整天不带重样的顾骋慢慢腾腾回到家,打开门看到一片漆黑的时候,才意识到霍誉非已经去英国了。 几秒钟之后,走廊里的灯也灭掉了,顾骋这才打开客厅的灯,走了进去,反手关上门。 他放下包,换鞋,洗了一下手和脸,就掏出手机,给霍誉非打电话。 但是在拨出去的前一秒,他忽然想到时差问题,霍誉非那里应该还是午夜。顾骋有点小失望,不过他也有要做的事。 几天之后就是期末考试,他不但要准备考试,还要花大量时间来兼顾剧组这边。 确实要花费大量时间。他的台词很多,他没有经验,他什么都要学。 对于被骂这件事,顾骋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不是第一天走入社会,当初为了赚钱,顾骋做过形形色色的兼职,见过的事情还要少吗? 即使被大堂广众之下被劈头盖脸骂成这样,他也能够神色平静的在自己的剧本上被导演提出的问题一条条记录下来。 顾骋想的很清楚,他就是来赚钱的,而且他确实做的不够好。 即使从来没有想过要在演艺这条路上有什么长远的发展,而只是想捞一票就走的顾骋,也绝对不允许自己一直“做的不够好”。 所以回到家连晚饭都懒得吃的小兔子就打开了电视,取出之前找好的dvd,同时也打开剧本,一张张的看过去。 如果不会,那就去学。 对不对? 与此同时,被顾骋以为早已经睡下的霍誉非,其实也没有睡。 或者说他醒来的有点早。 现在才凌晨四点多一点,整个雾都都深陷于黑暗,只有他的桌子前亮着一盏灯,在黑乎乎的玻璃上照出一个伏案书写着什么的影子。 虽然给霍启东的电话里威胁说要“卖掉”这些资产,其实也只是吓唬对方一下。如果他真的这么做,那么霍氏家族可能以后都会沦为整个英国社交圈的笑话。 当然霍誉非不在乎。霍启东也未必在乎,但他也不能这么做。 他享受了家族长达二十年的荫蔽,不可能做出这样有损家族利益的事。 尤其还是有人会在乎的。 比如霍璋祚。 大概会吹胡子瞪眼睛,把刚好就呆在手边的霍启东好好教训一顿吧? 这才是霍启东真正担心的。 所以在霍誉非的争取之下,这些乱七八糟对他而言暂时没有什么用处的东西,还是得到了一个依托于家族基金之下的专项账户。但是霍启东也严明,这个账户里的每一笔支出都会从当天开始计算复利,三年之后他必须全部还清。 至于还不清是什么后果,霍启东没有说,估计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能够实实在在威胁到小儿子的话,只好暂时省略。 但是霍誉非却不会因此不放在心上。 他笑眯眯的在视频电话里点点头:“爸爸,我承诺会按期还清的。” 之后,他就开始忙于学业。 霍誉非给自己的时间是半年,他要在这半年之内修完一年的专业课程,同时还要兼顾自己和李泽在非洲的生意。哦,应该说主要精力是放在生意上,兼顾一下学业。另外就是他当初读书的时候在英国做的一点投资,现在都可以收线了。虽然是小打小闹,但怎么说来着?再少也是肉。 不知道是他动作太大,还是周简达耳朵太灵。 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他的事情,特意打电话过来,问他要不要帮忙。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很熟悉,关系也很好。 所以问话的方式就变成:“听说你终于被逐出家门了?” 霍誉非刚从阿比让飞回伦敦,非常疲惫,懒得详细解释,就问他:“有没有什么更加重要的内容?我刚刚才下飞机。” 周简达本来仰头躺在沙发床上,这时一惊,立刻坐了起来:“我就是随便一说……难道是真的?” 霍誉非不以为意:“也差不多了吧,虽然没有到逐出家门的地步……但是以后我的所有的投资行为都要自己负责。” 这句话里蕴含的意思非常的严重。 周简达这下真的惊讶了,表情也严肃起来:“难道是因为你交男朋友?伯母可能严厉一点,但是伯父一向非常开明啊。这个年纪爱玩一点也并没有什么吧?再说你一向是我们里最规矩的,不至于因为这样一件小事情就剥夺你的继承权吧?” 他马上就想到了那个和霍誉非一向不合的大哥霍誉守。 但是以霍家的情况,其实两兄弟也并不存在实质上的利益冲突。周简达一时半会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也不妨碍他替好朋友义愤填膺。 霍誉非并不知道周简达短短几秒里脑补了多少,不过他还是用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 他说:“因为我不是玩一玩,我是认真的。” 周简达没话说了。 认真是一回事,认真到这种地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虽然霍氏家族的继承人绝对不是一个轻松悠闲的工作。但手握巨大财富的掌控感才是真正引诱人的地方。 霍誉非真正想要的是哪一个?周简达也不知道。 所以他最后也只好说:“你开心就好。” “所以你现在呢?”周简达最后问,他想知道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够帮上忙的地方。 霍誉非说了句玩笑话:“现在就是一贫如洗,努力工作,白手起家。” 虽然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但也一下子点明了他真实处境。 以霍誉非前后身份的对比,说是“一贫如洗”其实也算不上惊讶。 尤其是周简达还知道他和李泽在非洲做的买卖风险有多大的时候。 李泽是为了一登龙门,而霍誉非呢? 周简达陡然都有点心酸了。 霍誉非倒没想到周简达这样的多愁善感,挂断电话之后直接就沾着枕头睡着。 而同一时间的b市,刚刚打开电影世界大门的顾骋,正站在导演身边,一边观察这些“明星”是怎么演戏的,一边记录下赵猛时不时给他的提醒。 表演的第一步,就是放得开。 这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挺难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面对镜头、面对导演演员还有其他所有人,高兴要笑得出来,难过要马上流下眼泪。顾骋却觉得还好,这些东西,他在第二场里面就做到了。当然做的不是多么好,但已经足以让屏幕后面的赵猛惊讶的抽了抽眉毛。 顾骋觉得最基础的层面,根本上考验的是一个心态问题,看你冷不冷静,能不能正确应对。 而他一向比其他人要冷静,就比其他人容易应对。那一天看到霍誉非在舞台上所受到的震动,无时无刻都在深深提醒他,关键在于把感情投入进去。于是他按照这几天在相似题材电影里总结汲取的经验,开始设想在这个剧本里他所演的角色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在努力,也在成长。 第107节 一切都挺好的。 只除了每一天回家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他们还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过。 尤其是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宿舍的同学早早收拾好行李,开始接二连三的离开的时候。 暑假是整一个年度最为漫长的假期,不少本市的学生甚至一走出考场就直接坐上了家里来接的车。 顾骋他们宿舍的其他人都已经回家了,刘赟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赶往火车站。他这几天都还一再邀请顾骋来自己家玩。 刘赟回家也没带什么东西,就一点换洗衣服和几本书。他从架子上取下几本书放进双肩包里,向顾骋抱怨:“反正我每次背回家的书从来都不看,我妈还非要我背几本回去。不过感觉你这学期看了不少书?” 顾骋正一本一本把从图书馆借的书整理出来,打算一次性还掉,这时开了个玩笑:“这不是生活所迫吗?” 刘赟却不小心想多了,他是班里为数不多知道顾骋真正情况的人,这时有点自知失言。 两三下把东西塞进包里,走过去从后面一勾顾骋的脖子:“暑假真的不肯来我家啊?” 顾骋也已经把书整理好,回头道:“暑假我还有事呢……再说我……还在这边。” “你什么?”刘赟没听清,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你处对象啦?” 对象?顾骋立刻点头。 刘赟笑嘻嘻拿东北话开了几句玩笑,就背着包下楼了。 这下子宿舍里空荡荡的,真的只剩下顾骋一个人。他先去换了书,回来收拾东西,又打扫了宿舍卫生,把公共用品都摆放好,才慢腾腾下楼,打算回家。 他心情不好,兴致不高。 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小兔子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见到自己心爱的向日葵了。 忍不住忧心忡忡,没有自己在身边,谁给他浇水松土捉虫呢? 这让他回家都不积极了。 尤其是他昨天发给对方的消息现在还没有回。 想到这里,在公交车上摇摇晃晃的顾骋有点艰难的掏出手机,打开收件箱又看了看,果然还是没有回。要不要他现在打一个电话过去? 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时间的顾骋,还是没抵挡住诱惑,拨通了手机。 他心里挺紧张的,那种每一分每一秒都期待对方接通、又有点害怕对方接通的感觉。 害怕? 大概是头一次分开这么久,有一点近乡情怯吧? 顾骋胡思乱想了一会,电话里开始响起忙音。 他挂断了电话,脸色就冷冷的。 尤其是这时还有人向他搭讪:“嗨,帅哥,能不能认识一下?” 顾骋:“不能。” 他第一次有这种莫名其妙焦虑同时又很烦心的感觉。 回到家放下包的动作都重重的,洗手的时候也冷着脸。 但是在放在外面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的时候,顿时湿着手跑出去接了起来:“誉非!” 霍誉非声音好像困困的,但依旧带着笑:“宝贝,在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话筒的原因,声音听起来有点小,顾骋马上把话筒更加用力的压在耳朵上,不想错过对方说的每一句话。 “刚到家。”他说,然后就问了下霍誉非在干什么,忙不忙之类。 不过这些问题都被绕开了。 霍誉非说:“宝贝想不想我?我今晚回家。” 小兔子耳朵顿时支棱了起来。 整个人都精神了。 “我等你。” “不要啦,很晚的。” 顾骋又重复了一遍:“我等你。” 霍誉非笑笑:“好吧。” 然而顾骋一直等到天亮都没有等到对方。 第二天清晨,霍誉非推开家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睡着的小兔子的时候。 不由得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的笑了。 悄悄走过去,想要把对方抱在床上。 却对上了顾骋忽然间睁开的眼睛。 第79章 “大开眼界” 他们四目相对了几秒钟,还是霍誉非首先开口:“去床上睡吧?” 顾骋又把眼睛闭上了。 这是还没睡醒? 霍誉非心里偷偷笑了一下,一手伸进他膝弯,想要把他抱起来,这一下动作太大,顾骋彻底清醒了。 立刻挣扎着站起来,特别字正腔圆的叫了一声:“宝贝。” 霍誉非睁大了眼睛,咦,小兔子好像终于放得开一点了? 他都能猜到,顾骋恐怕在心里叫了他成千上百次“宝贝”,才会真正叫出口一次。 趁他有点发呆的时候,就被顾骋摸了摸脑袋,然后是脸,最后是耳朵。 耳朵就不是用摸的,而是用揉了。 他低低的说:“回来啦?” 霍誉非点点头:“嗯,飞到一半遇到恶劣天气,中途备降,耽误了几个小时。我以为你都睡啦,就没打电话过来。” 顾骋目光和缓的看着他:“我说要等你的……我说的话,什么时候变过?” 霍誉非一怔,随即笑了:“宝贝,你真好。” 然后他抱了抱对方:“快去睡吧。你醒来了我请你吃大餐,好不好?” 顾骋其实不怎么想睡,但是撑了一晚上,上下眼皮已经不听话了,被霍誉非哄到了床上。但是他仍旧挣扎着不肯闭上眼睛,抱着被子目光追着霍誉非的身影在屋子里来回转。 霍誉非换了衣服洗澡出来,回了几个电话,几封邮件,回过头来一看,他的小兔子眼睛都熬红了,还硬是不肯睡呢。 霍誉非心里挺乐的。 本来他也挺累的,回来仍旧强撑着先处理工作,这时候看到顾骋这个样子,心里又好笑又有点抱歉。 他想,他许诺过永远不让他的小兔子伤心难过的,但是从他们在一起开始,他就做的不怎么好。 我还说,幸好你喜欢上的人是我,因为永远不会有人对你比我更加好了,现在看起来,我好像不够合格呢,这样可不行。 霍誉非隔着被子抱了抱顾骋:“你怎么不睡觉啊?是不是要听睡前小故事?宝贝,你已经长大了。” 顾骋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 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还不困,睡不着。” 霍誉非摸摸他的眼眶,不说话。 然后掀开被子也躺上了床,把红眼睛的小兔子搂进怀里:“我陪你睡,闭眼睛,乖。” 没几分钟,顾骋就睡着了,睡着之前还挣扎着想,他好像忘记问问他的小向日葵这次能在家里呆几天了。 可能因为老是惦记着这件事,顾骋没有睡几个小时就醒过来了,倒是霍誉非自己睡的特别香。不知道是不是小兔子皮毛松软抱起来太舒服,一闭上眼睛就不舍得睁开了。 顾骋从霍誉非怀里挣出来,重新抱住对方,亲亲额头,亲亲嘴巴,亲亲脖子……到这里就变成啃了。 不过顾忌到会不会把对方吵醒,他还是收敛了很多,没有真的把霍誉非衣服扒掉。 本来就是最为年轻气盛的年纪,心爱的人又在身边,让人没有什么别的想法简直是不可能的。顾骋不但想法很多,还很深入。他已经开始不满足现在亲热的方式了。 但是很明显的,霍誉非还没有和他更进一步的想法。 为什么呢? 顾骋锋锐的长眉微微蹙了蹙,很是烦恼的俯视着臂弯里对方熟睡的样子。 是因为没有经验?因为他还不能完全接受?还是因为他想法比较保守? 再或者,觉得我们彼此的感情没有到那一步? 顾骋都有一点烦恼了。 他觉得这些猜测通通都不成立。 还有就是看着对方熟睡时微微嘟起嘴唇毫无防备的样子,眉头不知不觉就松开了。 我的男朋友太可爱了要怎么办? 顾骋胡思乱想的躺了一会儿就爬了起来,身为一个计算机专业的大学生,第一个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打开了电脑。 他们从雪梨回来的时候,霍誉非特意带回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家里给顾骋玩,当然他肯定不是这么说的。而是和顾骋深入讨论了一下计算机和互联网领域未来发展以及一系列前瞻性的问题,并且透露自己未来计划在这个领域有所发展,希望能够得到宝贝的支持。 小兔子学习的热情就被熊熊点燃了! 也确实因为是学相关专业的,顾骋对于目前计算机的硬件软件熟悉程度确实要超过霍誉非很多。他手轻脚下床,打开电脑,在msn的搜索框里用五笔输入法输入一行字。一目十行的浏览一遍,然后,又打开自己做的一个爬虫软件,把几个关键词挨个打进去。 然后新世界的大门向他敞开了。 等到“大开眼界”的顾骋回过神来的时候,看一看时间,发现霍誉非还没有醒来,就打算去叫他起床。 然而坐到床边才发现,霍誉非脸色有些不正常的发红。 顾骋摸摸对方额头,温度也很烫。 第108节 他反复试了试,又掀开被子,解开几颗扣子,把手伸进去摸了摸霍誉非的脖子。顿时站起来,开始翻箱倒柜的找温度计。 幸好家里各种东西都准备的比较充足,顾骋用力甩了甩,拿在眼前一看,掀开被子给霍誉非夹在了胳膊里。 冰冰凉凉的感觉对于浑身发烫的人来说就特别明显,霍誉非下意识挣扎了两下,被顾骋隔着被子镇压了,还用力把对方两只胳膊搂得紧紧的,不许他乱动。 过了几分钟,拿出温度计一看,果然是发烧了。 霍誉非一向很少生病,一发烧起来就有点来势汹汹。 幸好被喂着吃了药,又被反复用热水擦四肢、脖颈,物理降温,几个小时之后,温度又很快降了下来。 顾骋松了口气,如果温度一直不降,他就不得不送对方去医院了。 到不是顾骋讳疾忌医,就是他对医院这个地方实在没有一丁点儿的好感。 想到这里的时候,小兔子下意识伸手按在了心脏的位置。 然后就听见有点哑、有点担心的声音:“怎么啦?觉得不舒服?” 霍誉非说着就想从床上爬起来,被顾骋非常轻松的用一只手压了回去。 霍誉非:“……我发烧了?” “你才意识到?”顾骋挺不高兴的反问了一句。 睡觉前还看起来好好的,睡一觉就发烧那么严重,这说明了什么? 过度劳累抵抗力减弱?不注意身体导致着凉? 总之都是没有照顾好自己。 霍誉非被凶巴巴的小兔子有点吓到了。 不由得很乖的把自己放平在床上,被两层鸭绒被严严实实盖到脖子下面。 “不要乱动。”顾骋俯身又把被子往霍誉非身边抱了抱,“我去给你倒点水,然后你再睡一会。” 不过被喂着喝完水的霍誉非却一点都睡不着了。 他们大眼对小眼瞪了一会儿,霍誉非眨眨眼,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顾骋:“睡!” 霍誉非故意可怜兮兮道:“睡不着。” 顾骋注视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长长的睫毛在深深眼窝里打下的阴影,注视着深邃的五官,注视着可怜兮兮翘起来的嘴角……不,他不能心软。 “努力睡!” 顾骋把手心覆盖到了霍誉非眼睛上,然后就感觉睫毛像是小刷子一样,在他手心来来回回扫了几下,终于乖乖合上了。 他也掀开外面那一层被子钻进去,隔着里面那一层,把他蔫下来的小向日葵抱进怀里。 “好好睡觉,我陪着你。” 十几分钟之后,顾骋的耳朵边传来霍誉非悄悄的、压的很低、小心翼翼试探的声音:“宝贝……你睡着了吗?” 顾骋想让他快点睡着,就装作睡着了,没有理他。 然后就听见霍誉非轻轻叹了口气。 小兔子竖起了耳朵。 “我还想带你吃大餐呢。”他的小向日葵声音特别低特别低的说,“好不容易能有一天时间回来,竟然因为生病浪费在床上。” 顾骋马上睁开了眼睛:“一天?” 霍誉非吓了一跳,随即点点头,无奈道:“按照计划明天早上就要离开家。” 顾骋不说话了。 他心里塞塞的,特别舍不得。 小兔子自己调节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把怀里的向日葵搂紧了一点:“睡吧,明天早上精精神神的去机场。” 霍誉非说:“不睡了,现在几点了,我们起床吃饭。” “饿了?”顾骋转头看看他,“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我们出去吃,我都订好位置了。”霍誉非说着要掀开被子,又被压了回去。 “下一次吧,今天我们再家吃。”顾骋自己从被子里钻出来,单膝跪在床上,俯身抱抱他,语气不容置疑,“好好睡,我去给你做好吃的。” 说完还想去亲亲对方,结果被躲开了。 “我生病呢。” 即使这个解释挺合情合理的,顾骋还是一点也不高兴,掰着他下巴过来狠狠亲了一大口。下床去做饭了。 乖乖躺在床上的霍誉非,等到卧室的门被合上之后,掀开被子下了床,在桌子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我生病了嘛!他想,偶尔因为生病把工作推后一两天,其实也可以理解,对不对? 他安排好工作,推迟了机票,又重新躺回床上,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家里东西准备的都比较充足,顾骋做了四菜一汤,因为照顾病人的缘故,都非常清淡。霍誉非被裹的严严实实放在了餐桌上。其实顾骋本来想弄一个小桌子让他坐在床上吃的,被霍誉非驳回了。 卧室因为向阳,密闭性也好,又有暖气和空调,就非常暖和。餐厅和起居室连在一起,又有通向厨房和卫生间的门,几乎四面透风,温度就低很多,顾骋害怕他着凉。 裹得跟熊一样的霍誉非艰难的伸出筷子夹菜:“没事啦,要透透气才好。卧室里太暖和了,我躺着浑身都是汗。” “那是因为你生病了发的虚汗。”顾骋说着把他想夹的菜帮着夹进碗里,然后又把几个盘子统一往霍誉非的方向推了推。 “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他问。 霍誉非最近确实很累。应该说他从出生起,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霍誉守因为宋女士独特培养理念的缘故,才过着完全不像是庞大家族继承人的生活。而霍誉非本身完全没有这样的必要。 无论是选择继续担任家族继承人,还是在父辈支持之下开创自己的事业,都不会有机会让自己每天睡眠时间不足四个小时。哪怕是,如果他肯不那么着急,肯缓一缓,也或许不需要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但是真的能够慢一点吗? 霍誉非一开始就在心里否定了这个可能。 对他而言,最宝贵的财富就是时间、现在的时间。 现在是零三年,美军正在战场上和伊拉克胶持,这是进入石油世界最好的时机,但也是最差的时机。因为没有钱、或者说没有足够的钱。 同样,这也是私人股本初露峥嵘的时间。 金额创下历史新高的大宗收购案接二连三,虎视眈眈的收购集团开始瞄准越来越大的目标。对房地产的错误估值导致了短短四年之后的房价泡沫和抵押证券泡沫,次贷危机开始席卷全球。无数国家和地区受到波及,港岛地产业因此一蹶不振,内陆股市也因此急转直下。在未来几年,世界经济都因此愁云惨淡。但“危局”的另外一面就是机遇。无数人美梦破灭,一夜之间倾家荡产,也无数人化身时代的弄潮儿,盆满钵赚。 许许多多原本模糊不清的东西,在他一次次回忆中变得渐渐清楚明晰。 甚至清楚的有些过分,好像是当初无意之间瞄到的几句新闻,本来就应该从此深深烙印在脑海。 rbs(苏格兰皇家银行)联手富通和桑坦德银行,向荷兰银行发起的710亿欧元敌意收购,开启了金融风暴的序章。欧元、英镑、华币,对美元汇率起起落落,走势波澜壮阔,一连串泡沫相继破灭,第四大投资银行雷曼兄弟公司陷入严重财务危机并宣布申请破产保护,华盛顿互惠公司被fdic查封,美股急剧下挫,道琼斯指数暴跌,随之而来的是冰岛破产、意大利政府危机……无数令人为之疯狂的事在这个世界接二连三发生,如果你在很早之前就隐约预料到了这一切……你会怎么做? 霍誉非夹着筷子的动作忽然停了停。 如果现在就预料到这一切,他应该做什么? 这个世界上不止有一双能够贯穿层层迷障的智慧之眼,即使现在才只是零三年,对于那些敏锐的金融大鳄而言,难道真的没有人嗅到危险到来的信号吗?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什么。 在雪梨看到的种种异样被他联系在一起。 如果说……这双眼睛的主人是……霍璋祚呢? “誉非!” 从走神中惊醒过来的霍誉非,无辜的眨眨眼:“宝贝?” 打不得……骂也舍不得。 顾骋拿他没辙了。 把他手里已经凉掉的米饭倒进自己碗里,重新去锅里盛了一碗热腾腾的放在霍誉非手里:“好好吃饭!” 霍誉非叹口气:“没胃口。” 他偷偷抬头看顾骋:“不是说你做的不好吃啦,我就是很想吃定了位子那一家。” 然后就等着顾骋说话,从而找机会说明天去吃,告诉他自己把离开的时间推迟了。 没想到顾骋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一点也不温柔的道:“生病呢,别想了,我不会宠着你的。” 霍誉非就假装惆怅的放下碗,其实真正的原因还是他真的已经让顾骋给喂饱了。 顾骋不理他了,低头默默把碗里饭吃完,然后就赶他上床。 霍誉非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呢,结果平权运动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他以为顾骋没一会也会上床来陪他,没想到听到了换鞋和拿钥匙的声音。 难不成这就离家出走了? 霍誉非鞋子都没穿就跳下床,几乎是扑上去就后面搂住对方的腰。 “宝贝你要干什么去。” 顾骋的回答风马牛不相及:“把鞋子穿上。” 霍誉非:…… 然后就被圈着腰抱到了沙发上:“乖乖看家,去给你买吃的。” 霍誉非眨了眨眼,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第80章 爱不释手 所谓的“我不会宠着你”就是听到你说想要吃什么,马上就买回来吗? 霍誉非毫无缘由的就想到了对方曾经交过的“女朋友”,心里酸溜溜的想,果然还是应该把对方绑在自己身边,不然就亏大了。 顾骋都已经把钥匙装进口袋里了,又被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的霍誉非给拉住了。 “我已经吃饱了。” 顾骋摸摸口袋里冰冰凉凉的钥匙,低头看他:“真的吃饱了?” 第109节 “其实还有点撑。”霍誉非摸摸鼻子,嘴角弯弯的,“我们坐着说说话?” 顾骋同意了,把钥匙放回门口的柜子上:“我们去床上。” “客厅好吗?我们可以一起看看电视。” “客厅太冷了。”他说着脱掉外套,捉着霍誉非两只手把他拉了起来。 霍誉非和他闹着玩,站起来几秒之后又一用力,拉着他重新坐了下去。 顾骋严肃的指控:“你不听话!” 霍誉非一脸无辜,同时悄摸摸把两只脚收到了沙发上。 顾骋:…… 突然出其不意捉住霍誉非的小腿挠他脚心。 霍誉非笑得喘不过气,挣扎的动作太大,直接翻倒在地上,顾骋想要去拉他,反而被他也拽了下来,两个人在地毯上打滚儿,把桌子和沙发都挤到了一边。 还是顾骋惦记着不能着凉,从地上爬起来,向霍誉非伸出手,同时说:“不玩了啊,我们去床上睡觉。” 霍誉非原地滚远了一圈:“不回卧室,我要看电视。” 顾骋收回手开始挽袖子。 霍誉非眨眨眼,作势要溜,被顾骋从后面抱住了,并且还按在自己腿上,用力打了一下屁股。手掌拍在厚厚的加绒睡衣上没有太大声响,霍誉非愣住几秒之后,整张脸包括耳朵全部都红了,手脚并用的想要爬起来。 又被拉了回去。 顾骋占据着姿势的优势,把对方牢牢压在自己腿上。 他发现了一个教育不听话的小朋友的办法。 又兴奋又紧张,掌心里那种残留不去的绵软弹性的触感,让他控制不住,又用力的拍了好几下,还假装一本正经问他:“听不听话?听不听话?” 霍誉非眼睛都瞪圆了。 结果发现打在他屁股上的那只手动作忽然变成了揉,揉着揉着还揉进了睡裤里面。 霍誉非猛然翻了个身,仰头看顾骋:“别闹。” 顾骋从善如流的“嗯”了声,那只手从裤子里抽了出来,又伸进了他的睡衣里面。 厚厚的加绒睡衣包裹着精致紧实的腰腹线条,从人鱼线到腹肌都漂亮的不可思议。顾骋忍不住一边摸一边掀开看了好几下,嫉妒的眼睛都发红了。 霍誉非被他摸的挺痒,就隔着衣服捉住那只捣乱的爪子:“乖,别闹。” 红眼睛的小兔子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几秒,目光就重新落回在因为抻起衣服而露出的凹陷肚脐上,想要低头亲一亲、舔一舔,在里面倒满香甜的酒液,然后吮吸殆尽。还有饱满结实又充满弹性的臀肉,微微用力在手心中反映出清晰的轮廓和线条,加大力道就能把十根手指深深包陷进去,爱不释手。 “不闹。”顾骋深深呼吸了一下,被按住的爪子挣扎着往上移动了一下,“我就想亲亲你……然后……” 他低低的问:“我们做点别的好不好?” 霍誉非没说话,表情有那么点无辜。 顾骋自己也回神了,闭着眼睛用力呼吸了几下,默默把爪子收了回来:“抱歉,你还生病呢。” 他给霍誉非把衣服收拾整齐,捉住对方的手,打算把对方从地毯上拉起来,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看着对方的眼睛,确认:“等你病好了……可以吗?比如你下次回来的时候?” 对方那种认真的态度,让霍誉非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像没办法继续回避下去了。 但是他应该怎么样回答? 至少不能现在这个姿势,太弱势了。 霍誉非握住顾骋的手,用力让自己站起来,嘴角天然带笑:“宝贝,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嘛?难道我做的不够好,让你不满意吗?” 顾骋下意识就要否定,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是在偷换概念! 他紧紧盯着对方:“所以你不愿意,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霍誉非眼睛眨了一下、然后又眨了一下:“我很爱你的,宝贝。” 顾骋锋锐的眉宇软化了一秒,但立刻就继续保持严肃:“所以你都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 霍誉非微微叹了口气,这一下脸上流露出的为难的样子绝对不是装出来的了。 我确实喜欢他,很喜欢他。 但是……霍誉非目光飘忽了一下,还是做不到。 即使他已经很清楚的,把顾骋和顾承岳分成了两个人,却仍旧没法说服自己……和对方真正进行到最后一步。 以彼此的性格,没有谁会甘居人下。所以先不考虑这种可能性有多少,就算对方真的心甘情愿躺下来,霍誉非恐怕也没办法接受顾骋被人上。 哪怕那个人是他。 霍誉非都想笑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不知不觉走到这个死胡同里的。 然后他就真的笑了,拉起顾骋的手:“宝贝,我们这样不好吗——阿嚏!” 霍誉非连忙松开爪子后退了一步。 顾骋找来纸巾给他,快快的把他赶到了床上,也没有追究之前的话题了。 但是很明显,他心情低落了下来。 躺在床上的时候,霍誉非转过身,还想和对方说说话呢。 就被顾骋一句“明天还要赶飞机呢,早点休息。”给堵了回来。 他的小兔子生气了。 霍誉非目光落在对方转过身背对着他的后背上,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顾骋头一次生他的气。 霍誉非也睡不着了。 过了一会,悄摸摸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想要从后面偷偷把他的兔子抱回怀里。 结果他手一搭上去,马上就被要求拿下去。 霍誉非才不会那么听话,不但没有拿下去,反而用力搂紧了。 顾骋见他不听话,干脆转过身,面对面把他胳膊取下来,放进被子里:“你好好睡觉好不好?” 霍誉非眼睛都委屈的瞪圆了。 看得顾骋都觉得是自己在欺负人了。 不由得一阵气闷,就知道装可怜! 他生气的捏了捏霍誉非的脸,然后把被子给他盖严实,自己又把身体转了个过。 然后那只爪子再一次从后面搂了上来。 顾骋忽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霍誉非这下心里真的有点不安,虽然按照他的理解,顾骋喜欢一个人绝对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随便给对方发脾气……但万一对顾骋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小事呢? 这让霍誉非不得不郑重起来。 “宝贝,”他声音还有点哑,“我们不要那么着急好吗?你可以理解为我还没有完全调整好心态,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顾骋背对着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又重新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这一次主动把霍誉非连带着被子搂住了:“别说话,睡觉。” 霍誉非不说话了。 第二天一早,他的感冒发烧就已经好的差不多,阳光从窗户外面洒落在两个人的脸上、脖子上,把皮肤烘烤的暖洋洋的,就导致一向早睡早起的顾骋都没有听见闹钟,在枕头里赖了好一会才睁开眼。 霍誉非醒来比较早,就近距离等着小兔子自个醒。 顾骋睁开眼的时候就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面躲了躲,视线在房间里梭巡了一圈,从床头柜上拿起闹钟,立刻就清醒了:“誉非,九点了,你的飞机是几点来着?” 霍誉非这才想起还没给对方说自己给自己放假的事。 他嘴角就弯了起来,放松身体躺平在床上:“我不想回去了。” 这么理所当然的语气,顾骋一时之间没有分辨出对方是不是在撒娇。因为涉及正事,霍誉非一向不会随便开玩笑。 这让他有点迟疑。 理智上,他应该立刻把霍誉非叫起来,送对方去机场,但是情感上,他其实特别希望对方真的就不要回去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那么,在家里多呆一天也好啊。 这种内心里天人交战的小心思,就特别直白的反应在了脸上。 霍誉非忍了又忍,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后天才走的,宝贝。” 小兔子瞄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我知道了。” 非常淡定的走进盥洗室。 一对上镜子,就发现自己眼睛亮的要发光。 但是今天和明天两天的时间又有多久呢,简直眨眨眼睛就不见了。 顾骋送霍誉非去机场的时候,还坚持觉得一定中间有时间被偷走了,要不然怎么能过的这么快呢? 这时候才凌晨五点,机场里已经人来人往了,霍誉非突然站住,不让他继续送下去了。 “我进去就直接登机了,你也快点回去吧,今天是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做?” 顾骋点点头:“你走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他又补充了一句:“看不到你了我就走。” 霍誉非松开登机箱,张开胳膊:“拥抱一下?” 顾骋默默地抱了抱他。 忍不住亲了亲霍誉非的鬓角:“保重。” 霍誉非低低的“嗯”了一声。 然后他们分开。 顾骋站在原地注视着霍誉非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然后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关注着航班信息屏上,霍誉非乘坐的那一趟航班从登机变成起飞。 就像是霍誉非说的那样,他也有自己的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 顾骋学到了一件事。 第110节 就算是,最亲密、最喜欢的人,也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 他有点空落落的转过身。 霍誉非和他不一样,有家人、朋友,有不同于一般人的身家背景、有正在开创的事业。 被喜欢的人拒绝进一步亲密仍旧让他如鲠在喉。 顾骋一边赶往拍摄场地,一边在心里问自己,他呢?他有什么? 在喜欢一个人之前,首先要成为自己。 在这之后,顾骋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了手头的工作上。 拍电影很有意思,从他第一眼看到霍誉非出现在舞台上的时候,心里就有这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但是赚钱则更有意思。 他需要这一笔片酬作为第一笔投资的启动资金。霍誉非曾经对他说过,所有的投资都只在规模化之后才真正开始摄取利润。 第一笔的启动金数额越大,后推力才越大,那个从量到质转变的节点,才能尽快到来。 如果不快一点加快脚步,他什么时候才能追赶上对方呢? 这就导致,一个月之后,终于给自己抽出时间飞回国的霍誉非,想给对方一个惊喜的时候,才发现顾骋不在家。 剧组飞去外地取景,本来可以第二天之后再赶去的顾骋为了多学点东西,提前一天离开了家。 霍誉非的时间不是那么多,不可能再追到外地去。 他们在电话里互相失落的给对方顺顺毛。 然后蔫了吧唧的小向日葵卷卷被子在床上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就飞回了英国。 随着两个人越来越忙,他们见面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霍誉非有时间的时候,顾骋很忙,顾骋稍微闲一点儿了,霍誉非又开始连轴转。 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没办法特意停下来等彼此。 但是这样不行。 趴在桌子上不小心睡着,然后突然惊醒过来的霍誉非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差一点忘记,他拼命的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刚好的是大规模的罢工游行导致本来应该进行的考试被推后了整整一周,因为这个原因调整工作事务,辛苦从南非赶回的霍誉非一点都不开心。 不过马上的,他就开心起来。 李泽因为家族事务,要在b市举行持续三天的私人聚会,霍誉非既然已经推掉了工作上的事,不如回国放松几天,顺便为他捧场。 霍誉非深表荣幸的答应了。 然后转头就笑眯眯的掏出电话。 第81章 私人聚会 连续三个月的拍摄时间对资金充足的剧组来说,已经非常充裕,而且他们的剧本和镜头设计都不复杂,等到八月底剧组赶回b市的时候,顾骋就剩下最后两场戏了。 从一开始一无所知到真的将一个角色拍下来,顾骋觉得自己改变很大,也感觉很不可思议。 虽然他扮演的角色名义上是主角,但是在他们这部小电影里,主角绝对没有那么值钱。可能因为不上映的缘故,参演的那些明星基本都是友情客串,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主演,主要是想卖导演和投资人一个面子。顾骋事后也专门了解了一下导演和其他参演人员,但并没有什么太特殊的感觉,更不会有普通人见到明星演员的兴奋感。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如何把这个角色演好上面。因此虽然自己只有最后两场戏,他还是全程跟随剧组,希望能多学一点经验。 还有导演赵猛,骂人是真的劈头盖脸毫不留情,但也真的能因此学到东西。并且效率特别高。当然了,前提是你心态要好。几乎每场戏都有人被骂哭。 霍誉非确认顾骋已经回到b市,跟他打电话,问他想不想自己,说自己最近要回国几天。 顾骋很高兴,这时刚好下一场开拍,他就走远了一点,转头看了看身后,问霍誉非:“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霍誉非说,“你的戏份是不是已经差不多了?陪我参加一个聚会?” “我去接你吧。”顾骋手里举着电话,他背脊挺直,因为天气太热,又没有他的戏,因此只穿了一件非常宽松的薄衬衫,袖子挽起来,扣子扣的松松的,收进牛仔裤里面。牛仔裤也挽起来几圈,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脚腕,看起来非常清爽。这时候就一边讲电话,一边用脚跟在地上碾着什么,“提前告诉我航班、时间,我好请假。” 他没有正面回答要不要去参加什么聚会,他们的敏锐如出一辙,霍誉非马上察觉到了,声音低低问:“没有时间吗?” 倒也不完全是没有。 他当然很想念霍誉非,想念他的小向日葵,但是并不想参加所谓的“聚会”,当然他也舍不得和对方难得见面的时间,因此还没有下定决心。 好像是抓住了他这么点犹豫不决的小心思,霍誉非在电话里说:“其实不能算是假期,李泽在b市办聚会,请我帮忙。聚会大概两三天,之后立刻要回英国,然后再飞南非,可能要呆一两个月……” 顾骋没什么迟疑了:“有时间,我陪你去。” 顾骋挂断电话,重新走回到场边,本来他是站在赵猛身后的,这时候看到曾双桥在和赵猛说话,就没有凑上去。没想到曾双桥突然抬头,对他招招手,做口型让他过来。 顾骋走近,跟曾双桥、赵猛,还有另外坐的远一点的副导演打过招呼,曾双桥拍拍他肩膀,问他最近拍戏感觉怎么样? 好像因为顾骋在剧组里年纪比较小,曾双桥总是对他关注多一点,李贺偶尔来片场,也会问问他的情况。开始的时候顾骋比较有压力,担心是不是自己影响了剧组的进度,因为他全部是从头学起,没有哪一场戏是不被导演骂的。为此还特意和李贺道歉,没想到李贺反而很惊讶,反问道:“怎么?老赵不是说你挺有灵气吗?” 顾骋:? 看他一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样子,李贺就笑了,夹着烟的手指摆了摆:“好好拍戏吧,要是你真的不行,再多少赞助我也不会留你的……” 赞助?顾骋正要开口问什么赞助。 李贺神秘的笑笑,马上转移了话题。 李泽的这个聚会是纯粹私人性质,地点选在北戴河附近,那里有一片度假别墅群,出门几百米就是沙滩和礁石,水面清澈浅碧,倒影蓝天白云,非常好看,并且附近还有特别完善的水上娱乐项目,十几米高的冲水滑梯、游艇、热气球、直升机、露天浴场,适合休闲。 这样的私人聚会,一般面向的都是比较亲密的家人、朋友,或者招待一些有着长期深入合作关系的伙伴,介绍两位、或者两位以上,都和主人关系亲密的朋友合作认识。 时间至少两天以上,第一天纯粹放松游玩,白天是各种集体娱乐项目,方便不太熟悉的朋友尽快熟悉,当晚会有篝火晚会或者自助烧烤,又或者半正式露天酒会,这些取决于客人的年龄身份乃至喜好。直到第二天下午甚至第三天,才会开始洽谈商务合作。虽然这一次的聚会纯粹是家族背景,并不涉及李泽自己的事业发展,但身为李允的儿子,他有义务做好这件事。霍誉非的身份相当于搭档,主要是在他无暇分身的时候作为半个主人帮忙招待客人,使所有人宾至如归。 按照惯例,这样的聚会被邀请者在到场之前都不会从任何途径得知主人的邀请名单。一方面是为了恰当的协调各方关系,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应对来宾名单随时可能发生的变动。 即使霍誉非和李泽之间紧密的关系,他也没有提前得知今天会有谁到场。 所以在看到那个特别熟悉的背影的时候,霍誉非挺惊讶,转头向李泽确定:“霍玉博?” 李泽点头:“你表哥和我大哥关系不错,要不要现在去打个招呼?” 霍誉非有点无聊的耸耸肩,表示自己不感兴趣,但嘴上说:“没问题啊,如果他现在方便的话。” 李泽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刚好这时有位女士去和霍玉博讲话,李泽就顺水推舟的笑笑:“看来现在是不太方便,过一会吧。我得去接一个人,白天也没有什么安排,如果你……?” 说着拍了拍霍誉非的肩膀,意思不言而喻。 李泽知道顾骋也在。 现在人还没有来齐,大家都有各自的时间安排,也没有规定一定要在某个固定的时间赶到,有的人来的早,有的人晚一点,来了之后就先去自己的别墅休息,或者参加周围的娱乐项目,看各自选择。但因为这种聚会规模比较小,一般都是集体行动。 霍誉非没有理会这些,他本来也就是想带顾骋出来玩而不会要他去社交,因此他们赶到之后,他就问了顾骋的意见,放他在卧室里休息,自己出来问问李泽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李泽也没有客气,拉着他见了一圈儿的人,这时候才终于肯放人。 这时候天气已经很热了,即使是海边也一样,霍誉非一回到别墅,在客厅就开始脱衣服,先进浴室冲了个澡才出来。 他在房子里转了一圈,上楼推开卧室的门,顾骋正坐在床上看电影。 “你忙完了?” 霍誉非湿漉漉的坐过去,把下巴搭在对方肩膀上。 他看出顾骋性质不是很高,不禁抱了抱他:“是不是有点儿无聊?我们出去游泳吧?我教你游泳怎么样?” 顾骋伸手揽住霍誉非,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着舒服一点,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游?” 霍誉非一呆,不过他反应也很快:“所以你会游?” 顾骋:…… 最终还是诚实的摇摇头:“不会。” 霍誉非笑了:“所以我教你喽?” 他马上捉着顾骋的手站起来:“怎么样?现在就去还是先吃点东西?” “我不太想出去。”顾骋又把他拉了回来,“我们在房子里呆一会好不好?” 这个当然没有问题啦。 但霍誉非希望对方能更开心一点,而且总是呆在室内,不喜欢运动也不是一个好习惯。 霍誉非的兴趣爱好和曾经的顾承岳已经相去甚远,毕竟顾承岳有着严重的心脏问题,但是顾骋现在没有啊。虽然不能像是正常人一样剧烈运动,一般的娱乐却没什么问题。 这一点让霍誉非挺满意的。这样健健康康的顾骋,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心爱的宝贝,总想逢人就炫耀一把。他觉得顾骋不太喜欢玩也是小时候没有什么玩的机会,就特别想带对方把这些都补上,想让对方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事。 顾骋被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无声无息注视了一会儿就顶不住了。 妥协道:“不然还是出去吧?” 霍誉非立刻站起来换衣服。 顾骋看看他心爱的小向日葵,不由得笑了笑,有点小无奈。 等对方两三下穿好了短袖、短裤,趁他转身之前,从背后抱了抱他,亲了亲他的脖子,才松开。 霍誉非摸摸他的脸,然后又捏了捏耳朵:“怎么了?” “没事儿,我们走吧?” 霍誉非看了看他,好像是想看清楚他偷偷藏起来的小心事一样。 他们出来之后,沙滩上已经有很多人了,虽然这是李泽举办的聚会,但事实上有一半的人霍誉非都知道名字。至于脸熟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他之前一直刻意回避,直到回国之后才开始正式进入社交圈,之后和李泽合作投资,渐渐开始认识一些人。尽管如此,华人圈子本来就那么大,即使没有正式见过面,互相听过彼此的名字的可能性也在八九成。 作为李泽的搭档,霍誉非首先还是出于礼貌和遇到的人打了招呼,互相介绍了一下,介绍顾骋的时候就简单的说“我的一个同学”,没有特意强调“好朋友”。他本来也不需要这些人了解到顾骋的重要性。大家随便说几句最近众所周知的趣事,然后就各自分开玩自己的。 霍誉非兴致勃勃带着顾骋开着游艇在海面上兜了一圈,手把手教他,玩过一会之后,又说去坐热气球或者游泳。回到沙滩上休息,刚好有人过来打招呼,是霍誉非在澳洲的高中同学,就特意走到一边多说了一会话。 顾骋刚刚坐下来喝了一口冰水。 一个人走近,向他自我介绍:“你好,请问是顾骋吧?我是霍玉博,誉非的堂哥。” 第82章 露出马脚 如果说霍誉守和霍誉非还有几分相像,霍玉博就完全不像是一家人了,他穿着朴素、平平无奇,个子不算太高,容貌相比于两个堂弟也要逊色不少,但身上那种彬彬有礼的气质却如出一辙。 第111节 也或许正是因为少了这些过分引人注目的外在条件,和霍誉非霍誉守相比,霍玉博就显得更加容易使人亲近。 就像是现在,他主动过来和顾骋打过招呼,自然而然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问他什么时候到,有没有休息一下之类的问题,既不让人觉得生疏、也不会太过突兀。 顾骋不太明白对方特意来和他说话的意思。霍誉非偶尔也会和顾骋提起自己的家庭,很少会说到具体某个人,当然也提到过霍玉博这三个字,不过也只是一带而过。说自己有一个放弃家族继承,献身公益事业的堂哥。而对于霍玉博献身公益这件事,霍誉非也没有任何表态,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仅仅是说到这里,随口提了一句。 他们相处的时间越久,顾骋就越加清楚的意识到,他的小向日葵其实并不是表面上那样阳光灿烂的样子,相反,还可能有很多从来不愿意说出口的事。但就像是霍誉非没有拉着他一定要问清楚他当年在福利院是怎么长大的一样,顾骋也很体贴的不去探问这些。 他这时候非常肯定的想,这些都没有关系,有我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霍玉博表现的非常友好,寒暄之后,又随意的问起顾骋家庭、学校,有点家里长辈关心小辈的意思。不过霍玉博今年都已经三十五岁了,确实称得上长辈。 所以顾骋态度也挺礼貌,霍玉博说话的时候就认真听,但提到自己的事情,往往只用三言两语一带而过。 这样谨慎的态度被对方觉察到了。 霍玉博看看不远处和别人说话的霍誉非,笑笑:“别紧张,你们的事家里都知道了,我也知道。” 家里都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 顾骋端起水放在手里,等他进一步说话。 “不过还没有人敢告诉老爷子。这里面问题牵扯的有些大,不太好办……”霍玉博说着话锋一转,“誉非既然想要和你在一起,这些就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男人嘛,自己选择的事儿就要自己负责。誉非从小感兴趣的东西不多,刚刚看到你们在一起,他的注意力全都在你身上,我就想你们感情应该不错?” 顾骋肯定道:“是很不错。” 霍玉博哑然失笑,拍拍裤子上的沙子:“那挺好的,只要誉非搞得定老爷子。不过爷爷那一代人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有些我们觉得无所谓的事情他却非常较真。” 顾骋说:“可以理解。” 霍玉博看看他,笑道:“是吗?我倒是难以理解。” 他从冰桶里取了块冰,在木头桌子上随便画着圈:“小时候,老爷子带着我们几个读《资本论》,让我们挨个说自己的看法,哪些对哪些不对。但是呢,爷爷自己奉行的却是精英集权,所以从我父亲和誉非父亲,到下一代誉守、誉非、誉莱,也都信奉精英集权。我可能比较离经叛道吧,从八岁到现在,把《资本论》读了不下十遍。” 不大的冰块很快在手中化掉了,在桌子上留下一圈圈水渍。 霍玉博忽然问:“你怎么看?” 顾骋稍微思考了一下,说:“各自出发点不同吧。” 霍玉博微微一笑:“对的,爷爷主张精英集权,他有着很重的家族观念,同时也热心于慈善,至今为止,家族在慈善事业上投入已经超过了国内小型企业几十年产值……但这最大化攫取利益并不矛盾。他相信社会财富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科学合理,认可马太效应。这也是我放弃继承家族的原因,我主张主张共产民主。”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出神,停顿了几秒,才继续道:“当然了,这也只是基于我个人理想,并不是说共产主义一定能让世界上大多数人生活的比现在更好。我看到过生活在底层人民的生活,非常难以想象,受到了极大触动,不能不去思考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当然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老爷子虽然对小辈都很宠爱,这种宠爱却绝不是放任自流。你们最大的阻力,并非是性别而是身份。除了你本身的人品、能力之外,家族同样看重你的财富、地位,这会在极大程度上左右老爷子的态度。” 霍玉博把最后一点冰块丢在地上,抽出餐纸擦了擦手,看了看和李泽勾肩搭背讲话的霍誉非,抬了抬下巴:“你信不信,如果今天誉非的男友是李泽,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他把擦过手指的餐纸丢在一边,推开椅子站起来:“这种观念,我是挺难以理解的。” 顾骋轻轻抬眼,并没有说什么,的表情已经冷淡了下来,这让他五官显得格外锋锐。 他回答也挺平静的:“谢谢你来跟我说这些。” 霍玉博打量了一会:“你和誉非,有着完全不同的信息背景,我猜你们在很多问题上都会产生巨大分歧,建议你最好早一点和他谈一谈。” 霍誉非眼角余光正好看到霍玉博走开,对李泽低声说了几句,对另外几位朋友告歉道:“失陪一下。” 说完转身,一边放下杯子一边走到顾骋身后。 伸手蒙住他的眼睛:“宝贝,猜猜我是谁。” 顾骋把蒙在眼睛上的手掰了下来,一时没有松开。 “怎么啦?”霍誉非问他,“我刚好看到我堂哥走开,他特意来找你说话?” 顾骋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忽然用力把他的两只手拉进了自己怀里。 霍誉非被他拉着,姿势很别扭,干脆挨着顾骋坐下,追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顾骋瞅瞅他,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一句:“我想亲亲你。” 霍誉非:? 他瞅了一圈四周,玩笑道:“现在?这里?” 没想到顾骋很肯定的点点头。 霍誉非一怔,似乎想要问问什么,不过他仍旧先把问题都咽下去了,首先点点头:“可以啊。” 顾骋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没有动作,并且松开了霍誉非的手:“算了,不亲了。” 霍誉非眼睛立马就睁圆了:“为什么嫌弃我,宝贝?” 他马上把对方两只手搂进自己怀里,嘴角天然带笑:“要不然换我亲亲你?” 顾骋忽然抽出手,并且坐远了一点:“你还有正事要忙吗?” 霍誉非表情不知道有多受伤。 马上把对方拉了起来:“有啊,你就是我的正事。” 他带着顾骋坐了一圈热气球,又玩了几样别的,霍誉非发现他家小兔子其实特别聪明,无论是什么,总是一教就会。从水上摩托上下来,他兴致勃勃的抱着顾骋的腰,要他答应以后陪自己去诗巴丹浮潜。 这时候天色已经有点暗了,他们附近已经没有别人。 顾骋转身抱住霍誉非,抱得特别紧,像是把什么宝贝藏在怀里。 然后就被吻了。 他们躲在黑黢黢的礁石后面亲吻。 不远处沙滩上刚刚搭起bbq,绚烂的灯光之下,人声鼎沸。 霍誉非把顾骋压在石头上认认真真吻了好一会才松开,刚好这时月亮从云层后面露出来,给海面铺上了一层闪烁的亮片,他眼睛里好像也倒映上了水光,闪烁摇晃,亮亮的非常漂亮。 周围都安安静静的,只有海浪拍打的声音。 他们的呼吸声夹杂在海浪声里显得格外清晰。 霍誉非看着顾骋的眼睛,不给对方回避的余地:“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甚至都直接省略了问号。 顾骋沉默了一会,还是点点头,不过他也强调:“只有一点点。” “嗯,”霍誉非搂住对方,额头相抵,“跟我说一说,好吗?” 他声音非常认真,完全不是以往爱开玩笑的样子,并且还非常温柔,让人没办法拒绝。 顾骋就没有办法,他停顿了几秒,问霍誉非:“你觉得我们之间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最大的障碍? 他立刻想到他们直到现在还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的事。 霍誉非蹭蹭他的鼻子,抱歉道:“是我一时还没办法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宝贝,给我点时间,我会表现的很好的。” 顾骋的注意力停留在了“心态”这两个字上面,一时间想得多了一点。 然后又被霍誉非叫了一声:“宝贝?” 顾骋回神,把霍玉博的话复述了一遍。 霍誉非“嗯”了一声:“他说的这些问题我也考虑过。” 顾骋看着他。 霍誉非摸摸顾骋的鼻子,然后是耳朵。 最后说了很简单的四个字:“会解决的。”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再说什么。 对霍誉非而言,霍玉博点出的两个人之间背景和理念的巨大差异,对他来说丝毫不是问题。 顾骋……却未必这么认为。 在这之前,他更多看到的,还是彼此之间物质的差距,而今天却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精神和思想上的距离。 他没有思考过怎么样改变世界,也不会从小去读《资本论》。他受困于自己的出身和背景,看不到这个世界的结构和层次,归根结底也是因人而异。 他不会将投资当做玩具、博弈当做游戏,也不会攀岩、潜水、赛马、翼装飞行,不会钢琴、小提琴,不懂得分辨艺术品的好坏、甚至根本看不懂雕塑、绘画、建筑……霍誉非所习以为常的一切东西,对他来说,都陌生而遥不可及。 他们看见这个世界的样式,是截然不同的。 考虑问题的方式也是截然不同的。 这样两个截然不同横亘在面前,即使没有将来不得不面临的大家长的干预。他们恐怕也会产生很多分歧。 现在想起他们怎么样认识,怎么样相处,还有自己告白时说的那些话,感觉非常的陌生。 但这些总能够解决的,是不是? 短短几天的假期一晃而过,尽管非常依依不舍,霍誉非还是不得不飞回英国。坐在飞机上,他在心里计算着时间,马上就是九月,如果一切顺利,他或许可以在圣诞节之前修完所有课程,提请毕业。这样子的话,即使非洲那边仍旧有因为项目的特殊缘故,不得不频繁来往,他也能有一半时间在国内。不必像是现在,一个多月才能挤出时间回来两天。 以前从来不喜欢和别人同床共枕的霍誉非,第一天到英国的时候就失眠了,并且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适应。 可能人就是天生的群居动物,在习惯了晚上睡觉时另外一个人的体温之后,才意识到一个人的晚上是多么冷冰冰的吧? 霍誉非想着想着微微笑了。 九月开学没有多久,顾骋就拍完了自己的最后一场戏。一开学,他的时间也紧张了起来,不可能每一场都去围观,但他还是尽可能的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去学一点东西。虽然按照李贺的话说,这部小电影就是拍来玩的,不会在大荧幕上上映,而他自己,以后也未必会有机会拍第二部 。 顾骋仍旧挺用心的。 可能也是因为让自己忙起来的这种状态,让他感觉不错吧。 很快就剩下最后一场戏,一般都会留一场无关紧要的戏最后杀青,这时候演员都比较放松,剧组里气氛也好,大家杀青之后,还会一起聚餐庆祝一下。 不过他们这个剧组是例外。原因还是在导演,哪怕只是所谓“朋友一起拍着玩”的小电影,到了赵猛这里也跟高考答试卷一样认真到最后一秒。即使到了最后最为轻松的一场,所有人情绪仍然绷得很紧,也没怎么敢期待一下比如晚上是不是有机会把赵导灌晕这种事。 顾骋自己的工作都已经完成,整个人都很放松,处于纯粹围观的状态。平时偶尔出现就是为了改剧本的李贺也到场了,抱着胳膊站在对面,曾双桥本来站在李贺旁边,这时候特意绕了一圈走到顾骋跟前,小声跟他说:“一会不要着急走,大家聚个餐。” 顾骋点点头:“没问题。” 结果晚上到场,顾骋发现压根没有几个人。 那些真正有点身价的明星不过稍微客串一下,聚餐时间没法协调,基本都没有来。 除了他之外,就是另外三位“大师”,一位丐帮长老,另外三五个配角。加上导演、副导演、制片、统筹……总共下来才将将凑够两桌。 顾骋身边坐着的人刚好是一个比较熟的场务,接触过明星很多,第一眼见到顾骋还特意打听过这是谁啊长着这么一张脸自个居然不认识,得知顾骋是纯新人还挺诧异的。 尤其顾骋容貌挺逼人,为人却从没有那种明星的架子和习气、好学还能吃苦,后来渐渐熟了,丁朗私下里开玩笑,说顾骋要是早几年入圈,现在哪能来演和尚啊。 大家都心知李贺是富家公子玩票,对电影真正去参奖之类没什么信心,幸而工资上面没有什么克扣,又遇到赵猛这样的导演,只好收心踏踏实实做下去,也因此最后都还挺顺利,没出什么岔子。 第112节 说到工资,丁朗还特意提醒顾骋,确认一下自己的片酬到位了没有。拖欠片酬的事情在圈子里已经司空见惯了,尤其顾骋又是新人,连自己的经纪人都没有,这种情况就很容易吃亏。 其实也不是没有。 当时看合同的时候,霍誉非还主动请缨,说要当顾骋的经纪人来着。 想到这里,顾骋心里好笑,吃饭的时候抽空给霍誉非发了一条短信,问自己的“经纪人”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 很快霍誉非就回了一条,问他开拍的时候有没有给签支票? 这个时候片酬的发放一般是开拍之前结一部分,上映之前结清剩余,然后分红另算。顾骋这里就没有分红了,按照惯例,开拍之前他应该能拿到一张约定付款日期的转账支票,一般在开拍半个月到一个月就能够提取。 顾骋回给他说没有。 霍誉非很快回了一条“那就交给经纪人来处理吧=3=~”。 顾骋:“?” 霍誉非:“=3=亲亲宝贝。” 顾骋哭笑不得,他的“?”问的不是这个表情符号是什么意思,而是霍誉非打算怎么处理。 这会儿李贺开始带头敬酒,他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许多人齐心协力做一件事并且还做成,带来的凝聚力不是一丁点儿,眼看电影拍完,离别在即,不论拍的过程中怎么样,这个时候都有点不舍。 同理可得,不论拍的过程中被赵导劈头盖脸骂了多少次,这时候都有点感触。 更不要说顾骋本身就很感谢赵猛。 虽然说起来他恐怕是整个剧组被骂的更惨的一个。 等到大家敬完一圈,顾骋又特意去给赵猛、李贺还有曾双桥敬过一杯。 大概是喝的有点上头了,曾双桥也动了真感情,突然把顾骋拉近自己,压低声音跟他说:“这话本来不应该我来说的,但是顾骋,你年纪太轻,我又怕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吃了大亏,你明白吗?” 顾骋扶住他:“曾哥,你是不是有点醉了,先坐下缓一缓。” 曾双桥挣开他的手,不停地摇头:“我是喝了不少酒,但是没醉,也是喝了酒才能跟你说说这些。圈子里,你是没有见过,什么肮脏事儿都有,但是呢,路都是人自己选的。无论你要走哪一条,自己都不要后悔。怎么样才能不后悔?那就是做人要正,行得正走得端,咱们就不怕事,你说对不对?” 顾骋只好点头:“对。” 曾双桥还是摇头:“你根本就没听进去我说什么,刚来电话,说让尽快给你打钱。反正合同上当时怎么签的,我们肯定一分钱都不会扣,但是这钱要怎么收,你自己要想好……想好……” 顾骋被他揪得袖子都变形了,一边的李贺终于看不下去,伸手把曾双桥胳膊扒拉下去,让顾骋自己回去喝酒,不要管他。 但是喝了酒人力气大,李贺手还没松呢,曾双桥就站起来了,非要拉着顾骋推心置腹,并且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说到后面开始点名大骂圈子里性交易,噼里啪啦爆了一堆料。听得其他人目瞪口呆,要不是赵猛发话,说不定转头就要给报社的“朋友”发消息打电话了。 李贺看他这个样子,也挺烦的,干脆让顾骋帮忙,先把曾双桥哄着到旁边的休息室里醒酒。 等安顿好曾双桥,没有着急让他回去,而是叫住了顾骋。 李贺手里摸着一根烟,靠在走廊上组织了一下语言:“顾骋,老曾说的那些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他停顿了一下,委婉的代替曾双桥道歉:“老曾不知道你和霍少的关系,也是关心你,没别的意思。对了,片酬的话这两天就会转过去。总之……哎,你不要多想。” 说完拍了拍顾骋胳膊,就准备回去。 被轻轻、却又坚定的拦了一下。 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里安静的没有一丁点声音,顾骋看着李贺问:“霍誉非投了多少钱进来?” 第83章 这样子呢?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就把房门打开了。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外面泼洒进来,先是洒在铺着坐垫的飘窗上,然后是起居室厚厚的地毯,水杯、白瓷花盆、植物的叶片上,全部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顾骋习惯性的把钥匙挂在鞋柜上面摆着的那个陶瓷兔子的耳朵上,忽然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鞋子,后知后觉的发现,家里很多东西都和兔子有关系。 一开始只有一双小兔子拖鞋,后来有了小兔子睡衣,然后是小兔子水杯,小兔子擦手毛巾,各种各样的小摆件,不知不觉家里就成了兔子窝。 这些都是霍誉非时不时从国外带回来的,基本每次回家都要带上一两样,有时候两个人逛超市、商场,看到精致可爱的兔子造型的东西,霍誉非眼睛就挪不开了。 顾骋都觉得好笑,一个大男生怎么这么喜欢小兔子? 但其实也……挺可爱的。 他又瞅了瞅耳朵上挂着钥匙的陶瓷兔子,伸手小心翼翼的把钥匙扣转正,打量了几秒,踩着拖鞋去卧室换衣服。 很快,卧室里传来柜子合上的声音,卫生间里响起水声,之后,厨房门被打开,传出了叮叮当当锅碗瓢盆的撞击声,然后飘出了菜香。 电影拍摄完成,他好像前一秒还像是陀螺一样飞速自转,后一秒就“吧嗒”一声落在地上。 明天就开始放十一长假,玉宝斋又新签了两个模特,他的工作量一下子减少了很多。 玉熙和他谈过这个事情,解释是业务发展的需要,让他不要多想。随着玉宝斋国外市场不断打开,对模特审美的需求开始转变,顾骋的风格定位显然不再能满足市场受众。 而他现在也确实不缺这一份收入。 就像李贺说的那样,几天之后片酬就汇入了他的账户,看着提款机上显示出的那么一长串数字,顾骋……心情还有点一言难尽。 对普通人来说,这可能是很大的一笔钱了。对顾骋而言,这些才只是一个开始的开始。 他本来计划用这笔钱投入股市,试一试身手。 而直到现在,这些钱还好好的躺在银行卡里。 顾骋吃完饭,收拾了餐桌,洗碗,把厨房收拾整齐。一时之间竟然有点不知道要做什么。 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下来,一扇扇窗户,接二连三的亮了。 顾骋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和霍誉非才刚刚认识。 那时他和前女友分手不久,长期劳动过度,心脏不堪负荷,在球场上心跳骤停。如果不是霍誉非在身边,很可能再就睁不开眼睛。因为缺氧而神思恍惚之际,被毫不吝惜的渡以宝贵空气。那样近的距离,从那明亮而深邃的眼睛里,他清清楚楚看到了紧张和关切。 可能是这一瞬间,他心动了。 他被医生告知患有重病,心情沉重从医院走出。 香樟树广卵形的树冠不为所动,依旧蓬勃向着天空舒展,午后的阳光被筛成斑斑驳驳的亮块,随风簌簌而动。校园里静悄悄的,站在树下的那个人,忽然抬头看过来,朝他一笑。 可能是这一瞬间,他心动了。 然后呢? 他们相识,渐渐相熟,同进同出。 他不由自主就想对这个人好一点、更好一点。 尤其是,对方对他也那样好的时候。 尽管后来才知道,这里面有许多一厢情愿和误会,顾骋仍旧觉得霍誉非很温柔。 不论是陪他吃各种各样的路边摊,主动帮他课上签到,还是挤在冰冷潮湿的宿舍,都做的心甘情愿。 不论是不做多问把生日“分他一半”,还是在他拿到检查结果万念俱灰的时候赶来身边,亦或是耐心为他解释最简单金融概念,都做的理所当然。 顾骋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温柔的对待过,他特别特别感动,也特别特别珍惜。 更何况,这还是自己放在心尖尖上,小心翼翼喜欢着的人呢。 顾骋长长呼出一口气,两只手盖在了眼睛上,然后慢慢滑进了头发里。 安安静静,一切都安安静静。 只有他渐渐激烈,又慢慢平缓下来的呼吸声。 然后平缓的呼吸也变得很轻,很轻很轻。 直到被骤然响起的铃声打断。 顾骋站起来找到手机,果然是霍誉非的。 李贺在庆功宴之后,亲自给霍誉非打了电话,无论是他投资人的身份,还是和李泽的关系,都很有必要跟对方解释一下情况。 霍誉非当晚就打给了顾骋,对方没有接,他有点慌。 然后第二天又打了一次,这一次打通了。 顾骋态度很正常,但就是很正常才不对劲。 刚好这时非洲那边出了一点状况,项目不得不暂停,虽然每停工一天,所造成损失都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数字。但往好的方面想,霍誉非就可以趁这个机会回国一趟。 这一次他没有搞什么惊喜之类,提前就告诉了顾骋时间,本来应该中午就能到的,但是航班因为天气原因起飞推迟了,就晚点到现在。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下飞机了?等等我过来接你。” 霍誉非把用肩膀夹着手机,把搭在胳膊上的外套换到了另一边,弯腰取出行李箱,跟司机打了个手势:“不用了,都这么晚了,在家等等我,一会就到。” “东西多吗?”顾骋说着已经走到了门口,从兔耳朵上取下钥匙攥进手心,“我打的过去,很快的,等等我,好吗?” 他说着推开了门。 刚好电话里霍誉非问:“你出门了。” 顾骋说:“出来了。” 霍誉非就停下脚步,嘴角弯弯:“好吧,我就在原地等你。” 顾骋“嗯”了一声,一边下楼一边嘱咐他:“找一个快餐店之类的地方坐着,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结果听到对方在电话里说:“身上没有钱了。” 顾骋下意识确认了一下自己带了钱包,同时问他:“机场里有换币的地方吧,去换一点。” 霍誉非这一句就有点撒娇了:“外币也没有了。” 这句话明显是在忽悠人了,也不知道谁刚刚还说要自己回来的。 顾骋正想要戳穿他,突然又想起来,就算是身上没有带钱,对方也未必没有办法自己回来。 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温声道:“那你先点东西,等我来结账,好不好?” 电话里突然没音了,他抬起手机看了眼,又重新放回耳朵边:“誉非,听得见吗?” 耳朵边忽然传来一声,“听得见。” 顾骋一抬头,就看见霍誉非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站在距离他不到五米的路灯下,身上落上了一层薄薄的光影。 夜晚的树叶沙沙作响,路灯的暖光给他站着的地方画出了一个明亮的圆。 他的小向日葵嘴角天然带笑的对他说:“宝贝,你接到我了!” 顾骋控制不住笑了。 第113节 他快步走过去用力的拥抱了一下对方,好半天之后才渐渐松开。 从霍誉非手里接过行李,揽住他肩膀,批评道:“小骗子。” 霍誉非立刻转头看了看他,给自己辩白:“就是想早一点见到你。” 顾骋绷着脸,鼻子里发出“嗯”的一声。 霍誉非眨眨眼,装可怜:“宝贝,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啦。” 顾骋因为假装生气而绷起来的脸部肌肉,慢慢的放松了。 他没有说话。 两个人都明白霍誉非说的不仅仅是接机这一件事。 他们上楼,顾骋掏出钥匙开门,把箱子提了进卧室,同时问霍誉非:“这一次能在家呆多久?” 霍誉非换好拖鞋跟进来,从后面抱住他:“两三天应该有吧,非洲那边出了点状况,反正也没办法开工。” 顾骋说:“那么把你的东西取出来?” 霍誉非“嗯”了一声。 顾骋要弯腰开箱子,被搂着动不了,就拍了拍圈在腰上的手,示意他松开。 霍誉非非但不松,还搂得更加紧了一点:“宝贝,不要管什么箱子了,我才回家,你都不想我吗?” 顾骋停顿了几秒,扶着箱子的手一松,猛然转身,把霍誉非推到了柜子上,倾身就吻了上去。马上,他就得到了更加热烈的回应。 两个人很快就热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一边接吻,一边抚摸着对方身体,开始脱彼此的衣服,跌跌撞撞倒在了床上。 霍誉非压着顾骋的肩膀,从脖颈一路吻到锁骨、胸膛、肚脐、人鱼线……还要继续往下的时候,被猛然拉了起来,然后一个反转,压在了床上。 急促而火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霍誉非仰头看着衣衫不整的小兔子,忍不住带着点情色的味道笑了:“宝贝,今天不想先来吗?” 红眼睛的小兔子自上而下的看着他。 深深呼吸了几下,忽然俯身吻了下来,或者说是啃,立刻就留下了一片湿漉漉的红印子。 霍誉非几乎是带着呻吟叫了一句:“宝贝,怎么了?” 顾骋热烫的嘴唇从小腹的肌肉上抬起来几毫米:“我不想再等了,我想要你。” 这么说着的同时,他的手从腰臀和床铺之间的缝隙伸了进去,然后往下—— 被霍誉非抓住了手腕。 “宝贝——”他脸色发红,笑容有点无奈,动作却很坚决。 顾骋沉默了一会,没有坚持。 但是紧接着,他忽然坐了起来,迅速的解开了衬衫最后几粒扣子,脱掉了已经拉开拉链的长裤,之后动作慢了下来。 霍誉非有点怔怔的看着对方。 顾骋一瞬不瞬注视着他的眼睛,把白色的内裤也粗鲁的拽了下来。 然后长腿一跨,骑在了他的腰上。 俯下身吻了吻霍誉非:“这样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个小剧场吧~ 随着两个人在一起时间越来越久,沉迷于收集小兔子周边的誉非终于把家里布置成了货真价实的兔子窝。 下定决心要宠小向日葵一辈子的顾骋终于按捺不住:以后不准再买和兔子有关的东西了。 路过蛋糕店的橱窗,誉非眼巴巴的停了下来。 顾骋看了眼摆在里面的兔子蛋糕,冷冰冰道:兔子的,不准吃。 誉非:……哦。 然后买了个狐狸的。 回家之后,换了种法子,终于还是吃到了甜甜的兔子。 第84章 离出走? 这个样子? 眼前的画面视觉冲击太强,霍誉非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然而顾骋已经等不及了,把他的忍耐当成默认。压着霍誉非的肩膀,细细密密的吻下来。 很热、很甜。 霍誉非忍不住捂住了眼睛。然后骤然把对方掀翻,恶狠狠的掌握了主动权,从上到下,快速而迫切的抚摸着、深入着,然后含住了顾骋最激动的地方。 热烈的帮助他释放出来。 随即翻身而起,有点狼狈的冲进浴室。 如果再晚哪怕一秒,他恐怕就要忍不住,做出可能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了。 冷水从头顶喷薄而下,霍誉非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白色瓷砖上,滚烫的呼吸很快在面砖上结成一小片薄薄的水雾,随即就被头顶喷洒出的冷水淹没了。 他微微蹙眉,平时活泼带笑的神情一扫而空,反而变得格外严肃,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重要问题。 但事实上,现在霍誉非满脑子里就只有脱光光只剩下一件衬衫的小兔子。 尤其那件衬衫还没有扣扣子,松松散散挂在肩膀上,露出被自己烙下斑斓吻痕的胸膛。 等等,霍誉非呼吸灼热,换一个画面。 然而这个时候他的大脑已经几乎不受控制,不但没办法把眼前越加生动鲜明的画面擦除,还开始继续幻想别的,比如——? 霍誉非无可奈何的捂住了眼睛,同时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最终还是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霍誉非反复冲了好几遍冷水澡,关上花洒的时候,蹙紧的眉头仍然没办法松开。 所以他要怎么解释? 他的小兔子做到这样一步还被拒绝,一定在外面想东想西、胡思乱想了吧。 但是他好像也没办法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霍誉非拿毛巾用力揉了揉头发,匆匆拉开门走出去。 卧室凌乱的床铺已经被收拾整齐,窗户也打开了,之前那种糜乱的甜香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b市初秋夹杂着碎叶气息的干燥夜晚。 好像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过。 霍誉非擦了擦头发,走进起居室。 顾骋已经换上了整整齐齐的一身——立领的白衬衣,黑色长裤。这好像是他唯一的一身正装,也是霍誉非为他准备的。 这让霍誉非有点惴惴不安。 顾骋看见霍誉非的同时就抬起了下巴,神色自然,并且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过来,我帮你擦。” 等到霍誉非坐下,顾骋从他手中接过了毛巾。 单膝跪在沙发上,仔仔细细帮霍誉非擦头发,他动作很温柔,一时间起居室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毛巾微微摩擦发出的轻微声音。 等擦了一会,顾骋就拿开毛巾,用手在柔顺的发丝里穿梭了几下,觉得还是有点湿,就又擦了几遍。然后起身,把毛巾放回浴室,回来的时候,给霍誉非面前放了一杯水。 然后坐在了他旁边。 “誉非……” “我爱你宝贝。” 顾骋被他打岔了这么一下子,不由得微微笑了。 点点头:“我知道了。” 然后从茶几下面的小盒子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默默的推到了霍誉非面前。 霍誉非不由得侧过身,神情有点认真了:“这是什么?” “这次的片酬。”顾骋说,微微迟疑了一下,他又加了两个字,“给你的。” 霍誉非一时没搭话。 话说他绕着弯子投资李贺的剧组,就是为了让顾骋能够光明正大通过自己的努力多赚一点钱,然后可以拿这笔钱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那天从星港城走出来时,雪梨清爽的夜色之下,小兔子比天上星星还要明亮的眼睛,让霍誉非一瞬间就了悟了对方的心情。 他知道顾骋想做什么,也知道对方绝对不会向他开口。 所以他要怎么样做呢? 刚好有这样一个机会。 然而现在,看着桌子上薄薄的一张卡片,他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霍誉非声音迟疑:“宝贝……” 顾骋抬眼看向他。 “这个你留着……可以做其他更多事。”霍誉非压着卡片上几个凸起来的数字,慢慢将它推了回去。 然后偷偷看看顾骋,好像是在观察他的态度,又好像是希望他不要因此生气。 更有可能是在不知不觉的撒娇卖可怜。 顾骋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把卡片拿在了手里,反复转了转,头也不抬的问:“你希望我收下?” 霍誉非觉得这一句话里应该没有什么陷阱,就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 顾骋却没有他这样果断。 他紧紧握着这张卡,直到手心上都被凸起的阳文印出一串数字,才缓缓松开。 第114节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也一寸寸坚定起来。 他斩钉截铁的说说一个“好”字,然后声音温和了下来:“誉非,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霍誉非被这句话砸得有点晕,说话都磕绊了:“宝、宝贝?” 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 天性中运筹帷幄的一面取代了感情上的慌慌张张。 霍誉非翘起的嘴角都被用力拉平了。 “顾骋,我们需要谈一谈。”他让自己靠近对方,有力的握住了顾骋的一只手,“无论你给我什么理由,我都不想和你分开。关于这笔片酬,我向你道歉,是我的做法不够妥当,没有事先和你沟通。但我要告诉你,无论你是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接受,只除了你要和我分手。” 顾骋任凭霍誉非抓着自己的手,他目光落在地毯熟悉的花纹上,认认真真听对方说完,轻轻的“嗯”了一声。 霍誉非不太明白这个“嗯”字背后代表的意思。 “宝贝……?”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随即温柔款款的努力表白,“我很爱你的,别随随便便就说分手,好吗?” 然后就听见顾骋似乎轻轻笑了一下。 “誉非,”顾骋说,“我也很爱你。”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是,我们两个人的‘爱’好像有点不一样。” 霍誉非似乎想要说什么,被用力握了握手心。 随即就松开了,顾骋低头把玩着他的手指,慢慢的继续说:“我爱你,是挚爱、是灵魂伴侣。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愿意为我做很多事,把我看的很重要。然而你爱我,更多是喜欢。并不是说,喜欢一定没有爱要深。而是‘喜欢’和‘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你明白吗?” 霍誉非抿了抿嘴:“我只知道我爱你。” “好吧,你爱我。”顾骋微微弯了弯嘴角,甚至扭头亲了亲他的脸颊,而他紧接着说出的话却没有一丝一毫退让的余地,显然已经深思熟虑很久,“可你的爱,却不像是对情人和伴侣,更像是……对一位很好很好的朋友。或者是……”他停顿了几秒,终于还是把这一句说完,“一件心爱的玩具。” 霍誉非忽然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声音放大:“你不能就这样对我的感情下定义。” 顾骋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好半天之后,微微点头,“你说的对,我不能这样说,这是不公平的。你对我的感情纯粹真挚而热烈,没有一丝一毫保留和矫饰,可是——” “不是的。”霍誉非快速的打断他,“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因为你内心深处始终不能接受我!”顾骋不自觉扬起声音,但他马上又收敛下来,重新变得温和,“因为你对我太重要了,所以我能感觉到。” 能感觉到,我心爱的小王子,我以为自己是你独一无二的玫瑰花,你却只是把我当做小狐狸。 霍誉非意识到自己的反驳似乎有些苍白无力。 然后就听见顾骋说:“可是这是不一样的……誉非,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这是一个糟糕的提议,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提议。 分开!为什么要分开? 仅仅是短暂了几个月分离,已经让他有些寝食难安了,他毛茸茸的小兔子竟然还要从怀里跑出去? 霍誉非深深呼吸了一下,这个时候,他也非常清楚的意识到,对方下定决心。 当然他不会这么放弃,但是现在,必须首先争取尽量多的有利条款。 “分开是什么意思?”霍誉非从来没有对他的小兔子这么严肃的说过话,“一段时间是多久?” “就是……”顾骋想要说出“分手”两个字,唇齿却好像有独立的意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两个字。最终无可奈何说了一句自己都觉得无理取闹的话,“就是暂时不在一起……不是分手。” 他几乎要捂住自己的眼睛,觉得之前的深思熟虑因为这一句胡搅蛮缠的话白费了:“就是我要离开你身边一段时间,你要等我。” 他用的甚至不是祈使句,而是命令句。 霍誉非一呆。 他压根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但是“不是分手”几个字还是听明白了。 于是跟顾骋确认:“就是你要离家出走几天?” 顾骋无可奈何:“不是几天……也不能说是离家出走……好吧,是离家出走。” 在霍誉非虎视眈眈的目光下,他最终还是认可了这种说法。 “好,”解决了一个问题,霍誉非点点头,又问:“一段时间是多久?” 这个就连顾骋自己都不知道了。 “一年、两年,或者更久?”他试探着说完,又确认了一遍,“所以你会等我吗?你会等我的,对吧?” 霍誉非没说话。 顾骋有点着急了。 他揪住了霍誉非的肩膀,然而对方固执的低着头,因而看不到表情。 “誉非!”顾骋一瞬不瞬的盯着对方,“会吗?” 好久之后,霍誉非才开口:“我不知道。” 顾骋心中一沉。 霍誉非终于抬起头:“你要离开我,你说我只是喜欢不是爱,你又要求我等你。” 他明亮的眼睛在五官阴影的映衬之下显出一种满怀心事的幽深,一字一顿的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顾骋无言以对。 片刻之后,他慢慢的说:“因为你爱我。” 这句话说完的下一秒,他就被恶狠狠的吻住了。 十几分钟之后,气喘吁吁的小向日葵严肃冷峻的表情已经一扫而空,变成天大的控诉:“你怎么能说我不爱你?” 顾骋深深呼吸,勉强平稳道:“是我说错了,对不起。” 霍誉非没再说什么。 顾骋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然后他用力把对方抱在怀里:“但是我必须要离开一段时间,无论你愿不愿意等我,我回来后都一定会来找你。” 霍誉非深深叹了一口气。 顾骋拿走了那张卡片,在他耳边说:“这个就先算是借我的,可以吗?” 这一晚,他们谁都没有睡着。 不知道是太巧还是太不巧,第二天非洲那边就打来电话,告诉霍誉非事情出现了转机,需要他尽快赶来主持大局。 霍誉非重新拉起了昨天压根没有来得及打开的行李,匆匆赶往机场。 在进入安检口之前,顾骋用力抱了抱他,说了两个字:“保重。” 霍誉非也说:“保重。” 直到飞机起飞,他才忽然想起来,这一次从南非带回来的兔子碧玺,甚至都没来得及拿出来。 繁重的工作和无法回避的课业压力,让他之后的两个月都在非洲和英国之间往来奔波,甚至睡眠的时间也被极度压缩。 但霍誉非无论如何也要在十二月之前完结英国这边的所有课业,然后把阵地转移回国内,严防死守看住那只想要逃跑的兔子。 然而霍誉非没有想到的是。 他低估了对方的决心和行动力。 十一月的深秋,b市已经铺满了层层叠叠的金色,发出酥脆的声响。 匆匆赶回的霍誉非站在空无一人的家里,才得知—— 顾骋从p大退学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骋深情而忧伤的咏叹:哦,我心爱的小王子,我以为自己是你独一无二的玫瑰花,你却只是把我当做小狐狸。 誉非纠正道:不是狐狸,是兔子! 顾骋:? 第85章 失去方向 霍誉非回国的时候,是十一月的深秋。 他已经在英国和非洲之间辗转奔波了两个多月,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房子被收拾的整整齐齐,每一样东西都放在它该在的位置,厨房和卫生间的垃圾都已经被清理,冰箱也干干净净,霍誉非在房子里走了一圈,才意识到行李箱还一直被拖在手上。 顿时手一松,轮子在地板上咕噜咕噜的声音就被按下了暂停键。 只剩下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合上冰箱门,从厨房走出来,走进卧室,开始一个接着一个抽屉、柜子,依次拉开,去看少了什么东西。 除了衣服、身份证,还有钱包、钥匙,其他的东西都原封不动。 没有什么发现。 霍誉非坐在床边,又打开了床头柜。 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那里面放了一个信封。 他拿在手里,手指碾了碾,薄薄的,好像只有几张纸。 霍誉非盯着信封来回研究了好半天,才决定打开。 几张纸上面确实是顾骋的字迹,上面一条一条罗列着附近好吃又营养的外卖、物业电话、电器维修电话、社区民警电话……家里常用的小东西、比如扳手、体温计、电池、开瓶器……都放在什么位置,他爱吃的小零食都市在什么地方买的,电脑偶尔出现的小问题要怎么解决,常备药物放在什么地方……零零总总,事无巨细。 霍誉非表情沉默着,一字一句从头看到尾,终于看到了最后几行。 对方提醒他,再忙要按时吃饭和休息;晚上空调温度不要调太高免得蹬被子;不舒服就要及时看医生,不能觉得身体好就懒得吃药。 然后就没有了。 没有说自己要干什么、去哪里……以及什么时候回来。 一切都未知、一切都不确定。 霍誉非收回视线,随意的把薄薄的几张纸仍在床铺上,然后拿起手机打电话。 他们已经两周没有联系了,一个是因为他忙、很忙很忙,另一个呢,是他想马上就要回来了,不要逼得太紧,给小兔子留一点喘息的余地。 第115节 意料之内,话筒里响起号码被注销的提示。 霍誉非平静的收回胳膊,又拨通了另外一个,如果他想,总会有办法查清楚顾骋去了哪里。 然后手机里“滴滴滴”响了几下之后,又被他快速按断了。 随即被丢在了床头柜上,黑色的金属机身磕蹦了两下,掉进了拉开的抽屉里。 霍誉非不耐烦的脱掉外套丢在地上,同时蹬掉鞋子,直接扑到了床上。 床铺又厚又软、好像上面还残留着小兔子皮毛松软顺滑的触感,霍誉非因为这个联想心里好笑了一下。谁让他总爱在心里偷偷把人家叫小兔子,可不是现在就溜的不见影子了? 之后他就闭上了眼睛。 连续两个月几乎不眠不休的工作和十多个小时的航行,让从来都精力满满的霍誉非,第一次产生这种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催促他立刻睡觉的幻觉。 风尘仆仆赶回带来的短暂兴奋将身体里的最后一点精力掏空,他不再勉强自己,真的闭上了眼睛。 并且打了个滚,好把自己的眼睛埋进枕头里。 然而下一秒,他又忽然迅速的爬了起来,从身体下面小心翼翼抽出几张纸,压在床头柜上,一张张就用手心努力抹平。 本来平整的纸页出现了横七竖八的折痕。 他又站了起来,从书架上取出基本厚厚的工具书,把一页一页信纸小心的对准、夹了进去,又在上面叠了十多本。然后才慢腾腾的躺回床上,目光却停留在了高高垒起的书册上。 迷迷糊糊,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当天晚上,房子里一片漆黑,安静的有些怕人。 霍誉非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小秘密。 他有一点点、只有那么一点点怕黑。 而且是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独自处在一个封闭没有一点光的地方。如果周围有人或者任何动物、哪怕是窗户外面很远的地方亮着光,那么就没关系。 雍和宫这一带本身就不是繁华的市区,窗帘又是拉上的,整个房子就黑洞洞没有一点点光线和声音。 霍誉非在静悄悄的黑暗里一动不动的躺着,好久好久之后,掉进抽屉里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 同时屏幕也亮了。 他僵硬的松了一口气,挣扎着爬起来接通放在耳朵边。 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是谁。 “喂?” “誉非?”霍启东本来打算说正事,因为电话里小儿子的声音起了点疑心,“你现在在干什么?” 霍誉非自己平静了几秒:“爸爸?我刚刚醒过来,才下机,有点困,睡了一觉。” 霍启东“嗯”了一声:“休息好了吗?” “还行。” 霍誉非一边说话,一边扭开了床头灯,地毯上顿时亮起了一片暖光。 进屋的时候也忘记了换拖鞋,现在就赤着脚走下床,先把卧室灯打亮、然后是卫生间、厨房、起居室,整个房子里的所有灯都被点亮了。 电话里,霍启东问他:“什么时候回家里来?” 霍誉非问:“妈妈最近在家?” “宋女士最近在日本。” 霍誉非一边烧上热水,一边开玩笑:“哦,那就是想我了。” 霍启东也乐了:“如果和你通话的是宋女士,你还敢这么说吗?” 霍誉非立刻嘴硬:“当然了,有什么不敢的,难道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电话里传来一声“等等”,然后是隐隐约约一句“誉非有话对你说”,就被交到了另外一个人手里。 电话里响起宋国珍的声音:“誉非,你要跟我说什么?” 霍誉非:…… 幸好他反应迅速,随便找了最近遇到的几个问题,向宋国珍“请教”。 十几分钟之后,电话被交回给霍启东。 霍誉非声音蔫蔫的:“爸爸,你竟然玩文字游戏。” 霍启东笑道:“兵不厌诈。” 然后又问了问他自己在南非那边的情况如何,有没有遇到什么困境。 霍誉非有点惊奇,自从他几个月前正式和霍启东谈过自己的选择之后,对方就再也没有过问过他在做的事。算是身体力行了一把“家族不会给予你任何支持”。 很明显,霍启东心情不错。 霍誉非试探了两句,却通通被避而不谈。 联想起过年时霍璋祚闪烁的态度,霍启东在雪梨盘桓,显然家族有所图谋。 至于现在……那么是初见成效了? 霍誉非不会觉得,能让霍启东和霍璋祚费心操持的事会简简单单在数月之后就看得到成果。 但既然霍启东没有深谈的意思,他也不再追问,确定了自己回家的时间,就挂断了电话。 他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坐了一会,听见水烧开的声音,给自己倒了一杯,靠在流理台上慢慢喝完。觉得肚子有点饿,在柜子里翻了一圈,只找到几包速食面。 霍誉非也不嫌弃,甚至泡都懒得泡了,直接拆开袋子咔嚓咔嚓吃完,洗了个澡继续躺上床睡觉,这一次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总算把最近欠下来的睡眠一次补掉了。 晚上的时候,他回了主宅那边,霍启东和宋女士也刚好是这会到家,可以一起吃晚饭。 今年九月的时候,宋誉莱飞往雪梨,继续学业,和她一同去的,还有她的男朋友尹哲。 尹哲的伤势已经基本恢复,但仍旧不可避免的留下了大面积疤痕,宋誉莱和他谈过许多次,终于让他同意和自己一起来雪梨,一边继续读书,一边也可以享受良好的医疗。 对于尹哲和宋誉莱的事,霍启东和宋女士约定不再发表看法。同时,针对半年前的那件事,他们也没有给予宋誉莱任何安慰。 按照霍启东的话说:“你是成年人了,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同样的,这句话他也说给了霍誉非,就在当时应小芳事情处理结束之后,霍启东和霍誉非谈过一次,让他反思自己的处理方法合不合适、恰不恰当、有没有什么疏漏、以及为什么最后还是出现了不可控风险。 霍誉非一一思考了这些问题。 霍启东给的原因是,他还没有深刻的领会到风险的本质。 这让他似有所悟。 后来听说应小芳醒过之后,得知母亲将永远不见天日、父亲也背上一辈子骂名,羞愤之下,精神上受到极大打击,休克了许多次。又听说应梅东无法支付应小芳高昂的费用,不得不削减开支,并且让她提前出院,父女之间发生了几次激烈争吵。拨云见日之后,人性也随之昭昭分明。 霍誉非却天马行空的总结道:“这就是投资和投机之间的区别吧,投资是‘看好’,投机是‘看涨’,投资看大势,投机看人心。” 霍启东目光微妙打量他许久,终于还是点点头:“说的很对,非常的见微知著。” 见微知著到他竟然都没明白霍誉非是怎么引申出这些的。 霍启东对霍誉非在做的事其实挺关注的,他心情很矛盾,一方面希望霍誉非马到成功,不要折了锐气,另一方面又希望他吃吃苦头,知道举事不易。 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在不涉及家族利益的情况下,霍启东又十分看得开。 饭桌上的话题很快就从这里转走了。 正说到李泽的未婚妻张晴打算去英国,宋女士忽然问霍誉非:“顾骋为什么今天没有一起回来?” 霍誉非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宋国珍能用这样问他,就说明他们确实已经彻底接受了顾骋,并且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对他干预。 是挺值得高兴的,如果不是顾骋现在不在自己身边的话。 但无论他怎么回避,这件事早晚会被知道。 霍誉非干脆放下筷子,嘴角天然带笑:“我们按了一下‘暂停’键。” 霍启东和宋女士很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霍誉非已经丢下餐巾,站了起来:“爸爸妈妈你们慢用,我先去休息了。” 事实上他没有去休息。 而是绕到了房子后面,凯撒的房间。 小金狗……现在已经长成大金狗的凯撒,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主人了。霍誉非打开门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小担心,比如凯撒不认得他了、或者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幸好一人一狗对视没几秒,马上就被扑上来热乎乎的舌头舔了遍胸口和脖子,霍誉非的疑虑不翼而飞。他特别宠溺的放纵凯撒胡乱舔了很久,然后抱着凯撒的脖子慢慢蹲下去,用力的顺了几下又软又厚的金毛,就听见了呜呜咽咽的声音。 凯撒一边叫着一边拼命的把整只狗往霍誉非的怀里挤,但如今的体积毕竟不是当年的一小只了,这种整个儿窝在主人怀里的美好愿望永远不可能再实现。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整只狗都很沮丧。 霍誉非失笑,干脆坐在地上,一使劲儿把凯撒拖进自己腿上,一边给它顺毛,一边摸它的耳朵、爪子,跟它说最近这半年发生的事。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顾骋身上。 好半天之后,一声低低的“汪呜”响起来,凯撒支起上半身舔了舔他的下巴,然后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好像是在判断这种行为会不会被惩罚。 霍誉非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脑袋,准备上楼睡觉。 结果身后滴滴答答的,大金狗一副无辜的样子,紧巴巴跟在身后。 于是当天晚上,终于见到主人的凯撒还得到了意外惊喜。 本来被允许趴在床下地毯上的凯撒,在主人睡着之后谨慎的抬起脑袋,然后轻轻一跃,灵巧的跃上床,在霍誉非床脚找到一个舒舒服服的位置趴下了。 之后的几天,霍誉非都一直呆在家里,看看书、处理一点必须要处理的文件、游泳、顺便陪凯撒玩。 一周之后,他接到了周简达的电话。 周简达和他说了几句自己的公司,就不再迂回,直截了当的问:“你和顾骋分手了?” 刚好凯撒咬着飞盘一路撒欢跑回来邀功,霍誉非就在草坪上坐下,一边去接飞盘,一边回答周简达:“不能这么说吧……你怎么特意打电话来问我这个?” 大概是他一边打电话,动作就漫不经心了,凯撒还以为主人在和自己玩,紧紧咬着飞盘不撒口,霍誉非干脆松手,让它自己去玩,凯撒又不乐意了,把被咬得坑坑洼洼的飞盘叼回来一个劲往他手上放。 霍誉非只好继续陪它玩。 电话里,周简达一点没有绕圈子:“你二姐给我的电话,据我打探,也是奉了父母之命。怎么样?知心哥哥送货上门了。” 霍誉非笑道:“这样就算送货上门?” 周简达深表惭愧的摸了摸鼻子。 第116节 第三天一大早,他就站在了霍誉非的卧室门口。 这个一大早的时间还特别早,早到霍誉非拉开门看见周简达的第一句就是,“你要不要先去客房睡一觉?” 周简达也困,真的去客房睡觉了。 醒来之后,他们吃完饭,就坐在游艺室拉上窗帘开始打游戏。 几局之后,霍誉非还是主动开口。 “宋誉莱跟你怎么说的?” 周简达先是“哎呦”叫了一声,控制着赛车一个急转弯,才回答霍誉非:“这你该想你都跟伯父伯母说什么了。” 霍誉非还挺无辜的:“能说什么?一共也不超过一句话。” 周简达忽然道:“我快赢了……嘿,你怎么不急啊?” 霍誉非反问:“谁说我不急?” 但他尽管这么说,车子依旧开的慢慢悠悠。 十几秒之后,周简达的车首先冲过终点线,那个游戏手柄就被远远扔到一边。 “就算你一句话都不说,现在这个状态,也够让人担心的吧?”周简达坐在垫子上转了九十度,面对着霍誉非的侧脸。 “什么状态?”霍誉非盘腿坐着,通过手柄在投影上选游戏,同时问周简达,“要不再玩个经典一点的?”他把选项停在了一款游戏上,征询周简达的意见。 周简达支着下巴:“不感兴趣,那都是五六年前的游戏了。” 霍誉非在一边的游戏盘里挑挑拣拣:“那我再找一个。” 周简达笑道:“别找了吧,这些不是已经过时了的,就是马上要过时的。自从听你讲过电子信息技术的未来发展,我对眼下这些游戏、电子产品,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霍誉非动作一顿,笑了笑:“那也还早……其实也不早,不过还要有点时间。” 周简达兴致勃勃:“这有什么?你想赢!你会把这个时间压缩到最短。” 霍誉非没说话。 周简达继续问他:“对吧?我记得你说的,最多十年,智能技术就会掀起一场暴风雨般的革,让生活产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而你会让这场革命,来的更早、波及更广、影响更大、反应更彻底,从而改变这个世界人类的生活。我没记错吧?” 霍誉非笑了:“没有。” 周简达换了一个姿势:“那么说说看,你下一步打算怎么样改变世界?” 霍誉非深深呼吸了一下。 这个时候门被顶开了,大金狗屁颠屁颠挤进来,走到霍誉非身边,熟门熟路的把脑袋搭在他的膝盖上。全程安安静静,安静到一不像是周简达曾经认识并且还养过的小金狗。 周简达突然问:“这是凯撒?” 霍誉非一边顺手给凯撒顺毛,一边莫名其妙点点头:“是啊。” 周简达“哦”了一声,下一句就自然而然换了话题。 也是很久之后,霍誉非才知道当时周简达没有继续给他“正向激励”的原因。 周简达早就深深领教了凯撒的聪明,这种聪明很通人性。如果说霍誉非表现出来的状况只是让他有点担心的话,凯撒这样体贴陪伴的样子,就让担心变成忧心了。 担心还可以说出来,忧心却不能。 第86章 改变世界 霍誉非生活特别规律。 一般早上六点半起床,做玩基础健身和霍启东宋女士一起吃早餐,早餐之后带凯撒在小花园散步,九点左右开始忙一点工作上的事,下午时间比较自由,看看书、打打游戏、或者陪霍启东下棋,晚饭之后一般会陪凯撒玩一会儿,九点左右就上床,看一会书就睡了。 但是周简达到了之后,这种规律就不大可能进行下去。 虽然他一向早起不来,但是霍誉非出门遛凯撒的时候却一定会凑上去,一路追着撩拨大金狗。撩拨的凯撒都着急了,追着他非要咬一口,还是霍誉非把凯撒叫回来,好好顺毛安慰了一通。 周简达洋洋自得,还在那挑衅凯撒。霍誉非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手忽然一松,大金狗就撒欢着扑了上去。吓得周简达直往霍誉非身后躲,一边特别夸张的求饶。 这么一闹,遛狗的时间无形中就拉长了很多,一些工作就只好挪到下午。霍誉非有事,但是周简达闲啊,每天在他周围转来转去,霍誉非问他要干什么,他就笑嘻嘻说“要当知心哥哥”。 霍誉非不理他,觉得以周简达的性格,一定两三天就无聊了。果然,第四天早上的时候周简达就开始无病呻吟,在家里闷得久了,一定要霍誉非带他四处转一转。 霍誉非笑眯眯的,他说什么都听着,但就是不答应。 周简达都急了。 结果下午的时候听说霍誉守今晚到家。 霍誉非本来正和凯撒躺在一起打哈欠呢,这时候动作就一顿,一骨碌爬起来,勾住周简达脖子:“不是要四处转转吗?走,我招待你出去玩。” 周简达摘下墨镜瞅了瞅霍誉非,顿时乐了。 他们换好衣服,坐上车,霍誉非没有跟他说去哪里,但既然来了b市,就客随主便吧,周简达一路都很乖巧的不出声,直到车子一路开到了p大。 周简达一看到校门口脸就一苦:“誉非,这里不好玩吧?” 霍誉非从另外一面下来,把周简达落在车上的墨镜塞在他手里:“你不是前两天见报了吗,戴上。” 然后一本正经说瞎话:“这儿可好玩了。” 周简达:…… 默默戴上了墨镜。 周简达前两天见报,是因为他一口气收购了国内两家老牌娱乐公司。一家是三立影视制作有限公司,另一家是经纬传媒集团,并且同期还展开了对乐玺音乐股份有限公司的收购。这些本来没有什么,但由于周简达是外来资本,为了绕开一些市场保护政策,和大陆一家投资公司签订合作协议,把自己“包装”了一下。 结果包装的有点过头,他这个热心于回国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的澳洲华裔口碑好的有点过头。g市对外改革热火朝天,市领导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特意约他做专访,目的在于向海外同胞释放友好信号。当然,也给他列出了许多优惠条件。 只是露一露脸的事,这个买卖一点都不亏,周简达没有拒绝。当天就打扮的五讲四美、年轻有为去参加了专访。 结果谁都没想到,周少在澳洲的鼎鼎大名竟然传到了国内。那篇专访见报的第二天,就有人挖出了他在澳洲的相关报道。周少在澳洲是什么样的名气?总之绝对不会配得起专访上“年轻有为”等等形容。 开始的时候g市宣传部都没有当一回事,以为媒体虚假报导哗众取宠,周简达自己更不会当一回事了。因此等到g市意识到这个人真的是他们不久前才竖起来的典型,连忙进行舆论控制的时候,新闻已经铺天盖地了。 因此这段时间,周简达这张脸在国内的辨识度还是蛮高的。 他们走进学校,周简达双手插在裤兜,有点吊儿郎当的味道,浑身上下都极力散发着“我不满意”的信号。 当然这也都是故意做来开玩笑的,霍誉非愿意出来走走当然很好啦,周简达也就是这个目的。 周简达并不知道霍誉非为什么要来p大,但他猜霍誉非说不定是来见顾骋的。 但为什么要带上自己? 周简达一边跟在霍誉非身后,一边认真考虑,待会儿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要去做点什么。 以他对霍誉非的了解,对方绝对不需要别人在他的事情上擅自插手。 周简达也没有这个兴趣。 对他来说,所谓情情爱爱不过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周公子自诩潇洒,一向看不上那些为此要死不活的那些人。 霍威廉当然不会那样啦。 周简达在心里想。 刚好霍誉非脚步一顿,他稍稍低头,把墨镜滑下来一点,就看到了“教务管理办公室”几个字。 周简达心里“诶?”了一声,伸手把墨镜摘下来了。 霍誉非敲敲门走进去,想来是提前打过招呼,马上有人站起来带他们到楼下档案室。 等待的时候,周简达悄悄问他:“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霍誉非说:“找一点东西。” 过了一会那边老师拿着东西过来,让他登记,签字,然后才打开给他看。 厚厚的档案袋上用钢笔写着“顾骋”两个字,笔锋凌厉而熟悉。 霍誉非找到一张空桌子,把里面的文件一份份取出来,学籍档案、获奖证明、体检表、健康证明、入党申请书、贫困生证明、孤儿证复印件……还有就是退学申请书和一张没有签字确认的离校通知单。 大概是他目光在上面停留的有些久了,学籍老师走过来看了眼:“这个同学我有印象,离校手续没有办完就着急走了,档案我们也只能先给留着,半年之后没有单位提档的话再发到人才中心。” 霍誉非抬起头问她:“没有办完吗?” “是啊,离校通知单拿到之后,要去学院教务办注销学籍,才能领到肄业证书。他现在只是提交了一个申请,不过交了申请两个月也就自动脱籍了。” 霍誉非说了声“谢谢”,把周简达放在一边,跑上跑下办手续。 按照规定,休学必须要出具医院开具的病情说明,并且最多只能办理两年。霍誉非最后还是打电话找了高盛年,也是霍启东一起玩玉石的老朋友,将两年延长到四年。 周简达这会也终于搞明白是什么情况了。 他没觉得这有什么重要的,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真的能证明什么吗?周简达不觉得。 但是霍誉非还挺坚持的样子,一点都不嫌麻烦。 等这些办完,霍誉非打了一个电话,给周简达说介绍几个朋友给他。 因为杨小东、林海源、余敏之他们都在上课,还要等一会,霍誉非和周简达就随便在学校里转圈。 对周简达来说,p大的景色没有什么好看,这一天也过无聊极了。 他性格热烈跳脱,追求无与伦比,最讨厌一成不变,但竟然这样“一成不变”的陪了霍誉非好几天,可见也同样重视朋友。 因为这一次是霍誉非请客,周简达没有客气,点了一家五星酒店的藏式全宴。 霍誉非的几个舍友家境都不错,不至于有多惊讶,但还是拿他开了一通玩笑,尤其是被他开玩笑说“搬砖”还当真了的林海源,更是十分不服气。 不过大家互相认识之后,几杯酒下去,就全然放开了。 林海源拎着瓶子挤在霍誉非身边,非要给他灌酒。 霍誉非不答应了,问为什么? 林海源就说他太不厚道了,不灌他灌谁? 一群人嘻嘻哈哈,很快就喝的晕晕乎乎。 周简达酒量好着呢,看起来比其他人要清醒得多,咋咋呼呼说这么喝酒太没意思,不如找人来石上水那开泳池趴。 然后他就给霍誉非按趴下了。 周简达犹自不死心,挣扎着转过脑袋,给另外三个人大书特书酒池肉林的美好场面。 林海源余敏之都是五讲四美好青年,就杨小东见过点“世面”,也被这绘声绘色的形容弄得脸红眼直。 第117节 霍誉非按着周简达脑袋让他打消念头。 周简达笑嘻嘻的:“怎么啦,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些有什么不能说的?看在我们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份上,石上水借我两天?” 霍誉非瞅了他两眼,笑眯眯说:“石上水是我哥送的,你真要这么玩?” 周简达蔫了。 然后就听见霍誉非紧接着说:“我明晚飞高谭。” 高谭? 杨小东他们没多少酒量,被一一安置在了酒店客房。周简达也喝了不少,但洗把脸抽根烟,基本上就完全清醒。 他们坐在一楼的休息区等家里的车。 周简达转头吐了口烟圈,拧过身,把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怎么突然要去哥谭?因为你大哥回来?” 霍誉非眯着眼,要睡不睡的,听见“大哥”两个字,清醒了一点:“没有,怎么会?我大哥又不吃人,我干嘛要这么躲着他?” “我想也是。”周简达扭头抽烟,转过头继续说,“你哥这都盖上宋家的戳了,总不至于还想要和你争一争霍氏。” 这说的有点不好听了。 霍誉非勒了一下周简达脖子:“那是我亲哥啊,不许胡说。” 周简达用力躲开,“我说的不对吗?他现在已经握住宋家了,难道还想把霍氏产业并入宋氏?”周简达自个都因为这一句笑出了声,连忙纠正道,“我说错了,倒是让霍氏吞了宋氏要更可能一些。” 霍誉非却没有笑。 周简达见他认真了,带着点醉意靠在了沙发上:“我胡说呢,你别理我。” 霍誉非忽然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周简达打了个哈欠:“知不知道有什么重要,反正你不是已经被‘逐出家门’了吗?难不成这些还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这句话本意是激一激对方。 没曾想霍誉非点点头:“你说的对。” 周简达眼睛一直:“对什么对?” “逐出家门啊。”霍誉非嘴角弯弯的,多日不见的小酒窝又跑出来了,他压压周简达的肩膀,“我既然已经决定要闯自己的天下,就不会半途而废,无论霍氏产业多么庞大,也和我毫无关系。” 车子穿越长长的林荫道,绕过打着灯的喷泉,缓缓在门口停下。霍誉非和周简达酒劲儿都上来了,一出车门就摇摇晃晃,还都不让司机帮忙,互相勾肩搭背顺着台阶往上爬。 这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倒不担心会被霍启东和宋女士抓包,霍誉非特别放松的一边走进去,一边脱掉外套,蹬掉鞋子,光着脚,扯开领口。走了几步,突然发现周简达没音了,笑嘻嘻转过头,才叫了一声“简达——”那个“达”字在喉喽里转了个弯,硬生生拧成了“大哥!” 周简达在他背后幸灾乐祸挥挥手:“我去睡了啊。” 霍誉非一下子酒都醒了大半:“大哥,那我也去睡了?” 霍誉守点头:“那明天晚上再跟你说事情。” 霍誉非挠挠脸:“我明晚的飞机。” 霍誉守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我今晚回家你明晚就走?” 霍誉非连忙睁大眼睛以示无辜,强调道:“就是时间太巧了!” 霍誉守笑了一下,忽然像是别人家的大哥那样搂住弟弟肩膀:“那就现在吧,走去书房。” 等到他们谈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 霍誉非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中午。他洗完澡,简单的吃了一点东西,亲自去和霍启东、宋女士告别。 霍启东问了他的打算,留他谈了谈话。 晚上家人一起吃完饭,霍誉守亲自送他去了机场。 周简达作息有点乱,一喝酒就会睡很长时间。 等他醒来的时候霍誉非已经出发了。 霍誉非走的时候也咩有叫他,就在床头留了张卡片,上面也了两句话—— 一句是:“我去改变世界了!” 另一句是:“乐玺收购的事情有需要可以找我大哥。” 周简达看到这个的时候,也就随手放在一边,没什么离别的感觉。 毕竟只要想见面,那就可以见的嘛! 周简达这个时候还不知道,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办法见到对方。 因为就连霍誉非自己都没想到,这一次离开竟然会这么久。 第87章 意气风 首先是悄悄摸摸从窗缝里渗透进来的燥热,因为临时停电,屋子里的凉意从半夜开始渐渐消散。等到肯尼亚的太阳从地平面上缓缓升起的时候,屋子里的温度就几乎已经热的要让人睡不着了。 如果不是主人太累、太累了的话。 用红蓝双色的粗股麻线编织的薄毯被远远的踢开到地上,深麦色肌肉如同起伏不定的河床,深深的嵌在柔软的白色大床上,被窗户外面已经悬挂起来的炽热太阳压榨出一缕一缕的汗液,渐渐渗透进床铺,把布料都捂得湿热。 他虽然还没有醒。却也因为令人心烦意乱的温度,原地儿滚了一圈,滚到了比较干燥凉爽的一边,埋在枕头里的黑色脑袋就露出了半张脸。 睫毛长长的,一眨一眨,高挺的鼻梁和眉骨在五官上面投下深深的阴影,嘴唇依旧是不自觉嘟起的样子,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额角上一块硬币大小的疤痕将这种稚气成功的削弱了很多。 不论从哪方面来看,这都是一个成熟的成年男人了。 当然了,所谓的“成熟”也不是二十四小时无间断。 尤其对于闷在一个没有空调的房间里的人来说。 迷迷糊糊睁开眼,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上半身完全放松下来,抱着被子一骨碌滚到凉凉的地板上继续睡过去,也不是不可理解。 至于停电?这种事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三年前,当他搭乘飞机前往高谭的时候,除了考察美国的珠宝市场和最新技术发展之外,还有一个额外的任务,就是帮忙处理几笔宋梦德在美的生意。 因为一连串金融危机的影响,国际市场对于美元的信赖开始转变,亚洲金融崛起更加重了这种地位不保的危机,甚至美国本土的许多媒体都在极力鼓吹“美国正在衰退”。很多人对美国市场也不再看好。 这些人里不包括宋梦德。 从两千年之前开始,宋梦德就在持续不断的将资产向美国市场转移。 不论是霍启东还是宋国珍,都看到了经济体制改革之后国内市场的巨大潜力,宋梦德难道会看不到?再加上当年政治投资所带来如今根深叶茂的背景,按道理来说,现在才是宋家真正趁势而起的时候。 霍誉非一直想不通这一点,直到那天晚上霍誉守和他谈到深夜,霍誉非才第一次掀开了层层叠叠的面纱。 飞机在高谭神秘莫测又异常璀璨的高谭夜色中降落的时候。 还是零三年的秋天。 他一边了解、接触美国的金融市场,一边和无数笑容殷勤同时心怀叵测的经济人你来我往,一边投石问路,小心翼翼迈出第一步。 那时他们在非洲的项目一切顺利,就算是林玺偶然的几个小动作,也被几轮恶意收购吓得收回爪子,比如国内的乐玺音乐。 周简达在澳的唱片公司回报率一直不高,但他自己喜欢玩音乐,家里又乐意给予支持,让他“做一点正事”。周简达最先考虑收购欧洲老牌制作公司,顺便买下一大笔版权,但代价太大,他没办法筹措到这么多资金。和霍誉非说到这件事的时候,霍誉非给了一个建议——可以向国内发展。 一个是目前为了实现资金引流,颁布了许多利好政策,另一个则是国内的娱乐行业刚刚起步,有着极大的操作空间,就算是周简达来做,也会很赚钱。 周简达当时呵呵一笑,反问:“什么叫‘就算是’我来做?” 话虽如此,霍誉非的建议周简达也十分认可。 尤其是对方在手头资金极其不宽裕的情况下投资支持,也从反映了霍誉非看好的程度。 相应的,在罗列可能下手的收购名单时,霍誉非也着重把“乐玺”圈了进去,并且表示其他几个可以斟酌,乐玺一定要拿下。 乐玺的经营状况一直比较良好,最后为了拿下它,还是请霍誉守帮了一点忙。 霍誉非让周简达不必向霍誉守客气,就是因为霍誉守一点都没有向他客气。 就比如美国这边的事,怎么说也不应该是由他来插手吧?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 零三年的圣诞节,他受到的第一件礼物,就是世界资本游乐园的入场券。 起点是高谭。 然而就在高谭这边一切顺利的时候,他和李泽在非洲的项目出了一个大问题。 起因还是在林玺。 要知道无论是做什么样的投资生意,最难的是第一步,如何进入当地生态圈。霍誉非和李泽选择非洲,原因都是同一个,他们需要在没有家族支持的情况下得到一个很高的回报。为了能够插手非洲的宝石和矿产生意,李泽专门找到了林千悦的儿子林玺,就是为了借一借“非洲王”林千悦的东风。 显然,这位“年轻有为”的林公子,对他们这两个外来华裔并不买账,在李泽已经和林千悦疏通得当的情况下,仍旧私下小动作不断。 这也可能是父子二人商量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吃定了他们两人初出茅庐,在非没有其他倚仗。 霍誉非便笑眯眯和李泽提建议:“不如我们也一个装好人,一个做坏人?” 于是他出手接二连三打压了林玺几次,终于让对方安生了。 但林玺显然不是省油的灯。 就在圣诞节之后没多久,他们的项目竟然牵扯到非政府武装,先是被军方机甲部队和空战直升机包围整整十六个小时,之后就是大面积叫停。 这一次显然和上一次停工是完全不同的性质,很可能他们之前的投入都要承担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风险。 李泽立刻就飞往港岛,直接和林千悦商谈,没想到林千悦直接把所有一切都推在林玺头上,直说自己教子不当,至于如何挽回?他表示爱莫能助! 李泽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冷静做别,转头飞往新加坡。 如果在非的项目失败,他损失的不仅仅是大笔金钱,还将和李氏家族庞大的财富彻底擦肩而过。因此,一向沉稳的李泽,也头一次流露出了一些焦躁。 可惜的是,就连李泽的父亲李允也表示,项目失败只能代表他的能力不足,再没有其他意义。 李泽十分颓唐。 他们在高谭见面的时候,霍誉非差点都没有认出对方。 李泽和霍誉非不同。 霍誉非是为了赚钱,没有必要也不可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而李泽没有别的选择,只能all in。 刚好有一个高谭知名的经纪人邀请霍誉非到到自己的庄园品尝葡萄酒、打高尔夫,他看到李泽状况,就带对方一起当做放松散心。经纪人见到李泽的时候非常直白的表现出了那种美国人的诧异,就像是明明白白在问:这是什么人? 李泽本身心情极差,甚至没有花费力气维持表面上的礼貌,转身离开,霍誉非就跟着向经纪人挥挥手作别。 第118节 经纪人意识到了情况不对,连忙向他道歉,为了约到眼前这位大客户,他至少耗费了整整一个月时间,这一个月时间不能够这么白费。 霍誉非笑眯眯挥挥手,表示这都没有什么,但还是不顾挽留离开了。 当晚的时候,他和李泽说出了一个方案——那就是用自己在国内以乐玺、恒隆为主的持股和李泽非洲这边的投资份额进行置换。 李泽显然有点吃惊,虽然非常心动,但也没有同意。 从估值上来说,当然是完全不对等的,霍誉非好像占了大便宜,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在非项目一旦失当,就会变成不良资产有去无回。对方之所以提出这个方案,完全是为了帮助他在家族的考较里拿到一个好看的成绩单。 但最终,李泽还是被说服了。 不单单因为这正是他现在所需要的,还是因为霍誉非的理由。 每每想起对方支着下巴盘腿坐在沙发上,把大笔的资金置换说得轻描淡写:“你看,如果仅仅分开来想,好像我们都说不准谁会占便宜,要知道非洲这边一旦问题解决,就是极大一笔收入,当然了,风险也很高。但如果把你我当做一个小集团,这正好是风险对冲,我们其实是相当安全的。” 李泽都挺感动。 而就在当时,他被“我们”这个词吸引了。 后来还和霍誉非开玩笑,说如果霍誉非是自己哥哥或者弟弟,他估计不会这么执着要把李家抢到手里。 这样潇洒的一番话说的非常痛快,真正执行起来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圣诞节之后没多久,霍誉非极快的处理完高谭这边的事情,就飞往了肯尼亚。 在那之后,为了保证投入的资金不打水漂,他殚精竭虑,想尽办法。林玺和林千悦的关系非但不能继续借用,还要时时警惕腹背受敌。 因此,尽管已经对这对父子深恶痛绝,表面上仍旧不得不言笑晏晏,保持最后一层面子不被撕破。 东非的混乱和危机,不是南非的种族争端可以相提并论。在时局最动荡的地方,即使住在最昂贵的街区或酒店,也会时时刻刻提心吊胆,随时提防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的子弹。 他们之前还是经验太少,一度因为太过顺利,就把局面铺开太大,除了已经被叫停的东非这边,在南非的项目还刚刚上马、百废待兴。 霍誉非一边维持着多线程的工作,确保其他项目都能正常运营,时时关注自己在美国股票市场的投资,与此同时,还要想尽办法,深入东非错综复杂的当地势力,找到能够借力的平衡点。 这其中多少艰难辛苦不足为外人道。 就是一向秉持子女应该经受磨炼的宋国珍,也三番五次打电话给霍誉非,提议他不如回国或者回澳发展,并且还非常硬气表示,这么点亏损,他们家还是吃得下的,就算霍启东不肯吃,也还有宋家。 电话里马上就传来霍启东各种解释的声音。 霍誉非都听的有点好笑。 但他还是拒绝了。 当初看好这边,是他自己做的决定,自己选择的路,当然要自己走完,一力承担。 而且,谁说这不是一个机会呢? 风险总是和机遇所并存的。 他被蒙着眼睛,数次深入当地武装头目在深林中的秘密营寨。从警惕防备到相谈甚欢,最终几番交涉,终于得到了对方的许诺。 被大面积停工的项目在半年之后重新启动,那位真正当地的非洲王“巴顿将军”,以武装保护作为交换注资,成为了新的合伙人之一。 在拿到第一笔回报的时候,野心勃勃的霍誉非,以此为契机,开始接二连三的进行扩大化。 将在非赚来的巨额利润,转手就投入美国市场,买入了两家在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科技公司。而在股市里的资本,也如同雪球一般发展壮大。 第三年的时候,李泽正式接手了李氏家族庞大的商业王国,同时,一家名为合纵投资的公司也在国内悄然展露头角,开始进行了一笔笔收购投资。 这个时候是零七年,一切才刚刚开始。 没有人会想到,这位在年初刚刚在福布斯名人榜上初露峥嵘的年轻人,这个时候还闷在没有空调的房子里满身大汗、呼呼大睡。 直到几分钟之后,被一个带着“顾骋”两个字的电话叫醒。 第88章 今非昔比 周简达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透着一种看戏上演的兴奋—— “誉非,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霍誉非含含糊糊“唔”了一声,挺不在意的:“你说。” 周简达这个语气多半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这样随随便便的态度显然让某些人不满了。 周简达在电话里提高了声音:“你醒来了没有?” “醒来了醒来了!”霍誉非打了个哈欠,终于彻底睁开了眼睛。 地板上凉飕飕的,他舒服的翻了个身,最后还是爬了起来,赤裸的上半身在阳光下闪烁出一种柔润的光泽。他一边夹着手机听周简达叨逼,一边找到拖鞋走到玄关那里拾起内线电话,问自己的日程,还有停电要停到什么时候! 周简达就被他忘在一边了。 等周简达叽叽咕咕说了一堆,却发现对方根本不在线的时候。 周简达:…… 过了一会加重了声音:“霍誉非!” “在在,”霍誉非一手一个电话,匆匆跟那边交代完毕,马上就回到了周简达这边,“怎么了,见你这么着急?” “谁着急了?反正不是我。”周简达这才找到了机会,靠在沙发椅上伸了个懒腰,“你知道顾骋现在在b市吗?” 刚刚扭开的花洒倾泻出哗哗的聒噪水声,下一秒,就马上被关掉了。 霍誉非干脆利落的回答:“不知道。” 随即又声音里带笑的说:“所以你要告诉我吗?” 周简达觉得他简直能脑补出对方在电话那边故意做出的那副让人无法拒绝的样子。 这三年的时间对彼此的改变都很大,而这种改变的方向竟然是反着来的。 就比如曾经一身嬉皮士重金属的周简达现在摇身一变,成为了主流财经周刊上的青年才俊。而曾经在澳洲看似随和的霍誉非,实则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霍誉非,现在却变得亲亲热热,凡事都喜欢开开玩笑。 无论怎么说,本质上讲,这都是成长。 说不上来到底是不是把心思藏得更深了,就比如现在,他语气里一点都没有着急的样子,事实上,周简达知道对方肯定上心了。说不定还不是一般的上心。 所以他还可以卖卖关子? 但其实周简达也挺忙的,正好秘书过来提醒他周一晨会马上要开始,周简达只好耸耸肩膀,直截了当:“我这儿在筹备的一个剧,有人联系说想带资进组,没有什么弯弯绕绕,还肯一手包宣传。我就找人了解了一下,你猜怎么着……算了不用猜了,就是顾骋。” 霍誉非慢慢“哦”了一声,让人琢磨不出他的态度。 干脆也就不去琢磨了,秘书又过来催,周简达和霍誉非匆匆说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开完会又处理完一些必要的文件,斯文不过三秒的周简达两只脚就已经搭在桌子上了。同时一边转着笔,一边玩手机,昨晚上在手机里下了一款小游戏,第二关就卡住了,周简达心里一直惦记着。 他忙也是忙,但绝对和霍誉非的忙不是同一级别。 比如现在,处理完一定要他过目的工作之后,剩下大把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了。 不然呢? 难道如果事事都要老板操心,还雇佣那些职业经理人做什么? 玩着手里功能却越加强大的手机,周简达挺感慨的。 就在三年之前,有谁会想得到,通讯产品会发生井喷式的发展,然后来势汹汹大举入侵人们的生活呢?就像没人想得到,霍誉非真的能在危机动荡的东非力挽狂澜一样。 周简达觉得他应该把当年那张“我去改变世界了!”的卡片保存下来,留给以后教育儿子。 人就是要敢想敢做,谁说不会实现呢? 霍誉非当年在东非那些经历堪称惊心动魄,可惜就是他不肯多提。 少年时霍誉非喜欢反问“我说的话什么时候变过”,也确实向他说的那样,当年看似轻狂的豪言壮语,如今都已经在一一实现了。 只不过,他当年说过的话,不仅仅全部是“豪言壮语”。 周简达想起当年他们在雪梨霍璋祚的魔法小屋里,霍誉非十分认真又漫不经心的承认—— “我是认真的。” 这么一下子,思维又转回到顾骋身上。 内线忽然响了起来,周简达伸手够到手里。 秘书办在电话里向他转达,刚刚导演打电话进来,询问男二号角色人选要如何确定? 也就是那个带资进组的事,导演挺心动的,他们剧组目前来说不缺钱,但也只是“目前”,等到真正开机之后,预算肯定是会超的。这位投资人给出这样优厚的条件只是想演一个男二号,导演觉得没有理由不答应。 但光是导演心动没有用。 周简达是制片人,三立影视出资百分之六十,他说了算。 周简达仰着脑袋用脚蹬着皮椅转了两下,好像是在深思熟虑,但事实上他考虑时间也没超过五秒。 “跟他说我们不答应。” 秘书和他确认:“您说的‘他’是指?” 周简达用手指拨着手机在光滑的桌面上旋转了几圈:“……我说的是那位‘顾先生’,就按我的原话来说。哦,别忘了给导演也说一下。” 然后他把手里的手机像是扔水果一样朝着空中一丢,又伸手接住。 写满了“年少有为”四字的脸上,漏出一丝按捺不住的洋洋得意。 一个小玩笑嘛,周简达满不在乎的想。 周简达也确实不需要在乎,三年间的不断合并、收购,他手中已经握有大陆影视娱乐产业三分之一的江山。俗话说有生意大家一起做,但事实上,他有足够的底气选择要不要做、或者和谁一起做生意。 这么想着,周简达又给几个朋友依次打去电话,请对方卖自己一个面子。 圈子也就这么大,作为已经掌握了接近百分之四十市场份额的庞然大物,没有人愿意你死我活。尤其是在不涉及巨大利益的前提下。 谁会不给他这样一个面子呢? 没想到还真的有。 周简达觉得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而就在几天后的一个为患有先天性疾病孤儿筹资的慈善晚宴上,正在端着酒杯研究要向哪一个目标下手的周简达,忽然被人轻轻叫住。 是这家酒店的宴会经理。 最近几周在b市的晚宴都在这家酒店举办,周简达还有点印象。 第119节 对方礼貌而友好的笑笑,仍旧非常专业的示意工牌证明自己的身份,然后低声告诉周简达,有一位顾先生请他来珑心居见面。 周简达微微一怔。 他微微一怔的原因不在于“顾先生”而在于“珑心居”。 珑心居是酒店后部独立于客房区的一个非常清雅的小院落,算是这家酒店的保留项目,闹中取静,非常适合谈话。但这里从来没有对外公开,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家酒店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周简达知道,他还被朋友带去过几次。 其实也并没有多么独一无二,让人流连忘返,他常常去哪里,不过是因为方便……以及私密。 既然有这样区别于别人的特权,为什么不用呢? 跟随经理一路穿过熟悉的扶苏小径,绒绒的暖光就从浇筑着彩色花鸟的琉璃屏风后面漏出来。 隐隐透过朦胧的屏障可以看到后面的红木弯靠的椅子,不高不低,放在一台铺着竹席的町步上,坐上去之后,刚刚好可以脱掉鞋子,把脚放进水里。 周简达在屏风之前停了住,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服,才缓缓绕过去。 他一边在心里为自己这种不由自主的郑重而失笑,一边扬起一个圆滑的微笑。 而就当坐在灯下的那个年轻人抬头向他看来的时候,周简达顿时意识到,他的郑重是有必要的。 说实话,几年不见,周简达已经不怎么记得顾骋的样子。 就算是这样,在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他脑子里迅速反应出来的只有四个字——“今非昔比”。 小小的露天院落一派安静,仅仅有几声蝉鸣叫的一惊一乍。 尽管知道这样是非常不礼貌的,周简达还是放任自己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 好像这样就能挽回一点气势。 顾骋显然也是刚刚从宴会上抽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西装外套被他随意挂在身后那个仿制树形的衣架上,他穿着一件素白衬衫,上面有细细的竖向金线,袖子已经解开了,两粒袖口被丢在了桌面的棋盒里。衬衫被收进紧窄的腰间,而脚下的皮鞋已经换成了手作的麻织拖鞋,显得很自在,毫不拘束。 对于周简达不客气的打量,他神色没有丝毫改变。 反而非常从容的站起来,主动向周简达伸出手:“顾骋。” 周简达能够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压下了心里微妙的不自在,扬起笑容,同样伸手握了上去:“周简达。好久不见。” 顾骋锋锐的眉宇在月光之下显得有点冷,即使是挂上了点疏离的笑意,也依旧显得非常凌厉。 尤其是他浑身上下流露出的气势……凌厉的令人心头一惊。 第89章 玩笑大了 朦胧的月色之下,顾骋英俊冷淡的五官,好像是终于开刃的刀剑,闪烁着无法忽视的锋芒。 周简达稳了稳心神,在对面的位置落座。 无论怎么说,眼前的顾骋都不是他当初印象中有点爱吃醋的年轻大学生了。 顾骋看了看他,挽起袖子,行云流水的烫杯、放茶、洗茶、冲茶……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 这期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小小一方院落倒有几分意境,直到封壶出茶,一个描着绿色梅花的小茶杯被放在面前,对方做出“请”的姿势。 周简达回神,端起杯子闻了闻茶香,浅尝一口,点点头。 顾骋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用镊子同样夹了个茶杯到自己面前,缓缓斟茶。 周简达打量着手中的小茶杯,顿时笑了笑。 别人都知道他喜欢灯红酒绿繁华无边,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同样喜欢一方庭院、一壶清茶。而顾骋知道。 这就有意思了。 至少说明对方是十分上心的,对现在这个样子的顾骋而言,有什么值得他这样上心的理由吗? 这么一瞬间,他想到了两个。 周简达忽然开口:“顾先生对我们这个剧很有兴趣?” 顾骋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是有兴趣。” 这样的表现,完全不像是有兴趣的样子呀? 但这样就有点好玩了。 “你开的条件相当优厚,可惜了,这次没有机会合作,如果还有类似的角色,我们一定会优先考虑。”周简达说完整整衣服,作势要站起来,“如果没有其他事了,我们就改日再聊?” 同时用眼角余光打量对方。 直到在顾骋冷淡的表情上看到一丝踌躇,他心里一乐,果然是第二个原因。 周简达顿时也没有要站起来离开的意思了,反而很轻松的靠在椅子上,就差把腿翘起来了。 “你找我来是和誉非有关系?” 几秒的沉默之后,顾骋直白的承认了:“我想请你帮我联系到他。” “联系他?”周简达眼神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哦,你自己联系不到他啊……” 为什么顾骋自己联系不到霍威廉?很简单啊,因为这几年霍威廉闷在非洲,基本快要销声匿迹了。霍启东和宋国珍从b市爆发s型流感之后,就很少呆在国内了,更是不会轻易出席级别不够的宴请,宋誉莱在雪梨,霍誉守去年离开港岛去了高谭,总之同样不在b市。 “你找他做什么?”周简达一抻裤子,笑道,“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有什么必要这样费心联系他?” 顾骋问:“他是这样对你说的?” 周简达一怔,下意识回想了一下,霍威廉还真没说过“分手”这两个字。不光是这样,以前那个非常贪玩,能从英国逃课回澳洲玩极限运动的霍威廉,几年里全心打拼事业,竟然到了不近女色……和男色的地步。 这让他不得不重新打量了一遍顾骋。 霍威廉难道……真的就拴死在这颗树上了? 周简达下意识反问了一句:“所以你们这叫没分手?” 他顿时也有点来气了,虽然还是带着笑,说话的内容就挺讽刺了:“好几年没有音讯,我没见过有人这么谈恋爱的。” 顾骋仍旧挺平静:“还请你联系誉非,要不要见到我他自己会有决定”。 要不要见还需要决定吗? 周简达都能想得到霍威廉一得知这个消息立马就飞回国的样子了。 他们认识十多年,还没有哪个人像是顾骋这样让霍威廉放在心上。就连他都没有。 周简达心里酸溜溜的。 所以尽管很幼稚,这么一句话还是脱口而出:“你回来太晚,已经没必要再联系了。” 顾骋抬头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简达仰头看看天空,脑子快速的转了转,想到他们不久之前翻拍的那部韩国偶像剧,眼睛一亮。 同时语气变得有点难过有点幸灾乐祸:“因为他已经不记得你了。” 小小的庭院里安静了两秒。 周简达在心里掂量着他影帝的功力,还有点惴惴不安呢。 就看见顾骋一直沉稳不惊的表情终于变了,语气冷得有点渗人,“什么叫他不记得我?” “你一定已经打过他电话吧,是不是打不通?誉非在国内那个号很早就不用了,就在他去东非的第一年。”周简达说,“他应该和你提过他和李泽在非洲投资的几个烧钱的项目吧,就是那个出了问题。项目叫停,资金流断裂,合作人反水……” 周简达看了眼顾骋,又补了一剂猛药:“他和你的事情又被捅到了霍老爷子面前,霍老爷子说一不二,誉非跟他拧着来,不但表示死不悔改,还严词拒绝了家族安排的联姻……” 周简达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一下。 顾骋眉头蹙了起来,语气也急促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简达耸耸肩膀,叹息着说:“还能是什么,就像是‘电视里演的那样’,他名下几乎所有资产都被冻结,差一点护照被扣下。还是几个朋友帮忙才一路逃到非洲。他们家族在非洲几乎没有什么产业部署,因此他想要挽回自己的事业,不得不联络当地的一个非政府武装头领‘巴顿将军’,这个巴顿将军极其残暴,誉非和他周旋可以说九死一生……” 周简达又停顿了一下,这一次却不是为了卖关子,而是在思考具体怎么编下去。 巴顿将军的事情确实属实。 霍誉非在国内用的手机,就是在一次小规模武装冲突中彻底损毁。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周简达无从得知,他只知道有将近大半年的时间,霍威廉都被困在东非的一个非常小的城市无法离开,就连对外联络都非常少。 周简达后来问过他当时是什么情况,霍誉非没有多说。 或许因为涉及到一些不方便严明的原因? 周简达不知道,但这不妨碍他放飞想象力。 他又回顾了一遍那个翻拍的剧本,语气低沉:“……也就是在那次交火中,誉非脑部中弹,额头被另一发子弹擦了过去,运气好才保住一条命。非洲的医疗条件又非常差,他当时很倔强,稍微恢复就继续投入工作,大家都以为没事了。没想到我上一次去见他,他竟然差点没有认出我。我们被吓坏了,强制把他带到高谭他大哥那里接受治疗,医生对他进行了一系列测试,确诊为脑部受损导致的记忆缺失。幸好的是——” 周简达揉了揉鼻子,调节了一下感情:“测试结果表明,他大部分记忆都完好无损,只对个别名字没有反应……其中就有‘顾骋’。” 周简达缓缓说完最后一句,谦虚的给自己打了一个九十五分。 他看向顾骋验收成果。 结果被吓了一大跳。 顾骋脸上表情好像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样子,但颜色却惨白的吓人,嘴唇血色好像都淡的要消失不见了。 周简达有点讪讪的端起已经凉下来的茶杯。 不知道要高兴一下自己演技实至名归还是稍微愧疚那么一丢丢说谎话骗人。 然后就听见顾骋开口,一字一顿的说:“我要见见他。” 周简达一愣,还没出戏,下意识问道:“你见他干什么?他脑子后遗症一直没好,根本受不得刺激,你要跑到他面前让他病情加重吗?” 顾骋脸色更白了。 周简达还继续在那火上浇油:“而且你看你们都分手了,现在彼此已经没有关系,何必还要去插足彼此的生活呢?誉非当时在非洲差一点回不来,现在家人朋友都瞒着他这件事,就是希望他以后好好的生活,如果你曾经对他还有哪怕一点感情的话,这个时候都不应该再去打扰他了!” 周简达说话最后一句几乎有点荡气回肠的感觉。没想到当时在剧本上看到的那些脑残的台词,说起来竟然这么有力度。 顾骋忽然低下头,伸出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周简达轻轻咳了一下,略略有点尴尬,心想不至于这么几句话就把对方说崩溃了吧? 当然没有了。 半分钟之后,顾骋重新抬起了头,虽然他脸色还是苍白的不像话,但是目光仍旧坚定不移。 第120节 “你说的这些我会为他考虑,无论如何我要见他一面……哪怕是……”他喉结上下活动了一下,“哪怕是作为陌生人。” 周简达微微一怔。 顾骋这个样子,让他意识到自己这个“玩笑”有点过了。 但一想到誉非当时那样“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有后面的玩命工作,周简达就觉得他还可以继续说更多的。 比如—— “可是,”周简达为难道,“誉非他很可能根本就不想见你,即使他还记得你也一样。” 顾骋脸上的不动声色终于全盘崩坏。 然而就在周简达因为自己的“大获全胜”洋洋得意没超过二十四小时的时候。 霍誉非就搭乘飞机回国了,并且一下飞机就直接乘车到了他的寓所,毫不留情的把他从被子里拎了起来。 周简达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那个本来应该好端端呆在非洲大陆的声音在他耳朵边问:“你见到顾骋了?” 周简达:…… 周简达心里十分恨铁不成钢,决定闭上眼睛装睡着。 霍誉非叫了两声见他还是没反应,转身又出去了。 过了一会外面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周简达偷偷睁开半只眼,随即在脚步声靠近的时候连忙闭上了。 几秒钟之后,卧室里传来一声惨叫。 光着身子的周简达手忙脚乱从洒满了冰块的床上一跃而起。 在哈哈哈哈的大笑中,愤怒指责对方:“霍威廉!你个重色轻友的!” 霍誉非笑的眼睛都眯在一起了,整个人差点站不住。站着笑变成撑着墙笑,笑着笑着坐到了地板上。 眼角都亮晶晶的。 周简达看得一愣。 他从没有见过霍誉非这么开心的样子。 明明白白、发自内心的开心。 周简达只在对方脸上见到过两次,一次是四年前,霍誉非在极限天气情况下飞行,侥幸安然无恙苏醒时,而另一次就是现在,就是眼下。 就是在得知,自己即将见到那个顾骋的时候。 周简达脸上夸张的愤怒忽然消失不见,他惆怅的叹了口气,转身去衣柜找出衣服套在身上。 回来的时候霍誉非还在笑,简直笑的快要喘不上气。 周简达又深深叹了口气。 “你笑够了没?” 霍誉非想说“没”,结果笑岔气了。 周简达无奈的看了他几眼,蹲下来帮他顺气。 十分钟之后,他们坐到了餐桌上。 阿姨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霍誉非连夜的飞机,肚子里空空如也,就特别自觉的坐在了周简达对面。 周简达简直不想理他。 等到吃完饭,周简达猛不丁问了一句。 “你真的那么喜欢那个顾骋?” 桌子对面正在嚼面包皮的霍誉非一愣,表情还挺无辜的:“怎么啦?” 周简达用叉子拨拉了几下盘子里的香肠片:“顾骋确实找我了” 霍誉非眼睛陡然一亮。 周简达“哼”了一声,故意道:“不过人家提都没有提你一个字,就是要跟我商量那个剧的事。” 霍誉非“哦”了一声。 简直能够眼睁睁看见对方眼睛里的亮光渐渐调暗,差一点熄灭没了。 多半是装的。周简达能不了解他吗? 跟霍威廉相比,自己那么点演技算得了什么? 周简达撇撇嘴:“总之顾骋现在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是吗?”霍誉非看着他,无声的用眼睛催促他多说一点。 “今非昔比吧。”周简达说,“我把他电话给你,不如你们自己见一面吧。” 他以为霍誉非会马上答应。 没想到对方却有点迟疑。 周简达奇怪:“怎么了,难道你回国不就是为了见你的老情人吗?” 霍誉非哈哈一笑:“是!” 然后他又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还不许我近乡情怯?” 周简达不以为然。 但还是帮他想了想主意:“对了,张晴不是要毕业了吗?李泽给她办了一个艺术晚宴,就在这周。要不然你也来吧。让李泽给顾骋也发一张请柬,他现在的身价也绝对有资格到场。” 按照当初的约定,李泽和张晴应该在今年之内结婚,但因为种种原因被一拖再拖。 根本原因是,李泽不想结婚,尤其这桩婚姻还是家族安排的时候。 只是他现在手中大权未稳,暂时还不能随心所欲,于是就这么一直拖着。 无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到位。 就比如为自己的“未婚妻”举办的这场艺术晚宴,安排在b市极为有名的一家现代艺术博物馆,尤其盛大。到场的也皆是b市艺术和文化届的名流。当然还有许多商界的朋友。 比如周简达。 比如霍誉非。 霍誉非打扮的特别随意,因为是艺术晚宴,不需要那么正式严谨,他就简简单单穿了一件胸口双排风琴褶纵向镂空条纹的纱棉衬衫,系了一只金色的领结,下身是一条带有墨绿色背带的西裤。配着他有点西方人深邃的五官,显得非常好看,有种异域风情。 周简达看到霍誉非的第一眼,就知道他特意打扮过了。 以往无论多么正式的场合,霍誉非也最多遵循顾问建议,需要穿什么他就穿什么,绝不会有一丝丝不正式和出格。但也同样不会多花心思。 “衣着都是外物嘛!”霍誉非当时这么笑嘻嘻的和他说。事实上,霍誉非自己也真的从来不在意穿什么。 今天竟然难得的打扮起来。 周简达和李泽对视一眼,非常古怪的想到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 但显然,李泽一点都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 他最近正因为张晴的事情烦心,顺手从侍者的托盘里拿起一只酒杯,凑近霍誉非:“单是为这里艺术品购买保险,费用超过了这个数字……誉非,你说我什么时候能解套?” 霍誉非虽然仍旧嘴角弯弯的,实际上已经漫不经心了:“我看很快了。” 周简达用酒杯压着嘴唇忍笑,同时也四处张望着帮他找人。 端着酒盘的侍者来往穿梭。随着越来越多人到场,往日里沉默神秘的博物馆也在衣香鬓影之间变得熠熠生辉。 他们站在角落的“沉默的泰坦人”雕塑旁边,刚好可以俯瞰全场。 但是周简达目光飞掠了一圈又一圈,竟然还都没有看到顾骋。 周简达笑着给霍誉非开玩笑:“总不会不想见到你了吧?” 他心里知道是不可能的,看看那天晚上顾骋的表现就知道了。 不过要是顾骋今天真的没有出现…… 周简达目光飘忽了一下,那么玩笑可能就真的开大了,他恐怕不得不去负荆请罪。 刚好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一位衣冠楚楚的青年正直直的朝他们走过来。 第90章 我们回家 和三年前相比,眼前的顾骋确实要更加成熟。 这种成熟……对于曾经十分熟悉他的人而言,就有种陌生感。 尤其是,五官的轮廓虽然没有什么改变,却好像抹去了最后一丝柔和,让人更加不敢靠近。 也更加吸引人。 就吸引了霍誉非。 他本来是有些懒洋洋的站着,和李泽说话,这时候不自觉就站直了身体,目光紧紧的盯在顾骋身上。 然后就看到对方笔直的走过来……然后拐了个弯! 走到了李泽面前,随手端起一个酒杯:“李先生,久仰了。” 霍誉非:…… 李泽也一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眼霍誉非……没看出什么。 他收回视线,不动声色的笑笑,把手中的高脚杯也迎上去,轻轻一碰:“幸会。” 霍誉非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禁一个劲盯着顾骋看,想要看出点什么来。但是对方没有任何回应。好像他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也不应该这么说,如果真的是陌生人,被他一个劲看成这样,恐怕都要回头问一句了。 但顾骋没有,他始终保持着彬彬有礼在和李泽寒暄。 这样也好,霍誉非渐渐放松下来,目光更加肆无忌惮流连在对方身上—— 鬓如刀裁,眸似深水。 五官上当年所残留的青涩已经被打磨的完全消失不见,而昂贵的衣着又格外烘托出沉稳和优越。 这是他在顾骋……或者说顾承岳身上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第121节 确实和以前的顾骋不一样了,也确实有点陌生。 虽然一身上下宛如锋刃拒人于千里,但从顾骋和李泽的对话来看,对方将言谈间分寸拿捏的极为恰当。 恰当到……就算是霍誉非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眼前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在繁华街上贪婪的抱住他,懵懵懂懂问“人为什么要做好人?”的顾骋。 虽然不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但恐怕,顾骋自己已经找到答案了吧? 霍誉非一瞬间觉得他心心念念的小兔子……长成了大兔子,又忽然觉得,好像是直接从兔子进化成了什么别的物种。 他忽然笑笑,收回了视线。 霍誉非确实是有些近乡情怯的,这一点没有骗人。 他也确实设想过无数次他们再次相见的画面,但事实证明他的想象力还有待加强。 霍誉非默默的站在一边喝杯子里的酒。 李泽一边和顾骋周旋,一边偷偷看霍誉非。 他也挺无奈的,顾骋跟他一点也不熟好吗?既没有合作又没有私交,如果是一般什么人,李泽怎么可能让对方缠着自己这么久? 但问题就在于,顾骋并不是什么一般人啊。 李泽一直在等霍誉非把他男朋友领回去,对方迟迟没有行动,李泽也挺纳闷的。觉得以霍誉非的心性,总不会幼稚的和人冷战什么的吧? 博物馆里,心怀诉求的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霍誉非今晚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并没有什么社交的兴趣。 被倾斜的巨大玻璃墙面过滤之后,外面的天空变得又透又蓝让人非常心醉。 霍誉非扭头看了一会儿,就打算出去坐一会,不过走到一半,看见站在原地笑容微妙的周简达,又扭头折了回来,毫不客气的搂住他肩膀就往外走。 周简达不怎么愿意出去:“干嘛干嘛,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他这样的态度就更加让人觉得可疑了。 霍誉非抽空看了他一眼,胳膊上更加用力:“我有话问你。” 而就在他有所行动的时候,看似和李泽认真交谈的顾骋,顿时把视线转移到了他身上。 并且在他彻底转身之前,始终流连在额角那块十分明显的伤疤上。 李泽索性也停住了话头。 反正他们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真正要说的。 等到霍誉非的背影消失不见。 顾骋重新转回视线,轻轻道了声“抱歉”,就准备告辞。 既然霍誉非走开,他也就完全没有心情继续和李泽周旋。 这样鲜明的前后反差令李泽哑然失笑。 不禁叫住对方,多问了一句:“顾骋,你和誉非怎么了?” 顾骋脚步一顿。 怎么回事? 周简达嘴里那句“家人朋友都瞒着他这件事”忽然在耳边响了起来。 顾骋心中微微一动。 紧接着就滋生出一缕惶惶不安和紧张。 会不会……有那么一丝可能,事情并不像是周简达说的那样? 他心情起伏,表面上仍旧十分冷静,看向李泽:“你能跟我说说我不在这几年,誉非的事情吗?” 李泽快速的思考了几秒,随即微微一笑:“当然了,” 宁静的庭院里,一轮明朗的圆月悬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之中。 薄薄的玻璃隔绝之内,就是闪闪烁烁、被巨大水晶吊灯切割成无穷无尽灯火璀璨,盛装打扮的男男女女走来走去,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好像是动起来的画卷,又好像是正在上演权力、欲望和爱情的巨大荧幕。 什么时候会曲终人散呢? 霍誉非回头看了一眼,好像要让视线穿透倾斜的玻璃、穿透一层层人来人往的剪影,落在他心爱的小兔子身上。 或者不是小兔子了? 霍誉非有点遗憾的想……不过他马上又笑了起来,那就是长了牙的小兔子。 他笑容温柔又动人,在树影和月光之下,好像是英俊的希腊雕塑,一瞬间被灌注了血肉。 周简达坐在不远处的白色椅子上,忽然的转过了眼睛。 漆黑的草坪上,只有偶尔几个金色的小灯泡照出亮亮一小片。 周简达又把目光转了回来,伸了个懒腰:“誉非,你不觉得顾骋的态度有点奇怪吗?” 霍誉非走过来,轻轻一跳,坐在了桌子上。 正对远处模糊成一团一团的亮光,好像是被关在玻璃盒子里的萤火虫。 “奇怪啊,怎么不奇怪?”他声音还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周简达没话说了,但又实在好奇,只好顺着问:“那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霍誉非笑笑没说话。 周简达换了个表达又问了一遍。 本来坐在桌子上的霍威廉一下子跳了下来,忽然倾身按住周简达肩膀,逆着光的整张脸黑的吓人,声音也阴森森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交代?” 周简达猛不丁打了个寒颤。 哈哈干笑了两声:“……是有点。” 然后就听见霍誉非哈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周简达被这一惊一乍弄得浑身发毛:“你这样让我有点害怕啊。” 霍誉非乐了,重新站直身体,仰头看看天上的月亮。 忽然叹了口气:“我今天看到他好好的,就觉得很开心了。” 周简达:……? 霍誉非微微一笑:“干什么要担心?难道你觉得我现在还会让他从我手心里溜走吗?” 周简达真心实意:“谁能逃脱大魔王威廉的手心?” 这一句切换成了英语。 霍誉非当做没听见,自问自答道:“当然不会了,再狡猾的兔子也逃不过好狐狸!” 周简达没太懂,不过这不妨碍他及时坦白。 尤其是在霍誉非已经猜出什么的时候。 霍誉非真的和三年前大不一样了。 周简达想,然后站了起来,默默的走远了几步,等到拉开了一个合适的距离,才言简意赅的道:“顾骋以为你失忆了。” 说完就跑,一秒都不耽误。 霍誉非给这个完全脱离语境的一句话弄得一呆。 不用想就知道周简达又使坏了。身为和对方从小一起长大的霍誉非,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是这一点。 他惊讶的是另外一个原因—— 不……不会吧? 他的兔子不至于这么……这么好骗吧?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 “誉非!” 霍誉非一惊,心里同时也有点慌慌的。 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转过了身,就看到他西装革履的小兔子,站在不远处的月光下。 呆愣愣的看着他。 真的是有点呆,绝对不是他在污蔑对方。 霍誉非心想。 真傻。 不然你看,怎么眼睛都红了呢? 难怪是小兔子。 这么想着,他脚下一动,而对方竟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霍誉非本来弯弯的嘴角顿时拉了下来。 转身就要走。 然后就猛然间被人扑过来从后面抱住了。 霍誉非紧绷的嘴角顿时慢慢勾了起来。 你看,跑不掉的吧? 霍誉非心里得意了几秒,想要掰开圈在腰上的爪子,结果顾骋抓得特别牢、特别特别牢。霍誉非害怕自己用力把他胳膊弄疼了,就轻声商量道:“你先松开一下,好不好?” 背后一点声音都没有。 反而更加用力了,勒得他快要喘不上气。 霍誉非给呛得咳嗽了好几声,圈在腰上的胳膊终于稍稍放松了。 但也只是放松了一点点。 霍誉非无奈,又跟他商量了一遍。 结果一点点用都没有。 他很想和对方好好说说话,而顾骋完全是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第122节 霍誉非只好先让他抱着。 等到感觉差不多的时候,他才又一次慢慢开口:“你松开手,我们坐下来谈一谈好吗?” 这次他很聪明的在问号的后面补了一个“宝贝?” 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身后那个搂着他不肯放的小兔子忽然把眼睛埋进了他的脖子里。 然后脖子里马上就开始湿漉漉了。 霍誉非这下被吓了一跳,什么也不说拉开了腰上的爪子,转头就看见顾骋站在那揉眼睛,揉了揉抬起头两边看看,好像在找什么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结果就撞到了霍誉非的眼睛里。 霍誉非嘴角一弯,对他笑了笑。 非常温柔的又叫了一声:“宝贝。” 顾骋停顿了几秒,快速的挪开眼睛,嗓音有点哑的道歉:“不好意思。” 霍誉非一怔。 就听见顾骋继续说:“我改天……改天可以请你吃饭吗?” 霍誉非连忙道:“我没有失忆。” 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以后周简达说什么都不要信。” 顾骋一瞬间狼狈极了,快速点点头:“我知道。” 还画蛇添足给自己弥补:“他说的那些我根本都没信。” 霍誉非恍然大悟,配合的点点头:“哦……” 顾骋:…… 他设想过无数次他们相见的场景,没有哪一个场景里自己这样狼狈的。 顾骋尴尬的说不出话。 特别想现在就凭空消失,找一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但又想就呆在这里,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他目光落在霍誉非更加成熟的脸庞上,落在了额角那块显著的疤痕。 他想起了李泽的话。 周简达说的那些话并不是无的放矢。 顾骋忽然匆匆转过头。 闷闷的道:“我想请你吃饭,可以吗?” 霍誉非乐了。 顺水推舟道:“可以啊。” 不过他也说:“那你能不能先陪我说说话?” 顾骋点点头。 霍誉非就笑了。 一边并肩和他向外走,一边问他今天什么时候到场的?早上和中午分别吃了什么?平时一般几点起床?几点睡觉? 都是一些琐碎又看似无足轻重的小问题。 却显得很亲密。 顾骋走在霍誉非身边,对方问一句,就回答一句。 在距离建筑不远的一片树影里,霍誉非忽然停住,伸手摸了摸顾骋的眼睛。 “你在这等等我。” 他说完走了出去。 几分钟之后走回来时,顾骋神情已经恢复了之前那种锐意逼人的样子。 就是眼睛好像偷偷被擦过了。 拿什么擦的? 霍誉非不着痕迹的瞅了瞅对方有点皱巴巴的西装袖口。 当然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拆穿,但却在心里默默记下了一笔。 以后一定一定要问清楚顾骋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让他的小兔子难过成这个样子? 霍誉非手里提着一个黄铜做的小冰桶,里面冰着的酒已经被他取出来了,只剩下半桶冰块,同时还有一沓的餐巾。 霍誉非单膝蹲下来,用餐巾包住冰块递给顾骋,让他冰冰眼睛。 为了避免对方不好意思,他干脆坐在了草坪上,不抬头了。 过了一会,耳边传来衣料轻微摩擦的声音,顾骋在霍誉非身边坐了下来。 肩膀稍微一动就能碰到对方肩膀的距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都有好多话想说、想问。 他们都知道彼此需要好好谈谈。 但现在不合适。 霍誉非用眼角余光瞅了瞅对方,心情一瞬间紧张、一瞬间平静,一瞬间欢呼雀跃、一瞬间心怀戚戚。 他有点惆怅的按了按胸口。 觉得自己怎么能这么不像自己呢? 或者说,今天就到此为止? 继续这样下去他恐怕要得心脏病了。 霍誉非觉得他们都需要各自整理一下情绪。 他碰碰顾骋的手指头,才刚刚起了个话头:“你住在哪里?需不需要找人送你……” 手指就反而被对方捉在了手里。 牢牢的,十指交错。 就听见顾骋对他说:“我们回家吧。” 第91章 我都记得 顾骋对他说:“我们回家吧。” 霍誉非:……? 他没太明白顾骋的意思。 不过这不妨碍他笑着点点头,从草坪上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草屑。不过另外一只手还被顾骋拉着,他就一用力,把对方从草地上拉了起来。 “找人把你的车子开过来?” 霍誉非问了一下顾骋的意见,让他先做着等一等,自己去和李泽打一声招呼。 虽然礼节上没有这个必要,但是他们私交比较近,还是应该特意说一声,而且他也想知道李泽给顾骋都说了些什么。 正在陪张晴向几位朋友介绍作品的李泽看到霍誉非挺高兴的,轻声说了一句“失陪”,就匆匆转身,和他一个劲走了好远。 霍誉非笑了:“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李泽一副“你在明知故问”的表情。 霍誉非说了自己要先走。 李泽似笑非笑:“和男朋友说通了?” 霍誉非马上就问他和顾骋讲了什么。 李泽立刻就反问:“你有什么事情是不应该讲给顾骋的吗?那你应该提前告诉我!” 霍誉非无奈的笑笑,得,看来是兜底了。 倒并非是有什么事不能给顾骋知道,而是“不想”给对方知道。 相比于周简达,李泽就知道得多多了。 比如他几次深入东非、北非,究竟是做什么,又究竟做了什么。 他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他回到南非之后的小半年,晚上一闭上眼就能听到枪响,即使清楚的知道那些都是梦境,也没有办法从中醒来,他只好百无聊赖的在梦中通过响声分辨枪支型号。直到太阳照耀整个大陆,才猛然睁开眼睛。 也只有李泽,看到过他在巴顿将军那里留的资料——武装枪战之后,战胜一方让俘虏自己选择,是吃掉自己的耳朵、生殖器,还是被活生生开肠破肚。在那个被极度的分化和贫穷笼罩的内战之中,没有道德更没有人性。 幸好,还有利益。 不然他或许根本没有办法回来。 事后想想,霍誉非却认为这是非常难得的经历。 改变了他对很多事的看法,包括对顾骋。 这么想着,一抬头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等自己的人。 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头一看。 月色之下,芝兰玉树,丰神俊秀。 霍誉非心里微微感叹,觉得真好看。 直到现在,还没有哪个人让他觉得比顾骋还要好看。 不过听人家说,自己照镜子的时候往往也会自我美化,霍誉非忽然低头,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 他们这里是一个高地,晚上风挺大,顾骋却把外套脱了。 看到霍誉非笑的眉眼弯弯走过来,其实挺想问问他在笑什么? 第123节 但他没有问。 车子还没有开过来,霍誉非看他胳膊上搭着外套,只穿件衬衫,非常单薄的样子,问他:“怎么把衣服脱了?” 顾骋面不改色的说:“觉得有点热。” 霍誉非感受了一下呼呼刮着的风……热? 于是伸手抓了一下对方的手心,很凉,甚至指尖有一点冰。 然后松开了。 “衣服穿着吧,小心着凉。” 顾骋不愿意穿。 他也是刚刚站在灯低下才发现自己西装的两只袖口都皱巴巴不像话,难看极了。 虽然已经没多少面子了,但里子还是要的吧? 霍誉非又催促了几句,发现对方并不打算听话,也就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了。 很快车开到了面前,顾骋快步走过去,握住了副驾驶的车门:“坐前面还是后面?” 霍誉非一笑:“前面吧,你学会开车了?” 顾骋点点头,拉开车门,等他坐上去,自己绕到另外一边,坐上了驾驶位。 锁上车门,转动钥匙,同时左手也搭上了方向盘。 在亮亮的灯光下面,霍誉非才看到,对方左手上仍旧带着当年那枚戒指。 而他呢? 霍誉非看了看空落落的手指。 他的戒指早在非洲时,被押解他的武装分子从手上剥了下去。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据说打算拿这个去求婚。 霍誉非不着痕迹的记住了对方的容貌特征。 几个月之后,终于和那位将军建立起了合作,霍誉非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找回自己的戒指。结果那个当时押解他的年轻人已经在一次火拼中失踪,连尸体都没有找到,或许是成为了别人的俘虏,那样下场可能会更惨。 因为长时间佩戴戒指,又在非洲那样的日晒环境下,他的手指上留下了一个很明显的圈。 顾骋本来没有注意,这时候也看到了。 而且还盯着他不放。 霍誉非有点心虚,就看到对方忽然压了过来……从他肩膀后面拉过安全带为他系上。 “好了。”顾骋说,然后给自己也系上安全带,“我们出发。” 车子平稳的开动,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霍誉非就主动开口,和顾骋随意的说着闲话。 他们谁都没有提这三年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也没有问对方。 顾骋不问,大概是因为他已经从李泽那里知道的差不多了。 霍誉非其实特别想知道,但他总是没找到恰当的时机。 但这不妨碍他在闲话里面夹杂几句不着痕迹的试探。 车子转过一个弯,开上了城市快速路,然后开进了繁华的城区。 霍誉非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b市也和他几年前离开时的样子有了很大不同。 因为马上就要办奥运会的缘故,中轴附近很多建筑拔地而起,感觉整个城市的古老风貌都焕然一新。流光溢彩的光影在玻璃上闪闪烁烁, 霍誉非漫不经心的问:“你觉得b市变化大吗?” 顾骋开车挺认真,也没有回头,双眼看着前方:“挺大的,我也很久没回来了。” 霍誉非“哦”了一声,有点不确定是顺水推舟问下去,还是就此打住。 这个时候车子忽然转弯,上了一个小坡,开进了一个种满了梧桐树的老社区。 虽然路灯很暗很暗,草坪、地面、报刊收发亭……全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一路过来夜晚里陌生的街道也让他完全没有熟悉感。 霍誉非还是很快辨认出—— “这是我们之前……的房子。” 顾骋把车在路边找了个位置停下,熟练的从手套箱里找出小本子和笔,写下自己的电话贴在了挡风玻璃内侧,然后看向霍誉非:“我们下车吧?” 看到霍誉非在注意这个,他顺口解释道:“这里停车位比较紧张,有时候会堵住别人的车。” 霍誉非看看他,特别自然的就问出一句:“你回来后,一直都住在这?” 顾骋点点头:“对啊。” 他忽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紧紧盯住霍誉非:“或者你觉得我应该住在哪里?” “这里就挺好的,”霍誉非揽了揽他的肩膀,突然觉得顾骋这样凶巴巴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他们一边上楼,霍誉非才又说:“就是小了点,会不会住不惯?” 看过顾骋开的车之后,绝对想不到他住在这样的地方。 过了几秒,顾骋才回答:“小一点也好。” 一瞬间时光倒转,这是当年霍誉非说过的话,现在却从对方嘴里一次不差的复述出来。 霍誉非心里一动,慢慢的说:“你不是说,我们以后会有大房子的吗?” 顾骋忽然停住。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又呼吸了好几下,仍旧觉得呼吸有点颤抖。 颤抖也没办法,他现在不得不开口:“你都记得?” 霍誉非失笑:“我记性很好的,读书的时候成绩基本都在a以上哦。” 顾骋被他这句有点小得意的话说的瞬间放松,而陡然从极度紧张的情绪里放松下来,他呼吸反而颤抖的更加厉害。 顾骋说不出话。 或者说他不能在这种狼狈而失控的时候开口。 所以他捉住了霍誉非的手,一遍一遍用力揉着那只留下戒指印的手指头。 动作乱七八糟的。 霍誉非就知道他小心眼的小兔子一定会惦记这个。 他轻轻一叹,抽出手指抱了抱他。 “对不起,把你送我的戒指搞丢了。” 顾骋摇摇头,没说话。 霍誉非更加用力抱了一下,然后松开:“走吧,我们回家。” 他不应该忘记的。 这是他们的第一套房子,对他来说“家”可能还有另外的指代,比如b市主宅,比如雪梨的别墅,比如墨城的小套间。 但对于……孤儿的顾骋。 “家”这个字,其实是特指。 钥匙插进锁孔,沉重的旧式防盗门被轻轻拧开。 屋子里黑洞洞的,直到顾骋首先开了灯,然后明亮如昼。 霍誉非却怔住了。 室内的所有布置都和三年前他们离开时一样,窗明几净。就像是他曾经对霍启东说的“按下了暂停键”,所有家具、布置,连同他们一起生活的记忆,全部都被细心妥当的收藏。 还有那些大大小小、形态各异、随处可见的小兔子。 小兔子钥匙环、小兔子抱枕、小兔子水杯、小兔子羊毛毡摆件……但这些通通不是霍誉非惊讶的原因。 他一瞬间怔住是因为,在所有的“小兔子”身边,都多了一个成双成对的“向日葵”。 尤其是小客厅中央茶几上摆着一个扭转形态的水晶花瓶,里面挤挤挨挨插满了巴掌大的小向日葵。 霍誉非走过去,弯腰用手指头碰了碰娇嫩花瓣上残留的水珠。 若有所悟。 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转头要笑不笑的看看对方:“你喜欢小向日葵?” 顾骋略略有点心事戳破的尴尬,但仍旧肯定的点点头:“很喜欢。” 霍誉非其实并不是多么念旧的人,在离开之后,他很快就把这个地方抛之脑后。并且再也没有提及过,好像他压根没在这住过似的。 这一点,顾骋好像和他不一样。 霍誉非已经换上了拖鞋,坐在沙发上,特别近的距离去玩那束向日葵的叶片,心里为竟然找到了自己和顾骋这么大的不同而微微惊讶。 他印象中,顾承岳也绝对不是恋旧的人。 在京安福利院生活了那么多年,在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回头多看一眼。从大学开始,自己的东西就很精简。因为很在乎别人的眼光,再怎么样衣服也不会穿得很差,但一共就三五件,挂在衣柜里空荡荡的。其他方面也一样,顾承岳从来不会去收集没有实际用处的小物件,不会在手边留没有用的东西,每一次搬家,都只有精精简简一个小包。除了必要的东西,他什么也不会留。 大概是因为……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霍誉非抬头,目光就落在轻而易举就找到各种东西的顾骋身上,手指头下意识卷了卷叶子。 一小杯果仁酸奶被放在了他面前,手边又放上了一个小勺子。 然后顾骋特意把那瓶小向日葵从他手里解放出来,挪的远远的,并且一下下整理着被霍誉非玩了半天的叶子。 虽然他表情还是冷冷淡淡的。 霍誉非还是莫名其妙觉得对方其实是心疼了。 他莫名其妙有点不高兴。 不过顾骋注意力很快就从小向日葵身上落回到了大向日葵身上。 他隔着一点距离坐在霍誉非身边,催促他吃东西。 霍誉非尝了一口,觉得有点甜,本来下意识想要推给顾骋,动作中途又收了回来。 第124节 顾骋一怔,有点尴尬。 霍誉非也是。 他们都察觉到彼此之间气氛有一点陌生。 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霍誉非先进去洗澡,顾骋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忍不住又走过去摸了摸小向日葵柔嫩的花瓣。 声音特别小的问:“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几秒钟之后,他忽然走到门口,用挂在兔子耳朵上的钥匙,把房门从屋子内部锁起来了。并且把钥匙藏在了沙发垫子下面。 霍誉非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顾骋弯腰在沙发那找东西。 不由得开了个玩笑:“你该不会打算赶我睡沙发吧?” 当然不会了! 但是当两个人,真正换好睡衣,规规矩矩并排躺在床上时,气氛反而更加不自然。 能够说的话题在今天晚上都已经全部说完了,很快,房间里就安静下来。 外面天空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只有床头上还亮着一小盏灯,那是霍誉非的小习惯。 在微弱而朦胧的一点光线中,顾骋一直睁着眼睛。 很久之后,在他都以为对方早就睡着的时候。 忽然听到霍誉非小声说:“你还会给我买新的,对吗?” 就是在这一瞬间,他忽然什么都不需要思考,凭着本能翻过身将那个人紧紧的搂在了怀里。 好像他们这几年的分离带来的生疏,只不过都游离于外。两个熟悉的灵魂碰面的一刹那,就欢呼雀跃的彼此打招呼—— “你在这里啊?好巧,我也在。” “那以后都不要分开了吧?” “好啊!” 第92章 为了什么? 霍誉非乖乖的让人搂了一会,就把手从对方的后背挪到了脖子上,用以往每次离家时安慰凯撒的手法,试探着揉了揉。顾骋没反对,并且还更加的往他脖子里凑了凑。霍誉非放心了,从脖子那渐渐顺毛顺到了头发里。 来来回回揉了揉。 声音带笑的问顾骋:“你要这么抱着我睡吗?” 他想逗一逗顾骋,看看顾骋会不会不好意思。 顾骋不吭声,就是一个劲把他搂得更紧,热乎乎的呼吸喷到他脖子里,弄得人痒痒的。 “怎么了?”霍誉非把他拉开了一点,顾骋自己又凑回去了。 霍誉非心里好笑,明明今天看起来那么成熟老练,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他没说话了,抱着就抱着吧。 然而过了一会,就听见顾骋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霍誉非顺毛的动作就顿了顿。 黑暗里安安静静的,霍誉非没有说话。 直到顾骋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耳朵边才传来对方轻轻松松的声音:“为了什么?” 为很多很多。 为我不够优秀、不够强大,无法为你遮风挡雨。 为我们物质上的巨大差距,让我无法坦然接受你小心翼翼的庇护和斟酌再三的馈赠。 为我没有陪在你身边时你所经历的一切。 为你所有的失意、不安、惊心动魄和重重压力。 还有……为我曾经决然离开。 顾骋神情渐渐平静。 我从来没有为此后悔,但依然为此感到难过。 因为我从来没有一分一秒停止过爱你。 那么你呢? 顾骋想问的其实只有最后一句。 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可能是……现在还有些紧张自己会听到什么答案吧。 要不然还是明天先去定一个戒指! 他在心里默默的给自己打气。 霍誉非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答案。 不过他多半也能猜得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可惜现在只是多半猜得出了,以前可是十拿九稳。 霍誉非心里有点遗憾,同时又有点欣慰。 “好啦——”他说,“我们睡觉吧?明天我们还有好多话要说,对不对,宝贝?” 最后两个字好像在舌尖上跳了跳,显得调皮又亲密。 顾骋莫名其妙鼻头一酸,闷闷的问:“为什么要明天再说?” 霍誉非一怔,随即抱抱他:“因为今天太晚啦,我有很多事想问你。” 顾骋心中微微一紧:“比如?” “比如?”霍誉非一笑,“比如你这几年都去干了什么?在哪里?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吃苦?有什么收获?有没有想我……” 他声音一收,总结道:“很多很多问题,所以好好睡觉。” 霍誉非隔着被子拍了拍对方:“睡吧。” 顾骋忽然凑近了一点,轻声说:“为了我没有在你身边的一分一秒。” 霍誉非一瞬间明白了对方在说什么。 “那我是不是也要道歉?”他笑了,“我也没有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啊。” “是我离开……” “不是,”霍誉非打断了他的话,反问,“你觉得我如果真的想要找你,会找不到吗?” 他本来也不是要顾骋回答,因为答案他们都知道。 “那么,”霍誉非问对方,“你知道我为什么放任你离开?” “为什么?” 小兔子声音这样谨慎,毫不费劲就能听出里面的小心翼翼。 想到皮毛松软的小兔子眼睛圆溜溜,耳朵都支棱起来的样子,霍誉非顿时笑了。 房子里黑漆漆的,即使亮了一盏灯也看不太清楚,顾骋不知道霍誉非在偷偷笑他,反而因为对方的沉默感觉很不安。 好半天才听到对方的回答。 答案却很简单。 他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而就在这句话说完的下一秒,霍誉非忽然翻身压在了他的小兔子身上。 顾骋被这个姿势弄得挺紧张……这样一紧张,就让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反而激发了对方雄性动物的本能,更加凶狠的将他镇压。 霍誉非眼睛在微弱的月光下非常明亮,像是一头将心爱猎物牢牢扣在爪下的苍狼。 嘴巴裂开一条缝隙,笑容狡猾又笃定:“只有一次。” 顾骋挺呆的反问了一句:“什么只有一次?” 大灰狼的笑容消失了。 霍誉非重新恢复了嘴角弯弯的样子,不怀好意的反问道:“你说呢?” 顾骋注意力全部都被眼下的姿势吸引走了,脑子显然没有平时反应快。 霍誉非看的挺无奈。 屁股后面的狐狸尾巴越晃越慢,最后“噗”的一声不见了。 他低头用鼻尖顶了顶对方:“喂,跟你说话呢。” 顾骋呼吸一屏,慌忙点点头,趁机躲开了,有点艰难的道:“你说。” 霍誉非严肃道:“我对你的态度很不满啊,顾宝贝。” 最后三个字他又习惯性的卷了卷舌。 顾骋背脊一麻,浑身都颤了一下。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自制力有多么差劲……他硬了。 但好的一面是……顾骋镇定的想,霍誉非还没有发现。 他不动神色捉住对方的腰,保持着彼此下半身之间的距离,同时悄悄的调整角度。 嘴上还很认真的敷衍着:“我在听呢。” 天知道他脑子里的血液都已经冲到下半身去了。 霍誉非生气的低头咬了他一口,不过该说的话还是一定要说的。 “最后一次。”他贴着对方耳朵说,“这辈子我只给你一次离开我身边的机会,而你已经用掉了。知道了吗?” 第125节 热气呼进耳蜗里,顾骋浑身都麻了,强自镇定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心神一定,也终于理解了对方的意思,马上说:“我也不会允许有第二次的……我发誓。” 霍誉非笑眯眯的亲亲他额头,重新躺了回去:“那么就这么说定了。如果以后你不乖乖听话,我是要惩罚你的。” 顾骋点点头:“好!”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霍誉非忽然问:“但是今天要奖励你,宝贝,要帮忙吗?” 随即,硬涨的下身就被捉住了。 顾骋慌慌张张的往后躲了躲:“不要。” 霍誉非就跟着凑了上去:“真的不要?” “真的嗯……不要。” “好吧,”霍誉非挺遗憾的,不过随即,他就笑了起来,“那么我要惩罚你了,宝贝。” 这一晚,霍誉非睡的心满意足。 他以前从来不习惯和别人睡一张床,就是最开始和顾骋一起睡觉的时候,也常常失眠。后来却很快就习惯了。如果自己一个人睡,反而会睡不好。 后来在非洲……这些都不再是问题。 那片遥远而险恶的土地,让他看到了很多不曾见过的风景,也改变了他很多。 迫使他看清楚什么是真正宝贵东西。 也迫使他思考自我。 意外重返人间,烈日骄阳下的现世,明亮的令他无所适从。 他有太多的困惑不解,没有人可以为他说明。 霍誉非所作所为的一切都没有方向,直到顾骋出现。 或者说,直到他找到顾骋。 就像是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 认真生活,努力拼搏,实现梦想……还有收获爱情。 顾骋曾经不幸的命运被改写,成长,蜕变,认识自我从而实现自我——这就是霍誉非为自己找到的目标。 他一点一滴的放纵自己,把全部的生活和梦想寄托在了对方身上……以“爱情”的名义。 就连所谓的“爱情”,也是他居心叵测滋养之下的产物。 如果不是他的出现,顾骋的人生绝对不是现在的样子。 如果他真心想要帮助对方,也有一千种偷偷躲在暗处不被发现的办法。 但是他没有。 他牢牢的把顾骋抓在自己手里……从而避免失控。 避免自己失控。 这是不道德的。 霍誉非睁开眼睛之前还在这样想,但是他暂时还不想知错就改。 他嘴角一弯,笑眯眯的睁开眼睛,扭头就朝身边看过去,床铺已经空荡荡了。 霍誉非连忙爬起来,出去看了眼。 顾骋正在弄早饭呢,回头看了一眼马上就把脑袋转过去了:“洗漱一下来吃饭吧。” 霍誉非盯着他背影看了一会,拐进盥洗室洗脸洗手了。 早上他们吃完饭,霍誉非自觉的站起来去洗碗,顾骋比他更快一步:“我来吧。” 霍誉非看他盘子里煎蛋还没有吃完呢,没有答应。 没想到被嫌弃了。 “你又不知道东西都放在哪。” 顾骋把他的爪子挪开,站起来收拾桌子。 霍誉非笑了一下,就站在旁边看。 顾骋把碗碟端进厨房的时候,霍誉非也前脚后脚跟了进去,哗哗的水声响起来,两个人都觉得心情非常平静。 昨天的生疏和尴尬……在昨天晚上的“友好互助”之后消散了大半,而今天这样熟悉的场景,又好像中间的分离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不过没多久,他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霍誉非在床头柜上找到自己的手机,原来是非洲那边的负责人跟他汇报事情。霍誉非接到周简达的消息,就快速的清理了手上事务,连夜飞回,走的比较匆忙,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安排好。 他一边听电话一边一个个拉开抽屉,找到一个本子,随便翻到一页记下来。 过一会他发现还是需要一台电脑,但是挂了电话,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那边又催得急,只好回去一趟了。 霍誉非习惯性拉开柜子找衣服,他没有穿隔夜衣服的习惯,而拉开衣柜才啼笑皆非的想起自己其实并不住在这里。 不过衣柜里还是满满的。 霍誉非随随便便翻找了一下,看到他和顾骋第一次见面时穿的那件虎头t恤,心血来潮套在了身上。 顾骋一进房间,就看见霍誉非拉着胸口的老虎头拿手机给自己自拍。 顾骋:…… 霍誉非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甚至还邀请道:“要不要我俩拍一张?这个手机是我们自己公司生产的,很好用。” 顾骋不为所动:“你要出去?” “哦,”霍誉非收起手机,“我有点工作上的事要回家处理,这边没有电脑。” “等等。”顾骋说。 他从床下收纳抽屉里取出一个电脑包,掏出电脑、电源放在床上,问霍誉非:“用这个?” 霍誉非挺纳闷的,一个电脑怎么也藏的这么严实。 不过他现在着急用,就没有问。 顾骋帮他插上电源和鼠标,然后开机。 在开机的过程中,霍誉非注意到摄像头闪了一下,在屏幕上跳出一个英文对话框的时候,顾骋用自己的左手中指和右手无名指分别在一个指纹识别装置上按了两下。 系统才真正打开。 但是桌面也和一般的windows系统不太一样。 霍誉非眨了眨眼。 顾骋抽空对他说了一声:“稍等。” 双手快速的在键盘上敲击出一串代码,然后屏幕闪烁起来,好多个运行对话框一闪即逝,之后出现一个小的进度条,变成了正常的桌面。 “可以了。”顾骋说着让到一边,“这个电脑比较安全,你可以随便用。” 霍誉非默默的瞅了瞅电脑,又转头瞅瞅自己的小兔子。 表情严肃起来:“顾骋,你这几年到底干什么去了?” 第93章 基金狙击 霍誉非表情严肃:“顾骋,你这几年干什么去了。” 顾骋避重就轻的回答了对方:“做了很多、很多事……你不是着急用电脑吗?” 说着向霍誉非笑了一下,挺自然的道:“以后再说,你先忙吧。” 霍誉非一时之间有点判断不出,对方是真的打算以后再说,还是压根就不想让他知道。不过他这会确实有点着急,也就没有追问下去,一边打开浏览器,输入网址,一边在心中默默的记上一笔。 等他处理完事情,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 霍誉非一抬头觉得脖子酸酸的。也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这么想着的时候,他转头看了一圈,就发现顾骋坐在沙发一角,耳朵上戴着一个蓝牙耳机,低头看手机,另一只手支撑在下巴上面。 霍誉非合上电脑,从背后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结果手下的肌肉一瞬间绷紧了,顾骋下意识关掉手机,回头看到霍誉非才放松下来。 他问:“忙完了?” 霍誉非“嗯”了声,打量了他几秒,发现顾骋好像不大有精神,应该也是昨晚上没有睡好,就没有问什么,只是笑了一下:“我要出去一下。” 顾骋站了起来:“出去干什么?” “一点工作上的事,有一个装了资料的u盘还在那边。” 霍誉非也不太想这个时候去工作,但是那边比较着急,他一边折回卧室找东西,一边问顾骋晚上有没有什么事,要不要一起吃饭。 回答的声音出现在卧室门口:“约个时间,我来接你?” 霍誉非抬抬头:“好啊。” 不光是约好了来接的时间,顾骋还想亲自开车将他送了回去。 霍誉非看他困困的样子,说道:“算啦,我出门拦一辆车,很快的。” 顾骋摇摇头:“这边不好拦车。” 他一边说话一边换好了鞋,回头看看霍誉非,意思是“走吧?” 霍誉非回国之后,先是在周简达那里呆了两天,之后就回了家。仍旧是那栋老房子。最近这段时间霍启东和宋女士都不在,家里只有凯撒,霍誉非每天多半时间都是陪凯撒玩。 这里顾骋来过一次,但这么长时间过去,早就不记得当时的路,霍誉非一边告诉他在下一个路口要怎么走,一边跟他说这一次要把路记得清楚。 穿越长长的林荫道,车子在尽头的地方转了一个弯,停了下来。 霍誉非坐着没动。 顾骋看看他,听见对方问自己:“家里没人,你进来陪我一会,然后我们一块走?也顺便看看凯撒。” 顾骋对凯撒兴趣不大,但对陪陪霍誉非没什么意见。 第126节 大金狗早就不是当初见到的样子,但还是一如既往粘着霍誉非,一见到他就喜欢扑上去。霍誉非一边揉着凯撒的脖子,一边给大金狗说自己比较忙,让它乖乖的。 凯撒当然基本上听不懂啦,顾骋听得懂,他走过来跟凯撒打了个招呼,问霍誉非:“我带它去小花园里走一走……我记得有一个小花园。” 霍誉非摸摸狗头,顺手把顾骋拉住了:“你也乖乖的,跟我上楼吧。” 然后一上楼,就把顾骋带到了自己卧室。 “你睡一会,我做完事情了来叫你。” 顾骋表示不需要:“我陪你?不方便的话,我看看书等你。” 霍誉非摇摇头,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床。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顾骋默默走了过去,坐下,然后又看向霍誉非,意思是可以了吧? 霍誉非看着他嘴角弯了弯,从柜子里取出自己的睡衣,盯着对方换上,然后躺下去。霍誉非拉过被子盖在顾骋身上才起身离开。 而就在离开没多久,已经闭上眼睛的顾骋又一次睁开了。 太亮了。 他睡不着。 霍誉非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只是觉得顾骋可能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却不知道对方其实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等到霍誉非处理完事情,回来卧室,顾骋好像也刚刚醒过来,在浴室洗脸。 霍誉非路过镜子看到自己穿着虎头t恤的样子,觉得特别好玩,就在镜子面前换了好几个表情。一转头就发现顾骋一边擦着下巴上的水珠一边微微带笑的看他。若无其事的收敛了动作。 这会是下午两点,也不知道应该算是哪一顿饭,他们这会都很饿。 霍誉非问了下今天的菜单,让家里随便弄了一点,他们也随便吃一点。 这样晚上才有肚子吃大餐。 吃完东西,霍誉非又有电话打进来,他做出很烦恼的样子,还是接了起来。 不过一接起电话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脸上一点儿温柔和跳脱全部都消失无踪了,像是一台精密的仪器,高速运转了起来。 他以前并不是这个样子。 顾骋坐在一边,一瞬不瞬的看着对方,心里比较着他记忆中霍誉非的样子和现在所看到之间的差别。 差别很小……差别又很大。 比如在以前,就算是工作多么繁重的情况,霍誉非处理起来也仍旧是嘴角天然带笑,好像这些都无足轻重,再容易不过。 李泽对他说过的话再一次浮上心头,顾骋心里……有点酸酸涨涨的。 大概是他盯着对方出神有点久,久到霍誉非中间挂断电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顾骋回神,转开了眼睛,避免让自己打扰他。 但也可能是因为他顾虑的事情有点多。 霍誉非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完,时间也已经差不多了。 “我们要去哪里吃?”霍誉非问了一下。 顾骋报出名字。 霍誉非点点头,那么他现在穿的就不合适了,于是转身去衣帽间里换衣服。 b市初秋,天黑的不算早,这个时候的天空,也仅仅只是从明亮的暖橘色变成深紫色而已。日落的暖风吹在街道上,顺着降下来的车窗吹进车里,让人觉得浑身暖融融的。 皮肤也变得很亮。 不过下一个拐弯,这个亮度就消失了。 顾骋非常熟悉的把车子开进了地下车库。 “你常来?”霍誉非问。 顾骋停好车:“不是很经常,也只来过几次……我回国之后。” 霍誉非听到了“回国”两个字,耳朵立马竖起来了。 顾骋没有回避这个话题,下车之后,一边带他往电梯的方向走,一边继续说:“我去年一月去了美国,上个月刚刚回来。” “那么之前你都在b市?” “也没有。” 一辆出库的车子显然在下面转晕了,从后面开上来,顾骋绕到靠外的一侧,一边伸手护了一下,一边继续说:“先在g市呆了两个月,然后去了s市,之后去了高谭。” 这时电梯刚刚好下来,顾骋话音一落。 他们乘坐电梯直接到达餐厅,侍应生已经在等着他们,礼貌的确认了一下订餐信息,顾骋态度有点冷淡,也很熟稔。霍誉非倒是嘴角带点笑。 因为餐已经点好了,他们坐下之后,顾骋目光和他轻轻一撞,特别自觉地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手上只有那么一笔资金,并没有亏损的余地,我每一个决定都非常谨慎,没有在一开始就把所有钱投进去。我最先去了g市,从交易员做起,每天不停的看盘培养盘感。直到两个月之后,我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抓到了点什么。当即便决定抓住感觉试一试。” 霍誉非认真的注视着对方:“然后呢?” “然后失败了。”顾骋语调平静,“可能我对自己有点过分自信,我把手里的钱分成三份,分别买入三支股票,两支遇到庄家造势,被长线套牢,血本无归。另外一支赚了。”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其实还好。” 其实一点都不好。 涨的那支股赚的钱完全无法抵销另外两支的亏损。 而又因为他在当时太着急、也确实太缺时间。 即使知道这两只后期一定会被拉起来,但那至少也是半年甚至一年之后的事。他没有时间等下去,只好割肉卖出,拿回了缩水到十分之一的本金。 他这样就认输了吗? 没有。 他去了s市。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谨慎读盘,而是孤注一掷,全部按照自己的感觉来。 结果呢? 有赚有赔,而赚的比赔的要多一些。 渐渐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半年后,他手中本金从十分之一变成了二十五倍。 这样财富的聚集速度并不值得过分惊讶,真正值得惊讶的是,他投资的准确率。 到最后一个月的时候,这个数据已经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就是说,他看涨的股票,几乎没有不涨的。 这就有点可怕了。 凭着这半年的迅速成长和交易记录—— “我加入了一个叫‘冰山狙击’的团队,做盘做多,短线交易,尝试控盘,也是有赢有输,赢面多一点。”顾骋简单的说,“之后就去了美国,做期货,主要做空,做超短线,最后成立了自己的团队。” 刚好这时他们点的主菜送了上来,顾骋就停住了话头。 霍誉非却还想多听一些。 等到侍应生离开之后,他又把话题转了回去:“所以,现在呢?你的团队主要做什么?” 顾骋想了一下,简明扼要的说:“基金狙击和高频交易。” 霍誉非眼睛亮了一下。 这刚好也是他在关注的东西,于是兴致勃勃的就着这个话题和对方聊了起来。顾骋主动说的不多,但每每一两句都能说到点子上,并且有问必答,在很多具体的操作细节上,他比霍誉非了解的更加具体、细致。 但反而是霍誉非,表现的比他更加充满热情。 从始至终,在提到自己做过的事,和正在做的事。 他几乎没有太多热情。 并且还有藏得很深的疲惫。 因为在和霍誉非说的时候,他省略了一些东西。 或者说很多。 第94章 忘了干净 在和霍誉非说这些的时候,顾骋省略了很多东西。 而他省略掉的这些,霍誉非没有察觉,或者说,至少现在没有察觉。 霍誉非还在兴致勃勃和对方交流高频交易话题。 在今天晚上之前,他都对顾骋这三年所做的事情有点担心和不安,当然更多的还是紧张和期待。 紧张顾骋所紧张的,期待顾骋所期待的,甚至更甚一层。 而在和顾骋交流的过程中,这些紧张和期待都被落到了实处。 他挺开心的。 霍誉非一直都觉得顾骋其实很优秀也很厉害。 这种认知和顾骋有没有做出什么成绩、赚到多少钱完全没有关系。但如果顾骋真的做出了成绩,赚到了钱,霍誉非就有了光明正大“洋洋得意”的理由。 因此他对于这些话题都特别感兴趣。 直到吃完饭,他们的话题才从之前的高频交易转换到了霍誉非这几年在非洲的经历上。 霍誉非和顾骋两人一个人站着,一人坐在高脚凳上,听着舒缓的音乐,一边喝酒一边随意的聊天。 由于李泽已经事先给顾骋兜底了,霍誉非也没有什么因为不想对方担心而遮遮掩掩的必要。不过在提到自己所经历的事情时,他也没有必要去格外强调那些动荡冲突,而是尽量挑出那些特别轻松又有趣的事。比如东非部落里面用一种形状特殊的椰子果实作为新婚礼物的风俗,或者是当地人如何训练猴子做家务之类。 顾骋站着,背对着吧台,两只手肘都搭在台面上,身体微微后仰,手里端着一杯黑俄罗斯,扭头认认真真听霍誉非讲话。无论霍誉非说到哪里,一回头就会撞上对方静静注视着自己的眼睛。顾骋甚至连手中的酒精饮料也没有碰一口,方形玻璃杯里面的冰块都已经完全融化了。 霍誉非一只腿弯曲,踩在高脚凳的踩脚木上,另一条腿伸长,脚尖微微点在地上。他一口气说了许多,才停下来,喝了口自己手中的酒,嘴唇有点惊讶的离开杯子:“很不错啊!” 他回头看向调酒师:“好像有点巧克力的味道?” 调酒师神秘的笑了笑。 第127节 霍誉非比了个手指,问顾骋:“要不要来一杯尝尝?” 顾骋端起自己手里的杯子示意了一下,摇了摇头。 霍誉非没有强求,准备好了要打一个响指的动作又很自然的收了回来,但他把自己的杯子递过去,嘴角弯弯的:“味道很好。” 顾骋也笑了,犹豫几秒,马上接了过来。 趁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的把杯子转到对方之前喝的那个位置,稍微尝了一口,很肯定的点点头:“确实很好!” 也可能是他们都说了一些自己的事,彼此之间的陌生感被消磨了不少,回去的路上,霍誉非坐在副驾驶上,和顾骋说自己后面几天的行程安排。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淡。道路两边华灯宛如冉冉升起的星辰,各种颜色的车子串流不息,化身为拖着长长尾巴的霓虹。这也从另外一个侧面反应了现在b市的经济发展和繁华程度。 在说到自己最近半年在华国市场的部署之后,霍誉非有点感慨的说了一句:“未来就在这里。” 未来就在这里? 就在动作停顿的这么一秒,在揣摩对方这句话言下之意的同时,藏在眼睛背后的精密大脑高速运转,很快就找到了无数个蛛丝马迹似的的毛线头。 顾骋若有所思。 大陆有这样大的一块蛋糕,霍誉非怎么会放过呢? 在手中有了足够资金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还清外债。 这些“外债”里面既有当初朋友投资帮忙,又有银行借贷……除此之外还有单独一大笔,是要按照约定要付给霍启东的英国方面开支。 至今为止,他名下的产业都在家族的料理之下,并不需要霍誉非担心,至少是除了钱之外,他不需要多费心思考虑别的。运气比较好的是,现在这个唯一的问题也不再是问题了。 非洲那边的工作……说实话,从去年圣诞节之后,就已经几乎不需要霍誉非全权坐镇。因而和当地关系比较顺畅,做生意不会遇到严重阻挠。即使在偶尔打响的内战里面,也会有巴顿将军派来的车辆来为他们做全程保护。 至于美股,这两年会发生什么,霍誉非难道会不清楚吗? 真正需要他操心的,反而是国内这边。 因此几乎都不需要给自己常驻国内特意寻找理由。霍誉非笑眯眯的将工作安排下去,然后告诉顾骋,他因为工作需求可能要在国内呆的久一点。 待久一点的意思就是,他终于可以离开非洲大陆,把大把的时间拿来养兔子……不太对,应该是养大兔子。 然而没想到的是,无论是小兔子还是大兔子,都没有想过要他来养,反而惦记着养他。 那天晚饭之后,霍誉非和顾骋照旧回到了雍和宫那边的房子。 然后之后一连半个月,他们都住在这里。 没有谁特意确定过这个事,但两个人之间好像有一种特殊的默契。要怎么样靠近,怎么样解决问题,怎么样一点点彼此沟通。 就比如—— 一起睡觉,一起吃饭,各自处理工作,偶尔相互讨论,交流意见。然后每天晚饭之后,抽出一点时间,专门用来交流彼此分开这段时间所发生的,对方不知道的事。 无论是霍誉非还是顾骋,都努力尽量自然的、不着痕迹的靠近对方,也允许对方靠近。把分离的时间一天天累积出来的陌生和距离感消磨殆尽。 这样做成效是显而易见的。 一天早上霍誉非醒来时,顾骋照旧已经不在床上了。 他好像作息时间非常早,在太阳亮起来之前就自动睁开眼睛,动作悄悄的下床,在厨房准备早饭,从来没有哪一次将霍誉非吵醒过。 霍誉非坐在床边看了眼时间,深深打了一个哈欠,套上拖鞋,一边拉开门一边心情很好的猜测今天早上有什么好吃的。 不过他拉开门的时候,就看到顾骋好像刚刚从外面回来,西装外套也脱掉没多久,正被随意的丢在沙发另一头的扶手上。 这么早,刚刚从外面回来? 霍誉非心里打出一个好奇的问号。 顾骋没有发现他。 他坐在沙发上微微倾身,挺认真的用笔尖对着文件上的条款,一条条确认,然后依次签字。早晨的阳光在他身上笼罩了一个毛茸茸的光圈,尤其在后背上亮起一片,就显得腰线很细。 但霍誉非知道,现在看到的表象之下,是怎样的韧性和力度。这让他不由自主,这让他心中一动。 霍誉非也没有按捺这种冲动,忽然快步走过去,单膝跪坐在沙发上,伸手搂住了顾骋腰线上最细的地方。 正在认真写东西的小兔子被吓了一跳,眉峰下意识微微一挑,在碰上霍誉非微微带笑的嘴角的时候,又特别温柔的柔软了许多。 “吓我一跳。”他开玩笑似的抱怨了一句,就丢下笔,把那些文件快速的整理了一下,装进一个牛皮纸袋。 霍誉非把下巴搭在了对方肩膀上,问他:“这些是什么啊?” 顾骋一边默数着清点文件,一边简明扼要的回答:“一些文件。” 霍誉非收紧了胳膊,以示自己对这个相当敷衍回答的不满。 顾骋很快把文件袋放在了一边,自己站起来,把霍誉非也带了起来,拉他一起吃早饭。 他们一起生活之后,霍誉非当年的作息也渐渐找了回来,并且恢复了准时准点一日三餐的习惯——顾骋常常会亲自做饭,霍誉非很快就找到了熟悉的味道,表示再没有其他东西能够吸引他了。 这样挺好的,至少能说明顾骋这几年生活的非常健康。 霍誉非当时是这么想的。 但是现在,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点多,不但不知道顾骋为什么会每天起来这么早。 更不知道,心心念念要把他移栽到自己后院的小兔子,为他准备了一份什么样的礼物——生日礼物。 一周之后,就是霍誉非自己的生日。 他自己都差点忘记了这个。 因为这几年一直在国外的缘故,没有什么过生日的心情和必要,甚至和家里的联系也非常少。第一年宋誉莱很早就打电话催促霍誉非回国,或者回澳洲也行,为他筹办生日趴。前后反复催促了很多次,霍誉非最后还是没回来。 后面两年也差不多,宋誉莱基本默认他对过生日没有兴趣了。 其实生日派对是一个挺有必要的社交场合,能够借此接触一些彼此都有兴趣的朋友。如果霍誉非没有把这件事忘记的话,现在他的派对应该已经在紧张的筹备当中了。 事实是,他忘记了干干净净。 直到生日当天一早,几个比较亲密朋友特意打来电话,霍誉非拿起床头的电子日历版,才有那么点恍然大悟的味道。 不过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霍誉非觉得自己都忘记了,就更不能够要求别人放在心上。 但那个“别人”里面显然没有包括顾骋。 一大早来办事处巡视工作的霍誉非,一连收到了好几个电话,除了朋友之外,还有霍启东、宋女士、宋誉莱,再就是他大哥霍誉守。 和霍誉守打电话的时候,霍誉非还高风亮节的表示大哥不需要额外破费为他准备礼物。 但一回头,霍誉非就精简了视察任务,提前从办事处回来家里。 他的小兔子今天应该一天都在。 开门的时候发现家里很安静,客厅里明亮又安静,像是消了音的日本动漫镜头。厨房和盥洗室也都没有人,只有卧室的门闭着。 霍誉非伸手拧了一下,竟然没有拧开,从里面锁住了! 为什么锁门? 霍誉非打了个问号。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顾骋的电话。很快,电话铃声隔着房门响了起来。 霍誉非刚刚说了“顾骋”两个字,卧室里就传来拖鞋的声音,然后是“哗啦”一声,接着脚步声。 卧室门被拉开了。 霍誉非马上站起来。 他这时候才发现,顾骋眉目之间,似乎特别疲惫。他身后是几乎黑洞洞的卧室,挂着厚重的窗帘,只有最里面那层右侧被胡乱拉开一点,透了一些光进来。 “有点困,在睡觉呢。” 这个理由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随即就被下一句话转移了注意力—— “誉非,生日快乐。收到我的礼物了吗?” 第95章 天地悠悠 生日礼物? 看来他的小兔子果然记得。 霍誉非控制不住的想要笑,但他不希望自己表现的太明显,就努力克制。 只不过由于他平时总是嘴角弯弯的样子,这样子突然就绷起脸弄得顾骋有一点摸不着头脑,不禁停顿了一下,谨慎的跟他确认:“没什么问题吧……还是不喜欢?” 霍誉非马上摇摇头,沉稳的表示他还没有看到所谓礼物的影子呢。 顾骋“哦”了声,有那么点小失落,他还以为霍誉非急急忙忙跑回来是因为收到了礼物要和他分享惊喜。 霍誉非眼巴巴等着下文呢。 半天没等到顾骋说话,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下:“在哪里?是什么?” 顾骋好像有点无奈,反问他:“你今天不是要去公司吗?为什么提前回来?” 霍誉非眨眨眼,说:“回来收礼物啊。” “就为了这个?”顾骋跟他确认。 “就为了这个!”霍誉非肯定的点点头。 顾骋有点想要笑,然后他也说:“那么我的礼物呢?谁说过生日要分我一半的?” 霍誉非一怔,他真的忘记了。 因为间隔太久?因为分开太久?因为不够留心? 不论哪一个借口听起来,都好像是他不够把对方放在心上?当然不是了!但是为什么他会忘记呢?霍誉非自我反省了一下。 同时他反应很快:“当然有准备了!” 顾骋微微有点惊讶:“真的有?” 霍誉非肯定的点头:“当然啦!” 顾骋喃喃了一句:“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第128节 然后霍誉非就被紧紧抱了一下,还被偷偷亲了耳朵。 霍誉非感觉有点小愧疚。 听见顾骋问他:“那你下午还要去公司吗?” 虽然还有会要开的霍誉非马上摇摇头:“不去了。” 顾骋点点头:“好吧,其实你的礼物我送到你的公司了。” 霍誉非眨眨眼睛:“我忽然想起下午好像有个会议安排……” 顾骋这下真的给笑了,一点掩饰都没有,整个人身上那种锋锐的感觉就像是融化了一样。 霍誉非莫名觉得这是在嘲笑自己。 他惆怅的看看顾骋,目光一错就落进黑乎乎的卧室里,忽然想起什么:“我把你吵醒了吧?你要不要再睡一会?” 顾骋摇摇头:“没事儿。” “还是再睡一会吧。”霍誉非觉得顾骋睡眠质量挺差的,他都能看得到对方的黑眼圈了,“我不是要去公司吗?你好好睡觉,养养精神,晚上我带你去吃蛋糕。” 他一边往门边走一边回头叮嘱了一句:“卧室就不要锁门了,好吗?” 顾骋答应了。 在霍誉非离开之后,他重新拉上了窗帘,这一次却不怎么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他的小向日葵会不会喜欢他送的东西。 霍誉非在路上又接到两个电话,都是一些平时有些往来的朋友或者合作伙伴,霍誉非都很快就挂断了。 他一路上都在猜测自己的礼物是什么。同时也在心里暗暗计划,要送什么东西给顾骋。 挺难的。 主要是时间太紧,而如果只是随随便便买来什么东西,即使顾骋没有什么介意,他也没法接受。 大概是开车的时候走神太严重,霍誉非拐弯的时候没注意,和另外一辆车撞了一下,不过没什么大事。霍誉非挺着急的,下车走过去敲敲玻璃,意思是他可以负全责,不必等交警过来协商了。 不过车窗一降下来,彼此都觉得有点眼熟。 然而毕竟b市就这么大,当年就有随便扔块石头就能砸到红顶子的说法,遇到熟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两边一对名字,原来是李贺。 因为李泽的关系,李贺多少也知道一些霍誉非的现状,挺热情的拉着霍誉非寒暄,最后还给他留下自己名片,表示“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不要客气”。霍誉非想起李泽说起李贺到处“化缘”的事,有点失笑。 霍誉非一到公司,秘书就表情微妙的告诉霍誉非,早上有人送了东西过来,问要不要送上来…… 她还没来得及形容一下都是些什么,就被霍誉非特别果断的一个“马上”给打断了。 十分钟之后,回来办公室的霍誉非就明白秘书脸上那种微妙是怎么回事了。 他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特别大、特别精美的礼物盒,包装着银色印着红色桃心的闪光纸,最上面还扎了一个特别夸张的蝴蝶结。礼物盒旁边立着一捧巨大的、扎成心形的玫瑰捧花,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朵。 霍誉非还……真第一次收到这么“高调”的礼物。 他沉默了两三秒,给身后的秘书说:“找找花瓶,把花插起来。” 秘书:…… 她看看老板,发现对方真的没有一点点开玩笑的意思,头疼的转身去想办法了。 霍誉非站在挺大的礼物盒面前,有点感动又有点想笑。 哭笑不得的笑。 要是二十年前,给他送这样的礼物还有点合适。 霍誉非摸了摸扎的有点歪的丝带,忽然想到对方不知道溜到什么地方,笨手笨脚包礼物的样子,微微笑了一下。 然后掏出手机前前后后拍了好多张照片,然后迫不及待的拆开了。 他特别特别好奇,里面会是什么。 然而在真正看到那个皮质精装,长度有四五十公分的方形书册的时候,还是有点惊讶。 这是什么东西? 他们的照片……他们好像都还没有照过一张照片? 那是什么? 他慢慢的翻开了。 白色的扉页中央画着一株小小的向日葵,上面是手写的三个字“给誉非”。 霍誉非不由得想到了对方买的那么多小向日葵周边,总算落实了顾骋给自己偷偷起外号的事。 回去要好好教育小兔子,不能随随便便给别人起外号,这样多不礼貌,是不是? 霍誉非自得其乐的想着,没绷住给笑了。 等等—— 他灵机一动,好像忽然知道要送顾骋什么样的礼物了。 随着下一页翻开,霍誉非的笑容很快变成了惊讶,非常非常浓厚的惊讶。 慢慢的,他坐了下来,开始一页一页仔仔细细看了下去,神情也郑重起来。 霍誉非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他敲敲门,门就被拉开了,顾骋热切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就变得疑惑了。就差直接问一句“我的蛋糕呢?” 霍誉非装作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脱掉鞋子直接走进了卧室,边走边脱外套:“哎呀我好累,我要睡觉。” 半个小时之后,重新换了一身休闲装,提着简易行李袋的小向日葵出现在有点失落的顾骋面前。 “好了,我们出发吧。” 顾骋还没出戏:“你不是要睡觉吗?” 霍誉非重重“哼”了一声,拉着他就出了门。 顾骋坐上车也反应过来了,顿时很明显高兴起来,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那些熟悉的小动作完全能够看得出来。 不过他也都没有问要去哪。 霍誉非当然不会主动揭开谜底了。 也不需要他来揭开,车子开上高架在林间的长桥,冲进黑黢黢的隧道,几分钟之后,又冲了出来。 冲进了铺天盖地的金色海洋里面。 夕阳之下最后一点热情都沉淀在天地的尽头,紫色、橘色、红色,仿佛浓郁的染料,给这漫无边际的花海镀上了渐变的色彩。 向日葵金色的花盘仿佛变成了无数个集光的装置,把天空中的明亮全部吸收殆尽了,让人压根挪不开眼睛。而只要稍稍挪开眼睛,就会因为过度刺眼的阳光而短暂陷入黑暗。 顾骋也舍不得挪开。 车子越来越满,最终在花海里道路尽头停了下来。 外面清新的空气仿佛都带着阳光灿烂的味道。 顾骋跟着走了下来,并肩站在霍誉非身边,问了一句:“这是礼物?” 霍誉非握住他的手,点点头:“对啊。好不好看?” “很好看。”顾骋真心实意的说,不过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在看着霍誉非。 霍誉非挺高兴,他拉了拉对方的手,暗示道:“你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要说的?” 顾骋:? “别的什么想要的?” 顾骋笑了,直白的问:“你想让我说什么?” 霍誉非惆怅的叹口气:“蛋糕呢?” 顾骋:“什么?” 两个人直视几秒,小兔子显然反应过来了,从善如流的问:“蛋糕呢?” 霍誉非开心起来,一拉对方:“跟我来,在这里!” 顾骋被对方拉着,走进了密密麻麻的向日葵海里,这时候才发现脚下其实有一条铺设好的小路,阳光穿透高大的向日葵,从花冠和叶子的间隙,不时泼洒在他们的脸上、肩膀上、衣服和四肢上,留下一块一块不同形状、转瞬即逝的光斑。 天地间都很安静,就连风吹动叶子的声音都是很安静的。 好像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而这条路永远也没有尽头。 霍誉非正牵着他的兔子往他精心设置的营地走过去,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不过只抱了一下,他回头的时候,顾骋就松开了。 霍誉非开玩笑:“这么感动?” 然后他把对方拉过来,亲了亲,拉着他继续走。 倒是被突然亲了一口的顾骋有点猝不及防。 这还是他们重新相见之后……头一次接吻。 还有点懵懵懂懂的小兔子,被叫了一声抬起头的时候,发现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走到了向日葵海中央一个平坦的营地上,中央搭设着一个特别简易的小木屋,底层架起了一两米,屋顶上盖着厚厚的茅草。而木屋之外的场地上,摆放着柴火、用铁架挂起来的小锅……还有一个歪歪扭扭的木桌,上面摆着一个挺大的蛋糕。 很漂亮的蛋糕。 霍誉非笑眯眯的说:“宝贝,祝我们生日快乐。” 第96章 萤火之夜 这个向日葵庄园本来是一个养殖基地,最近也在做旅游开发,不过项目才刚刚开始,住宿之类的都还没有完善。霍誉非就想买下来,虽然还没有谈妥,但是今天他们可以在这边随意参观。 太阳已经在慢慢悠悠的往山下面落,被向日葵围合起来的营地上,两个人正蹲在火塘两边,努力说服对方让自己来做饭。这边给他们准备的食材挺丰富的,两条鱼、一包处理好的小鸡腿、小排骨、几种肉类、生玉米、土豆、山药、还有小米、葱姜蒜之类。 霍誉非心里已经设计好了,玉米和两条鱼可以串起来烤着吃,排骨的话可以和山药一起炖一个汤,他和顾骋都不怎么爱吃鸡肉,鸡腿就再说,如果明天起来早,就炖一个鸡肉粥或者别的什么也行。 但是顾骋也特别想表现一下自己,而且真正的原因是,他觉得霍誉非太爱玩了,让他来做饭他们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嘴里。但是霍誉非那么积极的样子,他也不好泼冷水,只好更加积极一点。 最后,霍誉非没办法,只好让顾骋来,他去布置一下蜡烛、彩带、彩球之类的东西。 一个小时之后,这些都已经弄完了,他抓着屋顶边缘的横木,特别矫健的一跃而下,拍拍身上的灰尘,过去找顾骋。 第129节 然后发现……情况好像不乐观? 准确的说,是火都还没生起来呢。 霍誉非张了张嘴,就对上对方一个“放心”……或者是“到一边玩去”的眼神。 小向日葵默默的又把嘴闭上了,又顺着楼梯爬进小木屋,把自己带来的床单换上,出来的时候又去关心了一下小兔子,这次火倒是生起来了,但是白毛的兔子也变成杂毛的了。 霍誉非看不下去了,直接把对方拎到一边,自己坐在小凳子上麻利的掰断柴火送进去,很快火势就大了起来,小锅里面冒出一滚一滚的白烟。他一边用勺子搅了搅,一边对顾骋扬扬眉。 看到对方好惊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我在澳洲的时候常常野营,还会猎兔子……糟糕,我不应该猎兔子的。” 霍誉非抱歉的看着顾骋:“我以后绝对不会猎兔子了。” 顾骋:…… 他终于忍不下去了,追问道:“你为什么老觉得我像是兔子?” 霍誉非望望天:“这有什么为什么啊……” “当然有。”顾骋挨着他坐下,一边帮忙掰开柴火,一边转头等待回答。 他好像对“兔子”这种代号挺不满的,顾骋觉得自己绝对和这种又白又软又胆小的小动物没有一丁点关系,为什么霍誉非会有这种印象呢? “因为觉得你可爱啊。”霍誉非说的再自然不过,然后下一句就支使对方去把玉米串起来,然后把山药去皮……如果这些都做完了,就趁着天亮把小木屋再擦擦洗洗。 顾骋点头答应了,不过他也说:“我觉得有好多事你都没有告诉我,以后都一点点告诉我,好吗?” 霍誉非笑眯眯的答应了。 不过他也补充了一句:“留一点神秘感不好吗?” 然后被小兔子睁着一双透明的眼睛,深深看了一眼,很认真的说:“不好。” 顾骋是真的觉得不好。 他不想要神秘感,他想要安全感。 他想要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关于他心爱的小向日葵的一切。 他想要他们挨近一些、更近一些。 他想要无间的亲密。 顾骋收拾完了屋子,搬着凳子在霍誉非身边穿玉米,他以前没干过这个,不过尝试了几个之后,就找到了技巧。 正在专心控制火候的霍誉非,忽然听见顾骋说:“我觉得你太神秘了。” 霍誉非笑笑,反问他:“哪里神秘了?” 顾骋说:“很多地方,也可能是我不够了解你。” 霍誉非马上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顾骋看了他一眼。 霍誉非嘴角微微上翘:“虽然我是想留点神秘感,但你的愿望我也都会满足。” “你对我太好了。”顾骋忽然道。 霍誉非乐了:“你在夸奖我吗?” 顾骋轻轻叹了口气。 霍誉非动作一顿,连忙看看他:“怎么了?不许胡思乱想啊。” “没有……”顾骋处理完了最后一只玉米,又开始給山药削皮,他有好多话想说,但又压根不知道从何开口。 好半天之后,才终于说道:“我想知道的,你都会告诉我,对吗?” 霍誉非紧张了一秒钟,但无论怎么想,顾骋也绝对不可能猜到他最大最大的那个秘密。那么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霍誉非觉得没有什么事不能够给小兔子知道的。 于是痛快的点点头:“对,所以你想知道什么?” 顾骋竟然很认真的说:“等我回去之后好好整理一下,我们找时间开一个内部会议。” 霍誉非:…… 然后他乐了。 忽然举着勺子凑过去,在顾骋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小声说了句:“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顾骋皱了皱眉,觉得气势不能丢。 然而到底还是没有躲开,他手上都是黏糊糊的山药皮,毫无战斗力。 但要他这样亲回去,他又有点下不了口。 顾骋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他害怕被拒绝。 这是一种非常非常软弱的情感,但他控制不住自己,这让人觉得很糟糕。 顾骋不喜欢霍誉非叫他“小兔子”,就是不愿意自己在对方心里是那样一个柔弱的形象。他一直都在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能够成为对方的依靠。虽然对方是霍誉非的话,“依靠”什么的好像有点难了,但是尽可能的支持对方,至少要做到吧? 他给自己定了一个三年的时间,然后他也真的做到了。 他把自己逼到了一条有去无回的绝路上,无论是这其中无数次一念之差而倾家荡产、还是因为过分漂亮的操盘遭到资本集团恶意迫害、再或者迫不得已藏身于过境船狭小闷热的船舱偷渡到美国……只要他在这其中放弃了一次,就永远不可能走到现在的地步。 顾骋从骨子里厌恶“软弱”这两个字,也绝对不会放任自己和这两个字沾上任何关系。 在他回国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操纵股价,截断了之前对他围追堵截那家集团的资金流,诱使庄家入套,然后顺手做空。 他从来没有因此自得,就是觉得,这是应该的。 他想要做的事都应该做到。 因为为今天的这一切付出了足够的代价,没有什么是能够随随便便得到的。 顾骋厌恶软弱而渴望强大。 他从来没有给别人说过,他有一点怕黑。 也只是一点点。 就是在那种全然一片漆黑,没有一丁点光线的环境中,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甚至眼珠都没办法多转一下。那种感觉非常可怕,他在小时候经历过一次之后,就再没有让这种情况出现过。 直到他离开b市的第一个月,搬进了一间地下室。 南方地下层阴冷而潮湿,甚至能在墙壁和顶板上凝结水汽,但这都没关系,唯一有一点,就是没有窗户,而在地下室里晚上十二点就会自动跳闸断电。 黑漆漆的地下室里宛如深不见底黑洞,他就躺在一片漆黑之中和内心的恐惧殊死搏斗。 同时也会控制不住的想起霍誉非。想想对方笑容灿烂的样子,就觉得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来抵御无处不在的寒意。 但无论顾骋对自己选择的路有多么坚定,他也会有怀疑、不确定的时候。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的,不确定这条路是不是通向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如果他走错了呢? 那么这可能会成为他终生的遗憾。 可是顾骋更加知道,他没有别的选择。 顾骋已经不记得当时的心情,究竟是想要克服自己这样一个有点软弱的小毛病,还是……想要借此来惩罚自己? 突破了自我当然是很好的,不好的就在于这也带来了一个后遗症,那就是只要有一点点光,他就会睡不着,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这现在带来了一点小麻烦。 他们的晚饭已经做好了,这时候夕阳早已完全褪去,天上出现了月亮和星星。 而他们点起来的蜡烛和火塘上闪动跳跃的火苗,让这个小小的营地成为了连绵花海中唯一的一朵亮色。 两个人捧着碗坐在塘火的两边说说笑笑吃晚饭。 这里太安静了,只有夜风沙沙沙沙的声音,强调着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让人放松,也让人紧张,更让人愿意敞开心扉。 霍誉非问了问顾骋最近的工作,问他将来的打算,问他在美国生活一段时间,觉得更喜欢那边还是更喜欢b市。 然后被喂糖了。 顾骋说霍誉非在哪里他就更喜欢哪里。 这让霍誉非很高兴。 他直白的反应就是放下碗,然后绕到对方背后抱住了顾骋。 顾骋也放下碗筷,捉住绕到自己胸前的两只手,微微仰起头。 他们吻在了一起。 然后分开的时候,顾骋有点煞风景的关心了一句:“这个姿势不太舒服吧?” 霍誉非马上松开了胳膊,然后爬进小木屋,从柜子里找到几条毛毯抱了出来,铺在火塘旁边的地面上,脱掉鞋躺了上去,还拍拍自己身边留下的位置。 顾骋一笑。 不过他习惯挺好,还打算先整理一下杯盘狼藉,结果被霍誉非严正抗议了。 于是他们躺在了一起。 这时候天空很蓝很蓝,星星虽然不是特别明亮,但很繁密,这样仰头看去,整个天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穹隆,高高的把人罩了起来,让你觉得自由又安逸。 霍誉非抱着他心爱的小兔子,觉得手里沉甸甸的,特别充实。 他们漫无边际的说话,霍誉非也说了自己在做的事,他说的很仔细,完全没有商业机密的概念,关键的地方甚至掰开了揉碎了讲,就怕对方不明白。 顾骋一边听一边暗地里想要换一换姿势,他更想搂着霍誉非而不是被对方这么搂着,但是没两下就被察觉了,不但镇压回去不说,霍誉非还得寸进尺把一条腿跨了上来。 顾骋:……算了,他其实也不是很在乎。 他想起什么,问对方:“礼物喜欢吗?” 霍誉非马上想起了那本厚厚的图册,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把鼻子埋进了对方脖子里,闷闷的说:“太喜欢了,宝贝,你真浪漫。” 顾骋……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也没有正儿八经送过别人生日礼物,社交场合的礼物不能算。 在苦思冥想了很久之后,他终于想到了什么东西最有意义……也最有价值。 那就是这三年他所经手的每一支股票,记录了他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 他把自己经营每一支股票按照时间顺序进行了整理,个股的涨跌、趋势、分钟走势、小时区间……各种各样的图标汇总在一起,然后进行了深入分析。包括他何时看中、何时买入、如何预测,而实际情况又和他的预测有多大差异,这种差异是如何造成的……事无巨细,极为透彻。 第130节 他的策略和模型是如何从建立到推翻,到再建立到再推翻,直到一次又一次赢和输之后,发现曾经所依赖的手法不过小道。 然后一步步成长起来。 这是他这三年心血的结晶。 霍誉非深知其中价值。 这可以说是一本所有投资者梦寐以求的黄金教科书了。 所以他又强调了一遍:“我很惊喜,很喜欢,特别喜欢。我觉得你对我太好了。” 顾骋心里挺高兴,不过他反应很快,趁机提条件:“是吗?那么我想抱抱你。” 霍誉非乐了:“你学坏了。” 不过他还是乖乖任凭对方换了姿势。 顾骋把他从背后整个儿圈到了怀里,让他的后背贴在自己胸膛上,顿时感觉好极了。 就在这时,天空中忽然出现了连绵成片的萤火虫,在夜空中一闪一闪,越来越多,越来越亮,把天上的星星都比下去了。 顾骋发出惊讶的声音:“萤火虫?” 霍誉非笑眯眯的说:“是啊,这个就是萤火虫,第一次见到吧?” 顾骋说:“对,你怎么知道?” 霍誉非心想我怎么会不知道? 他摸了摸鼻子,挺得意的说:“你的事我当然要知道了。” 他们躺在萤火虫密布的夜空之下,低低的说着话,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来了,霍誉非忽然翻了个身,问他:“是不是困了?” 顾骋确实困了,他这段时间几乎都没有睡着过,精神其实挺不好的,但是他不希望霍誉非发现这一点,觉得自己可以调整好,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于是摇摇头:“不困。” 霍誉非打量了他几秒,忽然挣脱出来,把胳膊伸到顾骋的脖子下面,反而把对方搂进怀里,轻声说:“睡吧。我看着你睡。” 顾骋摇摇头:“你累了,不如我们回屋子里去?” 霍誉非嘴角一弯:“不累,但是你累了,宝贝。” 他伸手盖住顾骋眼睛,哄小朋友一般说:“闭上眼睛,乖乖睡觉。外面又凉快空气又好,等你睡着了我就把你抱上床,好不好?” 顾骋和他对视了几秒,无奈的闭上眼睛。 但他知道恐怕自己睡不着。 不久之后,霍誉非也发现了。 他意识到这好像是一个问题。 第97章 不生气了 霍誉非挺严肃的拉着他坐起来:“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顾骋被他这么严肃的看着,没一会就把持不住,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霍誉非惊讶自己这段时间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他问顾骋:“所以你在我睡着之后就会爬起床?” 顾骋点点头。 “干什么?”霍誉非问。 顾骋说:“工作。” 他被霍誉非瞪得圆圆的眼睛盯得有些心虚,不过还是尽量解释道:“我的团队和这边有时差,晚上沟通会比较及时……” 不过他后半句也没有说完,就很自觉的噤声了。 霍誉非挺生气的,不过多半是生自己的气,顾骋精神状态不好他也察觉了,却没有更加留心一点。 “所以怎么样才能睡得着?”霍誉非气哼哼的问。 “没有光就……睡得着了。” 霍誉非特别惊讶:“没有光?” 顾骋点点头。 霍誉非又问了一次:“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才睡得着?” 顾骋虽然不大明白他在惊讶什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霍誉非脸色一沉,一字一顿的问:“为什么?” 顾骋迟疑道:“……什么为什么?” 从来都是阳光灿烂的霍誉非突然这个样子,难免让人心里打突。 霍誉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怕黑,他没有去深入追究过这一点,但霍誉非知道顾骋应该是一样的。 所以他一定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顾骋难以启齿的地方。 他私心里,希望对方看到的是一个直接已经变得特别好的顾骋,最好通通忽略掉曾经狼狈的样子。因此霍誉非想要知道答案,而顾骋不想说。 霍誉非察觉到了什么。 他忽然靠近对方,把他的小兔子紧紧紧紧抱在怀里。 “顾骋,我跟你说一件事。” 顾骋刚想抬起头,又被按了回去。 霍誉非看着天上的萤火虫:“你三年前说想要离开,设身处地的想,我能够理解,如果换成我,可能也会做一样的选择。但我仍旧很生气。” 不过因为对方是顾骋,他生气的对象就转到了自己身上。 生气自己为什么不能把事情处理的更好一点,为什么不能更加给对方一些安全感,甚至于为什么不能够克服心理障碍。霍誉非觉得自己不够有担当、不够成熟、不懂得经营感情。 什么样的感情? 在这三年里他反思了无数次,自己对待顾骋,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却最终都没有答案。 太复杂了,对霍誉非来说,顾骋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他最重视的人、最亲密的人,远远高于一个“爱情”所能够涵盖的范围。 但顾骋想要的是爱情。 我可以给吗? 可以的。 霍誉非想,我也要变得优秀一些,更优秀一些,比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优秀。 我想要改变世界。 我也可以改变世界。 被闷着脑袋的顾骋看不到对方表情,但是这个在“我很生气”之后的戛然而止,令他不能不有点担心。 然后就听见霍誉非一连重复了很多遍:“我很生气我很生气我很生气我很生气我很生气!” 停顿几秒之后,做了一个总结:“总之我很生气。” 顾骋:…… 他使劲儿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抓着霍誉非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很认真的说:“我知道。” 霍誉非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觉得浑身上下忽然轻松了很多。 他做出不高兴的样子转过头,闷闷不乐道:“我真的很生气。” 然后被猛不丁揉了下脑袋。 顾骋手慢慢滑到了他的脖子上,特别温柔的用力抚摸了两下:“乖,别生气了。是我做错了,你可以罚我。我也会对你很好的。” 霍誉非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伸手把对方拉过来,倾身吻了上去。 好半天之后才松开,嘴角弯了弯:“好了,我不生气了。” 顾骋心里酸酸的:“怎么这么好哄啊。” 霍誉非斜着眼:“不可以吗?” “可以的,”顾骋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我会对你很好的。” 霍誉非亲了亲他的鼻尖:“顾骋,你对我很重要,即使那时候特别舍不得,我也没有真的阻拦你。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想你实现梦想,我想你平步青云。还有,我想你开心。” 他在呼吸可闻的地方注视着对方:“你对我很重要,明白吗?” 顾骋声音有点沙哑:“明白的。” “所以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他看着对方的眼睛。 顾骋忍不住握紧了对方的双手,终于点点头:“有。” 他整理了一下言辞,然后就开始一点一点给对方讲自己当年离开b市之后发生的事。 用四个字来总结,就是“大起大落”。 顾骋把这些讲给他的小向日葵。 讲他一次次小心翼翼试水,是怎么样行差踏错,血本无归。讲他在最艰难的时候,为了尽可能的省钱,怎么样住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一个月只靠泡面维持生计。讲他终于找到感觉,开始日进斗金,却仍旧舍不得多花一分钱。讲他因为漂亮的控盘而遭到打击报复甚至危及生命安全。讲他无法拿到签证迫不得已偷渡入境美国,入境第二日就被逮捕。讲他想尽办法避免遣返却因为账户冻结而欠下大笔保释金。 不过对于其中最为艰难的部分——比如因为亚裔而遭到种族主义警员虐待,比如孤立无援一边在华人街端盘子一边借高利贷聘请律师解冻账户,再比如怎么样孤身一人闯入如狼似虎的华尔街。 他通通轻飘飘一带而过。 但说着说着,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委屈。是那种在外面无论遭遇了什么都能坚强的忍住眼泪,一遇到亲密的人关心就再也忍不住的委屈。 尤其那个关心他的人又是真的心疼他。 特别特别心疼。 霍誉非心疼的都要说不出话了。 简直没法想象当时还略有些单纯的顾骋是怎么经历这些,在荆棘之中成长蜕变。 第131节 他的小兔子怎么能让别人欺负? 霍誉非都在忍不住磨牙了。 马上盘问对方,当时在国内打击报复他的公司是哪一个,关押他的警局和警察分别是什么。 顾骋才说了一句:“我可以处理。” 就被狠狠瞪了一眼,然后乖乖交代了。 霍誉非记住了,甚至现在就想去处理。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他的小兔子需要好好睡一觉。霍誉非坐在那里想办法。 顾骋没敢吭声。 好半天,他一抬头看到小兔子这么乖巧的样子,先是有点乐,随即又挺无奈。 霍誉非嘴角一弯,从毯子上站起来,同时也拉起顾骋:“走吧,我们回屋子里睡觉。” 他其实今晚上还想和对方做点别的事情……如果顾骋不是这么缺乏睡眠的话。 霍誉非熄灭了火塘,和顾骋一先一后爬上小木屋,他把所有的发光物体都熄灭了,然后主动躺到床上,赶顾骋去拉窗帘。 其实这个时候屋子里就已经非常黑,林间的月色照不进来,再拉上一层厚厚的窗帘,就一点儿光都不存在了。 顾骋不乐意,他说:“我可以克服的,不能总是这个样子。” 霍誉非忽然扑过去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同时把手伸进去揉了揉屁股,然后重重掐了一下,催促道:“快去!要克服也以后再说,现在好好睡觉!” 顾骋浑身发烫,慌慌张张跑过去把窗帘拉了起来。 陡然封闭的黑暗让他浑身都放松下来。 他摸着黑爬回床上,摩挲枕头的手马上就被握住了,握得很紧,甚至让他有点发疼。 顾骋问:“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才响起霍誉非有点轻飘飘的声音:“没事儿,你动作快点。” 但也没有松手。 顾骋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躺上了床,靠近对方,说:“我想抱抱你。” 霍誉非才不情不愿的松开手。 他们亲密的抱在了一起。 顾骋感觉到,对方一直紧绷着的呼吸这时候才缓缓放松下来。 不禁低低的追问:“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这样一片漆黑感觉不太好?” “没有,”霍誉非把自己一条腿从对方两腿之间插了进去,脖子也更加贴近一点,喃喃的说了一句:“小兔子都能做到我一定也可以,克服一下克服一下……” “什么?” “没什么!” 然而很神奇的是,霍誉非最终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吃过早饭,顾骋就被霍誉非带去见心理咨询师。 霍誉非觉得顾骋这种在特定情况下才睡得着其实是一种不健康的心理状态。 初步咨询之后,心理咨询师跟他们谈话,觉得顾骋是因为长期以来压力过大,心理焦虑严重,才会倾向于从特定环境寻求安全感。 霍誉非平时没有觉得顾骋有特别忙,他们俩花在工作上的时间基本差不多。就是说他在工作的时候顾骋一般也在工作,他休息下来的时候顾骋也在休息。 当然,这得除掉他晚上偷偷爬起来工作的时间。 霍誉非转头问顾骋具体工作内容,是不是压力过大。顾骋犹豫了一下,也坦然承认确实是这样。而且不单单是现在,他这几年来一直都处于精神极度紧张的状态,随时随地准备着应对处理突发状况,所以睡眠也一直不太好。尤其是刚刚起步的那段时间,手中操盘动辄就是上亿美元的资金流,稍一出现纰漏就意味着损失巨大。 不能不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而就算是到现在,工作的高强度和高压力也让他非常疲惫、不堪重负。 这种疲惫更多是心理上的。当初那个在星港城初战告捷,对这个世界感觉无限惊喜和无限奇妙的年轻人,已经被日复一日高压工作把热情消磨殆尽。 霍誉非觉得这样不行。 “能把工作停一停吗?”霍誉非问。 顾骋无奈的笑笑:“即使不工作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没有休闲、没有娱乐、没有兴趣爱好,他的生活里面除了工作好像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不对,现在还有他的小向日葵。 顾骋没有忘记自己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所以霍誉非提出的要求他都可以答应。 “有的,”霍誉非笑起来,露出嘴角的小酒窝,“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我要你做你喜欢的事。” 第98章 我陪着你 我喜欢的事? 在霍誉非提出让他去参加李贺电视剧的选角的时候,顾骋顿时笑了:“你觉得我喜欢这个?” 霍誉非笑眯眯的看着他:“不喜欢吗?” 顾骋微微一怔,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又开始显现出曾经在雪梨的夜晚,看到的那个涉水向他走来的黄金祭祀,在明亮的月光之下高举权杖,为了保护曾经的“自己”。 这让他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得说:“确实喜欢。” 霍誉非满意了:“那就是了。” 李贺对于顾骋加入没有什么意见,他喜欢写剧本,喜欢无与伦比的画面,喜欢出其不意天马行空,他不在乎手中的作品是不是叫座、但一定要叫好。 所有的这些点子都需要金钱来支持。 所以对于所有能够吸引来大量投资的演员都挺欢迎——当然了,演技也不能够太看不过去。而顾骋曾经合作过,并且表现的不错,刚好适合其中的一个角色。 李贺以为仍旧是老规矩,他也看出来顾骋有意向来当演员,只不过是想玩票。但这年头玩票玩的那么敬业的也很少见了。 李贺一边跟他们确认自己这边对演员的要求,例行公事的强调一些问题,顾骋都表示没有问题。然后话题就自然而然转到了投资赞助上面。 李贺会花钱,不太会赚钱,所以挺缺钱的。 他有人脉、有渠道,这几年来也出了不少好作品,但可惜的是不愿意为了迎合普遍审美而降低自己的艺术品位,一直没有哪个片子大红大紫过。 但他也毫不在乎,毕竟李贺自己又没有真的想拿这个维持生活。 李贺对顾骋的认识还停留在几年前那个初出茅庐,迫切想要赚到第一桶启动资金的大学生身上,而霍誉非则是对方有钱的男朋友。 所以在谈到赞助和角色的时候,李贺默默把目光转到了霍誉非身上,等他表态。 然而霍誉非却自觉的闭上了嘴巴。 顾骋目光挺平静看着李贺:“李先生直接把报价单拿来我看。” 李贺一怔,不由得把视线拽回了顾骋身上,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眼了。刚刚在和霍誉非寒暄的时候,他完全没想到两个人里面做主的那一个会是顾骋,因此一直都没怎么搭理对方。 不过他反应也很快,马上就换上热情有礼的笑容,把谈话的重心转移到了顾骋身上。 霍誉非也就是陪顾骋来的,这时候听了几句,发现顾骋完全可以应付,就站起来百无聊赖走到窗边,看窗外的风景。有两只鸟争先恐后的从窗户前飞过去,就在霍誉非暗暗判断是什么鸟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上面是一串特殊的数字,他脸上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动。 走到一边,接了起来。 没有多久时间,李贺那边就已经敲定。顾骋看似不具有什么谈判技巧,实际上却一步接着一步踩得极准,让人来不及招架。李贺一不留神就被牵着鼻子走了一路。 到最后反应过来,简直又是生气又是服气。 简直要刮目相看了。 李贺对顾骋生出了许多好奇,正打算说点什么,霍誉非忽然匆匆走过来,跟李贺低声致歉,就拉着顾骋告辞了。 顾骋的手被霍誉非握得很紧。霍誉非步伐很快,乘坐电梯下楼,直到坐上车,都紧紧抿着嘴没有说话,等到车子发动之后,他才压低声音:“顾骋,我大哥出事了。” 顾骋马上揽住对方肩膀:“怎么回事?” 霍誉非摇摇头:“还不清楚,刚刚电话过来,就在刚才,霍誉守出席文莱的一个地产开发项目奠基典礼失足滑进基坑,头部受到重击,现在还昏迷不醒。现在我爸爸妈妈都已经在赶过去了。那么你……” 他稍微迟疑了一秒,顾骋马上接了上去:“我陪你去。” 霍誉非没有多加思索,点了点头:“谢谢你。” 顾骋立刻纠正:“不需要和我说谢谢。” 霍誉非忧愁不减,不过还是笑了笑:“好的,宝贝。” 他们两只手紧紧交错在一起。 飞机很快从b市机场起飞,迅速的消失在蓝天白云之中。 霍誉守出事,情况危机,整个家族大为震动。不光是将之看为内定继承人的霍氏家族,还有对其寄予厚望的宋氏家族,均闻讯匆匆赶来。 除了霍启东、宋国珍、宋誉莱之外,霍璋祚、霍启明、霍玉博,霍家几位旁亲,已经立刻搭乘飞机从全球各地飞去文莱,同时,宋国珍的父亲宋梦德母亲郑娇,宋国珍的两名表弟,也都在路上。 霍誉非是亲自从霍启东那里得知的消息,比别人知道的都要多一些。 比如霍誉守的情况其实比公布的更为严重,脑部受到重击,很可能遭受不可逆转的损伤,这对于他注定所要肩负的责任而言,几乎是致命的。 不光是这些,他还无时无刻都面临着生命危险。 文莱的医疗情况令人担忧,霍誉守的大伯霍启明已经紧急拉起了一支医疗队,并且疏通关系,拿到了临时航线。如果霍誉守情况不妙,他们将立刻将他接回澳洲,或者直接飞往欧洲,接受最先进的医疗。 同时,霍誉非也乘坐私人飞机,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文莱。 在飞机平稳飞行之后,机舱里的网络信号被重新开启,霍誉非沟通了一下最新情况,确实很不妙。不但霍誉守的生命安全令人忧心忡忡,霍宋两家存在已久的利益纠纷,在这种时候也显而易见开始浮上水面。 场面一定会非常混乱,而霍誉非只在乎怎么样能让霍誉守尽快转危为安。 他有些烦恼的捏住鼻梁,微微闭上了眼睛。 一只胳膊从背后伸过来,将温热的开水放在他面前。 霍誉非抬头看了看,顾骋从背后按住他的肩膀,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帮助他放松肌肉的按摩了一会。 直到霍誉非把对方拉到自己面前。 “顾骋……宝贝。” “你说。” 霍誉非心烦意乱,几次欲言又止,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第132节 然后他就被抱住了。 顾骋手指穿插进他的头发里,用力顺了顺,然后落在了后颈上,声音温柔而坚定:“我在呢。” 霍誉非低低的嗯了一声,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他放任自己紧紧环住对方劲瘦的腰肢,深深呼吸着顾骋衣服上熟悉的味道,好半天不肯抬起头。 直到空乘小组的组长不能不履行工作职责,走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是否需要帮助?霍誉非踩不情不愿的从顾骋怀里坐直了身体。但仍旧把头转向舷窗的一边,没有说话。 顾骋一边顺手摸了摸霍誉非的耳垂,一边挥挥手:“请给我们一点私人空间。” 乘务组长马上道歉离开。 顾骋也没有问什么,就安安静静陪在霍誉非身边。 过了好半天,霍誉非叹了一口气,拉着顾骋坐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上,倾身过去吻了吻,然后给他讲霍誉守出事对家族而言意味着什么。 宋国珍嫁给霍启东并且鹣鲽情深,也绝不是说两家永结秦晋之好再无利益冲突。 事实上,霍氏家族从来没有消匿过侵吞宋氏的野心。 而宋氏或者宋国珍,从来不知道这一点吗?未必!恐怕也是与虎谋皮。 而霍誉守就是两家之间微妙的平衡点,只要继承人悬而未决一天,那么两家之间的角力就暗潮汹涌,却又互相隐忍。 现在霍誉守出事,恐怕两家除了至亲之外的其他人,更加关心的还是从此之后霍宋之间的格局,而非霍誉守生死。 无论霍誉守最终会是什么情况。只要他一天不醒,霍宋之间的联结就一天天随之逐渐崩盘。 到那个时候,霍誉守是不是能够醒过来,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 霍誉非一字一句的对顾骋说出,这其中所有的利益相关者,每一个人的立场、角度、以及利益最大化所出现的情况。 顾骋也听的十分认真,他必须要捋清楚这些千头万绪的关系,才能在不久之后用行动支持霍誉非。 他最后问:“所以你呢?” 霍誉非嘴角无奈的弯了弯:“我只希望大哥平安无事。” 顾骋抱了抱他,轻轻说:“会的。” 在他们真正赶到的时候,情况就像是霍誉非所说的那样混乱、不留余地。 霍誉非刚一出现在病房楼层,就被乱七八糟的人围了上来,从血缘关系上来讲,这些人都是他们的亲戚,但从食物链的角度,这些全部都是秃鹫。 霍誉非面无表情的从一堆人之间穿身而过,忽然中间有人伸手想要去拽他的衣服,马上就被另外一个随行的青年毫不留情的挥开一边。 那个人一愣,大声喊道:“你干什么?我是誉非的表哥。” 霍誉非眉头一皱,正要说些什么,被顾骋按了一下肩膀:“你先进去,这些我帮你应付。” 那个人又一次试图要去拉扯霍誉非的衣袖,说要私下给他说一个“很重要”的事。 比正躺在病房里的霍誉守还要重要。 被顾骋拦住了。 顾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那个出言不逊的青年,肯定道:“你是宋天白?” 对方一愣,随机嘲讽道:“哪里来的野鸭子,也配和我讲话?” 顾骋长眉一凛,正要开口。 一道虚影擦肩而过,宋天白脸上狠狠挨了一拳,马上惨叫起来。 霍誉非抽出丝巾擦了擦手指,冷冰冰道:“这是我爱人,你也配站在他面前?” 第99章 没有现? 霍誉非这句话说完,场面顿时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知道霍誉非来这里是因为什么——霍誉守出事,那么霍宋两家所有矛盾的核心就落在霍誉非身上,其他人才不会在乎他所关心和在乎的是什么,他们只知道霍誉非很可能从一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变成真正大家族的掌权者。 他们想要从中渔利。 而霍誉非冷不丁扔出的这一枚炸弹,却一下子推翻了这种可能。宋氏姑且不论,有资格在场的所有霍姓子弟,都清清楚楚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如果霍誉非想要执掌霍氏,就绝对不能够是一个同性恋。 因此霍誉非这样行为,不能够不让人怀疑他是故意的,他在传达一个信息。 什么信息? 霍誉非冷冷的环视周围一圈,抓住顾骋手腕转身离开。 他们快步转过一条走道,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宋誉莱是第一个赶到的,她坐在特护病房外的沙发上,神色忧心忡忡。 看到霍誉非的一瞬间,她马上就站了起来,似乎想要走过来,又迟疑了一下。 因为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这让宋誉莱觉得他们之间生疏了许多。而霍誉非放弃继承家族,独自前往异国他乡开创事业,也让她认识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对方。 宋誉莱有些近乡情怯。 霍誉非笑了笑,虽然不是很热情,但仍旧主动过去拥抱了一下,向她介绍顾骋。 之后了解了一下霍誉守的情况。 这已经是文莱最顶尖的医疗设施了,他们现在只能尽力稳定霍誉守的情况,等待即将赶来的医疗小组。 霍誉非跟顾骋说了几句话,就走进了病房。 霍誉守脸色却是不大好,看起来比几年前要疲惫了很多,就算是昏睡不醒,眉目之间也隐隐有两条竖纹,并且鬓角上冒出了几根银色的发丝。 但实际上,他今年还不到三十岁。 霍誉非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两只手交错顶着下巴,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对方,脑子里快速的想着事情。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几年前意气风发的霍誉守身上。 说是“意气风发”可能也不尽然,宋女士对继承人的培养模式素来是施之以重压,炼之以皮骨,这对霍誉守来说本来并不是什么棘手的问题,但他还要仔细权衡父母双方家族的利益。 从三年前,他离开时霍誉守跟他说那一番话之后,霍誉非才真正了解到家族风平浪静之下所潜伏的最大矛盾。如果一切不出意外的话,几个月之后,霍璋祚将发动一场史无前例的货币狙击。 霍誉守却在这个时候出事了。 霍誉非眉目深邃,在病房柔和的光线下,显出一种心事重重。 就在这个时候,霍誉非接到了大伯霍启明的电话。 他立刻按下静音,看了眼昏睡中的霍誉守,走到外面的阳台上接了起来。 霍启明第一句话,就是询问他是否已经落地,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告诉了他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因为天气原因,他们组织的医疗队恐怕要滞留几个小时之后才能出发。霍启明对霍誉守的情况很忧虑,因为他伤到的是头部,是否能够搭乘飞机转移还需要专家检查之后制定详细计划。 而就在病房之外,宋誉莱面对顾骋,却有点相顾无言。她也没有想到,这么久之后,霍誉非竟然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的心意。 宋誉莱走开了几步,抱着胳膊透过内廊的玻璃看里面情况。 顾骋丝毫不在乎,他目光一直落在病房里心事重重的小向日葵身上。 或者说,有点掉色的小向日葵。 直到看见霍誉非起身,取出手机,走向阳台。他神色变化了一下,同样也掏出了手机,走到走廊尽头。 霍誉非挂断霍启明的电话,忧虑更深了一层。 现在他……或者说霍誉守,需要的是及时、专业、先进、安全的医疗支持。后面三个都不难,比较难的是第一个。现在最珍贵的是时间,他们专业的医疗团队每晚到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危险。 霍誉非并不信任当地的医疗水平能对于脑部伤情做出最有效的应对,尤其霍誉守情况又比较复杂。 他看了霍誉守几秒,忽然低低说:“哥,你得醒过来。” 霍誉非走出病房,跟宋誉莱大致说了一下霍启明电话的内容,让她待在这边观察霍誉守情况。虽然特护病房配备有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专业护理,霍誉非并不能全然放心。 他觉得时间太巧了点,也太敏感了点,总要家里人看护才能放心。 而霍誉非则给顾骋打电话,打算亲自飞一趟新加坡,看看能不能更加争取一些时间。 不过他才在电话里提了一两句,顾骋就完全猜出了他的意思,在跟霍誉非确认之后,说了一句:“稍等。” 几分钟之后,霍誉非看到对方快步从走廊另外一边的休息室朝他走过来。 “怎么了?”霍誉非问,语气有一点小着急。 顾骋了解霍誉非的心情,主动抱了他一下:“我刚刚联系了狮城的朋友,请他帮忙,最多三个小时就有专业的医疗队可以赶到,你不要着急。” 几分钟之前,顾骋刚刚和新加坡的一位华人富豪通完电话,请对方帮忙。 文莱的医疗情况显而易见,那么霍誉非大哥就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尽快接受专业人员的检查,等情况稳定之后立刻转移。 距离文莱最近因而能够最快提供帮助的则是狮城。 狮城华人势力众多,其中却不包含霍氏,长期以来和霍氏家族交好的李氏在狮城根深叶茂,似乎是一个好消息? 顾骋知道并非如此。 霍誉非非但不可能让李泽牵扯其中,甚至要防备对方得知消息。 李泽根基未稳,仍旧受到颇多制衡,而以以霍氏和李氏全面深入的合作关系,本身就不适合深入彼此家族内部问题。无论霍启东和李允,霍誉非和李泽私交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他们之间合作也是基于家族利益而非个人。因此不得不公私分明,既是维护彼此感情,又是保护各自利益。 怎么样才能尽快的在新加坡组织专业医疗队并尽快赶到这里? 顾骋想到了林深,是他合作的对象之一,也是当初他刚刚落脚高谭时的第一个客户。当时他们甚至没有见面,林深只是通过电话里几分钟顾骋所阐述的大致思路,就决定投钱。对顾骋来说,第一单金额挺大的,但林深来说,这不过是小钱。他之后甚至都没有在意,直到有一天忽然发现账面上多了一大笔钱——本金的二十倍收益。 短短五个星期。 林深这才开始注意顾骋。都是华人,又能通过彼此赚钱,有什么理由不交好?而接触之后又都发现对方为人不错,也渐渐就成为了朋友。 身为朋友,林深乐意让别人欠他人情,更何况那个人是顾骋。 他相信这种小小的投资在不久之后将会得到巨大回报。 顾骋不会让他失望。 确实如此,因为顾骋首先不会让他的小向日葵失望。 霍誉非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原来对方不但察觉到了他所担心的问题,还直接给出了解决方案。 这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瞬间觉得放下了不少心,下一瞬间又想,他养的兔子真的是长大了,有那么点微微的失落。 不过也只是一点点。 霍誉非慢慢的呼出一口气,伸手把顾骋搂进怀里,一点一点加大力道。 抱的很紧很紧。 第133节 用尽了全部的力道,而就在小兔子把爪子搭在他后背上的一瞬间,霍誉非又陡然放松下来。 顾骋被身上突然增加的分量猝不及防了一下。 随即就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霍誉非说了一句“没有”,却也不肯抬起头。 顾骋就牢牢的抱着他,任凭他把脑袋埋在自己脖子里。 低低的安慰对方:“别担心,刚刚我也联系了高谭那边一位脑科医生,给他复述了一下你哥哥的情况,他态度比较乐观,告诉我只要能够熬过危险期,基本就没有生命危险,要紧的是颅内可能会有淤血,首先要确定血块的大小好位置,如果需要手术清除的话,我们最好联络有丰富经验的医师……” 他们就这样抱着说了一会话,然后霍誉非也冷静了下来。 几个小时之后,新加坡那边的专家团队和霍启东宋女士几乎同时赶到。 宋国珍精神状态不太好,显然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很大刺激,可能对她来说霍誉守不仅仅是长子这一重身份,她也明白一旦霍誉守出事,情况会怎样复杂。 以往对家族事物毫不多言,全心当富贵闲人的霍启东破天荒的搂住宋国珍,却并不是安慰她,而是提醒她最关键的事:“誉守不能有事。” 霍誉非和霍启东说话,宋誉莱则陪着宋女士。 顾骋打过招呼之后,就匆匆协调文莱医院方面和新加坡飞来专家的,安置医疗设备。霍启东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挺惊讶,不过看看霍誉非理所当然的样子,又觉得没什么了。 正在和另外几个熟人说话的宋天白刚刚客气的和宋国珍问过好,一转身仍旧有些咬牙切齿。 宋天白缺钱。 他能够这么快集结人赶来这里,并不是因为消息有多灵通,而是因为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他刚好在距离最近的位置——当时宋天白正在狮城赌马。宋女士得知这个情况,当即就打电话令宋天白飞去看情况。宋天白从小对这个姑姑又敬又畏,不敢不听话,他本来还还挺心不甘情不愿的,但几个马友对他说,这才是他翻身的机会。 宋天白一路都在琢磨这件事,他知道自己没有大本事,姑父一家又姓霍,自己一个人肯定占不到便宜,因而不忘叫上了许多远近宋姓亲戚。 宋天白不但缺钱,还非常要面子。 霍誉非就让他非常没面子。 但宋天白也“胆小”,毕竟宋家还是矮霍家一头,他也不是宋梦德的亲孙子,并不敢正面和霍誉非动手。 其实霍誉非那一句坦坦荡荡的“我爱人”,已经把今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事实上根本没有多少人在意他脸上青肿起来的那一块。 宋天白却觉得所有人都在暗地里讥笑嘲讽他,而且那种讥笑的声音越来越大,让他忍无可忍的把捂在脸上的冰袋扔开到地上,冷笑着放狠话,他一定要霍誉非好看。 刚好就在这个时候,顾骋和刚刚把两边的医生交接完,准备下楼核对几样紧随医生之后送来的仪器,在拐角的地方听到了宋天白一番“豪言壮语”。他眉头一挑,忽然拉住一位护工,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那名护工按照顾骋的要求走到宋天白身边,轻声复述了一遍,宋天白的脸色陡然一变,不由得顺着视线看了过去。 顾骋一手插兜一手在打电话,注意到宋天白的目光,对他点了点头。 宋天白表情却更加微妙,一瞬间有点愤怒,一瞬间有点害怕,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朝着顾骋走了过去。 顾骋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一边讲着电话一边下楼,直到快要走到一楼的时候,他才把电话挂断,看了眼宋天白。 那眼神和不久之前全然不同——冷冷淡淡又割得人生疼。 宋天白不由得要开口。 对方却打断了他,平静的报出几串股票代码。 宋天白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顺口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骋有点讶然,他说:“不如你打电话给你的经理人问一问发生了什么?” 听从“内部消息”把一半的身家抛进股市打算大赚一笔的宋天白,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对劲,电话一接通,那边就传来强压着一丝丝慌张的声音:“宋先生,现在只是一点小波动,情况都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宋天白察觉到不对劲,低吼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边停顿了一秒:“……您还没有得到消息?刚刚那五只股票……全部跌停了。但请放心,这只是正常的波动……” 正常的波动? 就算宋天白是傻子,也会知道这不可能是正常现象。 宋天白反应了几秒,就把目光慢慢转到了顾骋面无表情的面孔上。 “是你干的!” 顾骋不置可否,翻手看了眼时间,简单的道:“宋先生是聪明人,以后我不希望听到有人说他要让霍誉非‘好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宋天白脸色变来变去。 顾骋既没有给他恼羞成怒的机会,又刚刚好卡在了他的七寸上。 宋天白骨头其实已经软了,嘴上却不肯放松。 然后听到对方轻飘飘说了一句:“今天才是第一天,宋先生。” 十多个小时之后,霍启明和他带的医生也赶到了,这时候新加坡这边的专家已经会诊出了初步结果,霍誉守的情况也被控制了下来。 霍璋祚本来也要赶来,霍启东考虑到霍誉守情况稳定,马上就要转移回国,霍璋祚年事已高,虽然身体健朗也难免奔波,再三劝服。 两天之后,他们一行人分别搭乘飞机,陪同霍誉守转回澳洲继续接受治疗。 就在他转入澳洲医院的第三天,情况已经开始渐渐好转。 这时候,很多矛盾也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霍启东和宋女士私下里未必没有讨论过,但只有霍璋祚才真正具有话语权,宋梦德恐怕都只有接受的余地。但到了那个时候,霍宋两家的联盟还能够继续维持下去吗? 当天晚上,因为有点感冒却还坚持熬夜的霍誉非被顾骋训了一顿,乖乖回家休息。 一进门,就发现炉火烧的很旺,霍璋祚坐在红色的沙发上,低头摆弄着手里的一个小飞机模型,头也不抬的说:“誉非,过来坐。” 他要和霍誉非谈一谈。 霍璋祚毕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就算自己的孙子喜欢男人这件事让他大为震惊,但仔细一想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霍启东本来就是离经叛道的人,他的小儿子又能安分到哪里去? 而且说真的,他了解自己的孙子吗? 霍璋祚遗憾的发现,答案恐怕是否。 但问题还是要解决,霍宋两家的利益都已经紧紧纠葛在一起。霍璋祚看来,最温和的方式就是霍誉非继承霍氏,名义上霍誉守是宋氏的继承人,霍誉非呢,则以代替兄长承担责任的名义,可以一步步把宋氏握入手中。 霍璋祚已经找好了筹码,可以让宋梦德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也仍旧得答应。 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霍誉非要配合,并且配合家族安排,比如和宋梦德的孙侄女联姻。 意料之中,霍誉非笑笑,清晰而明确的拒绝了。 霍璋祚不以为意,戴上眼镜,开始一点点把手上那个小飞机模型用小镊子拆卸开。 他没有逼迫、或是威胁对方,而是微微感慨了一句:“誉守从小就被寄予厚望,压力很大,也很辛苦。” 霍誉非眼睫一闪,然后慢慢垂落了下去:“确实。” 稍微静默了几分钟,空气里只有炉火噼里啪啦的声音,以及霍璋祚拆卸小零件的声音。 霍誉非忽然开口:“爷爷,你想让我做什么?” 霍璋祚看了看他:“我刚不是说了吗?” 霍誉非说:“大哥很不容易,家族是责任,也是荣耀,这些都是属于他的。他也一定会醒过来。” 霍璋祚看了他几秒。 就听见霍誉非又问了一遍:“爷爷,你想让我做什么?” 霍璋祚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确实要让你做一件事。” 当天晚上,顾骋轻轻回到卧室的时候,发现霍誉非还没有睡,坐在床边玩着手里的一个小飞机,有点魂不守舍。 顾骋一边解开扣子,一边在他身边坐下,陪着他坐了一会,才问:“怎么了?” 霍誉非眼镜眨了眨,突然回神,看见他的小兔子回来了,伸手抱了抱。 “我就是有点烦。” “烦什么?” 霍誉非挠了挠脸,挺惆怅的:“现金……一下子要拿出这么多现金,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挺穷的。” 顾骋问:“多少?” 霍誉非随口报了一个数字。 能让霍誉非这样为难,这个数字也确实不少……任何意义上,尤其在货币单位是美元的时候。就算是对霍璋祚来说,也并不是一个不痛不痒的数字。 顾骋却微微一怔:“差不多够啊,你怎么……” 他话音一顿。 霍誉非“嗯?”了一声。 就听到对方情绪明显有些改变的声音:“你是不是从来就不打算花我的钱?” “没有啊!”霍誉非挺了解他的小兔子需要什么样的安全感,连忙否认,“你看我们认识开始,都是你在赚钱养我嘛。” 他说的坦坦荡荡,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 然后就被对方下一句话砸晕了—— “那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顾骋说完就要出去洗澡,被霍誉非从背后抱了回来。 “什么解决了?我还没听懂呢。” 顾骋突然回头,长眉一扬,表情有点压迫的盯着对方:“这三年,我赚到的每一笔钱,无论是多是少,几百美元还是千万利润,我都会拿出二分之一存给你……你一直都没有发现吗?” 第100章 信用评级 顾骋突然回头,长眉一扬,表情有点压迫的盯着对方:“这三年,我赚到的每一笔钱,无论是多是少,几百美元还是千万利润,我都会拿出二分之一存给你……你一直都没有发现吗?” 霍誉非:…… 他还真的没有发现。 不由得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小兔子的表情,谨慎的问:“你说的是……什么?” 顾骋和他对视几秒,就意识到对方是真的没有发现。 他一时间有点生气,凶巴巴的说:“自己好好想想!” 第134节 然后转进浴室洗澡。 霍誉非好像最近总是被训。 他觉得自己挺无辜的,但是顾晨既然说有,那肯定是有了,霍誉非像是一个临时被通知要随堂考的小学生,抓紧最后几分钟拼命抱佛脚。 然而没等他想出一二三来,顾骋就洗完澡出来了。 看到他的小向日葵蔫儿吧唧的样子,顿时挺无奈的,过去摸摸对方脑袋,竟然都没有被躲开,还特意凑近了一点,声音有那么点撒娇的味道:“宝贝?” 顾骋:…… 他觉得有点招架不了,默默的转过头。 过了一会又转回来:“当时给你的那张卡,后面我们不是变更为联名账户了吗,你不记得?” 霍誉非顿时有点心虚,他还真不记得了。 应该说他没放在心上。 当时主动要顾骋上交家用,不过是哄小兔子开心。之后新办的联名卡也就随意放进钱包,出国前好像丢进了书房抽屉里?等他去往非洲之后,手机遗失,再没有接收到账户金额变动通知,有几次因为大宗金额境外转入,反洗钱监控部门打来电话也没有联系上他。 所以其实他名下一直都有那么一大笔钱躺在银行账户里? 霍誉非有一点心痛,心想一定要和顾宝贝聊一聊投资理念的问题,这么多钱不拿去做投资,光是存在银行的话,单单以通胀而言就已经无时无刻不在缩水了,再算上保收投资富集效应,许多潜在收益该是一笔相当大的数字…… 但他随即就意识到,顾骋怎么会没有投资意识呢? 顾骋做的就是把钱当做筹码的博弈游戏,当然不会对霍誉非考虑的这些毫无概念。 他只是……不在乎而已。 霍誉非突然想到了顾骋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那本厚厚的投资圣经。 那是他在资本战场上经历的每一场战役——“无论是几百美元还是千万利润,我都会拿出二分之一存给你。” 顾骋发现他的小向日葵有点走神了,不禁很无奈,缓缓摸着他的耳朵:“真不记得了啊?” 这肯定不能承认啊,霍誉非连忙抱住小兔子表忠心:“怎么会不记得?” 然后他亲了对方一大口:“宝贝,你对我太好了。” 霍誉非嘴角弯弯的,说的却格外认真。顾骋却没放在心上,把他的手拉开了,把电脑取出来完成最后一点工作。 霍誉非看着对方在房间温暖灯光之下被柔和了许多的容貌,不禁想起自己当年说过的话——顾承岳喜欢一个人会喜欢很久,爱一个人会爱的很深。 他忽然站起来,从背后抱住了顾骋,脱口而出了一句:“顾兔子……” 顾骋动作一停,马上扭头瞪他:“你叫我什么?” 霍誉非在他脖子上缓缓印下一个吻,不情不愿的说:“没什么。” 然后又补了一句:“顾宝贝。” 顾骋以为霍誉非又在撒娇。 他知道霍誉非最近压力挺大的,霍誉非家族的矛盾特别复杂,他没办法帮上忙,哄哄对方还是可以。尤其霍誉非在他之外的人面前都表现得非常有担当,让顾骋有种微妙的满足感。 尤其是对方因为心虚一个劲亲亲热热凑过来的样子,尤其可爱。 顾骋当然从霍誉非反应就能看出,对方已经把当初的联名账户忘记了干净,也并不知道自己会转账进去的事。 如果在三年前,他可能还会觉得伤心、难过、因为彼此之间的差距心烦意乱,因为这些都是难免的。 而现在呢,只是有点觉得遗憾。 遗憾对方没有在他每一次赢得“比赛”的时候,和自己一起欢呼喝彩吧? 不过这也没有关系,他们以后的时间还长,路也还久。 所以也撒娇也不要着急这么一时半会? 其实是顾骋现在还有点忙,不大顾得上。 霍誉非抱了好一会了,还没有松开的意思。顾骋就拉开他的手背,催促对方去睡觉。 霍誉非:…… 怀疑道:“你是不是没有以前那么喜欢我了?” 顾骋哭笑不得。 随即严肃起来:“快去休息。不然我就要教育你了。” 霍誉非真的不怎么想睡觉,偷偷又把爪子伸过去了。顾骋心软,又让他抱了一会,就不得不把小向日葵塞进被窝了——他还有一个视频会议。 霍誉非还没来得及抗议就天旋地转躺在了床上,顾骋一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跟他说了一句“赶快睡”,就重新坐在了电脑前,稍微挪了挪凳子,整整衣服,打开了视频软件。 说起来比较有意思的是,为了通讯安全,他们的视频软件也是单独设计的,有着强大的防火墙,顾骋还参加到了设计中。 其实他对自己曾经做的事都很感兴趣,他性格比较专一,认准了的事情就会全力以赴。 事实上,顾骋的人生曾经出现过许多别的选择,比如读完大学,继续在专业领域内有所发展,或者是向演艺圈发展,拍戏,当明星。没有谁知道哪一个更适合他,但显而易见,其他的路明显要好走一些。 但他都放弃了。 选了最难得那一条。 屏幕闪烁了一下,视频接通了。 画面的另外几幅图像分别在高谭、天使城、还有苏黎世,全部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他们年纪轻轻却手握巨额筹码,同时也承担着巨大压力。 但同时也非常热情洋溢,在视频图像接通之后,大家都很开心的互相打招呼,脸上笑容灿烂。电脑里想起此起彼伏的“hello?”“what’s up?”,还有嘻嘻哈哈的笑声,中间出现了很多次顾骋的名字。顾骋忽然转头看了眼霍誉非,就跟对方圆溜溜的眼睛对上,就转回头,对屏幕说:“稍等,我找一下耳机。” 那边明显察觉到了异样,电脑里不断传出问他“身边是不是还有别人?”的声音。 这其中既有打趣的成分,也有刨根究底的意思。 他们做的事情,最为关键的就在于对信息掌握的程度,很看重保密性。顾骋身为创始人和团队灵魂,不可能遗忘或忽视这一点。 但他却表现的很随意,很放松。说明现在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他非常非常信任。 玩弄资本的都是理性动物,只有克制本能和欲望,才能大浪淘金。 顾骋已经是其中佼佼者。 团队成员没有一个人不好奇。 换句话就是……感觉老大忽然之间画风变了。 顾骋没有理会那些问题,找到耳机插上去,世界一下安静了。 霍誉非挺好奇他们开会是什么样子的,当然了,他也不方便围观。 就把被子踢开,在床上翻了个身,看着顾骋发呆。 其实脑子里想的是很多很严肃的事情,比如霍璋祚那个“大计划”。 在这个晚上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老人,衰老有趣的皮囊之下,潜藏着这样大的野心。 他想到了很多事,想到了霍璋祚一生的传奇经历,想到了当年索罗斯发动的货币狙击,想到了以美国为中心,不断强壮起来的金融龙卷风,想到了自己将要做的事—— 霍璋祚这一生都从未服输,或者说,从从未放弃过任何赢面。甚至从来不在乎失败风险,哪怕这个风险极高极高。他也坚信自己能赢。 霍誉非想,这才是他想要的东西, 另一边已经在浏览今晚会议提纲的顾骋控制不住又看了眼他的小向日葵,对方不但不肯睡觉,还爬在那儿发呆,眼神挺忧郁的。 顾骋:? 然后其他人的屏幕上,他们的老大取下耳机忽然站起来,然后是凳子挪动的声音,脚步声,以及低低的一句中文—— “怎么了,宝贝?” 刚刚还在欢快的讨论八卦的语音频道顿时鸦雀无声。 宝……宝贝? 老大果然已经被对手掉包了吗? 他们的团队一共有三个小组,同时接单,守望相助。在此之前顾骋是其中的灵魂人物。直到霍誉非一再要求他休息一下,这段时间以来才开始慢慢卸下工作,转而为团队提供咨询。这也迫使他开始作为一个leader来思考问题,除了技术上的不可取代性之外,他如何以一个管理者的身份,让这个团队有更好的成长? 顾骋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将三个小组的合作关系改为竞争,他们可以任意接单,甚至各自代表竞争的两方,一组赢就意味着另一组输。当然他也设计了一些风险机制和止损杠杆。 他不在乎一时之间利润削减,而关心如何提高市场占有以及自身竞争力。 效果还算不错。 顾骋一直以来都是冷静果断的形象,甚至淡淡看你一眼,都有种锐利的感觉。 实在没有人想象得来顾骋说“宝贝”两个字是什么画面。 有点……可怕。 顾骋重新回到电脑前的时候,感觉气氛有点不太对,因为大家都特别安静,完全没有人多说一句和会议无关的话。 这在他们团队来看是完全不正常的。 顾骋停顿了几秒,就决定暂时忽略这个问题,尽快结束会议。 直到问题都解决完毕,要结束通讯的时候,顾骋才想起来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说真的,这些小鸡仔安静下来之后,工作效率一下翻了倍,他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原因。 没想到这句话一下子炸了。 所有人都开始叽叽喳喳追问他身边的人到底是谁,什么关系。还有团队里的女性成员愤愤不平的表示,如果老大不是表情总那么“可怕”,她们早就下手了,并且说顾骋刻意促进信息不对等的不公平竞争市场。 顾骋没有兴趣给其他人介绍他的小向日葵,简单的说了一个“partner”,随意点了一下“结束”,就取下耳机站了起来。 霍誉非打着哈欠从卫生间出来,瞄了一眼屏幕,被顾骋转身抱住了:“走吧,我陪你睡觉。” 霍誉非拖着对方转了个圈,示意了一下电脑:“还没关呢。” 顾骋才发现刚刚没有关掉,其实这也没关系,摄像头识别他离开超过十分钟,这边的信号传输就会自动终止。 电脑摄像高度也只到他们腰部,顾骋弯腰去关电脑,就发现其他人竟然都还没走。 因为他取下耳机的缘故,屏幕上已经被各种英文中文刷屏,中心思想就只有一个,想要看看霍誉非是什么样子。 他们的安全专家还一个劲的举出例证,表明信息安全和身份审查的重要性,顾骋神色丝毫不动,直接调出了退出的对话窗。 霍誉非也看到了,在他关掉的前一秒,笑眯眯对着屏幕打了个招呼。 所有人的画面在同一时间熄灭了。 第135节 但是另外一个在线组群里,却开始疯狂的闪烁消息。 而卧室里面,顾骋一转头,面对他的小向日葵,表情就有点无奈了。 忽然抱住对方的腰用力拍了下屁股,凶巴巴道:“睡觉。” 霍誉非被突如其来……弄得一愣,然而一看到纸老虎似的顾骋,又觉得那么点尴尬全都不算什么。 他嘴角狡猾的勾了勾,忽然拦腰把对方抱到了床上,然后压了上去。 故意把顾骋两只胳膊压到头顶,用鼻子凑过去蹭了蹭,挺不讲理的说:“要陪才睡。” 顾骋无奈的看着他,不说话。 霍誉非就教他:“你要问怎么陪。” 顾骋就好学生的跟着问:“怎么陪?” 霍誉非笑眯眯的亲了亲他嘴唇,慢慢吻了上去,尝了一会抬起头说:“甜的。” 然后去咬他耳朵,一边咬一边说:“要陪睡。” 顾骋忽然挣开胳膊去挠他痒痒,两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又亲又咬,互相闹了好半天,最后还是用嘴和手帮对方解决了。 真正睡觉之前,霍誉非霸道的四肢并用,抱着他的小兔子,声音哑哑的在对方耳朵边撒娇:“不够,没吃饱。” 顾骋隐约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在这种事情上他没有什么真枪实干的经验……或者说他全部经验都是和霍誉非,因此在之前被反复拒绝之后,就挺放不开的。 但不代表他不想。 其实还……真挺想的。 顾骋不好意思了十几秒,就扭头吻了吻对方,说,“我是你的。” 他的意思是给对方许可,随便怎么样都可以的许可。 霍誉非因为这么一句话硬了。 可惜明天还有很多事,他们又都没有准备好。霍誉非气哼哼的不肯去卫生间解决,也不让顾骋帮忙,非要就这么硬着睡。 最后到底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霍誉非醒来要早一点,他要先去医院看望一下霍誉守情况,然后就正式接手对方本来即将开始的工作。 不过他穿好衣服没多久,顾骋也醒来了:“要去医院?我陪你。” 说着就要爬起来。 又被霍誉非按了回去:“再睡一会,我去完医院还有事情要办。” 顾骋也注意到,霍誉非今天穿着比平时要正式,虽然没有到正装礼服的地步,但也可以随时随地参加商业宴请了。 他还没问什么,就听见霍誉非说:“回来跟你说。” 顾骋点点头,下床:“等一下。” 他从自己钱包里抽出一张黑卡放进霍誉非钱包,又把自己钱包里所有大额钞票全部转移进去,才还给霍誉非。 霍誉非笑了:“这是在发零花钱?” 顾骋一本正经的点头:“没有零花了要给我提交申请。” “大钱呢?”霍誉非配合的问。 “大钱就不用了,可以直接拨款。” 霍誉非忍不住笑:“那我的信用评级到底是高是低?” 顾骋说:“在我这里最高、是满级。” 霍誉非疑惑的问:“那为什么零花还要写申请?” 顾骋特别坦然,一本正经道:“因为我享受给你花钱,你不能剥夺我的爱好。” 当天晚上,霍誉非回家之后,就把霍璋祚要他做的事告诉了顾骋。这一次货币狙击一定会引起全球经济巨大震动——无论成功与否。 因为霍璋祚发起进攻的对象是美元。 他在三年前就预料到了今天的世界经济形势,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无论如何,这都是充满机遇的时代。 当霍誉非说出霍璋祚的计划时,顾骋没有非常惊讶。 他沉思片刻,说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霍誉非点头:“是的,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他们相视一笑。 两个月之后,霍誉守醒来了。 第101章 史无前例 霍璋祚要霍誉非做的事,就是代替霍誉守,成为这次狙击战表面上的主力,将美元救市资本全部套牢,以供他们下一步一网打尽。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活计,无论对资金存量、眼光、胆魄,都是一场极大的考验。 霍誉非很兴奋。 而且这也是他应该做的,因此他答应了。 并且告诉霍璋祚,他需要一个帮手,那个人就是顾骋。 想想能和对方经历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战役,小兔子一定会非常开心吧? 事实上,顾骋也确实非常开心。 听到霍誉非说出整个计划的时候,两只眼睛亮得跟狼似的,简直要发光。 看的霍誉非心里痒痒得不行不行的,忍不住搂过来用力亲了一口。 然后他们开始商量行动。 美元被过分高估之时,就是机会来临之际。 这是零七年年末,银行家们还在努力烘托美国经济。就在上半年,东南亚经济疲弱,霍璋祚名下六大基金之一的虫洞基金,开始大量卖空东南亚货币,从泰铢开始,迫使其放弃固定汇率而采用浮动汇率。之后自导自演,对冲港元,收集筹码,大笔套利。类似于当年索罗斯在十年前采用过的蝶式投资。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过分哄抬港币一定会引来大陆当局的观望和干预,容易被套牢,得不偿失。而且还有一点,霍璋祚一直以来都自认为是华人,有很深的家国观念,因为虽然得到美政府支持授意搅乱东南亚金融市场,却也绕过了华国。并且一战即走。 毕竟他们真正的目标是美元。 东南亚之行不过是为了收集筹码,给自己再添权重。 东南亚货币体系的崩溃已经引发了大量外国资本撤出和通货膨胀,rmb以其坚挺的汇率,一跃成为局部区域的保值货币,而东南亚地区某些国家和大陆有领土争端的国家,在原油通道上寸步的嚣张气焰恐怕无法再继续持续下去——他们需要投资和经济援助。 每一步都被精心设计。 所有的狙击行动都是一环紧接着一环,深刻利用了全球金融之间的连锁反应。 在港股市场二次收集了足够的筹码之后,也就是两个月之前,霍璋祚把目光投向了美元。 所有的这些战役不过都是前哨,他真正的狙击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美元。 霍誉非并没有向霍璋祚确定这其中是否有更多的背景和内情,比如北京方面提供的支持?毕竟在不久之前的东南亚货币战里,大陆已经将手中囤积过多的美元脱手转换,加上手中所持有的美国国债,一旦美元遭到重击,美国经济短暂崩盘……霍誉非笑了笑,也没有和顾骋在这一点上继续研究。 虫洞基金是霍璋祚手下的高风险私募基金,也是盈利最为可怕的基金,因为霍璋祚低调的行事方式,并不为外人所知,仅在圈内享有极高声誉。并且,虫洞基金同时拥有欧美多个消息渠道,具有非常大的优势,其二十年的投资历史看成一本教科书,同时也获得了世界范围内投资基金的最好业绩。 然而身为基金创始人以及董事会主席的霍璋祚,却感觉到了威胁。 尤其是从港股做空开始,他就发现有一支尚未发展壮大的力量紧随其后,不断收集筹码。虽然现在还很弱小,却具有非常可怕的成长速度。按照丛林法则来说,为了保证自己的高枕无忧,必须在此之前除掉所有潜在威胁。 霍璋祚也打算这么做。 其实除了牵引主力之外,霍璋祚还交给了霍誉守另外一个任务,那就是配合他在这次美元狙击中精心设计陷阱,将那股潜在力量扼杀在摇篮。 他还没有把这个任务交给霍誉非。 因为这是一个考验。 通过这个考验的继承人,将从明年开始,代替他成为基金董事会主席。霍璋祚的这一次连锁狙击行动,真正的目的,是在给他选定的下一任继承者铺路。一旦狙击成功,所注入的大量利润将自动稀释股份,他作为有限购股人早就已经安排好了收购。 这两年开始,霍璋祚意识到时机已经恰当,人的寿命是有限的,他的精力、体力、以及创造力,渐渐开始无法和顶峰时期相比。唯一能够仰仗的,只有过往几十年经验所带来的独到眼光和精准判断。 而这些东西,正是充满精力和创造力的青年人所欠缺的。 比如霍誉守、比如霍誉非。 但是经验可以积累、眼光可以磨砺,精力和创造力却随着年龄的流逝一去不复返。 霍璋祚开始为家族的传承物色继任者。 霍启东的能力只适合守成,而在形势越发险峻莫测的今天,守成就意味着衰落。 霍璋祚知道霍誉守能够完成这些,但可能不会像霍誉非那么轻松,因为他现在所承担的东西已经太多了。但是如果霍誉守没有出意外,霍璋祚不会因为这个理由就改变继承人的人选。 大丈夫立于世,艰难困苦磨难本就应该承担。 霍璋祚自己当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但现在,霍誉守出事了。霍璋祚不得不考虑另外一个方案。 霍璋祚已经考虑了许多年,霍誉非的成绩单让他认可了对方的实力。 却因为突如其来的一个性向问题让霍璋祚如鲠在喉。 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同性恋这个身份都使得霍誉非不可能成为霍氏家族的掌权者。 所有人都觉得霍璋祚思想顽固古板,无法接受。 实际上呢,无法认可这一点的是身为霍氏掌权人的霍璋祚,而非紧追时尚,热爱艺术,喜欢改造房子的霍老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霍启东和霍誉非骨子里反叛的性格一直都扎根在他的骨血里。 霍璋祚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吗?当然不是了。 当年读书时,他可以前一天飞到巴黎参加裸体马拉松示威游行,第二天就回美国参加经济学人高峰会谈。他一边顽固坚守许多人看来已经过时的家国观念,心甘情愿把生命和才华奉献给家族传承,另一边却痴迷现代艺术,对粗野主义、后现代主义、波普和高技派如数家珍,同时狂热崇拜高迪美学。 他脑子里两个小人相互搏击,最终掌权的小人被打死了。 霍璋祚突然有了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 第136节 为什么不能将虫洞基金借此机会独立于家族之外呢? 一方面,让虫洞独立运作,另一方面,让霍氏成为虫洞最大的合作者和客户。 鸡蛋不能够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对冲风险,同时也不放过收益。 霍璋祚一下子思维发散的有点远,在霍誉非找上门的时候,他还在考虑着手里另外几个风险比较低的基金要如何并组操作。 一抬头就看到霍誉非,霍璋祚乐呵呵的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让他坐下。 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配合他在这次美元狙击中精心设计陷阱,将那股正在成长成威胁的潜在力量扼杀在摇篮。之后继任虫洞基金董事会主席。 霍誉非表情微妙的变了。 他想霍璋祚确认,他所说的“可能成长为威胁”的潜在力量究竟是什么。 在得到准确答案之后—— 霍誉非尴尬的摸摸鼻子,然后又挠了挠脸,非常遗憾的摇摇头:“爷爷,这个我不能够答应。” 霍璋祚苍老却仍旧锐利的视线紧紧盯着他。 等待霍誉非的理由。 霍誉非也必须给一个理由。 因为这是他的责任。 霍誉非轻轻咳了一下,问了霍璋祚一个问题:“爷爷,你知道我男朋友顾骋吧?” 霍璋祚顿了顿,不禁生出点荒诞的感觉:“难道……?” 霍誉非点点头,正经道:“不错,是自己人啦。” 霍誉非也是和顾骋商议计划的时候才知道,就在这一次炒卖港元的行动中,顾骋的团队准确的抓住机会,在息率大幅调高之前,利用极短的时间差得手三十八亿港元。就在这之后第二天,港政府介入,动用外汇储备购入港股,迫使大量跟风炒家损失惨重,以高价平仓退场。 只有顾骋,非常准确的卡住最后一线关键时间,收货大笔筹码,功成身退。 这是这场战役中,除掉虫洞基金外最大赢家。 也是霍璋祚念念不忘的假想敌。 霍璋祚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他没想到那个深藏不漏的操盘手竟然他娘的是“自己人”。 霍璋祚冷静了几秒,收回了在心里忍不住爆出的脏话。 那么现在就好玩了。 霍誉非已经得知了他的计划,设陷伏击就没有了意义。 那么接任虫洞? 霍璋祚非常头疼。 幸好在这个时候,霍誉守醒过来了。 并且非常幸运的没有任何后遗症。 霍誉非得知消息第一时间就赶往了医院。 看到坐在病床上照着太阳挺精神的霍誉守,觉得很感动也很庆幸。 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死别,霍誉非从不畏惧任何生离——那不过是你没有积蓄足够的力量而已。 而死别,就在没有斡旋的余地。 霍向日葵在这一瞬间想到了自己心爱的小兔子,想到了他们相识相知的这些年,想到了随着对方的成长,自己也不断重新认识对方。 想到了他越来越确信的事—— 我爱他,胜过爱自己。 于是刚刚醒来没多久的霍誉守非但莫名其妙收到了一个来自弟弟的大力拥抱,眼睛亮闪闪嘘寒问暖,以及从来没享受过的热情。 还被特别郑重的介绍了“弟媳”。 霍誉守心情有点复杂。 但是霍誉非郑重的态度,让霍誉守不能不郑重的对待。 并且还坐在病床上和对方握了手。 看到霍誉守精神还不错,霍誉非就拉着顾骋坐在床边陪他说话,告诉他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然后隐晦的概括了一下目前他们正在推进的狙击计划。 霍誉守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睛很亮,表情也非常认真。 霍誉非讲完之后,他点点头,看了霍誉非几秒,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誉非,你辛苦了。” 霍誉非一怔,然后摇了摇头:“哥,你比较辛苦。” 他低了低头,有点惭愧:“是我以前太不懂事,很多事都压在你身上,以后不会了。” 霍誉守有点惊讶,看了看低着头的霍誉非,又看了看坐在一边的顾骋,声音仍旧有些虚弱的开了个玩笑:“这是成家知道立业了?” 霍誉非嘴角弯起来,卖可怜:“哪里啊,还不是这段时间被爷爷和爸爸压榨的太辛苦,才知道以前过的那么轻松是有大哥你在上面顶着。” “所以说啊,”霍誉非笑眯眯从床头的花瓶里抽出一支小向日葵放进霍誉守手里,“大哥你要快点好起来。” 霍誉守表情淡淡的,却在他额头上重重弹了一下:“长不大!” 霍誉非嘿嘿笑了。 但他表情也认真起来:“以后我会帮你。” 下一秒又破功了,小向日葵可怜兮兮的:“不过爷爷那里帮我挡一下啊。” 霍誉守问:“怎么回事?” 霍誉非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叙述了一下,在他说到霍璋祚“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时候,霍誉守不禁扭头去看坐在一边的那个有些锋锐的青年。 心中微微一叹,算是确认下来誉非是被吃的死死了。 难得笑了笑:“誉非,看来你眼光不错。” 霍誉非得意的笑了。 然后就听见霍誉守轻轻咳了两声,对顾骋说:“幸会,期待以后和你的较量。” 因为大病初愈,他脸颊销售,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却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一往无前的魄力,令人不敢轻视。 霍誉非不禁道:“大哥?” 然后补充道:“以后我会帮你的。” 霍誉守问:“不帮顾骋?” 霍誉非看了看他的小兔子,笑道:“这本来就是我家的。” 霍誉守摇摇头:“你家的很厉害,但是盘面已经被我们瓜分的差不多,不吞掉老牌势力哪里有崛起的余地呢?” 他看了看霍誉非,破天荒挺温和的笑了笑,伸手搂住霍誉非的肩膀,往怀里带了带:“你和誉莱都有自己想做的事,很好。爸爸妈妈两边需要有人继承,毋庸置疑,我最合适。和顾骋去开创你们自己的天地吧,旧的事物总要被新的事物所取代,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你的任务是去开创造的事物,而我也必须让旧的事物存在的更久一点。” 霍誉非没有说话。 霍誉守面不改色偷偷摸了摸他的脑袋,结果被顾骋多看了一眼,他无声的“哼”了一声,又用力揉了揉。 霍誉非却没什么反对不满,他在想事情,霍誉守说的话。 就在这时,病房门忽然被敲了两下,然后推开了。 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对方视线在霍誉非身上停留了一会,对霍誉守说有点事情和他说。 霍誉非这才来得及把脑袋拯救出来,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对霍誉守说:“无论如何我支持你。” 霍誉守没有修养太久,身体稍稍恢复,就投入了这一场史无前例的货币狙击。 这是霍誉守和霍誉非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合作。 零七年的最后几个月,这个世界因此发生了太多翻天覆地的改变。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马上就是农历新年。 心情焦虑的小兔子正在g市机场,迫切的想要赶到他心爱的小向日葵身边。 他们约定好今天要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第102章 新户口本 而另外一边的b市,正在和朋友在长城脚下的一家野奢酒店聚会。 因为土地管控制度越来越严,从今年开始,b市的地价开始出现恐怖攀升势头,霍誉非和李泽的一些朋友,消息比较灵通的,都已经开始各种“圈地”。 这家野奢酒店就是成果之一,那位朋友疏通了政府关系,请了几位日本著名建筑师,以实验建筑的名义,在长城脚下的山岭之间,以私人博物馆、会所的名义,盖了许多房子,最后拿其中的一套改版成了酒店,但也只对比较熟悉的朋友营业。 这时候的b市,已经被漫天大雪所覆盖,霍誉非坐在敞开悬挑的大阳台上,膝盖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手指头关节更是显出一抹淡淡红色。 里面人还挺多,也挺热闹,大家都在热情洋溢的交换彼此信息,不过没有人会不识相的来打搅他。 毕竟霍誉非这三个字,已经和几年前不一样了。 不久之前世界金融圈所发生的巨大震荡,美元被强势做空,短时间内产生了波及全球的连锁反应,接二连三,与美元进行汇率挂钩的货币受到影响,不得不强制平稳汇率,一连串的出口贸易受到波及,美国许多公司甚至因为这短短的几个小时而不得不破产清算。 这是一场腥风血雨,资本的较量从来都是冷酷无情,一切都是为了从中获取最大利益。 霍氏家族和他的合作者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从这场战役开始,霍誉非的名字,才作为这场惊天变局的策划者,为人所知。所有不了解他这三年经历的人,都会感叹霍氏家族基因力量的强大,而了解他这几年经历的人,比如李泽,比如周简达,也只有感叹而已。 不过李泽今天不在场。 这里大部分都是李泽的朋友,他本来也是想要来这边放松一下,但临时有事,得晚来一点。霍誉非借口说要等李泽,自己跑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北国冰封,万里雪飘,天地间尽是飘摇的白色,酒店蛰伏于山峦之间,从这里眺望出去,尤其壮观。 霍誉非手里的果酒已经被冻的冰冰凉凉,他手也是。 第137节 刚刚给自家兔子打了个电话,没有打通。 顾骋现在已经坐上飞机了吧? 霍誉非拍拍膝盖上的雪花,从躺椅上站起来,走到栏杆边撑着胳膊眺望无尽雪色,突然就想起当年顾骋在图书馆下面的雪地里,捉着他的手表白的样子,下意识微微笑了。 过了一会又皱了皱眉,觉得他的兔子长大之后,远没有过去抱在怀里时绵软可爱,有时候还凶巴巴的。 另一边隔着一层玻璃的室内,一直偷偷打量霍誉非脸色的周简达,又把刚刚迈出来的一只腿默默的收了回去。 本来还说趁着誉非心情好打一个招呼,怎么没两秒就变脸了呢? 周简达只好转身去和别人喝酒,刚好有人手里有笔生意,想借机和霍誉非搭话,特意找到周简达,一定请他帮忙。像是这种举手就能收获人情的小事,周简达向来来者不拒的,就导致他现在没办法拒绝。 也是天要亡我。 周简达心里夸张的叹口气,扭头又瞅了瞅,发现霍誉非好像表情又正常了,放下杯子,整整衣服,走过去拉开门。 霍誉非回头一看,站直身体笑起来:“简达,好久不见。” 周简达总觉得这个笑容有点意味深长。 不过试探几句之后,就发现好像之前那件事情是真的被霍誉非轻轻放过了。 周简达松口气。 其实当初和顾骋开恶作剧,他自己没怎么放在心上,但周简达妈妈非常生气,要求他一定要向人家好好道歉。尤其是向霍誉非。 周简达的母亲和宋国珍是手帕交,宋氏立足内陆,根深叶茂,霍氏左右经济格局,古老而煊赫,更不要说这几年间,霍誉非身价的变化。 有如此考虑,无可厚非。 只是周简达不太能接受。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性格中还有非常单纯的一面,不愿意在朋友之间夹杂太多别的东西。 但是母命难为,他耸耸肩,朝霍誉非做出一个举杯的动作:“那我们没问题了?” 霍誉非嘴角天然带笑,回了一句牛津腔的英文“absolutely”。 然后两人面面相视几秒,几乎同时开口—— 霍誉非说:“我觉得你也挺不容易。” 周简达说:“我觉得我已经很惨了。” 然后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周简达开玩笑说霍誉非“失忆”,真的给小兔子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不过今天的小兔子已经不同以往,回过神之后就狠狠咬了回去,搞得周简达投资的几家公司,股价上上下下,跟坐过山车一样,令人人心惶惶。 霍誉非一不小心发现了,当时还问了问顾骋在干什么。 顾骋面不改色粉饰太平,说自己无聊,趁机赚点小钱。 顾骋无聊了多长时间,周简达就焦头烂额了多长时间。直到有一天玩的开心的小兔子忽然发现,周简达的好多投资都是和他的小向日葵一起的,这才收手。 周简达刚刚松口气,就被霍誉非找到,笑眯眯的说“既然是好朋友能不能帮他一个忙”。 周简达:……合起伙来欺负人不是? 还真不是,霍誉非当时也不知道顾骋的小动作,而且他找周简达,是真的为了请他帮忙的。 帮忙封杀一下顾骋。 周简达手里有几个娱乐传媒公司,行业龙头,市场占有率高,挺有话语权的。 但一听到这个活,周简达脸都绿了,当下就表示不接。 霍誉非追问好半天,才知道小兔子在背后偷偷逞威风呢,心里好笑了好久,不过最后还是让周简达帮帮忙啦。 主要是他有点看不下去了。 当时因为顾骋睡眠质量太差,压力过大,霍誉非再三要求他把工作放一放,做点有意思的事。顾骋也答应,转头就自己投资自己进组拍戏。但不久之后,霍誉守出事,霍誉非接下霍誉守工作,忙忙碌碌投身于货币狙击战中。 顾骋一直在帮他。 但同时,他还会抽时间顾及剧组那边的工作。虽然因为投资数额让导演变得非常好说话,把他的全部戏份压缩在分别几天拍完,还是免不了往来奔波,常常一到家沾着枕头就睡着,倒是不存在睡眠问题了。 就是霍誉非看得心疼。 顾骋很看重对别人许诺,他说过的话从来不会改变,答应的事也不会反悔,对他们来说,毁约的代价不是承受不起,顾骋却从来没有考虑过。 小兔子在认定的事情上百分百倔头倔脑,霍誉非说不动,但又真的心疼。 他自己也忙,分身乏术,不能够照顾到对方,只好想了一个曲线救国的办法。 让周简达动用一下关系,暗示剧组必须把顾骋除名,不然这部电视剧拍下来也绝对不可能上映。 顾骋加入的时候进度已经过半,换掉他问题不大,而一旦停拍损失则相当大。正常人都不可能继续固执己见。 如果不是这件事被顾骋发现的话。 他们站在寒风凛冽的阳台上,周简达跟霍誉非抱怨,说他被折腾得多么辛苦,又夸张的表示顾骋相当之凶。 霍誉非洋洋得意起来,一再强调:“我家兔……顾骋很厉害的。” 周简达取笑他,两个人说说笑笑好一会,因为外面太冷,他们很快就进去了。 进去之前,周简达忽然问霍誉非:“你知道自己现在挺火的吗?” 霍誉非没明白,然后就看到周简达对他神秘的笑了笑。 他们一群人喝了一会酒,下午的时候出去在雪地里涮火锅,这时李泽终于也赶到,换了身衣服就加入进来,别说手艺还挺不错的。 只有霍誉非一个人不怎么动嘴。 有人还关心了一句:“是不是觉得不和胃口?” 周简达笑嘻嘻的摆摆手,让他们不要管霍誉非。 有人问为什么,周简达就说自然有人心疼,我们不必操心。 那人则向霍誉非求证,他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李泽也忍不住小声说:“说真的,看你和顾骋,我都有点相信爱情了。” 霍誉非就笑他竟然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 然而一转头,顾骋电话打进来的时候,霍誉非眼睛一下子亮了,立刻走到一边接起来,没有几句就过来和大家告辞,对一片打趣声充耳不闻,匆匆抓起外套离开了。 他刚刚从繁重的工作和惊心动魄的世纪金融风暴之中抽身出来,因为成就感而觉得格外满足,同时也因为悠闲而格外放松。车子一路穿越雪地,开到机场之下的停车场的时候,他甚至还哼起了歌,就是比较不成调。 说起来好笑,霍誉非有件无论如何都做不好的事情,那就是唱歌不走调。 他刚刚下车锁上车门,就接到顾骋的电话,让霍誉非不要上来了,已经在电梯里。 霍誉非就插着手坐在车盖上吹没调子的口哨。 果然没多久就看见顾骋匆匆走过来,他开心极了,马上从车盖上跳下来,跑过去抱住对方,甚至转了两圈。 然后还想把脑袋埋进对方脖子里,竟然就给推开了。 霍誉非这才发现顾骋衣服有点乱,领子散开了两粒扣子,脖子上的围巾都一长一短。 顾骋拉着他就上了车,自己坐上了驾驶位,倾身过来给他系上安全带,然后发动了车子。 这一系列动作总让霍誉非感觉疑神疑鬼的,不禁问他:“怎么回事?” 顾骋表情难得有点尴尬:“没……也没什么。” 霍誉非不说话了。 在几分钟之后,顾骋转眼看他的时候,做出生气的样子:“你竟然有事情瞒着我!” 顾骋冷静的说:“没有。” 霍誉非说:“有。” 顾骋一边开车,一边不紧不慢的又说了一句:“没有。” 霍誉非:…… 跟霍誉非相处这么久,顾骋多少也学会一点怎么应付霍誉非的小技巧。 霍誉非这下真有点不高兴了。 他不高兴起来不像是一般人那样能从脸上看出来,反而会笑笑,就是不多说话。 顾骋还以为霍誉非继续跟他闹脾气开玩笑呢,也故意没理他,等回到家才发现不太对劲。 在他做饭的时候,他心爱的小向日葵竟然没有耍赖抱着他的腰撒娇,而是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不论顾骋在外面怎么样,到了霍誉非这里就是彻头彻尾的纸老虎,现在好像有气势了一点,那也是有气势的纸老虎。 顾骋做好饭过去叫霍誉非吃饭,霍誉非也挺正常的,马上放下手机就去洗手吃饭。 他们回b市多半住在雍和宫附近的房子,相比于霍誉非其他的住所,这里就显得太过于简陋了,但是回忆却很多,尤其是家里各种各样的小向日葵和小兔子周边,有着别的地方不会有的温馨味道。 霍誉非坐在餐桌上的时候,嘴角还是带点笑,和顾骋说话时也很认真,完全看不到一丁点儿异样,但就是这样才让顾骋觉得心烦。 他觉得霍誉非有一点不好,那就是生气的时候喜欢闷在心里,不愿意说出来,尤其对于越亲近的人越是这样。 尤其是对他。 这让顾骋心里有点微妙的满足。 吃完饭之后,霍誉非想要去洗碗,被顾骋拦下了,不过他这次比较固执,一定要洗,顾骋挺无奈的,只好松手。 靠在厨房边看了一会,默默走进去学着霍誉非往常的习惯,从后面抱住对方。 “怎么不开心了?” 霍誉非动作一顿:“没有。” 顾骋亲了亲他耳朵:“明明不开心了。” 霍誉非还是特别平静的说了一句:“没有。” 顾骋忽然感觉“没有”这两个字有点耳熟。 他抱着霍誉非没说话,等霍誉非把厨房收拾干净,才小心翼翼哄道:“我道歉,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霍誉非擦擦手转过身,把他搂到怀里亲了亲:“好了,不生气了。” “真不生气了?”顾骋还有点不确定。 霍誉非点点头:“真的。” 第138节 然后他嘴角弯弯:“你都哄我了,我当然不生气啦,是不是?” 顾骋:……其实他还没开始哄呢。 不过说是不生气了,晚上的时候还是被对方压在床上好好“惩罚”了一顿,然后拷问他为什么衣服乱乱的。 顾骋有点尴尬,不过还是老实交代,衣服乱的原因……是遇到粉丝了。 霍誉非顿时把他更加紧的往怀里搂了搂,声音怀疑道:“粉丝?什么粉丝?” 顾骋就解释了一下是他演的那个配角比较受欢迎,以前拍的得道高僧还有那些平面广告都被翻了出来,有人在机场认出他追着叫“大师”,然后围追堵截要签名合影什么的,顾骋第一次碰见这种场面,招架不来,好半天才突出重围。 霍誉非听的一下就心疼了。 但心疼归心疼,还是给听乐了。 忽然想起他这次去g市就是做活动什么的,抱着顾骋让他讲好玩的事。 好玩的事……还真不少。 顾骋一把抱住他的小向日葵,开始滔滔不绝,并且越说越兴奋。 如果不是第二天还有安排,顾骋恐怕要一口气说到天亮了。 霍誉非挺高兴的,觉得顾骋是真的喜欢这件事。 他也下定决心,以后都要尽力支持他的小兔子,而不是给对方拖后腿。 第二天一早,雪还在下个不停。 这一次是顾骋开车,车轮在被压的严严实实的雪地上碾过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路两边的景色既让人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这几年b市发生了太多太大的改变。路过p大校门的时候,顾骋还特意停了一下,转头问霍誉非:“要进去吗?” 霍誉非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亮了起来:“我们去图书馆前的广场走一走好吗?” 顾骋马上就心有灵犀的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们相视一笑,找地方停车,然后时隔四年,重新回到了这个他们相识的地方。 或者说相遇的地方。 在遇到你之前,我就认识你了。 霍誉非在心里想。 他的手被顾骋牵在手里,能够感觉到对方手指上那个圆环的坚硬触感。 霍誉非把对方的手拉起来,在手里看着玩,顾骋偏头“嗯”了一声,看到霍誉非在玩那个戒指,眉目之间顿时十分温柔。 “我要重新送你一对的。”顾骋说。 霍誉非挺高兴的:“什么时候?” 顾骋乐了:“还有你这样要戒指的吗?” 霍誉非眨眨眼睛:“当然没有了,难道除了我你还有别的谁?” 顾骋立马严肃道:“绝对没有。” 霍誉非和他对视几秒:“我相信你。” 然后他们都笑了。 他们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广场上,周围的树木小品已经和四年前大不一样。 唯有白茫茫的雪地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霍誉非和顾骋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们凝视着彼此,直到不知不觉吻在一起。 分开之后,顾骋镇定的给他手指上套上了一个东西。 霍誉非一下子睁圆了眼睛:“新戒指?” “对。” “一模一样的新戒指?” 顾骋微笑起来:“对。” 又说:“这个戒指对我们有特殊意义,对不对?我本来想今天晚一点再给你,作为纪念,但既然都进来了,就……” 然后就被他的小向日葵抱住了。 霍誉非在他耳边悄悄说:“对,有特殊意义,我绝对不会弄丢了。” 却马上被拉开,顾骋纠正道:“丢了也没关系,最重要的只有你。” b市的大雪仍旧在飘摇而下,并且越下越大。 车子压过层层重雪,开到了目的地。 一个多小时之后,他们重新出来了。 顾骋拿到了一个新的户口本,上面有两个名字。 一个顾骋,一个霍誉非。 第103章 无与伦比 在拿到户口本的第一时间,顾骋就首先接过来翻开了。 在户主那一页上停了好半天,才翻开下一页。 霍誉非挺无聊的在一边玩盆栽青翠的大叶子,并且在保安注意到要过来阻止他之前松开手,若无其事走到一边,透过玻璃观看外面的冰天雪地。 顾骋拿到户口本之后,挺迫不及待的,都等不及坐上车或者回到家,霍誉非扭头看看他的小兔子,觉得真可爱。 可能再没有别的东西比“一家人”更让他觉得珍贵和安心了吧? 但是这也陶醉的有点久吧…… 霍誉非摸摸鼻子,有点不耐烦了,尤其是对方看看户口本,转头又看看他的时候,眼睛里那种满足简直要溢出来。 霍誉非当然知道为什么。 其实这本来是他特意给对方准备的一个惊喜,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录在一个户口本上。 但因为他是澳洲国籍,想要和顾骋在同一个户口本,就只能先通过某些政策获得华国国籍,然后以非亲属关系挂靠在顾骋的户口上。 也就是说这个事情得告诉顾骋,经过他同意。 顾骋会不同意吗? 当然不会了。 他只不过有要求——户主一栏得是他的名字。 霍誉非其实都已经在暗暗想办法把自己的名字换上去了,这下子美梦被戳破,非常的不甘心。 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了很久。 顾骋却满意极了。 爱不释手的欣赏了好半天,才好好的装回信封,折了一下装进外衣口袋里,又按下了扣子。 转头就看见自己的小向日葵杵在那里发呆呢,蔫了吧唧的样子,他心里又满足又高兴,忍不住从后面抱了对方一下,等霍誉非回头的时候,又亲了一口。 霍誉非瞪着他,故意做出不高兴的样子。 顾骋就哄他,不过也是真心话,只要他的小向日葵开心,他做什么都可以。 霍誉非问:“真的?” 顾骋点点头,很认真的说:“我说的话,什么时候变过?” 霍誉非就笑了,他嘴角弯起来的样子莫名的让顾骋有点紧张。 “那就好。”霍誉非仍旧笑眯眯的,“那我们先去买点东西?” 他们出门一班是顾骋开车,因为顾骋了解霍誉非一向待在国外,在国内也基本有司机,对交规之类不太熟悉,他也不放心。 因此一路在霍誉非指引的情况下,他们把车子开到了……一家药店? 顾骋一边降低车速,一边跟霍誉非确认:“是这里?” 小向日葵肯定道:“对。” 顾骋把车子放进了停车位,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有点忧心:“你觉得不舒服吗?” 霍誉非笑眯眯说了句“也不是”,就推开车门下去了。 顾骋拔下钥匙晚了两分钟,他推开门的时候,霍誉非已经在和药师说话。顾骋匆匆走过去,刚一走近就听到他的小向日葵非常好奇的问:“这个‘夜视螺旋’和‘冰火一体’都是什么意思?” 顾骋的目光慢慢降落,停在了他拿在手里的东西上……顿时浑身上下着了火一样,从耳朵到脖子滚烫滚烫。 他的小向日葵好听的声音还一个劲的从耳朵里钻进来,让他从脖子到后背酥酥麻麻的,像过了电一样。 “就是说这一种有螺纹?哦,不算特别薄?我想要薄一点的,这样感觉比较好……这个呢?” 大概很少有人这么坦荡的和药师进行学术交流,药师相当热情,几乎把货架上每一种都拿了过来,仔仔细细给霍誉非讲其中的区别。 霍誉非一个劲“嗯嗯”点头,时不时强调一下自己的需求,最后挑了好几种,前面感兴趣的都拿了,还另有一种叫“热感颗粒”的,介绍说里面添加了热感润滑液,摩擦之后会升高温度,超薄的材质上面还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颗粒。 医师介绍的时候就说这几种可能会比较“刺激”,听到这两个字,顾骋感觉自己耳朵都要烧着了。 除了安全套之外,霍誉非又在药店推荐下买了很多周边,比如人体润滑液之类。 霍誉非结账付款的时候,那个药师主动过来问顾骋需要什么。可能是看他一直站在一边不说话,眼神闪烁,脸上涨红,觉得怪可怜的,但话说回来,这才是来药店购买情趣用品年轻人的正常表现嘛! 霍誉非结完账,一回头就看见他的小兔子面对药剂师一脸戒备,耳朵都要支棱起来了,感觉随时就要拔腿逃跑,心里乐的不行,过去给他解围。他主动牵起顾骋的手,拎起另一只手的袋子晃一晃,笑眯眯道:“不用啦,我们已经买过了。”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就被顾骋一脸镇定的拉了出去。 但是等到两个人坐上车,他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霍誉非瞅着他一个劲拿纸巾擦手,就知道他还有点没缓过来,也没有特意去笑顾骋。 其实他自己也有点紧张。 当然了,更多是期待。 期待怎么样抚摸他、亲吻他、彻底进入他的身体。 第139节 这种感觉一定无与伦比。 这么想着,霍誉非看着对方的视线就又露骨又温柔。 小兔子浑身上下的绒毛都立起来了。 十几分钟之后,他们开到了楼下。 依旧是雍和宫附近的那套一室一厅,其实他们得到内部消息,这个地方不久之后就要准备拆迁了,改建成一个运动公园外加办公综合体。 他们在这里有过非常美好的一段时光,对顾骋来说,这套房子的意义要更重一些。因此在得知消息的那段时间,他都情绪有点低落,转而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工作上。 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开发方就是恒隆地产,如果真的想要留下来套房子,花一些代价还是可以。 但是没有必要。 生活就如同一往无前的河流,不论是波澜壮阔还是静水深流,都不会回头。 尽管有再多的舍不得,顾骋也知道,他必须接受所有的一切,无论是否美好,都终将过去。 但他们还有未来。 家里还和以前一样,或者说这几年都几乎没有变过。 顾骋很看重这个地方,因为这是他唯一一个能够称之为家的地方。霍誉非当然知道这一点啦,所做的这些都是在想办法安慰对方。 并且今晚还打算继续“安慰”一下。 只是没想到他的小兔子会这么容易就不好意思了。 顾骋一进门就快速的换鞋,进屋里换衣服,等霍誉非跟进来时他又去卫生间洗手,洗脸,霍誉非跟进来洗手,他又去厨房,拉开冰箱准备晚餐。 霍誉非跟进去,从后面把他的小兔子抱住了。 顾骋挣了一下,拍拍环在腰上的爪子:“不要添乱。” 霍誉非又抱紧了一点:“没有添乱。” 顾骋吓唬道:“再撒娇就没有饭吃了。” 霍誉非轻轻一哼,拖长声音道:“我不吃饭,我要吃你。” 顾骋浑身一僵,咳了一下,冷硬道:“我饿了,我要吃,松手。” “不松。”霍誉非说着在他后颈上舔了一口,声音哑哑的,好听极了,“我还要喂饱你呢。” 顾骋:…… 他感觉自己从脖子到脊椎都酥麻了一下。 强自镇定道:“别闹,要做饭。” 霍誉非偷偷一笑,也真的没有再闹了,但就是不肯松手,顾骋没办法,只好拖着他在不大的厨房里转来转去,洗菜切菜炒菜。 他们吃完饭,顾骋还站起来想要去洗碗,被霍誉非猛不丁从后面圈着腰抱起来,两三步丢在了卧室床上。 同时丢上来的还有之前在药店买的那一堆东西。 霍誉非胡乱的松开衣服扣子,单膝跪在了床上,从里面掏出热感颗粒的那一种,塞进顾骋手里让他拆开包装,同时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小兔子两只爪子捧着印着“durex”的盒子懵逼了。 然后他们就真的将买来的所有种类都尝试了一遍。 顾骋早上睁开眼的时候还有点懵,入目之间是凌乱不堪的床铺,背后是温暖的体温,鼻翼之间满是熟悉的味道。他轻轻爬起来,坐在床边盯着霍誉非看,好半天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第一次是在床上,他还没想明白“你说过要对我好的”是什么逻辑,就被哄着做了一次。不过两个人业务都不太熟练,霍誉非动作也很慢很谨慎,结束之后也就是微微出汗。 不过亲着亲着很快就有感觉了,这一次两个人都找到了感觉,霍誉非也渐渐放开了,把他从头到脚吃了个遍。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在床上做了三次,洗澡的时候又被压在洗手池上面对着镜子做了一次,在浴缸的水里又做了一次,最后回到床上本来已经要睡了,又被霍誉非从后面抱着做了一次。 到最后顾骋的意识都有点模糊了,全程就记得霍誉非在他耳朵边说的话。 开始是带着点撒娇,亲着他的鼻子、耳朵、脖子一遍遍给他表白—— “宝贝,我好爱你啊。” “宝贝,你喘气的声音很好听,放松一点,不要忍着。” “你是不是很爱我?我知道你很爱我,全世界我最喜欢你。” 然后是声音温柔的说各种露骨的话,好像是—— 顾骋脸涨得通红,匆匆下床,却感觉腿软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站在镜子前用力将冷水泼在脸上的时候,他耳朵边忽然又响起他的小向日葵把他死死压在洗手池上,一手擦掉镜子上的水雾,注视着他们在镜子里交叠融合的样子,紧紧贴在他的耳朵边喘息着说的话。 第104章 【正文完】 顾骋对着镜子静静的看了一会,低头笑了一下。 他抽出挂在一边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又捂了一会,结果放下来的时候,还是在忍不住笑。 其实身上还是有点不舒服,但是和他的小向日葵在一起的时候,顾骋总会早早起来,心情愉快的准备早饭,然后去把赖床的小向日葵从被子里挖出来。 其实霍誉非作息习惯很好的,但是和他心爱的小兔子在一起的时候,身体里的生物钟一定会失效,没人叫醒绝对不会自己醒来,至少退化了十五岁。 顾骋做饭的时候,厨房的角窗外面又开始飘飘扬扬的撒雪。 好像这几年冬天b市都非常喜欢下雪。 这大概是一年之中最闲的时候,他们手上的工作都暂时告一段落,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 雪越下越大,整个大地已经被覆盖上了一层厚重的白色。因为室外干冷的空气,玻璃变得白蒙蒙一片,中午的太阳挂在头顶的时候,从里面只能看到发亮的光。 霍誉非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一片大亮,拿起床头边的小时钟一看,竟然已经十一点了。 他还说要早早起来给小兔子做早饭呢……霍誉非懊恼的在枕头上蹭了蹭脑袋,一翻身就看到顾骋衣服穿的规规矩矩,趴在被子上睡得正很香。 这是醒来又睡着了吗? 霍誉非忍不住靠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是鼻梁,不过在嘴唇的地方停住了,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情不自禁,担心吵醒对方,就慢慢收回了身体。 本来正在睡觉的顾骋忽然挣开眼睛,看了他两秒,就翻身压住了霍誉非,低头吻了上去。 霍誉非被亲的有点措手不及,延迟几秒才跟上对方节凑。 在圈住顾骋后背的时候,他还在心里想,小兔子的学习能力真挺不错的,一晚上就基本可以出师了。 顾骋显然是睡醒来精神了,一直在嘴唇上亲到心满意足才转移到下巴上,然后是脖子,不过脖子上才下第一口,霍誉非就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顾骋马上察觉到了,撑起身去解他的扣子。 霍誉非捉住领口,开玩笑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顾宝贝你要对我做什么?” 顾骋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然后把霍誉非的手抓开一边,一粒一粒解开了扣子。紧实漂亮的胸膛就袒露出来,同样袒露出来的,还有上面斑斑澜澜的吻痕,有的是深红色,还有很多已经变成了有点害怕的紫色,从脖子到锁骨再往下,几乎布满了整个上半身。 霍誉非只是觉得有点疼,自己并不知道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低头看了眼给吓了一跳。 他只记得昨晚上顾骋咬得挺狠的,尤其是对方在上面的那一次,但没想到有这么狠。 不由得心里微微惆怅,小兔子真是长牙了啊。 顾骋伸出指尖碰了碰,低头轻轻亲了一下,然后就若无其事道:“起来吃饭了。” 霍誉非一咕噜爬起来,两只手在顾骋脸上揉了一把:“这是不是我家顾宝贝啊,竟然都不心疼我了?” 顾骋拧开头,把他两只手让到一边,揪着他睡衣两边衣襟,把最下面一颗扣子扣上了。 看到霍誉非一副“我不高兴”的样子,低头在他胸口的吻痕上吹了吹气,然后抬头看他:“不疼了吧?” 霍誉非不满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吹口气就不疼了吗?” 顾骋笑了,忽然用力把他压倒在床上,低头从最下面的吻痕一点点舔舐上去,在颜色深的地方就用舌头多扫过几下,颜色浅的地方就轻轻吮吸几口,一直到脖子后面最后一块,才抬起眼睛看他:“痛痛飞,飞飞飞。” 霍誉非被哄的……不好意思了。 讪讪挪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拉开柜子一边道:“我们家药放在哪里?我擦一点。” 拉开的柜子被顾骋伸过来的手给合上了。 顾骋牵住他:“走,先吃饭。” 霍誉非也无所谓,吃完饭他主动去洗碗。一般顾骋都不让他碰这些,自己就很利落的收拾了,这一次却没说什么,霍誉非还在想呢,他的兔子还是累到了吧? 等他洗完碗出来,没有再客厅找到对方,一拐进卧室,就看见顾骋半蹲在柜子前整理东西,很多药盒都被清出来放进了一边的一个袋子里。 霍誉非看了一眼,刚好是活血化瘀的,就打算拿出来用,被顾骋拦住了:“这些都过期了,不能用。” 霍誉非:? 这些不都是他们前段时间一起新买的吗? 不过他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的生活能力肯定比不过顾骋,因此没发表什么看法,一抻裤子跟着蹲了下来:“那我看看柜子里还有没有别的能用的?” 顾骋冷漠的把他伸过来的爪子拍了回去:“没有了。” 霍誉非:…… 不禁试探道:“要不然我出去买一点。” 顾骋没吭声,等到霍誉非打算站起来的时候忽然伸手拉住了他,商量道:“不要上药了吧?” 霍誉非笑眯眯道:“为什么呀?” 顾骋心知对方是故意的,于是收敛神色,轻轻看了他一眼:“因为我不许。” 霍誉非低头忍笑,觉得小兔子这么气势全开的样子太好玩了。 顾骋却以为霍誉非在装可怜,伸手把他下巴抬了起来,却看到对方笑的酒窝都露出来的样子。 顿时有点无奈,眉目间也一下子柔软了下来,温柔道:“我想让这些留得久一点,好不好?” 霍誉非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他的小兔子觉得昨晚很重要,想留下点纪念。 于是嘴角弯弯:“好嘛。” 同时摸了摸顾骋露在脖子外面的一截吻痕:“那这个也不许消。” 顾骋心满意足的答应了。 他们在b市也没有呆多久,就不得不飞往雪梨。 因为要过年了。 第140节 今年和往年有一些不一样。 最显著的改变就是,宋国珍的父亲宋梦德和妻子郑娇,今年同样会在澳洲过年。 霍誉非和顾骋一下飞机,就坐上家里派来接机的车子,一路赶回家里。 这时候家里已经很热闹了,霍启东和宋国珍早早赶到正和坐在沙发上的霍启明父子聊天。霍誉守这段时间一直都住在霍璋祚这里,现在则坐在另外一个沙发上,陪宋梦德和郑娇说话。宋誉莱也回来了,正在楼上换衣服。 霍璋祚一个人坐在靠近壁炉的红沙发上,戴着一个圆框的眼镜,用一个小镊子拼凑手上的小航母,孤零零一个人显得怪可怜的。 事实上呢,不过是老人家嫌闹,不许小辈来烦自己。 霍誉非和顾骋到家的时候,马上就受到了欢迎。 给长辈打招呼问好之后,霍启东首先对小儿子招招手,让他们过来。 霍璋祚忽然开口:“顾骋,过来坐到我这里。” 顾骋看了一眼霍誉非,霍誉非也挺诧异,微微挑眉。顾骋揽了一下小向日葵的肩膀,就直直走了过去。 霍誉非摸摸鼻子,试探着跟了上去,马上就被霍启东叫住:“誉非,过来陪我和你妈妈说说话。” 霍誉非嘴角天然带笑,手插在口袋里晃了过去,在霍启东身边坐下,笑眯眯道:“爸爸妈妈好,最近身体怎么样?工作忙不忙?心情好不好?” 霍启东淡淡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继续和宋国珍说话。 霍誉非挠挠脸:“不是说要陪说话吗,怎么又不理人了?” 霍启东看都没有看他,坦然的道:“这不过是避免你去捣乱的托词,自从上次你们合作之后,你爷爷就很欣赏顾骋,想和他单独聊一聊。” 霍誉非扬眉:“聊什么?” 霍启东轻轻一哼:“你还担心顾骋下来不肯告诉你?” 霍誉非笑了笑:“怎么会?” 话里却有种淡淡得意的味道。 宋国珍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这时才收回来:“誉非,你坐到妈妈这边来。” 霍誉非因为这种严肃的语气微微一怔,看了眼霍启东,乖乖挪了过去。 因为宋女士是他的亲生母亲,一方面,让他很难和对方亲近起来,另一方面,又让他对宋女士有种天然的孺幕之情。 霍誉非脑子里乱七八糟猜测着宋女士想和他说什么,嘴角弯弯等对方开口。 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宋女士的开明程度。 宋国珍问他有没有结婚的计划,霍誉非刚想玩笑一句“他只想和顾骋结婚”,就听见宋国珍补充了“和顾骋”三个字。 霍誉非确认道:“妈妈你的意思?” 宋国珍调整着手上的黑珍珠戒指,整了整衣袖,轻描淡写的教育道:“婚姻是爱情成熟的体现,你不能够只享受爱情的自由而不承担婚姻的责任,这对你和顾骋都是不公平的。誉非,你也应该长大了。” 霍誉非:…… 他不由得看看霍启东:“爸爸?” 霍启东装作没有听见,不理他。 霍誉非捉摸不透宋国珍的意思,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宋国珍伸手为他理了理领子:“又在想什么呢?” 霍誉非一笑,立刻摇头,声音温和道:“妈,忘了跟你们说,我之前把国籍换回国内了。这样做事情方便一些,后面也有点计划。” 宋国珍听他讲。 霍誉非笑笑,忽然握住宋国珍的手,慢慢的说出自己对国内形势的分析考量和应对。 过了一会,他看见霍璋祚好像和顾骋说的差不多了,话头就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大概就是这样,妈妈,我先过去一下?” 宋国珍假装训道:“这么一时半会都分不开吗?” 霍誉非笑了笑:“我喜欢他啊。” 然后就溜了过去。 霍璋祚正在和顾骋说话,霍誉非一过来,就转换了话题,转而问起顾骋这几年在国外的经历,反而对霍璋祚视而不见,就好像眼前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似的。 霍誉非一脸不明白,看看顾骋,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昨天还在他怀里眼角泛红的小兔子,这时候特别有大将之风的淡淡看他一眼,示意稍安勿躁。 霍誉非摸摸鼻子,有点小失落的转过身,就打算离开。这时被拉住手腕,顾骋拉着他坐下在自己身边,手指自然而然交缠在一起,同时仍旧保持着认真在和霍璋祚说话。 原来还是要人陪的? 霍誉非刚有点小高兴,就被霍璋祚瞪了一眼,马上非常自觉的问道:“爷爷,我最近有做错什么事吗?” 霍璋祚恨铁不成钢:“儿女情长。” 霍誉非微微一笑:“难道我因为儿女情长耽误了什么正事吗?” 霍璋祚看了他一眼:“是没有,就是把顾骋耽误了。” 霍誉非诧异:“怎么耽误了?” 霍璋祚说:“他这样有投资的天分,你竟然让人家去拍戏,做什么演员?” 霍誉非乐了,转头问顾骋:“你向爷爷告我的状了?” 顾骋嘴角微微摇头,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霍誉非洋洋得意靠着自家兔子,对霍璋祚说:“爷爷,你说的没有错,顾骋很有天赋,但是光有天赋是不够的,我还看到他付出的辛苦。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顾骋能取得多大成就,而是他一辈子健健,开心,平安。顾骋喜欢的东西不多,除了我也就是演戏了。既然他喜欢,我当然要支持。” 看到霍璋祚不以为然的样子,霍誉非笑了笑:“人一辈子非常短暂,在我心里,顾骋第一。我永远也不想让他为我或者为别的东西做牺牲。” 霍誉非嘴上说的干脆利落,一回房却把顾骋压在枕头上拷问,到底和霍璋祚谈什么了? 顾骋顿时就笑了,然而竟然不肯说。 霍誉非当然不答应,他养的兔子怎么可以背着他有自己的小秘密。 霍誉非使坏闹他痒痒,弄得顾骋眼泪都出来了,仍旧不肯松口,霍誉非轻轻一哼,开始扒他衣服。 结果一晚上过去,他的小兔子嗓子都有点哑了,还是没透露出一星半点。 直到除夕那天晚上,在海边试烟花的时候,他才稍微从霍誉守那里得知到一点内情。 宋梦德只有三个女儿,三个女儿里唯一能够继承衣钵的只有宋国珍,这些年来,宋国珍早已执掌了宋氏江山,就算宋梦德想要易主,宋国珍也未必答应,更不要说宋梦德从小就疼大女儿,不可能让她为难。 但总归有人要为难。 宋梦德也不可能就这么让宋氏销声匿迹。 这其中看不见的交锋不断升级发酵,在霍誉守出事之时达到了白热化。 其中宋氏正在推进的项目遭遇无数资金链断裂危机,而霍氏名下企业在大陆经营也屡屡碰壁。 这些霍誉非并不是没有察觉到,但那个时候一来他所有的心神都投注在金融狙击上,二来这些事情确实不是他可以插手的。 或许霍誉守能,但他当时还在昏迷。 直到霍誉守再一次醒来,事情才渐渐和缓,但这时霍宋两家表面上的面子都差不多消磨干净了。 必须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宋氏之所以不愿意“平分”霍誉守这一个继承人,就是因为霍氏太过庞然大物,宋氏只有被鲸吞蚕食的余地。 那么……如果霍氏不再是曾经庞然大物的霍氏了呢? 霍璋祚提出了一个主意,同时也是一场改革。 他打算将庞然大物、百余年来依靠族中子弟代代传承的霍氏,进行拆分和重组。 将其中核心部分交给霍誉守打理,其余一些零碎产业则进行股权折算,代替家族分红分给族中子弟。 而一直从属于霍璋祚名下,盈利最为凶残的几大基金被他从中分割了出来。 打算交给霍誉非,以控股的方式。 而同时,基金的运营和决策,却另外签署协议,委托给了顾骋。 委托给顾骋? 霍誉非听到这一句的时候,正准备点烟花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头向霍誉守确认。 霍誉守穿着灰色格子风衣,两只手放在口袋里,自上而下的给他点了点头。 “爷爷信任顾骋的才华和对你的感情,你放心,家族不会令他吃亏。” 霍誉非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也想不到已经年过古稀的霍璋祚,还有这样大的魄力来进行变革。 他和霍誉守也讨论过家族存在的问题——枝蔓横生掠夺了主干的养分,而纵容滋养的蛀虫则一日日将粗壮的参天大树变得外强中干。 霍誉非和霍誉守都能看出的问题,霍璋祚怎么会看不到呢? 不过是他的宗族观念让他视而不见罢了。 秉持这样的原则执掌霍氏几十年的霍璋祚,却突然间来了来了这么一手。 霍誉非笑笑,点燃了烟花引信,动作矫健的跳远几米,看着银色的花火冲上天空,在深蓝色夜空中炸裂成红色、蓝色、紫色的巨大烟花,同样把绚丽缤纷的色彩投映在了海面,随着狂猎的海风飘摇变幻,最终破碎成海天瑰丽的波澜。 让他眼睛也缤纷着、明亮着。 “可是这样他会很辛苦啊。” 霍誉非默默的想,我只希望他过的开心就好了。 放完烟花回去家里,霍誉非一边帮助霍誉守准备几个小时之后的家祭,一边还在惦记这件事。一见到自家小兔子马上就下意识上手揪住了,但又有点欲言又止。 顾骋很快明白了他欲言又止的原因。 窸窸窣窣给对方道歉,表示不告诉霍誉非是因为答应了霍璋祚,并不是有意瞒着他,自己也是考虑很久才答应的,并没有一时冲动。 霍誉非叹口气:“会很辛苦的。” 顾骋用额头抵了抵他的额头:“不怕,再说,我也没有吃亏,而且还能帮上忙,不是很好吗?” “我只希望你开心。” “我很开心。”顾骋摸了摸小向日葵的耳朵,终于忍不住迅速的亲了一下,“为了你做的事,无论怎么样我都非常开心。而且我还要赚钱养家呢,你就是我的家。” 他停顿几秒,注视着霍誉非,非常温柔的说了一句:“宝贝。” 第141节 霍誉非笑了。 祭祀的事顾骋帮不上忙,霍璋祚看见他,叫他来陪自己说话,说起来他们一老一少其实还挺有共同语言。其实霍璋祚和霍誉非也有,但拉不下面子叫孙子过来陪聊,和顾骋说说话,还能了解一些霍誉非的事,一举两得。 直到祭祀开始的时候,霍璋祚才肯放人。 几年之前,顾骋曾经在电话里听霍誉非讲述过家族年节祭祀的流程,至今都记得非常清楚。 他也还记得当时自己给对方努力分享过年经历时的心情。 现在呢,他终于参与了进来,以后也不必再和对方分享什么经历,因为以后每一分每一秒的记忆里,都不只有自己。 祭祖的二十七的环节依次进行:净心、净水、净巾、恭迎祖先、上烛、初上香、亚上香、三上香、读祝文、三行大礼、三鞠躬、进享、敬献贡果、敬献鲜花、初巡献酒、奏乐、二巡献酒、行叩拜礼、三巡献酒、奉献饭羹、奉茶、献帛、献馔盒、献胙肉、献嘏辞(福辞)、焚祝文、辞神叩拜。 身为陪祭的霍誉非身着盛装,站在主祭身侧,递香烛、上享、诵祝词、叩首。 顾骋目光从始至终都凝在对方身上。 想要让自己吧每一分每一秒都记得更加清楚一些。 身边繁复华丽的祭祀布置和男男女女全部都变成了暗淡模糊的剪影,只有霍誉非的侧脸,在烛光之中愈加清晰。 从此以后,无论山高水长,均有我执子之手。 祭祀才刚一结束,身为陪祭的霍誉非就溜了出来,拉住顾骋的手说要带他去看星星。 两个人爬到了低低矮矮的阁楼上,顾骋好奇的张望着四周。 一不留神,就发现那个圆形的老虎窗被霍誉非给卸掉了,笑眯眯的朝他招手。 顾骋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可能不太对劲,还是很听话的走过去了。 然后就被带着翻了过去。 他们坐在倾斜的屋顶之上,看着月光之下静谧深邃的海面,看着海岸线上巡回的船只,看着沉默矗立的灯塔。 夜风凌冽,顾骋担心对方着凉,想说他们回屋里去,却被对方一个“嘘”的手势挡了回来。顾骋只好伸出胳膊把对方搂进怀里。 然后就听到霍誉非惊喜的声音:“顾骋,抬头。” “蓬!” 首先是一朵极其绚丽的巨大烟花,炸裂在深蓝色的头顶。 然后是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无数朵。 然后突然间,规规矩矩的烟花改变了形状。 在眼睁睁看着天空中第一个兔子形状烟花坠入波光粼粼海面的时候,顾骋表情是有点懵的。 然后他看到了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兔子。 胖兔子、瘦兔子、大兔子、小兔子、不同颜色的兔子、还有戴礼帽的兔子。 顾骋心情又好笑又……非常感动。 霍誉非悄悄握住了对方的手。 “宝贝。” 顾骋扭头看他。 霍誉非的眼睛在如星雨从天而坠的烟火之中,闪亮夺人。 “新年快乐!” 霍誉非靠过去亲了亲他:“新的一年,全世界都属于你。” 顾骋弯起嘴角一笑,把他心爱的小向日葵抱在怀里。 嘴唇靠近他的耳朵,悄悄的说:“我已经拥有全世界了。” 与此同时,最后一朵烟花呼啸着冲上天际,深色的天幕上炸裂出一个金色的向日葵。 【正文完】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