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起床就性转》 第1节 本书由 蔷薇成海 整理 =============== 本宫起床就性转 作者:提笔封刀 文案 楚清音晚上是楚清音,白天是秦景阳。 秦景阳晚上是秦景阳,白天是楚清音。 按理说两个人凑合凑合也能勉强过日子,但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 楚清音是年幼储君的准太子妃,未来皇后; 秦景阳是重病天子的同母兄弟,摄政亲王。 楚清音:从一个人穿成了两个人,我也是蛮拼的。 秦景阳:生活已从困难模式切换到地狱模式,我要删号。 ——总之, 这是一个男女主在白天会互换灵魂,到晚上又恢复正常, 如此周而复始的故事。 当然是1v1he,都成这样了还能祸害谁去啊! 看文指南—— 1.剧情流,宫廷政斗+温馨欢脱日常双线并行。 2.全程感情线无虐,因为设定特殊所以男女主应该算是互宠23333 3.男主比女主大六岁,在遇到女主之前一直是单身一枝花。 4.灵魂互换纯粹是来自设(作)定(者)的恶意,无人为原因。 5.“本宫”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会是将来时,但总有一天会变成现在时的。 内容标签: 主角:楚清音、秦景阳 ┃ 配角:皇族一大家子和楚家一大家子和其他人 ┃ 其它: 金牌编辑评价: 楚清音在穿越后发现自己拥有了两个身份:白天时她是天子的弟弟,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晚上却是丞相的嫡女,未来的太子妃。为了应付日复一日的灵魂转换,她不得不与摄政王本尊联手,两人在合作的过程中因为性别倒错而闹出不少笑话,却也在一次次共度难关当中为对方所欣赏、吸引,直至倾心。本文采取多视角描写,着重刻画男女主人公在体验另一种性别的生活之后,对彼此更加尊重、理解,并且愿意为了彼此做出改变。文章设定新颖,语言凝实老练,主要人物个个性格鲜明,情节环环相扣,峰回路转,引人入胜。 =============== ☆、我不再是我 永宁十四年正月二十三,恰是千秋节。 晌午刚过,处理完政事的襄王秦景阳便轻装简从出了王府,微服前往京师南郊的檀寂寺,为缠绵病榻的皇兄祈福求寿。不料回返途中遇伏,虽然奋力杀贼,无奈寡不敌众。待左戍卫将军孟知锦率人赶来时,王府侍卫已十不存一,襄王本人也身中数刀,几近不治。 今上身体孱弱,卧病多年,襄王监国已有四载,执政虽不能说完美无缺,却也尽职尽责,鲜有错处。此事一出,朝野哗动,皇帝更是大为震怒,下旨将元凶——前理亲王,现庶人秦怀阳——枭首弃市。但襄王已昏迷五日,依旧气息奄奄,命悬一线。究竟这人还能不能活过来,就算问遍了整个太医院,也没有谁敢给出准信。 襄王一日不醒,京师一日难安。太子秦曦年幼,尚不能担当重任,襄王是皇帝唯一的同胞兄弟,他要是死了,不知这监国之责又将托付给谁。重臣们各有思量,小吏们心中惶惶,整座瑞安城都笼罩在山雨欲来的气氛当中。 就在这个当口,左丞相楚敬宗府上,又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儿。 秦景阳不知道这样的状况还要持续多久。他感觉到自己正浑身僵直地躺在床上,平日飘轻的被子此时好似有千钧重,压得他动弹不得。明明是中了刀伤,他却不觉得身上有半点疼痛,反而是一阵一阵的发冷,仿佛三九天被丢进了冰水里一样。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躺着,也没法得个清静。到床前探望的人一拨拨地来了又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更有个嗓音尖细的年轻丫鬟,和一个大嗓门的中年仆妇,像是被派来看护他的,却在一旁肆无忌惮地聊天。声音近在咫尺,想要仔细分辨又听不真切,只仿佛苍蝇绕耳一般,烦人得很。 想他那襄王府,从主人到仆从,女子不过一手之数,又是哪儿来的这么两个没规矩的下人?秦景阳越发恼怒,想要呵斥,可惜有心无力。 等本王醒了,一定要打程徽二十军杖,再将这两个女人赏赐给他做贴身侍婢,每日在他耳边说说说说,看他这个王府长史还敢不敢玩忽职守。带着这种阴暗的心理,秦景阳慢慢进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周围一片安静。身上似乎又多压了几床被子,出了身大汗,总算将骨子里的寒意驱散了些。胳膊腿渐渐恢复知觉,但仍提不起半点力气。 本王十四岁从军,在边关苦寒之地守了八年,不是没受过重伤,却也从不曾像现在这般,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不愧是在繁华京师待得太久,连人也怠惰了。襄王殿下这样感慨着,手在被子下面按了按自己的大腿。 ……还真是软绵绵的。 秦景阳的表情在一瞬间僵硬起来。他此时已睁开了眼,视野逐渐清晰,可看到的却并非熟悉的暗色帷帐,而是点缀着镂空花儿的轻薄纱帘。视线再向下,层层叠叠压在自己身上的锦被五颜六色,最上边那层草绿打底,绣着大朵大朵的浅粉芙蓉花,欢快地绽放着,一点都不照顾他现在的心情。 秦景阳缓慢地扭过脖子,环视屋中。窗前的兰草,屋角的金丝雀笼,正对着床的梳妆台,小桌上绣到一半的图样子,一旁架子上搭着的鹅黄色罗裙……这根本就是女儿家的闺房! 难道是婧妹的房间?秦景阳在第一时间否决了自己的判断,这种出格的事情,程徽就算再不靠谱,也不会让它发生。可现在这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疑惑笼罩在心头,想要弄清真相的渴望太过急切,甚至暂时战胜了身体的乏力。秦景阳一鼓作气掀开了那几层被子,从床上翻身坐起,无意间低头一瞧,顿时表情又木然了。 他,穿了,一件,肚兜。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胸前,多了,沉甸甸的,两团东西。 盯着那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自己身上的部位看了许久,秦景阳抬起纤细白皙的藕臂,伸出削葱根般的玉指,捏了捏那团肉。 货真价实。 秦景阳默默弯下腰去,抱住了头。意外发生的太突然,信息量有些大,他得先缓缓。他知道自己的人生经历堪称跌宕起伏,给京城的茶客们提供了无数谈资,以他为原型编出来的各式话本不计其数,可是却没有人告诉过他,这跌宕起伏之中居然还包括变成女人。 上身已是如此,至于下面的变化,单身二十六年,洁身自好,连窑子都没逛过的襄王殿下表示从重量上就可以分辨出来了,不想再伸手去确认。 他就这样呆坐了半晌,直到打了个喷嚏才回过神来。刚才出的汗浸湿了贴身衣物,此时冷冰冰地黏在身上,十分不舒服。秦景阳皱了皱眉,伸手到背后,扯开了系带。 平生解开的第一个肚兜,居然是自己的。 双腿还有些发软,但勉强可以站立。地上铺了松软的厚毛毯,赤脚踩上去也不会觉得冷。秦景阳光着膀子下了床,并且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行为如今是多么的不妥。似乎是受了这身体原主的记忆指引,他毫无阻碍地找到存放亵衣的小箱笼,总算给自己擦了汗,又换了套干爽的衣服。 这副女儿身堪称娇弱,且尚在病中,被他这样一番胡乱折腾,已是气喘吁吁,不堪重负。秦景阳笨手笨脚地将罗裙穿上,不会梳头,索性披在脑后。他扶着墙,慢慢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仔细端详镜中那副模糊的面容。 不论如何,总得先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大周风俗,女子十五及笄后便可许配人家,王公贵族当中流行晚嫁,却也不会晚于十八岁。见周围的摆设不似已经出阁,秦景阳还以为原主是个豆蔻少女,不曾想这张脸看上去倒没有预想中的那般青涩。虽称不得明艳妩媚,却也清丽可人,隐隐还有些眼熟。 秦景阳平素接触的女人不多,他确定自己绝对见过这副面孔,但在脑海中细细过了一遍,仍然不得要领。他随意翻了翻首饰匣子,还真找到一方绣帕,板板正正地折叠起来,垫在匣子底上。秦景阳将那帕子展开,在右下角看到三个娟秀的小字:楚清音。 疑问豁然而解,真相好似晴天霹雳,直直劈在了秦景阳头上——居然是她! 楚清音何许人也?她是左相府嫡出的二姑娘,未来的太子妃——三年前,正是由秦景阳亲自牵线做媒,定下的这桩婚事。 堂堂襄王,在鬼门关前晃了一圈回来后却成了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是自己当年选定的准侄媳妇。还不等秦景阳消化掉这无比糟心的事实,突然感到一阵针扎般的头痛。属于楚清音本尊的那些记忆原本只残留下浅淡模糊的印象,可随着身份的确认却瞬间全部清晰起来,一股脑地倒灌入脑海之中。他顿时失去了力气,从凳子上跌下来软倒在地,袖边勾住首饰盒的一角,那些金银珍珠的小东西便哗啦啦洒了一桌子。 或许是这回动静大了些,终于引起了旁人的注意。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来到门外。来人也不询问,就这样大喇喇地推开了房门,看到秦景阳蜷曲着身体,一头冷汗地倒在地上,登时高声惊叫起来:“二姑娘!您怎么起来了?赵郎中可说了,要您在床上多躺几日,把体内的寒气都排出来才好!您这金枝玉叶的,要是再出个什么岔错,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怎么担待得起呀!” 秦景阳听出她便是那个声音尖细、喋喋不休的丫鬟,也记起了此人名叫映玉,是楚清音的贴身婢女。映玉此时已来到近前,伸手扯着他的手臂要拉他起来。秦景阳的太阳穴正突突跳着疼,心情也败坏到了极点,被她这么一拽更是火冒三丈,低声呵斥道:“平日你便是这么粗手粗脚的?滚!” 这句话若由他自己的身体说出口,定是舌绽春雷,威势凛然,足以吓破人胆;但换了这弱不禁风的楚二姑娘,听上去倒像是娇嗔了。不过楚清音是相府出了名的好脾气、温吞包子,从前别说爆粗口了,就连大小声都不曾有过,向来对谁都是轻声慢语的。话里透出这般强势的意思,还是头一次。 映玉挨了这么一骂,怔愣之余也有些讪讪,松开手退后几步,不情不愿地道了声:“婢子知错了。” 秦景阳用手撑着地,费力地支起身来,却发现两条腿依旧是软的,使不上半点劲儿。无奈,只得又对映玉发令:“还不快扶本……扶我去床上!” 映玉嘀咕了声“这不是还要人帮忙么”,第二次走过来搀起他,不过总算知道放柔了力道。秦景阳将那抱怨听在耳中,一时也懒得计较,歪在她身上走出几步,总算回到了床上。又道:“给我沏杯热茶来。” 映玉道:“茶壶与杯子在外厢。” 秦景阳一眼瞪过去:“那还不快去取,是等我亲自拿吗?” 映玉一脸勉强地出去了。秦景阳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修养,抱了一床干净被子盖住腿,靠在床头坐着。趁这个空当,正好理一理这些陌生而纷乱的记忆。 难怪他会觉得身体寒凉,原来这发生在楚清音身上的意外,当真是事出有因。秦景阳目光冷了下来,明知道对方是准太子妃,还敢用如此低端的手段害人,真是个了不得的妹妹。原本他以为楚敬宗府里的家教不错,没想到却是看走了眼。 这楚清音再不济,也是他秦景阳给太子挑的正妻,加害于她,便是打了自己的脸面。就算他这辈子再也无法做回襄王,也一定要把这吃下的亏给变本加厉地找回来。 思量间映玉已然回转。秦景阳收了阴郁的神情,慢慢啜饮着热茶,冷不丁问道:“珠凝呢?” 映玉的脸色瞬间白了下去。嗫嚅着不肯利落开口。秦景阳等得不耐,正要催促,忽听见外面响起一个风风火火的大嗓门,一路嚷嚷着直奔这边过来: “映玉!我听张二讲啊,王府刚刚传出了话,说襄王昏迷五天,终于醒啦!哎呦二姑娘这祖宗什么时候也能醒来啊,这事儿要是让王爷知道,不得翻了天了!四姑娘这次可真是捅了个大篓……二二二二二姑娘您醒了?!” 身材臃肿的妇人一路进得屋来,见到屋子里这架势,吓了一大跳。秦景阳却没工夫理会她的大呼小叫,他的脸色,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他如今正好端端地坐在这里,那襄王府中顶着他的躯壳醒过来的,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张啦啦啦~~~~~一个无比丧病的脑洞233333333 一翻万年历发现今天是阴历生日于是就提前开文了请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开文前三天内,在本章留评可得红包一份! 下一章女主和王府的小伙伴们闪亮登场~ 【预告——楚清音:穿越后我失去了某些零件,又得到了某些零件。】 ☆、我也不再是我 楚清音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高中时父母出车祸,她擦掉眼泪,一个人操办了葬礼,照样该高考高考;大学时两个叔叔想侵吞父母的遗产,她找律师打了官司,在报上登出断绝关系书,照样该考研考研;工作后周围人嘀咕她二十七八不结婚,不是没人要就是有隐疾,她收拾东西递上辞呈,说走就走。 第2节 从此开着车子大江南北地跑,给几家旅游杂志写写专栏,日子过得也挺悠闲自在。后来迷上极限运动,徒手攀岩时出了意外,从近百米的峭壁上掉了下去。坠落的瞬间,楚清音还在想,我这一生三十年,虽然短暂却也精彩,不遗憾。 但是,这随遇而安的范围绝对不包括穿越成一个身受重伤的古代男人,被包裹得像木乃伊一样躺在床上。 意识清醒,身体却不受控制。在终于消化掉自己女变男的事实、百无聊赖默默躺尸的情况下,楚清音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将这副身体的原主——襄王秦景阳,前二十六年的人生经历仔细地浏览一遍。 话说监国摄政的皇室宗亲,那都是天下顶顶苦逼的倒霉蛋。生在帝王家,没福气坐上那张椅子不说,还得帮着兄弟侄子守江山。等人家能亲政了,轻则慰劳两句,小手一挥将你打回原形,重则怀疑你留恋权势功高震主,直接送一杯饯行酒,黄泉路上再接再厉投个好胎。行事杀伐果断,就是野心勃勃意图篡位;柔和中庸,又成了唯唯诺诺难堪大任,总之怎么都讨不了好去。 至于这秦景阳,更是个走背字的典型。小时候爹不疼娘不爱,好不容易有个棒棒哒的外公,还没过几年就去世了。小小年纪从军边关,六年间靠着拼杀而得的战功一步步爬上来,却被一道圣旨给拴在了西北荒漠。才又过了两年,就被有权就是任性的皇兄急召回京,从而走上了监国摄政这条在钢丝上跳舞的不归路。艰辛劳苦,前途未卜,楚清音真想为他掬一把同情泪。 不对,现在这个值得同情的人已经变成她自己了。思及至此,楚清音不禁满心惆怅,忍不住叹了口气:“唉……” ……等等?她能出声了?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的一瞬间,楚清音发现自己终于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她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先四下扫视一番,随即转向房门,然后…… 视线就和一个刚推开门的蓝衣妹子对了个正着。 沉默。两人大眼瞪小眼了足有十个数的时间,那姑娘直接把手里挎着的、装有剪刀药膏布带等物的篮子一扔,捂住嘴哭着跑了。 妹子你回来啊!我知道自己现在血呲呼啦的特不上相,但咱们好歹是熟人,你别看见我就跑啊!楚清音眼睁睁看着那抹蓝色迅速消失在门外,觉得自尊很受伤。 这姑娘的身份,刚才她从记忆中已经得知了。姓苏,名婧柔,父亲是前镇北大将军苏玉山,这个头衔的上一任拥有者正是襄王本人。而苏将军之所以也成了前任,则是由于两年前铁勒人大举犯边,他率军迎战,最终因为援军久久不至,力竭而死。 苏玉山之父与秦景阳的外公宁老将军是同袍,秦景阳年幼时常去宁府小住,对苏家人也略知一二。等他从军去了边关,更是受到这位苏伯父不少照拂。当时接到军情急报他想要即刻带兵驰援,却因为种种外因没能如愿,最终导致苏玉山与其长子苏靖云双双捐躯。秦景阳对此感到深深自责,于是将苏婧柔接回京师认作义妹,安置在襄王府中。 芳龄二十,待字闺中,孤男寡女,诶嘿嘿嘿。这苏姑娘存的是什么心思,同为女性的楚清音自然看得出来。对于秦景阳单身的事实她很满意,但身边时刻有这么一位“心悦君兮君不知”的仰慕者,也是挺够呛的。不管怎么说,既然“秦景阳”已经醒来,那么也就意味着她即将迎来穿越后的第一波严峻考验。 是该拼演技的时候了。 却说苏婧柔这边急急离开,虽是泪奔而出,心中却万分喜悦。当初她看到秦景阳一身是血地被抬回来,吓得差点当场惊厥过去,镇定下来后,便自告奋勇接下了换药的任务。王府上下早已视其为未来王妃,故此也不阻拦。 这五天来她不合眼地抄了近百卷经书,又从高僧处请回一尊佛龛,日日祈祷。如今上天慈悲,让秦景阳终于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这令她如何不喜极而泣。 她急于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其他人,出了主院,冷不防差点与一人迎面相撞。还好对方反应快,将手中铁枪在两人中间一格,这才拉开了距离,后退一步问道:“苏姑娘,可是王爷……” “陈大哥,王爷他终于醒了!”苏婧柔见那人是王府侍卫统领陈横,慌忙抹去眼泪,破涕为笑。 “王爷醒了?太好了!”陈横听罢也是大喜。出事后秦景阳伤重昏迷,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也非死即伤,这一切无不令陈横心情沉重。听说秦景阳终于醒了,这个来自漠北的汉子终于一扫连日来的抑郁神色,忙命令下属道,“赶紧,去西偏院找宋太医,再将这个消息告诉程长史!” 苏婧柔闻言一怔:“程大哥昨儿守了王爷一整夜,卯时方才睡下。他身子原本便不太好……” “多谢苏姑娘关心,在下是老毛病了,不妨事。” 另一个声音响起,泠泠如环佩相击,十分好听,只可惜气息短浅急促,透着三分虚弱。苏婧柔与陈横齐齐循声看去,见到来人,立刻恭敬行礼:“程大哥(程长史)。” 一袭青衫的年轻男人袖着手站在长廊拐角处。天气已开始慢慢回暖,他肩上却还披着件厚重的大氅。身形高挑瘦削,眉目清朗如画,脸色却是雪白,双唇的血色极淡,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此人正是秦景阳的心腹,襄王府长史,程徽程征明。 “咳咳……去找宋太医吧,王爷那边要紧。”程徽摆摆手,让先前得了陈横指令的侍卫先走一步。“陈统领,烦劳你派人去皇宫递个话,将喜讯告知圣上与太后,还有内外朝的诸位大臣们。王爷在京师百姓当中声望甚隆,也准备十来个人,等圣上……咳咳……那边谕旨一下,便尽快将消息传播出去,以安民心。” 他说话时总是一副有气无力的腔调,语速也放得很慢,时不时还要停下来咳嗽两声,但其余人面上却毫无不耐之色。陈横抱拳道:“属下领命,这就吩咐下去!”说罢便带着侍卫们大步流星地走了。 程徽又看向苏婧柔,微笑道:“苏姑娘也请先回仙翎阁吧,王爷那边……咳咳……有在下去盯着,再找不到您,萍儿可是又要来向在下要人了。您对王爷的记挂,在下自然会如实转达的。” 苏婧柔面上一红,点头道:“那就有劳程大哥了。”说着又眷恋不舍地朝主院里面看了一眼,这才走了。 此时的楚清音正在做最后的复习。秦景阳在军营多年,日常起居都是亲力亲为,绝少假手他人,故此并没有什么贴身小厮。在这王府中和他接触相对多的仅有三人,苏婧柔,陈横,以及程徽。 苏婧柔挺好办,虽说是襄王的小粉丝,但两人毕竟男女有别,留有一份距离,不大容易露出破绽;陈横也还好,大大咧咧的粗豪汉子,不会对一些细节太过深究,糊弄起来也方便。最难搞定的就是那位程长史,这位早年是寄养在宁老将军膝下的忠烈遗孤,和原主有十来年的过命交情,说两人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都不为过。况且在秦景阳的记忆当中,程徽原本就是个“心较比干多一窍”的精明人物,想要逃过他的法眼,可没那么容易。 于是程徽进得门来,便看到床上的男人睁着眼睛,直勾勾看着帐顶出神。亲眼见证秦景阳转危为安,他松了口气,几日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咳嗽两声,调侃道:“王爷可是还认得在下?” 说曹操曹操到,怕什么来什么!楚清音猛地晃神,在心中喊了声糟糕。这时候再想假寐已经来不及了,她十分自然地闭上眼,仿照着记忆中秦景阳的语气淡淡开口:“你这药罐子就算化成了灰,本王也依旧认得。” “如此便好。”程徽莞尔,也不见外,直接拖了个矮凳过来,在床前坐下。“王爷昏迷的这几日,京师可是乱成一锅粥了。” 秦景阳是个工作狂,程徽是了解他秉性的,所以也没再嘘寒问暖。楚清音没有睁眼,问道:“秦怀阳呢?” “孟将军已将其同党尽数抓获。圣上下旨,将秦庶人枭首弃市,五日后于麟德门外行刑。” “哼……倒便宜了他。”楚清音这句话说的是真心实意。要不是这货把秦景阳砍死了,自己也不至于落到这种窘境。“这几日朝中如何?” “还好。有圣上坐镇上首,两位丞相代理诸事,总归……咳咳……不曾耽误了政令通行。只是还有不少事情尚需王爷决断,奏折已送至书房。” “拿一些过来吧,本王就在床上看了。”虽然楚清音对决策国计民生一点信心都没有,但什么都不做显然不符合秦景阳的画风,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其实这几日中在下已将奏章看过并做了简单批注,用小纸张夹在折子里,可供王爷参考。如此,也能让王爷少费神一些。” 征明兄你简直是大周好下属!楚清音心里一激动,淡定脸顿时就有些绷不住,只得顺势睁开眼来,面带欣慰地看着程徽:“你自个儿身体也不好,别太操劳。瞧你眼下一片青黑,怕是好久都没合过眼了吧。” 秦景阳虽然在外面经常冷着脸,但对于亲近之人并不会吝啬关心,因此这话说起来也不算过头。果然程徽只是怔了一瞬,便抬手揉了揉眼睛,笑道:“倒是让王爷见笑了。” 两人正待再说,却听到宋太医在外面求见。程徽于是站起身来:“奏章已压了数日,也不急于这一时。王爷先确认了身体无恙,再……咳咳……用些饭食,午后处理政事不迟。” 楚清音从善如流:“便依你了。” 于是程徽便向外走去,与宋太医擦肩而过时彼此见了礼。甫一来到屋外,青年脸上一直挂着的温文笑意便如冰雪般消融,微微偏头向里面瞥了一眼,神情颇有几分复杂。 “程长史!”陈横的声音响起。程徽回过头去,便见到汉子大步走来。“杨四已前去宫中,其余人选也挑好了,都站在王府门口,就等着出发呢!” “啊……也罢。”程徽闻言,脸上却是现出几分懊悔。“陈统领,要那些兄弟们先回来吧,我另有事情安排。” 陈横不解:“怎么了?” “你亲自带着他们,守住这主院的四面八方。”程徽深深吸了口气,“待……咳咳……宋太医出来,请他来见我。” “之后没有我的点头,哪怕是圣上亲至,也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用十吨脑洞保证苏姑娘虽然现在暗恋王爷但绝对不是白莲绿茶恶毒女配,更不会插足男女主的爱情当中搞破坏。 关于长史大人为什么会怀疑王爷并非本人,又是怎么看出楚二露馅的,后面还会继续说。 程徽从戏份上算是男二啦,不过他不会牵涉进男女主的感情纠葛当中,他的cp另有其人,出场会比较晚。 另,这个文的军制、官制和地方行政区划基本仿照两汉,但是因为是架空所以会根据情节需要做出各种改动,请勿深究~ 下一章回到丞相府! 【预告——映玉冯妈:拜见楚(女)二(王)姑(大)娘(人)!秦景阳:滚!】 ☆、楚家二姑娘 此时,左丞相府。 今上秦煜阳登基后,有感京中权贵大肆铺张、炫耀财力的恶习,下旨令王公百官自行裁减用度,不得太过奢侈。身为当朝重臣,楚敬宗自然得做出表率,所以楚清音虽然贵为相府嫡女,准太子妃,身边也只不过有三个使唤下人而已。两个年轻的分别名唤映玉与珠凝,是贴身伺候的婢子,上了年纪的是冯妈,负责做些粗使活计。 听冯妈说躺在王府里的那个空壳子居然醒了,秦景阳诧异过后,不禁勃然大怒起来。哪方的孤魂野鬼,竟敢占他襄王的身躯!他与这楚清音大大不同,监国亲王,当朝摄政,一言一行可是要关乎国家大计的! 心中恼火万分,偏生无从发作,秦景阳的脸色黑得不行,连带着屋子里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映玉先前已受了他几次敲打,早不敢再摆出那副粗鲁无礼的做派,而冯妈又向来是个油滑的,见眼下气氛不对,就收了好奇八卦的心思,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只是还悄悄抬起眼皮,去瞄床上那仿佛换了个人一般、气场大增的二姑娘。 秦景阳问道:“究竟怎么回事,详细说给我听听。” 冯妈答:“倒也没什么可细讲的。”见那二姑娘柳眉倒竖一眼剜过来,连忙追加道,“老婆子不敢隐瞒!刚刚天上飘了雪,夫人要张二给相爷送去件厚袍子,进到宫里便听见大家都在议论这事,说是王府刚刚派人向宫中送的信。至于王爷到底如何,却是谁也不知呀!” 按照往例,凡是自己不在时,府中大小事务都是由程徽做主。对于发小的能力秦景阳原本毫无疑问,但现在却不禁担心对方会被那冒牌的襄王所蒙蔽迷惑。毕竟这还魂夺舍之事,实在太过飘渺虚幻了些,若非亲身经历,他定是也要嗤之以鼻的。 要是程徽连本王都认不出来,那以后也不要再做这王府长史了。在心里毫无底气地安慰了自己一句,秦景阳也知道凭他现在的身份无法干涉到襄王府的任何事务,只得将这些烦心事暂且抛到一边,不再去想。他定了定神,又回过来处理楚清音的事情:“方才我问珠凝去哪儿了,映玉支支吾吾地不肯说。你呢?” 冯妈的脸色一下子也变了。秦景阳此时已猜出了七八分,又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道:“若她人好好的,当是该和映玉一样守在外面伺候,现在也应早就站在这里。眼下却不在这儿,是因为挨了罚,暂时无法过来见我呢,还是……永远都来不了了呢?” 他话音刚落,映玉便“噗通”跪了下来,连声哀求:“二姑娘明察,婢子虽收了珠凝十两银子,允她独自带着姑娘出门,却当真不是她的同谋!若是早知那贱人存了谋害姑娘的心思,婢子当初定是拼着得罪了四姑娘,也要阻拦的!求二姑娘饶婢子一命!”说着居然哭哭啼啼地磕起头来。 好蠢的丫头,本王还没问什么呢,该说的不该说的就全都招出来了。不过也只是个欺软怕硬之辈,看她刚进门的那副做派,只怕若是换了那被明着欺负都不敢吱声的原主,就要装作没事人一样轻轻揭过了。秦景阳皱眉,嫌弃地摆摆手:“别哭了!吵得我头疼。”又一指冯妈,“你来说,在脑子里理清楚些,别我问东你却答西!” “……是是!回二姑娘,相爷得知您落水后大为恼火,与夫人一同审问,认定珠凝谋害二姑娘,明翠教唆四姑娘,都是大逆不道,当场便杖毙了。也亏是……相爷仁慈,对外只是说她们急病而死,并未祸及……祸及家人。”想起那一日楚敬宗将全府下人都叫过来观看行刑,以儆效尤,染在青石阶上的鲜血用清水冲了几十遍都冲不干净,冯妈忍不住就是一个哆嗦。 秦景阳却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楚敬宗的处置,表面上是为楚清音讨公道,但实际上是在帮谁遮掩脱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楚沅音呢?”他也懒得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当日亲手推我落水的可不是珠凝和明翠,她这个正主不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吧!” 竟是连“四妹妹”都不叫了吗?冯妈心中打鼓,却也只得实话实说:“相爷说,四姑娘她年纪尚幼,又受了下人挑拨,这才一时失去理智,做出错事。如今四姑娘已被勒令禁足反省,这几日来一直待在聆雪阁中,不曾出来半步……” “哼!”她话还没说完,秦景阳已重重哼了一声,手中的空茶盏扔出去砸在映玉头前。虽是落在绒毯上不曾摔坏,却也吓得这还伏在地上抽噎的丫鬟立刻收声。“都快许人家了,还说哪门子的年纪尚幼!哪怕只是禁足反省,也该拿出些诚意来,去祠堂跪上个几天几夜!在她那院子里好吃好喝地供着,算什么‘反省’!” 这话您去和相爷说啊,冲着我们发火算怎么个事儿?冯妈心中叫屈,面上却是半点也不敢反驳的,只得唯唯诺诺地称是。却见那坐在床上的二姑娘转过脸来,虽然依旧病容难掩,眸中却似是有熠熠神光,顾盼凛然,令见者为其所慑,不敢轻撄其锋。 只听她朗朗开口:“都听好了。我楚清音虽遭此一难,却也因祸得福,清醒了许多,断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忍气吞声,浑噩度日。楚沅音若以为这次我仍会善罢甘休,往后继续任她搓扁揉圆,那就大错特错了。” “至于你们两个,过往之事我可以暂不追究,但要是还像往日那般怠惰轻慢,甚至做下珠凝一样欺瞒妨害的勾当,就别怪我到时候新帐旧账一齐清算。”秦景阳说着,顿了顿,话锋又是一转,“自然,倘若忠心耿耿,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们。将来……嫁入东宫,总是要带几个人过去的。”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他自己直犯恶心,但映玉和冯妈听在耳中却是眼睛一亮。相府在寻常人看来已是高不可攀,但和东宫比起来,还不也是立马就矮了一头?映玉是个脑子简单的,当即表态:“婢子今后定会尽心尽力侍候姑娘,绝不敢生出二心!” 冯妈却多出个心眼。这二姑娘的饼画得确实够大,但她虽身为准太子妃,在这府中却一向是谁都能捏一把。态度硬气起来了固然不错,可也要有与之相配的实力,空口白牙的漂亮话谁都会说,能不能兑现才是正经。 她刚生出了这番念头,就看到女子转眼过来,似笑非笑地道:“你不信?”也不等冯妈辩解,便扬手制止了她的开口,“若是不信,现在便去告诉夫人,说我醒了。只要她是个明白人,就一定会派人给父亲递消息。等父亲来了,一切自有分晓。” 府里的下人过来时,楚敬宗正在和右相郑之栋商议要不要去襄王府拜见摄政王,探询伤情的同时,也顺带着汇报一下几日来的朝中状况。听说二女儿醒了,他立刻抛下手中的事情,告罪一声便急匆匆回了相府。 楚敬宗今年四十有五,不惑之年便坐上了丞相的位置,也算是“年轻”有为。他曾娶过两任正妻,元配赵氏在生二女儿时血崩而死,一年后又纳了庄氏为续弦,便是如今的左相夫人。曾经赵氏在世时怀的两胎都是女儿,楚敬宗一直对此耿耿于怀,直到庄氏为他生下了儿子,这才圆满了他的遗憾。 府中二男四女六个孩子当中,楚敬宗最看重的当然是嫡子楚润明,最宠爱的则是庄氏所生的小女儿楚沅音。至于赵氏所出的两个女儿,长女楚汐音因为是第一个孩子,年幼时也得了不少父爱。唯有这二女儿楚清音,自出生起就被他有意无意地忽略着,直至长到十七岁该许人家了,又让秦景阳阴差阳错地看中并指给太子秦曦,才终于得到了楚敬宗的正视。 五日前秦景阳遇刺,三日前楚清音落水。接到府里出事的消息时,楚敬宗又是头疼又是庆幸。头疼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楚沅音先前虽然一直在找楚清音的麻烦,却没想到她当真敢下此狠手;庆幸的却是如今襄王未醒,朝中诸事繁忙,只要自己处理得迅速得当,便可将这件事不声不响地压下去。于是他拿出雷厉风行的手段,也不过问细节便杖毙了珠凝与明翠,警告下人们不许再私下议论此事。又将楚沅音严厉训斥了一顿,令她不得踏出聆雪阁,是惩罚,也是保护。 原本若秦景阳还好好的,楚敬宗是断不敢这么轻易了事的,多半要忍痛将楚沅音推出来赔罪,以平息襄王的怒火。但秦景阳日后能否活过来还是两说,要是就这么去了,那这件事情就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楚清音若死,在外人看来他便是个丧女的父亲,也不会有人再多苛责。虽然与皇家的联姻就此泡汤有些可惜,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听说秦景阳醒了,楚敬宗一瞬间如坠冰窟;听说楚清音醒了,他瞬间又从冰窟里爬了上来。但他还有些不放心,二女儿虽然一直是个软糯老实的,但这次闹得这么大难免也会有些想法,还得他亲自回去敲打敲打,免得将来在外面说出些有的没的,可就不好办了。 回到相府,楚敬宗也来不及去见一面庄氏,直奔楚清音所住的拈花楼。迎面看见匆忙出来见礼的映玉和冯妈时,他脸上已换了一副忧心女儿的慈父神情,张口便问:“姑娘的情况如何?” 论地位映玉是要比冯妈高一点的,于是便由她答话:“回相爷,姑娘正在看书呢。” 楚敬宗闻言皱眉,提高声音训斥:“姑娘刚醒,身体还虚着,怎么不劝她好好歇息?” 映玉还不曾答话,屋内倒是先响起了一个声音:“是我自己要求的,不妨事。父亲请进来吧!” 这一搭腔,显然就是听见了他刚才关怀之言。虽说那“我”字听着不如“女儿”来得中听,楚敬宗也决定暂且不去在意这些细节,走过去推开房门。 一开门,他便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宅斗只占全文很小的一部分,不多不复杂,集中在前期,王爷和楚二都有参与,基本就是一路啪啪打脸咔咔碾压的节奏,绝不憋屈。 主线当然还是朝堂宫廷上的那些事和摄政王府的欢乐日常~ 求收藏,求评论,拜谢~mua~ 【预告——楚敬宗:女儿,此事万万不可传到襄王耳中!秦景阳:嗯,本王知道了。】 十点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05 00:34:40 金鱼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03-04 18:48:45 水能煮舟我能喝舟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3-04 18:28:38 第3节 水能煮舟我能喝舟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03-04 18:27:48 傅良辰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3-04 18:18:40 看穿一切机智夹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03-04 18:05:56 傅良辰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04 17:43:39 向前看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04 16:17:43 感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么么哒! ☆、讨个公道 楚清音正坐在桌前。她面色依然很差,却并未施粉脂以作遮掩,而是素净着一张脸,不曾妆饰半分。平时插着满头珠翠,眼下却只挽个类似男子的髻,简单插了根玉簪上去。她穿着鹅黄色长裙,裙边本是盖到脚面的,可现在却因为双腿交叠的坐姿而短出一截,露出雪白的罗袜,脚尖挑着的绣花鞋还在一翘一翘的。 毕竟是初作女儿身,秦景阳虽然牢记着他的新身份,行为举止上却仍不自主地由着自己从前的习惯。看见楚敬宗呆怔的表情,他这才反应过来这副姿势对于女子来说有多么不雅,暗骂一声踩好鞋子站起身来,强迫自己扯出来一个笑:“父亲来了?请坐吧!” “大病初愈,还是你坐吧。”楚敬宗恍神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又做出关怀的样子说道。 “哦。”秦景阳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楚敬宗:“……” 秦景阳看见他那副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心里不禁有些快意,被迫喊爹的憋屈气总算散了几分。于是装傻充愣、佯装无辜地问道:“父亲找我有事?” 面前人确实是自己的次女,但又好像不再是从前那个老实懦弱的孩子。毫无来由地,楚敬宗突然觉得心中没底,略微尴尬地轻咳一声,道:“也无甚要紧事。只是听说你终于醒了,回来看看而已。” 秦景阳当然不信他的鬼话,不冷不热地应了句:“父亲日理万机,难得还能惦记着我。” 他自觉这话没什么别的意思,但听在楚敬宗耳里,却像是在讽刺自己平日的装聋作哑。当下就有点不快,也打消了笼络一下父女感情的念头,直入主题:“你这番受苦了。为父已处置了那两个刁仆,也将你四妹狠狠训斥了一顿,罚她半年月钱,外加禁足一个月。她年纪最小,平日被宠得有些骄纵,手底下不知轻重。你是姐姐,若和她斤斤计较,传出去难免会被笑话小家子气。依为父看,这件事便就此揭过吧。” 秦景阳听着,气得几乎要笑出声来。为了自己,也为这可怜的楚二姑娘。倘若听见这些的是楚清音原主,只怕再委曲求全的一颗心,也要被生生冻成寒冰了。 半年零花外加禁足一个月,你亲生女儿的一条性命,便只值这点分量。楚敬宗啊楚敬宗,你这心都偏到漠北去了,堂堂太子妃,竟也能这般作践!你是太爱你那不成器的小女儿了,还是太不将本王与大周皇族放在眼里了? “父亲此言,倒像是在警告我莫要得理不饶人,借机生事。”双眉一轩,秦景阳毫不畏惧地对上楚敬宗的目光,“我被四妹害得险些丧命,难道连讨些补偿的权利都没有?” 作为小辈,这话说得堪称刺耳,楚敬宗不禁皱眉,板起脸来训斥:“怎么和为父说话呢?从前你是最乖巧省心的,怎么现在也学会了胡搅蛮缠!” 秦景阳轻笑了声,低头摸了摸抱在怀里的小手炉,慢悠悠道:“不错,你从来都对我不闻不问,自然觉得我最是省心。可我死里逃生后却明白了一个理,越是这样省心,你就越是不把我放在心上。我要求的也不多,就让楚沅音自己也跳进池塘里尝尝冰水的滋味,随后到祠堂跪上个五天五夜,不许吃东西也不许睡觉。等熬得那骄傲心气儿都没了,再来我这拈花楼,做小伏低地请求原谅,若是我心情好,便大慈大悲地放她一马。”他抬起头,笑靥如花地对上楚敬宗难看至极的脸色,“父亲觉得如何?” “你!你这个逆女!”楚敬宗听他字字如刀,觉得这不肖女儿对自己毫无尊敬,对妹妹也是满心恶毒,恼怒之下忍不住高高扬起手来,作势要打。 “您可看准,往死里打,千万别偏了!”好像是嫌他被气得还不够,秦景阳也站起身,侧着脸凑到跟前,“十五日后纳征之礼,若是这巴掌印还在,咱们楚家成了京师笑柄不提,连带着天家也要狠狠地丢面子!” 楚清音生得细皮嫩肉,若是挨上一耳光,这印子说不定还真能留个十天半月。这句话一阵见血,直直戳中了楚敬宗的死穴,当下手臂僵在那儿,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气势瞬间就矮了一截。 要这巴掌真就不管不顾地打下去了,本王倒还敬你是条汉子。秦景阳心下轻藐,罔顾楚敬宗窘迫的神情,如胜利者一般昂首挺胸地转过身去,回到桌边坐下。“父亲有时间大发雷霆,不如考虑一下刚才的提议。我如今已二十岁,过了可退婚的年纪,除非我死,不然是坐定了这太子妃的位置。若父亲执意要袒护小妹,哪怕将我囚禁或杀掉、放弃这桩婚事也在所不惜,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楚敬宗慢慢放下手,素来意气风发的大周丞相,此时竟是有些委顿颓丧。许久他才出声,口气又放软几分,居然低声下气了起来:“为父知道你心中委屈。但沅儿与你是同气连枝的姐妹,不过是受了奸人蛊惑,才险些酿成祸事,难道你就真的忍心吗?” “父亲莫非忘了,我和小妹可不是一母同胞。”秦景阳挑着嘴角,眼中却不见任何温度。 楚敬宗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咬牙切齿了半晌,终于恨恨地一甩袖子:“罢罢罢,就依你!可你也要与我约定好了,只要沅儿照你所说的去做,今后你便不能再以此事为难她半分!” “女儿自然说话算话。”看来楚沅音在你心里,也是比不过富贵权势嘛。秦景阳嘲讽地想,却因楚敬宗低头而心情大好,连“女儿”的自称都毫不介意地顺口跑了出来。 楚敬宗憋着一肚子火,不想再看她半眼,气哼哼地拂袖而去。 屋子里便只剩下了秦景阳。听着楚敬宗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远处,他这才开口道:“人都走了还听什么壁角?进来!” 映玉与冯妈应声推门而入。两人脸上都满是敬畏神色,看着秦景阳的目光中带着十二分的小心。方才在外面她们可是听得分明,连四姑娘都不敢和相爷面对面地顶嘴,二姑娘做到了不说,还成功地将相爷气跑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废话我也不多说,自己掂量着办。”楚清音的身体毕竟虚弱,秦景阳撑着桌沿费力地支起身来,映玉此时变得特有眼力价,连忙过去搀扶着他朝床边走。“现在我要歇息了,给我在外面守好,任谁来了都不许放进门。听懂了?” 映玉和冯妈连声应着退出去了。秦景阳躺在床上,盯着纱帘上的镂空小花出神,半晌,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哪怕如今看清了楚敬宗私德不佳,秦景阳却也还没有忘记,对方毕竟是文臣之首,朝堂上为数不多的、敢与自己争论一二的重臣之一。今天能占上风,大半是因为打了楚敬宗一个措手不及,令其自乱阵脚。他现在的身份毕竟是人家的女儿,孝之一字大过天,以左相的狡猾程度,要是当时能冷静下来,未必不能倒打一耙,反败为胜。还好木已成舟,楚敬宗再溺爱楚沅音,总是要自恃身份,不能食言而肥。 楚敬宗特地扔下朝中的大把事情跑回来,究竟为了什么,秦景阳心知肚明。无非就是耳提面命一番,堵住楚清音的嘴,让这场纠纷就此停息,别传到襄王或是皇帝那里。说到底,他所看重的,也只不过是绑在楚清音身上的政治利益罢了。 而这,也恰是秦景阳目前手中,唯一能令楚敬宗投鼠忌器之物。楚清音和秦曦的婚事,秦景阳把思绪朝这上面挪一瞬间都觉得糟心,若非逼不得已,他才懒得一遍又一遍重申自己将要嫁人的事实。 而十五日后的纳征之礼……想到这一茬,秦景阳不禁又感到头疼起来。 当年高皇帝立国,有感前朝太后垂帘听政、外戚专权跋扈之乱,在严禁后宫干政的同时,又留下了一条让世人匪夷所思的制度:中宫皇后,至少要比皇帝的年龄大上七岁。这样的话,等皇帝驾崩,储君登基时,太后也垂垂老矣,无法再操纵儿孙几年了。 且不管高皇帝究竟是不是异想天开,也不管这条祖制究竟有没有用,至少大周帝位相传十几代,历任至尊都老老实实地遵守了这项制度。也正因为如此,每一任太子年纪尚幼便要开始挑选适龄女子作为准太子妃,令其待嫁数年,等到十六岁了,这才正式举行大婚,将对方娶进皇家。 而此时,太子妃自然早已过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为此,附加的规矩很快出炉,准太子妃一旦年过二十,除非犯下大逆不道之罪,不然皇家绝不可退婚。若太子早亡导致婚事夭折,皇帝也要负责为耽误了青春的姑娘家指一桩美满姻缘。 婚事的流程遵照古时六礼,纳采、问名、纳吉是最初挑人时的步骤,请期与亲迎自然要等到大婚将近,唯有这第四项纳征,却是在太子十二岁时举行的。直至纳征之礼时,皇室才会公开下聘,并向天下昭告太子妃的人选。礼成即宣告婚约正式缔结,太子妃的名字会被载入宗室玉牒,虽然还未出嫁,却已是有了名义上的身份,并可出入宫禁,以儿媳、孙媳之礼拜见皇后、太后。 换句话说,到了那个时候,他秦景阳就真的成了自己的侄媳妇了。 一想到这个事实,襄王殿下便觉得嘴里好像吃进了苍蝇一样,恶心得不行。可这太子妃的名头却是他唯一的护身符,不能不要。 心烦意乱,辗转反侧之间,秦景阳就这样慢慢进入了梦乡。 他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已是日头偏西,抬眼看了看沙漏,戊时将近。怕是再过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更夫就要敲响梆子了。 身体倦怠,神思还有些迷糊。秦景阳对于成为楚清音这件事有成千上万个不满,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很享受这种慵懒惬意的感觉。不必处处自制,谨小慎微,随时提防着那些在明在暗、虎视眈眈的敌人们,提防着被他们抓住破绽,将自己从这摇摇欲坠的高台之上狠狠扯下。 这是他身为秦景阳,身为大周朝的摄政亲王时,永远都无法奢求的轻松自在。 他正寻思着再多躺一会儿,突然听见外面猛然响起一声怒喝:“楚清音,你给我滚出来!” ——与此同时,襄王府。 楚清音坐在床头,腿上还摊开着一封奏折。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宝剑,剑尖正点在她的咽喉处。 握着那把剑的手,五指修长到甚至有些枯瘦,却是稳得不能再稳,不见半分晃动。而那利刃,也就这样和楚清音的喉咙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说。”持剑的王府长史目光锐利森冷,从气势上看根本不像是个身体孱弱的病人,“你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女王大人威武!(被王爷叉出去 大周坑爹的帝后制度算是……本朝特色?总之有疑问请找高皇帝他老人家,与作者无关诶嘿嘿~ 至于楚二被发现,这真的不是我方不努力,实在是只怪敌人太争气。 【预告——楚清音:换号后新装备的零件自己还没研究过呢,先让别人给摸了。】 ☆、处处是陷阱 时间倒退回两个时辰之前。 经宋太医诊断,襄王的脉象已不像前几日那般凶险,逐渐趋于正常。只要好生调养,多吃些补血养气的药品与食物,以他的体质,假以时日必能痊愈如初。 楚清音淡定地谢过宋太医,目送着老爷子离开。不用吩咐她也知道,像是答谢并赠予赏银等事,程徽必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 宋太医离开后,不多时,房门又被打开了。来人是个小童,年纪十一二岁左右,长得白净可爱。他向楚清音行了个礼,用脆生生的童音道:“小的见过王爷!” 去年八月时,宫里又调||教好一批新进来的内侍宫人,秦煜阳为了展示对弟弟的优宠,便挑了四男四女八个机灵勤快的,送到了襄王府上。 自古君王向臣子府中塞人,很容易就会让人联想到眼线、挑拨之类的不太愉快的字眼。皇帝为了表示对襄王的信任,特地赐下刚进宫、还没认主子的新人,也算是用心良苦了。秦景阳倒不在乎这些,但同样他也用不着人贴身伺候,便将四个女孩送到了苏婧柔那儿,四个男孩则丢给了程徽。程徽安置好其中三人,又留下年纪最小的一个,给他改了个名叫黄芪,跟在自己身边做些杂事。 “征明要你来的?”楚清音问。程徽作为秦景阳的副手,整日也是诸事繁忙,身为他的随侍,黄芪的一项重要职责就是监督长史大人好好吃饭吃药。又因为程徽是个药罐子,每日要服用的汤剂药丸等物有数种,时间还各不相同,所以黄芪基本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在程徽身边。 “是公子吩咐的。”因为是亲随,所以黄芪对程徽的称呼也不同于旁人。他将苏婧柔丢下的、被拾掇在一旁的篮子拿起,“王爷如今行动不便,公子要我暂时在主院伺候着,他已把随喜调了回来,带在身边。” “让随喜过来伺候便是,怎么还特地换了人?”楚清音有些疑惑。 黄芪一笑,嘴边露出两个小酒窝:“小的也不知道。但公子既然这样安排了,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楚清音想了一下,觉得多半是因为秦景阳在外面总是虎着一张脸,冷血冷心的名声远扬,据说在漠北甚至能止小儿夜啼。那三个小太监来到王府后,只遥遥见过他一面就被分配到别处做事,猛地一听要随侍襄王,怕是要吓得战战兢兢。而黄芪跟在程徽身边小半年,见过秦景阳卸下伪装、嬉笑怒骂的各种模样,所以现在还能这样笑呵呵地同她说话。 她正在神游,那边黄芪已将篮子放在一边,取了块干净帕子,在温水里投了投拧干净,走过来道:“王爷卧床多日,但目前身体不能着凉,伤口不能浸水,所以尚不可沐浴。请容小的冒犯,为王爷擦身。” 擦身……楚清音刚一回神就听见这个词,顿时表情僵硬了起来。 曾经在漠北时,行军途中遇河,大伙纷纷下水洗澡,背都互相搓,鸟也随便遛,从来不知道“害臊”两个字怎么写。有那遮遮掩掩、羞羞答答的,反倒会被人笑话。秦景阳身为三军主将,也与将士们一视同仁,糙汉子们的概念中,在同性面前袒露身体那真不算个事儿。 虽说太监好像已经成了第三性别,但毕竟从第一性征之外的其他方面来看,怎么说也是个雄性。面对小正太那双闪烁着诚恳目光的大眼睛,楚清音此时身为一个爷们,赌上堂堂摄政王的威严,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出扭扭捏捏的反应。于是只得酝酿起壮士断腕一般的心情,“嗯”了一声,掀开被子。 穿越过来已有一个上午,楚清音终于有幸得见,自己这张新鲜的男人皮囊究竟是什么模样。四肢修长,肌理分明,线条有力却不粗犷,拥有强健的胸肌和整整齐齐码成两排的八块腹肌。即使被布条裹成了粽子,也根本遮掩不住这一具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完美躯体,和奔放四射的雄性荷尔蒙。 身材好成这样,哪怕脸长得像车祸现场我都认了,楚清音想。谨慎起见她并没有索要镜子,醒来后先关心毁没毁容的娘炮王爷,要是留下这种观感可就太糟糕了。不过身为皇室中人,就算父系的原始基因差了点,经过历代娶进宫的大美人们的改善,怎么都不会太难看吧。 秦景阳身上的刀伤都集中在上身,一道在胸口,一道在腹部,一道在右边腰侧,三道在双臂。前五日昏迷时,虽然苏婧柔每天都会过来帮他擦身换药,但是范围也仅限于伤口附近,至少裤子还一直好好地穿在襄王殿下的身上。 但今天是逃不掉了。楚清音木着脸,感受着身下一凉,唯一的一层遮羞布就此离她而去,随后被温水浸过的帕子便袭上了自己的重点部位。她靠在床头箕踞而坐,仰头望天,心中反复默念“我是男人”,却依旧感觉尴尬得不行。 为了避免病人受风,卧房内的窗户都严严实实地关着,屋里还点了两个炭炉。好不容易将擦身上药包扎这一通折腾都弄完了,两人都是满头大汗。黄芪是热出来的累出来的,楚清音却是心惊肉跳地被吓出来的。 黄芪将东西都收拾好,又来问:“王爷,可要现在传膳?” 楚清音暂时根本不想见到他,眼睛也不抬,含糊应了声:“传吧。” 她醒来便已是未时,现在更是早过了吃饭的时候。不过这倒难不倒厨房,为了让王爷醒来便能吃上东西,大厨这几日来一直在不间断地开伙,做好了就温在炉子上。若是到了晚上秦景阳依旧未醒,就将菜分下去吃掉,再去做一轮新的。所以传膳的吩咐下达之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内,东西就被端了上来。 襄王年少从军,是在苦寒之地呆久了的人,既不讲究繁文缛节,又不讲究阔气排场。楚清音对此十分庆幸,要是像红楼梦里那样,吃个饭都得被十来个人围着伺候,光是想想那场景她就觉得饱了。 因为得了宋太医的指示,所以送来的饭食都是偏清淡的药膳。清炖鳝鱼,罗汉果杏仁猪肺汤,五味子桂圆粥,还有一盏红枣枸杞茶。每一样的量都算不得太多,却都做得极精致极到火候,香气扑鼻。秦景阳身为男人饭量本来就不小,楚清音又是个从不挑嘴的吃货,当下便甩开腮帮子美美地大吃了一通,连茶中剔掉核的两粒枣子都吃得干干净净。 漱过口,下人便将餐盘端走。之前退下的黄芪又像是掐着点一样出现了,手里还捧着一摞折子:“王爷,这是公子挑出来、需要您率先过目的奏章。” 口腹之欲得到了满足,楚清音心情甚好,所以虽然被长史大人剥夺了消食时间,她也只是善解人意地觉得可能是公文积压过多,亟需处理。指挥着小太监将奏折都堆在床前的矮桌上,楚清音拿起最浮上的一本,展开。 这本折子由西南某郡郡守所上,说的是年前地方上遭了雪灾的事情。当时已经及时作出了处理,朝廷拨款赈灾的同时也派出了专门的官员前去监管此事,现在递上来的不过是后续的报告。里面夹了张纸,上面是程徽的字迹,写着:春耕春赋在即,灾民无种无粮,需着左右丞相与太府、司农两寺商议此事,共拟章程。 有理。楚清音提起笔,照着程徽所言在奏折上写了几句。 就这么翻了七八本。楚清音想象中“全国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状况并没有出现,朝廷及各地所报上来的,虽然件件关乎百姓生息,却也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想来也是,这个时代固然不像现代社会那般缤纷多彩,但相应地也不会滋生出更多类似油价上涨、国际贸易、环境污染等等需要关注的问题。时逢安平之世,政事也算清明,只要不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人民总体来说还是安居乐业的。 而楚清音的另一个感想,则是程徽不愧为襄王府的二把手、秦景阳的贴心小棉袄,他在小纸条上写的各种东西,基本可以原封不动地抄到对奏章的批复上。只要这位全能秘书一直站在自己这边,那让她猪鼻子插大葱——装装相,还是可行的。这么想着她的心情就更加放松了些,又拿起一本新的奏折。 一打开,楚清音就愣住了。 这本折子来自太常寺卿,所汇报的内容则是十五日后太子与准太子妃将举行纳征之礼,整个仪式的准备进度。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从秦景阳的记忆中浮现出来的,那位楚二姑娘的名字。 ……我不会是投错胎了吧? 荒唐的念头自楚清音心底升起。突然想到黄芪还在旁边站着,她连忙收拢了脸上流露出的惊诧神情,做出一副疲倦的样子道:“本王有些乏了,想歇一阵子。奏折留在这儿,你先下去吧。” 黄芪应了声“是”,扶着她重新躺下,便低头退了出去。 想要休息不完全是借口,但楚清音这样说的最大目的,不过是要将小太监支出去,以便她可以尽情表达自己的惊讶。门一关上。她便伸手将那本奏折扯过来,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 第4节 大概只是巧合吧?那个同名同姓的姑娘活得好好的,一生的富贵荣华指日可待,也不需要自己来鸠占鹊巢。再说就算真的穿错人了,自己现在又不能从这具身体里飘出来,钻到另一具里面去。对着自己的脑洞咧了咧嘴,楚清音将奏折放回原处,闭上眼睛。 总之走一步算一步,在发生任何意外情况之前,就让她再抓紧时间享受享受亲王级别的待遇吧。 却说黄芪出了主院后,便直奔王府花园而去。时值早春,园中虽然仍残留着冬日的荒芜,却也有几处草木早早吐出了新绿。园子中央偏西北处有一处八角亭,身着青衫、肩披大氅的青年便坐在亭中,旁边放一个红泥小炉,烧开的滚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竹筒中温着今年的新酒,清冽的醇香四下逸散开去。 程徽跪坐在蒲席上,膝上横一长物。远远望去,如同隐逸山野的居士,随时可以抚琴高歌。可到了近前黄芪才发现,放在自家公子面前的,却并非是他所想的丝竹管弦。 而是半出鞘的、刃边泛着血光的三尺青锋。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起这个标题,你们下一章就明白了…… 王爷必须颜值爆表,绝不可能像车祸现场,请组织放心23333333 长史大人磨刀霍霍向楚二!药罐子:我的这把长剑是涂满毒||药的利刃(舔) 箕踞就是叉开腿坐着,在古代是十分不雅观的一种姿态。 另外文中九寺的称呼和职能是遵循隋唐而非两汉制度,架空君表示请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预告——楚清音:居然是这样露馅的,我竟无话可说。】 ☆、一更天 程徽会武,他的剑术由秦景阳的外祖宁老将军亲传,煞是了得,就连襄王也要甘拜下风,这一点黄芪是听说过的。不过跟在对方身边小半年,他对于这人的印象,却还只停留在初见时那个温雅病弱的书生模样上。就连看到程徽持剑,这都是第一次。 好奇驱使之下,他偷偷拿眼睛去瞄那那柄剑。双刃,沁着红色暗芒,显然曾饱饮人血。长约二尺八寸,剑身直且薄,有三指宽细。剑柄朴实无华,仅刻了二字阴文:秋悬。 黄芪觑见那刃口上有几处锯齿翻卷,似乎其主人并不怎么重视保养;但看程徽的态度,却又像是捧着珍而重之的心爱宝贝。他正待再瞧几眼,却听见男人咳嗽了几声,开口道:“王爷要你出来了?” 黄芪连忙收拢目光,躬身答道:“回公子,王爷说要歇息一阵,便让小人退下了。” “你拿着奏折进去,可有遭到他的呵斥?” 黄芪有些疑惑,但还是老实摇头:“没有。” “陈统领呢?” “已按公子所说的支开,约莫一更天时才会回返府中。” 程徽点了点头:“你下去吧。刚才我所问之事,切记不要与任何人提起。” 黄芪应声离去。 园子里便又只剩了程徽一人。长史盯着小炉下方跃动的火苗,神情渐渐变得有些恍惚,眉心却不自觉地蹙起。 他想起了两日前,皇帝颁旨命三司齐聚大理寺,会审庶人秦怀阳时的情景。 秦怀阳是今上同父异母的弟弟,为先帝宠妾颜夫人所出,成年后受封理亲王,迁往封地郃郡。后来与其同胞妹妹闵柔长公主通奸,并先后杀死了王妃、驸马及二人的双亲。直至两年前郃郡发生暴动,这桩苟且之事才终于东窗事发,闵柔公主被赐死,秦怀阳则因身负先帝留下的亲笔遗诏,可免一次除谋逆之外的任何死罪。故而虽然被收回封地,贬为庶人,却侥幸留下了一条性命。 当时秦景阳已经监国摄政,这件案子便是由他最终判决的。这兄弟俩的宿怨能追溯到上一辈,可谓由来已久,但秦怀阳所犯下的已是十恶不赦之罪,所以也不需要他多么落井下石,按律行事便是。孰知秦庶人竟是怀恨在心,蛰伏两年,终于寻到秦景阳微服出行的机会,设下了这场截杀。 当日会审,程徽也在旁听之列。秦怀阳对自己的罪行并不否认,且毫无悔改之意,得知秦景阳生死未卜,更是放声大笑,状若癫狂。大理寺卿最终宣读圣旨,判其七日后枭首弃市,男人被狱卒拖回监牢时,还在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本王诅咒秦景阳!要他生不得好生,死不得好死!” 虽然那很可能仅是一句嘴上痛快的意气之言,但程徽却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不安。见到苏醒过来的“秦景阳”后,这种不安虽然有过短暂的冲淡,却在捕捉到违和之处时又瞬间达到了顶峰。 如果现今身在主院的那人,当真不再是本来的秦景阳了,那他要如何做?五指不自觉地紧握剑柄,程徽有些迷茫。且不提摄政王若死,国家将何去何从,至少这王府内的众人怕是要树倒猢狲散了,就连远在边疆、抵御铁勒人的漠北军队都会受到影响。理智告诉程徽应该留下那个妖物,自己可以时刻提点着对方,令其渐渐成功伪装成襄王该有的样子。但姑且不说他是否有把握将这假王爷掌控一世,就连他自己这一世……还能剩下多少年月都不得而知。 更何况他与秦景阳相识多年,彼此间早已情同兄弟,远非寻常主从可以比拟。占了襄王的躯体,顶着襄王的身份说话做事,仅仅是知道有这样一个东西存在于世,程徽便觉得如鲠在喉,更何况是主动去替对方隐瞒掩饰。 他就这样在亭中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太阳逐渐西沉没入城墙之后,府中各处都点起灯火,还差不到一刻便是戌时。直至小炉下烧的金丝炭已只剩了些渣滓,炉中的水、竹筒中的酒都是将温不温,男人终于长身而起,手中剑铮然入鞘,似是已经做出了某个决定。 杀了那妖物。绝不能留下隐患,免得它有朝一日犯下滔天罪恶,令襄王被世人所唾骂,口诛笔伐,遗臭万年。比起这个,他程徽就算背上谋逆弑主的罪名,又有何妨?大不了一死以谢知己! 暮色四合,昏暗中长史的面容模糊不清,一双眼睛却是光华闪烁,透着舍生的决然。程徽弯下腰,将竹筒拾起,酒液倒入一尊雕花瓷壶之内,昂头痛饮了一口。 “青蘅。”手指抚摸着剑柄上的阴文,他苦笑着低叹一声,“与你的三十年之约,我怕是要失信了。” 言毕,转身,大步朝主院的方向行去。 楚清音此时已又睡过了一轮。她是被痒醒的,今日黄芪为她上的那药据说是宫中所赐,有滋养生肌的奇效,抹在伤口上果然一阵清凉,疼痛也减缓不少。谁知到了晚上,却又犯起了痒痒。 八成是伤口在愈合长肉呢,楚清音寻思。她有些躺不住了,索性坐起身来,将枕头塞在腰后,靠在床头上,又拿起先前没批阅完的奏折翻看。 刚摊开一本,便听见门“吱呀”开了。楚清音循声望去,程徽站在门口,腰间佩剑,手提一壶酒。他进得屋来,自然而然地解下大氅挂在一旁的架子上,向楚清音一笑:“在下怕王爷养伤寂寞,来陪您小酌一番,说说话,解解闷。” 你这个王府长史这么闲吗?而且两个病号也不适合喝酒吧?楚清音看着他朝床边走来,心下疑惑。正要问出口,却察觉到男人手中只有酒壶,并无杯盏。 电光火石之间,一条信息猛地划过脑海之中—— 程徽几不饮酒。若饮酒,只喝特制的药酒“凝霜”,用以暂时止咳。止咳必提剑,提剑……必杀人! 楚清音的脸色瞬间变了。而程徽也在同一时间发难,拔剑,前探,点在她咽喉之上,动作好似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快得令人目不暇接。长史的目光凌厉如刀,声音一改平时的虚弱无力,好似浸了冰水般森寒:“说,你究竟是谁?” 冷静! 心知一句话说错便要人头落地,楚清音狠狠掐了一下手心,强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镇定。利刃在喉,她的神情却很快平静下来,微微扬起下颌,皱起眉,状若不满地看着程徽:“本王当然是秦景阳。你莫不是病糊涂了,发什么疯癫!” “我认识的襄王,在关乎国家大事的方面向来谨慎至极。在这王府之中,除他之外被允许触碰奏折的,仅有我一人。”程徽双目紧盯着面前人,仿佛要捕捉住对方的每一丝破绽,“若是真正的襄王,看到黄芪将奏折拿进来,定会将他与我一同训斥。” 靠之!楚清音在心里骂了一句,做出不以为然的模样道:“我确实说过奏折只有你我二人能碰,但黄芪是你的近侍,也就间接代表了你。我见他拿奏折进来,还以为是你一时有事脱不开身,便托付给他。本是对你的信任之举,谁料却被如此曲解!” 她自认这番话说得理据服,可程徽却不为所动,又抛出一颗炸弹来:“那中午的红枣枸杞茶又作何解释?襄王从不吃剔掉枣核的红枣,怎么今日却改性子了?” 在饭上下套简直是无耻之极!是可忍孰不可忍!去了核的红枣多方便!你们家老大这么多臭毛病一条条我怎么记得过来!楚清音怒道:“本王就突然想吃了,不行吗?” “除非你说出不吃去核红枣的原因,否则我不信你。”程徽仍在咄咄逼人。 “幼时太后曾将牛毛针插入无核红枣之内骗本王吃下,本王险些因此而死!”楚清音露出一副受到心理创伤的表情,高声吼道,“你怎么就非要揭本王的伤疤!” 我勒个去这娘也太奇葩了,是亲生的吗?真相如此耸人听闻,慌忙搜索了记忆、脱口而出之后楚清音才反应过来,不禁暗自咋舌。程徽显然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个悲惨的原因,愣了一瞬后,却又将偏移了半寸的剑尖移回原位,厉喝道:“我曾问过王爷一次,他神情阴沉不肯回答,你却这么轻易说了,肯定不是他本人!” 大哥你要闹哪样!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没理更说不清。楚清音简直要给他跪了。 程徽此时却突然放下长剑。他上下打量了楚清音一番,说道:“再这样争论下去也是无济于事,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我现在便挂了这王府长史之印,远离京城六个月。倘若这期间你能将诸事处理周全,届时我自会来负荆请罪,任凭处置。我不妨事先告诫你一句,王爷如今监国摄政,看似大权在握,实则如履薄冰,朝中始终有一批迂腐执拗的老臣,镇日怀疑他居心不轨,意图弑兄篡位。若是被他们抓到破绽,你便会即刻从云端跌落深渊,到那时就算是想死,怕也没那么简单了。”他顿了一顿,投向楚清音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不过你放心,真到了那个时候,为了王爷的身后之名,我也会重回京师,取你性命的。” 说罢,长史收剑入鞘,便要离开。刚走出几步,便听见后面响起一个声音:“慢着!” 程徽停步回头。他看到,坐在床上的男人已卸下了伪装,明明还是同样的一张脸,却流露出与秦景阳截然不同的气质。这人苦笑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程徽刚才的一番话,结结实实戳中了楚清音的短板。要是想继续顶替着秦景阳的身份生存下去,她势必要借助对方的力量。就算程徽只是在吓唬她,不会真的一走了之,只要他心存怀疑,就一定会在日后不断向她发起刺探,而她也迟早会再次露出破绽。 有这么一个头脑机敏、心思过人、手段百出,又兼对原主知之甚详的人在,想要李代桃僵,根本是无法完成的任务。想到这儿,楚清音不禁在心中哀叹,自己这第二条命的存活时间,居然连一整天都不到。 程徽眯了眯眼:“我从小体质虚弱,气血不足,因此眼下总是一片青黑,初见王爷时,他还用乌眼猫儿的绰号取笑过我。所以你昨天说起此事时,我便有了怀疑。你似乎有他的记忆,但他只怕已忘了这一茬。” 天杀的总角之交,楚清音默默想。记忆中的程徽确实总挂着黑眼圈,她还以为是工作太多导致每天都很晚才睡,但谁特么能想到那居然还真就不是睡眠不足! 虽然确认了心中疑惑,但从程徽的神情中却看不到半点胜利或轻松的影子,反而目光在一瞬间黯淡了下去,隐隐流露出悲痛之意。他低下头盯着地面,喃喃自语:“难道,王爷真的……” 楚清音一脸诚恳:“我必须要解释一句,这个真的与我无关。” 程徽瞥向她,忽道:“你若骗我说,如果你活着王爷便还有希望回来,或许我还能留你一命。” “我当然不想死。”楚清音叹气,“可我确实找不回你们家王爷。我也明白,只要我承认了自己不是秦景阳,你就一定不会放过我。这襄王府中除了他就是你最大,我拖着这副重伤的身体也走不开,到时候随便被你禁锢在哪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生不如死,岂不是要更加难受。” 程徽扯了扯嘴角:“你倒是看得透彻。” 他说罢收回目光,在原地呆立着不语。楚清音小心地看着程徽,才想开口,却见后者突然又转过脸来,眼中再度浮起杀意:“不论如何,你不能顶着他的身份。我必须杀了你!” 他说杀就杀,当即动手。见男人反手拔剑刺来,楚清音慌忙将身后的枕头扔了出去,正中剑刃。只听得“嘶啦”一声,填充在里面的柏子壳哗啦啦洒了满地,程徽被阻了一阻,楚清音则艰难地支撑起身体,爬向床的最里面。 她知道除非发生奇迹,否则自己今日难能逃出生天,但求生的本能却让她不愿引颈受死。能多活一秒,也是好的! 腰间的伤口似乎被撕裂了,暗红色的痕迹从绷带下面渗出来。楚清音背靠在墙上,喘着粗气,刚要最后一次尝试交涉,忽地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 “咚!——咚!”“咚!——咚!”“咚!——咚!” 在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她听见更夫敲响了梆子。 襄王的头垂了下去,似乎已人事不省。程徽脸上有片刻的动容,但转瞬却又化作斩钉截铁的决绝。他再度挺剑刺去,目标直指对方心脏! 眼看着利刃便要洞穿胸膛,“秦景阳”却突然抬起手臂,牢牢握住了剑身。而此时剑尖与皮肤之间,也只剩下不到一寸的距离! 鲜血顺着指缝滴下,程徽瞳孔骤然缩小。在他难以置信的注视当中,那人重重喘了口气,抬起头来。 熟悉的神情,熟悉的目光,熟悉的气度。那才是他追随了十八年的主君所应有的姿态。 “征明……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天的梆子敲响的那一瞬间,王爷终于有如神助一般,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喜大普奔!此处应有掌声!(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更天即戊时,晚上19点至21点。 药罐子其实是忠犬啦,所以大家就原谅他吧。而且将来楚二想要顺利扮演王爷,还少不了他的协助呢。 “青蘅”就是那位了,你们懂的。 【预告——秦景阳:如果那是一场梦,那我宁愿永远都不睡觉了。】 ☆、半场换人 一片死寂。 两个人都惊魂未定,程徽是因为差点把自己的主公给捅了,秦景阳则是因为刚回到身体里,就差点被自己的副手给捅了。 “……王爷?”程徽试探着开口。 秦景阳“嘶”地倒抽了口冷气,松开剑身,同时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腰间裂开的伤处。这一下子两只手都变得鲜血淋漓,他抬起头,双眉紧锁,看着程徽:“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些处理了,若是被旁人看见,还要费口舌掩饰。” 程徽如梦初醒,连忙收回剑,要去一旁的银盆里取些水,替秦景阳清洗伤口。刚刚转身,却是猝然僵立在原地,片刻后便按住自己的胸膛,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并下意识地去抓放在一旁小桌上的酒壶。 秦景阳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手,低斥:“饮鸩止渴,别喝了!早知本王就不该向那游医买这该死的酒方子!” 程徽在咳嗽的间歇苦笑着应道:“在下的情况,王爷难道……咳咳……还不清楚?早就是……拖得一时是一时了。” 秦景阳板起脸:“你与青蘅的约定呢?” 程徽没有回答,眸光黯了黯,却当真收回了手。他站在原地喘了一会儿,直至呼吸终于平复下来,这才再次起身,迈开脚步。 一个是重伤未愈的伤者,一个是久病不愈的病人,等秦景阳与程徽将一切都收拾利索,两人已都累得够呛。在秦景阳的勒令之下,程徽将那壶酒倒了,又将大氅重新披上,这才回返床边。 秦景阳赤着上身,盘膝坐在床上,皱着眉检视自己的伤势。程徽在一旁看着,暗自将男人与白日时的样子比较,更加确认了他才是襄王本尊。那野鬼虽说拥有秦景阳的记忆,神态语气等也模仿得堪称高明,但假的就是假的,一旦和真品放在一处对比,必定高下立现。 若是那时当真一剑刺下去,断绝了这具身体的生机,就算王爷魂魄仍在,岂不是也无法回来了?想到这儿,程徽不禁再一次感到后怕,在床前单膝跪下,垂首道:“卑职险些做下不可挽回的错事,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秦景阳瞥他一眼:“你欲杀妖物以保全本王名声,乃是行忠主之事,何罪之有?不说是你,就连本王先前,都不知道竟还有能做回自己的机会。”两人相交甚笃,秦景阳自然能明白程徽所作所为的目的。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番,他略带揶揄地接了一句,“起来吧!乌眼猫儿。” 程徽闻言莞尔:“谢王爷。”却也不再纠结此事,起身从一旁搬来胡凳。刚刚坐下,却又想起一事,疑惑问道:“王爷……难道有被妖物占据之时的记忆?” 第5节 秦景阳“唔”了一声。程徽又问:“那可是知晓它的来历?” 秦景阳摇头:“本王虽有白天时的记忆,却并不能探得那妖物的想法。”转瞬又发现红枣的事情居然被楚清音冒冒失失地泄露出去了,脸色禁不住黑了几分,低声骂道,“真是口无遮拦!” 程徽继续追问:“那王爷先前又去了何处?”真正的秦景阳已经回归,他也总算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再想起这一桩光怪陆离之事,难免就有些好奇心旺盛起来。 谁知道秦景阳听罢脸色居然更黑了,没好气地反问:“回都回来了,你还问这些做什么?”话说出口也知道自己有些迁怒,放缓了口气道,“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经历,不提也罢。我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朝中与宫里的情况如何?”却是匆忙岔开了话题。 程徽是个闻弦知雅意的,听秦景阳如此含糊其辞,就知道他不愿细说,便也不再多问,转而介绍起这几日来发生的大小事情。 皇帝秦煜阳素来体弱多病,自从四年前得了一次伤寒重症后,更是元气大伤,无力处理国事。不得已,才将时任镇北大将军的襄王召回,监国摄政,一年后又不顾皇后王氏的反对,把教导太子秦曦的责任也交给了弟弟。而他本人则在寝宫惠安殿静养,只是每十日听秦景阳汇报一次朝野近况。 此番秦景阳遇刺,秦煜阳又不放心将政事全权委托给大臣们,只得亲自出来主持局面。话虽如此,但他每日也只是在朝会时露个面,绝大多数时候则是由左右相统管群臣,处理政务。小事自行掂量,急件送往宫内请圣上定夺,余下不太紧急却又不好擅自决断的,便送到襄王府来,以期秦景阳醒来后再拿主意。也多亏是近日来四海清宁,社稷昌盛,即使是这般仓促应对,也没出什么乱子。 程徽虽然是襄王身边的第一号人物,但他身上官职毕竟只是王府长史,不在朝中行走,也无法得知更多细节。秦景阳不做声地听着,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波动,只在末了问了句:“宫中呢,可传回了什么消息?” 当年秦景阳回到京师后,便伺机在禁内布下了几个暗桩。数量不多,却都是紧要位置。他倒真是没有弑兄篡位的心思,但害人之心虽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有时候为了自保,用一些不见光的手段也是必要的。这些暗桩统一由程徽管理,定期汇报。听见秦景阳有此一问,长史先是一怔,随即竟面现难色:“这……” “直说便是。”秦景阳平静地看着他,嘴角有些嘲讽地轻挑,“反正就算你不说,本王也能猜中七八分。” 程徽哂然:“容成殿倒是无甚动静,但永宁宫那边……”他顿了一顿,“太后听说王爷出事,面上毫无哀戚神色,私下依旧与亲近宫人言笑晏晏。皇帝去永宁宫问安,恰巧听见有两个内侍在议论此事,当即勃然大怒,将那二人处死。后来圣上与太后发生了争执,离开时脸色依旧阴沉着。” 至于这争执的具体内容,程徽没有讲。不知是本来线人就没听到,还是他自觉那些话太过伤人,还是不要转述的好。秦景阳听罢却没露出多么消极的反应,只是轻呵了一声:“母后不是一向如此么?算不得什么稀罕事。本王已不是小孩子了,犯不着为了她的反应伤神。” 他是真的这样想,还是只不过将真实想法掩饰了起来,程徽并不知道。宁太后与襄王不和早已是朝野尽知,而作为当事人的秦景阳,却绝少提及有关自己生身母亲的任何事情,程徽平日也只能从边边角角窥见一斑。这话题并不令人愉快,长史正犹豫着要如何将谈话接续下去,忽然听见外面有侍卫禀报:“禀长史,楚相来访,车驾正停在王府门外,请求拜见王爷。可是要回绝他?” 这么晚了还要过来,莫非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程徽心下微惊,刚要开口,却听秦景阳扬声道:“请丞相入府,直接来此叙话吧!” “……是!”那侍卫显然没想到秦景阳竟是醒着的,愣了一瞬,随即便大声应道,快步走开了。 程徽看向秦景阳,却见后者竟是嘴角噙笑,神情古怪,似乎是有点兴奋,又有点……幸灾乐祸? “王爷?”他疑惑地出声。 “征明,快,将本王的衣衫拿来。”秦景阳却不替他解惑,有些迫不及待地招招手,“今日这楚老儿,本王是见定了。” 楚敬宗被侍卫引着一路穿过了大半个王府,来到主院。一进门,便嗅到屋里淡淡的血腥气与药的味道。抬眼飞快一扫,摄政王只穿了中衣,披着外衫坐在床上,虽然气色不佳,精神却比想象中要好上许多;程徽在一旁,垂手侍立。他收回视线,行礼道:“臣楚敬宗,拜见襄王。” “丞相多礼了。征明,为楚相看座。”秦景阳颔首道,“贵客登门,本王却仪容不整,还请楚相切莫见怪。” 一旁程徽已拿来一方矮凳,楚敬宗称谢后坐下,闻言却又连忙起身,拱手道:“襄王言重。臣于晚间冒昧打扰襄王歇息,是臣礼数不周才是。” “行了,这些寒暄话也不必多说了。”秦景阳一摆手,“不知楚相有何要事?” “朝中一切安好,今日臣来,只是代诸位同僚探询襄王情况,并无他事。请襄王安心养伤,我等定当尽心竭力,辅佐圣上,静待襄王回归。” “楚相与各位大臣的心意,本王领受了。”秦景阳和颜悦色道,“待本王伤势痊愈,定于王府设宴,邀请诸位前来,一表谢意。” 楚敬宗连称不敢,又交代了几句朝中近况,便要起身告辞。秦景阳也不留他,只是在丞相即将转身出门之际,突然来了一句:“十五日后便是太子与令爱的纳征之礼,届时本王虽然大概无法完全康复,却也是一定要出席的。” 楚敬宗的后背一僵,缓缓转过身来,口不对心地笑道:“臣……替小女谢襄王厚爱。” 丞相的身影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围观了全程的程徽表示,最后这两人好像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什么讯息,但他却听得一头雾水。有心相问,但看秦景阳之前的叫楚敬宗进来时的那副尿性,八成是不打算实言相告了。于是便道:“王爷早些歇息,在下告退。” 秦景阳点头:“好。” 程徽离开了。秦景阳重新躺下,却是头脑清明,毫无睡意。他的灵魂在别人的躯壳里养精蓄锐了一整个下午,身体也刚刚醒来不久,自然不需要再次休息。况且…… 襄王殿下不太情愿地承认,自己现在有点怂。他担心现在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再睁眼时,他依旧是丞相府中的楚清音,而不是秦景阳。他想说服自己,在丞相府发生的那些事才是假的,他只不过是因为妖物占据了身体才会产生梦魇,将对方成功赶离后自然会恢复正常,但楚敬宗临走前的那个反应却不是伪装出来的。至少,在楚府内,那位准太子妃的楚二姑娘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要不要找人去打探一番呢……如果非要有一边是虚幻的话,那么就让那些事情,成为一场永远都不要再重演的噩梦吧。秦景阳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却说楚敬宗有些狼狈地离开了王府,向自家的宅邸而去。坐在车内,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秦景阳最后那句似乎意有所指的话,始终在他耳边萦绕回荡。 襄王知道了什么?这不可能,且不说府中的下人已被他震慑敲打了一番,口风应该是严实的,况且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事情也不该传入襄王耳中。难道那真的只是一句客套之言? 回想起自己那由懦弱转为强势,简直有些判若两人的二女儿,楚敬宗就忍不住头疼起来。要不是心里记挂着这件事,他也不会大晚上跑去王府,可现在看来,却又像是弄巧成拙了。楚敬宗隐隐觉得自己陷入了什么蹊跷的事件当中,却又如坠云雾,分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揉了揉额角,有些心烦意乱地吩咐:“把马赶得再快些。” 丞相大人还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楚府,正是一片鸡飞狗跳。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王爷你太天真,你太呀么太天真~ 都看到这儿了,小伙伴们不考虑收藏一下吗~爱你们~mua~! 【预告——楚清音:啪!楚沅音:我爸爸都没打过我!楚敬宗:啪!】 ☆、爹爹再打我一次 一更天,相府。 平日素来安静、鲜有人造访的拈花楼,今日却是格外的热闹。 楚家二姑娘卧在床上,脸向里面侧着。映玉面朝外跪在床前,脸色青白,战战兢兢,眼中带着明显的惧怕,看着对面坐在梳妆台前的不速之客。 那是个二八年纪的妙龄少女,上着银绸短襦袄,下穿掐花藕丝裙,脚踩一双鹿皮矮靿靴子,外面还罩了层玫红色的厚比甲。领口和袖笼处围了一圈白花花的茸毛,衬着她眸如春杏,腮若桃花;只可惜做派傲慢,神情刁蛮,一见便知是个惹是生非的性子。 这少女正是楚敬宗与庄氏所生的小女儿,左相府四姑娘楚沅音。 “四……四姑娘,二姑娘她今早刚醒,身子骨还虚弱着,您……您要是有事,就……就明日再来吧!”映玉哆哆嗦嗦地开了口,声音都带着颤。四姑娘仗着双亲溺爱,在府中一向恣意跋扈,谁也不敢招惹。她偷偷向冯妈投去求救的目光,可后者却只是低头耸肩地站在角落里,恨不得将那肥圆的身子缩得更小一些。 “住口!映玉,你原来不过是一个低贱的烧火婢,得了母亲青眼才走大运被调入内院,平日里还毕恭毕敬的,怎么今日便敢顶撞本姑娘了?”楚沅音声如莺啭,只可惜语气太过嚣张刻薄,实在不讨人喜欢。她朝着映玉身后瞟去轻蔑的一瞥,拖长了腔调道,“哦……是我那窝囊的二姐给了你底气不成?她自己都是个过江难保的泥菩萨,还来给别人灌迷魂汤!” 映玉抖得更厉害了。她心眼直,脑子里一根筋,虽然也有点欺软怕硬,其实本性倒真算不得坏。从前是看珠凝明里暗里挤兑楚清音,就跟着有样学样,连那阴阳怪气的尖酸话也鹦鹉学舌了两三句去。可如今二姑娘强势起来了,不但敢和她觉得顶顶厉害的相爷叫板,还承诺要是听话就带她去那想都不敢想的皇宫中去,映玉瞬间就一颗红心向楚二了。故此虽然依旧惧怕楚沅音,却硬是当真没有从床前让开。 由于她挡住了其余两人的大半视线,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那趴在床上的“窝囊二姐”,小手指竟是轻轻动了一下。 和刚才比起来这简直是画风突变,楚清音想。 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之前,她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成为程徽的剑下亡魂。谁知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她竟然第二次穿了,还穿成了一个熟人——那位同名同姓的相府二小姐,半个月后即将举行订婚仪式的未来太子妃。 保住一条小命固然值得庆贺,可这一次却不再像当初穿成秦景阳时那样,有充足的时间供她梳理原主的生前身后事。耳中听着映玉已经拦不住楚沅音,两人从院子里一路推推搡搡地进了楼内,马上就要破门而入,楚清音无计可施,只能暂时装睡。 担心自己表情不对劲,她还将身子翻了个个。好在有映玉拦了这么一拦,楚沅音没有一上来就动手,这才给楚清音争取到了宝贵的机会,得以将来龙去脉迅速捋一遍。 等回忆过前因后果,楚清音就明白了:这就是一个“那些年,我们遇见过的熊孩子”的故事嘛。 要说起这原主的楚二姑娘,倒也真挺可怜的。生母早丧,父亲对她不喜,继母更不可能待她如己出,小时候还有长姊和庶兄照顾庇护着,可之后两人一个远嫁南方,一个外出闯荡,她在家中的日子就越发难过了起来。就算后来有幸被秦景阳看重,点选为太子正室,却也只是换来了妹妹更加强烈的嫉妒和欺压。 从楚清音的观点来讲,她确实同情这姑娘,却也是真心的怒其不争。你说你又是嫡又是长的,更别提还有准太子妃的名头在身,怎么就由着妹妹欺负?总想着再忍两年,等到嫁出去就没事了,可你也得有命活到出嫁那一天吧,不然也不能现在像个筛子似的,谁都能穿过来在你身体里呆两天不是? 说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世上就是有一类人只懂得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对他们退让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艰难。对付这种人,就要狠狠地打脸,狠狠地教训,让他们知道疼是什么滋味,再也没有胆子过来找不自在。 好在前一个穿越者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并且已经顺利地和这具身体的爹谈判成功,获得了光明正大的报复权,这一点让楚清音感到很欣慰。她当然能看出白天时的楚二并非本人,落个水就性情大变、决心奋起,并且从包子光速超进化成了女王,这种事情也就能骗骗没看过穿越小说的古人了。对于她这个目光如炬的老读者来说,实在是再常见不过的桥段。 不过也好,倒省了她一番口舌。 楚清音在这儿一边躺尸一边胡思乱想,另一头的楚沅音却有些坐不住了。她擅自出聆雪阁,已经是违反了楚敬宗的禁足令,几日前刚吃了父亲的一顿排头,原本就算再受宠,她也不敢在短时间内三番两次地挑衅一家之主的权威。实在是刚才下人传回来的话太过恼人,这才怒上心头,不管不顾地杀上拈花楼,非要找楚清音问个明白。 父亲那么疼她,怎么可能会罚她跪祠堂,还要向这个可怜虫道歉?一定是楚清音搞的鬼!楚沅音等了一会儿,耐心告罄,忍不住“唰”地站起身,向床边走来:“楚清音,你还在这儿装死是不是?滚开!”最后一句却是对着映玉说的。 映玉是下人,总归不敢与主人家正面冲突,被她这么一推,身子便歪在了一边。楚沅音在床边站定,伸手便要去扳楚清音的肩膀。手将将要碰到对方衣服,却见躺在床上的女子一个骨碌,翻过身来,却是双目清明,毫无睡意:“好歹也是相府出身的大家闺秀,四妹却举止无礼,出言不逊,这教养可是不太过关吶。” 楚沅音先是一愣,随即便瞪圆了眼睛:“你果然醒着!” “我醒不醒着,与你有什么干系?”楚清音自顾自地坐起身,整整衣服,捋捋头发,就是不拿正眼看楚沅音。“你大呼小叫地闯进我的屋子,扰了我的好梦,难道还要我摆出笑脸陪你聊天?未免想得太美了些。真以为自己是个香饽饽,到哪儿都得被巴巴捧着不成?” “……你!”楚沅音被她这几句话说得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张口结舌了半晌,却也只从齿缝间挤出这么一个字。从前的那个楚清音只会一声一声地叫着“四妹妹”软语告饶,怎么几日不见,竟变得如此牙尖齿利? 连打口水仗都不会,嘴真是笨的可以。楚清音心中叹息,楚沅音也就是碰上了那个战斗力更低的原主才能一逞威风,这水平放到前世网络上去,还不得分分钟被喷成个漏勺? 掐架都掐不出技术含量来,想到这儿楚清音也没了废话的兴致,直接沉下脸道:“论身份,你我都是嫡出;论排行,我长你三岁,是你的二姐。楚沅音,往日我对你百般纵容忍让,是看在父母的份上,并不是怕了你,你可不要会错意了。” “你不就是想问下午的事么?那我就告诉你。没错,确实是我向父亲提出的要求,他们宠着你护着你,不忍心让你吃半点苦头,我可不一样。再不管教管教,将来外面风传说我楚家的女儿毫无孝悌之心,就算你无所谓,我可丢不起那个人。”说着,楚清音顿了一顿,脸上扬起胜利的微笑,“毕竟十五日后,我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了。” 从记忆中楚清音已得知,楚沅音对于二姐能被皇家看上这件事极其眼红,也就是从那以后,对原主的欺凌才越发过火了起来。她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故意挑衅,来钓这沉不住气的熊孩子上钩。 不下点猛药,怎么能把外面偷听的那条大鱼给炸进来呢。 果然,楚沅音闻言气得怒火三丈高,尖声道:“果然是你使的坏!像你这种窝囊废哪配得上做太子妃,我让你做,我让你做!”说着,竟是拔下头上金簪,便要朝楚清音脸上划去! 旁边的映玉和冯妈都惊呼起来。楚清音却是早有预料,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腕子,向下面一拽。两人本来就是一坐一站,楚沅音被拉得一个趔趄,身体便朝这边倾斜过来,楚清音扬起另一只手,朝着那送上门来的娇嫩脸蛋,毫不犹豫地扇了下去。 啪! 一声脆响,屋内其余三个人都怔住了。尤其是楚沅音,挨了耳光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就连被楚清音拽着手腕又推回来,踉跄着后退两步,也依旧呆愣愣的,似乎还没有晃过神来。 “反了你了!”楚清音面若寒霜,冷声道,“我配不配做太子妃,也是你能随意妄言的?如此口无遮拦,小心给全家招来祸事!” 而此时,隔着一扇门帘,正有两人站在那里。 “夫人!”看见楚沅音挨了一巴掌,李嬷嬷急得小声叫了一句。她是庄氏的陪嫁大丫鬟,后来又做了楚沅音的奶妈,简直是将这小主子捧在心尖上供着。 能被她喊做夫人的,自然是这丞相府中的女主人,楚敬宗的继室庄氏。看见女儿被打,她也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保养得当的姣好面容上不见任何表情,只是将手中的佛珠捻得更快了些。 “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就在这个当口,张二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庄氏这才有了反应,抬起眼皮,朝门外看去。 楚敬宗身上还穿着官服,显然是得到消息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直接赶了过来。他大踏步走入拈花楼,双眉紧锁,脸色阴沉。见妻子站在那儿,也没什么好脸色,重重哼了一声,越过她走了过去。 庄氏只是垂首敛衽,默然不语。 见一家之主毫无预兆地出现,屋子里的四人都有些意外。冯妈和映玉连忙见礼,楚清音也站起身来,只不冷不热地简短喊了声:“父亲。” 楚沅音看见楚敬宗,先是记起了身上背着的禁足令,不禁心里一颤。可脸上被扇了的地方还在热得发烫,她想到这儿又觉得愤怒委屈起来,顿时眼中就涌上了泪花,带着哭腔迎上前去:“爹爹,二姐她……”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看见了父亲扬起的手掌,与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啪! 作者有话要说:  _(:3」∠)_是的,如大家所见,楚四也就是这点智商和这点能耐……同样骨气也没多少。当初害楚二本尊性命时的手段也很低级,要不是本尊实在是战负五渣,还有楚爹替她打扫残局,早就闹大发了。真正段数比较高的是她娘,不过庄氏的脑子还是挺清醒的,从前纵容楚四是因为楚爹不管这些,现在楚爹那里风向变了,她当然会仔细掂量一番。 所以说这文的宅斗根本写不起来嘛~╮(╯▽╰)╭才不是作者不会呢哼! 【预告——秦景阳:一想到和太子的婚事我就蛋疼。楚清音:我没蛋也疼。】 ☆、夜太短 这一巴掌,无论是从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明显比楚清音造成的伤害大得多了。 抱着为本尊出气的想法,楚清音动手时并没有留力。但二姑娘的劲儿本来就不大,又刚病了一场,所以这耳光打起来也就是听个响。可楚敬宗就不同了,哪怕稍稍撤了几分力道,效果也远非楚清音所能比,眼见着楚沅音的半边脸就红肿了起来。 楚沅音捂住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敬宗。半晌,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低着头就要往外跑。 “站住!”楚敬宗喝道。 楚沅音顿时就刹住了脚。她到底还是怕的,连哭也不敢大声了,只憋在嗓子眼里哼哼,肩膀一耸一耸的。 楚敬宗见她委屈,其实也心疼的很。家中六个孩子,他最喜爱的就是这个小女儿,宠溺程度甚至超过了嫡子楚润明。可今天的事肯定无法善了,他只能硬下心肠,板着脸呵斥道:“哭什么?罔顾禁足令,跑到拈花楼来大呼小叫,顶撞二姐,你简直是目无尊长!” 第6节 “我……我不要去跪祠堂!”楚沅音抹着泪嚷道,“我不要给她道歉!” 楚清音在一旁凉凉道:“四妹不要忘了,在跪祠堂之前,还有跳池塘这一茬呢。” “……跳池塘?”楚沅音闻言止住哭泣,抽噎着转过身来,眼中还带着疑惑。 哦……原来如此。楚清音当即明了,低下头咳了一声,摸出小手炉抱在怀里,朝床栏上一靠,一副你看着办的架势。 她也不抬眼看过来,可偏生这样,却更加令楚敬宗感到尴尬。他毕竟是偏向楚沅音的,料想楚清音如今病弱,不可能亲自监督着妹妹跳进池塘里,就想偷偷省下这一步来。却不曾想这两个女儿,一个太傻,就这么直直说漏了嘴;一个又太精,瞬间就明白了其中关节,真是谁都不给他半点面子。 楚清音可没打算心软。公主病她前世见得多了,对付这种人无需手下留情,只有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把对方教训怕了,以后才能收敛。现在不强硬着点,等楚沅音好了伤疤忘了疼,少不得又要过来招惹。 于是便道:“父亲且听我一言。我这拈花楼又不是闯不得的地方,原本四妹闹便闹了,我只当做小孩子不懂事,断不会与她计较。只是后来四妹说话越发过火,我听在耳中觉得实在不该,这才一时心急,与她动了手。”说着看向映玉,“你来说说,四姑娘刚才讲了什么。” 从楚清音扇了楚沅音一巴掌起,整个事件就朝着映玉所不敢想象的方向狂奔而去。她已经被接连发生的神展开吓懵了,听见自家姑娘问话,嘴里支支吾吾,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倒是本来一直在当背景板的冯妈,此时却以和体型毫不相符的灵活速度窜过来,抢白道:“相爷,姑娘,还是让老婆子说吧!” 见两人都没有搭腔,冯妈当做是默许了,便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讲起来:“相爷您有所不知,我们姑娘自从落了水之后,这原本就娇弱的身子骨又虚了不少。下午和您说过话后,又觉得体力不支,想要在床上再躺一会儿。老婆子便和映玉两个把门守着,不让人打扰了姑娘休息。本来是平安无事的,谁料一更天将近的时候,四姑娘却来了,任老婆子我怎么说怎么劝,偏是要见……” “说重点!”楚敬宗和楚清音齐声喝道。 “……姑娘说起十五日后的纳征礼,四姑娘就拿金簪要划姑娘的脸,还说姑娘这种窝囊废不配做太子妃。”冯妈浑身的肥肉被这一声齐喝惊得颤了几颤,灰溜溜、干巴巴地结束了汇报。 “父亲也听到了。”楚清音看向楚敬宗,“我当不当得太子妃,是圣上与襄王才能决定的。四妹如此说话,若是让有心人听见,岂不成了弹劾父亲的把柄?” 楚清音这么说,借题发挥的成分有多少,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若是放在往常,楚敬宗可能也就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便罢,断不会放在心上。可今日碰巧,他先前已被秦景阳的那句话说得疑神疑鬼,甚至开始担忧府内有摄政王的眼线,听见楚沅音如此讲,不免就有些心惊肉跳。 如果说他此前还是在佯装愤怒给楚清音看,现在就是实打实的发火了。当下便冷声道:“沅儿,随为父到后花园去!” “不!”听出父亲是铁了心要罚自己,楚沅音吓得脸色都白了,跌坐到地上,再次放声哭喊起来。 就在此时,外面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沅儿,莫要再哭闹,惹你爹爹生气。” 楚沅音的哭声立止。庄氏步入屋内,先将女儿扶起,替她拭去眼泪,将其搂在怀中。这才抬起头来,向楚敬宗温声软语地道:“相爷,妾身有话要说。” “夫人请讲。”楚敬宗对自己的正妻还是很尊重的,压下怒火说道。 庄氏看了眼怀中的女儿,道:“说起来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对,一味地宠着沅儿,才让她养成如今这副性子。女不教母之过,若是真的要惩罚沅儿,就请让我替她受过吧。” 她这话虽是向楚敬宗说的,到了末尾,却毫不避讳地看向了楚清音。 楚清音在心中啧了一声。庄氏走的一步好棋,要是她真的敢狠心让继母去跳池塘,那么之后这件事一定会在短时间内被添油加醋地传遍京师,到时候自己的名声也就臭了。 总归这些人都是一个阵线的,自己虽然有所倚仗,却也不好将事情做得太绝。楚清音站直了身体,不温不火地道:“既然母亲替四妹求情,我若再斤斤计较,岂不倒成了不懂事的那个?但跪祠堂与致歉可是万万不能省的,这也是为了四妹好,让她收束心性,往后慎言慎行。需知一出了相府大门,旁人可不会这般包容她。” 庄氏展颜一笑:“就知道二姑娘是个明理的。”又看向楚敬宗,“相爷,依您看呢?” 楚敬宗干咳一声道:“既然清儿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吧。”摆摆手,“你将沅儿带回去,好好管教。” “是。”庄氏一屈身,带着抽抽搭搭的楚沅音离开。楚敬宗看向楚清音,神情||欲言又止,终究也只是重重叹了一声,拂袖而去。 楚清音目送着他们陆续离去。直到脚步声渐渐听不见了,她突然毫无预兆地身体一歪,软倒在床上。 “姑娘!”映玉和冯妈惊慌地围了上来。 这楚二姑娘的体质真是差到可以,只站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觉得骨头像是要散了架子一样。楚清音扫了眼床边的两人,一个虽然脑子和嘴笨点,却也憨直得有几分可爱;另一个嘛,见风使舵、油嘴滑舌,迟早要栽跟头。但她此时也没了再和两人说话的精力,只是疲倦地摆摆手:“我乏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这下子终于清静了。眼见着身边没人,楚清音不用再顾忌什么,身子一拱一拱,毫无形象地蹭进了被窝里。躺好了,她舒服地长出口气,这才终于有时间将这个新局面细细梳理一番。 如今身在楚家后宅的这些人,除了自己之外,弟弟楚润明、庶妹楚涵音与三个姨娘,全部都和庄氏母女站在一边;而她的两个盟友,长姐楚汐音和庶兄楚澄明,却一个在南疆一个在漠北,俱是鞭长莫及。如此,也难怪原主在府中会孤立无依。 但这一家之主毕竟还是丞相。庄氏再大也大不过楚敬宗,而楚敬宗再大,却也不敢和皇族一争长短。所以,只要她抱紧了皇家的这条大腿不放,在这府中就没人能轻易动得了她。 不过……想起那位尊贵的、小自己八岁的未婚夫太子,楚清音顿时感到一阵忧郁。十二岁才刚过了玩泥巴的年纪,就算皇家早熟,她也怀疑那孩子懂不懂什么叫成亲娶妻。在爱情和婚姻上她一向是宁缺毋滥,如果另一半不是那个对的人,还不如去享受单身。但前世她有能力为自己做主,今生却容不得她不妥协了。 不管怎么说半个月后也只是订婚,结婚还要等到四年后呢。四年间变数太多了,目前就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咚——咚!咚!咚!咚!” 五更天的梆子一敲响,襄王府内就开始有了动静。 秦景阳是个闲不住的人。虽然秦煜阳让他好生静养,但既然他已经醒了,就一定要去朝会上看看。哪怕是现在体力不支,要被人抬进大殿,那也无妨。 他若去,有人会指责他汲汲钻营,醉心权势;不去,又会有人弹劾他消极怠工,劳累皇帝。反正左右都要被指责,不如就亲自去一趟,也好记下那一张张令人生厌的嘴脸。 京师地处北方,冬天时昼长夜短,因此在冬月、腊月与正月期间,早朝会向后延半个时辰。宫门开启的时间将从卯时改至卯时四刻,而朝臣们则需要提前一刻钟抵达,在外面列队站好。不过因为摄政王府离皇宫很近,所以秦景阳只要卯时左右出门便可。 滴漏上的刻度临近卯时,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秦景阳还有伤在身,为免受风,在朝服里面又加了层厚重的冬衣。程徽仍不放心,将肩舆仔细检查了一遍还不够,又跑去对四个轿夫百般叮嘱,耳提面命。 “行了!”秦景阳在一旁等了会儿,见他依旧滔滔不绝,不耐之下只得出口打断,“本王是上朝,又不是上战场,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啰啰嗦嗦个没完。” 程徽好脾气地笑笑:“谨慎小心一些,总不会错。”说着一拱手,“王爷慢走。” 秦景阳“唔”了一声,朝肩舆走去。刚要抬腿上轿,突然感到一阵似曾相识的眩晕—— “王爷!”见秦景阳停下动作,身体晃了两晃居然向一旁歪倒,程徽大骇,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搀扶。却见襄王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待气喘匀了,那人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脸上露出一个苦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说:“程长史,咱们又见面了。” 程徽:“……” 作者有话要说:  冬月是十一月的别称。 五更天就是寅时,即凌晨3点到5点。卯时是5点到7点,一刻约为十五分钟,卯时四刻就是早上6点。 也就是说,从一更天开始(晚17时)到五更天结束(次日5时),王爷和楚二可以做回本来的自己,其余时间则穿越成为对方~ 【预告——楚清音:被各部门大佬们齐齐行礼,这滋味除了爽,还是爽。】 回眸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11 21:34:17 回眸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11 21:33:39 回眸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11 21:30:54 回眸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11 21:28:53 龙柒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03-08 08:22:28 我是一只郭乌鸦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07 14:39:25 我是一只郭乌鸦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07 14:39:20 我是一只郭乌鸦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07 14:39:13 十点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07 00:29:12 谢谢大家的霸王票!爱你们!么么哒! ☆、苦肉计 卯时二刻。天刚蒙蒙亮,整座皇城都被笼罩在熹微的晨光之中,东方的启明星亮得耀眼。 毓德门外,文武百官已来了大半,各自按照班序位次站成四列。距离开启宫门的时间还有一刻钟,不少位置相近的官员都凑在一起,借助手中笏板的遮掩交头接耳。 队伍末尾,有三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襄王今日要来参加早朝呢,昨晚连夜向宫中递的信儿。” “不是说他昨日刚醒?” “摄政王素来行事低调,怎么这次如此大张旗鼓。” “依我猜啊,”最先挑起话头的那人看了一眼两位同僚,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这是在向徐公示威呢。这几日徐公在朝上所说的那些话,你们难道以为当真半点都没传入襄王耳中?” 他所说的徐公便是三公之一,御史大夫徐元朗。其余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俱是了然。 当今朝中重臣,自摄政王秦景阳以降,有左丞相楚敬宗、右丞相郑之栋辅佐,又有御史大夫徐元朗监察百官,太尉陈廷安统领军权。在皇帝秦煜阳不能理政的情况下,这五位大员便是立于大周权力中心最高点的人。其中,秦景阳因为身份特殊而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之上,陈廷安与其亲近,徐元朗又与其不和,左右相居中,并不随意表露态度,正是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对峙局面。 “诸如‘以退为进、施苦肉计’之类言论,着实是太过刺耳了。”第二个说话的人心有戚戚,“襄王监国四年,既不独擅专权,又不罗织党羽,尽职尽责,众人有目共睹,却妄遭此等子虚乌有的揣测,真是不该。还好圣上英明,不曾偏听偏信。” “我百思不得其解,徐公和襄王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大仇?”第三人道。 “翟兄这便不知了。”第一人嗤道,“在徐公眼中看来,这可都是襄王收拢人心的手段呢。你们道他为何这般忌惮襄王?他的那位嫡长媳与王皇后同为鹿阳侯之女,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这老儿,可是在怕襄王断了他儿子将来的荣华富贵哩!” “赵兄慎言!”第二人听他说得露骨,连忙告诫。赵姓官员警醒,回头暗暗扫视过去,见前面人似乎没有在意这边的,这才放心。却也不敢再随意议论,背过身去刚要在队伍里站好,余光却瞥见有一架四人抬的肩舆向这边走来,瞬间眼睛一亮,低声道:“来了!” 那一行人渐渐接近宫门。其余官员也陆续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人群中顿时涌起一阵细小的骚动。 摄政王当真如同传闻中所说的那般,在清醒后的第二日便来上朝了。不过往日都是骑马,今日却改为坐轿,看来当真是伤势未愈。 肩舆在队列后几步开外停下,四名轿夫齐齐单膝跪地,跟在轿旁的小太监伸手将帘子拨到一边。一人自轿厢中缓步而出,头戴三梁进贤冠,身着玄色打底、赭色为边的亲王朝服,脚踏麒麟纹乌丝履。腰间悬佩绶,行则相击而鸣。面如冠玉,身若劲松,丰神俊朗,气宇轩昂。目光凛如电,不怒自生威,正是监国亲王秦景阳。 众官员悄悄去看他气色,果然比平时差了几分。心中各有想法,表面上却是异口同声地行礼道:“拜见襄王。” 看着一群正部级往上的大佬们这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前世只是个小小屁民的楚清音心里简直是爽飞了。但她也没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绷住脸,学着秦景阳平日的样子,矜持地一抬手道:“诸位不必多礼。” 众人又是恭维一番,这才让开道路。众目睽睽之下,楚清音缓步而行,看似从容不迫,实则胸中惴惴,手心冒汗。 两刻钟前,她还躺在楚二姑娘闺房中的那张雕花绣床上,睡得天昏地暗,谁料下一瞬已是穿戴整齐,睁着眼站在一架低调奢华的轿子旁边。失去控制的身体向着一旁歪倒,所幸在摔跤之前被人稳稳扶住,楚清音满心感激地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目前最不想见到的一张脸。 最糟糕的早晨,不外如是。 “若是今日朝会后,有襄王精神萎靡、驾前失仪的的传闻自宫中流出,你便自己掂量着办吧。”程徽冷飕飕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楚清音不禁一个激灵,将后背又挺直了些。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最前面。有四人站在那里,听他脚步声近,也都转过身来。为首二人穿戴基本相同,一个是便宜爹左相楚敬宗,另一个须髯雪白、仙风道骨的老者则是右相郑之栋。楚敬宗后面那人年过五十,生得魁伟英武,头戴武弁大冠,乃太尉陈廷安。最后一人已逾花甲,身形枯瘦,双肩微微佝偻,头戴獬豸法冠,便是御史大夫徐元朗了。 古语有云人不可貌相,楚清音对此向来信服,可今天一见了徐元朗,脑海中却油然而生出“相由心生”这四个字来。也不知是不是受了秦景阳的影响,她总觉得这位重臣面相刻薄,投过来的视线格外不善,好像在随时等着揪住自己的错处。 尽管无法得知秦景阳的内心想法,但单纯从记忆中襄王的言行上分析,楚清音也不难看出,他对徐元朗又厌恶又戒备,隐隐还有些不屑。在来时的路上她已决定见招拆招、随机应变,故而也不去特别针对,只是向四人简单一拱手,道:“郑公,徐公,陈公,楚相。” 这称呼也有讲究。楚敬宗是在秦煜阳登基后才被从地方调入京师、进而擢拔为相的,年纪最轻,资历也最浅。其余三人则是当年先帝在时便身居高位,特别是郑之栋,为相数十载,已是三朝元老。秦景阳虽然贵为亲王,但在他们面前也只能执晚辈礼,以“公”敬称之。 郑之栋笑呵呵地点头:“见襄王无碍,老朽便放心了。正所谓祸兮福所倚,此番可令秦庶人伏诛,往后襄王不必再为此烦忧,也算一件幸事。” 陈廷安闻言冷哼:“他做下那般猪狗不如的勾当,却侥幸逍遥法外,这回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来日行刑时,老夫必会前去,亲眼见此贼子人头落地!”他曾是行伍之人,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声若洪钟,周围不少官员听见了,都纷纷点头附和。 “只怕太尉要失望了。”徐元朗突然不阴不阳地开口,“秦庶人昨晚听说襄王苏醒,扬言求见天子,被驳回后索要纸笔写了份供状。虞侯看过之后,便连夜来找了老夫。”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本奏章,“天子那里也已得了消息,今日廷议,要说的便是此事。” 他所说的虞侯便是大理寺卿霍原。秦怀阳的案子由三司共审,其中御史大夫官职最高,司隶校尉闻冲又素来不与任何同僚私下交往,所以霍原也只能去找徐元朗。 这一茬,却是在场者都不曾听闻的。陈廷安诧异道:“那供状中写了什么?” 徐元朗并不马上回答,突然转向楚清音道:“襄王可还记得四年前,我大周与南梁立下会川之盟一事?” 正围观着突然就躺枪了,楚清音顾不得其他,赶紧搜寻记忆,面上却做出不假思索的样子说道:“当然。” 徐元朗阴恻恻笑了一声:“当初秦庶人被剥夺封邑爵位,从宗室玉牒上除名,万贯家财尽数充公,这可是襄王亲自下令执行的。既然如此,他又是哪来的资本,足以策划这场几乎成功的伏杀?”他顿了一顿,蓦地口出惊人,“正是那南梁国主孟煦包藏祸心,暗中资助钱财与死士,意图挑起我大周内乱!” 一言既出,四下哗然。徐元朗就此住口,却是拿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楚清音。楚清音此时已粗略了解了其中原委,顿时明白老者针对自己的用意,沉声道:“当年会川之盟,正是本王亲至宁郡,与孟煦签下盟约。徐公此言,难道是说本王也牵涉其中?”她突然冷下脸来,声若寒冰,“王府侍卫折损大半,本王也险些丧命,若这当真是场自导自演的苦肉计,那本王还真是下了血本啊!” 见她动怒,周围人纷纷出言劝和。徐元朗怪笑道:“岂敢!事实如何,还要由天子圣裁,老夫无权置喙。只不过襄王重伤未愈,今日便匆匆赶来上朝,不会是也得到什么风声了吧?” 将秦景阳的一言一行都朝着别有用心的方向过度解读,这就是徐元朗的惯用手段,楚清音早已知道。她也很快平静了脸色,转眼看向宫门,淡淡道:“徐公如何想不打紧,本王问心无愧便是。等一会儿面见皇兄,是非曲直,自会有个分晓。” 第7节 徐元朗哼了声,却也不再多言。此时已接近卯时四刻,众官员也都收了议论,在各自的位置站好。 随着一阵“轰隆隆”的沉闷声响,毓德门自内向外缓缓开启。楚清音站在最前面,正要抬步率领百官入内,却见一人快步朝自己迎来。 这也是一张熟面孔。五十岁上下,面白无须,手执拂尘,正是皇帝身旁近侍、禁内大总管高怀恩。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秦煜阳登基后宫中内侍换掉了大半,此人却仍稳立在原位不动,足见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奴婢奉圣上御令,在此恭迎襄王。”高怀恩行了个礼,向楚清音笑道,“圣上体恤王爷伤势未愈,特许使用宫中步辇。”说着向后方一指。 “臣弟谢皇兄厚爱,万万不敢领受此赐。”步辇是皇帝专用的车驾,楚清音可不敢随便坐上去,遥遥向宫中拱手拜谢后连忙推辞。万一有朝一日兄弟俩撕破脸,谁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被翻出来做文章。“崇元殿与毓德门相距不远,这点路程,本王尚且走得。” 孰料高怀恩听了,却是面现难色:“崇元殿确实不远,可圣上的意思是要奴婢将您直接送到惠安殿。这一路走下去,只怕王爷您吃不消啊。” “天子口谕,今日早朝,襄王……便不必参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幻之小剧场—— 王爷:朝中情况复杂,你能理清派系吗? 楚二:有什么不能的,重点不就是你们几个大大佬嘛。 王爷(不信任脸):那你说给本王听听。 楚二:你就是那新一代的xfxy男,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被挂墙头遭围观;徐元朗是你的一生黑,在他看来你浑身都是掐点,你的掐贴十个有九个是他发的,剩下一个是他歪楼成掐贴的;陈廷安是你的亲友团,大部分时间是正常队友,有时神队友,偶尔猪队友;我那便宜爹楚敬宗因为婚约的事情成了你的路人粉,把你当大大供着,但是遇上你被掐却不敢直接表明立场,多数时候只能装路人发言;郑之栋是真·理客中路人,但是很少插嘴,一般只是来拉拉架,和和稀泥;其他官员都是纯围观党。如果帖子吵得太狠,作为版主的你哥就会出面封贴,个别人禁言。 王爷(痛苦扭头):……简直是有辱斯文! #大周国事论坛日常# #我家媳妇的比喻画风清奇# ———————————————————————————————— 经过漫长(……)的第一天适应期后,剧情终于走上正轨啦~本章算是个小小的过度,接下来宫廷线与政斗线正式开启! 【预告——揽月临星:二姑娘的吃相太可怕,吓得我们都要管映玉叫姐姐了。】 ☆、驭下之术(捉虫) 今早的拈花楼很安静。 二姑娘卯时刚过便起了。按理说她如今仍在病中,正该好好休息,谁知却反倒比平时提前了小半个时辰。这还不够,打从睁眼就黑着一张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很不爽”的气息,明明昨晚睡前还好好的,也不知又被谁给怎么招惹了。 从前的楚清音养了一屋子刁奴,所以梳头化妆、搭配衣服首饰都得由她自己完成。这些记忆秦景阳自然都有,但却是就算死也不会照做的。最终他只从橱子中挑了件最素净的浅蓝色袄裙,又将头发像昨日那般简单拢个髻,便出房门去了。 此时早饭已送到了拈花楼。一碗鸡肉粥,四样小菜,做得十分精致。庄氏是精明人,绝不会在吃穿用度这些明显的事情上落人话柄。厅内无人,秦景阳径自落座,刚拿起筷子,便听见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脚步声。 映玉带着四个年轻女子走进来,行礼后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那四人一眼,才道:“姑娘,这四位姐姐是夫人拨来的,今日起在拈花楼做事。” 聆雪阁总共也不过六个下人,这竟是要让他和楚沅音的待遇一样了。秦景阳看也不看地道:“报上名来。” 四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站了出来,福身道:“婢子揽月,与临星一同,是近身侍候您的。这是秋红与冬碧,平日待在外间,做些洒扫跑腿的杂事。” 秦景阳这才抬起眼来,将她们打量一番。四人都是丫鬟打扮,但明显分得出地位高低。揽月与临星所穿的短袄是上好的绸子面,颜色鲜亮光新,腕上戴着银钏,双耳缀着珍珠坠;后面两个小丫头身上却是寻常布裙,没有任何首饰,和映玉的打扮相差无几。 这样对比着,秦景阳的视线便飘向了一旁。映玉低头缩肩地站在一旁边,两手攥着衣角,偷偷瞄向揽月与临星,目光中溢满了自卑与艳羡。他顿时了然,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谢过夫人好意。冯妈被我支使出去做事了,秋红和冬碧先把院子扫一遍。至于揽月与临星,”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指向映玉,“映玉是我的大丫鬟,你们以后就归她管着,有什么事要先请示,再由她汇报于我,断不可越俎代庖。听到了?” 这话一说出口,三人顿时神色各异。映玉猛地抬头,神情又是感激又是惶恐;临星似乎有些不服,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嫌弃地瞥了映玉一眼。揽月倒沉得住气,只微微惊诧了一下便恢复了平静,拉着临星一同敛衽道:“婢子知道了。”说着又向映玉行礼,“映玉姐姐。” “我……我……”映玉惊得语无伦次,两只手都不知道放到哪里才好。秦景阳在一旁看着觉得实在掉价,不耐烦地训道:“你现在地位比她们高,被行礼是应该的。站直了受着!” 映玉应声站成一根标杆。秦景阳懒得再去提点这笨丫头,摆摆手:“行了!都去一旁呆着,别杵在我面前,看着烦。” 秋红冬碧连忙去扫院子,其余三人躲到一边。耳边总算清静下来,秦景阳继续吃饭。 襄王毕竟是皇室出身,尊贵优雅刻在骨子里,礼仪自然不缺。可他年少从戎,在满是糙汉子的军营待了八年,多少染上了军队里一切以效率为先、不拘小节的习气。一旦不刻意拘着,举止就会变得随意许多。本来身为一个男人,这也无可厚非,只是现在他顶着女儿身做出这些行为,就显得有些出格了。 看着二姑娘拣豆一样将四盘小菜吃了个净,又端起碗来一口干了鸡肉粥,揽月和临星对视一眼,都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秦景阳倒没注意到她们的小动作,他正皱着眉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碗盘,心中很不满意。拳头大的碗盛上一半的粥,巴掌大的小碟里面放上一撮菜,这二姑娘简直是吃猫食长大的,怪不得如此弱不禁风。胃部的微胀感表示身体已经饱了,但大脑却依旧传来供需不足的信号。 且不说他当年在军中,每天早上就要吃三个海碗口大的馕,就算是回到京师后不必每日操练,早餐也仍然算得上丰盛,这点量还不够塞牙缝的。 必须改善!既要改善菜单,又要改善体质!襄王殿下脸色难看地站起身。“你们两个将碗筷收拾了,之后就在外面守着。冯妈回来后让她等着,映玉你随我来。” 三人得令,各自分头行动。秦景阳带着映玉回了闺房,却不马上和她说话,而是站在小窗前,看着下面洒扫的两个小丫头。片刻后冷不丁道:“你认识那两人?” “回……回姑娘,揽月与临星原来分别负责夫人的衣裳与首饰,地位仅次于近前伺候的听琴与闻瑟。”映玉原本站在后面神游,听见他开口才回过神来,连忙答道,“婢子从前……烧火的时候,曾经去过主院一次。” “你觉得自己不如她们?” “婢子……婢子不识字,也不会绣工,更不会帮姑娘搭衣服、梳头发……”映玉磕磕巴巴地回答,越说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不禁难过起来。 “再有能耐也是个下人,又比你高贵几分?”秦景阳却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话。他倏地转过身来,盯着映玉,“我挑手下,最重视的便是忠诚二字。没有才干,哪怕笨些,只要肯学便不打紧;可这一颗心若是偏向外面的,就算是有千手千眼,无所不能,那也只是个妨害。夫人对我是什么态度,你又不是不知,我岂能放心用她送来的人?只怕是要平白多几个监视的眼线。冯妈是小人,靠不住,在这拈花楼中,我能器重的便也只有你了。” “若是你尽心尽力,那么无论将来我去往何处,身边必定都会有你一块位置。映玉,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姑……姑娘!”映玉激动得满脸通红,“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朝着秦景阳“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婢子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那便好。”秦景阳微笑,伸手去将她扶起,“你可是我身边的大丫鬟,走在外面腰杆挺直些,不然连我都要被看不起。” “是!”映玉重重点头。 “现在你便去外面守着吧,我要写点东西。这次可不许再让人闯进来了,懂么?” “姑娘放心!”映玉答应得铿锵有力,带着视死如归的神情去了。毋庸置疑,这次只怕就算是楚敬宗亲至,想要进来也要费一番功夫。这正是秦景阳想要的结果,可以给他留下完全隐私的空间,来处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麻烦事情。 秦景阳此时已能够确认,当自己白天成为楚清音时,那个妖物便顶替了他的身份。一更天到来时他可以做回自己,但是五更天结束后便会再次互换,如此周而复始。之所以说“妖物”,是因为这个灵魂并非准太子妃本人,而是另外一个性格举止完全迥异的孤魂野鬼。 身为自己的时间只有晚上的五个时辰,这意味着秦景阳连去庙里拜佛袪灾都做不到,很可能法事进行一半身体里就换成了别人。这事实简直令人绝望,但襄王殿下从小到大都是波折重重,早就练就了一颗百折不挠的金刚心,因此尽管觉得郁闷烦躁,却至少还能理智地看待这个困境。 当下最为紧要的,自然就是和那妖物谈谈,共同商讨一个解决——或者说,至少是能够改善现状——的办法。 但麻烦也就麻烦在这里。大周风俗算得上开放,女子抛头露面并不会惹人非议,但唯独有一种情况例外,便是已许了人家、却还未过门的待嫁新娘。何况楚清音高门出身,将嫁入的还是皇室,限制就更要严格三分了。秦景阳虽是夫家,而且还是指婚的长辈,但毕竟年轻又未娶妻,自然是属于需要远远回避的那一类人。就算不提这些,相府和摄政王府的私下接触,单单这一条,便足够牵动不少人敏感的神经了。 想要让两人相见,首先就要让深居闺中的楚清音走出门去;眼下的契机,就只有十四日后的纳征之礼。在那之前,他们所能做的,只有简短而效率低下的交流而已。 认识到这个事实,秦景阳忍不住恼恨地捶了一下桌子。他开始后悔自己今早为什么临时起意要上朝,而且还事先嘴快通知了皇兄。现在他只期盼那妖物不会顶着自己的躯壳做出各种丢脸的事情,而自己晚上回去的时候,也不会接到一个超级烂摊子。 “阿嚏!” 楚清音突然狠狠地、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喷嚏。手指一松,指尖拈着的那枚墨玉棋子便落在了棋盘上,“啪”地一声脆响。 “六弟可是着凉了?”棋盘对面的那人开口道。他的声音温雅悦耳,却透着比程徽更甚的虚弱感,“你向来身体强壮,可如今毕竟是在养伤,比不得平时。还是将那夹衣穿上吧,若是不够,朕让他们再拿件大氅来。” “不必劳烦。”楚清音连忙谢绝,一边低头拱手,“臣弟驾前失仪,还望皇兄切莫怪罪。” “六弟。”那人微微蹙起眉来,“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何必说话如此生分?难道你还在介意朕免了你早朝的事情?” “臣弟岂敢。” “抬起头来!”那人不快地低喝。 陛下您要求真多。楚清音在心里叹了口气,应声抬头,直视对方。 年轻男人斜倚在矮榻上。殿中点了六个炭炉,已是十分暖和,他却似是依旧畏寒,将全身都裹进了一件宽大的白狐裘衣里面。露出来拿着棋子的那只手,虽然看得出平日养尊处优的痕迹,却是瘦得厉害,骨节突出皮肤苍白,手背与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俊美斯文,眉目儒雅,然而在眼底,却又隐隐流露出独属于九五至尊的威严霸气。 他正是大周朝第十二任皇帝,襄王的同胞兄长,秦煜阳。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作为闺阁小姐的生活简直丰富多彩_(:3」∠)_【死 药罐子no.2黄桑隆重登场,宫里的一干亲(奇)戚(葩)也要陆续上线啦~ 【预告——楚清音:请允许我向各位介绍襄王殿下爹不疼娘不爱的童年辛酸史。】 p.s.这两天感冒又犯了,周日请一天假,我要饱饱睡一觉。季节变换,大家也注意身体。 牛奶栗子酱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13 18:59:18 金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13 12:23:02 大魔王喵喵喵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3-12 19:22:30 大魔王喵喵喵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3-12 19:22:22 大魔王喵喵喵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12 19:18:58 大魔王喵喵喵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3-12 19:16:39 大魔王喵喵喵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12 19:14:04 感谢以上霸王票!爱你们!么么哒! ☆、兄弟君臣 早在来时路上,楚清音就将记忆中与皇宫相关的部分好好温习了一遍。 襄王与皇帝虽然同为中宫所出,幼年境遇却是天差地别。一个是在父母恩爱时降生、倍受期待的嫡长子,另一个却是感情破裂后,作为母亲最后的邀宠手段而生下来的孩子。更不幸的是,这手段不但没有成功挽回先帝的心,而是将其推得更远。 长子是储君,却生来体弱多病;幼子是计划失败的产物,反倒健康活泼。皇后有多怜惜长子,就有多厌弃幼子。特别是随着年岁渐长,幼子的五官越发呈现出酷肖负心帝王的轮廓,这份厌弃就更加水涨船高,最终发展为完全背离母性的憎恶,吞噬了理智和良心,让她将自己的亲生子视若天敌。 上面的事,全是秦景阳在一次与太后宁氏爆发争吵时,后者亲口所说。当初尚且年轻、还对天伦之情抱有一丝希望的襄王,在听见母亲的恶毒言语后是什么反应,就连旁观者的楚清音都不忍心过多回想。 秦景阳本人年幼时的记忆则是散碎模糊的。基调孤寂灰暗,穿插着母后冰冷的面容与父皇遥远的背影,唯一能带来些暖光的只有他的同胞兄长。母亲的极度偏向并未破坏兄弟之间的感情,就算是八岁后秦景阳在皇宫的时间日渐减少,两人的手足之谊也依旧存在。 只可惜好景不长。数年后先帝驾崩,哥哥登基为皇,弟弟从军边疆。遥远的距离不仅冲淡了感情,更滋长了疑心与忌惮。在抵御铁勒人的战役中,秦景阳逐渐崭露头角、大放异彩,然而在二十岁及冠时,秦煜阳送来的贺礼,却是一道封他为镇北大将军、不可擅离边疆半步的圣旨。 自从外公去世后,秦景阳对京师也断掉了最后一丝留恋。他对那张龙椅其实并没有过多的想法,一辈子留在漠北也未尝不可,但自愿留下是一回事,被强迫留下就是另一回事了。兄弟情义因为这一纸诏书产生了重大裂痕,虽然在襄王回京后两人都有意弥补,并且在表面上看似也修复如初,但终究还是留下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对此双方都心知肚明,却无法、也不想再将这隔阂进一步消除,或许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 作为局外人来看,楚清音其实能够理解秦煜阳的担忧。自己缠绵病榻,不知还能活多久,而弟弟却拥有健康的身体与同样出色的才能,并且在天高皇帝远的边疆打下了一席之地,担心他对方会图谋不轨简直太正常了。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四年前但凡皇帝还有能亲政的精力,是绝对不会召襄王回京的。而兄弟俩再度见面后,他一方面不得不拉拢秦景阳,一方面也是对弟弟有了重新的了解,这才出手挽回岌岌可危的手足之情。俗话说人心隔肚皮,身为天下之主,需要稳固江山,秦煜阳这么做实在是无可厚非。 当然,她目前和秦景阳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所以还是要站在襄王的立场上的。 秦煜阳还是让高怀恩拿来了大氅。见弟弟听话地披上,皇帝的神情总算满意了些,感慨道:“朕四年间清静度日,久不理政,这几天重新上手,都觉得生疏了。你每日代朕监国,想必更加不易。” 楚清音连忙谦虚:“为皇兄分忧,乃是臣弟分内之事。” 秦煜阳听罢弯了弯嘴角,也没针对这句话再说什么,而是另起了一个话题:“昨晚秦庶人请求见朕,被驳回后便写了一纸供状。他大抵是指望着以此多活几日,但这个如意算盘怕是打错了。四日后,朕照旧要令他血溅庆春坊。” 庆春坊东侧有一片空地,自前朝起就在此处决犯人。秦怀阳是襄王的仇敌,楚清音自然不会求情,只是说道:“皇兄英明。” “今日早朝,朕看到了那份供状。”秦煜阳又道,“他说自己是受了孟煦的怂恿,这才策划报复你,参与伏击的杀手也都是南梁的死士。当日那些人都被左戍卫就地格杀,尸体弃在乱葬岗,虽然朕已下令搜寻证据,但八成是要无功而返了。” 他说着,以锦帕掩口咳了几声,这才续道:“今日廷议,探讨的便是该不该就此事质问南梁。朝臣们众说纷纭,各执己见,到散朝时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朕的心里倒是已隐隐有了决断。” “皇兄的意思是……将这桩案子压下,到此为止?”楚清音试探地问。 “四年前,你亲自与孟煦打过交道,应知此人狡猾谨慎,就算当真策划了这场阴谋,也断然不会给自己留下把柄。”秦煜阳无奈道,“仅凭秦庶人的片面之词便去怀疑他牵涉其中,进而破坏掉来之不易的盟约与贸易,朕……着实有些舍不得。” 第8节 楚清音闻言了然。南梁与北周分踞半壁江山,无不想独吞天下,却又忌惮着对方与己相当的实力,不敢轻易打破这脆弱的平衡。五年前南梁太子孟煦登基为帝,次年便向北周派出使臣请求缔结盟约,互通有无。当时秦景阳已经回京摄政,便亲自走了一趟边境的会川县,与为表诚意亲自赴约的孟煦签下了友好协议。也是从这以后,两国之间过去时有爆发的小摩擦才渐渐消弭,贸易通道则逐步建立,如今已小有规模。 在国家利益面前,哪怕秦景阳贵为摄政王,也不得不做出让步。楚清音敢说,就算拿到确切的证据,甚至就算襄王真的死了,北周君臣多半也会咽下这个哑巴亏,只当做不知情。这并非是懦弱怕事,只是不能在做好万全准备之前擅自挑起战争。 道理谁都懂,可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理智与感情并存。事情摊到自己身上,哪怕知道是这个理,心中也会难免有些疙瘩。但是站在这个立场上,无论是秦景阳本人,还是顶替他的楚清音,可以做出的反应也只有一个。 “皇兄所言甚是。秦庶人素来心口不一,其言不可尽信。说不定,这正是他的挑拨离间之计。”楚清音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和表情显得诚恳,“为了捕风捉影之词便去破坏盟约,实为不智。” “六弟果然深明大义。”这反应显然过关了,秦煜阳赞许颔首。“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南梁的动向还是要及时掌握。正好荥阳郡王二月初便要来京师朝见,趁此机会也可对他仔细叮嘱一番。”又对楚清音笑了笑,“朕知道你们两个素来不太对盘,然而大事当前,还要放下成见才是。” 荥阳郡王……楚清音脑海中应声浮现出一张脸来。此人名叫秦玉昭,与他们哥俩是同一个祖父,算起来还是秦景阳的堂兄。两人的交集其实不多,除了当初在会川的那一个月之外,也就只是每年郡王携家眷回京时,才会见上一面。可世上就是会有那么一两个人,明明和你没什么矛盾,自身也没什么不可饶恕的缺点,但你就是看他不顺眼。很不凑巧,秦景阳和秦玉昭就是属于这种关系,秦景阳觉得秦玉昭是假道学,而秦玉昭则觉得秦景阳在边关沾染了一身粗野习气,毫无皇室风度可言。 但这并不是楚清音关注的重点,她总觉得秦玉昭和自己还有另外一条联系,然而遍寻秦景阳的记忆,却始终不明所以。无意间将记忆切换到了楚二姑娘那边,她顿时恍然大悟——原主的同母姐姐楚汐音,不就是荥阳郡王的正妃? 大姐在除夕时曾寄回家书,说自己会在二月初和夫君一起回来,参加妹妹与太子的纳征之礼,难怪楚二姑娘的记忆里有这么一条。话说回来她那便宜爹也是真够厉害的,两个女儿居然都嫁给了皇室中人。 “六弟?”她这次思维放空得有点久,被秦煜阳看出了心不在焉,出口相问。楚清音连忙回身,垂首道:“皇兄教训的是,臣弟惭愧。” 不料秦煜阳却误会了她沉默的原因。天子蹙眉不语,片刻后才终于叹了一声:“六弟,朕今日免你早朝,只是想让你多休息休息,当真没有别的意思。朕也申饬过徐元朗多次,他的那些胡言乱语,朕是半点都不信的。朕的身体时好时坏,大权交到臣子手里又不能安心,将来还要靠你撑起社稷,不信你又能信谁?” 楚清音惊慌起身:“臣弟岂敢怀疑皇兄!徐公之言,当做玩笑听了便罢,臣弟也是万万不觉得皇兄会当真的。臣弟只想替皇兄与皇侄守好这大周江山,断然没有旁的想法,还请皇兄明鉴!”说罢竟是作势要跪。 “诶,你这是何苦!”秦煜阳伸手要去扶他起来,动作大了些,又引起一阵咳嗽。“兄弟同心无间,你我都明白便是了,旁人的话,朕不去信,你也不要信。” 楚清音诺诺应着,将诚惶诚恐的姿态做足了,这才重新坐回位置上。心中却是暗自叹息,缠绵病榻的皇帝与风华正茂的摄政王,站在这个立场上两人不彼此防备才是反常。这种事儿心照不宣便好,皇帝却偏偏要捅破那层窗户纸,越是强调亲密无间,也就越是代表着他果然还是忌惮着秦景阳的。 不过当然,比起宫中的其他人来讲,皇帝所做的已经是很不错了。在心里顺手给襄王点了根蜡烛,楚清音见秦煜阳面露疲倦神色,便顺势道:“左右无事,臣弟这便回府去了,也好早日伤愈,继续替皇兄分忧。也请皇兄保重龙体,不要太过操劳了。” “嗯,也好。”秦煜阳颔首,倒也真不留他。于是楚清音便起身,告辞后向外行去。走到门口刚要开门,却听见皇帝突然在背后说道: “对了。你若有空,不妨顺路去东宫看看秦曦吧。” ……看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虽然说请假但我还是更!新!了!酷爱了表扬我! 和王爷的其他亲戚比起来,黄桑真的算是一个正常人…… 猜猜看楚二会不会去看她的未婚夫?233333333333 【预告:秦景阳:纸条看完烧掉。楚清音:你什么时候产生了我会留着这玩意的错觉?】 ☆、第一次沟通 最后楚清音还是没有去东宫。 经过了二度的灵魂转换,她当然能够猜到,昨天第一个穿成楚二姑娘的正是摄政王本人。虽然不知道这个糟糕的局面究竟是怎么造成的,但既然人家原主还活着,而且对这具身体还拥有一般的使用权,那在她最好也尊重一下对方的意见,别擅自做出决定。一切都靠拖字诀,等到晚上秦景阳回来了,再去自己处理。 早上来上朝,那是迫不得已,但去东宫就能省则省了。楚清音以秦曦上午要随太子太傅研习经义,不便打扰为由婉拒了皇帝的提议,后者倒也没勉强,吩咐一句好好养伤,便放她离开了。 对于楚清音来说,这一个上午过得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打交道的不是人精就是大佬,再不就是人精加大佬,再加上自己底气不足,每说一句话都要揣度一番,生怕出了岔错,让人看出破绽来。 时时刻刻精神高度集中的结果就是,还没等回到摄政王府,她就饿了。 早上尽管起得很早,但秦景阳出门前依旧垫了点肚子,可楚清音却是在睡梦中就被换过来的,精神上连碗汤都没来得及喝。从皇宫回襄王府,恰好要经过京师最为繁华的一条街道,两边有叫卖各式吃食的小摊,一路走来这香味就顺着帘子的缝隙直往轿子里钻,还不带重样的。 虽说轿子朴素低调,但秦景阳的这张脸在帝都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是今天她敢坐在路边摊吃碗面条,明天就能传遍大街小巷不说,还要被徐老头抓住把柄,狠狠弹劾她一个有失皇家威仪。可要是让黄芪去买过来躲在里面吃……想象了一下程徽闻着一轿子煎饼卷大葱的味道时露出的表情,楚清音不忍直视地捂住脸,掐掉了这个念头。 就这样又坐立不安了大约半柱香,一行人终于回到了王府。走下轿子时,楚清音看上去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实际上恨不得大吼一声掌柜的给洒家来两斤酱牛肉。可是摄政王的形象不能破坏,所以她只能继续摆着一脸高冷的表情,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向主院。 进了院门,楚清音一打眼,便看到程徽与苏婧柔站在廊下说话。那两人听见脚步响动也循声望来,却是反应各异。苏婧柔飞快低下头去,没说话脸先红了半扇;程徽一瞬间表情僵了僵,却又很快恢复过来,神色如常地迎上来道:“王爷,今日早朝如何?” 楚清音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皇兄免了本王的早朝,将本王叫去惠安殿,陪他下了盘棋,说了会话。详情容后再和你说。”又看向苏婧柔,“婧妹可是有事?” “没……没什么。”苏婧柔的脸更红了,垂着眼轻声道,“昨晚……听黄芪说王爷不喜欢身上的药味刺鼻,我便做了个香囊。时间短,仓促而成,还望王爷……不要嫌弃。”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小巧精致的物事,双手递了上去。 这一句话说出口,在场的一个半男人都愣了一愣。程徽也没想到苏婧柔难得主动过来是为了这个,回过神来再看向楚清音,目光顿时变得如冬天般寒冷。 你这么瞪我也没用,又不是我嫌弃身上味儿大,去问你们家老大昨晚说了什么啊!楚清音直在心中叫屈,可少女心是世界上最不能伤害的事物,所以她便适当地露出了欣然的表情,接过赞道:“这敢情好,让婧妹费心了。”说着便立刻解下腰间佩玉,将香囊换了上去。 见她笑纳,苏婧柔露出了羞涩又欢喜的笑容,用更加小的声音道:“那……我……我便先回去了。”说着向两人各行一礼,便逃也似地走开了。 楚清音低头细看那香囊,以一整块暗紫色绸子所制,裁成菱形。旁边绣着纹路复杂精巧的金线,下面坠着朱色络子。里面似乎是放了些干花瓣之类的东西,散发着淡淡幽香,沁人心脾。 这么用心的作品,把眼睛都熬红了,还说是“仓促而成”。襄王啊襄王,你怎么对得起人家少女的一片真心哟。楚清音感慨着,向程徽挑挑眉道:“长史,你可别误会我。俗话说君子不夺人所好,况且苏姑娘喜欢的是从里到外都如假包换的摄政王,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再说……我可也是个女人啊。” 她在说前面那些话时,程徽还全程报以不信任的眼神,听到最后一句却是实打实地被震惊了,风度全无地瞪大眼睛:“你……是女人?!” “是啊。”楚清音尴尬地笑了笑。 “那王爷他难道……咳咳咳咳!!”一句话没说完,程徽已经剧烈地咳嗽起来,用颤抖的手指着楚清音,脸上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是啊。”楚清音笑得更尴尬,“他现在的身份是楚相的次女,准太子妃。”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 “原来如此。”平静下来的长史喝了口茶,苦笑道,“怪不得被我问道白日去了何处时,王爷会脸色立变,左右顾而言他。” “作为同病相怜之人,我完全理解他不欲为外人道的心情。”总算上菜了,楚清音心情大好,一边吃吃吃,一边抽空表达了对秦景阳的同情,“不过,我觉得他的心理落差应该会比我大得多了。” “楚姑娘曾经生活的地方与大周风俗迥异,要尽快适应而不引人怀疑,想必也是十分不易。”程徽说。在知道了楚清音是女人,来自异世,又是并非本意地被卷入这桩破事之中后,他的态度明显缓和客气了很多。“王爷位高权重,一言一行都受万众瞩目,稍有差池便可能引起麻烦,故而在下的反应才会过激。之前唐突,还望楚姑娘见谅。”说罢一拱手。 “没事没事,情有可原,我完全理解。该说你们接受能力都这么强还挺好的,要是换了个固执又难沟通的主,那才叫棘手呢。”王府的大厨做菜太好吃了,在口腹之欲被满足的状态之下,楚清音也变得十分大度好说话,“而且今后以襄王的身份行动,我还要多多仰仗程长史。” 程徽叹气道:“一直如此,终究不是个办法。在下会派人去四处打探,看看各地是否存在对这种灵异之事有所涉猎的道观庙宇,若是能够解决这个难题,便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既然现状如此,那十四日后的纳征之礼,也要想办法推延才是。” “真的不能直接退婚吗?”楚清音问。 “高皇帝有祖制相传,除非太子妃亲族有谋逆之行,否则皇室不得主动退婚。至于相府……左相对于这桩婚事是什么态度,想必楚姑娘比在下更加明白。” 楚清音闻言便蔫了。楚敬宗是什么态度她当然最清楚不过,现在她和秦景阳能在那边要啥有啥,都是拜这个准太子妃的头衔所赐。一旦这护身符没了,且不说便宜爹会是什么反应,至少楚四和庄氏是绝对不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的。 “长史,我真心觉得应该找机会见见你家王爷,面对面谈一谈。”她一拍桌案,“不光是十四日后的仪式,还有其他很多事,也需要我与他达成共识。可是单纯靠你传话的话,效率未免也太低了。” 程徽面露难色:“在下也明白,可是以楚二姑娘的身份,想要出府并非易事,与襄王见面,更是难上加难。除非……”他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你有办法了?”楚清音追问。 “有个法子,倒可一试。京师的贵女们时常会举行各式聚会,彼此邀请。不如请苏姑娘帮忙,要她挑起个由头来广请宾客,将楚二姑娘也纳入邀请名单之内。有襄王府的名头在,楚相不会不放人的。” “……” “楚姑娘,可是不妥?”看着楚清音摆出了一副复杂难言的表情,程徽不禁疑惑。 楚清音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不愧是男人能想出来的馊主意。 最后程徽带着一头雾水离开了。楚清音靠在床头,手里把玩着那个香囊,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苏婧柔性格有些纤细敏感,又兼生了颗玲珑心,无缘无故突然要她去打入从前毫无交集的京城贵女圈子,一看便知有鬼。想让楚二姑娘与襄王成功在私下相会,多半瞒不过她不提,说不定还要请她帮忙遮掩一二。这种为男神和疑似情敌织毛衣的行为,想必会把少女的玻璃心炸成渣渣的吧。 可这话刚才又不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秦景阳不能窥探她的想法,却能读取她的记忆,既然神经堪比钢条粗的襄王殿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仰慕着,那她也懒得去捅破这张窗户纸,免得万一因此引起了什么麻烦事,还要平白惹得一身腥。因此刚才虽然被想要吐槽的欲望憋得肝疼,楚清音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撇撇嘴,下了床,在桌案前坐下,提起笔来。 不论如何,还是先从能做的事情做起吧。 一下午都没什么事。楚清音后来又爬回床上眯了一觉,直到快到一更天的时候才被程徽叫醒。睡眼惺忪地穿上衣服,她将叠起来的字纸握在手里,站在原地等着灵魂转换的时刻到来。 “咚!——咚!”“咚!——咚!”“咚!——咚!” 梆子敲响的一刹那,襄王的身体颤了一下,但很快又站直了身体。闭合的双眼睁开,目光已恢复到往日的凛冽冷然。 “王爷?”程徽试探着叫道。 “嗯。”秦景阳应了一声,抖开手上的字纸,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嘴角有些挑剔地勾了起来:“还算是个识相的。” 而此时,楚府拈花楼。 楚清音呆站在闺房中央,手里同样捏着一张字纸。 静默片刻后,她突然将那正面写着“你不是楚清音”、背面写着“看后烧掉”的纸揉成一团,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秦景阳,你tm在逗我?!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抱歉_(:3」∠)_ 【预告:秦景阳:征明与本王英雄所见略同。楚清音:我看你们是狗熊所见略同。】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如果秦景阳留下的只有一句废话,那么楚清音或许应该重新评估摄政王的智商。好在这并不是襄王唯一的留言,之所以把它特地拿在手里,大概只是为了提醒她别忘了烧掉纸条…… 好像觉得更加不爽了。 秦景阳的字条被夹在一卷佛经里面,这是楚二姑娘房中唯一的读物。大周女子当中有条件识字者少之又少,其中大多出自富贵殷实之家。大家闺秀们的书单上,涉及政事的经学典籍过于枯燥,满是“俗艳情爱”的话本又在禁止之列,学完最基础的开蒙读物之后,还能够被允许阅读的,也只剩下不讲今生、只谈来世的佛道之书了。 故而,宗教虽然在大周从未被当政者吹捧推崇,却在贵族女眷中信者甚众。楚清音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妥的,至少比大肆宣扬一些所谓《女德》、《女诫》的思想糟粕要好多了。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楚清音关心的还是秦景阳留下来的信息。草草扫了一遍,大多都是要求与叮嘱。最近不要去上朝,先在程徽的帮助下熟悉日常办公的流程;送来的奏折能压则压,晚上等他回来处理,急件千万要和程徽商量后再做决定,切不可擅自批复;如果有大臣来找他商议事情,能称病不见就不见,躲不开的话也不要轻易许诺。诸如此类,事无巨细洋洋洒洒,竟然写了满满一张纸。 这人是多怕我给他捅乱子啊,楚清音感慨。不过这也算是应该的,虽然并非本意,但既然穿了别人的马甲,就要按照人家的意愿去行事。反正她写的那封信里大体上也是这些内容,只不过出发的角度不同罢了。 在信的末尾,秦景阳同样表示了想要尽快面谈的意愿。楚清音估摸着等明天两人再交接班的时候,他和程徽两人大概就能拟出一个笼统的章程了,因此也懒得再操心,直接等着明天坐享其成。 将信纸放在蜡烛上烧掉,楚清音粗略回忆了一下今天拈花楼内发生的事情。襄王殿下御下有方,敲打了一番四个眼线嫌疑人,又收服了忠犬小妹一名,可喜可贺。至于冯妈则在清早便被轰出去打探楚沅音的情况,得到了“四姑娘哭晕在祠堂”这个令人满意的情报不说,这个老滑头还被一肚子火气无处撒的李嬷嬷在屁股上狠踹了一脚,可谓大快人心。 我在宫里替你战战兢兢地应付老哥,你倒是在这儿过得够逍遥自在。楚清音慨叹了一声这就是命,给自己重新梳了个漂亮的发式,又对着镜子美美打扮了一番,出屋等着开饭去了。 而此时在襄王府,秦景阳也已经将白天楚清音所经历的事情了解了一遍。孟煦插手刺杀一事多少有些令他意外,但是再仔细想想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大周皇族这几代人丁单薄,又兼内斗频频,毫不惭愧地说,他秦景阳如今便是宗室当中的顶梁柱,地位无可替代。他若死了,大周必定内乱,南梁恰好乘虚而入,坐收渔翁之利。 两国之间可以因为时机未到而暂且休兵,维持虚假的和平,但百多年来彼此征伐而结下的血仇,却不是一纸盟约便可消弭的。同样,肆无忌惮的掠夺,终究要比需要付出不菲代价的贸易来得痛快。若是南梁国内出现了类似的状况,将心比心,秦景阳觉得自己恐怕也会忍不住出手。 不管怎么说,防范势在必行。虽然秦玉昭从头发丝到脚尖都令人生厌,但毕竟还算靠谱,仅仅保持公事上的交流尚在他的忍受范围之内。更何况如今白天行动的都是楚清音,那个讨厌鬼总不至于大晚上跑过来打扰自己的清静。想到这一茬秦景阳顿时心情畅快不少,第一次觉得这灵魂转换也是有些好处的。 当然,荥阳郡王还是楚二姑娘的亲姐夫这件事,暂时已被襄王殿下抛到了脑后。 其余事情都没什么值得特别在意的。徐元朗的咄咄逼人,皇兄的隐隐忌惮,这些都在秦景阳的预料之内。与程徽交代了一番向南梁派出密探的事宜后,他的思绪便转向了最关乎切身利益的那件事——与楚清音见面。 “不知道那女人是怎么想的,不过你的主意,本王倒是觉得不错。”他对程徽道,“借助婧妹的名义打掩护,邀请包括楚清音在内的一干京城贵女,正好也可掩人耳目。” 得到了上司的肯定,程徽唯有苦笑。他是个聪明人,自己关在房里琢磨一下午后,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楚清音会在听见这个提议后默然不语。但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他只能做出为难的表情说道:“话虽如此,但王爷与楚二姑娘私下见面,毕竟与礼不合。只要王爷开口,苏姑娘必定会帮忙,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可王爷也该想一个合适的由头才是。” “这个好办。”秦景阳却好似成竹在胸,“一会儿用过了晚饭,便叫婧妹过来吧。” 饭后,苏婧柔很快就来了。 第9节 “王爷……您找我?”谢过程徽后落座,苏婧柔轻声问,声音中带着小心翼翼的忐忑与雀跃。 “白天忘记同你说了,我这儿有一件事,恰好需要请你帮忙。”秦景阳笑道。 “王爷请说,我愿尽绵薄之力。”苏婧柔道。 “是这样。太子与楚相的次女有婚约,半个月后即将举行纳征之礼,这你是知道的。上午从皇兄那里出来后,我顺路去了趟东宫,不料被我那皇侄缠住,软磨硬泡,拜托我替他去看看那未来太子妃的品貌如何。” “咳咳咳……!!”听着襄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边上旁听的程徽惊得目瞪口呆。王爷你把事情全赖给太子这真的好吗? “这婚事虽是我定下的,却也已是三年之前的事了,如今那楚二姑娘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甚清楚。所以便想假借你的名义,将她约到王府见上一面,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帮这个忙。” “王爷有托,我岂会推辞。”苏婧柔果然不疑有他,一口答应,“只是……我与那楚二姑娘也不相熟,又要如何邀她过来?” “这倒简单。”秦景阳浑不在意地一摆手,“过年时皇兄赐了我一批宫中新酿的御酒,其中有一种以数类珍稀瓜果酿制,味道清甜,正适合女眷饮用,母后与皇嫂都非常喜欢。其他的王公贵族尚未受赐此酒,你不妨便以这个名头,广散请帖,请包括她在内的一批京城贵女前来,共品佳酿。” “那便照王爷的意思去办。”苏婧柔点点头。 “如此甚好,婧妹,多谢你了。”见事情就此定下,秦景阳心中高兴,罕见地喜形于色。 “能为王爷分忧,是……是我的荣幸。”见他笑逐颜开,苏婧柔也不禁欣喜,羞涩地小声道。 秦景阳不赞成地纠正:“什么又是分忧又是荣幸的,一家人哪来这么多客套?”又语重心长地说,“当初我答应青蘅要好好照顾你,结果整天政务缠身,无暇顾及你的生活。你来京城已两年了,也不好总是拘在王府这一小块地方,出去走走,结交一些女伴也是好的。” 他平日绝少说这些关心的言语,苏婧柔听在耳中又暖又喜,只觉得心里仿佛开出了花儿一般。正要说话,却听襄王又道:“大体上家中女儿言行得体大方的,她的兄弟也不会太差。若是有适龄且尚未婚配的年轻俊才,你也可以留心一二。等明年孝期一过,总是要许人家的。” 刚才程徽听到半路时便觉得话题的走向不太对劲,还没等他想好转移话题的措辞,秦景阳已是这么囫囵个地说了出来。看着苏姑娘脸上的红晕刚刚浮起,就在下一瞬褪得干干净净,长史只得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去。 “我……”手指紧紧攥着袖口,苏婧柔嘴唇颤抖着,声音细若蚊蚋,带了点点哽咽,“我过了孝期便是……二十一岁了,这么大的年纪,哪里还……有人会要……” “谁在你耳边嚼舌根了不成?”听出她话里带着哭腔,秦景阳皱眉,不悦道,“无稽之谈!我襄王的妹妹,哪个胆敢嫌弃?真到了那一天,本王定要布下十里红妆,令你风光大嫁!” 他却是不知,自己越是说得斩钉截铁,便越是将苏婧柔心头插着的那把尖刀又捅进去了几分。不想再听到心上人口中说出任何无心却伤人的话,苏婧柔站起身来,头一次不顾礼仪,匆匆离去。 “她怎么了?”愣住的秦景阳看向程徽。 “或许是王爷提起孝期一事,让她想起了苏将军与大公子,心中难过。”用“你简直无可救药”的目光看着秦景阳,程徽发现自己也点亮了“一本正经无胡说八道”这个技能。“在下去布置潜入南梁一事,王爷好好休息。” 说罢,长史忙不迭地离开了屋子,只留下襄王一头雾水的坐在原处。 第二天楚清音穿过来,了解了整件事情的原委后,简直要被秦景阳蠢哭了。她万万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又反应迟钝之人。然而木已成舟,她也只能和程徽一起,满脸苦相地敲定细节。 苏婧柔倒是在上午又来了一趟。楚清音小心翼翼地打量,姑娘的眼睛比昨天更红,但这回显然是哭出来的。即使是心塞成这样,她也依旧佯装平静,若无其事地询问宾客的名单。楚清音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心疼了,一面吐槽以酒请淑女们做客够猎奇,一面按照秦景阳的留言点选了十来家,时间则定在五日后的二月初四。 又过了两日,苏婧柔的请帖发了出去。 对两位合作者在苦恼着的问题丝毫不知,秦景阳看到目前进展一切顺利,表示十分满意。请帖已送到手里,还有三天,他终于可以在白天光明正大地走进自己的王府了。 然而,事情总是不会十全十美的。 看着数日不见的楚敬宗,秦景阳眉头打成了结。他费力压下心头的怒火,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那么冷硬: “父亲是说,要我带着楚沅音一同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捶地)为什么我的男主在感情方面eq都这么低2333333!!!!!!!! 【预告——苏婧柔:又挖出了一批潜在情敌,简直不能更心塞。】 ☆、以势压人 秦景阳便是没想到,那样大动干戈地撕破面皮之后,楚敬宗居然还敢觍着脸过来,让楚沅音沾他的光。 被二女儿意味深长地盯着,楚敬宗一张老脸也有些挂不住,干咳道:“毕竟是姐妹,为父还是希望你们能摒弃前嫌,和睦相处。况且你一向深居简出,对此生疏,让沅儿帮衬着你几分,也是好的。” 帮衬?秦景阳心中冷笑,她不拖后腿,本王就谢天谢地了。“父亲所说倒也有理。”他故作惋惜地道,“只可惜请柬上只提到了我一人,怕是没法带四妹同去了。” “这不妨事。”不料楚敬宗闻言不但没有发愁生气,反倒高兴地道,“一人受邀,家中姐妹皆可同去,京城贵女的聚会向来如此。让沅儿与你一起,苏姑娘不会说什么的。” 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却是秦景阳先前从不知道的。他和苏婧柔都是生手,便在此疏忽了一环。但襄王殿下的场子不能白丢,他嘲讽地哼了声,低下头把玩着手中请柬:“哦……可从前楚沅音受邀出门,我可是没得过半点消息。” 楚敬宗顿时噎住,神情颇为尴尬,半晌才搪塞道:“你向来足不出户,似是对此类事毫无兴趣。” “也罢。”秦景阳道,“父亲既然来替四妹请托,我岂有不遵从的道理。不过说到底,还要看四妹她争不争气。两日后便是她从祠堂出来、向我赔礼的时候,若是态度能令我满意,那么我便带她同去。”不等楚敬宗开口,他又补充道,“当初说的可是不吃不睡诚心悔过,前三天怎么过的我也不追究了,剩下的日子,还请父亲转告四妹好好把握。” “这……”楚敬宗原本还想再交涉一下,但见他摆出了这副不肯再退让半步的姿态,只得愤愤道:“罢了!为父亲自去监督她还不成?”说罢,只觉得自己每来这拈花楼一次,身为父亲的权威就要坍塌一分,又恼怒又难堪地拂袖而去。 眼见着他离开,秦景阳的表情很快阴沉了下来,将请柬朝着小桌上一丢。 楚敬宗存的什么心思,他倒是也能猜到几分。楚家四女,长女是郡王妃,次女是准太子妃,也就只有庶出的三女嫁得低了一些。楚沅音作为他最小最宠爱的女儿,楚敬宗当然要好好为她找个称心的婆家。楚家是新贵,在京师根基尚浅,多出去参加参加交际百利而无一害。 被这么横插了一杠子,秦景阳的好心情眼下已是荡然无存。楚沅音惹人生厌还在其次,若是因为她而妨碍了与楚清音的会面,才是最麻烦的。总得想个法子,将这不安分的楚四牢牢拴在会场上,不让她有机会疑心自己的行踪。可这个任务要交给谁呢? 给苏婧柔,襄王殿下还不舍得去祸害自家的妹妹;可别的女子他更是一个都不认识,遑论帮忙了。秦景阳冥思苦想了一番,突然灵光一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个人不是旁的,正是那庶出的楚三姑娘,楚涵音。 在原主的记忆中,楚涵音一直都是楚沅音的跟班,在她的身后做应声虫,为虎作伥。但仔细回忆后,秦景阳却看出了几分蹊跷:楚涵音话不多,可每次都能恰好的火上浇油,加剧楚沅音与原主之间的冲突。可见,她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害。 至于楚涵音对原主的敌意何来,秦景阳则毫无兴趣。楚涵音哪怕再厉害,终究也只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深闺女子,难道还能在他襄王的手中翻了天去?况且没了楚沅音在前面做挡箭牌,单纯凭着嫡庶有别这一条,他就能压得这楚三姑娘翻不了身。 “映玉,”他向外面吩咐了一句,“随我去三妹的凌风苑走一趟。” 年前楚涵音刚与宣平侯的庶长子订下了婚约,婚礼将在今年初秋择吉日举行。按照大周风俗,新嫁衣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需要由女方亲手缝制,故此自从婚事定下后,楚涵音绝大多数日子便躲在屋里绣衣裳,很少再出自己的小院。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她没有搀和进之前原主落水的那件事中,算是逃过一劫。 得知楚清音不期而至,楚涵音大吃一惊,连忙出来迎接,甚至亲自奉茶招待:“姐姐今日来我这小院,可是有事?” 秦景阳没有立刻回答,细细端详着面前的女子。单纯从外表来说,楚汐音英气飒爽,楚清音清秀婉丽,楚沅音娇憨可爱,各有千秋,却都在柔弱妩媚上有所欠缺。而这个遗憾,则在楚涵音身上补足了。 眸若秋水,波光流转;身如细柳,弱不胜风。楚涵音的气质与苏婧柔有几分相似,但面对后者时秦景阳满心怜惜呵护,可看着前者,却总觉得一派矫揉造作。 反正也只是临时抓壮丁,能乖乖听话就行,没必要示好拉拢。无意浪费更多时间,秦景阳抿了口茶道:“襄王府的苏姑娘发出请帖,邀请京城数家贵女同聚,我亦在受邀之列。三日后,你也一起来。” 楚涵音一怔。她自知出身矮人一头,因此向来不会主动要求参加这样的聚会,免得自取其辱。苏婧柔设宴一事,她虽有所耳闻,却不觉得会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没想到楚清音竟会找上门来。有些惊喜,但更多的却是疑惑:为什么? 果然,还不等她出言相问,便听见楚二姑娘又道:“父亲硬要将四妹塞给我,要她与我同去。你也知道,我与她之间刚闹了不愉快,在一起相看两相厌,若是在宴会上吵起来,难免失礼。你既然平日与她相好,那便替我看着她吧。” 竟然要把那个麻烦精丢给我,原来是抱着这个目的! 指甲猛地掐进手心里去,楚涵音眼底阴霾一闪而逝,面上却做出一个怯弱的笑来:“不是我想帮姐姐。只是小妹那性子姐姐也知道,我是姨娘所生,素来就被她轻视,又如何能看得住她?姐姐提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可惜爱莫能助。” 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捕捉在眼里,襄王轻呵了声,身体向椅子里一窝,慢悠悠说道:“看不住她?依我看来,她在你面前可是听话得紧呢。不然,为什么她放着你这庶出的不欺负,却只知道来折磨我这嫡姐?” “我……”楚涵音刚要开口,秦景阳已是将茶盏“砰”地重重放下,猛地探过脸来,冷冰冰地盯着她:“别和我耍花招。我已今非昔比,你以为你还能瞒得过我的眼睛?楚沅音是父亲的心头肉,我动不得她,难道还动不得你?过去的事情暂不追究,不代表我已经忘了,所以你最好也不要忘了,如何?” 楚涵音倒抽了一口冷气,神情惊恐又怀疑地瞪着他。两人的面容相距不过咫尺,她清楚地看到,二姐身上已再也找不到半点从前懦弱可欺的痕迹,变得敏锐而凌厉。一瞬间周身爆发出的气势,竟然让她产生了同等、甚至更甚于面对父亲时的畏惧。 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在对方的凝视之下,仿佛已无所遁形。 额头渗出细汗,楚涵音跌跌撞撞地倒退了两步,急促地喘息着。秦景阳此时却收敛了威严,复又端起茶盏,翘起腿来,和颜悦色地说道:“本……我会不会翻旧账,取决于你的态度。毕竟是姐妹,这点小忙你不会不帮的吧,嗯?” 看着楚涵音不甘地点了点头,秦景阳在心里骄傲又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种程度,小意思。 两日后,楚沅音在楚敬宗的陪同下再次造访拈花楼,向秦景阳赔罪。她这次可真的好好遭了番罪,脸色苍白甚至蜡黄,脚步虚浮走路打飘,两个婢女一左一右地搀扶着,生怕她走两步就坐到地上去。楚沅音说着一听就知道是出自楚敬宗之口的软话,可看着秦景阳的眼神却依旧是又怕又恨的,明晃晃不加掩饰。 若依照秦景阳平时的脾性,定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只不过昨晚回到王府时被程徽提醒了一句,今日正是秦庶人的死期。而这父女俩来的时候也巧,恰是行刑的午时。 从小仇视到大的敌人终于死了,可死前还送了这么一件大礼,把自己变成了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这个事实令襄王一整日都处于抑郁烦躁的情绪当中,根本没心思去过多理会这碍眼的两个人,强忍着不耐烦应付几句,便直接算楚沅音过关了。 次日。 苏婧柔的品酒宴如期举行。襄王府毕竟不方便,因此宴会设在了京城一处名叫馥芳园的地方。这园子由涿郡的一位豪商所建,在寸土寸金的京师中心内圈出颇大的一块,修建得古朴典雅,美轮美奂。那豪商与不少王公贵族都打过交道,也算见过大世面,但此番听说是摄政王府做东,仍难免诚惶诚恐,前几日去商洽的程徽迈着两条腿走进门,末了却差点是被八抬大轿敲鼓击锣地送出去的。 与馥芳园隔着一条街的,便是京师有名的食肆“八珍坊”。宝塔状的八角建筑共六层,每向上一层,就更加尊贵一分,据说享受一次最上层待遇所需的花费,就连那财大气粗的馥芳园主也得掂量掂量。 此时,三楼的某个雅间里。 楚清音穿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裳,坐在窗前喝茶,神情有些落落寡欢。 昨日秦怀阳被处刑,她作为襄王,于情于理都要亲临现场。哪怕知道对方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和秦景阳之间又隔着数不清的前仇旧怨,可是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在自己面前人头落地,尸首被分别悬挂于两根高木杆上,立在刑场正当中示众,那种野蛮、落后与血腥的冲击力还是超乎了楚清音的想象。青着脸回到王府,进入屋内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抱住铜盆,低头狂吐。 “王爷不单是摄政监国的重臣,更是统兵一方的骁将。来日若铁勒再度来犯,或是南梁挑起争端,他势必要披挂出征的。”程徽对此表示同情,却不得不出言提醒,“若是这种状态不得不持续下去,楚姑娘最好有所觉悟。” 果然是能力越大,地位越高,责任也越重啊。收回思绪,楚清音叹了一声,目光缓慢扫过下方的街道,将茶杯再度凑近唇边—— “噗——!!” 下一瞬,她猛地将口中的茶全部喷了出去。 “怎么了?”一旁的程徽吓了一跳,起身走过来。 “你看你看!”楚清音慌忙抹了把嘴,急冲冲地指着下面的一个糖人摊子。 程徽疑惑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立刻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又晚了_(:3」∠)_我一定要存稿!【捶地 楚三算不上小boss,比龙套高级一点吧,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太纸殿下出场啦啦啦啦啦~~~~~~~~~~ 【真·预告——苏婧柔:又挖出了一批潜在情敌,简直不能更心塞。】 ☆、钻石秦老五 太子秦曦,今年一十二岁,中宫皇后王氏所出。 秦煜阳身体不好,对房中事又从不热衷,因此虽然照着历代先帝的规模,在正宫之外又纳了三夫人、九嫔与二十七世妇,临幸的次数却寥寥无几,唯一为他孕育了子嗣的更是只有王皇后一人。 起先二人有一女容怀公主,两岁早殇,其后降生的便是秦曦,满月时即被册为太子。东宫既立,秦煜阳也完成了身为帝王传宗接代的责任,之后便是谁都不碰了。顾忌着皇帝身体孱弱,因此从太后到满朝大臣,谁也不敢谏议开枝散叶之事,所以至今秦曦仍是秦煜阳的唯一后代。 寻常人家的一根独苗,尚且要被一家老小捧在手心上呵护着;秦曦身为储君,那更是皇后与太后的心尖子,命根子。两人对他无原则溺爱,几乎是予取予求,至于宫人们,那更是将这小祖宗高高在上地供着,不敢有半点违逆。若不是秦煜阳在政事与生病的双重压迫之下,偶尔还能抽出零星时间对他训导监督,只怕这孩子早就被宠到了天上去。 秦曦虽聪明机灵,但毕竟尚且年少,心性未定,意志不坚,又一直生活在极度优渥的环境之下,所以很容易受外物所诱。他身边有几个宦侍与属官,只会溜须拍马,曲意逢迎,尽将他向玩物丧志的歪路上带。秦煜阳曾罚过那几人一次,将他们远远调离,甚至处死了其中一个小太监,但秦曦竟是因此又哭又闹,甚至赌气绝食。 秦煜阳一来是心疼这唯一的儿子,二来也禁不住太后与皇后的双面夹击,因此只得又将那剩下的两人调了回去。秦曦这才高兴了,不过几日便故态复萌,好在总算比先前收敛了些。秦煜阳实在没精力对他时刻严加管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秦景阳接管了太子的教导职责为止。 秦煜阳心疼儿子,拧不过老娘和妻子,秦景阳可没有这个顾虑。他走马上任后不久,便寻个由头狠狠打了那两人一通,此后只要秦曦犯一点小错,他便将这两人重重责罚。秦曦敢绝食一天,他就要他们不吃不喝十天;秦曦敢不睡一晚,他就要他们半个月都别想合眼。如此一来,那两人为了不受苦,也只得少在太子面前出些馊招。 宁氏与王氏谴责他手段酷烈不近人情,秦景阳只当耳旁风。左右没有直接责罚到太子身上,再加上皇帝在这件事上对弟弟双手赞成,久而久之两个女人也只得闭口不谈。凭借着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襄王殿下在东宫立下了绝对的震慑力与威信。 秦曦对这位皇叔格外敬畏,但同时也十分崇拜。他那父皇是个病秧子,面色白如雪,消瘦不胜衣,长居深宫里,出入步辇移;襄王却是强悍英武,龙行虎步,刀戟骑射样样精通。自从秦景阳回京后,也一同接手了太子的骑射课程,偶尔还给他讲一些在战场上与铁勒人厮杀的故事。少年人总是幻想着金戈铁马、驰骋疆场的,哪怕秦曦贵为东宫之主也不例外,因此久经战阵、立下赫赫功勋的襄王,在他眼中就成了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楚清音和程徽趴在窗户下檐上,只露出两双眼睛盯着街道。秦曦依旧站在小摊前面,从两人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写满了兴奋的侧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吹糖人的大爷。他身旁跟着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神情紧张警惕地四下瞄着,楚清音认出那是太子的贴身内侍汤圆。 第10节 “前天是青龙节,京中举行了盛大的庙会,余氛至今尚存。”程徽说,“太子最喜爱这等热闹玩乐的场合,去年上元节便溜出去过一次,宵禁方归。王爷那次大为光火,不但重罚了一干从犯,还打了他四十下手心。这次大概是觉得王爷正忙着养伤无暇管他,所以就再次偷偷跑了出来。” “有这么个不负责任的娘,还真是够头疼的。”楚清音叹道。太子想要出宫原本不会这么轻松,只可惜王氏是他的坚实后盾。只要秦曦向王皇后卖个可怜,挤出几滴猫泪,出宫的掩护便是手到擒来的。 “若是没看见倒还好办,既然已经看到了,再坐视不管便说不过去了。”程徽发愁道,“可太子不轻易听人劝谏,楚姑娘以王爷的身份出面固然可以,但之后还要和王爷见面,又要怎么安置他?” “先让两个兄弟跟过去,在暗中护卫着吧。”楚清音道。他们此番过来,带了四个王府侍卫,此时全都微服坐在下面的大堂里。“让他们随时随地将太子的行踪汇报回来,我们这边一结束,就马上去找他。” “也只能这样了。”程徽点头,猫着腰退后两步,这才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至少在晚上交换身份之前能瞒得过王爷,也算是足够了。” 说着他向外走去,刚迈出一条腿,却被扯住了袖子。长史回过头,便见到楚清音一脸苦笑,手指着街上次序而过的三顶软轿:“你们家王爷,说不定已经看见了。” 程徽:“……” 而此时在馥芳园中,一切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宴会的各项准备全部就绪,而宾客们也已陆陆续续地到来。 苏婧柔所出身的苏家,是自大周开国时起便奉命领兵、世代镇守漠北的三门贵族之一,与太后所出身的宁家齐名。当年高皇帝为了安抚这三位爱将,特许他们享有比其他公侯更为广阔的封地与更加优厚的俸禄,进京朝见时甚至可以剑履上殿。因此她虽非土生土长的京城贵女,论门第却是无人敢小觑半分的。更何况如今又被秦景阳认作义妹,身价便更是水涨船高了起来。 苏婧柔来到京城两年,从不出门交际,旁人也不敢贸然相请,这次突然大宴宾客,顿时在贵族圈子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虽然猜测不出动机,但不少人仍旧怀疑是摄政王在背后授意。 不管怎么说,凡是接到了请柬的大家闺秀们,无不精神抖擞,踌躇满志,盛装出席。与父辈们不同,她们所关注的只有一件事——襄王二十有六,位高权重,相貌堂堂,尚未娶妻。 苏婧柔是第一次举办这种聚会,虽然之前也做了不少准备,但仍旧有些生疏羞涩,不太放得开。好在大家都很体谅,有几位有过经验的甚至热情地帮着张罗,很快众人就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处,言笑晏晏,仿佛相识多年的闺中密友。 见众人如此友善,苏婧柔在心中松了口气,也开始试着积极加入聊天当中。所有人都很照顾她,时常主动地将她拉入议论中来,绝不令她受到忽略。起先苏姑娘还满心感激,后来却慢慢觉出了些不对味来:怎么每次聊着聊着话题都会扯到秦景阳的身上? 才聊了这么一小会儿,她所知的有关秦景阳的事情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套出了一半。意识到这一点,苏婧柔不禁心中苦涩难言。她早知道襄王这样的男人注定会受万人仰慕,可单纯的设想与亲眼见证,感受却又是天差地别。 面上依旧强颜欢笑,但苏婧柔的兴致却已低落了下来。有几个敏锐的女子率先觉察,开始努力将话题引向他处,然而成效甚微。苏婧柔开始更多地用“不清楚”与“不便说”来代替正经八百的回答,眼看着谈话有要冷场的趋势,忽然不知听谁小声喊了一句:“左相府人的到了!” 这一出声,却是立刻转移了众人的大半注意力。她们前来赴宴,大半是为了襄王,也有小半原因是想见识一下这位准太子妃。楚四姑娘是在座者大都见过的,但这位同为嫡出的相府次女,在众人面前露脸这还是第一次。 于是纷纷抬起头去,恰巧看到从屋外走进来三个人。为首的女子二十上下,穿一件天蓝色长夹襦,肩披白狐皮斗篷,头饰简单却不失华贵,脸上略施薄妆。看起来面生,想来便是正主了。 这楚二姑娘,论五官虽也可圈可点,但比起上上之姿却还有一段距离,并算不得绝色;可那通体的气派,却是给在场众人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她大步而入,明明身后只跟着两个妹妹,却硬是走出了前呼后拥的威势,目光在厅堂当中一扫,便好似一道闪电在室内骤然划过。 众女心中不禁俱是一凛,不约而同地想道:是个厉害人物。 便见那楚清音走上前来,一直到了苏婧柔面前,方才站定。她一直冷着脸,此时与东道主面面相对,才忽地如冰雪初融般展颜一笑,行礼道:“我来迟了,还请苏妹妹千万原谅。” 一片静默。 在场所有人:“……” 所以说,不应该是敛衽为礼吗,为什么你在抱拳? 作者有话要说:  233333王爷一生气就又忘了自己是女人了【doge脸 下一章楚二和王爷就可以见面啦!!!!!! 【预告——秦曦:姐姐你好厉害! (/≥▽≤/) 秦景阳:……本王是你叔叔!!】 ☆、英雄救美 刚才在外面,秦景阳确实看见了秦曦。 认出眼巴巴站在糖人摊前的孩子就是自家那个不省心的皇侄,襄王殿下简直气得肝疼。他才没去东宫几天,这小兔崽子就又拘不住性子,偷跑出来玩了。 今晚说不定要在一更天后进宫一趟,秦景阳阴沉地想。他黑着脸下了软轿,步入馥芳园,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让太子多长点记性。这一走神便直接进了正厅,等看到苏婧柔时他才回过神来,虽然记得调整好面部表情,却是行错了礼。 大概是换了个躯壳,脸皮也跟着变薄了。看着众人面面相觑的样子,饶是襄王素来自诩处变不惊,此时也觉得十分尴尬。好在苏婧柔率先回神,起身笑道:“楚姐姐说的哪里话?你能来,我已是十分高兴了。快请上座!” 其他人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纷纷上前见礼,心照不宣地将这一页揭过。一阵兵荒马乱后总算又都落座了,因为楚二姑娘年纪最长,又有准太子妃的身份,故此坐在最上首,与苏婧柔并列。 宾客既已到齐,宴会便正式开始,自有侍婢将酒水、糕点、鲜干果与蜜饯依次奉上。苏婧柔请了京畿最有名的皮影戏班登台献艺,这些大家闺秀们平日里绝少能接触到类似的娱乐,个个都全神贯注地欣赏,倒是不再怎么关注苏、楚二人了。 秦景阳当然对皮影戏毫无兴趣,他所关心的只有什么时候能去对面的八珍坊,和楚清音见面。但是两人灵魂互换一事只有程徽知晓,苏婧柔也被蒙在鼓中,所以他还不能在面上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心里烦躁,强装出来的淑女坐姿也绷不住了,趁着此时自己坐在最后面,室内昏暗,众人又专注于皮影戏,他悄悄换了个更加随意的坐姿,腿也翘了起来。 刚坐舒服了,就听见旁边传来“扑哧”一声。秦景阳扭过头去,却是苏婧柔用帕子掩着唇,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让妹妹见笑了。”秦景阳干笑。 苏婧柔摇了摇头,小声道:“姐姐不必拘束。说来也怪,我与姐姐明明是初次碰面,却觉得一见如故,亲切非常。” 秦景阳笑道:“这敢情好,我也觉得与妹妹十分投缘。” 苏婧柔向旁边看了看,似乎无人注意到她们,于是又压低了几分声音:“不瞒姐姐,我此番举办这聚会,其实是受襄王所托,为你而来。” “为我?”秦景阳佯装惊讶。 苏婧柔颔首:“王爷想要见你一面,就在对面的八珍坊。不知姐姐可否赏光?” 秦景阳假装犹豫了一下,这才点头:“襄王此时寻我,恐怕有要事相告,岂敢不从命。请妹妹代为引见吧。” 苏婧柔见他答应,知道自己不负所托,也高兴起来:“我的侍女就在后堂门外,一会儿姐姐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离席,与她同去便好。这边我会暂且应付着,请姐姐放心。” 秦景阳道:“那便拜托了。” “姐姐客气了。”苏婧柔道。此时恰好一幕戏到了最后,大家都喝起彩来,她向秦景阳点点头,“现在便过去吧。” 秦景阳略一颔首,站起身,绕过屏风从后堂出去了。 一出门,便看到廊下有一人候着,正是苏婧柔的婢女苹儿。见他出来,苹儿率先迎上前:“可是楚二姑娘?请随婢子来吧!” 两人顺着草木掩映的碎石小路穿过花园,来到馥芳园后方修建的一排屋舍前。这里分成了数十个小间,专供游玩到一半觉得疲倦、却又不想太早归去的客人暂时休息。有两人站在一间房外,秦景阳认出那是映玉与苏婧柔的另一个侍女,海棠。 苹儿道:“楚二姑娘,海棠会暂且扮作您的样子歇在屋里,再请映玉姐姐守在门外,不要让任何人入内打扰。婢子会带您去八珍坊,届时再送您回来。” 这本来就是自己和楚清音、程徽三人定下的计划,秦景阳当然不可能有所异议。于是叮嘱了映玉一番,又和海棠换了衣裳首饰,让她面朝里躺在床上。他本人则穿上一身更加普通的衣服,带上帷帽,跟着苹儿从角门出了馥芳园。 京师以正对皇宫南门的金明大街为中轴,左右分为两个区域,通称东县、西县。两县各有六八四十八坊,东县尽是王公贵族的宅邸,西县则以市井商集居多,其中又有九坊连成一片,乃是这帝都中最热闹的去处,称作“九市”。 馥芳园的位置几乎在这九市的正中,四面都是繁华街道,想要不引人注意地出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今日有京城贵女们在此聚会,这件事并不是秘密,两个男人进入园中难免会惹人注目。故此,也只能由秦景阳从里面出来,去八珍坊找楚清音和程徽二人。 秦景阳头戴帷帽,帽檐周边垂下的白纱帘遮住了面孔。他四处张望,发现糖人摊前已经不见了太子的踪影,心下稍安,加快脚步朝食肆行去。才到了八珍坊楼下,便见前方不远处搭了个简易的台子,有两个走江湖卖艺的汉子在上面舞枪弄棒,旁边围着一群叫好的看客。 他无意中向那边瞟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铁青——秦曦那倒霉孩子,可不就站在那台子下面!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一那卖艺的有个小失手,砸到你该怎么办!罔顾苹儿的低声催促和两边行人的好奇视线,秦景阳立定在路中央,盯着秦曦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若他此时在自己的身体里,定是要将那小子当场揪出来拎回宫去,可现在却是楚清音的模样,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他正在为难,却见太子那边又有了新状况:从秦曦背后悄没声地伸出一只干瘦的手,缓慢地摸向他胸前露出一半的钱袋子。但那对东宫的主仆却毫无察觉,依旧兴高采烈地看着台上的人耍把式。 如果说刚才是火冒三丈,那么现在襄王就是怒发冲冠了。这若是一把刀子递到心口上,秦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眼见着那偷儿得了手便朝人群外溜,秦景阳气得再顾不得其他,向那边大步走了过去。 他还没近前,那边秦曦终于察觉到自己的钱袋不翼而飞,惊叫道:“有小偷!” 人群应声骚动起来,开始向外面扩散。小偷趁乱想跑,秦景阳刚想追上去,却见两个面熟的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将那偷儿一前一后地堵住。 这两人,便是受了程徽吩咐,暗中保护太子的王府侍卫。看客们聚拢时,秦曦和汤圆仗着身量小直接钻到了最前面,他们两个却只能站在外围干着急。直到秦曦叫喊人群散开,这才有机会冲上前去,恰巧截住了小偷。 那偷儿看上去与秦曦也差不多大,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头顶一丛枯草似的乱发,下面露出两只贼溜溜的眼睛。他见自己被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拦住,眼珠转了一转,竟是懒驴似的往地上一倒,撒泼打滚起来:“这是我的钱袋子!你们血口喷人!” 秦曦正巧带着汤圆赶到这边来,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急声道:“你……你一派胡言!那明明是我的东西!” 那小偷也不含糊,说哭就哭,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喊:“这位小公子,你身穿绫罗绸缎,带着的下人一个个也都是衣冠气派,怎么可能拿着这么个土里土气的钱袋?分明是丢了钱却来诬陷我!大家评评理啊!” 说着,便将那钱袋子高高举起。围观者齐看过去,那物巴掌大小,不知是用什么皮子所制,颜色灰秃秃的,做工也很简单粗陋,确实不像是秦曦这种富贵人家能拿着的东西。有好事者便喊道:“小公子,你莫不是看错了?这真是你的东西?” 秦曦小脸涨得通红,指着偷儿的手气得发抖:“你你你,你这刁民!我要将你打入大牢!” 偷儿应声放开嗓子嚎起来:“仗势欺人呀!没有王法啦!” 这一嗓子喊出去,便有那容易受到煽动的看客露出义愤的表情,开始转过头来指责秦曦。太子哪受过这种憋屈,又气又恨,恨不得直接亮出身份,让这群愚民们擦亮狗眼。 此时,却听见一个声音响起:“我可以作证。那钱袋,确实是这偷儿从那位小公子身前摸去的。”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那说话人走上前来,身着素色长裙,带着帷帽,看不见面容,只能通过声音判断是个年轻女子。 小偷脸上慌张一闪而逝,依旧嘴硬道:“你和他是一伙的!” “哦?”秦景阳道,“那便换个你无从辩驳的法子。那钱袋的里侧可是绣着字呢,能说出来的一方,自然就是这袋子的所有人。” 看到小偷的脸一下子白了,众人纷纷哗然。又去看秦曦,后者骄傲地仰起头,朗声道:“是‘寒霜覆铁甲,明月照雄关’!” 即便不去验证那袋子内的字样,凭两人的态度,真相已然大白。小偷彻底慌乱起来,秦景阳语气凌厉地道:“窃人财物不说,还要反咬一口诬陷苦主,按我大周律例,应将你打上二十大板,锁在衙门口示众三日!把他抓住!” “想抓你爷爷,早着呢!”那小偷见脱身无望,便露出了本来嘴脸,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手臂高举,竟是将钱袋朝着秦景阳的面门砸了过去! 到手的鸭子飞了,小偷自然肉疼,可逃命更加重要,也只能丢车保帅。 那袋子中有几锭沉甸甸的元宝,若是被砸中只怕要头破血流。两人之间不过几步之距,秦景阳看着一团东西“呼”地飞了过来,意识中想要避开,可楚二姑娘这柔弱的身体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要被砸中,从旁边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稳稳地抓住了那钱袋。随后,一个有些陌生、又格外熟悉的高大身影便挡在了他的前面。 与此同时,秦景阳也听见了旁边人的惊呼声—— “是襄王!” 作者有话要说:  见面啦!英雄救美! 我得防着王爷今晚入梦找我算账233333333如果来,请以楚二姑娘的身体来!【大义凛然脸 【预告——秦景阳:和“自己”面对面的感觉好诡异。楚清音:+1。】 ☆、世上的另一个我 对于“英雄救美”这件事,楚清音表示,实在是时机太好,她刚走过去便看到那钱袋子飞过来,一下子没忍住就出手了。再说那身体要是真给砸破相了,吃亏的可不止秦景阳一人。 襄王公开露面,围观者当即哗然,就连先前担心惹火烧身、远远站在街边的人们都围了过来。楚清音听见有人在七嘴八舌地说着: “老天保佑,王爷的伤真的痊愈了!” “有王爷在,这偷儿彻底跑不掉啦!” 身后那位老兄,你在民间的威望这么高,被皇帝忌惮可真是不冤啊。感觉到秦景阳足以杀人的目光刺在自己背上,楚清音心下苦笑。余光却瞥见那偷儿又想趁乱逃脱,她双眉一轩,沉声喝道:“哪里跑!”说着,将手中钱袋复又丢了过去。 武将之身的力气自然要比寻常人大得多,众人只看到一个模糊的灰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恰巧打在小偷左腿的膝弯处。小偷应声跌倒在地,两个侍卫乘机追过去,彻底将其制服。 群众欢呼雷动。楚清音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决定将“自己其实是想砸对方后脑勺”这件事当成一个永远的秘密。她摆出一个威严的表情,挥手道:“扭送到京兆府去,判他盗窃、诬陷、伤人,三罪并罚!” 围观者再度叫好起来。楚清音似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两个卖艺的汉子,很快便收回目光,向秦曦走去。 刚才襄王“英雄救美”和“勇擒贼人”时,这小子拍手拍得最欢,叫好叫得最响,丝毫没有偷溜出宫被抓包的自觉。直至楚清音到了近前,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一茬,低下头目光四处游移,就是不敢看自家叔叔。汤圆缩在他身后,脸色煞白,瑟瑟发抖。 “三公子,这般私下偷跑出来,侯爷与夫人可是要心急的。”楚清音居高临下地盯了他片刻,突然道。 秦曦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叔叔这是给自己遮掩身份呢。他眼珠转了转,有样学样地拱手道:“让……让王爷费心了,小子这便回家去。” 第11节 “等本王一走,三公子可就不一定又要去哪儿了。还是跟着本王罢!”楚清音不冷不热地说,转身向八珍坊走去。 秦曦的小心思被戳破,只得苦着一张小脸跟上。 此时程徽也已与那位“见义勇为的年轻姑娘”交谈完毕,回到楚清音身边。两人错身而过时,长史极轻地说了声:“一会儿见面。” 楚清音了然,向秦景阳点了点头:“本王替三公子,多谢姑娘仗义执言。” “王爷客气了。”帷帽的纱帘依旧遮着,楚清音看不见秦景阳的表情,但襄王殿下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楚清音正准备先带东宫那对主仆回八珍坊,刚走出一步,袖子却被身后一只手扯住。她低头一看,恰巧对上太子殿下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王爷,可否请那位姐姐同去小坐?我想谢谢她。” 楚清音:“……” 秦景阳:“……” 一炷香的时间后。 八珍坊的雅间里,楚清音在上首,秦曦与秦景阳分坐左右,面对着面,三人成犄角之势。知道真相的长史大人表示有点胃疼,先前便找个借口溜出了屋子,在门外待机。 秦曦小心地瞄了眼楚清音,端起皇族的架子,向秦景阳举起茶杯,露出一个友善却又有些矜持的微笑:“方才在外面,要不是姐姐出言相助,只怕孤就要平白遭受那些愚民的指责,百口莫辩了。以茶代酒,聊表谢意!” 楚清音想:小不点装什么大人。 秦景阳想:贸然暴露身份,错加一等。 秦曦对两位成年人的想法毫无所觉,放下茶杯后又好奇地问:“这钱袋子是皇叔送给孤的,姐姐又如何知道里面有字?莫非与我皇叔早就认识?” “我与襄王此前并不相识。”纱帘下传来秦景阳硬邦邦的声音,“只不过我认识襄王府的苏姑娘,在她那里看过类似的袋子,故此有所猜测。” 他这话倒不是假的。漠北有一种大角灰羊,在铁勒语中被称为“莫尔罕”,被草原民族大量放牧。它的皮鞣制后会变得极其柔软而坚韧,故此经常被拿来缝制各种大大小小的皮衣与褡裢。这钱袋便是秦景阳当年在边关时,一位故交的游戏之作。一共做了六个,里面绣了不同的诗句,分发出去。 后来回京后一次去东宫,被秦曦无意中看见了,便吵着要。秦景阳拧不过他的死缠烂打,只得给了出去,换个耳根清净。 见秦曦一副兴致勃勃、还打算继续追问的模样,楚清音板起脸来唤道:“太子!”一边报以警告的目光,“白龙鱼服,是为大忌。我曾经规劝过你数次,怎么又明知故犯了?” 转移话题的策略宣告失败,秦曦的小脸垮了下来:“孤宫中的彩铃是京师本地人,先前请了十日假期,昨天刚刚回到东宫。孤向她问起青龙节庙会的盛景,十分羡慕向往,按捺不住,这才求过母后……悄悄跑了出来。” “皇嫂难道没有派侍卫跟着你?”楚清音问。 “有的。”秦曦心虚地小声说,“被孤……甩开了。” “哼!”楚清音重重拍了下桌子。 见她发火,秦曦心中打鼓,虽然知道自家皇叔不吃撒娇这一套,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楚清音:“宫中的沉闷拘束,皇叔是知道的。侄儿明明是我大周的储君,可为什么连一般百姓的快乐都享受不到呢?哪怕片刻也好,侄儿也想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啊。” 他盼着有外人在场,襄王能给自己几分面子,但其实心中也并没报多大期望。然而,太子殿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家皇叔的那张冷脸,居然真的有了融化的趋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好像很有门的样子,于是秦曦再接再厉,又拖长音软软地叫了一声:“皇叔……” 楚清音被他叫得简直飘飘然,心都快化成一汪水了。 她喜欢的东西有很多,但其中只有两件是最无法抵抗的:一是美食,二是可爱的小孩子和小动物。十二岁虽然算不得很小了,但太子殿下生得漂亮,又粉雕玉琢细皮嫩肉的,一旦卖起萌来,对她这个大龄单身女青年简直是一击必杀。 幸好,在说出任何不经大脑、不负责任的话之前,旁边气得已经快要变身的襄王殿下令楚清音及时清醒了过来。她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再度板起脸来道:“你也知道你是储君。寻常孩童将来要负责的,不过是自己的人生与家庭,可你肩负的却是大周的整个江山,岂能一概而论?享受着高人一等的地位,自然也要担下重人一倍的责任。”见秦曦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她终究还是忍不住缓和了口气,补充道,“往后若是当真想出宫,就派人到王府送信,皇叔亲自带你出去。” 秦曦闻言,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当真?” “本王一言九鼎。”楚清音豪迈地一挥手,“这样吧。天色尚早,你现在去外面寻征明,要他带你在附近走走。本王要……咳,与这位姑娘再谈些事情,之后再带你回宫去。” “多谢皇叔!”秦曦欢呼一声,也不去深究两人究竟要说什么,迫不及待地跑出去了。 房门关上。外面响起秦曦与程徽的说话声,很快两人便一同离去。听着脚步声渐渐远了,楚清音这才松懈了脸上的表情,看向秦景阳:“呃……王爷,您现在可以露脸……” 话还没有说完,秦景阳已经将帷帽狠狠摔在了桌上,对她怒目而视,低声咆哮:“荒唐!你怎么能轻易对他许诺?” 楚清音反驳:“亲自带着出去,看在眼皮底下,总比让他再偷偷溜出去的好吧?” 这来自异世的孤魂野鬼居然还敢和自己顶嘴,秦景阳更怒:“说起来你根本就不该露面!征明是怎么想的,居然就这么放你出来了!” 楚清音叹口气,指了指楼下:“那卖艺的和小偷是一路的,人群中还有他们的同伙。若是对方当真狗急跳墙,伤了太子或你,岂不是要更加糟糕?我已另派人通知了京兆尹,想必很快就能将他们尽数捉拿归案。” 这理由虽然说得通,但秦景阳的恼火不但没有消去,反倒因为无从发作而更加旺盛起来。他自认不是那种可以山崩于前面色不改的人,但一路走来久经风浪,也堪称一句处变不惊,可今日,在楚清音的面前,他似乎暂时失去了控制情绪的能力。 归根结底,还是这身份调换的错。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处理事情,“自己”和秦曦对话,“自己”和自己对话,然后现在还露出那种诚恳友好、人畜无害的表情……任谁经历了这等诡异到无法言说的事情,恐怕都会不同程度地情绪失控吧。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秦景阳率先移开了目光。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在最短时间内冷静下来:“时间紧迫,本王长话短说。九日后你与太子的纳征之礼一定要设法推迟,若有必要,甚至可以考虑直接毁去婚约。” 楚清音的原身早就粉身碎骨了,所以看到自己用过的另一具身体坐在面前时,虽然会觉得有些诡异和猎奇,但还不至于到了情绪失控的地步。听见秦景阳如此说,她不禁对他突如其来的紧迫感到惊讶:“这么快?” “你难道想要嫁给太子?”秦景阳朝着秦曦坐过的位置扬了扬下颌,挑起眉毛看着她。 “能不嫁当然是最好了,我可不喜欢姐弟恋。”楚清音耸了耸肩,“但是你也应该明白,这个太子妃的头衔是楚二……是我,在楚府的唯一倚仗。九天后只不过是订婚,四年间还会有很多变数,仔细计划、精心准备才是上策。如果偏要在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之前,就草率地毁去这个保命符,那么我觉得我有权知道原因。” “原因?”秦景阳冷哼了一声,“很简单,因为本王不信任你。” 作者有话要说:  _(:3」∠)_虽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该看的不该看的也都看了【喂】,但这并不能抹消“两人还是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这个事实。除非能一并探知楚二的思想并且控制她的行动,否则目前的王爷是不会放心的。 毕竟彼此的信任需要感情的培养嘛~更加深入友好的会谈将在下章继续! 【预告——秦景阳:你入宫和本王娶妻,两者严重性是不一样的。楚清音:求别添乱!】 ☆、信任危机 秦景阳不信任自己,对此楚清音其实早已有所预料。 虽说眼下她与秦景阳被迫绑定在了一起,但这并不能抹消“两个人还是陌生人”的这个事实。秦景阳身居高位,顾虑众多,对自己抱有戒心,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虽然……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还是让她觉得挺没面子的。 “王爷,比起不信任我,您是更不信任皇帝与太子吧。”楚清音双手抱臂,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症结的本质所在。哪怕对方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她也不打算自动自发地将自己放在唯命是从的弱势地位上。俗话说输人不输阵,谈判时形势可以处于下风,但气势却绝不能如此,要是第一次见面就示弱的话,以后再想硬气起来可就困难了。 果不其然,秦景阳听她如此说后,脸色再度转阴。趁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楚清音抢先道:“您先听我说完。我们冒险在此相聚,目的并非争吵和互相猜忌,而是来寻求可以共度难关的办法。我现在敢这样打开天窗说亮话,就是想自己这种友好的、愿意合作的积极态度,也希望王爷能够配合。” “在我们那边有一句俗语,叫做‘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相信王爷若是有意,完全可以做到将我牢牢监控起来,但如果当真那样做的话,我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反抗,而王爷也必将付出很大的代价。与其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尤其是在我们两个还拥有如此超乎寻常的……亲密度的前提之下。王爷您深谋远虑,一定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秦景阳闻言,虽然依旧板着张脸,但神色却稍稍缓和了下来。他轻哼一声道:“你不必给本王戴高帽,也不必用激将法。本王今日既然到此,自然也是想要解决问题的。还有什么想说的,继续说罢!” 见他态度好转,楚清音也暗自松了口气,她实在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争辩上面。“如您所见,”她说,“我们目前能够共享记忆,却不能共享想法。虽然这样可以保有最后的一份隐私,但是如果对彼此不信任,一方面会导致自己的行动束手束脚,一方面还很可能错误解读对方的行动。长此以往,这将是一个恶性的循环。” “因此我建议,在某些牵扯重大、会关乎我们两人将来处境的问题上,任何一方都不要擅自作出决定,而是在互相交流想法之后,寻求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这个磨合期恐怕会很费事费力,但只有这样,才能将灵魂转换的不便降低到最小。乐观点想,说不定将来,这甚至可以转化为我们的优势。说白了,您与我做盟友,我可以为您带来利益;而做敌人的话,我却是个再棘手不过的麻烦。我想说的就这些,希望王爷能够仔细考虑一下。” 秦景阳听罢,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用审视的目光将楚清音从头到脚、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楚清音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正要开口询问,却见襄王收回视线,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方才道:“我承认,在见面之前,我对你抱有怀疑、偏见,甚至是敌意,不过你刚才的这一番话,倒是有些令我刮目相看。身为女子能有这般谈吐见识,我开始相信你是异世而来的了。” “王爷这么说,是否表示也同意要开诚布公了呢?”楚清音听出有门,问道。 “你所说的大多数都很在理,唯有一点错了。”秦景阳道,眉间笼着淡淡阴沉,“并不是我不信任皇兄,而是他提防我在先。你以为他为什么要将秦曦交给我教导?一方面是自己碍于母后和皇嫂不好出面,一方面也是想通过秦曦来监视我,间接地打探我的动向,对外还能博得一个用人不疑的大好名声,简直是一举三得。” “你既然看过我的记忆,便应知道母后与皇嫂向来是如何看我的;而皇兄的态度是否如朝野所说的那般表里如一,想必你也曾亲身有所体会。至于我,”襄王有些讥讽地勾了勾嘴角,“是不是那想要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你如今心中也该大致有数了。皇宫、襄王府、朝堂,这三者看似同心戮力,然而这个状态却是建立在四海升平无战事、皇兄病情稳定的前提之下,实质上脆弱得不堪一击。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现有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并且再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年轻女子的婉转腔调,音色被刻意压低,一字一字沉稳有力:“我一直以来所做的,不过是自保而已。这双肩膀上担负着不仅仅是半壁江山,大周子民,更是襄王府上下近百口人的性命,与漠北的数十万大军。我由他们支撑,他们受我庇护,为了对这些人负责,我不能肆意做出任何冒险的决定。无论你是友是敌,我都绝不能放任你嫁入东宫,身处皇兄一方的阵营。” 他说着,转过头来,直视楚清音的双眼。四目相对的瞬间,楚清音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两人在不知不觉之间再度调换了身体,又仿佛已经脱离了错乱皮相的干扰,可以直接触碰到对方的灵魂。 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这几日来就算再如何小心刻意,所能模仿的也只不过是肤浅的表象,只是一个高质量的赝品。面前的这人,才是真真正正的北周摄政王,无可替代。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让那位远在漠北的高傲主帅俯首,让数十万虎狼之师效死,让京师百姓敬爱,让苏婧柔倾心,让程徽追随。 “怎么了?”见她望着自己愣神,秦景阳不禁皱眉。 楚清音恍然回神,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没什么。”她掩饰道,“总之我了解你的立场了。其实我先前也说过,我同样不愿意与太子成婚。但九日后只不过是暂且订下这桩婚事吧?离正式结婚还有四年,我们完全可以在这段时间内周密谋划,做了万全准备之后再设法退回婚约。我之所以不太赞成现在动手,就是因为仓促之下会显得十分突兀,很容易打草惊蛇。要是让人猜到我们两个之间真的有什么联系的话,那么你所说的平衡,一定会被在顷刻之间打破。” “你果然是从异世来的。”秦景阳挑眉,“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在纳征之前退婚,和在礼成之后毁婚,两者的严重性根本不可以一概而论。礼成之后你的名字便会被写进宗室玉牒,哪怕还没有实质的关系,在名义上你也已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是秦曦的结发妻子。后来人哪怕是第一个被真正娶进东宫的,也只能做继室罢了。” “我不妨说得极端些,只要纳征礼一过,你便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楚敬宗在你身上也押了很大的宝,就算你要寻死,他都要等着你被抬进东宫了再咽气。” 听他这么说楚清音不禁眼前一黑,觉得前途简直一片灰暗,忍不住对秦景阳怒道:“别忘了你现在才是准太子妃,别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 秦景阳闻言脸色顿时黑了一半,想要发作却又无从反驳,只能忍下,压着火气道:“而且,推迟婚约这件事,只能从这具身体的角度执行。”他指了指自己,“襄王府是绝对不能插手其中的,否则只会平白惹来皇兄的怀疑,将整个事件变得更加麻烦。” 白天的时候你才是楚二姑娘,所以说关键不还是在你那边嘛。楚清音腹诽了一句,正要问他如何打算,忽然看到秦景阳神情警惕起来:“噤声!”说着指了指门口。 有脚步声,不急不缓,顺着楼梯一步步走了上来,最终在门外停住了。 若是程徽回来,此时定是早已开口。楚清音看了眼复又带上帷帽的秦景阳,提高声音开口问道:“可是京兆府的人?” 不是自己人的话,那也只可能是前来捉贼的京兆府差役了。 门外响起一个男人低沉平板、毫无腔调起伏的声音:“卑职闻冲,请见襄王。” 司隶校尉闻冲! 秦景阳面色微变,撩开纱帘与楚清音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外。司隶校尉统领三千中都官徒隶,秘密监察京畿地区,上至王侯重臣、下至贩夫走卒,都在他们的窥视之下。在楚清音的认知中,这群人可是个堪与明代锦衣卫相提并论的存在。闻冲为什么会不请自来?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是祸躲不过,让他进来。”秦景阳低声道,放下纱帘。 楚清音定了定神,道:“是闻校尉?请进吧!” “叨扰了。”闻冲说着,推开门走了进来。 当日上朝时,楚清音并未在等待宫门打开的百官之中瞧见闻冲,对于对方的印象仅止于秦景阳的记忆,依稀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人物。直到此时直面这个三十上下的年轻男人,她才终于切身体会到了那股连襄王都要忌惮几分的压迫感。 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衣衫齐整不见半点褶皱折痕,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近乎刻板的整洁。包裹在官服之下的身躯颀长,肩膀宽阔脊背笔直,周身上下蓄满了爆发力。五官英俊却面无表情,唯有一双眼睛闪烁着出鞘之剑一般锐利的光,与他对视时,仿佛能生出自己的层层心防被刹那间洞穿的错觉。 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令楚清音绷紧了心神。旁边的秦景阳不做声地微动了一下,及时令她回神,淡淡开口问道:“闻校尉有事?” “卑职刚刚在京兆府办差,听说了八珍坊这边发生的事情,便顺路替京兆尹来走这一趟,将宵小已被尽数抓住的消息通报襄王。” “有劳闻校尉了。”楚清音道。 “不敢。”闻冲微微垂首。再次抬起眼来时,目光却转向了坐在一旁的秦景阳。仿佛嗅到了猎物气味的鹰犬一般,他的神情猛然变得凌厉起来。 “敢问襄王,这名女子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都看到这儿了,小伙伴们不考虑收藏一下吗?登录晋江后,点击一下目录页上的“收藏”(手机)或者“收藏此文章”(网页)按钮,把王爷和楚二【当然,还有我!】带回家吧~=3=拜谢! 【预告——楚清音:在外一个样,在家一个样,做女人又一个样,王爷你也是蛮拼的。】 小九九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23 10:47:08 西西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22 22:02:01 西伯利亚一只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22 18:03:49 小九九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22 09:24:18 水能煮舟我能喝舟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16 18:37:01 欠下光年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15 21:08:00 丝艾琳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15 20:03:17 丝艾琳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15 19:32:44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爱你们,么么哒! 第12节 ☆、自己人 随着他的询问,屋内的气氛骤然凝滞了一下,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弦,在三人的头顶慢慢绷紧。 楚清音没有回答。迎着闻冲的逼视,她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分毫,语气平静地反问:“闻校尉……这是在质问本王么?” “襄王说笑了。”闻冲欠身,态度看似恭谨,实际上不肯退让半分,“您这几日都未曾上朝,卑职原以为襄王应在府中休养,却不曾想来到了八珍坊。心中好奇,故而才有一问,并无冒犯之意。” 你这个架势,可不像仅仅是好奇而已啊,楚清音腹诽道。头脑飞速运转起来,她作势去拿茶杯借以拖延时间,余光却瞥见秦景阳借着桌子的遮挡,在下面比划了一个指向她身后的手势。 身后?左边?东方?东……东宫?是让她把话题朝着秦曦的身上引吗?已经没有过多时间来考虑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了,楚清音沉声道:“闻校尉消息通达,应是知道本王的义妹今日在馥芳园设下酒席,宴请京中贵女。她是第一次主持和参加这种聚会,本王不放心,所以便跟过来就近在这待着,以防万一。原本也没什么要紧的,谁知道竟是目睹了太子在楼下遭小贼偷窃钱袋,并被反诬一口的事情。” “殿下?”这个情报显然不在闻冲的已知范围以内,男人微微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便是那些人……” 楚清音此时已抿了口茶:“正是。太子百口莫辩之时,恰巧是这位姑娘出言相助,这才令真相大白。本王本不欲插手,可贼人同伙手中持有兵刃,若是冲突起来恐怕会伤及太子,只好出面。为了感谢这位姑娘,太子便请她一同来楼上同坐。闻校尉这下可明白了?” “那如今太子已然离开,为何襄王依旧坐在这里?”闻冲却不肯就此罢休,又问。 这人神烦!楚清音沉下脸来,厉声喝道:“闻冲!你是不是太放肆了?本王回答是给你面子,你不要得寸进尺!本王每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见了谁,难道还要和你一一汇报不成?你确实不是在质问本王,你是直接将本王当你的犯人审讯了!” “卑职不敢。若有失礼之处,万望襄王赎罪。”闻冲连忙低下头去,在暗地里皱了皱眉。直觉——他的直觉一向准确——告诉他,这件事绝不如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襄王看似一切正常,可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而那静静坐在一旁的不知名女子,则不知为何令他十分在意,无法忽视。 但眼下襄王已经发怒,再去招惹他显然不是个好主意。眼珠稍稍转动,视线移向戴着帷帽的女子,或许她会是一个突破口…… “咦?你怎么在这?” 闻冲看着秦景阳,还不曾开口,却听见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他连忙转身,抱拳行礼道:“殿下。” 出现在门口的正是程徽与秦曦。秦曦头上歪戴着一个油彩面具,手中也拿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显然在这不长的时间之内已经好好玩了一通;程徽出现后便一直背过身低咳着,此时才刚刚转过来,警惕的目光在闻冲身上一扫而过,移到屋中二人那里时,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趁着闻冲的注意力在秦曦身上,秦景阳在桌下踢了楚清音一脚,示意她看向自己。又分点了门口那两人,做出走路的手势,最后指向皇宫的方向。 楚清音会意,扬声道:“本王在这儿久坐半日,也开始觉得身子不大爽利了,想要就此回府。原本是要将太子送回宫的,但既然闻校尉在,那就请君代劳了吧!” 秦曦显然对闻冲也有些避之惟恐不及的样子,闻言小脸皱成一团,又想撒娇:“皇叔……” “你都在外面疯玩了这么久,还要讨价还价?今日的功课做了吗?”楚清音一瞪眼,“若是不听话,今后便别想再出来了。” 这最后一句比什么都管用。秦曦扁了扁嘴,仰起脸,以壮士断腕的表情看着闻冲,说道:“赶紧走吧!” 他这么一打岔,闻冲就没法再套话了。只得回过身来,向楚清音一抱拳道:“卑职定会将太子平安送回皇宫。襄王,告辞。” “不送。”楚清音巴不得他赶紧消失。 闻冲与秦曦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下。楚清音这才长长出了口气,抹了把手心的汗,心有余悸地抱怨:“他那是什么口气?对谁说话都这么拽吗?还有那眼神,我差点都以为他看出什么了呢!” “一个毫无身份背景之人,能从原本不入流的县城捕头被屡次破格提拔,最终坐到司隶校尉这个位置上,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秦景阳摘下帷帽,“闻冲最令人忌惮的,便是他对不寻常之事的敏锐嗅觉,与对真相穷追不舍的执着韧性。他由皇兄一手提携上来,自然也会将我放在假想敌人的位置。”他嗤了一声,“比起徐元朗来说,还是这不会叫却会咬人的猎犬更为危险。” 程徽道:“好在此人并非佞臣酷吏,虽是圣上的孤臣,却并不会在没有受到指令的情况下大肆调查,甚至罗织罪名。但是被他盯上,总是件麻烦事。”说着看向秦景阳,“王爷,要如何处理?” 秦景阳冷哼:“司隶校尉固然大权在握,可本王也不是吃素的。只要皇兄那边不表态,他想要动本王,就得掂量掂量会不会把自己给赔进去。”他朝着楚清音的方向敲了敲桌子,“话虽如此,可今日之事闻冲既然知道了,总是要询问太子与那些小贼一番的,这个身份估计瞒不得太久。此事交给我处理,一更天后我自会前去宫中,先行下手,与皇兄详谈。在这之前倘若有人来问,你便咬定不知道我是谁便可。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说罢站起身来。 “王爷。”楚清音连忙也站起来。襄王转过头来看着她,神色间仍然带着淡淡疏离。但楚清音却能感觉到,相见之初男人眼中的那股戒备与敌意,此时已消去了大半。 “我会尽我所能,配合您的行动。”她伸出手去,“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秦景阳:“……你伸手干什么?” 楚清音:“……” 一刻钟后。 看着秦景阳与苹儿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馥芳园角门的后面,楚清音放下马车窗口的遮帘,向程徽点点头:“走吧。” 程徽掀开帘子向外面吩咐了句,片刻,马车便走动了起来。楚清音倚在软靠上,长长出了口气:“刚才多亏你带着太子及时出现,不然我还真怕那闻冲看出什么来。” 程徽微笑道:“我一直带着太子在附近打转,见他出现,知道恐怕楚姑娘应付不来,便连忙回来了。”他端详了一番楚清音的神色,“今日与王爷相谈,可还顺利?” “挺好。”楚清音耸了耸肩,“虽然之前对他已经有所了解,但是果然还是不如见到真人来得直观。他身上没有我所臆想的、封建社会当权者的某些通病,位高权重却也称得上是够开明、愿意交流,对于这点我还蛮庆幸的。” 听见了陌生的名词,长史决定默默忽略过去,不去追究。根据以往和这位楚姑娘谈天的经验,如果他对此发出询问,楚清音一定会想方设法解释,在解释的过程中又会不经意地带出更多的陌生词汇,最后的结果一定是离题八万里。总之,能知道这两人沟通良好,这就足够了。 程徽这样想着,却见那位异界来客转过眼来看着自己,有些欲言又止地开口:“长史,我想知道一件事。你们家王爷区分外人和……和自己人,这个标准是什么?” 程徽一怔:“楚姑娘是指?” “态度。”楚清音言简意赅地回答。 程徽恍然,苦笑道:“王爷这也是情非得已。常言道‘亲则生狎’、“近则不逊”,王爷他身份敏感,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遭人议论,若不显得生人勿近一些,便更不知要多出多少麻烦来。”又安慰楚清音道,“日久见人心,楚姑娘的一片赤诚,有朝一日王爷一定会感受到的。” “那我可就借你吉言了。”楚清音叹了一声,闭目小憩。 这些话她其实是故意和程徽交谈,借机说给秦景阳听的。事实上,襄王给她留下的印象甚至良好得超出了预期。这个男人冷静,负责,谨慎,理智,居安思危,能屈能伸;既不野心勃勃,也不盲目愚忠,拥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特别是在阻止婚约这件事上,他的出发点并非自己的个人好恶,而是为了大局考量。她很欣赏这样的秦景阳,并且真心希望能与其合作良好,不生间隙——虽说目前看上去还很任重道远就是了。 不过王爷,其实我看您当女人当得也挺愉快的嘛。对比了一下秦景阳在不同人面前表现出的不同姿态,楚清音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大概是因为只有在那种情况之下,你才能容许自己,真正地卸去“摄政王”这个身份与包袱吧。 只是去见了个面,回头就被连发了一张好人卡和一张同情卡,对此襄王殿下尚且毫不知情。实际上就算他知道了,恐怕此时也无暇理会,因为馥芳园这边又出现了突发状况。 由于秦曦与闻冲的耽搁,与楚清音的见面所花的时间比预想中的要多出许多。跟随着苹儿回到馥芳园,秦景阳急匆匆地向着海棠所在的屋舍赶去,可是还没到近前,他便听见了一个耳熟的、洋洋得意的、令人厌恶的声音: “二姐!宴会都结束了,你倒是出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楚四:楚清音,你有本事在屋里装睡,你有本事开门啊!【雪姨脸】 王爷与楚二达成初步默契~ 关于闻冲一个曾经的小捕头怎么能担任司隶校尉这么酷炫的职位,这里花些笔墨解释一下,也可以当做历史豆知识来看~ 在西汉,司隶校尉最初设立于武帝查办巫蛊案期间,拥有统兵权(一千二百徒隶,文中是三千)、督察权、逮捕权与惩治权,基本就是发现罪犯之后,可以从揭发到定罪再到处置一条龙包办的节奏。不过这个官职虽然权重,品秩却很低,位在三公九卿之下,这正是所谓的“以贱治贵、以低治高”。而且司隶校尉干的都是神憎鬼厌的事,树敌众多;因此其荣辱全系于皇帝的一念之间,一旦失去了皇帝的支持,就是个墙倒众人推的下场。 汉代嘛,选官时采用的是察举与征辟并行,门第之见还没有三国魏晋时那么根深蒂固,出身微贱的人只要有一技之长(哪怕是方术这种投君王所好的技能)就可以做官封侯,甚至尚公主(可以百度一下“栾大”),相比之下闻冲起码是个名侦探的级别,受到秦煜阳赏识并予以重任也就不那么出格了。 【预告——秦景阳:哥你信我。(你信个屁!)秦煜阳:弟朕信你。(朕信个屁!)】 下面是公告时间—————— 承蒙大家关照,本文将于3.26(周四)入v,当天连更三章,时间改到上午十点(仅此一天),明天晚六点照常更新。本文独家首发自晋jin江jiang文学城,其他网站皆为侵权盗文,写作不易,请各位读者支持正版,在此郑重感谢。 严正承诺勤更不坑不烂尾,希望能与大家继续一起度过这段欢乐的时光,么么哒~ ☆、圣体欠安 说话的当然是楚沅音。 秦景阳示意苹儿暂且停下。他借着草木掩住身形,远远望过去,便见海棠所在的屋子房门外有四个人两两僵持着。一方是楚沅音与楚涵音,另一方则是映玉与苏婧柔。 “二姐,你难道要在这儿睡到天黑么?”楚沅音透过窗上的白纱帘,看到里面的女子背朝外躺着一动不动,越发确认她不是楚清音,心中大定。“外面声音这么大,你不会一点都听不见吧!” “小妹,别这样,当着主人家的面儿多失礼。不如我们先回去,将此事告诉父亲吧。”楚涵音在旁边一副要劝和的样子,可也只是嘴上说说,在原地站得稳稳,半点都不动弹。 映玉站在门口,两只手抵在门框上,将房门堵得严严实实,眼睛瞪得溜圆,警戒地看着楚沅音。苏婧柔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见二人一副不见到楚清音不罢休的架势,期期艾艾地开口:“三姑娘、四姑娘,楚姐姐她或许只是身体不舒服,睡得沉了些……” “身体不舒服?”楚沅音觉得自己占着上风,一时间得意忘形了起来,也忘记了苏婧柔的身份不是她能轻易招惹的,“苏姑娘,我二姐来之前可是一切好好的,怎么来了你这宴会上,马上就犯了病了?莫不是……” “住口!”看见她竟敢欺负自家妹子,秦景阳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厉喝一声,大步走上前去。“放肆,如此口无遮拦,是巴不得谁都知道左相府家教不周吗?” 见她出现,楚沅音顿时就想起了先前遭的那些罪,脸上晃过一丝惧色。可转眼看到屋内海棠依旧躺在那儿,她又觉得这回是自己将这可恶楚二的把柄抓在了手里,没什么好怕的。于是嗤道:“哟,姐姐还真是理直气壮啊。我家教不周?那你放个替身在这儿,自己偷偷溜出去又算什么事呢?”说着阴阳怪气地笑起来,“堂堂未来太子妃,不会是去见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去了吧!” “这句话,你可以亲自去向襄王说一遍。”秦景阳淡淡道,“就是不知这句话的后果,父亲是不是承受得起了。” “你!”楚沅音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去和襄王见面了,骇得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指着秦景阳与苏婧柔,“你们,你们……” “放肆!”秦景阳对她横眉而视,冷声道,“多嘴多舌的教训还没尝够,还想再挨耳光吗?”看着楚沅音又怕又恨地缩回手去,“我看有些人,鞭子不抽到自己身上,就是不知道疼啊。”说罢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楚涵音一眼。 楚涵音从他现身起便退后一步站在角落里,闻言身体不由得一颤,将头垂得更低了。 秦景阳懒得再理会他们二人,转向苏婧柔,神情顿时变得和颜悦色:“家中人缺乏管束,失礼之处,让苏妹妹见笑了。今日之事,还要多谢你相助。” 苏婧柔摇摇头:“举手之劳,楚姐姐不必客气。”她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楚家姐妹,稍稍压低了声音,“若是让左相得知此事,姐姐要如何说?” “我自有办法,妹妹不用担心。”秦景阳摆手道,“就此别过,来日再叙。” “那就好。”苏婧柔颔首,“小妹还要将这宴会的后续之事处理了,就不送姐姐了。” “留步。” 于是一行人回返楚府。秦景阳刚在屋中歇了一阵,便听映玉来报,说楚敬宗来了。他起身到外堂去迎,便看到左丞相心事重重地坐在上首,见他到了劈头便问:“你见到襄王了?” 嗬,我还没说什么呢,那两人倒是恶人先告状了。秦景阳心中冷笑,自顾自地坐下,答道:“确实是见了,不过并非有意而为,襄王也不知道我的身份。” 楚敬宗见他不问过自己便擅自落座,顿时就想发作,可是又急于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得忍下火气,催促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卖关子?还不快点告诉为父是怎么回事!” “父亲也知道,我从前向来足不出户,此番应邀赴宴还是头一次。”秦景阳慢悠悠道,“一路行来,我在轿上看见那九市繁华热闹,心向往之,便央那苏姑娘帮个忙,让我出去走走,看看京师盛景。她是个热心的,又与我投缘,就让自己的侍女扮作我留在房内,只推说是不舒服,我则换了衣裳随另一人出门去了。我原本只想在附近走走便回去,不曾想竟是遇见了太子。” “太子?”听见前半段楚敬宗还想呵斥他胡闹,到了结尾却被太子二字擭去了全部的注意力,“太子微服出宫了?怎么回事?” 秦景阳便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基本和先前楚清音对闻冲的说辞相仿,只是换了个角度,并隐去了自己指出袋中有字的细节。末了又道:“我始终不曾摘下帷帽,通报姓名,襄王、太子与闻校尉都不知我的身份。只要父亲能管住家中那两张不安分的嘴,想必是不会有消息泄露出去的。” 楚敬宗听他这么说了,心中才稍稍安定下来,叹道:“他不知道你是谁,如此最好。你听为父一句劝,摄政王虽然位高权重,又是你与太子的媒人,但你还是要和他保持距离为好。咱们楚家……注定是站在圣上与太子这边的。” 果然,本王与皇兄之间的隐隐隔阂,终归是瞒不过这些狐狸一般的人精的。秦景阳心下自嘲,漫不经心地应道:“我省得,父亲放心。今日只是巧合碰见,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有私下接触的机会了。” “对对。九日后便是纳征之礼,礼成之后,你即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楚敬宗连连点头。从定下这桩婚约起到现在已有三年,总算等到这一日了,他也有终于熬出头来,松了口气的感觉。再看坐在一旁的二女儿,也不觉得她那冷淡不恭敬的态度有多么傲慢碍眼了。于是起身道:“为父走了,你好好歇息吧。”说着向外行去,走出几步却又似想到什么,回过头来,“对了。你大姐今日派下人送了口信过来,她与郡王一家四口已经到了泸郡地界,约莫五日后便会抵达京师。” 郡王?秦景阳一怔,下意识去搜索记忆,当意识到这具身体的姐夫姓甚名谁的时候,他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楚敬宗的长女楚汐音是荥阳郡王的正妃,他竟然忘记了这一茬! 称呼秦玉昭那个假道学为姐夫,对于襄王殿下来说,这件事的糟心度简直与“成了自己的侄媳妇”的事实不相上下。不过现在没时间去烦恼这些事了,他努力将那张令人不爽的面孔驱逐出脑海,将思绪集中到今晚去面见皇兄的事情上去。 但愿那个多管闲事的司隶校尉还没来得及搜集到更多信息,秦景阳如此期望着。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更夫敲响梆子的瞬间,晕眩感如期而至。经过几日的适应期,秦景阳发现自己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个过程。他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穿戴整齐,连门外的马车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是楚姑娘吩咐的。”程徽在一旁道,观察着他的脸色。 秦景阳沉默了一瞬,方才语气无起伏地道:“走吧。” 车驾一路来到皇宫,先前已经派人递过消息,自有内侍在宫门口迎接。秦景阳下了车,随他步入宫内,随口问了一句秦煜阳的近况,不想居然得到了皇帝病情又有反复的消息。 待两人来到惠安殿外时,便看到有宫人与太医进进出出,见了他都是一脸诧异,慌忙行礼。秦景阳双眉打成了结,越过他们长驱直入,直接走进最里面的寝殿。 寝殿内一片安静,旁边的紫金香炉里点着宁神香,吐着袅袅烟气。天气已经开始渐渐回暖,可是这里却还点着数个火盆,门窗紧闭,一片闷热。高怀恩正候在龙榻前,俯身用帕子细细拭去皇帝头上的汗珠,闻声回过头来,见到是秦景阳,微微一怔:“襄王不是说晚些时候再来么?” “左右都要过来,索性提前了一时半刻。”秦景阳将披风脱下,大步走过来,“皇兄的情况如何?” 高怀恩面露戚容:“圣上今日清晨便觉得有些头晕,吃不下东西。强撑着见了几位大人,中午用过膳后便说要睡一阵,让奴婢申时再过来伺候。可奴婢进来时,却发现圣上已是昏睡不醒。请了太医来看,说是沉疴难愈,最近劳累得多了些,便又有些旧症复发。” 躺在床上的男人双目紧闭,鬓发被冷汗沾湿,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被子一直盖到了胸前,透过微微敞开的襟口,依稀可见下面那具饱受病痛折磨、瘦骨嶙峋的躯体。秦景阳凝视着自己的兄长,没有出声,双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第13节 他不说话,高怀恩也不敢再出声,一边继续为秦煜阳擦汗,一边偷偷瞄着襄王的脸色。直到端着白瓷碗的宫人走进寝殿,才打破了这沉闷的局面:“王爷,公公,药煎好了。” 秦景阳仿佛恍然从梦中惊醒一般,出声道:“本王来吧。”还没等高怀恩开口,他已走过去,接了那药碗回转床前。 他既然已经如此说,高怀恩自然无法阻拦。只得帮着他将秦煜阳的上身垫高,之后便无声退下。秦景阳坐在床头,一匙一匙吹凉了苦药,小心地送入兄长的口中。 喂了大约有小半碗,秦煜阳突然咳了几声,睁开眼来。他似乎意识还有些恍惚,双眼无神地盯着秦景阳看了半晌,才认出他是谁。身体在一瞬间绷紧,却又很快松懈了下来,闭目叹道:“……你来了啊。” “皇兄,先将药喝完吧。”对于皇帝身上刹那间爆发又收敛的戒备之意,秦景阳只当做毫无所觉,面色不变,将小匙又递上前去,轻声道。 秦煜阳深深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张开双唇。 气氛有些古怪。既带着僵冷与隔阂,其间却又有点点温情与默契在无声流动。在一片安静之中,秦煜阳终于就着弟弟的手,将一整碗药慢慢喝了下去。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高怀恩适时凑上前来,取走空碗,又奉上擦嘴的帕子。 秦煜阳以帕子掩口,低低咳了几声。他缓了缓呼吸,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周,最终又看向秦景阳。 “陛下,可要让太医再来看看?”高怀恩试探着问。 “暂且不必。”秦煜阳回答,视线依旧定在弟弟身上。 “你们都下去,朕要……与襄王单独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_(:3」∠)_为了尝试防盗,标题君从今日起学会了影□□之术,不过提要君还是会忠实履行他的职责的,虽然出于渣作者在裸奔、随时开脑洞的原因,有时候会与预告君不太一样……一切以实物为准! 下面是欢乐的预告三连弹,我已经看到了王爷的未来~~~(点蜡) 【预告——秦景阳:和太子妃不相上下、并且空缺着的位置就只剩……襄王妃了?】 【预告——楚汐音:妹妹,襄王这媒拉得太造孽了。秦景阳:本王现在也这么觉得。】 【预告——秦玉昭:南梁带了位长公主来,求嫁襄王。楚清音:wtf!】 明天就要入v啦!三更大放送!时间是早上十点,大家千万不要忘了哦~另外周五可能也会早上十点更新,但是最迟周六就会恢复晚六点的正常时间的!请多多支持,拜谢~ 最后推荐一下小伙伴的文,古言甜宠,卖酒软妹子vs宠妻小皇爷,青梅煮酒论夫君,欢迎来戳~ ☆、如此母子 高怀恩带上了房门。偌大的寝殿里面,便只剩下了兄弟两个。 “朕这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秦煜阳叹道,“有时活动起来,便觉得自己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还能撑得多久,也不得而知。” “皇兄乃真龙天子,有上苍护佑,定能转危为安,康复长寿。”秦景阳低声道。 秦煜阳苦笑:“上苍护佑?倘若皇帝乃天命之人,朕的身体为何一直这样病怏怏的?为何还会有朝代更迭,父死子继?都不过是些骗人的话。底下人说些此类吹捧的话也就罢了,咱们兄弟之间,还用得着这些虚言么?” “臣弟……受教了。”秦景阳垂下眼。 “朕这一生,短短三十余年,都是浸泡在苦药里面的,能解脱反倒是个好事。但身后之事未定,就是走,只怕也要不得安心。朕最放不下的便是你那皇侄,这孩子天生没个定性,身为储君,如今也算是半个大人了,还是这么不知轻重。今日听说他又偷溜出去,跑到九市去玩,还惹上了事端?幸亏有你及时出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皇兄过奖,臣弟也是凑巧。”秦景阳心知戏肉到了,“臣弟的那个义妹苏婧柔今日在馥芳园设宴交际,臣弟放心不下,这才去八珍坊遥遥看着,心想有个照应,却没想到居然恰好看到了太子。况且起先出手相助的也并非臣弟,而是一位不知名的姑娘。” “你不认识她?”秦煜阳闭眼听着,忽然道。 “她不肯说,臣弟也不好强行逼问。不过分别时臣弟见到她回去了馥芳园,大概是今日受邀的宾客之一。” “她便是楚清音。”皇帝淡淡道,“曦儿的未婚妻子。” 闻冲的动作够快的,果然已经调查到了。秦景阳心道,装作微微惊诧的样子说:“是她?难怪既不肯吐露姓名,又不肯摘下帷帽,想必也是想要避嫌吧。” 秦煜阳对他的这番话没有做出反应:“她与太子倒是有缘,果然合该成了一对。” 白天控制那具身体的可是你弟弟我,这句话还是收回去吧。秦景阳腹诽着,面上附和称是。却见秦煜阳睁开眼看过来,伸出手握住他的,有些吃力地一字一句地道:“前几日处理秦庶人的那件案子时,我便已经说过,大哥信你。六弟……在大哥的面前,你千万不要有所顾虑。” 秦景阳一怔。皇帝又道:“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我不去信你,难道要去信那些臣子、外戚吗?曦儿一向敬重、崇拜你,我一旦过身,他所能依靠的,便就只有他心目中英雄盖世的皇叔了。”说着另一只手也覆上来,在秦景阳的手背上拍了拍,“无论外面怎么说,我与曦儿一向都信你的。六弟,你也一定要信我这个大哥才是。” 秦景阳注视着他骨瘦如柴的双手,沉默半晌,将自己的另一只空着的手也放了上去。他抬起头与秦煜阳四目相对,郑重道:“大哥,弟弟信你。” 皇帝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复又闭上眼睛。 秦景阳突然觉得心头涌起一阵挥之不去的悲凉。他们口口声声宣称信任彼此,但越是这样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就越是代表两个人果然都是在防备着对方的。他这皇帝大哥反复说着信赖与被信赖,或许其中,也是有着自我催眠的意味在里面吧。 襄王确信,皇帝的心中同他一样,确实是有着兄弟之情存在的,也确实是怀念着小时候那段短暂却温暖的、亲密无间的日子的;只可惜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也不能再有了。 万里江山,一把龙椅,将是横亘在两兄弟之间的,一条永远无法填平的鸿沟。 或许是这密封的寝殿太不透气,秦景阳觉得心头压抑万分,此时只想速速离开。他将自己的手慢慢抽出一半,正要站起来辞别皇帝,突然听见门外的高怀恩尖声通报—— “太后驾到!” 这一声响起,兄弟俩霎时间神情各异。秦煜阳双眉皱起,睁开眼来;秦景阳已迅速地收回了手,起身退后几步,转向门口。恰巧赶上那两扇房门洞开,盛装华服的年长女性出现在外面,他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情绪,躬身作揖,语气恭敬、却听不出任何感情地说道:“儿臣见过母后。” 太后宁氏今年恰巧是六十整寿,因为养尊处优,妆容得当,看上去倒像是四旬的妇人,唯有眼角遮饰不住的细纹暴露了她的实际年龄。对于秦景阳的行礼,她视若不见,闻若未闻,只将自己的小儿子当做空气一般目不斜视地忽略过去,扑到床前,殷切关怀:“皇儿,你觉得如何了?哀家来看你了!” 秦煜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目光瞥向弟弟又很快收了回来,低声道:“已无大碍,让母后担心了。” “你原本身体就不好,怎堪得这般劳累?”宁氏一脸心疼地说着,还抽出帕子来拭了拭眼睛。放下手时,语气却是陡然一转,变得尖刻起来,“哪比得上有的人,身强体壮,被捅了几个透明窟窿都死不了,睡上几日照旧活蹦乱跳。却偏生要托病偷懒,背地里倒偷偷跑出去逍遥快活!” “母后!”虽然早知道这对母子碰在一起便绝难有好事,但听见宁氏说的如此刺耳,秦煜阳还是不禁头疼起来,低声劝阻道。 宁氏没有说免礼,秦景阳便只能依旧保持着刚才对着门口、躬身行礼的姿势。闻言,他直起腰,转过身来;宁氏似乎等的就是这一刻,眼一瞪刚要开口,却见男人一掀袍摆,竟是干脆利落地跪了下来:“儿臣惫懒,令皇兄操劳成疾,实属不孝不悌。母后教训的极是,儿臣聆听训示,顿觉愧颜无地。” “你……!”宁氏见状,气得不打一处来。这几年来一向如此,每当她想要借机发作秦景阳,后者便率先承认过错,将自己说的一无是处,令她只得一拳打进棉花里。 见母亲还要再为难弟弟,秦煜阳连忙拉住她,温言道:“儿臣还要请教母后,先前差人送来的药茶,母后那里可还有剩?儿臣喝了它之后,感觉咳嗽少了许多。” 宁氏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过去,喜滋滋道:“当真好使?那方子可是哀家托人从民间花重金买来的呢。皇儿若想要,哀家便叫人再多配一些,都给你送过来……” 他二人其乐融融地说着话,乍看上去,好一副母慈子孝的天伦图景。秦景阳跪在原地,沉默地听着母亲对皇兄的拳拳关怀,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拢在眸底,面上只余下一片死水般的木然。 母亲为什么这么恨他,他从前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得知了更多的宫中秘辛,这才渐渐明白了。冰冷的皇宫逐渐扭曲了这个女人的心性,她恨那风流薄幸的帝王夫君,恨夫君所宠爱的小妾,恨那小妾的一双儿女,恨自己的年老色衰与感情失败。哪怕是后来夫君马上风死在了宠妾身上,让她有理由以最残忍的方式处置了后者,那一瞬间的快意却依旧无法抵消经年累月积压下来的怨恨,必须要继续寻找一个合适的对象,作为宣泄的出口——一个可以供她肆意打骂发泄,却无法反抗半分的人。 如果说皇兄承载着曾经琴瑟和谐时、母亲所有美好的回忆,那么他秦景阳所担负的,便是她这种种的怨念与痛恨。 感到委屈又如何?感到不公又如何?孝之一字大过天,当朝太后,生身之母,哪怕他是手握大权的摄政王,在这个女人面前也只能放弃所有的防御与反击。也罢,至少他已不会再对母子之情抱有憧憬,无所谓希望,便无所谓失望。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原本就是要走的,何必再跪在这儿碍眼。只要有皇兄在旁边帮腔,宁氏应该也不会强留自己在这儿呆着。秦景阳这样想着,正要开口,却突然听见太后说道:“正好,不久便是哀家乖孙的大日子,可要好好操办一番,不能出半点差池,也好给他的父皇冲冲喜。说不定啊,这一遇上喜事,精气神就上来了,病也就好了呢!” ……什么? 秦景阳一惊,下意识抬起头来,恰巧与秦煜阳投过来的目光撞到一起。他连忙收敛了不适当的表情,道:“明日臣弟便会回来接手诸项事务,皇兄只消放宽心,静养便是。” 秦煜阳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六弟了。纳征之礼一事,你多与宗正、太常两寺商量一番,务必要确保万无一失。” “臣弟明白。” “六弟若无事,便先回去吧。” “臣弟遵旨。母后,儿臣告退。” 一路面色如常地出了皇宫,坐上马车,秦景阳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既然九日后的纳征已经被赋予了为皇帝冲喜的意义,再想要设法推迟此事,就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转圜的可能性被压缩到最小,除非楚清音真的死亡,或者是发生了什么强大的不可抗力,否则仪式的举行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还没来得及想出一个大体的计划,就已经被告知这条路已经被完全堵死,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心情烦闷之下,秦景阳忍不住狠狠用拳头捶了下马车的厢壁。前方赶车的侍卫吓了一跳,停下车回过身来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怎么了?” “……没事。”秦景阳捏着眉心,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将心里那股强烈的挫败感勉强压了下去,“回王府吧。” 车轮再度开始转动。秦景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楚清音与秦曦的婚约上。 就算是订婚礼成了既成事实,他还是一定要想方设法,破坏掉这桩隐患重重的亲事。乐观点想,这样的话,他们倒像是如同楚清音所说的那样,拥有了足够的时间,来筹备一个更加完善周密的方案,尽可能地将损失与代价降到最低。 首先,楚二的处境便是一个麻烦。一旦计划启动,失去了皇家的庇护之后,她在楚家的基本存活都会成问题。死遁之后改头换面、隐姓埋名的难度太大,并且风险也极高,秦景阳并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在被卸下太子妃的头衔之后,再赋予她一个同等级、甚至更加尊贵的身份这一种方法了。 想到这里,秦景阳原本阴沉的脸色变得更加晦暗,几乎要滴下墨来。这个问题他在先前已经无数次独自考虑过,但是每一次的结果,却都毫无例外地指向了一个他最不想看到的答案—— 襄、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独家首发于晋jin江jiang文学城,其他网站皆为侵权盗文。写作不易,请各位读者支持正版,在此郑重感谢。 其实,自攻自受是个好主意……【死 冲喜除了给病人娶媳妇之外,也可以指子女娶媳妇为生病的父母长辈冲喜,这里选的是后一种意思。 ☆、有客从远方来 其实,关于自己干脆内部消化、娶了楚清音为妻这件事,秦景阳从前并不是没有考虑过。 他一直独身未娶,一来是因为没有心仪之人,对于成家生子的渴望也很淡薄;二来也是因为襄王妃这个位置并不是那么好坐的,自己地位微妙前途未卜,极容易耽误了人家女子。况且在一些人眼中看来,摄政王无妻无子,威胁性便会小了许多,哪怕将来真的架空了君主自己独擅专权,死后也是要将大位还给皇帝一脉——总归是“正朔”就好。 所以,借由婚姻的借口将楚清音绑在身边,两人的身家性命与切身利益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将来又可以名正言顺地共同行动,秘密也不容易泄露,实在是最为方便的解决之道。 然而,若是结合了外界条件来看,这条路子却是一个坏到不能再坏的下下策。摄政王抢了自己的侄媳妇,太子的未婚妻,这消息一旦传出去,绝对会成为大周自开国起最大的皇室丑闻;况且楚清音并不是一般人,她是左丞相的女儿,其婚姻会影响到三公之一的站队问题。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自己一旦这么做了,都一定会与皇兄之间产生更大的间隙,甚至就此决裂。 就算退一万步讲,若是在纳征之礼举行之前采取行动,这个方案大概还有那么一点点顺利实现的可能性。毕竟太子妃的人选虽然早已定下,但知道此事的也仅限于王公贵族,他们为了官爵性命自然会闭紧嘴巴,不向外胡乱声张皇族的丑事。可是在礼成之后,楚清音的身份就会被昭告天下,万民皆知,这时候再出手抢人,造成的后果将会是毁灭级的。 可若是在这短短九日之内仓促行事,直接从推迟婚约变成“强取豪夺”,只怕皇兄听见这个消息之后,病情绝对会在顷刻之间猛烈加重。且不说从亲情角度讲,秦景阳也确实不愿在此时给皇兄雪上加霜,单说真的这么做了的话,到时候他身上的罪名,恐怕就不仅仅是“横刀夺爱”这么简单了。 身体后靠在车厢壁上,襄王烦闷地闭上了双眼。他仿佛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无法脱出的困局,四面都是死路。 这次去皇宫的结果,很快也被楚清音和程徽分别得知,两人同样一筹莫展。眼看着日期一点点逼近,官署中有关纳征礼的各项准备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他们,却似乎真的已经无计可施了。 令三人都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在四日之后。 初春已至,万物新生。天气晴好,秦景阳指挥着揽月与临星将楼里的躺椅移到了院内,放在抽出新枝条的杨柳树下,盖上一条薄毯子,闭目小憩。 自从那一日从皇宫回来后,他便重新拾起了监国摄政的责任。楚清音虽然是个省心的,在某些事情上也有一些不错的见解,但毕竟是个新手,经验不足。就算有程徽从旁辅助,两人能处理的政务还是有限,许多事情还是要等到他晚上回来后才能做决定。于是秦景阳每晚都要忙到三更半夜才停,只有在趁着换到楚二姑娘的身体上时,才能在白天偷闲补个觉,缓解一下精神上的疲惫。 至于纳征之礼的事情,襄王觉得自己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不然还能怎么样呢?他全权负责此事的顺利进行,眼睁睁地看着一项项准备工作完美就绪,而宁氏总算找到了一项可以让她越过“后宫不得干政”的禁令、从旁关注的事情,免不得又要处处给他添堵。唯一能让他松口气的,就只剩下白天是楚清音代替自己,去忍受太后的种种刻薄言语这件事了。 和煦的微风拂过脸颊,带来草木的芬芳气息。难得的惬意时光,秦景阳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见有个稍微陌生的声音带着惊喜喊道:“阿清!” 这声喊叫得襄王殿下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消。从躺椅上支起身,他刚刚朝着院门口转过头去,便看到来人已经朝这边直冲了过来,一把将他搂在了怀中:“你可想煞姐姐了!” 脸陷入了两团软肉当中的秦景阳:“……” “嗯?怎么不说话?”怀中的妹妹身体僵硬地沉默着,来人有些疑惑,松开手臂弯下腰来,与其四目相对。“三年没见,不认识姐姐了么?” 秦景阳不自在地向后仰了仰头,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阿姐。” 面前的年轻妇人看上去二十五六上下,生得明艳大方,英气十足,周身上下都散发着蓬勃活力,正是楚清音的同母姐姐,荥阳郡王妃,楚汐音。她仔细端详了秦景阳一番,又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双眉蹙起:“怎么觉得比以前瘦了,瞧这小脸尖的,气色也不太好。”旋即又舒展开来,高兴道,“不过这精气神可比以前强多了!” 被捏了脸的襄王殿下:“……” 楚清音生母早丧,从小基本是由这位长姐手把手拉扯大的,姊妹两个感情很是深厚。就算秦景阳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承受不来,但他如今毕竟是继承了楚二姑娘的身份和人际,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将楚汐音一把推开。他正想不露痕迹地逃脱大姐的魔爪,忽然听见院门口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小妹刚刚许是在睡觉,却让阿汐你给吵醒了,此时只怕还没晃过神来呢。” “是么?”楚汐音咕哝了一句,总算直起身来,退后两步。 这话如果是旁人说的,秦景阳定会在心中默默感谢兄台搭救之恩;可惜不巧,对于这个人,他不摆脸色就不错了,实在无法生出半点感激之情。表情古怪了一瞬,襄王终于极其勉强地迫使自己露出了一个不算坏的脸色,对着走过来的年轻男人招呼道:“……姐夫。” 第14节 他简直想拔了自己的舌头。 荥阳郡王秦玉昭今年二十有九,其父乃先帝的同母兄弟,论亲缘算是秦煜阳的堂弟、秦景阳的堂兄。他的封地在大周最南端的宁郡,因为与南梁接壤,所以也协助着当地郡守与驻军,负责起有关边防的诸项事务,是大周为数不多的拥有实权的王爷之一。 秦景阳与秦玉昭的相识始于当年签订会川之盟的那段时间。两人先前并没有见过对方,只是遥遥听说过彼此的名字;双方之间也没有利益、立场、观念上的冲突,甚至可以说是一直都站在同一边的。平素都堪称冷静理智的两个人为什么会相看两相厌,见面必争吵,一直是令知情者们都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怪事,或许真的只能简单归结于“气场不和”四字。 当然,对于自己小姨子三年不见、里面的芯已经换成了自己最看不顺眼的人这件事,秦玉昭是丝毫不知情的。所以哪怕秦景阳的表情略有些扭曲,他也没有太过在意,笑吟吟道:“潇儿和棠儿一路坐马车累得睡着了,到了府上还没醒,让嬷嬷先带去暮雪斋了,下午才会过来。” 他说的便是楚汐音所生的一对龙凤胎,世子秦云潇与县主秦云棠。秦景阳也不知该如何答话,只得嗯嗯地应了一声。恍然想起之前楚敬宗说的是他们五日后才回到,如今却提前了一天,于是问道:“你们怎么早来了?” 秦玉昭与楚汐音闻言对视一眼。前者叹了口气,神情稍稍严肃下来:“其实,我们是先行赶过来向圣上报讯的。南梁派来了一队使臣,只怕再有十日,便要抵达京师了。” 南梁使臣? 秦景阳一惊。从南梁都城德钦到北周京师,中间足有两个半月的脚程,这么说使臣队伍是从年前便朝着这里出发了。按照常理来说,若是向别国派遣使者团,在出发前至少都要提前三个月通知对方,可南梁却不声不响地便行动了,直到仅剩了不到十日的时间,秦玉昭夫妇匆忙赶来,北周朝廷才后知后觉地知晓。如此反常的行动,那位南梁的国主又在计划着些什么? 不过……等等,这倒是个天赐的良机!两国邦交乃重中之重,况且以北周和南梁之间微妙关系,更不可等闲视之,必须万分谨慎地对待。为了这件事,令其他所有的事情让路都是值得的——自然,纳征之礼也包括在内。 况且先前还出了秦怀阳的那档子事,主犯虽死余波犹存,只要自己把话说得危言耸听点,说不定就可以达到推迟仪式的目的了。想到这儿,秦景阳顿觉豁然开朗,精神大振。就算秦玉昭依旧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看在他带来这个好消息的份上,襄王殿下也十分大度地决定,短时间内可以考虑对他和颜悦色一些。 虽然秦景阳还想再询问更多有关南梁使臣的内情,但他也明白此时自己的身份并不适合探听过多的朝政大事,只得暂且忍下。秦玉昭显然也只是顺着他的提问答了这么一句,并没有想要多说的意思,转而道:“今日下午,我便去襄王府走一趟,去和……”他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摄政王就此事打声招呼,然后在去皇宫面见圣上。” 秦景阳闻言,灵机一动,忙道:“恰好,我前几日认识了襄王府的苏姑娘,与她十分投缘,彼此引为知己。既然……姐夫要去王府,可否帮我带一张字笺给她?” 秦玉昭不疑有他,颔首道:“当然。” 三人又说了会儿闲话,主院那边便来了下人,请郡王夫妇前去用午饭。从前的楚清音就不继母与妹妹们共坐一桌,秦景阳更不可能去给自己添堵,因此从来都是自己在拈花楼独自吃饭的。楚汐音看了看妹妹,向丈夫说道:“我要在这儿陪阿清一起吃,你便带着两个孩子去吧,记得和父亲说一声。” “好。”秦玉昭点头离去。 这要求合情合理,楚敬宗就算不太乐意也不能说什么,秦景阳更是无可无不可。于是便引着楚汐音一路进了拈花楼,在桌前坐下。映玉带着揽月临星将饭菜一样样送上来,楚汐音打量了两个陌生面孔一眼,问道:“原来不是有另外一个丫鬟么?怎么换人了?” “你说珠凝?死了。”秦景阳夹了个狮子头放进碗里,一口咬掉小半个,轻描淡写地说。 “死了?”楚汐音大惊,“怎么死的?” 这种敏感话题显然不是下人们适合在场的,映玉如今也锻炼出来了些眼色,早已带着揽月和临星悄悄退下。秦景阳也不隐瞒,一五一十按照事实说了,楚汐音听得火冒三丈,拍案而起恨声道:“欺人太甚!”说着便要向外走去,“如此目无长辈的妹妹,我这个做大姐的倒是要好好见识一番!” 秦景阳眼疾手快地扯住她:“事情都过去了,我已答应就此揭过,楚沅音也受了不轻的教训,你还去算什么帐?别再平白给庄氏添了话柄。你三年才回来一次,犯不着因为这些事置气。左右我如今是准太子妃,连父亲都要让我一分,她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事情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秦景阳心情大好之下,甚至拿自己开了个小玩笑。不料楚汐音刚刚坐下,听了这句话却是瞬间红了眼眶,看着她重重叹了一声:“皇宫本来就是吃人窟,皇后那位置看上去风光,可是你看那历代的后宫之主,哪一个曾经快活过?襄王这媒,拉得真是太造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独家首发于晋jin江jiang文学城,其他网站皆为侵权盗文。写作不易,请各位读者支持正版,在此郑重感谢。 大姐萌萌哒~姐夫也萌萌哒! 下一章楚二终于可以主场了~ ☆、前有狼后有虎 如果在半个月之前,有人对秦景阳说,你指的这桩婚事简直是在作孽,襄王殿下或许只会高冷地瞥对方一眼,一笑而过;但是现在听见楚汐音这么说,他却觉得百感交集,深以为然。 自作孽,不可活,古人诚不欺我。 当然,这种感想是不能表露在外面的。因此秦景阳只是低下头,发泄般地狠狠咬了一大口狮子头,在咀嚼的间歇咕哝了一句:“隔墙有耳,慎言。” 楚汐音再次叹了口气:“也罢,皇命难违,既然天家选中了你,咱们也只得认命。往好了想,起码你地位在这儿,将来是皇后,再之后又会做太后,总归无人敢惹,无人敢欺。楚家再如何,也毕竟是你的娘家,关键时刻父亲还是会帮你撑腰的。”说着又对秦景阳笑笑,“你从前哪儿都好,就是性子太绵软了些。这次虽然经了一难,好歹小脑瓜总算开窍,知道得硬气起来了。姐姐远在边关,几年才能回来一次,你能照顾好自己,我也算放心了。此番回来参加你的纳征之礼,等四年后正式过门,我一定也会回来,看着你风光大嫁。” 只可惜,不但这次的纳征礼你看不到,将来的过门也是够呛了。至于风光大嫁……要是楚清音真的嫁给本王,不是人人大骂就谢天谢地了。秦景阳低头吃饭,心中默默想。 秦玉昭中午陪丈人吃了顿饭,之后便将两个孩子送到了拈花楼。小聊了几句,他便带着秦景阳写的字笺前往摄政王府。 虽然襄王如今已经一切行动如常,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在不到半个月之前还是一个因为失血过多而濒死的重伤员。皇帝毕竟对这个弟弟还是有几分体恤的,因此就算要他回来接班,也特许他只在上午去官署便可,下午可以直接回到王府歇息。这让楚清音稍微松了口气,想要完全胜任秦景阳的工作,她显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如今单单是保证自己不会在旁人面前露馅,就已经要耗费掉她六成以上的精力了。 秦玉昭来时,楚清音正在听程徽介绍有关戍边驻军定期换防的信息。听说荥阳郡王驾到,两人都有些意外,旋即便很快意识到,秦景阳应该是已经与他见过面了。 “我需要对他态度很差吗?”楚清音问。 程徽无奈地笑笑:“这倒不必勉强。不过……郡王对你的态度也不会很好就是了。” 说话间秦玉昭已经来了。程徽上前见礼,两人正常地简短寒暄几句,秦玉昭甚至亲切慰问了长史的病情。看上去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可是当男人将目光投向楚清音时,瞬间就换上了一副嫌弃的表情,懒洋洋地拱手道:“襄王,别来无恙。” 画风突变啊你! 楚清音刚要开口让他落座,此君却已自来熟地从旁边搬来个胡凳坐下,将她从上到下细致打量了一番后道:“话虽如此,我也知道王爷是一点都不‘无恙’的。但至少现在还能说话能喘气,也没缺胳膊少腿的,就别再计较这么多了吧。” 听听这久别重逢后打招呼的口吻,简直什么仇什么怨。楚清音腹诽了一句,板起脸来道:“本王事务繁忙,可没空听你废话。有事快说,没事就别在这儿碍眼!” “有事,当然有事,还是大事。”秦玉昭道,“南梁使臣要来了,十日之内抵达京师,算不算大事?” 楚清音吃了一惊:“南梁使臣?怎么回事,赶快详细说来!” 都是公私分明的人,涉及正事,秦玉昭自然不可能再和她打无意义的口水仗。虽然仍是臭着一张脸,却也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信息仔细叙述了一遍。 当年孟煦与秦景阳在会川立下了南梁北周停战通商的友好盟约,从此这里便成了两国之间带有官方性质的交流点。会川县在秦玉昭的封地之内,因此每次南梁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算是最先知情的那一小拨人。然而这次,直到他离开宁郡,带着妻儿北上进京,行至途中时,才终于被从封地赶来的下属快马追上,并且汇报了南梁使臣团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两国边境、请求进入北周的消息。 使臣团带着国主孟煦亲笔所写的文书,一切手续齐备,边关守将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对方入关,只得放行。使臣团一路走得很急,明明比秦玉昭晚了将近二十天才从边关出发,两者之间的距离却是在缓慢而持续地缩短;无奈之下,秦玉昭只得选择加紧脚程,争取早一日到达京师,提醒朝廷做好准备。 就算楚清音对外交完全是个门外汉,也知道这种状况肯定算不得正常,绝对是有什么猫腻在里面。不过同时她也想到了一件事——既然南梁来者不善的话,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借故请皇帝推延纳征之礼了? 她正在走神,那边秦玉昭已经站起身来道:“我只是先来同你说一声,让你对此事好有个准备。接下来还要去皇宫面圣,就不多留了。”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字笺,“这是楚二姑娘给苏姑娘的字笺,你就转交一下吧。” 秦景阳的字条?程徽与楚清音对视一眼,程徽走过去接了。秦玉昭将字笺递出手去,也不说告辞,便径自离开了。 楚清音也无暇去在意这些小节,见他走了,顿时难掩兴奋神色,低声道:“长史,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程徽笑道:“若是在下没有猜错,楚姑娘与在下想的应该是同一件事。”他走过来,将折起的字笺展开,“并且,王爷只怕也是如此想的。” 果然,那张纸上只写了四个大字——推迟仪式。 于是楚清音连忙命人备车,前往皇宫。紧赶慢赶,总算在宫门口追到了秦玉昭。 “不在府中好好养你的伤,特地跑过来凑什么热闹?”两人并排向惠安殿行去,秦玉昭问楚清音道。 “既然南梁使臣降至,并且在暗地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谋划,那么眼下朝廷要做的,自然是将全部精力都放在这件事上。”楚清音一脸正直坦然地回答,“至于太子与楚相次女的纳征之礼,就只能暂且推迟了。” 秦玉昭的眉毛高高扬了起来,转过头来看楚清音,似乎想要窥破她的真实目的。不过也只是一瞬,男人很快又收回目光,轻笑道:“也罢。反正要办的‘喜事’,只怕也不差这一桩,无非是早晚罢了。” “什么意思?”楚清音不明所以,询问道。 秦玉昭却不肯过多吐露,转而道:“不过讲真的,你襄王英雄一世,怎么却偏偏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你毕竟不是太子生父,为他指婚,本来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下好了,楚敬宗显然是将来的朝中的中流砥柱,你却亲手把他推向了太子那边,难道就不怕太子将来登基亲政,襄王府的处境会更加艰难?”他说着哼了一声,“我看啊,你还真是寿星公吊颈——嫌命太长。” 楚清音嗤道:“本王将来处境艰不艰难,又与你何干?楚敬宗是你岳丈,将来你沾他的光飞黄腾达,岂不更好?说不定还能捞个亲王做做呢!还说本王,本王看你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秦玉昭冷笑:“死鸭子嘴硬,我一早便知道你会是这等反应!”说罢一甩袖子,加快脚步,径自走到前面去了。 楚清音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心中暗笑。刚才荥阳郡王说那番话时,眉梢眼角都带着浓浓的嘲讽神色,可言语间的关心之意却是掩饰不住的。看来这两人,其实也就是嘴上不对付罢了。 两人再无交流,一路行至惠安殿。高怀恩已得了两位王爷联袂而来的消息,亲自站在殿门口恭候,迎着二人一同向寝殿去了。 或许真的是交托了差事后不必再劳心劳神,秦煜阳这几日的精神倒是比先前好了些。楚清音与秦玉昭进来时,皇帝正坐在床头看书,见他们进来,一挑眉笑道:“你们二人同时出现,这倒是罕见的奇事。莫非天降红雨了?” 秦玉昭和楚清音规规矩矩行礼道:“臣(臣弟)参见陛下(皇兄)。” “高怀恩,看座。”秦煜阳放下书卷,“前一阵忙于国事,现在突然放手,朕倒反而觉得有些闲得发慌了。两位弟弟一同过来,想必是有什么大事,慢慢说罢。” 秦玉昭拱手道:“陛下,南梁派遣了使臣前来,不出十日,便可抵达京师。” “南梁?十日便至?”秦煜阳一惊,神色猛地凌厉起来,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秦玉昭便将在襄王府时所说的那些信息再度复述了一遍。皇帝默然听着,双眉紧锁,神色凝重。楚清音等男人说完了,便适时跟上道:“皇兄,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此番孟煦遣使,一来事先不报,二来行色匆匆,其中必有蹊跷。依臣弟之见,朝廷上下必须全力应对此事,绝不能有半点轻忽。因此,臣弟斗胆建议,将太子与楚相次女的纳征礼暂且延缓,待南梁使臣离开后,再行补办不迟。” 秦煜阳怔然,再看向楚清音时,目光里转瞬便带了些审视的意味。楚清音只当不觉,继续向上加筹码:“先前臣弟遇刺,秦庶人便说派遣的杀手皆是南梁国人。虽然尚不能确认是否属实,但倘若为真,则南梁已有手段潜入我大周腹地,不可不防。纳征礼上百官齐聚,王侯宗室尽皆到场,要是真正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则后果不堪设想。万望皇兄三思!”说罢站起来,深深一礼。 “朕若邀请那些使臣一同观礼,将他们作为人质呢?”秦煜阳淡淡道。 “皇兄所说的,臣弟也曾经设想过。”楚清音早有准备,振振有词道,“然而,这些使臣便是能信任的么?孟煦此人心狠手辣,驱使臣民有如刍狗,万一这一队人自进入北周时起便已是弃子之身,不成功便成仁,则我等不是反中了他的奸计?” “陛下,臣也觉得襄王言之有理。”先前中午时,秦玉昭已从楚敬宗处听说了秦景阳遇刺的前因后果,此时也帮腔道,“至少,在确认了这些使臣有无威胁、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之前,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秦煜阳沉吟不语,半晌叹道:“母后一直期盼着曦儿的喜事,若是知道如此,怕是会失望了。也罢!国事为重,母后深明大义,想必也是能体谅的。” 陛下你也是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人嘛,楚清音心想。那位宁太后如果算得上深明大义,那北周上下简直堪称是举国豪杰无小人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既然他同意了将纳征礼向后推迟,那便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了。她暗自松了口气,正要出言附和,却听见一旁的荥阳郡王道: “说起喜事,臣倒是有一事容禀。得知南梁使臣前来后,臣曾派遣探子远远观望,发现对方的队伍中似乎有女人,并且带着侍婢,身份不低,恐怕是公主之身。臣猜测,他们大概是来……”秦玉昭说道,有些怪异地看了楚清音一眼,“请求和亲的。” ……诶?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独家首发于晋jin江jiang文学城,其他网站皆为侵权盗文。写作不易,请各位读者支持正版,在此郑重感谢。 三更一万一千五,请叫我业界良心! 俗话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王爷发愁要嫁人,如今楚二也要头疼娶媳妇啦~ 明天的更新依旧在上午十点,敬请留意~ 【预告——楚清音:论早婚早育的坏处——连个能顶缸的都找不到。】 p.s.咳咳,关于沐浴啊,如厕啊,生理期啊,清晨时股间兴奋【什么鬼】的这些事,为了保持剧情的连贯性与整体气氛基调的统一,目前我还真不好说能不能写进正篇里,不过如果大家真的想看的话,我可以考虑写一些小剧场,或者在全文完结后写个相关的番外【感觉好糟糕】什么的~么么哒! ☆、摄政王求嫁 一提起和亲,在场的两个半男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孟煦的年纪与秦煜阳相仿,膝下应是没有正在婚龄的女儿,被派遣过来和亲的女子多半是他的妹妹。在两国实力与地位对等的情况下,南梁的长公主嫁到北周来,若是给北周的皇帝做妾,未免有些自降身份;若是嫁给其他旁支的宗室子弟,那就不仅仅是自降身份,更起不到政治联姻的目的。这样看来,他们所瞄准的目标,也就只有位高权重且大龄单身的襄王殿下了。 想来也是。秦景阳同为先帝嫡子,并且还是北周的摄政亲王,配南梁的长公主只高不低。但这也是孟煦用心阴险的地方所在,本来皇帝与襄王之间就有间隙,若是秦景阳成了南梁国主的妹夫,秦煜阳对他的忌惮只会更大。 意识到和亲的对象九成九便是自己,楚清音顿时觉得五雷轰顶。这个事实带给她的冲击是如此之大,简直不亚于当年追世界杯,看见巴西七比一输给德国时的心情。 先前还在犯愁要嫁给太子,现在又要愁娶南梁公主了,这两个身份真是没一个省心的!楚清音在心里狠狠腹诽着。回过神来发现另两个人都在看着自己,她连忙站起身来,义正词严地对秦煜阳说:“皇兄,臣弟绝无与敌国联姻之心,更不想与那孟煦沾亲带故!这是南梁的离间毒计,想必就是担心我等得知此事后会先行拒绝,他们才会这样匆匆忙忙,不告而来!” 秦煜阳也是双眉紧锁,闻言安抚她道:“六弟莫急,你的心情朕自然明白。朕也不想让你去娶孟煦的姐妹,可如今南梁的公主都快到了咱们的都城,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岂是说一句不娶便可不娶的?倘若当真将她退拒回去,则与当面羞辱南梁无益,将来有朝一日两国再度交兵,这便会成为南梁发动战争的借口。” 听说过强行送温暖,没听说过强行送媳妇啊!这事儿本来就是孟煦做得不厚道,难道还非得就这么咽下这口哑巴亏不成?对于古人对“师出有名”的执着与某些无谓礼节的坚守,楚清音简直无力吐槽。 “陛下、襄王,且莫心急。”秦玉昭开口道,“以襄王的地位出身,若是南梁公主想做正室,起码也得是同为嫡出才行。如果前来的只是个庶出的公主,那么便直接寻一个旁系的宗室子弟相配,甚至嫁与陛下或襄王做妾也未尝不可。反正人已经到了北周,只要不是太过身份悬殊,南梁在明知自己理亏的前提下,想来也不会揪着此事不放。” 他这一番话说出口,对面的两兄弟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怪异。这种被强行塞过来的女人,就算放在后宅里当个摆设也觉得膈应啊,更别提还可能会招来各种隐患。至于配给旁系宗室,这倒可以考虑一下,不过他们的庶兄弟们都已经娶妻,地位再低一点的,也就是秦玉昭这个级别的了。 人家盯上的可倒好不是你,在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面对这样的秦玉昭,楚清音觉得自己有点能理解秦景阳的心情了。她冷飕飕地笑了一声,道:“郡王既然有此妙计,不如便为国挺身而出一把,将那南梁公主自己纳进门做妾如何?” 秦玉昭十分坦然自若、厚颜无耻地说:“小王的身份与襄王相较,好比是萤火对日光,哪怕是庶出的公主,讨来做妾也太过高攀了。” 楚清音当然也只是说说而已,她犯不着给自己的便宜大姐添堵。正待回嘴,那边皇帝咳了几声,开口轻斥道:“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逞口舌之利!” “臣(臣弟)知错。”两人连忙规规矩矩认错。 “郡王所言,也不无道理。”秦煜阳道,“但这一切,却只能建立在南梁公主是庶出的前提之上。倘若来人是南梁前任国主的嫡女,那么之前的那些计策便都要作废了。”他有些疲倦地摆摆手,“朕乏了,要歇一阵。你们先回去各自思考对策,有了好想法,再来见朕。” 第15节 天大地大龙体最大,听他这么说,楚清音与秦玉昭也只得暂且告退。在高怀恩的恭送之下离开惠安殿,眼见着旁边无人,秦玉昭立刻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我一早便说过你躲不掉,当时你还嗤之以鼻,现在又如何?就算你自己不急着娶妻生子,也自有旁人帮你惦记着,这下可好,都惦记到别国去了!” 楚清音黑着脸道:“你少说两句能死?” 要是懂得照顾襄王的心情,就此闭口不提,那么秦玉昭也不是秦玉昭了。所以他依旧乐不可支地道:“你对我发火有什么用?要怨,就去怨那一肚子坏水的南梁国主罢。其实你也不必如此忧虑,至少在这件事上皇帝是与你站在同一边的,这也就代表着此事尚有转机。” “不过这次若是能侥幸逃过一劫,你还是赶紧找个自己称心合意的娶了吧。从前圣上不催你娶妻是怕你传宗接代,但这么一闹,估计他便要开了窍,觉得与其让别人向你塞人,不如自己塞一个来的妥当。真到了那时候,你便自求多福吧!”说着,荥阳郡王故作同情地拍了拍楚清音的肩膀,大笑着离开了。 楚清音瞪着他优哉游哉的背影,气得无可奈何。 驱车返回王府,楚清音径自进了主院。程徽正坐在桌前为奏折做批注,见她回来连忙起身,迎上前来道:“楚姑娘,事情如何?圣上准了吗?” 楚清音有气无力地回答:“准了。”还没等程徽面露喜色,她又接上一句,“可是新的麻烦又来了。这次被逼婚的不是我,是你们家王爷。” “那可太好……什么?咳咳咳咳!”程徽被惊得连连咳嗽起来。楚清音十分体贴地拿起桌上的热茶递过去,一边看着他喝一边给他拍背,“慢着点,别呛着。”心想下次进宫不如去问问秦煜阳那药茶的事,能把方子顺出来就更好了。 程徽终于缓过气来,按着胸口苦笑道:“这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楚姑娘详细说来。” 于是楚清音就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程徽听罢愁眉不展地道:“襄王府另有一批派往南梁的探子,由在下负责,楚姑娘有王爷的记忆,应是知道此事的。对于南梁皇室的情况,在下也算是有所了解。” “南梁前任国主无嫡子,东宫之位多年,储君久久未立。孟煦的生母身份低微,他靠阴谋上位,登基后将兄弟们贬的贬杀的杀,几乎除得一干二净,却留下了先帝诸女,作为他笼络控制大臣的工具。在这些女子当中便有一位是中宫皇后所出,名讳孟熙,封常宁长公主,至今云英未嫁。王爷与我曾经一直猜测,什么时候孟煦才会将这张王牌打出去,可是没想到……他竟是打上了王爷的主意。” “反正也快到晚上了,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们家王爷去烦恼吧。”楚清音喃喃道,“他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我觉得我已经能预见到了。” 离一更天还剩下不到一个时辰,两人没有再交谈,各自苦着脸忙公务。转换的时刻逐渐逼近,楚清音给程徽递了一个“你多保重”的眼神,闭上了眼睛。 梆子声敲响。程徽停下了手头的活,小心翼翼地看着双目闭合的男人。便见襄王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脸上也浮现出蓬勃怒意,最后“嘭”地一声拍案而起,暴跳如雷地喝道:“孟煦你这无耻阴险之徒,欺本王太甚!” 长史默默望了一眼关上的房门,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叫了声好。 秦景阳的脸色已经黑到不能再黑,他背着手,在屋内来来回回地踱圈子。南梁使臣来访,他原本以为恰巧可以解决纳征之礼的推迟问题,给自己以短暂的喘息之机,却没想到竟是又带来了一个更大的麻烦,简直是始料未及。 南梁公主是万万不能娶的,和秦玉昭与楚清音不同,秦景阳对自己的皇兄可没那么深厚的信任。这桩婚事若成,自己便是多了一个无法卸去的把柄,有朝一日若是真的与皇帝一支撕破了脸,秦煜阳或秦曦转手就可以给自己扣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到时候可真就是百口莫辩,连抵抗反击的机会都没有了。 “先别管那些奏章了。”他强压下火气,对程徽吩咐道,“赶紧把探子都派出去,全力调查南梁的使臣队伍,事无巨细,都向本王汇报上来!” 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把楚清音强抢过来了呢。看着长史匆忙离去的背影,襄王万分憋闷地想。 为了应对来自别国的不速之客,太子的纳征之礼被紧急推迟,对此朝堂上下都没什么异议。虽说徐元朗又说了些阴阳怪气的酸话,宁太后也在自己的宫中发了一通脾气,但这些不和谐的小插曲只不过是一颗投入大海的小石子,激不起半点波澜。 十日光阴转瞬而逝。二月十八,南梁使臣正式抵达京师。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终于进一步意识到了自攻自受的先进性和优越性!【死 纳妾是绝、对、不、可、能、的,请大家放心。姐夫只是在耍嘴皮子啦,他就是喜欢在言语上挤兑王爷而已,也不知道两人灵魂互换的内情,大家不要讨厌他~ 【预告——苏婧柔:楚妹妹,我有桩心事想向你倾吐,便是……秦景阳:啊?!】 另外从明天起更新时间会改回照常的晚六点至六点半,敬请留意~ 娜娜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26 15:25:33 动听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26 12:33:38 羊九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03-26 11:23:49 水能煮舟我能喝舟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3-26 10:10:34 小九九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26 10:09:27 水能煮舟我能喝舟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3-26 10:08:57 水能煮舟我能喝舟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3-26 10:06:14 水能煮舟我能喝舟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25 18:48:35 水能煮舟我能喝舟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25 18:48:15 小九九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3-25 18:30:23 羊九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03-25 17:22:00 五颜六色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25 15:36:00 熙大小姐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25 11:11:39 小九九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24 18:20:37 水能煮舟我能喝舟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24 17:14:57 溪云初起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3-23 22:58:50 小九九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23 10:47:08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爱你们,么么哒! ☆、南梁名士 早春二月,草长莺飞。京畿地区,官道两旁,农家已开始了新一年的辛勤耕耘。 齐膝高的水田里,一家之主正在为自己的新近下地干活的两个儿子传授插秧的诀窍。一边说一边弯着腰插完了一排,抬起头,却发现两个孩子都直愣愣地盯着旁边。父亲瞪起眼来正要呵斥,余光瞥见令孩子们惊诧出神的庞然大物,登时也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了。 官道上,百余人的庞大队伍蜿蜒成一条长龙,迤逦而过。殿后的十余辆大车,上面满满堆放着用麻绳捆扎好的红漆木箱;中间缓缓而行的华贵车舆,上面雕镂着与北地风格迥异的装饰花纹;数十名骑着高头大马的红衣骑士,头顶朱盔腰佩长刀,在队伍的两边来回小跑着巡游保护,时而用异地的方言彼此呼喝。 队伍前端,红底金边绣着“梁”字的大纛迎着春风,猎猎飘展。旗下,走在最前面的年轻公子身披黑狐裘,头戴紫金冠。行至此处,恰巧偏过头朝这边看来,正是剑眉星目,顾盼神飞,仿佛是自画中走下的仙人一般。 耳中听见马蹄的“嘚嘚”声响,那青年收回视线。前方,红衣骑士打马飞奔而来,到了近前才一勒马缰,抱拳道:“虞三公子,北周的官儿就在前面,不到一里便是!” “知道了。”被称作虞三公子的青年颔首,“有劳兄弟,归队吧。” “是!”那人大声应道,一脸恭敬地退下了。青年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微眯起眼眺望远方。 北地的早春,对于他这自幼长在锦绣江南的人来说,还是稍稍嫌冷了些。 向前行了大约半柱香的路程,前方已可见京师郊外的驿站与折柳亭,果然有一队人马等在那里,带头的两人身着朝服,其中一人是九卿的身份。双方的距离愈发近了,迎接的一方打马上前,那官职高者拱手道:“鄙人乃北周鸿胪寺卿陈先达,这位是散骑常侍邓禹。我二人奉圣上之命,特地在此恭候南梁贵宾。” 青年也还礼,笑容如沐春风:“在下南梁虞冕,见过两位。” 听见他自报家门,陈先达与邓禹都不觉面露惊愕,对视一眼。陈先达道:“原来是虞三公子,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些微虚名,实不敢当,惭愧惭愧。”虞冕谦道。 “前方三里处,便是我北周都城瑞安。”陈先达挥手前指,“虞三公子,请!” “两位请。” 于是两队合在一处,继续前进。陈先达与虞冕并辔而行,只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又走了一阵,北周帝都的巍峨城关逐渐在天地相接的尽头浮现,再近些,已能看清城门外军士列队相迎的盛大阵仗。队伍最前方同样有三人等在那里,虞冕遥遥望见为首者身上庄重威严的亲王朝服,眉毛不由得轻轻跳了一跳。 那便是……北周的摄政王了。 使臣队伍在数十步开外停下,骑士们纷纷下马。陈先达一面引着虞冕前行,一面介绍道:“那三位分别是御史中丞金涉,左丞相楚敬宗,与襄王殿下。” “久闻北周襄王的赫赫威名,今日得见,当真三生有幸!”虞冕赞道。 说话间双方已走到了一处。虞冕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便见那摄政王闻言一挑眉,嘴角微勾,抱拳道:“这一位,想必定是那名满天下的虞冕虞三公子了。” 虞冕连忙作揖道:“不敢当!敢问襄王,如何得知在下身份?” “本王观足下丰神俊秀之容,芝兰玉树之姿,如此风采无人敢出其右,不是三公子又会是谁?”襄王笑道,后撤一步让开路来,“礼宾馆已收拾齐备,只待贵客驾临。三公子,请!” 当然是听便宜姐夫讲的了,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哪根葱。转过身去时,楚清音在心中默默说道。 于是一行人进入城内。为了迎接南梁使臣,今日金明大街已经净街,两旁的坊门禁闭,只留出空荡荡的一条大道,直通尽头的宫城南门,礼宾馆就在其附近。毕竟路程不短,因此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虽按照礼节在城外下了马,进城后却仍将换乘主人家的车驾,前往下榻之处。这用来迎接来宾的车子也与其他的不同,样式仿古,四马并排拉车。车上可容四个人,周边无壁,只在上方有一华盖覆顶,用以遮阳挡雨。 楚清音与虞冕上了第一辆,楚敬宗与陈先达作陪。虞冕致歉道:“公主不便下车,只能将车舆一并驶入城内,还望襄王见谅。” “这是自然。”楚清音表示理解。还没等虞冕答谢,却听楚敬宗不冷不热地道:“自古国主遣使者至别国,身份尊贵者有皇子亲王,却从未听说过有公主,南梁真是别出心裁。” 这一句说出口,车内的气氛便有些僵硬。左相此言,一是装傻,只当不知道和亲之事,暗指南梁不按规矩办事,不请自来;二来也是讽刺他们巴巴地将公主送来求北周收下,未免自堕身价。 楚清音心中暗笑,因为订婚礼被推迟,她这便宜爹几天来一直阴着张脸,将南梁的人都给埋怨上了。这不,面上的和气还没维持多久,就开始准备给人来个下马威。不过也无所谓,南梁原本就是来者不善,北周也没必要处处好声好气地供着,连打打嘴仗都要瞻前顾后。 比起这个,她更加感兴趣的,是这位久负盛名的虞三公子会如何对答。 虞冕倒是一派坦然:“我南梁上至九五至尊,下至百姓黎民,无论男女老幼,皆是万众一心,以国事为重,自身为轻。公主身为皇室,自然要首当其冲,为万民之表。”说罢看着楚清音微微一笑,“不知贵国宗室当中,可也有这般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 为难你的明明是便宜老爹,怎么我还躺枪了?但眼下显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要是反击得不漂亮,这可就丢面子了。楚清音暗想,嘴上说道:“说来惭愧,本王的姐妹们,的确不如南梁的公主英勇果敢。不过这前朝之事自有皇兄、本王与诸位兄弟承担,又何必忧烦她们呢?相比之下,南梁宗室仅有贵国国主一人独木而支,甚是不易啊。” 孟煦上位后将他的兄弟们有一个算一个,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件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楚清音所暗指的便是这一点。她本以为这下子戳中了对方的痛处,却不料虞冕朝自己恭敬地一拱手:“惭愧,在下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也是因为襄王殿下您的威名太过响亮,倒让在下一时间想不起旁的人了。实在失礼!” 他这“旁的人”所指的范围实在暧昧,几乎要将秦煜阳都笼罩了进去,当下北周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起来。说来也是,两国之间本来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孟煦在那边残杀手足,可这里襄王与皇帝的貌合神离,又能比他好上多少? 秦景阳让我试探试探这虞冕,程徽却劝我量力而行,浅尝辄止,原来如此。楚清音心中暗道,此人果然不是什么易于之辈。于是便打哈哈道:“说起名声远扬,本王哪里比得起三公子?谬赞,谬赞!”便转而谈起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将这话题轻轻揭过了。 不多时,礼宾馆已到。众人下车,楚清音对虞冕道:“皇兄近来身体欠安,需要静养,不能被打扰。今晚便由本王作为东道主,在此设宴,为贵客接风洗尘。待三日后举行大朝会,再请诸位入宫朝见。三公子意下如何?” “客随主便,我等恭从襄王安排。”虞冕拱手道。 “那本王就暂且告辞了。”楚清音颔首,转身离开。除了陈先达留下安置南梁使臣之外,其余人也一一告辞,随着襄王离去了。 虞冕目送他们一行人走远,方才收回目光,来到停在礼宾馆外的车舆近前。他抿了抿唇,轻声开口: “常宁长公主,请下车吧。” 说秦煜阳不能被打扰,当然是骗人的。离开了礼宾馆,楚清音与楚敬宗作为此番接待的正副负责人,便一同前往皇宫复命。 “依楚相看,虞冕此人如何?”两人同乘一车,什么都不说好像比较尴尬,于是楚清音就随便挑了个话头。 “南梁虞家,果然不容小觑。”楚敬宗神色凝重地回答。 “哦?”楚清音挑眉,“愿闻其详。” “想必襄王也知道,南梁与我北周不同,世家林立,门阀众多,彼此之间盘根错节。两百余年前,前朝末帝自焚于宫室,天下一分为二。我北周高皇帝以军功起;家,提三尺长剑打下半壁江山,群臣众将莫不俯首,但南梁孟氏,却是在数个大大小小的门阀的支持之下,才得以建国称帝的。其中最大的支持者便是虞家,全盛时期甚至可以与孟氏平起平坐。虽说其后百多年来南梁皇族一直致力于打压虞家,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直至今日,虞家依旧在南梁占据着分量不小的一席之地。” “不过近些年来,情势又有些不同了。孟煦出身低微,年少时饱经不平之事,因此最恨的便是这些以门第宗族自傲的世家子弟。他行事毒辣手段狠绝,未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虞冕是虞家年轻一代最出众的人物,不出意外将成为下一任的家主,却在此时被派过来出使北周,是福是祸,着实难以预料。”楚敬宗说着,顿了一顿又莞尔道,“不过也罢。南梁国内越乱,对我北周来说反倒是件好事。” 楚清音做出深沉的样子点了点头,没有答话。老实说她有些惊讶,因为当换到另一个身份时,她所看到的左相大人,只是个在女儿面前威严扫地的父亲。这种印象实在有点根深蒂固,以至于她都要忘了,这位便宜爹毕竟还是个年纪轻轻就能位列三公的人物。 不过,虞冕不好对付,这件事是自然毋庸置疑的了。好在她也只需要白天应付这一阵子,晚上的宴会就可以由襄王本尊接管了。 想到秦景阳,楚清音不觉有些走神。这人如今在干什么呢?每天晚上都要处理政务到后半夜,想必白天定是在抓紧时间补觉吧。想起之前某一天转换过后发现自己睡眼朦胧地坐在躺椅上,她不禁微微挑了挑嘴角。 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领导,真是不容易啊。 楚清音的猜测大半是对的。最近的这段时间,秦景阳确实每个下午都会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睡觉。不过今天是个例外,因为拈花楼里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苏婧柔,毫无预兆地突然造访了。 看着自家妹子坐在那儿神情凄婉,默默垂泪,襄王殿下只觉得心焦得不行。他想直接问谁欺负你了哥哥替你找他算账,可眼下却又不是兄长的身份,作为第二次见面的人说这种话,显然有些太过热络了。所以他只能压下心头的烦躁,强迫自己耐心等待。 “楚姐姐,对不起……”苏婧柔擦了擦眼泪,哽咽着开口,“本来不该来打扰你的,可我……又不知还能和谁说了……” 谢天谢地,你开口就好。秦景阳大喜过望,连忙关切发问:“你莫慌,慢慢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16节 “当日在馥芳园宴请的诸位姐妹当中,有一位是汝阳侯的长女。两日前她举行茶会,作为上次受邀的回礼,便请我一同去了。”苏婧柔道。 这事儿本王知道啊,难道是在茶会上受欺负了?可为什么当天不告诉本王呢?秦景阳听着,心中纳闷。却听苏婧柔又道:“我听她说,南梁的使臣团中有一位公主,是……是来与我大周和亲,要……要嫁给王爷的……” 汝阳侯是吧?秦景阳暗戳戳记下,准备回头去追究对方大嘴巴乱说话、风传小道消息的责任。不过他也觉得有些尴尬,这事儿本来就八字没一撇,所以他也没和苏婧柔说过,却没想到自家妹子竟是从别的地方听说了。也只得笨拙地安慰道:“襄王他……也老大不小,是该……娶妻成家的年纪了。不过他既然没有和你说过,不就代表八字还没一撇么?况且……况且就算他娶了妻子,也一定不会忽视你这个妹妹的。” 他自觉这番话说得挺好,肯定能照顾到苏婧柔的心情。却没想到苏姑娘听罢,却突然以手掩面,呜呜哭出了声来:“我不想只做他的妹妹!楚姐姐,我……我……我对王爷他……” 因为太过震惊而暂时失去言语能力的秦景阳:“……”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自己说自己年纪一大把真的好吗,被妹妹当做闺蜜给树洞告白了感觉如何2333333 (可能是)本书智商最高的人出场!(此处应有掌声啪啪啪啪) 不过,王爷、药罐子、姐夫、黄桑等人纷纷表示,他们和虞三郎之间的差距只是100分与97-99分的区别而已,而且大家都不是干靠智商吃饭的人。【当然也不是靠脸←_← 【预告——秦景阳:三公子谈(牙)吐(尖)不(齿)凡(利)。虞冕:彼此彼此。】 ☆、我只把你当妹妹 当年在边关时,秦景阳与已故的苏家大公子苏靖云是刎颈之交。对于苏婧柔,他向来是当作亲妹妹看待的,也一直在各种方面以兄长自居。这种观念太过牢固,以至于他已经几乎要忘了,亲生兄长与义兄之间,毕竟还是有着不小的区别的。 因为太过震惊,秦景阳一时间反倒不知道要做何反应。苏婧柔误会了他的沉默,抽噎着道:“楚姐姐,我……是不是不该……这么想?我原本,不欲与他人说的,只是今日想起王爷要去迎接那南梁使臣,一时控制不住,才……” “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秦景阳下意识脱口而出。话讲出去才发现苏婧柔疑惑地望着自己,他连忙补救道,“我是说,我将你看做姐妹,你不必有所顾虑,尽情向我倾诉便是。不过,对于南梁公主要与襄王和亲一事,如今仅是道听途说而已,你大可不必如此当真。你不妨想想,南梁与北周虽签订了盟约,却依旧在暗地里彼此防备,将来是否会爆发战争也未曾可知。以襄王的身份地位,怎能娶敌国的公主为妻?不要说他,就算是皇帝与满朝文武,也不会同意这种半强迫的联姻的。” 苏婧柔安静地听着,眼中一度恢复了光亮;可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倏地黯淡了下去。“就算……就算如此,可将来站在他身边……也……也未必是我……” 在这种意外的情况下,作为第三者的身份听见了义妹对自己的心意,而后还要费尽口舌地安慰劝导对方。面对此情此景,秦景阳尴尬之余更觉得焦头烂额,只得搜肠刮肚,好声好气地劝道:“苏妹妹,你听我讲。当初襄王将你从边关带回京中,你们至今已相处了两年有余,他若有意,定是一早便向你求亲,又怎会等到现在?而且你与他毕竟是以兄妹的名义同住在襄王府中,倘若最后却成了夫妻……” 他刚想说“毕竟于礼不合”,恍然间却又想到自己若是娶了楚清音这个侄媳妇,岂不是更加的于礼不合,只得悻悻闭上了嘴。苏婧柔却听懂了,一时间神情更加伤心,又低头啜泣起来。这下子秦景阳也没法了,欲言又止半天,最终深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这情之一字,不是能勉强得了的。他若心不在你,就算碍于情面不忍推拒,娶你为妻,又能如何?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襄王虽……好,你将来也未必不会遇到比他更加适合的男子。” “听我一句劝,还是尽早……放下吧。” 对不起,婧妹。他在心中说。我答应过青蘅,也在伯父与苏兄的墓前发过誓,要好好照顾你,可最终却是我伤了你的心。但就算是没有与楚清音灵魂互换的这件事,我也绝不可能娶你为妻。究其原因,也不仅仅是只将你视作妹妹这般简单。 一入侯门深似海,此生莫嫁帝王家。你还有回头的余地,没有必要非得踏出这一步。 房间内陷入了沉默。面对秦景阳的劝告,苏婧柔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无声垂泪。秦景阳也不再言语,安静地等她情绪平静下来。 “多谢你……楚姐姐。”过了半晌,苏婧柔终于拭去眼泪,抬起头来。她的眼睛有些红肿,眼角还有点点泪光闪烁,但却总归不复先前来时那般仿佛心头压着大石一般的状态。“我会……好好想想的。今日多有打扰,我先走了。” “嗯。”秦景阳也不知该回答什么,有些愧疚又有些惆怅地应了一声。 苏婧柔在映玉的相送下离去了。秦景阳站在窗前,目送着两人走出拈花楼的院子。直至人影转过回廊看不见了,他这才收回目光,满心烦恼地在屋里兜起了圈子。 刚刚虽是以楚清音的身份说的那些话,但倘若换做是做他自己,面对婧妹,他也只会说出一样的言语。今日过后,苏婧柔若能放下这段感情,不再受其所苦,那是最好;若是放不下的话,那等自己娶了楚清音过门,将来三个人都住在襄王府中,到时候面对的,恐怕就不仅仅是尴尬的问题了。从苏婧柔的角度来说,她定是会以为自己被楚清音给欺骗背叛了罢。 想到这里,秦景阳突然恍然发觉,自己居然当真开始将“把楚清音娶进门”这件事,当做一个可行的策略来设想了。 为什么自己会越来越倾向于这个方案,秦景阳回忆了一下,觉得可能是当日从皇宫出来时,秦玉昭说的那些话所致。的确,就算是这次南梁的风波侥幸过了,可以不必和那个公主扯上关系,过后秦煜阳也很有可能会为他指婚,亲手安插一个无法回避的耳目,直接放在他的枕边。他是绝不会任由任何人摆布自己的婚事,将婚姻作为牵制自己的工具的,假使皇帝当真如此做,那么他也绝对不会盲目服从,双方照旧会爆发冲突,而且多半还是会以自己的失败收场。届时前有虎后有狼,无论是楚清音那边还是自己这边,都将是隐患重重。 既然有这个可能,那么就必须尽力去规避。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既然怎么都会造成冲突,那么还不如将楚清音娶进来,两边的问题同时解决一劳永逸,将损失降到最小。 自从那一日见面之后,已经有过了十日有余。两人之间的磨合进展顺利,与对方的配合也熟练了许多,一切都在朝着良好的方向发展,而秦景阳对楚清音,也已经有了进一步的改观。 他并不觉得男人天生高女人一等,但是受当今社会的风俗所限,女人在眼界见地方面远远不如男人,这也是不争的事实。秦景阳自诩也是阅人无数,但迄今为止他所见识过的女子当中,堪称“女中豪杰”的也只不过是沐青蘅一人。那个美丽又强悍的女子,其气魄胆色甚至能傲视无数男儿,就连他这个摄政王也要心悦诚服,甘拜下风,当真是举世无双。 虽然楚清音达不到那个程度,但是秦景阳必须承认,自己还是很欣赏对方的。这个女人头脑灵活,能随机应变,遇大事也称得上沉稳,不会自乱阵脚;心性坚韧,有毅力,也有胆识,知道将来可能要踏入战场,会自动自发地向程徽请教武艺,甚至在换回女儿身之后也不忘偷偷演练;更重要的是,两人理念相合,许多地方多有默契,双方之间不会产生——按照楚清音的话说叫做“三观”——上的冲突。也多亏如此,他们才能如此成功地扮演对方,至今没有露出致命的破绽。 此时再想起那天分别后,楚清音借与程徽说话的机会,拐弯抹角地向自己表露出关于自己人与外人的疑问,秦景阳不禁莞尔。若是那个女人光明正大的来问他的话,那么现在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回答对方,他已经将她划入自己人的范围之内了。 “笃笃——”轻轻的叩门声唤回了秦景阳飘远的思绪。他猛地回神,却意识到自己刚刚因为苏婧柔而烦恼忧虑的心情,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什么事?” “刚刚暮雪斋传回话来,说大姑娘今日与姑爷一同出门,晚上便不过来了。”门外的人是映玉,“婢子想问姑娘,晚膳要何时用?” 楚汐音自从回到家中,就一直孜孜不倦地致力于与妹妹亲近的活动中。每日必定带着两个孩子过来报到,发现秦景阳总是在下午睡觉之后,还以为他生了病,十万火急地找来了郎中。至于午晚两顿,更是非要和他一起吃,不是自己跑到拈花楼来,便是要叫他去暮雪斋去。秦景阳每次去暮雪斋,看到秦玉昭时,都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压下自己向对方摆脸色的冲动,接连几次下来,几乎要憋出内伤。 今日郡王夫妇都要出席为南梁使臣举办的接风宴,这一点秦景阳是知道的。于是道:“便按照从前的时间吧。”想了一下,又叫住映玉,“稍稍推迟些许,过了一更天后,再来唤我。” 映玉答应着去了。秦景阳也将思绪收回,集中到今晚的宴会上来。 不管怎么说,娶楚清音也好,不娶也罢,都要等到南梁的事情过去之后再做决定。那虞三公子是个厉害人物,也不知楚清音对上他会不会落了下风。若是当真被压住了,那么便由他自己晚上亲自上阵,来扳回一局吧。 这样想着,襄王殿下走到桌前坐下,取出纸笔。有些事情,他还是需要向楚清音交代一番的。 一更天很快便到了。映玉看着揽月与临星将饭菜布置妥当,便上了楼,去叫自家姑娘。刚走到门口,还没等开口,却听见里面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吓到的映玉:“……” 与此同时,礼宾馆。 对于远道而来的南梁使团,北周朝廷表现出了十二分的重视。今晚的接风宴上,除了右相郑之栋年事已高之外,左相楚敬宗,太尉陈廷安,御史大夫徐元朗,三位重臣齐齐到场。九卿也到了大多半,下属官员更是数不胜数。那位位低权重的司隶校尉倒是没在出席名单之内,不过得知这个消息后,大多数人反倒是松了口气——和那个压迫力十足的棺材脸在一处吃饭,实在不是什么令人舒服的事情。 至于宗室这边,除了做东的秦景阳之外,身为与南梁打交道最多的人,秦玉昭就算再不愿意,也只能与襄王府长史一同做摄政王的副手。因为襄王无妻,皇帝不缺席的情况下皇后更不可能露面,所以就由荥阳王妃楚汐音接过招待常宁长公主的重任,有十数个命妇作陪,在他处另摆一桌宴席。 北周的官员们在外面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宴会的各项细节,南梁使臣们所居住的内院却是悄无声息。华服公子安静地站在廊下,凝望着天边悬挂的弯月出神,站了许久,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向更深处的长公主所住的院落走去。 “虞三公子。”门口的侍女见了他,连忙行礼。 虞冕颔首:“带我去公主那里。” 两人穿过院子。侍女领着虞冕走入内室,行礼后退下。虞冕环顾四周,这屋子与他所住的那间结构相仿,卧房从中间以纱帘做了隔断,分为内外两室。 纱帘后面,可见到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坐在床上。 “臣拜见公主。”虞冕拱手道。他垂眼盯着地面,面色平静,语气无波无澜,“晚宴在即,请公主千万谨慎行事。”说罢顿了一顿,“不过,也不要太勉强了自己才是。” “我定会小心留意,劳烦三公子费心了。”纱帘后响起一个宛转温柔的声音。 虞冕抿了抿唇,低声道:“公主,请注意称呼。” 女子沉默了。过了半晌,才终于再次开口。 “我知道了。虞侍中,请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实在是太忙了,各种兵荒马乱,请大家见谅_(:3」∠)_ 【预告——秦景阳:三公子谈(牙)吐(尖)不(齿)凡(利)。虞冕:彼此彼此。】 ☆、口舌之争 当晚,礼宾馆。 为南梁使臣举办的接风宴已正式开始,侍女袅袅婷婷,穿梭如云,将美酒珍馐依次奉上。大堂两侧的影壁后面,教坊的乐师们奏起琴瑟笙箫之音,伶人舞伎翩翩起舞,衣袂翻飞,飘然若仙。 “好!”一曲终了,虞冕不禁击节赞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家能得几回闻!” 坐席的最上首,秦景阳居主位,左手边第一是秦玉昭,右手边第一便是虞冕。三人位于礼宾馆正殿的陛阶上层,与下面的众官员隔开一段距离。听到青年称赞歌舞,秦景阳道:“为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教坊近几日还特地准备了一首南梁的琴曲。时间仓促,若有谬误之处,还望虞三公子斧正。” 虞冕谦谢道:“教坊的乐师都是曲乐的方家,虞某岂敢班门弄斧?襄王太看得起在下了。” 襄王莞尔:“虞三公子不妨先听了这曲子,再决定是否赐教不迟。”说着拍了拍手。 乐师们得了信,纷纷弹奏起来。南梁的曲调比之北周更为婉约灵动,如小溪入涧,泠泠不绝,在座的官员中不少人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类的曲子,纷纷面露新奇之色,相顾颔首。秦景阳笑着看向虞冕:“本王听闻,当年这首《抱月吟》新成之时,可是引得南梁琴师竞相弹唱。不知我北周乐人的演奏,还入得虞三公子的耳?” 虞冕连连拱手:“惭愧,惭愧!年少顽劣时的游戏之作,难登大雅之堂,竟也劳烦襄王费心寻来,当真令在下受宠若惊。” 秦玉昭笑道:“虞三公子太过自谦了。哪怕小王身在北周,对三公子的才名也是时有听闻,仰慕已久。” 秦景阳指着他对虞冕道:“我这堂兄,闲时便爱吟几句歪诗,做几篇酸赋;每次见了本王,还要掉掉书袋子。虽说不能和虞三公子相提并论,可你们二人也算是志趣相投。”说着叹了一声,“倒只有本王,年少时便窝在边关那苦寒之地,和草原上的蛮人拼刀子,却是欠缺了这一分风雅啊。” “襄王骁勇,名声响彻四海;漠北数十万虎狼之师,更是威名凛凛,闻者无不闻风丧胆。”虞冕道,“在下不学无术,偏爱这些伤春悲秋的物事,怎敢与您相比。” 秦景阳笑道:“虞三公子精通兵法战阵,胸中藏有万千韬略,这可不是什么秘密。三公子难得来我北周一趟,本王府上有沙盘,倘若他日闲暇,何不切磋一番?” 他难不成要借机刺探我南梁军机?虞冕心中一动,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婉拒道:“在下从未亲历沙场,不过是纸上谈兵,怎敢到襄王面前卖弄!” 秦景阳不以为然地一挥手:“本王又不是生下来就在战场上的!谁不都是从纸上谈兵做起,再慢慢过渡到实战的?”他说着顿了顿,却是话锋一转,叹道,“不过也罢。兵者乃凶器,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南梁又不似我北周,需要时时刻刻防着铁勒人。三公子,还是永远都没有得以实践的机会才好。” 他最后这一句说得意味深长,似乎话中有话,虞冕听在耳中,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些微妙的表情来。可秦景阳却似视而不见,笑吟吟地举杯招呼他与秦玉昭道:“来来来,满饮此杯!” 话题就这样被打断了。随后舞伎们又献上了一段新编的歌舞,秦景阳似乎被吸引了过去,饶有兴致地观赏,还用手指在桌案上和着拍子击叩。虞冕坐在一边,默然打量着他,心中却不免有些犹疑起来。 这襄王,与白天时似乎不大一样。 他当然指的不是其中有一个是旁人假扮的,若是说这世上有能够完美地模仿其他人相貌身形、声音神态的易容术,他虞冕是不信的。这些可见可听的方面确实没什么变化,硬要说哪里不同的话,恐怕就是那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的气势,要比白天时强盛了许多。谈话的内容与节奏,都被这个男人所一手掌控,让人只能跟随着他的步调,始终被压制着一头。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里是北周,在人家的地盘上,总不好太过喧宾夺主。不论实际目的是什么,在表面上他们毕竟是抱着和谈的目的而来,而不是来挑起争端的。就算是上午,也是楚敬宗出言讽刺在先,自己反击在后。 只要襄王不率先发起挑衅,他当然不会主动去招惹是非。虞冕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毕竟……现在需要费心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 歌舞已毕,秦景阳下令赏赐。伶人们跪拜称谢,欢天喜地地下去了。三人又开始谈天饮酒,起初只是说些风俗地理的逸闻,待后来,话题却被不知不觉地岔到了铁勒人身上去。 “蛮子们好勇斗狠,虽然精于骑射与放牧,但是在其他方面上却都是一塌糊涂。所以,才会在每年秋冬之时过来劫掠。”秦景阳似乎已有些醉意,带着三五分轻藐的腔调说道,“曾经他们也派出过使臣队伍,似模似样地在城门下喊话,要求入关朝见,求娶我北周的公主。真是沐猴而冠,滑天下之大稽!难道我北周的和平,要靠女人做牺牲不成?” 啧啧,这家伙果然还是咽不下这股火气,要发难了。秦玉昭心道。他看向虞冕,上午的唇枪舌战他不幸错过,这回可是能看一出好戏了。 面对襄王显而易见的讽刺,虞三公子神情不变,拱手道:“恕在下直言,襄王此言差矣。铁勒连年入侵,漠北百姓饱受其苦,每每爆发战争,纵使贵国将士能征善战,也难免有所死伤。若是能以一人之牺牲,换来边关军民免遭战祸,岂不是更好?依在下愚见,为此哪怕就算是将公主嫁入蛮荒之地,与粗鄙之人为伍,那也是值得的。” 秦景阳摇头:“虞三公子此言差矣。蛮子都是些养不熟的狼,就算送去了女人与财帛,他们也会照旧来侵犯边关,既然如此,何必要对他们好声好气、卑躬屈膝?我北周虽不喜战,却也从不避战。”他说着,手握成拳在桌上重重一敲,“漠北雄师随时枕戈待旦,蓄势待发,只要铁勒人胆敢来犯,定要杀他们一个魂飞魄散,片甲不留!” “贵国将士的胆色固然令人钦佩,可襄王方才不也说过,穷兵黩武,并非吉事么?只要双方交兵,便难免有所死伤。远的不提,便说近十年来,先有沐破城沐将军阵前捐躯,后有苏大将军父子双双壮烈殉国,当年赫赫有名的漠北三将门,如今只剩了沐铁衣将军一人独支。”虞冕说着,似是惋惜地叹道,“果真是自古美人名将者,不许人间见白头!” “三公子说得哪里话。”秦景阳握住酒杯的手微微加力,皮笑肉不笑地道,“倘若漠北再起战事,本王定是要亲赴前线的,怎会让沐大将军单打独斗。” “确实。”虞冕颔首,“幸亏铁勒人只在漠北活动,不然假使战线绵延,甚至腹背受敌的话,北周的情势必将更加艰难。” “我北周上下朝野一心,君臣百姓齐同协力,倘若大战当前,定当合力抗敌。”秦景阳哼笑,“既无内忧,区区外患,又有何惧?” “不愧是摄政王!”虞冕口上称赞,毫不示弱地对上秦景阳的目光,“难怪在下从边关一路行来,在民间听到不少对襄王的颂扬之声,今日一见,果然气势不凡!对于当年将王爷调回京师监国摄政一事,想必贵国主定是十分庆幸的吧!” “哪里!”秦景阳大笑,眼中却是寒光乍现,“本王怎比得上虞三公子的风采出众,江南虞家果真名不虚传,不愧是能与南梁皇室不分轩轾的名门豪族!三公子此番出使北周,他日回返南梁后,想必贵国主定是会将你更加信任,委以重责的吧!”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言语间的火药味已经很大,再下一步恐怕就要直接撕破面具明着攻讦对方了。秦玉昭见他二人都有些情绪失控,连忙出来笑着打圆场:“你们两个都是当今世上名满天下的人物,我坐在这里当陪客已是自惭形秽,如今你么又你一言我一语地相谈甚欢,是要将我丢在一边么?” 虞冕当即拱手:“在下失礼,请郡王莫要见怪。” 秦景阳笑谑:“堂兄你真是不甘寂寞,自己插不上嘴,却来这儿抱委屈。罢了!”他举起杯来,“这举杯共饮,总不会落下你了!” 眨眼之间,三人已又是言笑晏晏,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根本不存在一般。对于秦玉昭那句名不副实的“相谈甚欢”,其余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戳破。 于是又是酒过三巡。二更的梆子敲响时,宴会也到了尾声。列席的众人不管尽兴不尽兴,都三五结伴地纷纷归去。秦景阳走在最后,临出了门才对送出来的虞冕道:“今日只是为南梁的贵宾们接风洗尘,所以咱们在席上只是闲聊,不谈正事。三公子好好歇息,待来日大朝会时,再与我皇兄共商大计。” “襄王美意,自当从命。”虞冕作揖谢道。 双方就此作别。 第17节 望着北周摄政王渐渐远去的背影,青年的神情慢慢凝重下来。 次日。 昨日被虞冕戳中了痛处,秦景阳一晚上都在辗转反侧,清晨起来时神情还有些闷闷不乐。待到五更天结束,本想着换到了楚府这边后可以暂时抛却烦恼心绪,休息一下,却没想到是雪上加霜——他居然被楚清音给取笑了! 只不过写了张叮嘱她暂时尽量避开苏婧柔、更不要谈起敏感话题的字条,那女人竟然笑得从床上滚到了地上! 因为以上的原因,襄王殿下一上午的气都不太顺,整张脸都是黑着的。直到中午楚汐音过来吃饭,他才勉强摆出了好脸色,不然这位关心妹妹的大姐可又要问东问西了。 “阿姐昨日去参加宴会,觉得那南梁公主如何?”吃饭间,秦景阳问道。有了楚清音这一层身份,倒是能套到一些额外的消息。 “文静温柔,贤淑有礼。”楚汐音回答,末了却又叹了一声,“不过,着实可怜了些。” “有那么个心狠手辣的弟弟在,她会成为两国之间联姻的牺牲品,一点都不奇怪。”秦景阳不以为意地道,“婚姻不由自主,这也算是皇室中人的悲哀了。” 他这话是有感而发,说出来才觉得以现在的身份有些不妥。好在楚汐音并没有过多在意,而是反驳道:“不是这个。我可怜的,是她明明身为公主,却毫无威信可言,就连贴身服侍的婢女,在背后都看不起她。” 筷子停在半空中,秦景阳皱起眉来。 “看不起她?”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和三公子两人的嘴炮里面有一部分是故意说来呛对方的啦,不一定代表他们本身的观点。 【预告——秦景阳:公主居然是……嗯,真是天助我也。楚清音:其实严格说来,我们都是……嗯。】 ☆、偷梁换柱 听见楚汐音说那南梁公主的侍女居然在背地里说自家主人的坏话,秦景阳不禁皱眉:“看不起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碰巧才听到的。”楚汐音回答,“昨晚宴会时,我的衣裳不小心沾上了酒水,幸好带了备用的衣物,便要礼宾馆的侍女引路,去内院寻间空房换了一身。不料想当时正有两个南梁女子在廊下谈天,许是没看到我们,因此说话也不曾遮掩。” “都说什么了?” “他们讲的是南梁的方言,我在边境待了几年,也只能模模糊糊听个大概。”楚汐音蹙眉回忆道,“其中一人说原本以为待在嫡出的公主跟前伺候,将来也能沾光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却没想到别说富贵了,连小命都要不保;另一个则语气愤愤,指责公主懦弱自私,还连累他人。”说着叹了一声,“就像你说的那般,这出身不是她能选的,和亲只怕也并非她所愿意,结果还要被下面人这样在背地里挑刺,岂不是很可怜?” “阿姐。”秦景阳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十分严肃地看着她,“将你在宴会上对于这南梁公主的所见所闻,全部与我详细说一遍。” 楚汐音离开后,襄王独自倒在躺椅上,陷入了沉思。 据荥阳王妃回忆,这位常宁长公主贤淑知礼,进退有节,这般做派,确实是在王公贵族之家从小耳濡目染,才能培养出来的。而席间贴身服侍的孟熙的侍女对她也十分恭敬,看不出任何怨怼的心思。但另两个侍婢所说的话有又同样令人在意,首先她们是在背地里讲话,没必要撒谎,其次说孟熙懦弱和连累他人也就罢了,自私又是怎么来的?为何嫁入北周就要连小命都不保了?同一个人,截然不同的两种评价,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闯入秦景阳的脑海中——莫非,这常宁长公主也是和他一样碰上了这种匪夷所思的怪事,如今身体被楚清音所说的那种“穿越者”给占据了……? 不过这想法也在存在了一瞬,便被觉得“自己这么想实在很蠢”的摄政王忙不迭地赶出了脑海。虽然不得不承认,在认识了楚清音之后,他每天都会不同程度地刷新对这个大千世界的认知,但怪事之所以是怪事,就是因为它万中无一,空前绝后,假使频繁发生,那也就称不得是稀奇了。相比之下,这位南梁公主是他人所顶替的,这样的想法反倒更符合常理些。 虽然疑点确实存在,但这么直接拿上去质问南梁使团显然是不可能的,还是需要先弄到确切的证据。秦景阳思忖着,起身走回楼内,唤道:“映玉!” “姑娘有何吩咐?”映玉正捧着一本《千字文》在看,听见秦景阳喊她,连忙跑了出来。 “昨晚小厨房做的那些点心很好,你再做一份,包起来送到襄王府上去,给苏姑娘尝尝。”秦景阳袖着手,轻描淡写地说,“到了王府,不要直接去找苏姑娘,将东西转交给王府长史程徽便可,他知道什么时候将点心送过去最为合适。” “姑娘放心,婢子一定办到。”映玉不疑有他,连连点头。 秦景阳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先去通知小厨房吧,我会写张字笺附在食盒上,一同送过去。”说罢向楼上走去,刚到了楼梯口,又过头来强调了一句,“记住,是你亲、自交给程长史。” 三日后。 两国实力地位对等,目前又是友好同盟的状态,作为皇帝,秦煜阳于情于理都需要亲自出席大朝会,接受南梁使臣的朝见。这几天来他的情况有了些起色,但好转得十分有限,整个人看上去依旧病怏怏的。站在文武百官的最前列,楚清音撇过眼去悄悄打量着他身上那套华丽繁复的天子衮冕,不禁暗中担心起便宜皇兄的孱弱身板,会不会被这套沉重的礼服给压垮了。 不过,比起秦煜阳,显然还是被逼婚的她自己更加需要担心一些。 三天前秦景阳传回的那张字条,她下午回到府上后也看到了。根据楚汐音的描述与襄王的分析,那位常宁长公主身上显然有着不可见光的秘密。倘若她真是假的,那么自己这边可以理直气壮地回拒这桩婚事不说,同时也得到了一个给南梁下面子的绝佳机会。 当然,这一切还是需要有力的证据作支撑的。现阶段想要直接从使臣团里抓个人来审问显然不靠谱,虞冕那个人不好惹,若是行动草率了,很可能被他抓住把柄,倒打一耙。在与程徽商量过后,楚清音当即派出了数名密探,前往南梁使臣一路前来时、沿途经过的各个城镇,向地方官员索要当时使臣团通过关卡时的记录,以期能找到一些有帮助的信息。 后来在和秦景阳商量过后,长史又去拜托了秦玉昭,去调取使臣们跨越国境、进入北周时记载。这一份是最详细也最有效的,只可惜受路程所限,恐怕最快情况下传回来也需要半个多月。 在等待消息的这短时间内,他们所要做的,便是活用“拖”字诀了。 “南梁使臣,入朝觐见——!” 外面的宣礼太监尖着嗓子高声喊道。楚清音连忙收回思绪,同其他人一样转过头去,看向大殿门口。 虞冕率领着十数名从属官员,自殿外缓步而入。他今日换上了一身绯红色的官员朝服,更衬得面容斯文俊朗,周身上下都透着不卑不亢的从容气度。青年行至玉阶下停步,向着秦煜阳深揖一礼,朗声道:“南梁侍中虞冕,参见北周国主!” “久闻虞三公子风华绝代,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真盛名之下无虚士。”秦煜阳笑道,“贵使三日前抵达京师,朕本该亲自相迎,无奈身体欠安,只得委托皇弟代为招待。若有不周,便请使者包涵了。” “岂敢。陛下言重了。”虞冕拱手道。说罢,从袖中抽出两份折子,双手奉上,“此为礼单以及敝国国主写给陛下的书信一封,请陛下过目。” “哦?”秦煜阳挑眉,吩咐道,“高怀恩。” 站在一旁的内廷大总管得了令,下去接过两封折子,呈给秦煜阳。皇帝先打开礼单,草草浏览过后,便放在一边;又拆开了孟煦的书信,这次却是一字一句,细细阅读。 大殿内一片安静。楚清音盯着虞冕,后者依旧保持着微微欠身的恭敬姿态站在原地,垂眼望着面前脚下的金砖,神情泰然自若,仿佛对她的审视毫无所觉。 “贵国国主希冀两国能够世代友好的善意,朕已经接收到了。”许久,秦煜阳终于放下那封信,复又看向站在下面的青年,“扩大通商规模、放宽彼此间边关出入限制等事,朕还要与大臣们再做进一步商议,才能给予贵国明确的答复。不过信中有一事,朕倒想现在问一问——贵国的常宁长公主远道而来,便是为了嫁与我皇弟为妻的么?” 孟煦所写的这封信以火漆密封,不曾拆开,因此虞冕也不知道内容。听说自家皇帝竟是将襄王这个目标明明白白地写在了信中,他也不由得有些讶异,忙道:“正是。常宁长公主乃敝国世宗皇帝嫡出,与襄王身份恰好相称。若能结为连理,想必定能巩固南梁与北周的和盟关系,不失为一段佳话。” “六弟,你觉得如何?”秦煜阳听罢,也不发表评价,而是转而看向楚清音。 楚清音思忖了一下,拱手道:“皇兄,臣弟斗胆,想要先于常宁长公主见上一面,再做决定。” 一言既出,不单单是虞冕与秦煜阳,其他旁观的文武百官之中也有不少人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虞冕最先回过神来,低声道:“襄王,只怕此举……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楚清音转过来看向他,“那么我倒要问问虞侍中了。公主既然来到我北周,便也在使臣之列,本王替皇兄监国摄政,想要会见一个使臣,又有何不可?再者说,自古两国和亲,男方去女方的国家朝见,要下嫁的公主尚且有可以躲在纱帘后面,偷偷看自己的未来夫婿一眼,难道本王这个男人反倒连事先了解的权利都没有了?”她眯起眼来,“贵国已是不走寻常路,主动送公主前来和亲,这时候倒是想起来要矜持了?” “这……”虞冕面露难色,却无从辩解。这与昨晚的唇枪舌战不同,就连他站在本国的立场之上,也知道南梁的行为站不住脚,被对方寻到破绽揪住也是难以避免的。其实这个要求并算不得过分,放在平时他也就答应了,只是这次…… “六弟说得倒也有理。”秦煜阳适时开口道,“哪怕是南梁的公主,想做我北周亲王的王妃,也不能这般草率,上下嘴皮一碰便能成事。两国邦交,还是坦诚相待,不要强买强卖的好。虞侍中以为如何?” 身在他乡,人家的皇帝都已经这么说了,虞冕若是再推拒,只怕就要被扣上毫无诚意的帽子。只得拱手道:“既然如此,请容在下禀报公主,定下日期之后,再来请襄王来礼宾府一见。” “如此甚好。”楚清音笑吟吟地说,“虞侍中可要动作快些,莫要让本王等急了才是。” 从皇宫出来,回到礼宾馆后,虞冕便匆匆前往常宁公主的住处。叮嘱了侍女们都守在外面,不要让北周的人随意进来之后,他深深吸了口气,神色凝重地走入了房间之内。 “虞侍中来了?”纱帘后的女子坐在小桌边,手中拿着一卷书。见他出现,女子将书放下,站起身来。 虞冕不言,透过帘子凝视着她。半晌,突然一掀下摆,双膝跪了下去。 “青窈姑娘。”他低声道,“虞某无能,或许……保不住这个秘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少小伙伴都猜对啦~公主是他人所扮,至于楚二的那句话,指的其实是她和秦景阳都不是真的楚二姑娘。 【预告——楚清音:卿本佳人,奈何……】 玄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31 18:41:02 金鱼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3-31 10:51:16 金鱼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31 10:19:33 舒肤佳有点甜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3-27 12:43:54 娜娜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3-27 10:54:50 感谢以上霸王票!爱你们!么么哒! ☆、头悬梁 看见虞冕向自己下跪,女子大吃一惊,连忙掀开纱帘快步走了出来:“虞三公子,使不得!青窈区区婢女之身,哪里当得您如此大礼?” 说罢,便将虞冕双手搀起。见青年脸色沉重愁眉不展,她不禁问道:“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今日朝见北周国主,期间谈起了和亲一事。”虞冕道,“那襄王,竟是提出要亲自见你一面再做决定。他振振有词,又有北周皇帝帮腔,我无法阻止,只得应允。他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些什么,所以才会出此提议,我总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这件事想要瞒天过海,还是太难了。” 想起自从踏上去北周的旅途以来,这一路上发生的种种变故,饶是虞三公子向来冷静沉稳,也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声。 常宁长公主孟熙,南梁宗室中确有其人,也确实是先帝的嫡出独女。她性情刚烈,纵使孟煦登基后,以长公主生病为由将其软禁起来长达数年,也没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屈服。当初和亲的圣旨下来之后,遭到了孟熙强烈的反抗,数度寻死未遂,最终还是孟煦命下仆强行灌了令人四肢无力的药,才将这位长公主架上了前往北周的车舆。 从南梁都城一路走来,虞冕一直在密切监视着孟熙的状况,生怕一个不备,她便趁机寻死或是逃走。可孟熙却似乎像是认命了,其后数十天内都十分安静配合,并且乞求他不要再像监管犯人一样看着自己,她保证不会擅自寻死。面对这位可怜的牺牲品,虞冕到底还是心软了,便答应了她的请托。不料,就在放松监视后的第三日夜晚,孟熙便违背诺言,吞金自尽。 公主一死,使臣团顿时陷入了绝境。以孟熙的狠辣程度,哪怕他们顺利完成了此番出使的其他任务,单凭和亲失败这一条,众人就很难逃过人头不保的命运。在这种走投无路的情况之下,虞冕只得铤而走险,同意让孟熙的贴身婢女青窈扮作长公主,完成和亲。 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人,谁也没有指望能瞒住北周一辈子。使臣团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延缓暴露的时间,并且在被发现之前尽可能远地离开北周京城。但青窈自己,从她挺身而出、毛遂自荐起,所走上的便已是一条不归之路了。 思及至此,虞冕不禁更加自责,低声道:“倘若当初我能够再谨慎一点,没有轻信长公主之言,今日又何至于发生这些事情?” “三公子若是如此说,那么婢子作为公主的随侍,罪过岂不是更大?事已至此,再如何追悔,也是无用了。”青窈柔声劝慰道。她走过去倒了一杯茶,双手递给虞冕,“婢子原本是罪臣之后,自幼被充为官奴。若不是这副皮相与公主有七分相似,让她知道了后特地挑婢子入宫,作为贴身侍女带在身边,长大后还不知会是何等命运。公主选择以死来解脱,是对是错婢子无权评价,但婢子自愿报答她这么多年的回护之恩,替她收拾残局。” “若是当真露出了破绽,婢子会尽力一人承担下所有罪责,总归不会让三公子与大家受到连累……” “不行!”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虞冕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他霍然起身,在屋内急躁地走来走去。“虞某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做一个懦夫,躲在你这弱女子的身后?就算旁人不加耻笑,我自己也要无地自容了!何况北周并非易与之辈,我作为使臣团的首领,只要出了岔错,是无论怎样都会被问责的。”他在青窈面前停下,定定看着她,“莫不如便由我担下罪名,青窈姑娘,你只消说自己是受了我的指使便好。” “三公子!”青窈面露戚容,苦苦劝道,“婢子人微命贱,死不足惜,但您不同!您是我大梁的股肱之臣,怎能因为这种无端祸事而受到牵累?况且回到南梁后,也只有您有资格与陛下对话,替大家尽量洗脱罪过。陛下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嫁入北周的南梁女子,借以离间北周国主与襄王,只要能达成目的,这个女子是否真的是他的妹妹,又有什么关系呢?” “婢子相信,凭借您的机敏口才,定能说服陛下的。”青窈说着,竟是双膝一弯,也跪了下来,“您身上肩负的,可是使臣团上下百余条人命啊!” “青窈姑娘,快请起!”虞冕闻言更是愧疚不已,连忙相扶,“这……唉!”他无可奈何地叹一声,“罢了!我会尽量拖住北周的国主与百官,让他们无暇他顾。至于其余事情……” 青年退后几步,肃容躬身,长揖及地。 “就唯有拜托青窈姑娘了。” 次日。 晚上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后,秦景阳得知了楚清音白天临时决定、要去会会那位南梁公主的事情,不禁大为光火,连连斥责她自作主张。作为两人之间的信使,程徽将楚清音的留言交给襄王之后便脚底抹油地离开了主院,他可不想被自家王爷的怒火波及。 楚清音似乎早就料到了秦景阳的不满,在信中对于自己的决定作出了详细的解释。她认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获取进一步情报,简单粗暴地出击才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所谓的常宁长公主是他人所扮,这个猜测虽然很有可能,但毕竟他们的怀疑来源只不过是楚汐音无意中听见的一段对话,并不能有力地支撑他们的假设。在过硬的证据到手之前,先探探对方的口风也很有必要。毕竟时不我待,能够早点抓住对方的把柄,总是更好的。 看着她这一大张振振有词的辩解,秦景阳只觉得一股火气憋在肚子里发不出来。反正话都已经放出去了,南梁那边也已回应说五日后见面,他也只能认命。 不过接下来这几天内发生的事情,却让襄王又不得不承认,楚清音的决定还是有几分先见之明的。 这边和亲的事情暂且搁置,但南梁此番遣使而来的目的却不仅仅是嫁公主而已。日前在大朝会上提到的扩大通商规模、放宽两国之间边关出入限制等事项,在这几天内也需要一一落实。所谓谈判,本来就是两边的代表围绕着利益你争我抢,来回地拉锯,最终勉强达成一个双方都堪堪接受的一致意见,这种活动中哪一方的口才更好,自然就更加占据优势。 而北周朝堂上下,也终于第一次深刻而具体地感受到了,那位名满天下的虞三公子的可怕实力——以一人之能与北周数十位官员相抗,舌战群儒不落下风。而且战团还在不知不觉间越发扩大,甚至连荥阳郡王秦玉昭都被拖下了水,无暇再去做程徽的帮手,调查使臣队伍先前行踪一事只能由之前派出的那些密探独立完成,变得更加费时起来。 最终,让襄王隐隐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双方相持不下之际,虞冕做出了暗示,只要和亲能够成功,南梁一方可以在其他方面做出一定的让步。本来对于弟弟的这桩婚事,秦煜阳的态度就就表现得十分暧昧,看不出究竟是支持还是反对,利益的诱惑很可能促使皇帝坚定立场。一旦秦煜阳发话说别犹豫了赶紧成婚吧,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终于,五天后,约定的见面之日到了。 鸡鸣声将虞冕从沉睡中惊醒。他发觉自己伏在桌前,肩头披着大氅。桌上还摊开着一封没有写完的奏折,旁边砚台中的墨已经干涸。 保持着坐姿入睡,醒来时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酸痛的,青年以手撑着桌沿,慢慢地直起腰来。他使劲晃了晃头,却依旧觉得不甚清醒,仿佛是被挥之不去的疲惫感缠住了身心,让他无法从中挣脱出来。 这几日间与北周的口舌之争,着实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精神需要时刻保持高度的集中,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只要在气势上示弱半分,就会被北周的官员们抓住机会,发动反攻。一旦落入下风,再想堵住十几张喋喋不休的嘴,可就难上加难了。 第18节 如果当时能派出一位副使与我并肩作战……这个念头只在虞冕的脑海中晃了一瞬,便被他赶了出去。无声地叹了口气,青年站起身,拖着脚步朝放在屋子一角的铜盆走去。 对于孟熙之死,他先前并没有想得太多,只是当做一场百密一疏的意外。然而随时光一天天流逝,他在追悔自己的大意时无数次反思这整个事件,却渐渐发现了隐藏在表象之下,那令人心寒齿冷的险恶真相。 为什么使臣团中除了他与孟熙之外,尽是些侍女护卫之流?为什么那足以令长公主无力动弹的药,药量只足够用到离开南梁,进入他国境内?因为出使北周,两国和亲,孟煦的这一步棋,从一开始算计的就是两个人。一个自然是北周襄王,而另一个,就是他虞冕。 打一开始这就是孟煦设下的圈套。那个男人一早就知道公主会伺机自杀,自杀就代表着和亲失败,只要和亲失败,自己无功而返,皇帝就会得到打压自己和虞家的机会。从他接下率领队伍出使北周的圣旨那一刻起,这个圈套就已经宣告启动,倘若秦景阳逃过一劫,那么落网的便是他虞冕。 从虞冕意识到这一点起,压力就一直在他的心中缓慢堆积,聚沙成山,聚水成海。他找不到人倾诉,也无法向人倾诉,若是连他都慌乱无措的话,这个使臣团就真的没有主心骨了。 站在水盆前面,虞冕垂下眼,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形容憔悴的自己。他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木然的笑容。 青窈还指望着他去拯救别人,他却无法告诉她,自己早就自身难保了。 颓唐彷徨的姿态只在独自一人时才能显露,当虞冕收拾停当,走出房间时,便又成了那神采奕奕、温文尔雅的虞家三公子。朝着礼宾馆门外走去,行至半路,他突然停下脚步,迟疑了一下,又朝着内院深处的方向折了回去。 青窈也是一早便起了。似乎是为了应对今日襄王的来访,她盛装打扮了一番,穿上了属于公主的那套朝服。虞冕进来时,她正在对镜描眉,见青年匆匆赶到,不禁讶然,起身迎上前道:“三公子可是有事?” “……也无甚要事。”虞冕见她神态自若,不见慌张之色,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不知为何有些局促起来。“只是……”他不自在地看向别处,“只是过来看看。见你这般冷静,我便放心了。” 青窈掩口轻笑:“原来三公子也有这般焦虑不安的时候,婢子还以为您一直是智珠在握、处变不惊呢。” 虞冕苦笑道:“我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又怎么可能事事淡然处之?” 青窈宽慰他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回头已是绝无可能,婢子自当竭尽全力,请三公子放心,专注于您的事情便好。” “到头来却是要麻烦你来开解我。”虞冕笑着摇摇头。他转瞬又敛了神色,郑重拱手道,“青窈姑娘,拜托了。” 青窈裣衽为礼:“三公子也是同样。” 再无话可说,虞冕退出了房外。又叮嘱了一番几个侍女,他这才加快脚步,复又朝着礼宾馆的大门而去。 “哑——”“哑——”在他的身后,几只乌鸦从树梢上展翅飞起,在碧空中一掠而过。 辰时三刻,襄王依约而至。 在主客郎的接引之下步入南梁使臣们所居住的内院,一路上楚清音所见到的,尽是一张张不友好的面孔,与一双双透着戒惧与警惕的眼睛。她做出不为所动、目不斜视的姿态走了过去,心中却难免有些感慨。 国家有国家的立场,个人有个人的动机,说起来也都是无奈。 主客郎将她带到了最里面一个独立院落的门前,停下脚步指着一名站在院内、满脸防备的南梁侍女道:“王爷,这位是常宁长公主的婢女红釉。卑职只能带路到这里,接下来还得由她领着您进去。” “红釉拜过襄王殿下。”那女子硬邦邦地行了个礼,声音平板地说。 这还真是……连个表面上伪装出来的善意都懒得给啊。越是这样,就越显得你们心里有鬼,难道一个个都不知道吗?也罢,只要那南梁公主别也这么板着一张脸就好。楚清音暗自腹诽了几句,颔首道:“带路吧。” 于是两人向着里面走去。在屋中又看到了几个婢女,楚清音目光一扫而过,心中寻思着也不知到底是哪两个乱说话让她那便宜大姐给听见了。红釉带着她到了一处房门外,福身道:“公主先前有言,请襄王独自入内。” “独自?”楚清音挑眉,却没说什么,推开门抬步走了进去。 里面的房间很大,以纱帘隔断,分为内外两间。帘后有一看不清面容的女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见楚清音进来,女子起身道:“襄王来了,请坐。” “冒昧打扰。”楚清音一拱手。两人同时落座,那女子又道:“听虞侍中说,襄王想要先与我见上一面,再决定是否答应和亲。如今既然已经见了,可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她倒是够直接。听说常宁长公主孟熙性格较为强势,举止磊落不扭捏,这一点倒是对得上。楚清音暗想着,哈哈一声道:“公主说笑。有这纱帘隔在中间,又何谈‘已经见了’?不瞒公主,本王已从虞三公子处得了您的画像,然而笔墨又哪能描绘真人之万一,倘若公主不介意,还请容本王一睹芳姿。” 女子沉默了一下,方道:“想不到名震天下的北周襄王,也是个贪图色相之辈。” “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楚清音坦然道,“既然是南梁主动向北周请求和亲,那公主也该拿出些诚意来。还是说,”她刻意顿了顿,“公主有什么苦衷,不能让本王得见真容?” 女子再次沉默了。片刻后起身,扯动垂在纱帘一边的鎏金坠子,将帘子向两边分开。直至两人之间再无阻碍,她方才施施然回返,复又坐回原位,毫不躲闪地直视楚清音:“这下襄王可是满意了?” “公主果真花容月貌。本王刚刚多有得罪,失礼之处,还望公主包涵。”楚清音装模作样地拱手,心里却将真人与画卷暗自比照了一番。她发现,虽然二者在细微之处稍有不同,但大体上却是极相似的。考虑到古代肖像画的失真程度,这点区别完全在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 难道……这公主是真的?其实一切都是他们猜错了?一面和公主闲说着些“水土服不服、招待得好不好”之类的废话,楚清音一面心中也有些迟疑起来。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无功而返,于是在漫无目的地聊了几句之后,她抛出了准备好的第一个杀手锏—— “说来也是惭愧。此番南梁使臣远道而来,消息传到京师,却是只剩了不到十日光景。仓促准备,难免委屈了贵客。说到底,还是地方上通报得不够及时。”楚清音一摆手,斩钉截铁地说道,“本王已派了人,去责问贵使一路行来所经过的各处城镇,若是知道当时有哪个怠慢了,一定重重严惩!” 话说出口,她便眼尖地看到,对面的女子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手指悄然捏住衣裳的袖边。 有门!楚清音精神一振,总算没白来。又顺着女子的回答说了几句,她便站起身来,道:“过久停留毕竟不合礼节,本王这便走了。”说着勾起嘴角,“实不相瞒,本王之所以执意要来见公主一面,是因为先前听到消息,说有人听见贵国的侍女在背地里说公主的坏话。本王因此对和亲有所犹豫,却又觉得毕竟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故而才提出了这个要求。 “今日一见,公主果然是姿容不凡,落落大方,本王的疑虑,已然烟消云散。”楚清音顿了顿,一拱手,“多有唐突,请公主见谅。告辞!” 将这第二个杀手锏抛出来,也不看对面女子脸上是什么表情,她便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回去襄王府的车上,将这番简短的谈话仔细回顾了一遍,楚清音心中终于踏实下来。那画经专门的匠师鉴定过,是几年前所作,假不了;人自己也亲眼见过了,也不像是用了什么高端易容术的样子,多半也假不了。可就算人是真的,多半身上还是有着什么不能让北周人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很可能是严重到了足以毁去和亲的程度。 她先前说去调查使臣团沿途经过的各郡县,看那南梁公主的反应,定是听懂了话里隐含的威胁之意;走之前说的那一句,更是警告了对方自己已经掌握了确实的疑点。如果公主确实心里有鬼,此时应该已经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感,在这种高压之下会更容易露出破绽。 至于她听到那些话后会不会去敲打下面人,楚清音觉得这倒不重要。人有良莠优劣,并不是所有的南梁使臣都拥有同样强大的心理素质。从虞冕近日来的行动上可以看出,这个秘密很可能是使臣团全体共同守护着的,那么每个人都同样在心中背负着很大的压力,这时候再受到守口如瓶的警告,反而会变得更加紧张下来,越发担心自己会不会泄露天机。 这种压抑恐慌的气氛越是浓厚,原形毕露的几率就越大。而襄王府,在下面人把证据传回来之前,只需要按兵不动就够了。 直到二更天过了一半,虞冕才终于带着微微醉意回到了礼宾馆。 今日新一轮的争论结束后,他便被秦玉昭和程徽两人盛情邀请,去城中最有名的食肆——八珍坊吃了一顿。席间那襄王府的长史推说自己生病不能喝酒,却十分热情地为他频频满杯。从八珍坊出来时,虞三公子已经觉得有些头晕,而荥阳郡王更是早已烂醉如泥,整个人都挂在了程长史身上。 虞冕意识到,自己在拿两国间的谈判逼迫襄王的同时,襄王也在想方设法干预自己的行动。双方都在强自按捺着心中焦躁,努力先达成自己一方的目标。最后谁能获胜,就要看谁坚持得更久了。 或许我该去见一面那位北周皇帝,通过他直接给襄王施压……虞冕一面思忖着,一面走进了公主的院子。来到房门外,便看到红釉抱着膝,蜷在一旁的椅子里打盹。 听见脚步声,红釉抬起头,迷迷瞪瞪地睁眼望过来。见了是他,顿时一个激灵跳到地上:“三……三公子!” “不妨事。”虞冕安抚她道。“青……公主睡了吗?” 红釉点了点头:“公主每天都是二更未到时便睡下的。” 虞冕一怔,回过神来不禁哑然失笑,暗道自己是喝糊涂了,才会这么晚跑过来。虽然很想知道今日襄王过来都说了些什么,但现在显然不是问话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暂且回去,明天再过来。 青年神情犹豫,倒教红釉误解了他的意思。“婢子去叫公主起来,请三公子稍候。” “不……”没等虞冕出口阻拦,红釉已拿起一旁的灯笼,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虞冕见状也只好作罢,站在外面等着青窈起身,与他说说今日秦景阳来时的情况。 希望一切顺利……他正如此想着,突然听见屋内传来了好似重物翻倒一般的“咕咚”一声。 “怎么了!”心中一紧,虞冕顾不得其他,快步冲进屋内。只见灯笼被丢在一边,火光摇曳,将熄未熄;红釉软倒在地,因为过度惊恐反倒叫喊不出来,只从嗓子眼里发出些“咯咯”的声响。 他顺着红釉的视线看过去,顿时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 一双脚,静静地悬在离地一尺来高的空中。 作者有话要说:  幻之小剧场——愚人节特辑 楚二:ㄟ( ▔, ▔ )ㄏ其实,我前世是个男人。 程徽:Σ( ° △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王爷:(默默撕掉了第一百零一篇求婚稿) 王爷:(*  ̄︿ ̄)其实嫁给皇侄也不错,将来坐上皇位的还是本王的子嗣。 程徽:Σ(っ °Д °;)っ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楚二:(默默撕掉了第一百零一篇退婚方案) 程徽:_(┐「e:)_其实前一阵子,郎中说在下只有一个月可活了。 王爷:(/tДt)/ 征明不要离本王而去!本王会花重金为你遍访名医! 楚二:(/tДt)/ 长史不要放弃希望!太后的药茶马上就到位了! 程徽:(ΦwΦ) 叫你们骗我,大仇得报【剪刀手】 刀刀: lt( ̄︶ ̄)gt四月份我要日更六千! 楚二王爷程徽: (°□°;) (°□°;) (°□°;) 刀刀:(/w\)你们信么? 大家笨蛋节快乐!么么哒!gt/////3/////lt ☆、无耻之徒 只不过一日光景,早上还对着他露出温婉笑容的女子,此时却已成了一具悬在房梁上的尸体。 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令虞冕回神,他快步走过去,抱住青窈的双腿,试图将她放下来。这一动作,被吓得魂飞天外的红釉也反应了过来,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啊啊——!!” “住口!”虞冕厉声呵斥道,一眼横过去,眸中敛着点点寒光,“公主死时你不是已经见过一次了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将那边的灯笼扶起来,去门外守着,若是有人来问,便说看见了老鼠!” 他向来温和平易,这般凛冽的模样还是头一回显露。红釉怔愣愣地看着青年,半晌才终于回神,一边发抖,一边扶着旁边的椅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将灯笼安置好,便踉跄着脚步出去了。 青窈的身体已经凉了下来,所幸还没有完全僵硬。虞冕将她从绳结上小心地解下来,正要抱到床上去,却见有两张写满字的纸自面前飘然而下。他抬头望去,那绳结依旧挂在房梁上,兀自微微摇晃着。 她……将此物垫在了颈下? 将女子的尸身抱到床上放平,虞冕快步走回,拾起那两张纸。就着灯笼的光亮,他看清了上面的内容——果不其然,这是青窈留下的遗书。 屋外响起了一阵小小的喧闹。脚步声,询问声,红釉带着慌张的解释声,顺着门缝挤进来,模糊得有些听不真切。房内,虞三公子如同雕像一般站在灯笼前,观其神情仿佛正在经受着锥心的痛楚,拿着字纸的手竟是微微发抖。 半晌,抬着的手臂终于颓然放下。手指无力地松开,任凭那两份遗书飘然而落。虞冕闭上双目,将所有悲哀愤懑的情绪都压在眼底。又过了许久,直至外面都恢复了宁寂,青年的情绪终于完全平静了下来,重新张开的双目中透着决绝的冷意。他走到床前,低下头,看着那神色平和、仿若安睡的女子。 “青窈,你放心吧。”他低喃,“我虞冕,一定会将所有人安然无恙地带回南梁的。我向你承诺。” 说罢,他转身,再不回头,大步朝着房外走去。 搪塞走了听见叫声前来询问的侍卫们,红釉抱着双臂,惊魂未定地站在门口。身后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她吓了一大跳,倒抽一口冷气远远跳开,回头发现是虞冕,这才如释重负,带着哭腔凑上前去:“三公子……!” “莫要哭了。”在这种情形下,虞冕实在没有仔细劝慰他人的耐心,只敷衍地说了一句。“我问你,你最后一次见到青窈是什么时候?” 红釉抽噎着道:“是……是晚饭时。我们一同吃的,之后她说有些累了,要早些……早些休息,我便出了屋子,按照您的吩咐在门口守着。谁知……” “她可表现出什么异常?” “没……没有。” “我知道了。”虞冕道,“我现在要去找礼宾馆的官员,进宫去见北周的皇帝。你将青窈的死讯告知使臣团的众人,并且提醒他们没有我的命令,只许在这里乖乖等着,不许擅自出去,更不许与北周人发生冲突。最后……” 他顿了一顿,语气突然变得阴森起来。 “警告所有人。要是谁敢说漏了青窈是假公主的事情,来日回返故土,我定要动用虞家全族之力,令他的全家在南梁永无立足之地。” …… 昨夜秦景阳又是忙于处理政务,三更过半才将将睡下。连梦还没来得及做一个,便被程徽火急火燎地摇醒了。 “出什么事了?”能让他这发小紧张至此的,一定不是什么小事。襄王很快清醒,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难道皇兄的病情……” “不,不是圣上。”程徽摇头,神情依旧凝重,“是南梁人。从礼宾馆传来的消息,那位常宁长公主,于昨夜悬梁自尽了。” “什么?!”秦景阳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尸体是由公主身边的侍女红釉最先看到的。同在现场的还有虞冕,他回到礼宾馆后本想去探望一下公主,许是要询问今日王爷与她的谈话。然而侍女进去通报时,却发现公主已经自缢了。”程徽说,小心看了一眼襄王的神情,“但是最坏的消息还不止这些。公主留下了一封遗书,上面写着……她是不堪白日时受王爷所污辱,悲愤绝望之下,才选择了自杀。” 第19节 “不堪本王污辱?”秦景阳闻言,整张脸瞬间黑了下来。 “总之,现在虞冕已经往宫中去了。”程徽道,“在下已吩咐备轿,请王爷也赶紧过去吧。” “好。”秦景阳说着下了床,一面飞快地穿上衣服,一面吩咐道,“管住下面的人,别让他们在情绪过激之下做出什么冒失的事情来。不要……让婧妹知道这件事。礼宾馆那边继续打探消息,越详细越好。若是有南梁的使臣闹上门来,便将他们让入府内,切记不要让他们在外面喧哗——不过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不大,虞冕是个聪明人,他该懂得鱼死网破是没有好处的。” “是。” “我走了,一切事情交给你。”说话间秦景阳已穿戴齐整,将头发草草盘了个髻,用朝冠掩盖住,大步向外走去。程徽送他出门,临到了门前,男人却又突然停下脚步,转回身来。 “还有一件事……”他皱着眉,神色有些纠结,“告诉楚清音,无需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好好安抚她。” 离开襄王府时,已是五更过半。离身份转换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秦景阳知道,他必须在这段时间内尽可能低暂时将局面稳定下来。对于这种关乎人命的突发事件,他目前还没有信心放手交给楚清音独自处理,必须为她提前铺好路。 将昨日楚清音与那南梁公主的谈话又在脑海中仔细回放一番,秦景阳觉得,对方恐怕一早就有以死陷害自己的心思。不然哪怕是即将成亲的关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是不合乎礼仪的,可先前那叫红釉的侍女带路时,却说公主特地吩咐“要他独自一人进去”,显然是刻意屏退左右,营造出两人独处的环境来。事情是在礼宾馆发生的,他独身赴约,想要给自己一个清白都有些困难。 想到这里,饶是襄王见多识广,也不禁觉得有些惊心。那女子,无论她是不是真正的常宁长公主,这份拿命来陷害自己的胆量与决绝,都是不容小觑。秦景阳倒不认为这一切都是虞冕策划的,以他近几日来对这位南梁名士的观察来看,青年虽然机敏狡猾,却绝不会不择手段到这个地步。 不过,那女人一死,就算是自杀的,恐怕责任也照旧会被虞冕算到自己头上。现在这些南梁人会使出怎样的招数,可就不好说了。 到了皇宫后,秦景阳向轮值的守宫门的禁卫士兵一打听,得知虞冕已经早来一步,朝惠安殿去了。他连忙赶过去,被内侍引到偏殿,一进门,便看到屋内已有了三位先客。昨日引路的主客郎战战兢兢地站在角落里,旁边是一副哭丧脸的鸿胪寺少卿陈先达,还有—— 背对着大门,已换了一身素服,额头系着白色带子的虞三公子。 听见脚步声,主客郎与陈先达都抬头望过来,见了是襄王,不约而同地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上前见礼。秦景阳向他们颔首,目光一偏,恰巧看到虞冕转过身来,紧盯着自己。 之前的几日中,无论是在宴席上与他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还是在谈判时与北周众官员寸土必争,分毫不让,哪怕再锋芒毕露,虞冕都始终保持着三分谦逊有礼的风度,始终是不骄不恼,一副微笑模样。可现在却不同了,青年神情沉冷,投来的视线中带着敌意与愤恨,开口,语气好似三九天的井水般,刺骨地冰:“想不到堂堂北周襄王,竟是此等道貌岸然、衣冠禽兽之辈,真是令虞某大开眼界。” “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断定公主自绝生路是因本王而起,便应直接来襄王府寻本王,不该闯进宫中,惊扰皇兄。”秦景阳淡淡道,径自在一旁的座椅上坐下。“我北周天子万金之躯,倘若因此病情又有反复,这责任,三公子担当得起么?” 虞冕冷笑:“好一个颠倒黑白,巧舌如簧!难道常宁长公主的命便不是命了?我等怀抱善意而来,希望能与北周结为秦晋之好,却也绝不会强求;襄王若不愿,直言推拒便可,南梁定然不会胡搅蛮缠。又何必使这等卑劣下作的手段,令人齿冷心寒!” 平白被人扣上轻薄女子的罪名,秦景阳原本就心情不佳,听见虞冕左一句右一句咄咄逼人,也禁不住沉下脸来,冷声道:“虞三公子是不是也有些欺人太甚了?本王再不济,也是北周的摄政王,岂能由你在这里空口白牙,肆意污蔑?况且这颠倒黑白的一方,还不一定是谁呢!” “你!”虞冕对他怒目而视,上前一步正待再辩,忽然听见外面传来高怀恩尖细的声音: “圣上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  _(:3」∠)_因为拖延症发作所以只能把六千字的更新分成两份了…… 八点之前一定会二更的!小伙伴们等我! 【预告——楚清音:虽然这么做看上去实在有点傻,但是多谢了,襄王殿下。】 ☆、镜子里的你 皇帝的到来打断了两个人的争执。 在高怀恩的搀扶下,身披大衣的秦煜阳缓步走入偏殿。他依旧脸色苍白,面带病容,但腰背却挺得笔直,一步步虽慢,却走得很稳,身为天子的气势不减分毫,。后面跟着进来八个内侍,两人一组抬着尺余高的炭炉,手脚利落地安放在屋内四处,整个房间顿时跟着微微暖和了起来。 秦景阳瞥了虞冕一眼,起身走上前去,接过搀扶皇兄的工作。待皇帝在上首落座,他便只退后几步,在旁边站定,转过身来看着站在下面的虞冕三人。 秦煜阳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转而看向下面的陈先达:“陈卿,公主的后事可是在操办了?” “回陛下,礼宾馆内已紧急布置了灵堂,臣离开时棺木已经运到,香烛纸钱等物也在筹备之中。”陈先达连忙答道。他心里也是一阵阵叫苦,大半夜地被人从床上吵起来,得知了南梁公主自尽的事情,顿时脑袋“嗡”地一声,只觉得一个头比两个大。顾不上别的,匆匆忙忙赶到礼宾馆,顶着百十来号人不善的目光组织下面人办事,随后还要跟着这位虞三公子一同进宫。“至于葬礼等事……”他说着,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虞冕,“还要容后与虞侍中进一步商讨。” 秦煜阳叹道:“如此便好。”看向虞冕,“虞侍中,死者已矣,还望贵使节哀顺变。有关葬礼之事,若是有任何南梁的风俗禁忌,只管道来,力所能及之内,我北周自当倾力相助。” 虞冕神情悲痛,上前一步作揖道:“虞冕代使臣团上下,拜谢陛下||体恤。但公主死得不明不白,除了要让她顺利下葬之外,在下斗胆,也想求一个公道,严惩此事的罪魁祸首!”说到最后四个字,他已是毫不避讳地看向了秦景阳。 “皇兄,臣弟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昨日见面时,绝不曾对常宁长公主做出任何不敬的行为。”襄王转身面向皇帝,躬身抱拳,斩钉截铁地道,“请皇兄明察,还臣弟一个清白!” “公主的遗书写得明明白白,难道还有假不成?”虞冕愤然道,自怀中取出一张折起来的字纸,拿在手中举起,“白纸黑字,襄王仍想抵赖,不仅行为卑鄙无耻,现在连担当都想要丢掉了么?” “虞侍中,注意你的言辞!”秦景阳低喝,“单凭这么轻飘飘的一张纸,便想定了本王的罪名?简直是天方夜谭!莫说这信是不是伪造的,就算是公主亲笔所写,”他轻蔑地笑了一声,“人都死了,又有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话?” “襄王!你生前侮辱公主不说,待她过身后依旧如此言辞不敬,分明是在践踏我南梁的尊严!”虞冕已经完全抛却了他的风度,牙关紧咬,怒火中烧地瞪着秦景阳,“难不成,你是要刻意挑起两国争端,谋划着从中得利不成!” 秦景阳也跨前一步,厉声道:“依本王看,你才是那挑拨离间之辈!虞冕,我敬你名满天下,你不要得寸进尺!” “好了!”眼看着两人就要再次吵起来,秦煜阳终于出声喝止。“南梁公主远道而来,却在京师发生意外,无论如何我北周都要负一部分责任。虞三公子激动之下言辞稍稍过火,也是情有可原。六弟,你身为主人,怎能与宾客如此争执?” “……臣弟知错。”不甘心地瞥了虞冕一眼,秦景阳欠身垂首,语气勉强地道。 秦煜阳咳了几声,复又看向虞冕:“虞侍中,长公主自缢一事事关重大,牵系到南梁与北周的邦交,不可等闲视之,必须慎而又慎地对待。虽说你有遗书在手,但仅凭这一项便判定公主之死是我六弟造成的,未免还是有些勉强。朕以北周国主的身份向你担保,定将此案查得水落石出,不让公主平白枉死;假使确实是六弟所致,朕也定会秉公处理,绝不偏袒。你看,这样如何?” “陛下已如此说,倘若虞某再纠缠不休,反倒落了下乘。”虞冕拱手道,“既然如此,那么我等就唯有寄希望于陛下了。” “好。”秦煜阳颔首,“为今之计,还是让公主尽快入殓,之后是在北周入土为安,还是要将棺椁运回南梁落叶归根,再行商议。陈卿,殡葬之事朕全权交予你处理了,务必要尽心协助南梁使者,不得有半点怠慢。” “臣遵旨。”陈先达拜道。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对虞冕道,“虞侍中,请吧。” 两人连同那主客郎一同离去了。秦煜阳使了个眼色,高怀恩便带着搬火炉的八个内侍一同离开,将空间留给这兄弟二人。 闲杂人等都撤下去了,秦煜阳疲态顿显,身体佝偻起来窝在座椅中央,将外袍又裹紧了些,闭上眼睛。 秦景阳神色愧疚:“臣弟不肖,让皇兄操心了。” 秦煜阳没有睁眼,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一早便不该提出去见那南梁公主,否则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端来。也罢,现在说这些,已经都没有用了。” 秦景阳委屈道:“皇兄,臣弟只是请求亲眼看了一下那南梁公主的真容,又与她闲聊两句,便离开了,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光景,当真没有做旁的事情。难道被别的男人见了容貌,她便要寻死觅活?假若这是南梁的风俗,那臣弟也无话可说了。” 秦煜阳闻言笑了出来,轻斥道:“胡闹。南梁与北周百多年前同出于中原正宗,又不是那边疆的小国,怎会有这般古怪的规矩?” “这便是了。臣弟什么都没做,却被扣上了轻薄郎的帽子,才是该叫屈的那一个呢。”秦景阳摊开双手。“不过,”他忽而严肃了神情,凑近前去压低声音道,“皇兄难道不觉得,这可能是南梁的又一次阴谋?他们见离间我兄弟二人不成,这才又下了重锤猛药,想要陷我于不义,败坏我的名声,借以打击我北周士气。” 秦煜阳动容,睁开眼来看向他,蹙眉道:“你的怀疑倒也不无道理。朕先前正想着或许是旁人轻薄了公主,却被她当做了是你,现在看来或许远没有那么简单。” “正是。”秦景阳见他被说动,便趁热打铁地继续加码,“皇兄不妨想想,孟煦其人心肠狠毒,兄弟都能残杀,姐妹在他眼中恐怕也不过是个牺牲品,只要能达到目的,死又何足惜呢?” “那依你看,假使这真是孟煦的毒计,那虞冕所扮演的,又是何等角色?”沉吟半晌,皇帝道。 “臣弟以为……”秦景阳眼中犹豫的神色稍纵而逝,语气如常地道,“虞冕的神情不似作伪,或许他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说到底,这也只是你的猜测,并无根据。”秦煜阳揉了揉眉心,“无论是你的清白,还是南梁的阴谋,都必须找到确切的证据,才能将事态扭转过来。朕会下令封锁消息,并且尽快为你洗脱罪名,但是在这期间为了安抚那些南梁人,以防他们做出什么不妥的举动,可能襄王府的出入会暂时受到限制。六弟,也只能委屈你了。” “臣弟明白。”秦景阳作揖道,“一切就拜托皇兄了。” 坐在返回襄王府的马车之内,襄王将整个事件又从头梳理了一遍。 公主自杀,事发突然,乍一听到的时候好似很唬人,很棘手,但是冷静下来自己想想,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严重。毕竟这里是北周,身处异乡,虞冕就算是三头六臂,也毕竟能量有限,难以手眼通天。只要朝中没有人趁机给自己落井下石的话,一切就都好办,尚有很大的转圜余地。 到了这一步,南梁应该已将所有的底牌都打出来了,而他们这一方所要做的事情,其实却一直都没有变。公主是假的,或者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要将这个证据找出来,那么虞冕的一切说辞都会不攻自破。 楚清音走这一趟,虽然惹来了麻烦,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是帮助确认了公主身上确实有猫腻。先前秦景阳没有直接去抓南梁的使臣逼问,就是担心一切都是他们的胡乱猜测,抓了人之后才发现公主根本没有问题;届时贸然出手,定会被虞冕借题发挥,反倒要落于下风。 但是现在就不必有所顾虑了。手指叩着马车的厢壁,襄王的神色变得有些阴冷。既然南梁已经开始刷阴招,那么也就别怪他再不留情面。难对付的只有虞冕一个,他才不信其他一百多号人都能有如此忠贞不二的觉悟。威逼,利诱,甚至刑求,总会有一种方法,让自己得以达成目的。 不过……比起这些事,眼下反倒有一件麻烦更亟待处理。秦景阳将纷乱的思绪赶出脑海,掀开车帘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回王爷,大概还差半柱香的时间就到卯时了。”车夫道。 “你……找个僻静的地方,将车停下。然后走到远处呆着,等本王叫你,再回来驾车。” “……啊?哦,是,是!”车夫愣了一下,赶紧忙不迭地点头。甭管王爷要干什么,做下人的乖乖照办就是。于是便将车子拐入一条小巷,停下,跳下车远远走开了。 秦景阳看着车夫站在数十步开外的巷口,这才放下帘子坐回原处。打开车上的暗格,从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手镜来。 这是苏婧柔某次坐车时落下的,一直也没有取回去,却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秦景阳双眉紧锁地望着镜子,镜中人也同样报以苦大仇深的盯视。 那女人变成自己时露出的那种开朗表情,似乎……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外啊。 手指不自觉地触上镜面,回神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襄王像是被蛇咬了一样,连忙闪电般地缩回手,一脸嫌恶。 又别扭了半晌,秦景阳总算想起了时间紧迫。他清了清嗓子,将镜子举到与自己双眼平齐的位置,一脸严肃地开口:“公主的死,是她自己找的,你不要太放在心上。至于这次发生的麻烦,也尚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况且你的行动还是有一些成效的。接下来,本王会……” “咚——咚!咚!咚!咚!” 梆子声响起,男人的眼睛在同一时间瞪大,又愤怒又无奈的神情一闪而逝。襄王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头猛地向下栽了下去,僵直了半晌,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手却依旧紧紧抓着那面镜子。 又过了好久,楚清音终于直起身来,脸色难看,额头还带着点点冷汗。她垂眼,凝视着那面镜子,嘴角慢慢勾起,带着苦笑轻叹了一声。 “像个傻瓜一样……不过多谢你了,襄王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达成!虽然晚了点_(:3」∠)_ 对于文中人的各种做法,只能说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苦衷了_(:3」∠)_ 终于语音留言了,你们感觉怎么样?我同意楚二的看法,超傻的有木有23333333 下面是之前有姑娘问过这个问题时我的回答——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随口说的毕竟没有纸上写出来的条理清晰,如果要是想留的信息很多的话,当然还是用纸笔写出来更加稳妥。而且在实际情况下,人对人物关系、重大事件这种比较大块的、粗略的信息会记得很清楚,但一段话要想原封不动的精细记忆下来就会相对困难,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上高中的时候经常会背课文……_(:3」∠)_ 语音留言毕竟也是通过第三方载体保存下来的信息嘛,本质上和纸笔是一样的。而且也没有那么容易留破绽,毕竟两人的交换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将来熟练了之后连无缝对接都可以做到了。】】 ←_←另外今天的双更六千是为了庆祝我收藏破三千的,你们可别多想了……日更六千我才没承诺呢哼!╭(╯^╰)╮ 【预告——秦玉昭:小妹……你刚才一瞬间很像我认(讨)识(厌)的某个人。秦景阳:……】 ☆、禁足令 与此同时,襄王府。 侍卫统领陈横阴沉着一张脸,双眉紧皱,大步流星地朝着书房走去。一推开门,便见到王府长史坐在桌案后面,手里拿一卷兵书,优哉游哉地看着。听见开门声,男人抬起头来,神色平静:“陈统领可是有事?” “程长史,王爷何时才会回来?”王府上下都火急火燎的,唯有这位还是这副不慌不忙的模样,陈横见状,只觉得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憋闷得想吐血。 “王爷进宫,总是要和圣上陈述一番的。”程徽答,“我们就等着吧。” “嘿!那些狗娘养的南梁人!”陈横一拍大腿,烦躁地在桌前兜起了圈子,“没看住人让她寻死了,还要把责任赖到王爷头上!还轻薄她,谁知道那南梁公主长得怎样歪瓜裂枣,还道王爷当真看得上她不成!” “陈统领,慎言。”程徽皱眉,放下书卷,“不单是你,王府中的下人与侍卫们也要约束住,慎言慎行。若是这些话传了出去,免不了又要被人揪住,当成王爷的把柄。” “唉……属下也知道。这不就是与您说说,发泄发泄心中这股火嘛。”陈横懊丧地道。 “苏姑娘那边可是瞒住了?” “长史放心。属下都吩咐下去了,不单是苏姑娘不知情,她身边的婢女也都不会听见这个消息。” “如此便好。” “长史……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着急难道有用?”程徽反问,“身正不怕影斜,左右王爷是无辜的,以他的身份,难道还有人敢搬弄是非、颠倒黑白不成?只要查明真相,圣上定会还他一个清白的。再者说,咱们这么多年来,跟着王爷走过多少大风大浪,你哪次见过他被打倒了?” 陈横闻言,脸色总算和缓了些,叹口气道:“不愧是长史,属下比不上您啊。算了!属下这就去巡逻一下王府,看看有没有乱嚼舌根的,就不打扰您了。” “若是南梁的人来闹,便按照王爷的吩咐将他们让入府中,千万不可冲突起来。”程徽叮嘱。 第20节 陈横把眼一瞪:“那帮小崽子敢来?老子生吃了他们!”看到程徽无奈的神情,汉子不甘心地摆摆手,“说笑而已,属下知道了。”说罢离开。 铠甲摩擦作响的声音渐渐远去了。程徽瞥了眼手中的书,向旁边一抛,兀自露出一个苦笑。这书倒是拿在手里,只可惜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他却是一个字都没能看进眼去。 出了这种事情,说不焦急是假的。事态会如何发展,秦景阳会不会因此身陷困境,他比王府中的任何人都想知道。但是不能表露出来,襄王不在时他便是这王府上下一百来号人的主心骨,若是连他也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的话,其他人就更要慌乱了。 他程徽,永远会是秦景阳身边最坚实的后盾。 不过较真说来,对于事件本身,程徽倒并不怎么担心。南梁公主横死于北周境内,这件事所影响的不仅仅是秦景阳个人的名声,更关系到北周的颜面。皇帝虽然忌惮襄王,但却是个分得清孰轻孰重的人,在这种情况之下,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家弟弟这边,想方设法助其洗脱罪名的。他更忧虑的,反倒是…… 视线微微偏移,男人看了眼放在一旁的沙漏,已是卯时一刻了。想起之前亲眼目睹了秦庶人被处斩示众之后,楚清音的反应,程徽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只希望秦景阳能在身份对换之前便已处理完事情,从皇宫顺利离开,而楚姑娘也能平安无事地回到王府,可别再横生枝节才好。 叩门声打断了长史的沉思。来人是黄芪,小太监刚刚被他派去门口等消息,此时一溜烟跑回来,已是额头见汗,上气不接下气。“公……公子,王爷回来了!” 程徽精神一振,站起身来:“我这便过去。” 来到正厅,只见襄王与陈横站在一处说话,后者脸上满是如释重负的表情。见程徽到了,楚清音向他点了点头,对陈横说道:“好了,便照本王所说的去做吧。” “是!”陈横恭敬抱拳,大声应道,手按在剑柄上,虎虎生风地离开了。 楚清音看向程徽:“我们去里面谈。”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主屋。房门在身后关上,楚清音瞬间原形毕露,跌坐在椅子上。她用手支着额头,沉默了好久,这才抬起头看向程徽,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的表现是不是还算合格?” “楚姑娘辛苦了。”程徽体谅地说,起身沏了杯茶递给她,“喝杯茶,压压惊吧。” “……多谢。”楚清音接过。她长叹了声,盯着杯中升起的袅袅烟气,喃喃说道:“真没想到,昨日还是活生生的人,今天便死了。” “常宁长公主是自杀,楚姑娘不必自责。”程徽劝慰道。 “‘我不杀伯颜,伯颜却因我而死’,结果是一样的。”楚清音摇头,“她是听明白了我说的那些话,觉得形势紧迫,才会选择自杀的。我的确想吓吓她,指望她能之后露出些破绽,可却当真没有要逼死她的意思。” “楚姑娘,恕在下直言。”程徽提醒她道,“公主这一死,为王爷带来了很大麻烦,想必你也已得知了。从襄王府的立场来看,她并不值得同情。” “这我也知道。”楚清音苦笑,“但是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情感上一时间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毕竟……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两相敌对的关系下,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在下曾经也说过,只要这个身份转换的问题不能解决,将来楚姑娘迟早是要以王爷的身份上战场的。这次还只是间接致死,来日却是要亲自提剑杀敌,到那时楚姑娘若是还心存犹豫的话,可就不是说笑了。”程徽正色道。 楚清音叹气:“其实令我觉得沮丧的,还不仅仅是这一点。就像你说的,公主以自己的死来诬陷襄王,如果当初我不自作聪明的话,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早知道就按照原计划按部就班地行动好了,现在造成这样的麻烦,我实在是很过意不去。” “智者千虑,尚且难免有所一失,事发当前,谁也没想到她竟会采取如此极端的方式反击。若是能预料到这一点,王爷与在下一早便出言阻止了。”程徽宽慰道,“楚姑娘与其继续自责,不如重振旗鼓,需知亡羊补牢,时犹未晚。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可是摄政王。” “是啊,我现在是他。”楚清音心不在焉地重复了一句。她将杯子搁在一边,使劲搓了搓脸,放下手时,神情已重新振作起来。“也对!消沉也没用,还是要打起精神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正是如此。”程徽欣慰地点点头。正待再说,却见楚清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从怀中抽出一把眼熟的手镜来,凑到面前举着。“他刚才是什么表情来着?”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对着镜面夸张地撇嘴皱眉,试图模拟秦景阳先前的神态。 看着自家王爷做出种种毫无形象的表情,长史觉得简直不忍直视。刚要喊停,却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响动,随后一个侍卫大声说道:“禀王爷,高总管到了。” 楚清音瞬间将镜子收入袖中,肃容端坐,其变脸速度让程徽叹为观止:“请高公公进来。” “老奴见过襄王殿下。”手执拂尘的大太监走进屋来,向楚清音行礼。 “烦劳公公跑一趟了。”楚清音道,“不必多礼,请坐吧。” “多谢襄王,但老奴只是来替圣上传个口谕,说过了便走。”高怀恩谢绝。 “哦?”楚清音站起身,同程徽一起欠身抱拳,“皇兄训示,臣弟洗耳恭听。” 高怀恩直起腰,一抖拂尘,敛了笑扬声道:“圣上口谕;自即日起,着令襄王暂时不得离开王府,政务交由左右丞相处理。任何公侯官员,不得随意传信探视,直至南梁公主自缢一案详细调查过后,再做定夺。钦此!” 这是要软禁了?楚清音微一皱眉,很快又舒展开来,语气如常地道:“臣弟遵旨。” “口谕之外,圣上还托老奴给王爷带个话。”口谕复述完毕,高怀恩脸上又挂起了一团和气的笑容,“圣上说了,这只是权宜之计,好堵住南梁使臣们的嘴,免得那位虞侍中又要借此大作文章。委屈王爷几日,实属无奈,还望王爷千万别多心。” “皇兄拳拳回护之心,本王铭感五内。”楚清音忙道,“皇兄身体欠佳,本王不但不能分忧,反倒添了麻烦,实在惭愧,哪里还敢有所不满。请公公务必要将本王的意思带到。” “自然,自然。”高怀恩连连点头,“那老奴便告退了。”说罢行了一礼,便要转身离去。 “且慢。”楚清音叫住他,“公公若是方便,能否告诉本王透个消息,此事皇兄可说了要如何处理?” “王爷放宽心,圣上对这件事可上心着,务求尽早结案,换王爷以清白名声。”高怀恩笑道,“老奴现在,正是要去闻校尉府上宣旨呢。” ……闻冲?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提要恶搞了经典虐文真对不起# 本章是药罐子主场~“摄政王の右腕”,十八年的竹马就是如此可靠帅气! 大周名侦探,冲·闻尔摩斯即将下场,请各单位做好准备…… 最迟八点半会有二更~尽量在八点之前发出来! 【预告——秦玉昭:小妹,你刚才很像我认(讨)识(厌)的某个人。秦景阳:……】 ☆、惹事生非 楚府,拈花楼。 虽然昨晚刚睡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打断了,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秦景阳自然无法再安心入梦。换到楚清音的身体里面,他躺在床上,望着熹微晨光中纱帐在墙上投下的模糊暗影,继续开始琢磨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将所有情报结合起来看,绝大部分事态已经十分明朗。南梁公主身上有把柄,并且是可以被自己这一方搜查出来的,受了楚清音的威吓后,她担心事情暴露,索性一死了之。一方面将秘密永远地保护住,另一方面也恰好可以构陷自己,制造新一轮的干扰。而且,在“死者为大”观念的先入为主之下,人们总是会不自觉地将立场偏向受害者的一边,这就给自己澄清事实带来了更大的困难。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然而,唯独有一点让秦景阳不太想得通的,便是虞冕这么做的动机,以及他的下一步计划。 从南梁的角度来看,眼下使臣团最应该做的,当然是在北周发现那个把柄之前,趁乱离开京师,踏上归途,但虞冕却没有。今早在惠安殿,他特地做出强横的姿态,以冷漠的态度看待公主之死,而青年的表现则像是出离愤怒,要将此事追究到底一般。可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公主的死哪怕能带来一定的缓冲时间,但是自己显然不会因此就停止调查。一旦那个把柄被翻出来,局势不说彻底逆转,也一定会发生颠覆性的变化。这件事是终将发生的,虞三公子不是傻子,不可能不明白。 他在北周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吗?或者说……他还有什么事情不得不去做吗? 神情陡然凝重起来,秦景阳翻身坐起。思路中空白的一块被填补,他觉得自己似乎隐隐抓到了什么隐藏在表象之下的东西。就是这股微妙的违和感,让他在被秦煜阳询问,是否觉得虞冕知晓公主设下的陷阱时,下意识出言替对方开脱。 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明知公主身上有问题,却依旧要来到北燕,执行和亲。为什么?因为忠诚?襄王对此存疑。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必须带着令人满意的结果回去,否则就会遭到责罚。责罚来自于谁?不言自明。 使臣团众人,真公主与假公主——如果有这么一个人的话,虞冕,从一开始就都深陷入了孟煦的布局当中,哪怕知道前方是陷阱,也只得义无反顾地跳下去。那位心机深沉的南梁国主,定是早已预料到了这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并且还贪心不足,想要在借机打压虞家的基础上,再将他秦景阳算计进去。 “孟煦……你好毒的心肠,好大的胃口。”拳头攥紧,秦景阳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双眸中寒光乍现,冷厉凛然。“想要令本王与虞冕相杀,而你坐收渔翁之利?本王便偏不让你如愿!” 楚清音是没有任何渠道得知外界的动向的,所以尽管秦景阳再心急如焚,也只能强自装作平静的样子,按照往常的作息起床,梳洗,用饭。吃饭间映玉在旁边侍立着,他做出不经意的样子问道:“今日大姐和姐夫可是在家中?” “是的,姑娘。”映玉回答,“大姑娘与郡王昨晚便回来了。” 秦玉昭身为皇室宗亲,自然在京城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与楚汐音入京,也合该住在那里。但楚汐音总是挂记着自己的妹妹,一天中有大半日都要跑来拈花楼,若不是襄王殿下三番五次地严词拒绝,说不定都要晚上“姊妹”俩抵足而眠,说些闺房秘话。郡王府与相府隔了小半个京城,爱妻如命的秦玉昭自然不舍得让妻子每日来回奔波,于是和岳父楚敬宗打过招呼之后,间隔几日便会去到妻子出阁前所居的暮雪斋小住。 “哪怕其他的路子都断绝了,本王也不会去向你求助”,想起从前两人吵嘴时自己对秦玉昭说过的话,襄王殿下觉得果然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脸打得真是啪啪直响。楚敬宗告诫过他不要与摄政王府多扯上关系,自然不可能告诉他任何事情,能找的也只剩下这个堂哥了。因此,就算再有一千一万个不甘心,秦景阳也只得去找秦玉昭询问事情的最新情况。 好在现在顶的是楚清音的皮囊,不然本王的一世英名,可就要折在这儿了。走在前往暮雪斋的路上,秦景阳心有戚戚地想。他倒是忘了,如果没有身份转换的事情,自己根本不会落到这种消息闭塞的境地中来。 由婢女们引着进了屋,秦景阳一抬眼,便看到那夫妇俩一坐一站,俱是神色凝重地沉默着。屋内笼罩着一阵愁云惨雾的气氛,就连两个小的也觉察到了不对劲,乖乖的在一边坐着,不发出半点声音。见他来了,楚汐音起身迎上前,勉强露出一个笑:“阿清来了?快坐吧。” “阿姐这是怎么了?”秦景阳装作疑惑的样子问。 “礼宾馆出事了。”楚汐音敛了笑意,叹气道,“今早传来的消息,那位常宁长公主在自己的房间内上吊自尽,并且留下一封遗书,说是白日里受了襄王的玷污,不堪其辱,愤而寻死。” 秦景阳:“……”不是口头侮辱吗? 瞧这以讹传讹的危害性,这才多长时间,自己的行为就已经从嘴上花花上升到动手动脚了。这还是在消息封锁,只在小部分人之间流通的情况下,要是真闹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他是不是下一步就要升级成四处作案的采花大盗了? 俗话说得好,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从事发起到现在,襄王殿下第一次意识到了尽快解决此事的紧迫性。 “襄王……玷污了公主?”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秦景阳的表情是真心实意的难以置信。“我曾与襄王见过一面,并不觉得他是如此……孟浪轻狂之徒。那现在怎么样了?襄王作出回应了吗?” “使臣团的首领虞冕清早进宫求见圣上,襄王得到消息后也赶了过去。”秦玉昭走过来,接过话头。秦景阳这才注意到男人身上穿的是朝服,显然一大早也被折腾得不轻。“适才圣上已下了旨,将襄王暂时软禁,王府限制出入。另一边,则命令司隶校尉闻冲负责此案,追查公主之死的真正原因。” 闻冲?秦景阳下意识一惊,却又很快镇定下来。以自己的地位与南梁公主的身份,将这件案子交给专司监察王侯之事的司隶校尉处理,的确是最妥当的安排。如此也好,闻冲虽然是秦煜阳的孤臣,但性情秉直处事公正,绝不会做出指鹿为马、颠倒是非之事。况且他确实在审讯破案上颇有一手,若是在自己那边的证据拿到之前,罪名就已经洗脱,那就再好不过了。 要不然……干脆这次暂时与闻冲联手,借他这把刀来对抗虞冕?毕竟如今襄王府全员都被限制住了,想要亲自去阻止虞冕,恐怕没那么容易…… “小妹?”秦景阳正兀自思忖着,冷不防被秦玉昭唤了一声。他猛地回神抬头,男人正用疑惑而探究的神情盯着他。见他看过来,荥阳郡王却又有些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解释道,“无事,只是刚刚你在想事时的神情,让我想起了某个很惹……”他及时刹住了呼之欲出的那个词,仓促之下改口道,“惹事生非的人。” 秦景阳的脸黑了一黑。惹事生非是怎么个意思?你还不如直接说惹人厌,本王会装作不知道你说的是谁的! “阿清,还有别的事吗?”楚汐音也开口问道。 “哦,没事。我原本也只是过来看看。”秦景阳掩饰道,“既然现在不是闲聊的好时机,那我便先回去了。”说罢,向两人点点头,便离开了暮雪斋。 襄王府被管制起来,从秦玉昭这里恐怕只能获悉事态的进展,想让他像之前那样递纸条进去,却是不可行了。身为楚清音的自己无法直接出面去干预此事,看来只能暂且静观其变,等待晚上回去,再与征明商量吧。 而此时,襄王府。 “那么,卑职这便告辞了。”看着小吏将两人的谈话做了详细的笔录,闻冲站起身来,抱拳道。 “闻校尉。”楚清音与程徽也站起身,楚清音道,“南梁设陷,居心不良,此事事关北周国体,你一定要查出真相,还本王以清白。” “真相究竟如何,还要等卑职去礼宾馆调查过后,才能作出结论。”听了她的话,闻冲面上依旧毫无表情波动,声音平板、不卑不亢地回答。他向两人略一颔首,转身向门外走去。 这个油盐不进的棺材脸……楚清音挫败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料,男人走出几步,却又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向她。 “不过,目前根据直觉来看,卑职觉得,襄王您是无辜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应该和上一章的提要对应,叫做“小妹,你皱起眉来就像襄王了。”【死 二更达成!这是为了庆祝我作收过三百才二更的,不要会错意了哼╭(╯^╰)╮ 下一章,南梁智商最高的男人vs北周鼻子最灵【什么鬼】的男人! 【预告——虞冕闻冲:这个人,和襄王一样不好对付。】 _(:3」∠)_不过既然说到作收就暗搓搓地来求一发专栏收藏吧,不要因为我是娇花而怜惜我,请用力地戳下面的传送门,然后更加用力地戳那个“【收藏此作者】”的按钮吧!我会吐出更多的章节来回报大家的!爱你们!么么哒! 我是专栏啦啦啦啦 ☆、鸡鸣狗盗 礼宾馆。 灵堂已布置完毕,仓促之下也算弄得有模有样。墙上挂了硕大一个“奠”字,厅堂正中放着棺椁,香烛、火盆、纸钱等物一一齐备。南梁众使臣俱是着素衣,头系麻布长带,按次序跪在灵前,红釉带着余下四个侍女低声啜泣着,其余跪在后面的男人们也都是一脸悲戚。 这眼泪,有多少是为棺中的死者而流?这悲伤,又有多少是出于对自身命运的彷徨? 虞冕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平素总带着春风般微笑的脸上,此时却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毫无表情,眼中透出沉郁与冰冷。他盯着那火舌将纸钱一点点舔卷、吞噬,半晌,又移开目光,投向棺中。 青窈躺在那里,身上仍穿着公主的朝服。她神色平静安详,双手十指交扣置于腹上,若不去注意那灰白到不正常的唇色,与颈间触目惊心的深紫色勒痕,她看上去就如同熟睡了一般。 虞冕看着她,双手渐渐握紧,攥成了拳。 昨晚从尸体旁发现的遗书,一共有两封。一封是模仿了孟熙的笔迹,自述白日与襄王谈话时遭到轻薄,羞愤不能自已,觉得将来嫁入北周之后定会生活凄惨,绝望之下选择自尽。另一封则是青窈用自己的笔迹写的,她在信中详述了与秦景阳的谈话,告知虞冕对方已经察觉了她不是真公主的事情。自己的身份暴露只是时间问题,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倒打一耙给襄王泼上脏水,才能险中求活,寻找从北周京城全身而退的计策。 ——婢子坚信,三公子定能将大家平安带回南梁。遗书的末尾,女子这样写道。 你太高看我了,青窈。虞冕在心中说。我只是个凡人,没有通天彻地之能,名满天下的虞三公子不过是一个笑话,离开了家族的支持与辅助,我与旁人一样软弱无力,才会需要靠你牺牲性命来为我铺路。时至今日,我才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第21节 “虞侍中。”主客郎绕过守灵的人群,轻手轻脚地来到虞冕身旁,“司隶校尉……闻校尉来了,正在公主的卧房中,请您与红釉姑娘过去。” 虞冕与红釉进门时,闻冲正站在房间正中的空地上,抬头望着房梁上悬挂的绳结。听见脚步声,男人放低视线,转过头来看向二人,抱拳道:“在下闻冲,奉圣上之命,调查常宁长公主之死一案。” 他说话时,目光如刀一般,在两人面上逐一扫过。只不过与他四目相对了一瞬间,红釉的脸色便瞬间苍白起来,露出了胆怯惊慌的表情。虞冕微微蹙眉,上前一步挡在红釉面前,淡淡道:“原来北周的司隶校尉,也要兼任缉凶破案的捕快一职。” “在下原本便是捕快出身,也算做回老本行了。”闻冲并不理会他的挖苦,“虞侍中,红釉姑娘,在下想要向二位询问一些有关公主的事情,希望二位能够实言相告。” 虞冕回过头去,向红釉递了一个颜色,这才又回过头来向闻冲道:“此处并非谈话之地,闻校尉,请换一处房间吧。” 于是三人连同主客郎又来到了隔壁的侍女房。出乎虞冕意料的是,与第一眼时那极富穿透性、堪称咄咄逼人的目光相比,闻冲说话时的态度简直算得上是温和,询问的内容也只是些无关痛痒的事情。红釉起初还十分紧张,过后也慢慢平静了下来,能够面色如常地回答。 “虞侍中,公主的遗书可是你发现的?”从红釉那里采集到了一系列的信息,闻冲却并没有下任何结论,而是转而看向虞冕。 “正是。”虞冕回答。 “可否借在下一看?” 虞冕双眉微皱,他有些疑惑,本以为北周皇帝下旨命人接管此事,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为的是拖延时间,与自己协商一条和平解决此事的路子。可是看这位闻校尉的样子,却又像是认真在调查青窈的死,并且试图从中挖掘出一些不为人知的线索来。这究竟是来自上面的授意,还是这个人在自作主张? 虽然这么想着,但他并没有拒绝闻冲的请求,将遗书递了过去。闻冲接过,细细阅览一番,又问:“敢问可有何物能够证明这是公主的笔迹?” “有……有的。”红釉说道,“公主来北周时,带了几卷自己手抄的书。”说着,便走去打开一旁角落里的藤箱,从中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竹盒。将盒中物取出,果然是三四本薄薄的手写册子,虽然年代久了,却还散发着幽幽墨香。闻冲拿起一本,翻了几页后抬起头来看向虞冕:“在下需要暂时取走遗书与这些册子中的其中一本,望虞侍中准许。” “闻校尉,”虞冕不悦道,“你是在怀疑这遗书是我们所伪造的么?” “恕在下直言,不无可能。”闻冲淡淡道,“在下奉命办案,便要兼顾双方公平,即便虞侍中是南梁贵客,也不能例外。” “若是不将这东西交给你的话,倒显得我们有鬼了。”虞冕冷笑一声,“也罢,左右虞某人光明正大,便让你验看了字迹又有何妨?”说着将遗书也递了过去,“只求北周莫要擅自销毁遗书,来个死无对证才好。” “多谢虞侍中体谅。”闻冲抱拳,郑重道,“明日,在下定会将两件物事完好无损地还回来。”说罢起身,“就此告辞。” 闻冲离开了。红釉长出了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虞冕站在门口望着男人的身影远去,这才折返回来,低声对红釉道:“你可确保万无一失?” “婢子敢担保。”红釉重重点头,“那本来就是青窈替公主抄的,北周人肯定看不出任何问题。”顿了顿又称赞道,“三公子果然神机妙算,料到了他们会来比对字迹!” 虞冕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放松的样子,他摇摇头,带着忧虑开口:“我总觉得那司隶校尉……”顿了一顿,却没又继续说下去,只是道,“回去为青窈守灵吧。”说罢便率先走开了。 却说闻冲这边出了礼宾馆,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沿着外墙绕了大半个院子,最后来到一个小角门外停下。这里是礼宾馆的后巷,十分偏僻,四周无人走动,他在这儿等了半晌,那门终于开了,从里面溜出来一个小个子,生得贼眉鼠眼,身材干瘦偏生穿了件宽大的袍子,看上去有些滑稽。 见闻冲站在那里,小个子先是一愣,随后便谄笑着迎了上去:“校尉,小的拿到手了!”说着便伸手掏向怀中,取出鼓囊囊的一团,竟是那悬于房梁上的三尺白绫。 “可是将手脚收拾干净了?”闻冲问。 “校尉放心,小的这一手‘偷梁换柱’,那是祖传的功夫,保准那些南梁人看不出蹊跷,还以为挂着的是原来那一条呢。”小个子将胸脯拍得啪啪响,洋洋得意地道,“我钱六出马,哪有失手的时候?想当年单单是京兆尹衙门,我就闯了不下……”说到半路见男人默不作声地盯着他,顿时蔫了下来,“我就让您老人家给逮到了。”说着又讨好道,“小的现在能在这戴……戴罪立功,都是托了您老的大人大量!” 闻冲没有理他,将那折起的白绫展开,来回翻找。不一会儿,果然在某处发现一块脏污,仔细辨认,似乎是未完全晾干的墨痕不小心沾了上去。 “把这些东西拿去给魏七。”闻冲将白绫还给钱六,又把夹着遗书的册子一并交予他,“让他对比一下,这三者的字迹是否一致。” “小的得令!”钱六应了声,将三件物事都塞入怀中。也不知他那大袍子里有什么稀奇,东西放进去后,从外面竟是看不出半点,“这魏七也是好运,伪造官印那是多大的罪名,也得亏是遇见了您,才保下了一条小命……”他念叨着,一摇一晃地走了。 闻冲目送着他渐渐走远,方才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南梁公主悬梁自尽,襄王疑是始作俑者。虽然事发之后皇帝在最短的时间内下令封锁消息,但还是有一小部分的王侯官员已经知情。得知闻冲被委任查办此事后,不少人都觉得好戏就要开场了。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闻校尉只在第一日分别去了趟礼宾馆与襄王府后,又在第二日去了趟皇宫,之后便再无任何响动,仿佛要撒手不管了一般。 接下来的数日之内,被暂时禁足的襄王那边一片安静,而虞冕却又单枪匹马地踏上了谈判的战场。占着疑似受害者的身份,他比前一回更加来势汹汹,将失去了摄政王在后面撑腰的北周官员们,再次逼得节节败退。 “王爷猜得不错,虞冕果然故技重施。”在外面打探了一圈消息后匆匆回返,程徽对楚清音道。“上一次他是要以在条约上让步来逼迫圣上同意和亲,这一次又是以不再追究公主之死为条件,要北周在通商的限额上做出妥协。” “闻冲那边呢?”楚清音问。 “又吃了闭门羹。”长史摇头,却不显得有多失望,“他素来不与任何官员私下接触,在现在的情形下,对襄王府的人更要避嫌。不过他似乎掌握了一些东西,但是碍于圣上的指令并没有将其捅出去。” “那咱们的证据呢?也该到了吧?” “正在路上,再有四五日便到了。”程徽说着,面上也露出几分喜色,“那南梁公主,果然是假的。” “怎么说?” “南梁使臣进入北周境内时共有一百五十四人,但来到京师的却只有一百五十三人。不见了的那一个叫做青窈,是常宁长公主的贴身侍女。”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尽量在九点之前_(:3」∠)_ 为了防止误解解释一下,昨天黄桑下旨让王爷禁足,限制的只是王爷的行动和其他人不许去看他,但是程徽和王府中的其他人还是可以自由行动的。 ←_←没错,闻冲手下养了一批鸡鸣狗盗之辈…… 下一章翻盘! 【预告——秦景阳:三公子,你很有想法,和本王学做菜吧。】 ☆、谁算计了谁 事实上,证据的有力程度远超出了楚清音的想象。 “小人会川主簿曾文,拜见襄王殿下!”四十来岁的中年文士一身风尘仆仆,向楚清音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一路从南部边境赶到京师,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可把这位主簿大人折腾得够呛,尽管心知面见贵人要显得精神抖擞些,可眉眼间的旅途疲惫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曾主簿辛苦,坐吧。”楚清音示意他不必多礼。等曾文谢过后落座,她又问道,“想必一路上,本王的人已向主簿说明了来龙去脉吧?” “请王爷放心,一切包在小人身上。”曾文连连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个蓝布小包,打开,里面是一本名册。“当日南梁使臣队伍进入我大周境内,正是小人负责将人员名单登记造册,这是誊写的一份。”说着双手递给程徽,“常宁长公主身边有一名叫做青窈的婢女,与公主年纪相当身量相仿,更甚者相貌也十分神似,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王爷所怀疑的假公主,想来便是她所扮。” “果然是她!”楚清音将名册与使臣团入住礼宾馆时的登记对照,发现果然是少了一个人,心中终于安定下来。与程徽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对曾文和颜悦色道:“曾主簿这次帮了本王大忙,待事情了结后必有重谢。先去客房歇息,晚上时还要请主簿再过来一趟,见见故人。” “不敢当,不敢当!王爷若有吩咐,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曾文连连拱手,随着黄芪一同下去了。 “这下好了。”他走后,楚清音面露喜色,“有人证在,南梁欺诈在先,有理也要变成没理。” “正是。”程徽笑着点头,“在下这就给礼宾馆送信,等晚上王爷回来后,亲自揭穿那虞冕的骗局吧。” 距离青窈死后已过了十三天。司隶校尉那里依旧没有传出任何消息,而南梁与北周的谈判也陷入了僵持状态。北周的官员们似乎是得了上头人的指示,一个一个都变得硬气起来,寸步不让,任由僵局就这么拖了下去。 然而,在旁观这样眼中看来、本该心焦如焚的虞三公子,却是反倒重新镇定下来,甚至恢复到了最初刚刚来到京师时的状态。北周用了一个拖字诀,他居然也不着急催促,也就这么陪他们耗着。 “三公子,那个襄王又要做什么?”看着虞冕将请柬合上,放到火上点燃,红釉惴惴不安地问。 “该来的,终归要来。”虞冕答非所问地叹了一声,神情却是淡然的。“红釉,我有一事要嘱托于你。” “三公子请吩咐。” “这是我的私印。”虞冕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囊,递给红釉,“此番赴约,倘若我一去不复返,你便把它交给曹侍卫,令他代行我的职责,带着众人返回南梁。得了一个虞三,北周应是不会再为难你们了。” 说罢,在红釉惊骇的目光之下,青年裹紧了身上的黑狐裘,深深吸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 戌时一刻,襄王府。 “一面怀疑本王是导致公主自杀的罪魁祸首,一面又毫不在意地前来赴约,看来虞三公子的义愤,也就只值这点程度罢了。”看着对面神色平静的青年,秦景阳出言讽刺道。 “襄王单独邀约,这是何等荣幸,在下岂能不来。” “单独?”秦景阳皮笑肉不笑地道,“本王可没说过是单独。正好府上还有一位客人,也是虞三公子的相识之人,一同见见吧。”说着扬声道,“请曾主簿过来!” “虞……虞侍中。”虞冕的名气太大,会川地处两国交界,对于他的事迹听得自然比北周内地更多。尽管知道自己是被襄王找来助拳的,在面对这位虞三公子的时候,曾文还是显得有些胆怯,勉强提起胆子拱手道。 “居然能将曾主簿寻来,襄王果然神通广大。”虞冕扫了一眼秦景阳,“也就是说,如今这禁足令,已是一纸空文了。” “现在还不是,但是很快就是了。虞三公子可知道本王要说什么了?”秦景阳挑眉,看向虞冕。后者沉默不语,襄王冷笑一声,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你先是带了个假公主过来与本王和亲,之后又陷本王于不义;趁着本王被禁足于此时居然也不赶紧离开,反而得了便宜卖乖,赖在京师不走。虞冕,你真当本王是傻子不成!” 他说道后面已是声色俱厉,曾文在一旁听着都觉得战战兢兢。谎言被戳穿,虞冕的脸上却并未露出任何惊慌意外的神情,只是叹了一声道:“自从襄王开始有所怀疑之后,在下就没有指望过还能够全身而退。” 秦景阳皱眉:“此话何意?” “在下倒想问问,襄王将在下请来,又是什么意思?”虞冕不答反问,“你既已得了曾主簿,最直接的举措自然该是带着他去见闻校尉或是令兄,向他们揭发一切。可为何襄王这么做?” 秦景阳盯着他,半晌,露出了恍然的神情,随即脸色就阴森下来。“曾主簿。”他沉声道,眼睛依旧看着虞冕,“你先下去吧。” “是……是!”这副架势,不用想也知道后面的话不是能随便听的。尽管只是被喊出来溜了一圈,曾文还是如逢大赦,忙不迭地离开了。 房门关上,屋内又只剩下了秦景阳与虞冕两人。摄政王微微扬起下颌,居高临下地看着虞冕,一字一字道:“你算计本王。” “不敢。”虞冕一改入席后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恭敬拱手,“襄王的计划与行动,并非在下所能干涉。在下所能做的,仅仅是在旁边顺水推舟一把罢了。” “那你倒说说,本王有怎样的计划与行动?” “襄王会压下一切,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大张旗鼓地送我等回国。”虞冕说,顿了一顿,露出一个苦涩又无奈的表情,“因为南梁与北周的症结,从本质上说是一样的。” 南梁皇室与虞家之争,是内斗;北周皇帝与摄政王之争,亦是内斗。君主的猜忌,迫使本想忠于国事的臣子为了自保,不得不选择走向那条与其相抗的不归之路。 提起这个话题,气氛陡然凝重了下去。沉默之中,两个同病相怜的男人心照不宣地举杯,一仰而尽。 “假公主究竟是怎么回事?”放下酒杯,秦景阳开口道。 “在进入北周、来往此地的路上,她趁我们不备,吞金自尽了。若是就此打道回府,使臣团一行人必将受到圣上的重罚,故而青窈自告奋勇,提出以假乱真,走投无路之下,在下也只得抱着侥幸心理同意,结果却害了她。”虞冕低垂着眼,表情有些悲伤,“被王爷以不知何等方式看穿之后,她为了死守秘密而选择自杀,留下遗书,提议在下以此陷害王爷。这样一来,北周为了让这场风波赶紧过去,便会尽快送我们回国,她是如此期望着的,可惜低估了您。” “但是你没有低估本王。”秦景阳道。 虞冕苦笑:“没有低估又如何呢?在下终究是输了。其实最为稳妥的办法,应是在青窈死后,由在下隐瞒下遗书的事情,只说公主与王爷有缘无分,尽快订立了条约后便离开北周。和亲的危机一旦解除,想必王爷也就没有继续寻根究底的必要了。待回到南梁后,便对圣上说公主是来到北周都城后才自尽的,青窈则是殉主而死。这样一来,虽然和亲失败,但出使的任务至少完成了一半,圣上也无法找借口重罚在下。” “那你……”秦景阳疑惑道。 “假使如此,虽然在下能逃过一劫,可以圣上的性格,必是要处死红釉等人的。”虞冕坦然道,“青窈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就是因为相信我虞冕能将使臣团众人全部平安带回南梁。我……不能让她失望。” 秦景阳默然。半晌,拿起酒壶示意。虞冕起身,双手持杯,由他为自己亲手满上。秦景阳又给自己斟酒,两人再度共饮。 “虞冕。”放下杯子,襄王突然开口。“孟煦不仁不义,绝非明主。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你何不来我北周?” 作者有话要说:  防盗彻底失败qaq秒盗都防不了了,我选择放弃,今后标题君恢复原状,前面的一会儿也会改掉。 明天南梁的事情就能告一段落了,剩下的一些还没解决的事情都会一并说明的。然后就是大家所期待的—— 【预告——秦景阳:本王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娶你为妻。楚清音:不好意思风太大我没听清。】 ☆、再次相见的契机 听见秦景阳居然想拉拢自己,虞冕先是讶然,随即便摇头苦笑起来:“襄王莫要说笑。圣上负我,可南梁并未负虞家。虞某再不济,也不至于做叛国背姓之人。此事……还是莫要再提了。” 秦景阳也知道不现实,因此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听他回绝也不意外,半调侃道:“倘若他日虞三公子改变了心意,一定要事先告知于本王。无论是三公子还是江南虞氏,只要肯来,本王必将倒履相迎,奉为上卿。” “王爷若是有朝一日情非得已需要投身南梁,虞某虽不敢放下容君再展宏图的豪言,保王爷一世周全,衣食无忧,倒也还是可以胜任的。”虞冕莞尔,同样回敬了一句。两人相视而笑,举杯共饮。 “这次的事情,便到此为止,一笔勾销。”放下酒杯,襄王说道,“本王可作出担保,令你南梁使臣安全回返。至于公主的死讯,本王也会暂时压下去,待过了数十日再发出讣告,只说她染病离世。倘若回去后孟煦问起,你便说我北周留下了公主,其余事一概不知便可。” 虞冕闻言,面上不觉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他长身而起,正正衣冠,向秦景阳郑重一礼:“襄王雅量,虞某代使臣团上下,拜谢王爷相助之恩,没齿难忘。” “不必多礼。本王从不不做亏本生意,放你回去安的是什么心思,虞三公子也都明白。”秦景阳摆手道。 “立场相左,襄王从北周的角度谋划,自是无可厚非。假使您说是真心实意要帮助在下,在下反倒要忐忑不安了呢。”虞冕笑了笑,复又坐下。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旋即变得有些担忧起来,开口道,“不过……贵国国主那边,王爷又要如何说项呢?” 第22节 “虞三公子难道以为发生了这许多事情,便只有你我二人心如明镜,皇兄却是被蒙在鼓里么?”秦景阳哂然,“你可别小看闻冲。他这司隶校尉手下领着三千中都官徒隶,其中有一支小队约有数十人,俱是些身怀绝技之辈,精通各种旁门左道。犯了事被官府抓获后,便送到闻冲那里收编起来,让他们戴罪立功。闻冲也真有一套法子,竟将那些人都整治得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虞冕神色微变:“难道……” “见你这副样子,怕是连被他在背地里下手了都不知道。”秦景阳看了他一眼,“闻冲之前去礼宾馆时,一面由自己出马拖住你,一面便派了他手下的人去暗中调查。此后他再未过去盘问,也就代表当时已经得到了什么有用的证据。至于为什么没有揭穿开来,那自然便是皇兄的授意了。今日你来我府上,前脚进门,后脚便会有人将这消息送到宫中,你说,皇兄他能是一无所知么?” 虞冕哑然,半晌才叹道:“北周藏龙卧虎,是虞某见识短浅了。” “总之皇兄交给本王,你与那些官儿们赶紧把协约敲定下来,之后便整理行装,安心等待启程便是。在放你回南梁的这一点上,本王与皇兄的观点应该是一致的。” “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眼见着天色已晚,虞冕便起身告辞。秦景阳站在院子里吹了阵风,醒了醒酒,便朝着程徽那里去了。 他身为亲王,名下自然有封邑,且占地不小。眼下已快到了收春税的时候,领地之内各郡县有多少亩地,该上缴多少钱粮,自然要事先统计完毕。秦景阳进入书房时,便看到程徽伏在案上,身边堆着厚厚的一摞账册。男人闻声抬头,见了是他便起身道:“王爷,虞冕可是已走了?” “嗯。”秦景阳点头,“你去派个人,现在向皇宫内送去口信,便说我明晚去见皇兄,免得他在白天急召我觐见,那便麻烦了。兹事体大,还是我亲自去办才能放心。”又一指那些账册,“这些东西,我来处理便好。” “是。”程徽知道秦景阳是体谅自己身体不好,不宜劳神,心下温暖,却也不说破。他们是十余年的生死之交,这点小事早已无需特地道谢。“其实倒也不麻烦,楚姑娘教了在下那异国的计数法,果然书写计算起来简便许多,省去了不少工夫。” “便是那大食国的数字?”秦景阳回忆了一下,果然有这一段。 “正是。” 襄王神色微动,却并未再开口。程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状,径自道:“待送走南梁使臣后,太子的纳征之礼便又会被提上日程。虽说钦天监还要再次推算黄道吉日,重新筹备各项事务也需要月余光景,但留给我们的事件依旧十分紧迫。究竟要如何解决此事,还需要王爷与楚姑娘尽快定夺。” “征明,你说……”秦景阳皱着眉开口,待长史询问地看过来,他却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戛然收声。“此事……”他搪塞道,有些匆忙地在桌案后坐下,随手抓起一本账册,“容后再议吧。等到将南梁人送走之后,再说不迟。” 程徽虽然很想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但襄王既然摆出这副态度,就是明显表示不想再提了。于是他也只能按捺下心中好奇,应声离去。 次日傍晚。 身份转换过后,秦景阳发现自己已身处皇宫,由一个小太监领着路,朝惠安殿行去。“多管闲事。”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嘴角却轻轻勾起。 与出来相迎的高怀恩打了声招呼,襄王朝殿内行去。寝殿中依旧密不透风,干燥而闷热,秦煜阳却是少见地离开了床,正披着外袍靠在躺椅上翻看奏折。见他来了,皇帝将手中物事放到一边,直起身,开门见山地道:“想必你与虞侍中已经达成和解了。” “什么都瞒不过皇兄的慧眼。”秦景阳拱手道。 “坐吧。”秦煜阳一摆手,“朕想要先听一听,你是怎么想的。” “是。”秦景阳坐下后说道,“皇兄也知道,孟煦自从登基后,便在南梁国内大刀阔斧地实行变法,致力于消除门第之见,士庶之别。这原本是好事,只可惜他手段过于酷烈,故而引起了大部分士族的不满,地方上时有哗变,屡次镇压仍不得禁绝。自南梁立国起,大小世家便共举江南虞家为执牛耳者,所以孟煦对其最为忌惮,打压得也最为厉害。虽说虞家至今为止一直顺从忍让,但假若孟煦继续变本加厉下去,恐怕这种单方面的施压也不会持续太久了。” “家主虞让年事已高,膝下嫡子仅有虞冕一人,他一旦故去,继承家业的必是虞三公子。苍鹰搏兔,易如反掌;而两虎相争,却必定两败俱伤。臣弟以为,放虞冕回国牵制孟煦,令南梁疲于内耗,对于我北周来说方为上策。” 秦煜阳默不作声地听着,待他说完方道:“六弟所言,确实在理。可那些南梁使臣设计构陷你,诋毁你的名誉,这件事便不追究了么?” 秦景阳洒然道:“为大局计,臣弟可以既往不咎。左右事情并未传开,对臣弟的损害也并不大。虞冕亦是知趣之人,这厢我北周放过了他们,他自然不会再在条约上咄咄逼人,寸步不让,定是也会做出些许赔偿的。与我大周即将获得的利益相比,臣弟所蒙受的小小损失,便算不得什么了。” 秦煜阳叹道:“你这个苦主都如此说了,朕当然不会再斤斤计较。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吧,至于其余知情者,朕会命人叮嘱他们三缄其口的。” 秦景阳拱手道:“多谢皇兄。” 事情就此解决,皇帝看上去也是松了口气,面上微微露出些笑容来。他端详着自己的弟弟,突然感慨道:“不过,南梁人闹了这么一出后,倒是也提醒了朕。六弟,先前你说自己无意成家,朕都由着你没有插手,可是现在看来,你果然还是该娶个妻子。程徽也好,你那苏家义妹也罢,总有些事情是无法代劳的。你也别嫌皇兄说得不好听,若是将来年纪渐长,仍是孤单一人,膝下无子,身旁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岂不难过?” 皇兄的意思果然是要……秦景阳心中警觉,面上却是神色如常,笑道:“臣弟惭愧,这把年纪还要让皇兄费心这些私事。也好,倘若臣弟往后有了意中人,一定在第一时间告诉皇兄。” 秦煜阳闻言似是也高兴起来,笑道:“如此甚好。若是六弟下手足够快,我大周皇室今年便要双喜临门了。” 秦景阳知道他指的另一件喜事是秦曦与楚清音的纳征之礼,心道只怕我来日我真向你说了,届时双喜变作一桩事,而且是对于你来说是大大的不喜。于是道:“既然无事,臣弟便不打搅皇兄歇息了,就此告退。南梁之事,尽管放心交给臣弟便是。” “嗯,去吧。” 接下来的事情便水到渠成了。襄王的禁足令就此撤去,对此事知晓一二的官员贵族们都受了皇帝的暗中敲打,个个只装做睁眼瞎,从未关注过此事。而南梁与北周就边关之事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拉锯战,也如同茅塞顿开一般,迎刃而解。双方很快达成一致,愉快地签订了新的协议,而完成任务的南梁使臣团队也即将踏上归途。 秦景阳这几日倒是清闲了下来,白天的事情有楚清音担着,那女人似乎是为了补偿自己之前的失误,做起事来比起以往后卖力了许多。对此襄王殿下表示十分满意,自己总算可以摆脱昼伏夜出的颠倒作息了。 这一日春光明媚,秦景阳正坐在树下小憩,楚汐音到了。郡王妃开门见山,见了他便道:“阿清,南梁使臣三天后离京,到时候我们也要一同离去了。” 秦景阳怔了一怔,下意识道:“这么快便走?” 楚汐音在矮榻边上坐下,拉着他的手道:“豫明不比其他清闲王爷,有重责在身,不宜在京中久留。此间事情一了,还是要尽快返回边关主持局面的好。” 豫明便是荥阳郡王的表字。对于这位便宜大姐,秦景阳虽然觉得她有时对自家妹妹有些过分保护了点,挑男人的眼光也不怎么样,但是总体印象还是不错的。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连手都忘了抽出来了。 突然间,秦景阳想到了一件事。既然两拨人一起走,那么楚清音肯定也会作为自己到场,为虞冕饯行。灵机一动,他反抓住楚汐音的手,说:“阿姐,三日后,我去送你们一程。” 作者有话要说:  虞三之所以是虞三公子,是因为他是在族中排行第三,实际上是他老爹的第一个儿子。 大食就是阿拉伯啦,但实际上阿拉伯数字是古代印度人发明的,只不过后来经由阿拉伯人传到欧洲,这才逐渐完善成我们今天看到的样子。 下章两人终于要再次见面啦!王爷即将求婚,各单位注意xddd 【预告——秦景阳:本王要娶你为妻。楚清音:不好意思风太大我没听清。】 p.s二更尽量在九点半之前。 ☆、咱们结婚吧 听他这么说,楚汐音不禁讶然:“你要送我们?” “那是自然。”秦景阳一脸笃定地点头,“此去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日才能再见。你是我的亲姐姐,我不送你,谁送你?指望父亲?南梁使臣离去,襄王怕是要亲自送别的,当然得留左右丞相在官府代为处理政务,他恐怕脱不开身。” 当然,有关楚敬宗的话是秦景阳信口说的。不过他既然要溜出来和楚清音见面,自然是要把左相大人支开才好办。反正是跟着去送行,还是留守府衙都是襄王一句话的事,到时候吩咐一声就行了。 他正想着,冷不防被楚汐音一把拥在了怀中。“阿清,你放心,待你四年后大婚时,姐姐一定不会再错过的!” 脸被挤到了大姐胸上的秦景阳:“……”最后一次,算了。 三日后,京师南郊。 折柳亭外,南梁的使臣们已经整装待发,卸下公主的车舆与嫁妆后,队伍变得轻省许多。北周参与送别的官员也列队整齐地站在另一边,双方一齐远远看着他们的上司。 “当初来瑞安,便是与王爷在此初见,今日又劳烦您为在下送别。”虞冕与楚清音站在一处,虞三公子望着襄王身后巍峨雄伟的帝都城关,不禁感叹。“短短二十日……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现在想起来简直犹如幻梦一般。” “昨夜饯行宴,本王与三公子痛饮畅谈,真乃平生快事。只可惜这样对酌的机会,也不知下一次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昨晚确实聊得挺爽的,只可惜爽到的是他,早上起来宿醉头疼的是我。楚清音在心中腹诽着,明明没捞着份儿侃大山,还得在这做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感慨,简直是苦逼到不行。 虞冕当然不会知道她心中的这些小九九。青年收敛了轻松的神情,看向楚清音,肃容拱手道:“青窈的身后事……就拜托襄王了。” “你放心吧。”楚清音颔首,“她已经被秘密发丧,安葬在东郊后山,无人知晓她的身份。每年清明忌日,本王会派人去替她上坟的。” “……多谢襄王。”听到这些虞冕依旧有些伤感,但是也渐渐释然了起来。他对着楚清音深揖一礼,起身后郑重道:“王爷,保重。” “三公子保重,一路顺风。”楚清音抱拳回礼。 看着青年翻身上马,一抖缰绳朝着自己的国人处行去,楚清音突然感到了一丝遗憾。和虞冕惺惺相惜的是秦景阳,和虞冕把酒言欢的也是秦景阳,和虞冕相互欣赏却因立场不同而扼腕的,依旧是秦景阳。可限于这阴阳倒错的交换,男人却连为这位亦敌亦友的知己送行都做不到。若是换成是那位真正的北周襄王的话,此时此刻面对离别,一定会产生比自己更加真情实感的惆怅吧。 而他现在……楚清音瞄了一眼那避开人群、停在远处的荷绿色软轿,有些不忍直视地收回了目光。 “和虞冕这样依依惜别,你也真是胆儿肥。现在倒不怕圣上疑心你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楚清音不觉在心中叹了口气,在以两种不同的身份面对秦玉昭时,这位荥阳郡王时而如严冬般凛冽,时而如春天般温暖,其差别之大堪称判若两人,她简直不知道到底是谁更像换了芯子的了。“你与他同路返回,宁郡离南梁又近,难道不该是皇兄先怀疑你开关献城?”她淡淡说道,转过身去。 秦玉昭嗤了声,满脸嫌弃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啧啧摇头道:“总算离开京城,不必再看你这张令人生厌的脸,想想真觉得神清气爽。” “彼此彼此。” “我可不是来和你话别的。这次没能赶上阿汐的妹妹与太子的订婚礼,白跑一趟不说还要被抓去劳心劳力,追究起来南梁付一半责任,你也要付一半责任。不过你放心,等你来年娶了妻,我哪怕再忙也会回到京城,看看究竟是哪家的公侯不长眼,让他的倒霉女儿做了襄王的正妃。告辞!”秦玉昭说着,袖子一拂,扬长而去。 楚清音:“……”毒舌就毒舌,你傲什么娇啊! 那边厢楚汐音也终于与“妹妹”说够了体己话,抹着眼泪上了马车。秦玉昭驾马与虞冕并行到一处,两人同朝楚清音这边看来,后者抱拳致意,前者只留下了一个嘲讽的眼神。楚清音却不能一边抱拳一边放嘲讽,只得忧郁地看着他们离去。 客人们走了,陪同送行的官员将士们也各自回府回营,四下散去。楚清音假装对折柳亭外新栽下的几棵翠柳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又在原地逗留了一阵,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这才上了轿子,向着城内行去。 今早换了身份后,程徽告知她在饯行完毕后去京城西北角的某处,那里有襄王以旁人名义秘密置下的一处房产。秦景阳会在那里等她,有要事相商。 大概还是和纳征之礼的事情吧?听着外面街道上的车马喧嚣,楚清音想。南梁的使臣虽然带来了很多麻烦,但确实上客观给了他们一个不小的缓冲期。这段时间秦煜阳的身体也渐渐由有了起色,冲喜大概是不需要了,所以或许他们可以制订一个更加稳妥的计划。 不管怎么说,秦景阳发出指令,她只要配合就是了。 轿子很快到了目的地——西县裕德坊。这里在京城中相对僻静,往来的行人也少,确实很适合私下见面。楚清音一早便在轿子里脱下了那身显眼的亲王朝服,换了件颜色素净不起眼的外袍穿上,见着左右无人,便快步走进了院中。 程徽一早便在这里等候,秦景阳也已先她一步赶到。襄王殿下来到这儿更加不容易,是装作了要去一家就近的金器店看首饰,甩开轿夫后又与映玉换了衣服,这才得以金蝉脱壳地偷溜过来。 “时间紧急,本王便直入主题、长话短说了。”三人围着圆桌坐下,秦景阳看向楚清音,严肃地开口:“经过深思熟虑,本王决定娶你为妻。” 楚清音:“……”一定是我坐下的姿势不对! 消息来得太突然,太富冲击性,令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头脑中一片空白,楚清音两眼发直地呆坐在那里。秦景阳见她不说话,便继续道:“将所有可能的方案一一思考过后,本王发现无论如何做,都会引发矛盾或是埋下隐患。相比之下,你嫁入襄王府,反倒是能将损失降到最小的选……” “停停停!”楚清音突然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还没同意呢!” “难道你还是想要嫁给秦曦?”秦景阳一愣,随即便对她怒目而视,“还是说你觉得本王配不上你?” 楚清音:“……”王爷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再想想咱们平时身份转换的时间,怎么看都应该是你嫁给我吧!不对重点不在这里! “王爷,请您让我先冷静一下。”强迫自己将情绪稳定下来,楚清音此刻的心情颇有些复杂。她确实对秦景阳有些好感,但这个好感仅限于对优秀人士的欣赏敬佩,断没有上升到爱慕之情的程度。虽然知道以两人现在的状况来看,恐怕要一辈子都绑定在一起,但是作为合作伙伴绑在一起是一回事,作为夫妻就又是另一回事了。“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哪怕我们两人的情况特殊,我也觉得,您该听听我的想法。” 这句话的背后已经隐隐带了些抗拒的意思。秦景阳皱眉,却并没有动怒,而是问道:“你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得到了抒发己见的机会,楚清音反倒有些茫然了。思绪千回百转,这一个多月以来的体验,感想,那些平日里忙到没有时间去思考的事情,在此时一瞬间涌进了脑海。 虽说在穿越后一口气得到了两个身份,但老实说,楚清音在心中对这个时代还是没能产生太大的归属感。她一直在追随着秦景阳的脚步,在作为襄王时模仿他,就连作为楚二姑娘的时候,依旧不自觉地被对方的行事风格牵着走。这个男人对周围的感染力太强烈,强烈到令她有些不安,甚至是感到排斥。 在竭尽全力模仿对方、追上对方的日子里,楚清音觉得她在渐渐地失去自我。在毁去与秦曦的婚约后离开楚家隐姓埋名,至少在晚上能作为“自己”而存在,这是她原本所期望的,而与秦景阳结婚,显然与这一条路背道而驰。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对上秦景阳的双眼。 “对不起,王爷。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做夫妻。” 作者有话要说:  发出来之后才发现字数好准…… 很抱歉比预定时间晚了好久,之前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所幸已经解决了。 楚二不负众望地拒绝了求婚233333333王爷现在感想如何! 第一卷就此结束啦,明天将开启王爷的漫漫求婚路~~ ☆、一年之约 这句话一讲出口,房间内的三人都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我居然真的说出来了,楚清音想。 她居然真的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了,程徽想。 她居然真的就这么直截了当地、丝毫不顾及本王脸面地说出来了,秦景阳想。 “……王爷,楚姑娘,你们慢慢聊,在下去外面走走。”意识到下面的谈话内容自己或许并不是适合旁听,长史知趣地起身离去,留给二人独处的空间。 第23节 程徽这么一走开,气氛就变得更加尴尬了。楚清音此时倒有些忐忑起来了,秦景阳怎么说都是个位高权重的亲王,被自己当面打脸会不会恼羞成怒啊?她偷偷瞄了对面人一眼,却发现襄王殿下的表情与其说是恼怒,不如说是费解。 “为什么?”他问。 “呃……”这问题细说起来就复杂了,并且很可能会继续伤害到襄王殿下的自尊心。但是趁现在不把话讲明白,将来肯定还要闹出更大的麻烦。咬咬牙,楚清音郑重地说:“王爷,我要事先声明一点。以下我说的所有话,仅仅是就事论事,若有失礼,请您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计较。” 秦景阳不悦道:“本王看上去是那种毫无容人之量、心胸狭窄之辈么?你直说便是。” “那我就直说了。”楚清音叹了口气,“我很累。每天都要竭尽全力扮演好您的角色,甚至在做女人时都要注意和您平时的表现保持一致,这令我感到压力很大。我既不是您,也不是原本的楚二姑娘,在日复一日地重复这两种身份的过程中,我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忘记原本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了。我在逐渐成为一个‘演员’,甚至是一个布偶,事事都遵照着既定的人物设定去做,没有自我。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感到十分不安。” “可这与你不肯嫁与本王为妻有什么关系?”秦景阳皱眉道,“就算你不嫁给本王,也无法改变你我身份错位的事实。倘若真能找到方法来将一切恢复原状,本王又何尝愿意依旧保持着这女子之身?” 楚清音苦笑:“老实说,在解除了与太子的婚约之后,我想要将丞相次女的身份也一并摆脱,就此脱离楚家。这样,至少在晚上,我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不必再被各种身份与头衔所束缚。对于您来说,太子妃与襄王妃之间有着千差万别,但是对于我来说,两者却是一样的。” 将这些心里话一股脑说出口,楚清音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她也明白自己的想法太理想化,太不切实际,而秦景阳为了大局考虑,也不可能真正放她回归自幼。但这些事情憋在她心里太久了,简直不吐不快,既然对方允许她直抒己见,那么她也就不客气了。 一片安静之中,她等待着秦景阳的宣判,等待着他说自己不知好歹,将这一切断然否决。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襄王居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是说,”沉吟半晌,他终于开口,“整日忙于附和本王的身份与行为,令你觉得疲于奔命,不堪重负?” “……差不多可以这样说吧。” “同样地,你不希望成为本王的影子,抑或是附属品。”这一句话,秦景阳已是笃定的口气。 “…………是。”她不愿意直接讲出口的话,却被男人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了。 秦景阳又沉默了起来。楚清音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最后决定,终于,襄王复又抬起头来,看向她。 “这婚,是必须要结的。”他说,“在失去了太子妃的身份之后,你需要一个与之相当的头衔来令楚家人有所顾忌;而本王也需要一个挡箭牌,以防皇兄向府中随意塞人。与本王成婚,你我互惠互利,这是纯粹出于形势需要上的考量。” “以一年为限,若是婚后一年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本王可以承诺,助你假死离去,重获自由。” 程徽在外间等了许久。隔了一扇门的里屋很安静,虽然没有爆发争吵这一点令他还算欣慰,但是想起自己离开前屋内的局面,长史又不禁有些感到忧虑起来。 事实上,楚清音最近状态不佳,对此程徽不是没有看在眼里。但是这位楚姑娘又是个十分负责的人,只要有外人在场,便绝不会露出半点破绽,不会表现出任何有反秦景阳常态的言行;但是每当与自己独处时,她却开始越发频繁地显露疲态,并且经常毫无预兆地叹气。 对于楚清音这样表现的原因,程徽其实也隐隐能猜到七八分,他觉得同情,但却爱莫能助。楚清音的病根出自心里,并非他帮着多批几本奏折、多处理几份公务就能好转的。 想要摆脱这个困境,只能从秦景阳那边入手;又或许,只要这身份错位的事实存在一日,这矛盾便是不可调和的,即使是王爷也无能为力。 他正在兀自沉思,冷不防门开了。程徽猛地回神,一抬头,却见是秦景阳走了出来。他面无表情,脸上既看不出被拒绝的恼火与灰心,也看不出协议达成的放松与喜悦。 “王爷,楚姑娘她……”程徽向屋内望去,没看到另一个人跟着一起出来,他有些迟疑地发问。 “她在里面。”秦景阳并没有细说的兴致,简短回答,“谈妥了。本王先走一步,你们一会儿再回去。”说罢便戴上帷帽,径自出门去了。 程徽目送他一路走出屋子,身影消失在院门之后,这才收回目光,走进里屋。楚清音依旧坐在原处,似乎正魂游天外,脸上还带着一副惊诧与迷茫混合的神色。 “楚姑娘”程徽试探着唤她。 “……啊?哦,是长史啊。”楚清音终于回神,连忙收敛了自己表情,掩饰性地移开目光,匆匆站起身来。“王爷已经走了?那我们一会儿也回去吧。” “请恕在下贸然发问……”虽然知道自己不该随便过问这些事情,但这两人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饶是程徽也按捺不住心中强烈的好奇,“楚姑娘与王爷……究竟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其实也没什么。他听我说了拒绝的原因之后,将计划改成了假结婚,并且答应婚后一年只要不出意外,就可以帮我死遁,改换身份。”楚清音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出于直觉推断,程徽总觉得事情应该远不该这么简单而已。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到此为止,却听见面前人以介于感慨与赞叹之间的口吻,深深地叹了口气。 “长史,你们家王爷真是个好人。真的。” 对于自己和楚清音每见一面,就被对方发一张好人卡这件事,秦景阳自然是毫不知情,离开那处院子后便又偷偷溜回了金器店。他久久不归,映玉已经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见他终于出现,几乎要喜极而泣。两人连忙又换了衣裳,这才重新出去找两个轿夫,启程回转楚府。 坐在轿子里,秦景阳手中握着一只金镶玉的簪子,心不在焉地把玩。 这小玩意是在方才的金器店中买的。虽说做工还算精致,可价钱并不高,也不是什么珍贵物事。但是刚刚临走时,想起每天楚清音总要早早起床,赶在两人灵魂转换之前,将一天的衣服首饰妆容都打理完毕,他却鬼使神差地掏钱买下了它。 楚清音日复一日,兢兢业业地代替自己出席早朝、会见大臣、处理政务,临了还要抽出时间磨练武艺,熟悉大周各地的风土人情,比起她来说,自己扮演成闺阁女子时的态度,好像确实是太过敷衍了点。 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手指抚摩着簪子上细密整齐的螺纹,秦景阳的神情一时间有些恍惚。那个女人或许会以为他是良心发现,但事实究竟如何,却只有襄王本人才清楚。 他是不会——也不可能——在婚后一年履行承诺,让楚清音离开的。正如他秦景阳无法从朝堂时局中脱身,去做一个闲云野鹤,作为北周摄政王这个身份的另一个拥有者,楚清音也同样身不由己。他不能为了实现对方的愿望,而将自己一方所有人的命运拿去冒险。命运使然,并非当事人的意愿所能左右,身处这个地位,有些东西是注定要被牺牲掉的。 楚清音大概也明白这一点,在说那些话的时候,恐怕也是出于做不得难道还说不得的心理,实际上并没有抱多少能够实现的希望。所以,在他作出那个承诺,并且表明自己会同样试着为她做出改变的时候,她才会露出那般难以置信的神情。 同时,秦景阳也相信,如果他固执己见,言辞激烈地反驳了对方,并且强制宣布维持原有决定的话,最终做出妥协的,肯定不是自己。但不知怎么的,襄王地啊你啊觉得他似乎并不希望看到那样的情形成为现实。 他希望在今后的相处之中,楚清音能够改变想法,心甘情愿地决定以王妃的身份留在自己的身边。此举无关爱情,秦景阳心中很清楚,到目前为止自己并没有对对方产生任何类似心动的感觉,只是两个被命运绑定的无奈之人,在一起搭伙过日子罢了。他知道这样对楚清音并不太公平,所以在这个前提之下,他愿意投桃报李,让对方能够活得更加轻松一些,自在一些。 但如果即便是这样,一年期限到了之后,楚清音依旧要走呢? 那就……等真到了那个时候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尽量在八点半之前。 王爷和楚二目前——至少在非潜意识里——都没有爱上对方啦,毕竟他们虽然每天都在围观对方的一日作息,但是直接的互动并不多。所以楚二觉得累想走,王爷处心积虑想留下她,却也不是因为爱情。不过我们可以坐等他俩自打脸的那一天~o( ̄ヘ ̄*o) 【预告——楚敬宗:我要带全家出去旅游。秦景阳:求拼团。楚敬宗:……】 p.s. 卷名无误,就是“喜”窗烛~~~~ ☆、生米煮成熟饭 秦景阳的诚意,楚清音很快就感受到了。 从前的襄王殿下白天只有两件事可做:吃饭,以及睡觉。虽说也是因为晚上经常要加班加点地处理政事,不得已在下午补眠,但他本人也确实对闺阁女子的日常生活敬谢不敏。 衣裳越不花哨越好,发式越不复杂越好,首饰越不闪亮越好,妆容没有最好。抄佛经?奏折都看不过来。侍候花儿?没耐心。逗小鸟?怕捏死。荡秋千?小孩子家家的游戏。做女红?呵呵。 其实对于男人这种消极怠工的态度,楚清音也不是不能理解。世俗使然,女扮男装总是要比男扮女装要简单,心理障碍克服起来也容易些,况且楚二姑娘的身份就算再高贵也大不过摄政王去,生活质量无缘无故地降级了,谁都会心里不舒坦。再者说,这古代女子的生活,也着实是太无聊了些,约束还多,就连她这个真女人有时候都觉得压抑难消受,秦景阳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尽管是这样,偶尔楚清音也希望他能再稍微敬业一点。毕竟他们两人都不是原主,就算性格剧变可以用遭难后清醒了作为解释,但是所有的作息习惯都在一夕之间改变了,怎么说也都太突兀了。也就多亏是这楚家,在京城的都对这楚二姑娘漠不关心,对她关心的又都在边关几年才能见上一面,再加上秦景阳生得一手好急智,这才每次都在别人有所怀疑的时候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有惊无险地蒙混过关。 所以,在回忆中看到襄王殿下尽管一脸别扭、却还是坐在梳妆台前整理首饰的时候,楚清音那百感交集的心情就甭提了。恍惚之间,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之情。当然,这是绝对不能让秦景阳知道的。 相比之下,她作为摄政王的日程就显得没那么值得说道了。南梁使臣离去后,朝廷结束了阶段性的特殊时期,再次恢复到常规的运作当中。很快,不出二人所料,纳征之礼的事情又被再一次提上日程,然而让秦景阳和楚清音都没有料到的是,这次居然有人抢在了他们前面,奏请皇帝,将仪式的时间再推后一些。 这位半路杀出的队友不是旁人,正是楚二姑娘的老爹,当朝左丞相,楚敬宗。 这件事还要从头说起。楚敬宗的祖籍在赵郡蒙城,出身说起来并算不得太高,上数八代只是家道殷实的富农。直到六世祖这一辈才突然开窍,懂得了“书中自有黄金屋”的真理。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从他的祖父起,楚家开始发迹起来,逐渐从农户晋升到了士人阶级,最后终于供出了他这么个出息的大官,而楚家也渐渐发展成了当地的望族。 为了表示不曾忘本,楚敬宗尽管事务缠身,每隔三两年也定会回一趟故乡,有时是独身前往,有时则是携妻带儿。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皇帝与摄政王,对此都是知情的,两兄弟也分别给他批过假期。不过这一次,中间倒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内情,却是除了左相之外,谁都不知道的了。 说起来这个根儿还出在准太子妃的身上。其实早在三年前秦景阳牵头定下了这桩婚事后,楚敬宗便带着二女儿回过一趟老家,算是将这喜讯通知给家中的长辈。本来这么一次也就够了,但是没想到临到了要行纳征之礼的关头,却是频频出了状况。 先是主婚人襄王被刺,朝中动荡;接下来楚清音落了水,劫后余生却是性情大变,也不再服他管教;总算眼见着要举行仪式了,又被南梁的不速之客强行打断。每发生一次意外,楚敬宗就心惊肉跳一次。这么前前后后折腾了三回,饶是他素来自诩不语怪力乱神,心中也难免有些犯嘀咕了。单单一个订婚礼都要这么一波三折的,将来真正嫁进东宫那还了得?听说老家那边的神婆挺灵的…… 于是,就在这个封建迷信的动机的驱使下,左相向皇帝提出了请求延缓仪式,容他在女儿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之前,最后带着她回乡祭祖一次。北周原本便重孝道,这个理由简直正当得不能再正当,找不到任何可以驳回的借口。故此,作为白天上班的摄政王,楚清音便大笔一挥,批准了自家便宜老爹的请求。 晚上秦景阳知道了这件事后,却是大喜:他正愁找不到结婚计划找不到恰当的切入点,这边机会就自动送上门了! “王爷也要去赵郡?”清早散朝回来,从程徽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楚清音不禁惊讶。 “正是,并且在下也会同去。”长史点头道,“楚姑娘批阅过最近的奏折,应是知道去年当地天候异常,频繁降雪终究成灾。当时朝廷虽然拨了粮款赈济,但善后的工作却远远不止于此。” “今年开春后,积攒一冬的积雪因回暖而迅速融化,又兼数度暴雨,如今已经形成了春涝。赵郡的河道大多窄浅,不能及时疏浚,灾民们不但无法及时进行播种,连每日三餐住宿都岌岌可危。赵郡是产粮大郡,倘若事态不能尽快解决,影响甚至会波及全国。” “道理我都懂,可这肯定不是你们要亲自去的原因吧?堂堂北周人才济济,难道连个治灾的能吏都找不出,非得由摄政王亲自出马么?”楚清音依旧不解。忽然,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瞬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是担心我们两个分开的太远会出意外么?但是留一个人在京中反倒更好吧,便于观察朝中动向什么的……” 长史尴尬地咳了一声:“倒也……不是这个缘故。王爷的意思是,趁着这次楚二姑娘能够走出相府、到外面去的机会,双方趁机提出同行,然后在途中或是到赵郡后,伺机制造意外,让……让……咳咳,让生米煮成……熟饭。” “噗!”楚清音正低头喝茶,听见最后一句话大半口都喷了出去。好在两人之间距离够远,不然长史的衣服可就遭殃了。“这是他原话?你们家王爷这么奔放,长史你没有什么感想么?” 程徽的表情越发尴尬起来:“王爷所说的自然不是……那个意思,楚姑娘误会了。” 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长史你平时看起来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对这些事情还是很懂的嘛。楚清音在心中揶揄了一句,脸色正经起来说道:“洗耳恭听王爷的妙计。” 程徽道:“楚姑娘已知,按我大周祖制,一旦太子妃与皇后的人选定下,除非女子亡故、肢体残缺、私德败坏,或是亲族犯下谋逆的重罪,否则是不能解除婚约的。以现今的条件来说假死太过困难,肢体残缺自然不可行,那么能做文章的,便只有私德败坏这一条了。” “……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楚姑娘放心,王爷自然不会让您背负骂名。但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待夕祸福,虽说这男女之间有大防,但意外总是在所难免的。若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王爷与楚姑娘有了肌肤之亲,那么为了皇室的脸面考虑,与太子的婚约也只能解除了。而后王爷自然会负起责任,将楚姑娘以正妻之礼娶过门,迎为襄王正妃。” 虽然早在当初秦景阳设计令不知情的苏婧柔作为中间者,为两人搭桥见面时,楚清音就已经见识过了襄王的厚颜无耻,但是听了这个处处槽点却又无从反驳的计划之后,她依旧不由自主地目瞪口呆。怪不得男人昨晚两眼望天地在纸上写东西,写完了折起来二话不说就交给了程徽,合着是怕她先从记忆里看到啊! “……我便是没想到,禁锢女子自由的礼教还有这种用途。”震惊之下,她喃喃说道。 程徽无奈地笑笑:“这也算是剑走偏锋了。如若不然,这个矛盾终是个解不开的死结,也唯有这等看似荒谬的法子能够解决。” “我算是彻底服了他了。”楚清音无力地摆摆手,“不过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来着,北苑的那位苏姑娘,王爷想好要怎么安置没有?” “这……”程徽顿时语塞。 自从那次向“闺中好友楚二姑娘”吐露了少女心事后,苏婧柔便一直将自己关在小院里,鲜少出来露面。似乎是受了秦景阳当初那番话的影响,就算是后来两国和亲以南梁公主自尽而轰轰烈烈作结,她也没有显露出任何高兴的神采。襄王自觉有愧,现在对她是避之惟恐不及,就连楚清音也只是以关心是否生病了的名义去过北苑两次,便也败给了那双敛着轻愁、欲说还休的眸子。往后只是派黄芪每日送去些女儿家喜欢的精巧玩意,却是再也不敢亲身前去了。 可是不曾想,他们没再过去,苏婧柔竟是在两日后的晚上亲自来了。并且只用一句话,就解决掉了这个令三个臭皮匠数度抓耳挠腮,依旧不得其法的难题。 “王爷,程大哥。”长久沉浸在求而不得的痛苦当中,苏姑娘近日来清减了不少,身形消瘦得让人怜惜,但神态看上去却竟是比之前要释然许多。她郑重敛衽,向着秦景阳与程徽深施一礼。 “我想……回沧北都护府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楚清音:我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正直脸】 秦景阳:-_-! 沧北都护府就是漠北那疙瘩啦,这次是正式用了行政区划来称呼它。继虞三公子、姐姐姐夫之后,苏妹也要暂时下场,去后台歇息了~ 美好的春游【并不是】即将开始~! 【预告——楚敬宗:这趟远门出得好心塞。楚清音:好心塞+1。秦景阳:+1。】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怎么突然要回去?”听见她提出要回漠北去,秦景阳与程徽都是一阵错愕。两人对视一眼,秦景阳问道。 “我是苏家的女儿,终归是要回到边关的。哪怕不能如沐姐姐那般出众,也一定能有我力所能及之事,可以为戍守在边关的将士们尽一份心意。”苏婧柔垂着眼帘轻声道,“况且嫂嫂也在那里,我回去后也可以帮她照顾两个侄子,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了。” 秦景阳沉默。苏婧柔会选择离开,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他心知肚明;越是明白,就越是无法以兄长的姿态开口挽留。默然半晌,只得叹道:“苏、沐、宁三氏世代镇守边关,为江山永固做出莫大牺牲,是我北周皇族欠了你们的。当初苏夫人执意托本王带你离开漠北,为的便是让你远离战祸,不必再受生离死别之苦,可如今你又说要回去……罢了!本王会安排侍卫送你至交城,并且沿途通知手下接应。让苹儿和海棠与你同去,其余二人若是也愿意随行,你便一并带着吧。北苑本王会为你留着,别忘了,襄王府永远有你的栖身之处。” “那便多谢王爷了。”苏婧柔屈身一礼。 “这是本王应当做的,还这般客气干什么。”秦景阳摆手,“待你到了交城,也替本王向青蘅他们代为问候。” “一定。”苏婧柔颔首。她抬起头来,最后深深望了秦景阳一眼,这才转过身去,向着外面步伐很慢、却很坚定地离开了。 “苏姑娘!”还没出主院,苏婧柔便听见后面有人在唤她。她转过头去,便见程徽从屋子里追了出来。男人走得有些过快了,呼吸急促起来,开口还未出声,先是咳嗽了一阵,苍白的面颊上都泛起了不正常的薄红。“你……咳咳……何必要独自上路?西北……咳咳……此去遥远,等到过两年王爷巡视边关,再一同过去……咳咳……也不迟。” “多谢程大哥美意,但我已经决定了。”苏婧柔低声道。“王爷他……已经知道了吧?我不想……令他为难。” 程徽怔住,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什么。的确,为了防止再次造成令人尴尬的误会,无论是秦景阳还是楚清音,在这段时间内表现出来的态度都是在避嫌。纤细敏感如苏婧柔,又怎么会不明白这突然的回避意味着什么。 第24节 “其实楚姐姐说得对,情之一字是勉强不得的。”低头拭了拭眼睛,苏婧柔抬起头来,向长史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这几日我也想了很久。京城虽然繁华,却终究不是我的家,来到这里已是两年有余,可是依旧有许多事情令我无所适从,远不如在漠北时来得轻松自在。可能是因为一直以来只生活在襄王府中,鲜少踏出外界,我才会一直都将目光放在王爷身上,若是……若是离开一段时间,不再见他的话,或许……或许……我就……可以放下了……” 说到最后,她仍是忍不住哽咽起来,瞬间红了眼眶。程徽见状也是心中难过,当年在漠北的那六个人中,便数苏婧柔年纪最小,大家都把她当妹妹宠着,见不得她受一点苦,尝一点酸。但是眼前这个坎,却必须由她自己跨过去。“到了漠北,好好生活。”他拍了拍女子的肩,“记得常写信回来。王爷他……毕竟还是关心着你的。” “嗯。”苏婧柔点了点头。顿了顿,却又问道,“程大哥呢?可有什么东西或是口信,要我带给沐姐姐的?” “我……”程徽怔然,一时间万般思绪齐齐涌上心头,只吐了一个字便哽住,神情怅惘,再不知能说些什么。 苏婧柔有所不知,他与青蘅相识这许多年,几番离散,天各一方,却是从来不曾给对方写过半封书信,寄过半件东西的。不仅如此,就连王府的人受命去交城办事,或是都护府派人来京述职,他们也从未向使者问询过对方的近况。不问安好,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一个是久患沉疴,遍访名医皆言听天由命;一个是身在沙场,不知何时便会马革裹尸。对于程徽与沐青蘅来说,生离与死别只是一线之隔,哪怕下一刻便听到对方的死讯也不奇怪。故此,只要没有噩耗,知道彼此还活着,那便足够了。 “……不用了。”默然半晌,男人终于说,“我的心意,她从来都懂得。” 苏婧柔咬了咬唇,眼中流露出几分艳羡。“那……我便先回去了。” “好。” 四天后,苏婧柔便在十名王府侍卫的护送下,带着三名婢女,踏上了漫漫归乡之路。楚清音与程徽送她走出京城五里有余,方才回返。没有多少时间留下来供他们感伤离别,因为再过五日,便是与楚家同去的赵郡之行了。 五日光阴转瞬即逝。双方事先约定,卯时三刻在京师南郊的折柳亭汇合,一同启程。 楚敬宗有点闷闷不乐。自己本来是请的假,带着妻小返乡祭祖的同时为二女儿做做法,袪祛灾。暂时不必考虑朝堂的风云变幻,天家那两兄弟之间的汹涌暗流,优哉游哉地去,优哉游哉地回来。可是万万想不到,临到头襄王却是横插了一杠子,生生把他这家事拧巴成了差事。“随襄王督办春涝赈灾诸事”,天知道那小小的赵郡究竟有什么泼天的麻烦,搭上一个摄政王还不够,连他这当朝丞相都要一同跟进! 虽说坑了相爷一把,但秦景阳也没能高兴得起来。自己本来是小事化大,督办赈灾确实是真,但制造意外,把楚清音弄到手,这才是他的根本目的。可是万万想不到,临到头他那皇兄却是横插了一杠子,生生往他的队伍里塞进两个人来。“朕从闻冲那里调来二人助六弟一臂之力”,那司隶校尉手下能有什么省心货色,明明就是来监视他的! 才不过卯时一刻,两家的人马便提前汇合了。左相带了正妻庄氏,两人所生的一双儿女,外加一个楚清音;楚涵音则因为是庶出,又要继续准备出嫁,所以缺席。而襄王这边,则是打扮成书生模样的长史与四名便服的侍卫随行,外加皇帝强加的两名中都官徒隶——一个叫周九,精通水性,游江河湖海仿若闲庭信步;另一个叫庄十三,奔跑时能追上骏马,日行千里健步如飞。 “楚相。”双方碰面,楚清音走上前道。襄王向来重实用大于装饰,除了朝服之外其他的衣裳都偏深色,式样也简单利落。可此番微服出巡,却扮了个富家子弟的模样,金丝银线衣着华丽,从头到脚都亮闪闪地写着“骚包”二字。“待上路后,你便称呼我为六公子,征明是我的门客,其余六人则是我的护卫。及至赵郡,倘若有人向你问起我的来历,便说我是京城望族出身,好玩乐,整日无所事事。近来心血来潮想要踏青,听说丞相返乡,一时兴起便要同去,你碍于我父辈的情面只得应下。楚相可记住了?” “襄……六公子放心,我定不会叫人看出蹊跷的。”楚敬宗拱手道。 “如此便好。”楚清音颔首,又扬声对后面人道,“上路吧!” 于是一行人就此启程。从京师到赵郡,恰好可乘船沿着横亘北周全境的上屏江顺流而下,虽说也要花上十五六日,却还是比走陆路要迅速得多。他们的第一站便是最近的奉县码头,就在京畿之内,离瑞安不过百里之距,一路上不停歇的话,傍晚便可抵达。 因为到了码头便要将代步工具全部抛下,所以襄王府的七个人都骑着马。相府这边有女眷和下人,却也只带了两辆大车,前面坐着主人家,后面坐着仆人。出发不过两个时辰,楚清音就尝到了长时间骑马的苦头,觉得从腰背到臀部大腿都是酸麻酸麻的,要不是顾着襄王的形象,几乎要左扭右扭起来。 可是每当再回头看看那两辆马车,想着秦景阳此时正坐在里面,与楚家那四口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她又万分庆幸地觉得,比起那种精神上的摧残来说,自己这身体上的不适,已经是微不足道的了。 中午没有停下,只在马上用了些干粮清水,队伍在未时一刻抵达奉县。相府众人率先下榻,程徽去船行筹办明日租船的事宜,而楚清音则带着几名护卫前往码头。 到了码头一看,只见上屏江水浩浩汤汤,不时拍打到岸边筑起的青石台上;水流略有些湍急,江心处尤甚,大小船只便在水中起起伏伏,看上去很是不稳当。楚清音见状,心中不禁打了个问号:这么急的水,船坐起来安全吗? “啧啧……春汛已至,上屏江涨潮得厉害,其实并不是坐船的好时候。”周九蹲在一根粗桩子上,望着江水连连摇头。这是个年纪三十五六的汉子,生的粗矮结实,其貌不扬,一脸络腮胡,两只小眼睛里放射出凶悍的光。他原本是个有名的河盗,常年在水上做杀人越货的勾当,后来被朝廷抓到后,才送到了闻冲那里。“遇上水道狭窄或是急转弯的地方,很容易翻船的。” 楚清音皱眉,轻斥道:“莫要说那不吉利的!” 周九也不怵她,回过头来露出满口白森森的牙:“哈!就是因为知道公子爷你们要走水路,头儿才把某家派来跟着的。老十三虽不如某家,水性在常人中也算是拔尖。”他说着,怪笑了一声,“倘若真出了事,凭某家与老十三两个,至少将您与相爷捞起来,还是没问题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庄十三的名字就是我故意的=l= 二更在十点之前。 下一章是你们要的大姨妈! 【预告——秦景阳:例假卧床中,手动再见。楚清音:晕船卧床中,手动再见。】 ☆、倒霉成双 听了周九这话,在场的众人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襄王府的侍卫,大都是当年秦景阳镇守北疆时,收在麾下的亲兵。在那片干旱缺水的荒漠里,别说大河大湖了,就连池塘水潭都少见,自然不会有游泳的机会。秦景阳本人虽然见识过江河湖海,却也从来都只是远远站在岸边,连这次坐船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自然也是个大旱鸭子。要是这一帮人都掉进水里,那可真是要出大事了。 楚清音自然是会游泳的;别说游泳,跳水,潜水她也都玩过,自己甚至还考了一张救生员证书。但前世每次下水都是带着装备的,再不济也是穿着轻便短小的衣衫,哪里是现在这副宽袍博带的模样。况且像上屏江这么湍急的流水她也不曾试过,真掉了进去,也不知能发挥出几分水性来。 听汉子说的凶险,楚清音心里不禁有些打鼓。但是改换路线是肯定不可能的了,他们这一来一回行程紧急,向秦煜阳也只通报了两个月的期限,若是走陆路,只怕一来一回便要将所有的时间都消耗掉了。无奈之下,她只得自我安慰:周九只是乱说吓唬人的,总不能什么衰事都落在他们头上了不是?单单是楚二姑娘现在那副样子,就已经…… 想到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楚清音就忍不住给秦景阳在心中点了根蜡烛。 此时,襄王殿下正脸色铁青、一头冷汗地躺在床上。小腹处某个女性特有的器官正在痉挛一般地抽搐着,将痛觉源源不断地朝着四面八方传递出去。他觉得腰部以下的位置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但从双腿之间不时涌出的温热液体,却在时不时残忍地打破他的错觉。 用比较古典的说法讲,他来葵水了。 用比较隐晦的说法讲,他来例假了。 用比较正式的说法讲,他来月经了。 用楚清音的说法讲……哈哈哈哈哈哈王爷你来大姨妈了啊! 那个女人!想起刚才到达客栈时的情景,秦景阳不禁气得面部扭曲,手紧紧地抓住了被子。自己被映玉拦腰抱下马车,而站在不远处、顶着他的壳子的楚清音,脸上的表情则在瞬息之间完成了从惊愕到疑惑到恍然再到忍俊不禁的转变,最终几乎不顾形象地爆笑出声。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他阴恻恻地想,等身份转换过来之后,本王定要让你尝尝什么叫切肤之痛! 之所以这次月经来得令人猝不及防,其实是有原因的。楚二姑娘的月事原本是正常的,规规矩矩跟着周期走,出血量并不多,除了有些小腹酸胀之外也没有其他不适的感觉。可是自从年初时落水受了寒,便就此紊乱了,空了整个二月和大半个三月。 秦景阳是个男人,自然不会记得计算这种日子;楚清音前世来大姨妈的不适感约等于零,毫无痛经困扰,今生又有一般的时间都在做男人,所以也就忽视了这一点。直到现在来了个突然袭击,两人才意识到还有这一茬事。想到今后每隔个把月便要这么折腾一次,秦景阳对楚沅音的恨意就更深了一层。 还有半个时辰……扭过头去看放在桌上的沙漏,秦景阳总算得到了一丝安慰。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尽管每天都盼望着回归到自己本来的身体中去,可今天的这份心情却是格外的急迫。至少本王能睡个好觉,男人幸灾乐祸地想,而楚清音就只能抱着肚子满床打滚了。 然而,事实证明,这只是秦景阳一厢情愿的美好期望罢了。实际上,他所享受的安稳睡眠,只持续了在奉县留宿的这一个晚上。从第二天清晨众人踏上甲板,客船扬帆远航起,另一场噩梦便已经拉开了序幕—— 襄、王、殿、下、晕、船、晕、得、厉、害。 一行人当中除了周九、庄十三与楚敬宗夫妇外,其余人都是第一次坐船;感受着脚下的甲板不着实处地起伏颠簸,虽然大家都有些不安,但也很快适应了这些微的晕眩感。唯独襄王是个例外,据周九说,晕船能晕成这样的,其实也算是十分罕见了。 窗户已经全部打开,清凉新鲜的空气在舱室内流通,却依旧无法拯救楚清音那副间歇性抽搐的肠胃。之前在岸上吃的东西早在刚登船时便已经吐得干干净净,现在只剩下了干呕。她像条死鱼一样瘫在床上,脸色灰白,额头全是冷汗,狼狈得和秦景阳有一拼。 “现世报。”她有气无力地撩起眼皮,看向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程徽,“我不该嘲笑他的。” 看着你们两个这副样子,现在想笑的是在下啊,长史默默想。 要么白天晕得动不了,晚上疼得睡不着;要么白天疼得动不了,晚上晕得睡不着。就在这种前狼后虎、进退维谷的绝境之中,秦景阳与楚清音度过了尊严全失、生不如死的七天。不过从第八天开始,痛经的困扰开始渐渐远离,两人都觉得如逢大赦。至少,他们各自每天有一半时间能够安稳度过了。而另一边晕船的状况,虽说还没有完全根除,但至少不会像最初那样反应剧烈,这也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这才叫‘患难之交’。”趴在床上,楚清音感慨道,“什么一起坐过牢,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那都弱爆……诶诶这是眼睛,往哪儿擦呢!对你自己的身体好点不行吗!” “那你便闭上嘴,少说些不知所云的话。”秦景阳冷哼,收回了替她擦拭额头冷汗的帕子,双手环胸看着她。 当日他们包下了这艘三层客船的上面两层,丰厚的报酬令船老大惊喜得合不拢嘴,连连拍胸脯保证不会让下面的庶民们扰了贵客的清静。既然地方大了那当然要任性一些,吃饭也要到第二层的空房间里去吃,这才不会让住宿的第三层充满各种难闻的味道。 此时是中午,其余人都已去了下面用餐。楚清音这个病号自然是动弹不得,程徽需要时刻看着她,每日都是王府侍卫端些清汤粥水过来;而秦景阳则推说自己身体又有些难受,不想下去,楚敬宗也不疑有他,很容易地准许了。于是等众人一走,襄王殿下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将映玉和程徽打发到两边舷梯上望风,自己则来找楚清音说话。 今天是走水路的第十日。路程已经过半,还有八日光景便可抵达目的地贵延县。楚敬宗的族人会带着车马在那里等候,将他们一并接往蒙城。 “既然要督办赈灾事宜,便不能一直留在蒙城,总要在全郡范围内四处走走吧?”楚清音问,“再说,就算是之后左相要协助你办差,到那时楚二姑娘也早就被他送到老家去了,不可能再跟着出来东奔西跑。你说要‘制造意外’,那么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秦景阳扬眉:“你倒是很快便接受了这个计划。” 楚清音耸肩:“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吧?要是还有别的更加稳妥的路子,我自然也不想选这一条。不过你放心,我可不是这里土生土长、受过名节教育的原住民,不就是搂一搂抱一抱嘛,在我们那边连礼节性亲吻都有,这点,小意思。” “你……亲吻过其他陌生的男人?”闻言,秦景阳不禁神色怪异。 “……你那是什么嫌弃的眼神!要亲也只是亲脸颊啊,再说这是西方的礼仪,我们国家一般不兴这一套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这么说,襄王在心中竟是莫名松了口气。楚清音倒是没在意他这些微妙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继续开脑洞:“要想让一个男人因为要负责而娶一个女人的话,还有什么招数来着?啊对,经典的误闯澡堂子,不过这个也没什么挑战性啊,你和我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别说了!”秦景阳顿时黑了脸。无论是这些话本身,还是在滔滔不绝地说出这些话的“自己”,对于他来说都是十分具有冲击性的。“若是真的那么做了,本王的一世英名,岂不是要毁于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船体一阵剧烈的晃动给打断了。 “怎么回事?”下面的骚动声大得有些异常,两人都警觉起来。秦景阳站起身,走到门前侧耳倾听,楚清音也支起身来,朝着他的方向望去。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熟悉的咳嗽由远及近。秦景阳的眉头皱得更紧,在程徽叩击之前便将门拉开,劈头便问:“怎么回事?” “大事不妙。”长史一脸凝重地回答,“河盗来劫船了。” 楚清音一愣,下意识地看向秦景阳。 “你安排的?” “……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_(:3」∠)_你们要的大姨妈……太重口的我写不出来了orz,不过可能这不会是王爷最后一次来大姨妈……将来还有机会!【喂 【预告——楚清音:意外不是你想来,想来就能来。王爷,抱紧我。秦景阳:……】 阿枣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4-06 19:27:08 阿枣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4-06 19:27:04 金鱼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4-05 10:19:25 阿笙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04 23:28:35 小橋流水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03 13:23:13 阿枣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02 03:46:44 感谢霸王票!爱你们,么么哒! ☆、你掉我就跳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周九所说的翻船事件还没有发生,他们竟是遭到了更大的意外。 危急之际,襄王向来强悍的身体素质起了作用。楚清音强撑着翻身坐起,扒着舷窗向下望去,果然看见有许多河盗从江中露出头来。他们统一缠着土黄色的头巾,穿着深色短褐,露出肌肉虬结的双臂。这些体格精壮的汉子们三两下游到船边,抛出手中飞索勾住船沿,嘴叼着刀子,脚蹬住船壁,噌噌噌便熟练地爬了上来。不断有水匪从江中现出身形,竟是有五六十人之多。 已经有河盗登上甲板的第一层。下面传来的声音更加嘈杂,妇女孩子的哭叫声、男人的求饶声、河盗的喝骂声,都混作了一团。带着淡淡水腥气的风中,甚至也掺上了丁点铁锈的味道。有个小头目打扮的河盗站在船头,一边用刀面拍打着桅杆,一面扯着脖子大吼:“都他妈的给老子闭嘴!把你们的金银细软都交出来,敢私藏一点的,就捆上大石头扔下江去!” 这群匪徒显然是早已有所谋划。此时客船正处于一处峡谷之中,两侧都是陡峭的山壁;前方便是这整条水路最危险的一环,水流也逐渐由平缓转为湍急。对溺水而死的恐惧令船客们止住了哭声,乖乖被水匪们驱赶着挤成一团,都站在船头的甲板上。 “走!”秦景阳喝道,扯了楚清音一把。程徽已经离开,按照他的指示去寻找位于走廊尽头的映玉。楚清音下了床,双脚刚踩到地上,便感到一阵令人无力的晕眩感,赶紧手忙脚乱地扶住了墙壁。 “现在……要怎么做?”她问。 “先下楼,和其余人汇合再说。”秦景阳答道,将一旁倚着墙边放着的长剑抽出来,塞到楚清音手里。“必要的时候,你要做好杀人的准备。” “……”说好的春游呢?画风要不要变得这么快! “不必担心。”仿佛是察觉到了楚清音的复杂心情,襄王向她投来轻描淡写的一瞥,“你下不去手的时候,本王会帮忙的。” 船此时已停在了水面上,不再前行。楚清音顿时感觉好多了,至少可以行动如常。两人匆匆下了楼。刚才在二层吃饭的众人果然已聚集在一处,周九、庄十三与四名王府侍卫在外面站成一圈,将左相一家四口护在中间;而仆人们就没那么好运了,一个个躲在桌子或床的下面,要么就靠着墙角缩成一团,俱是面如土色。 见秦景阳与楚清音平安无事地现身,众人显然都松了口气。楚敬宗四下张望,不见程徽,问道:“王爷,程长史呢?” “以征明的身手,独自行动也会安然无恙。”楚清音照着秦景阳所吩咐的答道。映玉是楚二姑娘这边唯一能信得过的心腹,绝不能轻易死了,要是程徽带着她回来,只怕如今也只能向其他下人一样自求多福,还不如两人另寻他处躲起来。说罢她又看向周九,“这些河盗是什么来路,你可是知道?” 周九向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是刘黑子那个杂碎!当年爷爷在道上混的时候,他也就只配从爷爷的指头缝里接点肉汤喝,如今竟敢来太岁头上动土了!” “别说废话!”楚清音皱眉低斥。 第25节 “王爷,您要是信得过某家,这事儿就交给某家去办了。”周九一拍胸脯,“您和相爷先去上层的九号房,那屋子里有条绳梯,长度能直通到江面上。某家这就去偷了舢板过来,放到那儿接你们!” 楚敬宗质疑道:“如此可行?倘若他们只求财不求命,把钱财给他们便是,何必要铤而走险?” 周九嘿嘿怪笑了两声,目光带着些不怀好意,在楚沅音与庄氏脸上飞快溜了一圈又转回来。“相爷,刘黑子他虽不求命,但却是个色中饿鬼。若是让他见了尊夫人与令千金,只怕是要骨酥脚软走不动道哩。” 这话一说出口,楚沅音与庄氏都变得面色苍白。楚敬宗神情更是难看,想要斥责周九的放肆却又发作不得,最终只得恨恨道:“简直是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周九道:“眼下那帮兔崽子还在下面,约莫便是在替刘黑子搜刮钱财,兼挑美人。他们大概是觉得我们插翅难逃,所以也不急着上来。王爷,他们只知某家当年被逮住了,却不知是投奔了头儿。只有某家出面,他们才不会起疑。” 楚清音又问:“那求了财色之后,他们又会将这条船如何处置?” “王爷,您可问到点子上了。”周九阴恻恻地笑出声来,“干这一行的,虽然不随便亲手杀人,却也不能随便就放了苦主离开,回头找咱们算账。所以在撤退之前,河盗都会毁了船帆与舵,取走所有粮食只留下清水,让这一船人漂流在江河上,听天由命。” 楚清音听罢不禁皱眉。舢板很小,最多只能容六个人,周九偷一条过来或许简单,但是第二条可就难了。如果只有一条舢板的话,那自然是得送楚敬宗一家五口先行离开,她和庄十三,四名侍卫,再加上不知躲在何处的程徽与映玉便只能留在船上。在场众人皆是能以一当十的军中精锐,难道真的要对一群不过百人的匪徒委曲求全,任其宰割不成? 没有过多的时间来犹豫了,楚清音心一横,终于定下了决策。于是颔首道:“好,本王便信你这一次。你只消偷一条舢板来便可,等你带着左相一家离开后,本王便领着其余人,将这群谋财害命之徒杀个干净!” “多谢王爷!”听她答应,周九瞬间面露喜色,大步朝着楼梯那边走去。才走出几步,突然听见那一直沉默着的太子妃冷不丁开口:“襄王所信的并非是你,而是你的头儿,闻冲闻校尉。” 汉子的脚步猛然刹住。半晌,才重重应了一声:“是!” 周九离开了。侍卫们将襄王与左相一家人护在中间,朝楼上撤去。楚家的那几个仆人,大都是男性和上了年纪的嬷嬷,听说河盗只求才不害命后都如释重负,老老实实留在了远处;唯有一个年轻些有几分姿容的,被吓得面无人色,忙不迭地从地上抓了灰往自己脸上抹,只求能够逃过一劫。 在这种紧要关头,楚清音也腾不出过多的怜悯心了。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她从怀中取出一方玉印章,递给楚敬宗道:“楚相,你们登岸后,便就近寻一处城镇住下,等候消息。本王将这边处理完毕后,自有方法找到你们。”反正到了晚上她与秦景阳的身份就会互换,绝不会有失散的可能。 楚敬宗忧虑道:“王爷,可需要调当地的驻军前来剿匪?” 楚清音沉吟了一下,摇头道:“不必,这些乌合之众,本王足以应付。我们是微服出来,尽可能不要惊动官府。待汇合后,再向京中传回消息,请皇兄下旨处理此事。” 楚敬宗听她这么说也只好应下,告了个罪走到最前面庄氏身边去了。秦景阳稍稍落后几步,与楚清音并排,趁着旁人无心注意他们,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小声道:“你倒是突然豪气干云了。” 楚清音苦笑:“这不是为了王爷您的尊严而战么?堂堂摄政王向河盗屈服,说出去多没面子。” 秦景阳的神情有些怪异,抿了抿唇,却没有反驳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追上前面的楚家众人。 “小心,别逞强。”他说。 他们退到九号房,刚关上门,便听见楼下已经传来了河盗们吵吵嚷嚷的声音。不多时,脚步声便接近了,很快有人开始用拳头砸门,叫骂着威胁着,让他们乖乖出来就范。四名侍卫站在门后,将门闩上后又用身体死死抵着,任凭外面的人如何捶打,就是无法进来。 气氛紧张凝重,没有人出声,大家都在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又过了不知多久,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喊:“有个小白脸的病鬼在杀人啦!快来!” “是征明!”楚清音精神一振。除了在场众人之外,这条船上敢公然出手的,目前也只剩下长史一人了。可是转而想到程徽的身体情况,她又开始担心对方撑不了多久,正在焦虑的时候,忽然听见舷窗外传来周九学水鸟叫的声音。 下面果然停了条小舢板,周九站在上面,朝这边挥着手。拜程徽在甲板上制造的混乱所赐,他们的小动作目前还没有惊动河盗们。绳梯被放下,楚敬宗夫妇打头,楚沅音与楚润明紧随其后,一个个都没在关键时刻掉链子,顺顺当当地爬了下去。 秦景阳深深看了楚清音一眼,最后一个踩上了绳梯。楚清音看着他落在舢板上,这才抽出剑来,大声喝道:“开门,杀!” 她一声令下,众侍卫早已憋屈了许久,闻言知道可算不必再忍耐了,俱是轰然应诺。门一开,五个人便好似饿虎扑食一般冲了出去,砍瓜切菜般放倒了守在门外的四名河匪,脚步不停地朝着下面一层奔去。楚清音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尸体上移开,连忙快步跟上。 六个人到了第二层,恰巧遇见程徽护着映玉且战且退。他不愧是剑术的行家,只手舞得剑影翻飞,明明是单枪匹马,却依旧能在带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的情况下,从河匪们的层层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只是男人的状况看上去也并不乐观,虽然神情冷冽杀气凛然,但已是面色苍白汗湿重衫,不知还能坚持几时。 周围的贼人将两人团团包围,也不上前,正是一副要等着他自己先支撑不住的架势。见状,四名王府侍卫齐声怒吼,扑上去便是一通猛砍。庄十三趁机从包围的缺口中钻入,接应着程徽与映玉回到楚清音身边。 见了楚清音,程徽的精神才终于松懈下来,身体晃了几晃便要栽倒下去。楚清音连忙扶住他,抬起男人的一条胳膊扛在自己肩上。“楚家人已经坐舢板离开了。”她低声道,“等杀了这群强盗,我们便去与他们汇合,你先歇着吧。”又转头向庄十三喊道:“背上那女人,一起走!” 此时第二层的十来名河盗也被杀得七七八八,只剩了零星一两个嚎叫着朝楼下逃去。四名侍卫两两将楚清音等人护在中间,一行人继续下楼,终于来到了最下面的甲板上。 这里也已是一片凌乱,方才程徽从此处一路杀上来,船客们早已趁着混乱时四下逃散,地上还七零八落地躺着些半死不活的人,痛苦地呻|吟着。河盗们聚集在船头,将一个个头矮壮、皮肤黝黑的汉子簇拥在中间,严阵以待。 “你便是刘黑子?”两伙人马狭路相逢,楚清音用剑尖指着那矮汉子,厉声道,“不想你这帮手下都死在这儿,就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刘黑子面部的肌肉抽动着,脸色也很不好看。程徽的可怕他是亲眼见识过的,众侍卫们的身手刚刚也从逃回来的河匪那儿得知。他哼哼了两声,用粗哑难听的嗓音说道:“这回算是底下人没踩好点,踢到了铁板上,老子认栽。可是你们杀了老子数十个兄弟,要是老子就这么乖乖地当了怂包,将来还怎么在道儿上立足?” 楚清音冷冷道:“还立什么足?你可没有再回来当土匪的机会了!” 刘黑子狞笑道:“这位小兄弟,你可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你当老子不知道周九打得什么算盘么?他偷得了舢板,却走不出这片水面去,你们带着的那些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全要成为老子的人!” 他说着,竟是两手并在唇边,吹出了一声极尖锐的唿哨! 心中警兆顿起,楚清音猛地拧过头去望向江面。只见不远处,那条还没来得及走远的舢板两边,突然有四个脑袋从水中钻了出来! “啊——!!”敌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吓得庄夫人与楚沅音都惊叫起来。危急时刻还是周九靠得住,一声大喝,便将长篙像鞭子一般甩了过去。这一下子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左边两人的面门上,两个倒霉蛋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便沉了下去。 趁着周九来不及回援,右边的两名河盗已经将手搭在了舢板的边沿上。靠这边坐着秦景阳与庄氏,见是两个弱质女流,贼人们也没怎么放在眼里;却不料那年轻的女人竟是从怀中抽出了一把匕首,寒光一闪,就将近处的那只手,四根手指都齐刷刷地削了下来! 那河盗一声惨叫,也向后倒去沉入水中。但他下沉前还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拽了舢板一把,这小舟上承载了六个人原本便已极吃力,哪里还禁得住这般剧烈的动作,顿时摇晃起来。庄氏没有坐稳,身体朝外面一歪,恰好被最后剩下的那个河匪抓住了胳膊,便要将她向水下拖去! “扑通!”水花四溅,舢板上空出了一个位置。那河匪已再次没入水底,在大船上看到这一幕的楚清音与程徽却是齐齐变了脸色—— 庄氏惊魂未定地软成一团,但还好好地坐在原处。可原本坐在她对面的秦景阳,此时却是不见了踪影! “交给你了!”向程徽喊了一声,楚清音丢下在甲板上对峙的双方,朝船边奔去,纵身一跃,便跳进了江水之中。 甫一入水,刺骨的冰冷便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楚清音闭住气,脚蹬在身后的船体上一用力,便如同游鱼般朝着舢板的方向窜了出去。 古代没有污染真是太好了,水下的能见度要远远高出楚清音的预期。只是这江水要比她所想象的还急了几分,她现在又是逆流而游,不禁觉得十分费力。也多亏也多亏襄王是身经百战的武将,力量、肺活量与灵活度都远超出常人,这才让她终于慢慢靠近了舢板附近。 此时秦景阳与那河盗正纠缠着朝水底沉去。落水时他便呛了一大口水,楚二姑娘的身体本来就弱,又穿了层层裙装,此时已无力挣扎,匕首也脱手而出。先前被一刀刺在手臂上,匪徒似乎被惹恼了,勒着他的脖子便向深处游去,竟是要将他溺死在江心深处。 水流从嘴巴与鼻腔中灌入,襄王的知觉渐渐变得模糊。真是可笑,他想,我秦景阳英雄一世,爬过尸山趟过血海,受过明枪当过暗箭,在鬼门关前走过不知多少回,最终竟是以这样一个姿态,这样一种方式告别人世。 我若死了,那楚清音呢?她会以我的身份永远地活下去么?那女人是个可造之材,若有程徽辅佐,或许也无大碍吧。还是会和我一同死亡?那也不错,至少黄泉路上有个作伴的,说说话解解闷,不那么孤单…… 意识朦胧中,秦景阳隐约看到水中有一个黑影朝这边靠近。还没等看清那是什么,他便完全沉入了黑暗。 一个时辰之后。 康郡,黄安县衙。 “禀……禀楚相,下……下官已传令全县的船家出动寻人,一有消息,随时回报。郡守那边,下官也已派人去了消息,还……还有京师……”站在县衙大堂正中,县令梁默弯腰低头,战战兢兢地道。他汗水流了满头满脸,却不敢伸手擦去半分。“王……王爷与太子妃吉人天相,一……一定会化……化险为夷的!” “梁县令。”一阵沉默,许久,终于有人回应了他的汇报。不是楚敬宗,而是坐在下首的,那个面无血色、目光森寒的年轻男人。 梁默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刚才可就是这男人带头闯进了县衙,手里还提着刘黑子的脑袋。那血淋淋的场景,这辈子他都不想看见第二次。他正心惊肉跳着,只听那人继续说道:“刘黑子聚众在此,掠夺往来船只,行为放肆猖獗。你这个县令,难道便一无所知么?” “这……这……”梁默的汗流得更多了。 一旁的楚敬宗开口道:“梁县令,这位是襄王府的长史程徽,摄政王最为信任的左右手。你有什么苦衷,直说便是,我与程长史自然会为你做主。” “长史,相爷,不关卑职的事啊!”闻言,梁默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出声,“那刘黑子打通了郡守赵贲的关节,每劫一笔财便要向上上贡四分,有了这顶保|护|伞,方才如此有恃无恐!赵太守在京中可是有人的,下官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小县令,哪敢去管顶头上司的事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你去写份奏折,弹劾郡守赵贲。”程徽道,“但此事可不算完,若是找不到王爷与太子妃,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着侥幸逃脱!” 听着他声色俱厉,梁默顿时又是一个激灵。完了,他想,这回赵贲算是完了。不单单是赵贲,那个所谓京中的“靠山”,恐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刘黑子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前些日子干了两笔大的,便得意忘形起来。这回听说有肥羊便去劫人家的船,可谁能料到那船上的贵客,竟是楚相一家与襄王殿下!如今太子妃被贼人拉下水去,襄王纵身去救,两人都下落不明。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人…… 想到这里,梁默已是满心绝望,面如死灰,身子一软就瘫倒在了地上。 程徽却不再看他。男人站起身来,对楚敬宗不冷不热地道:“楚相,在下身体不适,先告辞了。” 以这般态度对待三公,已足以称得上是无礼。可楚敬宗却并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悦,反而尴尬地拱手道:“长史多多歇息,这边的事情交给本官便是。” 程徽瞥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任由一个侍卫扶着,向县衙后堂走去了。楚敬宗悻悻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回头来。端起茶盏也无心品茶,他重重叹了一声,放下杯子也站起身,从另一个方向也往后堂去了。 县衙的后堂原本是县令与其家眷的住处,然而眼下贵人驾到,自然是要都腾出来让给对方的。楚敬宗匆匆走在回廊上,每接近房间一步,脸色也就越发阴沉下来。 “嘭”地一声,他最终推开了房门。 屋里一片安静,从内室低低传出少女的抽泣声,和年长女性的低声哄劝。听见门开了,那声音也戛然而止。 楚敬宗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气,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进去。 楚沅音还在抹着眼泪,见他进来,满脸惶然地朝着床里面缩去。庄氏的神情也有些无措,强扯出一抹笑,起身迎上前去:“老爷……” “滚开!”楚敬宗毫不留情,一把将她推到旁边,继续朝着楚沅音走去,抓住她的一条腿便向外面拖。后者见状,放开喉咙惨叫起来:“爹爹!爹爹不要!女儿错了,女儿……” 啪! 这一巴掌下去,竟是将楚沅音的嘴里都打出了血,半边脸顿时肿起老高。庄氏见状,尖叫一声扑上前去,搂住吓傻了的女儿泪如泉涌:“老爷,求您!要打就打妾身吧!” “瞧你养出来的好女儿!”楚敬宗已是暴跳如雷,指着这母女二人的手颤个不停。“我都说了多少遍,不要去招惹她,不要去招惹她!她可是救了你的娘啊,你怎么就能下这么狠的手,将她推下去!你以为你做得很隐蔽不成?那周九全看在眼里了!你的父亲,堂堂丞相,现在在一个王府长史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若是这次襄王有什么不测,为父也只能……让你以死谢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成功一口气发出了六千大章!终于!【热泪盈眶 楚四再次不作不死=l= 另外对于王爷救了庄氏这一点,以防万一还是说一下。如果是楚四要被人拖下水,王爷是肯定不会去救的;如果是真正的楚二坐在这里,庄氏要被人拖下水,那么我觉得凭性格来讲她救人的几率是一半一半。因为没有真正写出来,所以我也就不下定论了。 至于王爷为什么会救庄氏……就简单地理解为他不屑于与这些只会在后宅耍阴招的女人们一般见识吧。庄氏虽然是楚四的后盾,但至少她没有主动表现出要害楚二姑娘的性命。从王爷的角度来说,以他的尊严、涵养与担当来说,是不容许自己见死不救的。当然,如果最后楚四没有推一把,他是完全有能力全身而退的,根本不会掉进水里。 【预告——秦景阳:这是礼节性亲吻吗?楚清音:不,这是急救措施。】 ☆、说说你的事吧 恢复意识时,楚清音发现自己正趴在江边的一处浅滩上。 日头已经偏西,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时候。但是从自己目前的状态来看,应是还没有过一更天。她连咳出了几口水,勉力用手臂支撑着上身,坐了起来。 想起刚刚在水下的经历,楚清音忍不住一阵后怕。那挟持了秦景阳的匪徒在靴筒里竟然还插了把匕首,自己游过去试图将两人分开时,险些面门正中一刀。好在襄王的身手过硬,她才能将匕首强夺过来,可河盗依旧不肯放开秦景阳,情况紧急之下,她也只能一咬牙,用利刃割断了对方的喉咙。 拖着已经昏死过去的秦景阳奋力上游,楚清音肺中的空气也几乎要消耗殆尽,窒息感令她的四肢渐渐感到无力,连意识都变得模糊起来。她紧咬着牙关坚持,总算在最后一刻成功浮上了江面,新鲜的空气大量涌入鼻腔时,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刹那间让她觉得全身轻飘飘的,却也在同一时间失去了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流将两人朝着离船越来越远的方向带去。 然后?然后好像卷进了一处急流,接着脑袋狠狠撞在岸边的石壁上,就昏了过去。他们两人居然还没有葬身江底,简直是命大得不能再命大了。 这些念头一口气在脑海中转过,其实也不过是瞬间光景。捂着后脑勺从地上爬起来,楚清音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朝着伏在十几步开外的秦景阳走过去。 襄王的状况和她想象的一样糟糕,面色清白,嘴唇已有些微微发紫,上腹鼓胀,显然是喝进去不少水。人命关天,楚清音赶紧将他仰卧平放在地上,解开衣带,领子也扯松了些。她跪在对方的身侧,双手手掌交叠,朝着秦景阳的胸腔压了下去。 随着她的按压,秦景阳渐渐吐了些水出来,面上也浮现出了痛苦的神情,却依旧没有恢复意识。楚清音又捏住他的鼻子,抬高他的下颌,深吸了一口气俯下身去。 亲吻一个内芯是男人的女人,虽然这感觉十分怪异,但楚清音现在也顾不得这么许多了。她贴上对方那双冰冷的嘴唇,刚呼出一口气,突然感觉到一阵毫无预兆的、令人十分熟悉的眩晕。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她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居然在这个时候! 下一刻,秦景阳向后重重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他的脸上还带着没有完全散去的愕然,惊魂未定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子。 虽然从前曾有过下午在躺椅上补眠时,忽然被拉入清醒的身体的经历,但是从昏迷中被强行扯出来,却又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诡异感觉。更何况清醒时还发现楚清音在吻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击感瞬间又上升了好几个台阶。 秦景阳重获生机,然而被突入禁锢在溺水躯体中的楚清音就没那么舒服了。气管和肺中的水令她无法呼吸,她难受地挣扎起来。意识朦胧中,她感觉到男人正在学着她刚才所做的,用力按压自己的胸腔。鼻子被捏住,下颌被抬起,对方的双唇带着几分迟疑地贴了上来。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她已经从施予者变成了被施予者。 “噗!咳咳咳咳……” 一大口水吐了出去,呼吸道终于恢复通畅,楚清音翻过身去,大声咳嗽起来,一边还不忘对秦景阳竖起拇指:“王爷你……学得真快!我还以为你……咳咳……你要愣在那儿……咳咳……不管我死活了呢!” 秦景阳正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听到最后一句顿时黑了脸,说道:“本王岂是忘恩负义,见死不救之人?”说着探过身去,替她不轻不重地拍着后背。 “咳咳咳咳……那倒不是。主要是这时机太巧,正好赶在我对你做人工呼吸的时候。你要是震惊过头,一时间大脑放弃思考了的话,我可就危险了。” 第26节 “那个叫做……人工呼吸?” “是啊。” “……不是礼节性亲吻?” “……是急救措施好吗!王爷你智商呢!” 虽然听不懂“智商”是什么意思,但显然这不是什么好话。秦景阳面上浮起一丝尴尬,好在楚清音现在正脸朝地趴着,也看不见他是怎样的表情。干咳一声,襄王收回手,站起身来道:“闲话少说。此处离落水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得尽快赶回去才是。” “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水吐得差不多了,楚清音重重喘了口气,翻过身来坐在地上。她向四下望去,浅滩的面积不大,能望得到尽头,面前是江水,两边是近乎直角的山壁,被水流打磨得日益光滑。身后是一片茂盛的树林,也是目前看来他们的唯一出路。 “大抵仍在康郡境内,具体是何处便不好判断了,或许是黄安县与兴城县之间。”秦景阳举目四顾,指向一处道,“朝着这边走,或许会到达黄安县,但具体要花上多久,就不得而知了。若是在途中能遇到人烟,便是再好不过。” “现在大晚上的,咱们两个都是筋疲力尽。也没法赶路。”楚清音说道。一阵风吹来,湿衣服黏嗒嗒地贴在身上,冰冷的触感令人感觉十分不舒服,她不由得抱紧了双臂,“还是得先找个地方睡一宿,明早再出……阿嚏!” “还是先生个火,将衣服烤干吧,不然你的身体会受不住。”秦景阳看了她一眼,解开腰间的犀角腰带。当初楚清音跳水救人时,为了不妨碍行动便脱掉了穿在最外面的锦袍,如今他身上只剩了中衣和深衣两层。襄王脱掉深衣,拧得半干,很自然地走过去给楚清音披上。 劳烦摄政王殿下亲自动手给自己披衣服,楚清音简直受宠若惊。刚要道谢,却见对方又伸出一只手来:“还不快走,呆坐在这儿干什么?” “……腿、腿软了。”握住秦景阳的手,三次尝试站起来却都宣告失败,楚清音抬起头望着脸色黑了一半的男人,笑得十分尴尬。 秦景阳抿了抿唇,弯下腰去伸出手臂,将她拦腰抱起。看到楚清音惊诧的神情,他板着脸说道:“事急从权,本王又不是迂腐之人。再说这身体也有一半时间属于本王,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况且你可不要忘了,我们此番出来的所为的是什么。虽说河盗的袭击属于不在计划之内的意外,但目的却是同样地达到了。” “越是长篇大论就越显得你在欲盖弥彰,襄王殿下。” “你说什么?” “……我说我觉得要是背着会更舒服点。” “……闭嘴!” 树林中的状况比楚清音最初预料的要好一些。这一带显然人迹罕至,树木茂盛繁密,亭亭如盖,直指天际;树根盘错着露出地面,旁边生长着各式各样的菌类。豺狼熊虎一类的猛兽不见踪影,野兔、麂子倒是不少,远远地站在草木之中,注视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甚至有一只尾羽鲜亮的雉鸡在他们跟前大摇大摆地走过,两人都是饥肠辘辘,恨不得将这傻鸟逮来饱餐一顿。可惜身上没有刀子,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它趾高气昂的背影渐渐远去。 终于,在黑暗完全笼罩四周之前,他们找到了林间相对开阔的一片空地。秦景阳将楚清音从背上放下来,就近捡了一把枯枝用草叶绑在一起,做了个简易的火把。又从缝在深衣襟内的暗袋中取出半湿的火石,鼓弄了半晌,总算擦出了一点火花。 “拿着。”他将火把塞进楚清音手中,“我去再捡些柴火。” “给我了你怎么办?”楚清音朝着他的背影喊。 她得到了襄王一个“你在明知故问”的鄙视眼神:“本王在军中时经常夜袭敌营,你可见哪次带了火把?” “……”夜视能力超群了不起啊! 话虽如此,但秦景阳并没有走得太远。男人来回往返了几次,不仅拾回了足够的树枝枯草,更带回来一小捧楚清音不认识的红色野果。此时夜色已深,贸然返回江边很可能会迷路,两人也就不再穷讲究,直接将果子在湿衣服上蹭了蹭,便送进了肚子里。 “……你是说,当时是楚沅音在后面推了一把,所以你才掉进了水里?”听到秦景阳对当时情景的复述,楚清音不禁吃惊。 “难道你以为本王会在没有全身而退把握的时候,贸然出手救人吗?”秦景阳不满地看着她。男人将中衣也脱了下来,露出精壮强悍、却又伤痕累累的身体。他将衣服挂在三根树枝搭成的架子上,放在火堆旁烤干。 说起来还是头一回以非第一人称视角看见这身材呢,果然是好到爆了。楚清音将视线收回,咳了一声道:“那倒不是。我只是惊讶于楚沅音的不识大局,在这种时候还想着害人实在是没得救了。她到底有多喜欢推人落水啊?” 秦景阳冷哼:“那种蠢货,做出什么事情都称不上奇怪。如今看来,上次虽说将她狠狠教训了一顿,可她不但没有死心,反倒怨恨更深了一层。”说着瞥了楚清音一眼,“不过此番事情涉及到了襄王,定然不会再向上次那般轻易善了了。” 楚清音苦笑:“比起这个,我觉得你还是更应该考虑一下另一个问题。等咱们回去了,你哥哥要是问起为什么会奋不顾身地跳下去救人,该怎么说?” “情不自禁,身不由己。”秦景阳泰然自若地回答。 “……我是很认真地再问!” “本王也是很认真地在回答。此事一出,不要说尚不知情的皇兄,就是楚敬宗、周九他们,都难免会有想法。不过这也正是此行的目的所在,反正你我如今下落不明,恐怕这帮人早就在猜测纷纷了。”秦景阳说着,摸了摸挂起来的衣裳,发现基本上干了;却不穿上,而是摘下来丢给楚清音,“把你的衣衫换了。”说罢还转过了身去。 又不是没看过,连摸都不知道摸过多少遍了,还这么含蓄?楚清音心中暗笑,却也没说什么,便将自己的裙子中衣都脱了下去,只留下肚兜。又将男人的中衣裹在身上,果然暖和舒服了许多。便叫了声:“好了!” 秦景阳没有动弹,直到身后的窸窸窣窣声完全停了,这才转过头来。又板着脸,将楚清音脱下的衣服拿过来拧了拧水,又一件件摊开,晾到树枝上。 看着他熟练而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楚清音的心中居然匪夷所思地浮现出了“贤惠”二字。忍不住说道:“真想不到,你堂堂摄政王,居然也会做这些琐事。” “本王在军中一向自理,你又不是不知。” 楚清音“啊”了一声:“还真是,我都忘了这一茬了。”说着又感慨道,“其实你看,记忆全部共享,这也不是个好事。就好比说现在,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咱俩坐在这儿大眼瞪小眼愣是没事干,连点谈资都没了。不然要是能来个襄王列传,那得有多带劲。” 秦景阳挑眉:“被你擅自窥探了过往,本王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在这长吁短叹了。你知道本王的曾经经历,本王却对你一无所知,这岂不是不公平?不如你便说说你……前世的事情罢。” “说来也是。”楚清音倒不遮掩扭捏,大大方方地问,“你想听什么?不过我上辈子可就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小老百姓,生活可比不上您老的缤纷多彩。” “什么都好。你所来自的那一整个世界,本王都很感兴趣。” 听见秦景阳这么回答,楚清音愣了一愣,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一瞬间有些恍惚,她再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居然已经穿越了这么久,以至于如今再想起前世的生活,都觉得有些不真实起来,仿佛是在看别人的故事一般。 看见楚清音久久不语,只是怔在那儿不知正想些什么,秦景阳不禁疑惑:“怎么了?” “啊,没什么。”楚清音猛地回神,掩饰性地回答。她又想了想,说道:“就从我的小时候开始说起吧。那个时候,我的双亲尚且在世……” 火苗欢快地跃动着,将上方的空气烫得扭曲起来。隔着这一片荡漾的波纹,秦景阳沉默地注视着对面的女子。在说起过去的那些事情时,楚清音一改往日飒爽利落的模样,整个人似乎都安静温柔了许多。她稍稍放低了些声音,娓娓道来,嘴角微微扬着,可悠远的目光中却浸满了怀念眷恋,还有感伤。 楚清音所说的故事,其中充斥着太多光怪陆离的事物。尽管她试着用秦景阳能够理解的话语去解释每一个陌生的词汇,但后者却依旧只能听个一知半解。不过,在这种鸡同鸭讲、形同对牛弹琴的交谈当中,襄王却觉得,他隐隐找到了一个之前令自己感到困惑的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她想要抛弃掉楚二姑娘的身份,以及为什么她会拒绝成为他的王妃。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股冲动,变更自己原有的计划,在一年期满之后,如约放楚清音离开。 可以吗?他扪心自问。为了这个女人,铤而走险? 沾着湿气的树枝被灼烧,发出“噼啪”的一声轻响。沉思中的秦景阳被这声音惊醒,恍然察觉到对面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说话。他抬头望去,楚清音闭了眼歪着头,靠在身后的大树上。她好像觉得有些冷,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会时不时地瑟缩一下肩膀。 犹豫了片刻,襄王取下晾干的深衣,站起身来。他走过去,将楚清音轻轻抱起,搂在怀中;又在她原来的位置上坐下,将深衣铺开盖住两个人,闭上眼睛。 一夜无话。 楚清音是在一阵细小的颠簸中醒来的。 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又被马马虎虎地套回了身上。秦景阳正背着她,在树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穿行。 “醒了?”或许是察觉到了她在动弹,秦景阳站定了脚步,开口说道。他的声音有些喘,不知已走了多久。“你可睡得真沉,穿衣服都没有醒过来。幸好晚上时本王能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去,若是换了你,只怕在梦中被刺客割了脖子都不知道。” “现在才什么时候就出发了?”楚清音的意识终于完全清醒,有些惊诧地环视四周。林木之间一片昏暗,几乎不可视物,扬起脸来透过头顶枝叶间的缝隙想上望去,勉强能看到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才微微泛了些灰白色。 “趁着还没有转换身份,多走一阵是一阵。”秦景阳简短地回答,又重新迈开脚步,“这林中难走得很,你的身体娇生惯养,只怕禁受不住长途跋涉。” 楚清音闻言没说什么,心下却有些感动。默然伸出手去,环住了他的脖子。襄王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迟滞,但很快又如常地向前走去。 又向前走了不知多久,眩晕感再度袭来。待两人都定住心神,睁开眼睛时,已经交换了躯壳。 “呜……你走了多久?”先前的轻松感在一瞬间消失殆尽,楚清音感到背上传来了重压。楚二小姐虽然纤瘦娇小,但毕竟是一个大活人,分量也是不轻的。比起负担来说更加难受的是一直保持着微微前弯的腰部,还有双臂双腿,即使是摄政王的体质素来强悍,此时也已经酸麻不堪了。 “具体有多长不得而知,大概三四个时辰吧。”身后传来秦景阳带着倦意的声音。 “……”楚清音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她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将背上的人又朝上颠了颠,学着天津相声的腔调笑着扬声道:“王爷您可坐稳了,小的这就出发嘞!” 话音未落,后脑勺上就挨了一记:“别废话,快点走!” 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长途跋涉就此开始。秦景阳安静地趴在楚清音背上,不时为她指正方向。除此之外,两人并没有其他的言语交流,但楚清音却丝毫不觉得枯燥乏味。她觉得两人现在的气氛正正好,这种齐心协力的默契感当真不赖,就连已经劳累多时的身体都仿佛再度充满了力气。 就这样又走了许久。太阳快到了头顶正上方时,他们在一条小河边停下歇息。楚清音累得大字型躺倒在地,秦景阳则去周围找东西吃。因为一路走过来并没有再看到那种结着野果的灌木,楚清音起初并没有抱什么期望,却不曾想襄王竟是带回来了更加高级的东西——鸟蛋。 “从岩缝中找到的,能吃。”秦景阳用裙子兜着一窝蛋,展示给楚清音。这蛋有小孩拳头大,天蓝色的壳,带着斑点,一共六个。 “虽然我也参加过野外生存训练,但是和你比起来简直是弱爆了。”楚清音甘拜下风。 秦景阳高贵冷艳地嗤了一声:“区区儿戏,岂能与本王相较?”说着将大部分蛋都递给楚清音,自己只留了一枚,在岩石的尖角上磕开个小口,吸吮里面的蛋液。 “你就吃一个?” “反正花力气的是你。” 填了点肚子,两人继续上路。疲累感并没有完全消除掉,而斗志的加成也因为面前一成不变的茂林而渐渐削减,此时支撑着楚清音的只剩下了毅力。 可随着日头西斜,渐渐毅力也要耗光了。正当楚清音准备投降,提议不如再露营一个晚上再说时,一直沉默着趴在她背上的秦景阳突然伸出手去,指着左前方某一处摇动的草丛说道:“看!” 楚清音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眼睛一亮,喜不自禁道:“太好了!” 躺在草丛之中的,赫然是一只半大不小的麂子,昂着头,呀呀哀鸣着。但是令两人精神振奋的,却不是这只可怜的生物,而是令它落到这种境地的罪魁祸首。 那是一个猎户设下的陷阱!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的男友力爆棚! 下一章终于可以回归人类社会啦~ 【预告——秦景阳:这是我的内人。楚清音:我还没同意呢!】 ☆、十步杀一人(捉虫) 看到陷阱,两个人都面露喜色。既然有猎户来过这一带,那么就证明这附近有村庄存在。虽然身上都没有钱,但楚清音的头上好歹还佩戴着一些首饰,拿来换些干净衣裳与饱腹的干粮还不成问题。若是能再换到一匹马或者骡子作为代步工具,那便再好不过了。 秦景阳从楚清音背上跳下来,在附近的草丛里细细察看着。楚清音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站在原地等候。不多时秦景阳终于回返,指着他们前面偏右的地方道:“以这些陷阱所摆放的方向来看,村庄大概在这个位置,走吧!” 于是两人继续行进,有了奔头,楚清音也觉得干劲儿又回来了,两条腿迈起来也有劲儿了;可路程的长度却再次超乎了她的想象。直到他们再度转换了身体,又走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视野才渐渐开阔起来——树林,终于到头了。 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小小的山谷,四面都是隆起的山峰与坡地。村庄便坐落在山谷的中央,放眼望去,足足有近百户人家,规模称不上小了,然而田地却算不上多,只怕此地居民的日常生计都是靠从山中得来的。 从他们的位置看去,村庄的另一头通向另外一片树林,也是山谷唯一的出口所在。“从那边出去就是县城了吧?”楚清音指着那里道。 “大概是。”秦景阳回答,“但今晚是要在这里借宿一夜了。” 楚清音夸张地叹了口气:“能回归到人类社会,哪怕再艰苦我也心甘情愿啊。”说着拍了下秦景阳的肩膀,“走吧,六公子!” 听见她对自己的称呼,襄王面上闪过一丝怪异。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依言迈开了脚步。 又走了一段下山路,两人终于进了村口。或许是因为天色已晚,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响动。秦景阳向就近的一户人家走过去,叩响了房门。 不多时,屋内响起了脚步声。木门被开了一条小缝,借着昏暗的暮色,楚清音只能勉强看清对方的轮廓,是个身材矮胖的中年妇人,正在警惕地盯着他们。她用很不友好的声音问:“你们是什么人?” “这位大嫂,深夜叨扰了。”秦景阳道,“我们是上屏江上的船客,行至鬼门峡时不幸遇上了河盗。我与内人落水,侥幸不死,穿过南边的密林来到宝地。现在又饥又乏,不得已请求借宿一夜,天亮便走。” 说着,直接从楚清音搭在自己胸前的手臂上褪下一个金镶玉的钏子,递了过去。 那妇人迟疑着接了钏子,仔细看了看,确认是真东西后,脸色终于好了点,露出个笑模样:“乡下人家中简陋,要是公子与夫人不嫌弃的话,那便进来吧。”说着打开门,退后一步让出路来。 秦景阳道了声谢,走进屋去。他四下打量了一番,里面不大,外间是吃饭与做活的地方,里面分出两个小间,也没有门,只挂着几乎拖到地上的布帘子。猛地瞥见桌边的一件衣服,襄王瞳孔微缩,却在妇人从其中一间屋子里走出时飞快收回了视线,神色如常地望了过去:“叨扰大嫂。” “公子客气了。”农妇一改刚才冷淡的架势,笑容满面地道,“床已经铺好了,你们可以随时歇息。可是要先吃些东西?”说着又看向楚清音,“夫人在林中走了这么久,想必也饿了吧。” 一听见吃,楚清音顿时来了精神。她确实饿,从早上到现在这个身体就吃了一个鸟蛋,已经是前胸贴后背的状态。要不是一直趴在秦景阳背上不用走路,恐怕早就要举白旗投降了。听见农妇所言,她眼睛一亮,正要道谢,却冷不防秦景阳用托着她大腿的手在底下偷偷掐了她一把。 ……王爷,我要告你骚扰! 不去理会后面楚清音猛然绷直的身体,秦景阳向农妇道:“不必了。我们两个现在都是又困又乏,还是先睡一觉的好,便不麻烦大嫂了。” 农妇“啊”了一声,看上去居然像是有些失望。秦景阳视若不见,又道:“不过有一事,倒要请教大嫂。我们两个欲往黄安县城去,敢问要如何走才好?需要多久才能抵达?” 农妇道:“穿过北边的树林便是。不过那里的路不好走,都是弯弯绕,外人很容易迷路。这样吧!我丈夫前两天恰好去了镇上卖鱼,明日晌午也该回来了。等那时候,再让他送你们去县城便是。” 第27节 “原来尊夫是打渔为生。”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儿也没多少耕田,也只能这样了。” “那便多谢大嫂,我与内子先歇息了。” “嗳,好的。” 这个年头,灯油也不是什么便宜东西,村人是舍不得用的。摸黑进了屋子,秦景阳将楚清音直接放到床上,自己也爬上来躺下,伸手将前者拉倒在床上:“快睡。” “……衣服脏兮兮的,肚子也饿扁了,怎么睡?”被男人的手臂禁锢着,楚清音动弹不得,只能拿眼睛瞪秦景阳,“给个解释,不然你也别想睡。” “那个农妇在说谎。”秦景阳低声道,“她说自己的丈夫是打渔的,可你一路进来,可有闻到什么鱼腥味?可见到任何渔网鱼篓之类的东西?” 楚清音一怔,好像还真没有。不过……“那是在提出吃东西之后说的吧?你为什么在之前就怀疑了?” “那张桌子上放了件补了一半的衣裳,是黑色的短褐,与那帮河盗们的衣着很像。你也看到了,这里并无多少田地,林中山珍也不多,如何养活的起这百十户人家?此处,多半便是那刘黑子的老巢,而这农妇的丈夫,只怕也是当日袭击我们的河盗之一。” “……那现在怎么办?”这可真是才出虎口,又如狼窝。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静观其变吧。”秦景阳淡淡道,“我已走了一天,现在也是又困又乏,此时正面与其对上,恐怕也要吃亏。左右他们也不能马上动手,能多歇一阵子是一阵子。” 说着,他将楚清音又朝自己的方向拽了拽,将她搂进怀中。“睡吧,不过别睡得太死了,像是昨日我为你穿衣服都感觉不到。” “……王爷。” “嗯?” “为什么要说我们是夫妻?兄妹不行吗?” “有什么不妥?你总归是要习惯的。” “……” 深夜。 万籁俱寂,漆黑的夜色之下隐藏着森然杀机。 布帘被无声无息地掀开。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摸了进来,一步步走到床边,方才站定。他盯着床上相拥而眠、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的二人,眼中闪过一丝凶光,高举起手中的砍刀,便要狠狠劈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黑影要下杀手的瞬间,躺在床上的男人突然将怀中的女子推到了一边。他猛地翻过身来,飞起一脚,正中黑影举着刀的手腕! 那把砍刀旋转着飞出,刀刃反射着茅草屋顶缝隙中漏下的星点月光,在一片昏暗的屋中划过一道森亮的弧线,“咚”地一声钉在一旁的木箱上面。黑影似乎没有料到对方居然是醒着的,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便要开口呼叫同伴:“来……” 他刚吐出一个音,秦景阳已是鲤鱼打挺般从床上跳起,朝着他直扑过去,将他重重撞倒在地。襄王骑在黑影身上,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则反手拔出箱子上的砍刀,朝着对方的脖子上毫不留情地一划。 “呲”地一声轻响,顿时血腥气就充斥了整个房间。见身下人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秦景阳这才提着刀站起身来,将尸体踢到一边。他回过头去,看向已经从床上坐起身来的楚清音: “走吧。” 在门口侧耳倾听了一下,屋内一片安静,农妇似乎已经不在这里了。秦景阳背着楚清音,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刚到门前,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外面有人。熄灭了火把埋伏在门外,而且还不止一个。 “抱紧我。”他回头向楚清音耳语道,抬起腿,猛地踹开了房门。 那房门原本便只是一块简陋的木板,哪里经得起他这一脚,只听“哗啦”一声便断成两截,木屑翻飞。门外埋伏的三人没想到竟是迎来了这样粗暴的招呼,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有一个恰好被横飞出去的木板砸中面门,顿时怪叫着跌坐在地上。趁着这短暂的一愣神,秦景阳已借着月光看清了他们的位置,冲上去挥刀便砍。 耳中充斥着敌人的惨叫,有温热黏腻的液体自肢体的断面上迸射出来,溅在楚清音的手上,头上,脸上。比起在水下亲手杀死那名河盗,反倒是现在的情景更加直观,更加挑战她的承受能力。头皮一阵阵发麻,喉头涌起强烈的恶心反胃的感觉,但她并没有闭上眼睛,而是强迫着自己看着那一条条性命消逝在男人手中。 我总是要学会习惯这些的,她想。 区区河盗,自然敌不过身经百战的襄王,三两下便被砍瓜切菜地解决了。但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其余的河盗,他们举着火把,拿着刀子与手斧,从附近的房子里纷纷冲出,朝着这边包抄过来。 “拿着!”秦景阳从尸体上拿起一把短刀,塞进楚清音手里。他开始朝着村子北边奔跑,有那不长眼胆敢挡路的匪徒,一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统统杀掉。可河盗们的人数毕竟太多,不但是青壮年的男人,居然还有女人与半大的孩子,全用仇视的目光盯着他们两个。 有人在高喊:“这对狗男女是官府的人!狗官把黑子哥的首级挂在城门口示众,咱们就杀了他们,把脑袋也丢到县衙门前去!” “男的弄死,女的先留下,玩烂了再杀!”又有人喊。 “不知死活!”秦景阳低喝。男人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楚清音能感受到他心中蓦然腾起的滔天怒意。 现在我倒成了累赘了……她心中焦急,举目四顾,希望能找到什么能帮到秦景阳的方式。两人跑过一户较大的院子时,她的目光越过低矮的土墙投入院内,忽然眼睛一亮:“那里!有马!” “走!”秦景阳听了也是精神一振,加快脚步朝她所指的方向跑去。 院门开着,主人家似乎也加入了追杀,这倒便宜了他们俩。秦景阳冲进马厩,三两下割断拴马的绳子。他先将楚清音送了上去,自己刚要翻身上马,却见旁边的柱子上钉着钉子,上面挂着一把猎弓,还有几乎全满的箭囊。便也毫不客气地拿了过来,背在背上。 那马是匹老马,虽然腿脚算不得太利落,但胜在性格温顺,被陌生人骑了也只是甩甩头打了个响鼻,便也不再挣扎。秦景阳坐在楚清音身后,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扯着缰绳,刚出了马厩,迎面便见到有四五个人已经举着刀子冲了进来。 “不自量力。”双眼微微眯起,男人的嘴角挑起一丝冰冷孤傲的笑,在楚清音耳边说道,“将来你也是要上战场的,学着点!” ……啊?楚清音一愣,还没等问清楚他是什么意思,襄王已一夹马腹,冲了上去。不过,当双方短兵相交时,她便意识到,自己没必要再问了。 先前秦景阳一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她原本以为那已经足够厉害;但是等前者上了马,开始居高临下地劈砍敌人时,其凶残狠辣的程度便又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 想来也是。秦景阳不是什么江湖高手,他的一身武艺全是为了战场杀敌而存在的;比起步战来说,马上才是他真正的天下。 四条腿比两条腿跑得快多了,有了坐骑,两人更加一往直前,势不可挡。将村人们越甩越远,两人朝着北边的村口奔去,却见在那片树林外,小路入口处,正有七八个人举着火把,气势汹汹地守在那里。 秦景阳“啧”了一声,将手中卷刃的砍刀丢开。他取下背后的猎弓,大喝:“放低身子!” 楚清音赶紧弯腰抱紧马背,但同时却又抬起头来,望向前方。男人并没有勒住缰绳,而是继续保持着朝敌人奔去的状态,搭箭,弓拉满月,瞄准,脱手而出! “嗖——!”破空声自头顶划过,眨眼间,对面其中一人的脖子上便多了一个血窟窿,惨叫着倒了下去! 好箭法!虽说在记忆中已有所了解,但是亲眼领略到这一箭的威力,楚清音依旧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秦景阳继续弯弓,箭如流星,无一虚发,每一支便带走一条性命。眼瞧着到了马奔到了跟前,守在原处的已只剩了一人,面如土色,双腿抖似筛糠,见他们逼近,竟是怪叫一声,转身便逃。 以现在的距离,射箭已是过近。砍刀先前已被扔掉,楚清音刚想把手中的短刀递给秦景阳,却见男人横过猎弓,身体朝着那人的方向微微倾斜过去,在两者擦肩而过的当口,竟是将弓套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借着马的速度猛地一拧。 一声惨叫,那男人的颈间被弓弦割出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 “……王爷神勇。”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楚清音喃喃道。 “你难道要与本王说这些人罪不至死?”秦景阳挑眉。 楚清音果断摇头:“那当然不会。他们是河盗,这些年不知害了多少良善百姓,罪行累累;刚才又想杀了咱们,还敢说那种浑话,难道我还能做圣母不成?等到了县衙,一定要让当地的县令派出驻军,狠狠地端了这个贼……啊啊!!” 随着她的惊叫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阵嘶鸣。老马猛地刹住,身体前倾,将背上的两人也甩了下来。秦景阳抱住楚清音,在空中转了个身,后背重重砸到了地上,顺势滚入路边的草丛。 “该死的绊马索……”低声咒骂了一句,襄王懊恼于自己的疏忽大意,刚刚光顾着听楚清音说话,居然没有察觉到这陷阱的存在。他捂住楚清音的嘴,让她不要出声,自己则慢慢支起身来,向四下警惕地张望。 此时天已经微亮,借着熹微的晨光,隐约可以看到周围远远近近地有几个晃动的人影。摔下马后,对方似乎也失去了他们的方位,正在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但找到这里也只是时间问题。 难怪这帮河匪没有马上动手,原来是在这儿布置了这么多道障碍。秦景阳暗道,双眉却紧紧皱了起来。林间的地形崎岖,要是继续背着楚清音的话,不但目标会变大,恐怕更无法做到灵活的行动。 他将楚清音拦腰抱起,后者很配合地安静缩在他怀中,一动不动。秦景阳找了个没有敌人的方向,慢慢退了过去。但他这么一动弹,却又无法避免地带起了声音,顿时吸引了河匪们的注意。这些人也不再隐藏,彼此呼喝着朝这边围了过来。 怎么办?秦景阳心中有些焦虑,一边加快脚步朝相反的方向奔走,一边四处张望。手无意中拍在了经过的一棵树上,空洞的声音让他心中一喜:有了! 那是棵上了年纪的老树,足有两人合抱之粗,中下部被虫子蛀出了一个大洞,恰巧可容一身材瘦小之人蜷膝藏在里面。树洞上方又恰巧有生长的藤蔓类植物,垂下带着一连串大叶片的枝条,将洞口几乎全部遮挡住,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之下根本看不出此处竟是中空的,倒是个绝妙的藏身之处。 “在这里等着。”秦景阳将楚清音送进了树洞里。“我会引开追兵,将他们全部杀了之后就回来。” “你小心点。”尽管知道他能以一当十,楚清音还是忍不住嘱咐了一句。 秦景阳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大步离开了。 躲在树洞中并不好受。缩手缩脚的姿势令人不舒服,鼻翼间还萦绕着木头受潮之后的霉味。楚清音听着秦景阳故意制造出很大的响动,引诱着河盗们朝另一个方向去了。间或响起喝骂声,惨叫声,踩踏枯枝败叶的沙沙声,也越发地微弱,最终逐渐听不见了。 周围陷入一片沉寂。楚清音握紧手中的短刀。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越发清楚。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秦景阳没事的,他可是身经百战,怎么会败给这么几个小虾米。她如此安慰着自己,可是在男人的体力消耗远大于补充的前提之下,这句话并不具有足够的说服力。更多的焦虑袭上她的心头,如果并非所有河盗都被引了过去,还有人找到了这边怎么办?还有天快亮了,如果两人转换了身体,那么凭她这半吊子的水平,能应付得了那帮穷凶极恶的匪徒吗? 她沉浸在令人不安的胡思乱想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阵逐渐由远及近的声音唤回现实。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瞪圆,楚清音屏住呼吸,听着那脚步声越发靠近,靠近,然后—— “你怎么这副表情?”伸手撩开遮挡的藤蔓,秦景阳皱眉看着躲在里面的女子。他眼中还带着未曾完全散去的杀气,身上都是血,弓箭不见了踪影,手里却多了一把不知从哪个倒霉蛋那儿缴来的长刀。“没事了,出……” 他的话音在下一刻戛然而止。楚清音从树洞中钻出,直接蹦到了秦景阳的身上,手脚并用地将他紧紧抱住。 两人的胸口贴在一起,他能听得见她剧烈的心跳。 刀子从手中滑落。男人终于从怔愣中恢复过来,目光也渐渐柔和了下去。手臂抬起,在空中尴尬又迟疑地停了半晌,这才慢慢地搂住了对方的后背。 “我没事。”他低声说,“都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l=总之本章就是王爷猛放无双,在携带大号背部挂件的情况下,依旧1vs几十,勇挑了对方老巢的故事…… 生米快要煮成熟饭啦! 【预告——秦景阳:我要当着你爹的面,对你展开猛烈攻势。楚清音:白天明明是我在展开猛烈攻势好吗!】 ☆、楚四的判决 两人这样静静地抱了一阵子,楚清音终于从大惊大喜的情绪波动中平复下来。这才觉得她和秦景阳的姿势实在是有点尴尬,忍不住老脸一红,从对方身上手脚并用地爬了下来。好在此时天色昏暗,秦景阳也没法看出她的神色变化,轻咳了一声,楚清音问道:“都搞定了?” “嗯。”秦景阳道,“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第四拨追兵前来。夜长梦多,总之赶紧上路吧。”说着转过身去背对楚清音,半蹲下身体。 于是他们再度出发。因为同样不确定前方是否有埋伏,所以他们也不敢贸然走到小路上去,只能继续跨过盘根错节的树根与茂密繁盛的低矮灌木,继续在崎岖不平的林地中跋涉。 经过了半宿的逃杀,两人现在也都有些身心疲惫,没什么说话的兴致,就这样沉默地走着,直至朝阳升起,天色终于大亮,而转换身体的时刻也再度来临。 熟悉的晕眩过后,楚清音第一个感受到的,是左臂上靠近手肘上方的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你受伤了?” 男人一直神情淡定行动如常,她便以为他周身沾上的都是别人的血。再一回顾记忆,果然是以一敌四时,被人在身后偷袭,来不及闪躲便只能拿手臂去格挡,这才中了一刀。 “……”襄王沉默,片刻后开始挣扎,“放我下去。” “要不是我们俩会交换身体,你是不是就要瞒下来了?”楚清音心中没来由地腾起了一股火,想也不想,她便用完好无伤的那只手,猛地拍了一下秦景阳的屁股。“你能带伤背着我,难道我就不能带伤背着你了?” 背后的身体僵硬着一动不动。楚清音这才满意起来,又将秦景阳朝上面托了托。“除非你说再背下去这条手臂会废掉,那我才会考虑让你自己下来走。不过我估摸着这伤口也不深,没到伤筋动骨的程度,位置也不是用力的地方。你又自己包扎过了,再撑一两天的应该没什么问题。行了,走吧!” “……楚清音。” “嗯?” “以后……不要随便拍别人的……臀部。太粗俗了。” “王爷希望你记住一点,那是我自己的臀部。” “……现在在这个身体里面的是本王!” “那你之前掐我大腿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粗俗?别和我说事急从权啊。” “……” 结束了这个小插曲,两人重新上路。此时天色已经大亮,眼见着树林中可见的距离变长,而又没有看见河盗的踪迹,楚清音与秦景阳商量了一下,回到了小路上去走。说是小路,其实也只是一条前人开辟并踩出来的土道而已,同样坑坑洼洼,时宽时窄,但毕竟比起在草丛里走要舒服一些。 只可惜没有把那匹马找回来……楚清音在心中哀叹了一声。 中午的时候他们又在一条溪涧边休息了一阵。只可惜这次运气不好,既没有野果也没有鸟蛋,只能喝了个水饱,便继续出发。秦景阳趁这个机会也下了楚清音的后背,不肯再让她背着,两人只是手拉着手,并肩而行,一路上闲聊着天文地理人世情风俗来打发时间,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日头偏西。 第28节 “脚上起泡了!”再度转换身体后,楚清音便哀叫了一声,双腿一软坐在地上,“脚踝一下都麻木得快没知觉了,真亏得你能用这副小身板走这么远。” 秦景阳刚要开口,神情突然警觉起来。“噤声!”襄王低喝道,猛地蹲下身体,并压住楚清音的脑袋,让两个人的身形都隐藏进小半人高的草丛中,凝神静听。 楚清音也学着他的样子竖起耳朵,果然听见了一阵纷乱的马蹄声,嘚嘚地朝着这边逐渐接近。又有人在反复地大声喊着些什么,只可惜距离过远,声音在传播过来之前便已逸散在空中,听不清楚。 秦景阳却是霍然起身。楚清音被他吓了一跳,抬头问:“怎么了?” “不是河盗。”襄王的神情中带着一丝喜悦,“是我们的人,终于找过来了。” “真的?太好了!”楚清音闻言也是欢呼一声。她此时也渐渐听清了,那些人所喊得分明是“六公子”与“二姑娘”。喜出望外之下,她想要一蹦而起,却忘了自己现在还脚麻腿软着,险些狠狠坐了个屁股墩儿,还是秦景阳反应得快,赶紧伸手一捞,这才将她扯了起来。 “怎么毛毛躁躁的。”他笑着摇头,脸上带着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无奈与纵容。 两人自草丛中走了出来。顺着小路的方向向前望去,果然已能看到尽头站着六个小黑点,看见他们后似乎也迟疑地停下了脚步,在互相探讨着什么。秦景阳将手拢在嘴边,提气喝道:“张述,是我!” 领头的那人听见了他的呼喊,连忙快马加鞭地朝这边奔来。楚清音听这名字觉得有些耳熟,待对方到了近前一看,果然是带出来的四名王府侍卫之一。想必刚刚秦景阳也是听出了对方的声音,这才放心现出身形的。 看到秦景阳虽然形容狼狈了些,但精神尚佳,张述先是大大松了一口气,随即神情就变得自责愧疚起来。他滚鞍下马,在两人面前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来迟,请王爷赎罪!” “无妨,起来吧。”秦景阳抬手,“你们是怎么找到这边的?” “那黄安县令梁默起初还想隐瞒,后来见楚相亲笔写了一封弹劾郡守赵贲的奏折子,作势要让庄十三直接送回京城去,这才慌了,直接招了那群贼人的老巢。”张述回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秦景阳简单叙述了一遍。“长史担心王爷与二姑娘会撞上这帮匪徒,便派属下带着人赶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官匪勾结……哼。”秦景阳听罢冷哼一声,又问,“当日本王下水后,又发生了什么?” “见您跳下水之后好久都没有再浮上来,长史便急了,带着兄弟几个将那群河匪全杀了。船靠岸后,他又亲自提着刘黑子的首级,直接闯入了黄安县衙。”张述说着,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敬畏的神情。上次见到程徽如此失控,还是六年前在漠北,他的义父沐破城将军战死沙场的时候。 秦景阳叹了一声:“他身体不好,不该如此劳力劳神,大喜大怒的。”径自摇了摇头,“也罢,先不提这个了,回去再说。此处离县城还有多远?” 张述答:“若是骑马,其实只剩下半个时辰便可到了。”他有些赧然,自己肩负着搜寻王爷的重责,结果刚出城门口没多久就遇上了秦景阳,不仅没能帮着抗击匪徒,更是连使其免除跋涉之苦的作用都没起上。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便是了,谁叫那县令梁默吞吞吐吐不爽利,话说一半留一半,起先居然还想着推卸责任,单说那郡守渎职贪墨;后来见楚敬宗和程徽手段凌厉,这才见了棺材落了泪,将一切都老实招来。 他们说话间其余几骑也已到了跟前,却是临时急调的五名当地驻军,还带了一匹空马。五人纷纷下马拜见秦景阳,张述说道:“王爷,二姑娘,请上马。”说着便与另外一人分别牵了两匹马上前来。 楚清音是深闺中养着的娇小姐,自然是不会骑马的,按照这些人原本的计划,本该是让秦景阳骑一匹马,而其中一人则让出马来给楚清音坐,自己则在前面牵着缰绳。不料秦景阳却道:“不必,一匹便足够了。” 说着,在张述目瞪口呆地注视之下,他很自然而然地抱起楚清音,把她托上马背。随后自己又翻身上马,坐在后面,一只手顺势环住了怀中人的腰。“走吧!” “……是。”张述维持着一脸被刷新了世界观的表情,呆愣愣地回答,同手同脚地爬上了自己的马。 一行七骑开始回返。没有岔路,并不需要人在前面指引,秦景阳便一马当先走在领头的位置。张述还沉浸在“叔叔抱着侄媳妇”的震惊当中,早已落到了最后面,而其余五人又不敢和摄政王靠得太近,渐渐两伙人便拉开了距离。 “你真要这么高调吗?”拧过身去,回头看了看远远缀在后面的六个人,楚清音问秦景阳,“这还没到赵郡的,就打算提前摊牌了?” “别乱动。”秦景阳不自在地皱了皱眉,“反正已是早晚的事,摊牌便摊牌吧。早在你以本王的身份跳下水去的时候,该引起的怀疑便已经引起了。况且我们之后又失讯了两日有余,在他们的想象中,恐怕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也都发生过了。” “什么叫‘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 “总之接下来还要更加明目张胆。我会对你嘘寒问暖,对你关怀备至,以求进一步加深他们的怀疑,你可要做好准备。” 楚清音夸张地抖了抖:“你别说得那么肉麻好不好。”说罢叹了口气,“看来,这回是又要变成霸道总裁的画风了。” “总裁是什么?” “是在话本中和皇帝、王爷、将军、还有魔教教主同一个等级的生物,简称男主。” “……” 半个时辰之后。 黄安县衙一连两日大门紧闭,连个衙役皂隶的身影都看不见。百姓们对此议论纷纷,有那知道点内情还不真切的,便神秘兮兮地告诉大家,县太爷惹着了上头来的大贵人,这回怕是要丢官儿了。 姑且不论外面的风评如何,此时的黄安县衙正沉浸在一片愁云惨雾的气氛当中,并且只要那两人一刻没有消息,这种状态便一刻都不会改变。还未昭告天下的太子妃也就罢了,若是摄政王当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么别说底下人了,就是地位高如楚敬宗与程徽,恐怕也很难从这起事件中全身而退。 好在,他们的期待没有落空。 “相爷,长史!”庄十三一直站在门口望风,远远见了一行人马朝着县衙这边醒来,为首者正是襄王,顿时精神一振。连忙甩开两条腿,朝着正堂奔来,“回来了,王爷与太子妃回来了!” “当真?”楚敬宗闻言大喜,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放下茶盏正正衣冠站起身来。“程长史,我们赶紧去迎接襄王吧!” 没有听到回应。楚敬宗一抬头,才发现刚才还坐在旁边的男人,此时已经出了屋门,大步流星地朝着县衙前堂而去。他气得抖了抖胡子,却又无从发作,最终只得自我安慰说王爷既然已经回来,便不再和程徽计较这些琐事,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然而,在看到秦景阳与楚清音共坐一匹马步入县衙前院,而且还状似十分亲密地依偎在一起时,左丞相顿时觉得眼前一黑。脑海中也变做了空白,只余下一片嗡嗡作响的声音。 之前他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因为担心两人的安危所以也顾不得多想。可现在这两人已经安全地出现在了面前,这根绷紧的弦一放松后,思维也有了余裕去考虑先前的一点。就这么一考虑,楚敬宗便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自己的女儿掉下水,为什么襄王会这样不顾自身安危地跳下水去救人?为什么短短两天没见,两个人就已经从需要彼此回避的关系,发展成了这种犹如爱侣一般的姿势,并且在他、程徽和周九等人面前依旧不加收敛? 这失去联系的两天两夜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敬宗觉得自己不能细想。他有预感,自己一旦细想,得到的将会是一个极其可怕的答案。 他正心慌意乱着,秦景阳和楚清音已到了近前。秦景阳下了马,又很自然地将楚清音也扶了下来,这才朝着这边走来。不愧是当朝丞相,哪怕是在方寸大乱之中,楚敬宗也能及时反应过来,上前拱手道:“王爷安然无恙,真乃万幸。臣担忧王爷的安危,两日来茶饭不思,夜不安寝,今日终于能放下这桩心事了。” “哦?承蒙丞相这般关心本王了。”秦景阳瞥向他,似笑非笑地道,“说起来本王也要垂询一下丞相呢,当日可是平安脱险了?” “劳烦王爷惦念,臣侥幸无事。” “哦。那尊夫人与令千金呢?想必也是好端端地坐在船上,好端端地被送到了岸边,好端端地脱了险吧!” “这……”楚敬宗心中咯噔一声,额头顿时就见了汗,支吾了半天也没能回答上来。秦景阳却没有再逼问他,而是抬起头环顾四周,扬声喝道:“县令何在?” “下……下官梁默,拜见襄王殿下!”听见消息梁默也在第一时间便赶过来了,只是却不敢凑上近前,只缩在角落里远远看着。听见秦景阳唤他,连忙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几乎是扑到了秦景阳脚下。“下官罪该万死,求王爷饶命,求王爷饶……” “行了!”秦景阳嫌弃地一摆手,“都知道自己罪该万死了,还求本王饶命做什么?先把你们这官匪勾结的罪过放在一边,本王有事交代。”说着一指楚清音,“楚二姑娘落了水,你去派人寻这县城里最好的郎中,为她把把脉,开些方子。” “是,是!”梁默点头如捣蒜地应着。 “进城时,本王看见了城门口悬挂着的匪首首级;在回来之前,也将留在老巢中的匪徒杀了不少。但这并不代表此事就这么完了。”秦景阳说着,声音猛地一沉,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本王不妨将话放在这里,若是楚清音的身体因为此次遭难而落下了什么病根,那么本王……一定不会放过始作俑者。” 语毕,襄王最后扫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左丞相,便转过身,朝着后堂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了。 瞧这范儿,岂止是霸道,简直就是霸道。一直站在旁边默默当背景板的楚清音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禁慨叹。 身上脏兮兮的,肚子也饥肠辘辘,身体更是累得不想动弹半分,该率先解决哪方面的需求,楚清音一时都要拿不定主意了。她拖着脚步走进了为自己安排的房间,映玉瞧见了她,顿时满眼泪花地扑了过来:“姑娘!吓死婢子了!” “好了,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嘛。”好歹这相府之中还是有一个真心关怀自己的,楚清音心中觉得暖了些,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安慰。“你这几天怎么样?我与王爷下落不明,想必其余人都是一片兵荒马乱,可有顾得上你?” “托程长史的福,婢子没事。”映玉不好意思地抹掉眼泪。 “呃……楚家人呢?这两天有什么动向?” “四姑娘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婢子没有见到她。夫人与相爷似乎吵了一架,现在两人都不碰面。二少爷……倒是瞪了婢子几眼,不过也没做什么别的事情。” “瞪你?他那好妹妹做出闯了这么大的祸,他还有脸瞪你?”楚清音又好气又好笑地摇头。心中暗道,楚润明果然比起他老爹来说差得远了。她丝毫不怀疑,如果秦景阳真的出了事故,届时皇帝追究起罪魁祸首,楚敬宗会毫不犹豫地将楚沅音推出来,大义灭亲。 不过现在他们已经平安回返,这些也就是假设罢了。楚清音伸了个懒腰,说道:“你去打些洗澡水,我要先洗个澡。估摸一会儿饭菜也该送来了,洗干净之后正好吃饭。” “是。”映玉应着,刚要去做,却听见有人在敲门。她走过去开门,一看来人连忙低头行礼:“相爷。” “父亲?”楚清音正背对着门口,闻言转过身来。 来人正是楚敬宗,身后还跟着一名年过花甲、背着药箱的老者,想来便是郎中。楚敬宗道:“六公子为你请了郎中,让他为你诊诊脉吧。” 这是秦景阳的吩咐,楚清音自然合作。于是便坐到桌前,朝着郎中伸出手来。那老者摸了摸脉,沉吟片刻后笑道:“姑娘体质原本便偏寒,此番落水又入了些寒气,然而并无大碍。老朽开个驱寒固本的方子,姑娘照着抓药煎服几日,再吃些热性的食物便可。”说着便提起笔来唰唰唰写了张单子,递给楚清音。 “多谢老人家。”楚清音接过,扫了一眼,暗道这古代郎中的书法可比现代医生的好看多了。“那位六公子的手臂时也受了伤,虽说他自己包扎了一下,但我觉得还是要仔细处理一下为好。请老人家再去为他看看吧。” 她这话一说出来,余光便瞥见旁边便宜老爹的脸色黑了下来。 “映玉,你领老人家去六公子那里,我要与阿清说几句话。”楚敬宗干咳一声道。郎中不疑有他,笑呵呵地应了,背着药箱起身;映玉有些担忧地看了楚清音一眼,却也只得依言离开。 “你与为父说说,怎么一下子与襄王走得那么近了?”房门一关上,楚敬宗便三两步扑到桌前坐下,压低声音火急火燎地问。 “走得近?父亲是指请郎中为其看诊一事么?”楚清音挑眉,佯装不解地反问,“我落水时,是襄王奋不顾身地去救;在密林中艰难穿行时,是襄王背着我;遭到河匪余孽截杀时,也是襄王一路保护着我。若是没有襄王,我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关心一下救命恩人,难道还有错了么?” “你不要与我装傻充愣!”见她这副态度,楚敬宗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回来的时候是怎么回事?关心恩人自然无不可,但凡事也要有个限度,怎能如此不知廉耻!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是太子妃,成婚后襄王便是你的叔叔,你们两个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楚清音冷笑,“我与襄王同乘一匹马不成体统,妹妹谋害亲姐姐便成体统了么?父亲想要追究,不妨先追本溯源地想想吧,我与襄王之间有机会发展到这个局面,究竟是拜谁所赐?当时父亲也在船上,难不成您也以为,是我自己向水中跳下去的不成!” “你!”被她戳中痛脚,楚敬宗的脸色忽青忽白,咬牙切齿地道,“一码归一码,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就算是一码归一码,也该是先解决这边的事情。”楚清音不为所动,也沉下脸来冷冷道,“我起先以为楚沅音在上次被罚过之后能够吸取教训,现在看来倒是我天真了。上次没能跳成的水池子,这一次她别想再躲。若是夫人想要阻拦的话,那我宁可撕破了脸,让她们母子二人一同尝尝落汤鸡的滋味。” 见楚敬宗又要发火,楚清音眼疾手快地抬起手,打断了他的发言:“我不妨警醒父亲一句,这次的事情,可不是我说私了便能私了的,得看襄王的意思。您若是想替楚沅音求情,便去找襄王吧,来找我是没有用的。”说着又凉凉加上了一句,“她这般三番两次地害我,我还没有把上次险些死在她手上的事情告知于襄王,已经算是够仁至义尽的了。天色已晚,女儿不胜劳累,您请回吧!” 说罢,竟是不再管坐在那里的楚敬宗是何等表情,径自站起身来,朝内室去了。 次日早晨。 重新穿到了秦景阳身上,发现男人手臂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做了包扎,楚清音很是满意。她抬起头,向坐在对面的男人笑道:“昨日没来得及打招呼,长史别来无恙?昔日船上神勇,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楚姑娘谬赞。”程徽弯了弯嘴角,“你们二人能平安回返,我也就安心了。”说着递过来一张纸,“这是王爷的留言,请楚姑娘过目。” 楚清音打开一看,不禁苦笑:“可倒好,这下子全成我的任务了,他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当个美女子就行。”将那纸叠起放在蜡烛上烧掉,“也罢,先从处理掉楚四做起吧,吃完饭便去找我那便宜老爹兴师问罪去。” 然而令楚清音没想到的是,自己正吃着早饭的功夫,楚敬宗居然已经来了。来救来,还不是他一个人,身后还跟着庄氏与楚沅音,两人俱是面色苍白,如丧考妣。 楚敬宗的脸色也称不上好,但起码还维持着最基本的平静,没有像妻女那般颓丧。三人一进了门,二话不说,竟是先朝着楚清音跪了下来。 程徽连忙避让到旁边。 “大清早的,楚相何必行此大礼?快起来罢!”楚清音扫了他们一眼,不冷不热地道。 “王爷,臣是为了小女楚沅音的事情而来的。”楚敬宗倒也光棍,直述来意,“小女顽劣,致使王爷涉险受伤,实在罪责深重。臣身为父亲,没能尽到管教的责任,也是大过。” 楚清音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掠过楚沅音,后者立刻如通过惊弓之鸟一般朝母亲身后缩去,脸上写满了惊慌。见状她心下不禁讥讽,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十八岁也算成年人了,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居然还让父亲出来收拾烂摊子,连自己道个歉的胆量都没有,这楚四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毕竟是杀人未遂,就算是用秦景阳的身份,也不能逼着楚沅音自尽偿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次可绝不是跪个祠堂便能轻易解决的了。“令千金该道歉的并不是本王,想必楚相也明白。”她淡淡道,“谋杀亲姐,与谋杀太子妃,两个罪名,楚四姑娘少说也是要认下其中一件的。但这毕竟是相府的家事,楚相你智谋多端,可是想出了什么解决的办法?” “是。”楚敬宗低着头,声音沉痛,“臣已做下决定,待到了蒙城之后,便将小女托付给族中的长辈,将她送入当地的尼姑庵。” “自此终生在佛前悔过,再不离开蒙城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  _(:3」∠)_调整了一下情节顺序,猛烈攻势要放到下章了……看在这章很肥的份上就不要计较这些细节了吧_(x3」∠)_ 【预告——楚清音:这种强行秀恩爱的架势,简直是一场羞耻play。】 游水河豚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11 13:13:03 金鱼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04-11 11:54:24 lll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11 02:45:55 肉夹馍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04-11 01:51:04 丝艾琳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10 23:43:03 媞吉美唐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10 22:48:03 巴黎不甜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10 22:39:28 decraina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10 22:17:13 八月十七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09 22:34:22 lll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09 05:52:36 第29节 lll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09 05:21:25 lll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09 04:55:39 lll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09 04:13:55 lll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09 04:13:21 晋江zheng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08 12:51:47 水能煮舟我能喝舟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07 23:59:56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爱你们!么么哒! ☆、可以为我留下来吗 听见楚敬宗这么说,楚清音不禁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便宜老爹居然真的能狠得下心,做出这样的一个决定。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若是将一名女子送入尼姑庵,基本就相当于是判了她的终身监禁之刑,没有什么极其特殊的理由,是不可能再放出来的。 可是她再转念一想,又觉得楚敬宗这种做法倒也在情理之中。楚沅音两次出手谋害楚二姑娘的性命,事实上因为原主早在上一次便香消玉殒,所以她可以说已经是成功了。在这种情况下,从楚敬宗的角度来想,楚沅音便是已将自己得罪到底,若是自己将来做了太子妃,再做了皇后,只怕是要将楚沅音弄死都不会解恨。如此看来,送入尼姑庵逃离红尘,反倒是一个保命的法子。 不过便宜老爹倒是也没想到,我怕是要做不成太子妃和皇后了。只是不知襄王妃的名头,够不够让他产生这般不得不丢车保帅的威胁感。楚清音想着,正要开口,却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看去,果然是秦景阳不请自来。 “本王也说过,这毕竟是丞相的家事。可能的话,本王并不想干涉过多。”佯装出沉吟一番的样子,楚清音这才抬起头,朝着秦景阳的方向扬了扬下颌,说道,“现在正好,苦主已到,假若二姑娘同意如此处置的话,本王便也不会再说什么了。啊对了,楚相请起,诸位都请起!”说着又像是才想起来的样子一样加了这么一句。 特地挑在早上过来,就是为了避过她,没想到她还是听见风声赶过来了!楚敬宗心下无奈,却也只得依言与庄氏和楚沅音一同站起身来,望向秦景阳:“清儿,你看……” “父亲说要让楚沅音留在蒙城,这我是双手赞成的;然而对于终身供奉佛前悔过一说,却只能恕我存疑了。”秦景阳淡淡道,“此番回老家,对于我来说恐怕也就是最后一次;而襄王日理万机,更是不可能成天监视着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楚沅音最终有没有真的去尼姑庵,或者只是去了一两个月做做样子随后便回到家中好吃好住,这些都是我们无从得知的。” “为父再不济也是当朝丞相,难道还能出尔反尔不成?”被自己的女儿质疑,还是当着外人的面,楚敬宗的神情顿时变得极为难堪起来。 “父亲息怒。我并非信不过您,只是我却信不过楚沅音。”秦景阳却不为所动,“她上次不是说不会再对我使坏了么?这才过了多久,便又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不过想让我信服,倒也有一个法子。”他有些恶劣地微笑起来,“只要将带发修行改为剃发受戒,遁入空门,我便信服了。如何?” 楚沅音最是爱美,听着自家二姐说要让她斩却三千烦恼丝,彻底变成大光头,顿时神情惊恐起来。一面恨恨地瞄着秦景阳,一面又畏惧哀求地盯着楚敬宗,生怕爹爹当真答应了这个可怕的条件。 却不料这时,秦景阳再次开口了。 “不过,四妹一向以自己的容貌自傲,若是没了头发,只怕要万念俱灰,自寻死路。她品行低劣谋害姐姐,我却不想担上一个杀妹妹的罪名。只要父亲能保证楚沅音会终生不踏入京城半步,永远不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么她是在蒙城也好,别处也罢,修行也好,继续做她的千金小姐也罢,我都不会去干涉。”秦景阳说着,突然话锋一转,“但是相应地,作为放宽长久行动限制的代价,我也想要一些现成的补偿。” “你想要什么?”楚敬宗此时已完全不敢掉以经心,戒备地问。 “我记得咱们楚家的族规中有这样一条:若有大不悌之行,如辱骂叔伯,殴打兄嫂,凌虐弟侄等者,合聚全族,开宗祠,请家法,当众鞭五十,族谱中除名,死不得入族墓。父亲,我记得可对?” “你难道要……”族规中确实有这么一条,闻言,楚敬宗,庄氏与楚沅音俱是脸色发白。 秦景阳不紧不慢道:“父亲莫急,我还没有说完。您是丞相,为我楚家光宗耀祖,作为女儿,我也是不希望您的名下有子女被从族中除名的,所以这一条便算了。至于那鞭打五十,楚沅音是女子,我也就怜香惜玉些,折个半,算作二十五好了。其余的开宗祠,请长辈做见证,当众行刑等事,却是半点都不能再少了。父亲以为如何?” 说着,趁楚家三人心神不宁,他又向楚清音使了个眼色。楚清音会意,轻咳一声开口道:“楚相,本王也觉得这样可行。二十五鞭,终身不入京城,换我北周太子妃,你的另外一个女儿的半条性命,难道还要嫌罚得重了么?” 她又将皇家的名头搬出来唬人,楚敬宗见状,也只得咬牙应道:“王爷所言甚是。那么……便这样办吧!” 他话音一落,听见判决的楚沅音便两眼一翻,身子一软,倒在了庄氏怀中。庄氏惊呼一声,抱着昏过去的女儿便慌了神。楚清音事不关己地看着,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再不多时,贤伉俪也要和爱女分别了。便再多陪陪她一段时间罢!” 这句话便是逐客的意思了。庄氏身体一僵,却又不敢顶撞襄王,只得含泪起身,行礼后搀扶着刚才悠悠醒转的楚沅音向外走去。经过秦景阳时,她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恨,向他投来了怨毒的目光。 见识短浅的妇人。秦景阳毫不畏惧地回视,心中冷冷讽道。若说楚敬宗在利益的驱使下还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那你便是彻头彻尾的糊涂虫了。楚沅音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正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所造成的? 庄氏和楚沅音离开了,可楚敬宗却没有走。他倒也称得上是沉得住气,刚刚还迫不得已地接受了秦景阳开出的条件,转瞬便已经平静了下来,朝着楚清音一拱手道:“襄王,请恕臣无礼。除了小女沅音之事以外,臣还有一事想与襄王商量一二。” 他还想说什么,楚清音用脚趾甲都能想得出来。她不禁暗笑,你不是想问清楚么?那我就再刺激刺激你好了。于是答道:“哦?楚相有话不妨直说。”却不等对方回答,便又看向秦景阳,眨眼间便换了一副关怀的表情,“昨日歇息的如何?早上可用了饭?” “多谢王爷关心。昨晚一夜安眠,早上我也是用过饭后才赶过来的。”秦景阳也明白她的用语,心下莞尔,顺着楚清音的话回答。 “如此便好。”楚清音欣慰地点点头,“郎中说你身体虚弱,不可一下子大补,要慢慢增益。待回到京城,本王要襄王府的厨子写几个药膳的做法给你,不妨试试。” “那便先谢过王爷了。” 这俩人居然还当着自己的面秀起恩爱来了,楚敬宗又惊又气,身体几乎都要抖了起来。再顾不得什么气度涵养,他急赤白脸地插言道:“王爷,恕臣多嘴,您对小女的关怀,已经过界了!” “过界?”听见这两个字,楚清音脸上和颜悦色的表情顿时消失了。她瞥了楚敬宗一眼,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怎么,平日楚相只知道围着小女儿转,这时倒是想起来你的二女儿了?”她顿了顿,掷地有声道,“你们这些做家人的个个对他漠不关心,那么本王就来做那个关心他的人!” 此言一出,楚敬宗和秦景阳都愣住了。特别是后者,望向楚清音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片刻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的光彩微微暗了一暗。 “王爷!”这下子连豪言壮语都放出来了,楚敬宗更急,就差抓着襄王的肩膀摇晃了,“小女是太子妃,是您的侄媳妇!这桩亲事,还是您在三年前亲自指下的啊!” “楚相不用提醒,本王也记得。”楚清音云淡风轻地道,“可这不还是没过门呢么?未曾昭告天下,未曾录入宗室玉牒,连纳征之礼都没有举行,那么现在……她便还不算是本王的侄媳吧。” 这话说出来,底下隐藏的意思就已经是到了昭然若揭的地步了。楚敬宗万万没到她能把话讲到这个份上,登时大骇;却又因为对方的态度实在是太坦荡荡,意图实在是太赤|裸|裸,倒叫他一时间再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了。 见他呆愣愣地站在那里,楚清音也懒得在啰嗦下去,装作不耐的样子道:“楚相还有事吗?没有便先请回吧!” 或许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听见她这么说,楚敬宗居然真的就退下了。带着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左丞相垂头丧气地离去,走之前甚至忘记留给秦景阳一个谴责的眼神。 早在众人商议如何处置楚沅音的时候,程徽便以不适宜参与的理由回避了,此时楚敬宗一走,屋子里边只剩下了秦景阳与楚清音二人。秦景阳向外面张望了一番,见四下暂时无人,便快速将门关上;一回头,正看到楚清音闷闷不乐地用匙子搅和着碗里的粥。“大早上的,吃个饭都不让人消停。”说着又抬起头来向他一笑,“怎么样王爷,我表现的还可以吧?” “差强人意。”秦景阳回答,嘴角却微微勾起,在桌子对面坐下。 “不过我觉得今天既然把话都说到了那个份上,楚相这边的暗示,应该也就足够了吧。”楚清音拿了一块糕点,又将盘子朝着秦景阳的方向推了推,“他差不多也该明白你看上我了,难道还能有什么更加劲爆的信息么?” “不仅是要做给他看。”秦景阳回答,“还有周九与庄十三,以便之后他们回到京城时,可以将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汇报给皇兄。最好的情况是庄十三能主动向本王提出要返回京城,通报在此处发生的官匪勾结一事;而他一旦回京,皇兄是必定会向他问起我的情况的。这样的话,得到消息的皇兄或许便会由于太过怒火中烧,等不及在办完差事后回来再问,而是要提前召集你我二人回京了。” “你不是去督办春涝的么?”楚清音闻言讶然,“要是你半路就走了,那这些事情要交给谁来负责?” 秦景阳嗤了一声:“倘若区区一个郡上的春涝便要劳烦摄政王去亲力亲为的话,那么恐怕本王一年到头都没办法安稳地留在京城了。再者说,倘若连赈灾之事都办不好,还要当地的官员有何用?不过是出来的借口罢了。” 楚清音目瞪口呆:“你这简直是在假公济私啊!” 秦景阳闻言神情微动,问:“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不妥?”一面还观察着她的脸色。 “倒也不是,就是纯粹地感叹一句而已。”知道他误会了,楚清音连忙解释,“就像你说的那样,本来这趟出门,为的便是要解决咱们两个的麻烦。好不容易楚相提供了一个绝妙的机会,不充分利用起来岂不是太可惜了。”说罢又笑道,“只是平时你在对待政务的时候都是一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样子,我没想到你也会有这种耍小心眼的时候罢了。” “倒也称不上是耍小心眼。既然事情交托给本王了,那么还是需要付诸关注的。若是皇兄提前召你我回京问话,那么征明也会作为我的代理,继续留在蒙城直至事情结束。再说还有楚敬宗,圣旨令他协助督办此事,有他们两人,本王在与不在倒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没想到他居然会真的向自己一板一眼地解释清楚,这倒是让楚清音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点头道:“好啦我明白了。你行事自有你的分寸考量,也用不着都与我一一解释,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是对于我来说,这很重要。”襄王却依旧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嗯?” “没什么。”掩饰地转开目光,秦景阳迅速换了个话题。“总之今日便继续按照早晨的样子来,你也不必做得太过浮夸,顺其自然便可,庄十三和周九肯定不会放过半点蛛丝马迹。本来他们两个就有监视我的责任,自然会将消息带回皇兄那里。等到回了京城,面对皇兄,才是这一整个计划能否成事的关键所在。”说着,他便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我明白了。不过……怎么个顺其自然法,王爷你老给我个详细点的提示行不?”楚清音托着下巴看着他的背影。 “你不是说要代替楚家人关心本王么?那么便这样做吧。”秦景阳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唇边竟是微微带着笑的。 这回眸一笑几乎晃花了楚清音的眼睛。她呆了一呆,方才喃喃道:“王爷,其实我觉得……您当女人也当得挺好的。” “……” 因为襄王手臂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并且河盗的清剿行动也要等到一个结果,所以在商议过后,一行人决定乘坐明日下午的船只从黄安县离开。空出来了一天半的时间无事可做,楚清音便开始打算履行霸道王爷的职责,从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地关怀秦景阳。 首先是花钱送东西。这钱要花在点子上,送胭脂水粉首饰衣物,显得太轻薄不说,这小地方也没什么好东西;恰巧楚二姑娘如今背了一个落水受寒的名头,于是楚清音便把主意打在了药材上。可怜的张述成了跑腿,一整天走遍了周围的大城小镇,将昨日郎中开的方子上的药材每样都买了一大份。只挑最好的,钱不是问题。 物质关怀到了,精神关怀也要一并跟上。秦景阳说过别太夸张,楚清音就觉得自己光天化日之下过去探询不太好,于是便想了个曲线救国的法子,将映玉叫过来仔细问秦景阳的情况。中午吃饭问一遍,煎药的时候问一遍,喝药了再问一遍。可怜的映玉完全认不出面前坐着的襄王殿下便是自家的姑娘,在大人物面前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看得楚清音都有些内疚了,这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一整天说快也快,七个时辰便这样在楚清音的无所事事中飞逝了。一更天时,她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等晚上,可就要看襄王本尊的表现了。 然而,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之内,楚清音便领略到了自己这冒牌王爷,与人家正牌王爷之间的差距。吃过晚饭后,她正准备休息,一天被传唤了五六次的映玉便带着一副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告知她说,襄王请她直接来县衙后院的花园见自己。 霸道王爷不愧是霸道王爷,瞧这毫不顾忌他人议论的酷炫作风,说约就约,不带半点含糊的!甘拜下风地感叹着,楚清音赶紧收拾停当,赴约去了。 黄安县衙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第一进是前堂,供县衙人员办公所用;第二进是普通的屋舍,原本是供县令、县丞、主簿等人带着家眷住的,但是自从京城的大人物们来了之后,就统统将其鸠占鹊巢了。第三进则是一整个院子,地方虽不大,修葺得倒是有模有样,花草树木俱有,假山凉亭俱全,暮春夜色清凉时在里面走一走逛一逛,倒也是别有一番情调。 所以,当楚清音来到后花园时,所看到的便是那位有情调的霸道王爷正站在小径入口,抬头望着一棵杨柳树出神。听到脚步声,秦景阳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她:“你来了?”说着又不动声色地朝着某个方向一瞥,“周九在附近看着我们。不要四处张望,免得引起他的怀疑。走吧。” “王爷,您大晚上的把我叫出来,不会就是要演这么一出月下幽会的戏码给他看吧?”两人一前一后、距离紧密地走在小径上,楚清音低头看着秦景阳的袍角,姿态看上去像是很羞涩,吐槽的话却是一点都不含糊。“这也太尴尬了。” “当然。我特地当着他在场的时候向征明说晚上要见你,为的便是将他引到这边来。”秦景阳却一派理所当然的表情,“只是一同走走而已,你只需配合我便可。从他所出的位置听不到我们二人说话的详细内容,所以这一点你也大可放心。” “好吧。”您是老大,您说了算。“那咱们说点什么?” “什么都可以。” “……王爷,您知不知道最难伺候的就是‘什么都可以’。既然是您来找我的,那么也就请您拿出点诚意,来起这个头吧。” 对于她的推拒,秦景阳并没有生气。男人沉默了下来,低着头微微蹙眉,似乎在认真思考要说什么才好。这么干走路不说话反倒将气氛变得更加不自在起来,楚清音憋了半晌,刚想开口说我投降我来想话题,却见襄王突然抬起头来,说道:“上次在城西见面时,你说每日白天成为我时,你都会疲于奔命。” 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楚清音有些惊讶,却也痛快地承认了:“说疲于奔命其实是夸张了点,但觉得劳累还是有的。王爷您背负着监国的重责,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又不能都拖到晚上,我当然得尽力去解决。这倒也不是重点,毕竟有长史的帮助,渐渐上手之后还在我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最难的其实是要扮演您这个人,为了不在大臣们和皇帝面前露馅,也为了不损害您的形象,我需要在很多方面上注意,以免做出和您风格不符的行动来。”楚清音说着,以周九看不出来的幅度微微耸了耸肩,“毕竟摄政王受万众瞩目,一言一行都要慎而又慎,我可不能让您一直以来的苦心经营白费了。” “比如说?”秦景阳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问道,“你想做什么,却被我的形象给限制住了?” “这个……” “直说无妨。” “比如说……你看,从襄王府到皇宫得经过那个小吃一条街吧?早上还好,在官署忙了一上午,午饭都没吃好,饿着肚子散朝回来,经过那条街的时候,闻着那满街的香味,我就特想买点什么解解馋,垫垫肚子。再有就是,您记得太子养的那三只小白龟吧?我觉得他们特萌特可爱,去东宫的时候总想逗逗玩,但是这要真伸出手去,您在侄子心中的高大形象也就崩坏了。” “真是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些事情。”秦景阳没想到她会举出这么接地气的例子,闻言先是愣了半晌,方才哑然失笑。“这些……便是你想离开的理由么?” “……我想要离开的理由?” “白天的时候,你需要成为襄王,一言一行都被拘束在这个身份的框架之内;而晚上却又受楚二姑娘的身份所限,只能待在拈花楼中,无法出去。哪怕是将来嫁做人妇,也只是从一个后宅换到了另一个后宅,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所以,当日你才会说做太子妃与做襄王妃,对于你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秦景阳说着,顿了一顿,用带着慨叹的语气续道,“你说过前世你曾只身踏遍大江南北,那么这等毫无自由可言的生活对于你来说,想来确实是很痛苦的。” “王爷,您是我的知己。”楚清音由衷地说。秦景阳能如此精准地感受到她的心情,她还是觉得很受宠若惊的。正要再说话,却冷不防走在前面的男人毫无预兆地停住了脚步,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便直接撞到了对方身上。“其实我……啊!” “如果我说,当你成为我的时候,不必将自己约束得那么紧,你会留下来么?”她捂着鼻子后退,秦景阳却突然转过身来。 “……什么?” 秦景阳认真地望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自从那次你我立下了交易之后,这段时间之内,我也想过了许多。监国摄政,这原本便是我的职责,不该由你肩负太多。身份的转换之于你我,俱是一场不可化解的无妄之灾,一样都是受其所害,我没有理由将自己的那部分看得太重,并且理所当然地让你付出超出合作范围以上的牺牲。” 他这样说着,将楚清音的两只手抓过来放在一起,笼在自己的掌心里。“所以,如果我说,你不必再如此束手束脚,不必在过多顾忌所谓的形象,哪怕是在白天,以我的身份,你也可以去做你所希望做的事情,后续便交由我来处理。我相信你的品性与分寸,不会惹出出格到令我难以善后的麻烦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愿意改变当初的决定,在一年期满之后,继续作为我的王妃留下来吗?” 楚清音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她连鼻梁的酸疼都忘了,只知道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在完全放空的思绪当中,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如擂鼓一般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哗啦!” 正在两人僵持的当口,一阵轻微的簌簌声突然响起。秦景阳猛地警觉起来,朝那边望过去。当看到一个身影在草木掩映之下慢慢想着远方遁去时,他忍不住挑起嘴角,低声道:“周九上钩了!” 然而在同时,这一打断,却是也令楚清音猛地从刚才那种朦胧的、梦幻一般的感觉脱身而出,再度清醒了下来。 是啊,她对自己说,我怎么忘了,这些都是假的。襄王之所以大晚上的叫我出来,就是为了演戏给别人看的。 他这样认真地看着我,拉着我的手,说着那些话,其实也都只不过是演技而已。 这样想着,她试图令自己也变得释然超脱起来,但心情却依旧不可避免地,飞速低落了下去。 对于楚清音的心境颠倒一般的剧变,秦景阳尚且毫无察觉。他一直紧盯着周九的行踪,直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这才收回了目光。重新低下头,却发现面前人的神情不太对,于是问道:“怎么了?” 第30节 “啊?没事,没事。”楚清音抬起头,状若无事地笑道。“王爷的提议确实挺诱人的,让我再好好考虑考虑吧。”说着便强行将自己的手从男人的手中抽了出来,语气急促地续道,“既然周九已经走了,那也就没必要再演下去了。夜深露重,我要回去睡觉了,王爷也请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坐船呢。” 她这样连珠炮炮一般地说完,便头也不回、仿佛再逃避着什么一般地匆匆离去了。只剩下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的秦景阳,仍旧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 次日。 楚清音是带着一肚子懊恼的情绪醒过来的。 昨晚冷静下来之后,她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行为,觉得实在是有些不理智。秦景阳一早就说过,周九是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内容的,所以就算动作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但男人说的那些话却应该是真的。只是她当时心中冲动,只想一走了之,情急之下倒是忘记了这一茬。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真的又能怎么样呢?拖着脚步走到镜子前面坐下,望着镜中无精打采的自己,楚清音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她和秦景阳之间,毕竟是没有爱情的。她承认自己在这方面上有些畏首畏尾,担忧会把一时的感动当做心动,更担忧其实一切都是她在自作多情,而襄王那边却是没有半点这方面的意思。 既无爱情,何成婚姻——这是楚清音两辈子以来最为坚持的几项原则之一。 暂且不提那些虚无缥缈的感知上的满足,哪怕从最现实俗套的方向上考虑,在爱情不存在的前提之下,哪怕她和秦景阳是关系再铁的战友和合作伙伴,也绝对无法接受和对方上床。但秦景阳又不可能终生没有子嗣,就算她自己宁缺毋滥,也没有权力去剥夺对方想要传宗接代的愿望。但是如果她继续占着襄王正室的位置,那么这就意味着秦景阳需要立侧妃;哪怕是在名义是和别人共享一个男人,那也令她觉得不太舒服。况且,这样做对那个侧妃也算不得公平。 所以说……最完美的解决方法,依旧是婚满一年后她借死遁离开,在这之后无论秦景阳再娶多少个媳妇,就都与她无关了。只要男人能克服今晚滚床单、明天就被人回放了全程的心里尴尬,她还是很愿意在这方面合作的,反正堂堂摄政王又不能白日宣淫不是。 虽然觉得自己这样应该算是想通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楚清音依旧觉得心情有些抑郁。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这件事上转移开去,她仔细梳洗了一番,等待着身份转换时刻的到来。 她没有等多久。五更天结束时,晕眩感如期而至。当楚清音再度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自己尽管换了个房间,却依旧是坐在镜子跟前。而脑海中仍然残存着的鲜明的记忆则告诉她,在数秒钟之前,掌控着这个身体的男人郑重其事地看着镜面,对她发出了一句留言—— 我是认真的。 神情一瞬间有些怔忪,楚清音垂下眼帘,露出了一个苦笑。 “你这句话留的也太容易让人造成误解了啊,襄王殿下。” 随后的上午并没有再发生任何值得挂心的事情。经过昨晚那个小插曲,楚清音也失去了继续强行秀恩爱的兴致,只是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个安静的美男子,而秦景阳,也没有再过来找她。 就这样百无聊赖地待了一个上午,在外面任劳任怨地奔走的长史终于返回了县衙。他带回了两个消息,其一是河盗们的老巢如今已被完全清剿干净,余孽都被关入了大牢之中,听候发落;其二则是下午未时三刻,他们便要再度踏上旅途,前往蒙城了。 “有什么能治晕船的方子么?”楚清音苦着脸问程徽。 “在下倒是确实向那位老郎中讨到了一个方子。”程徽道,“虽说具体会不会见效,还要等到上了船才知道,但总是有备无患的好。药材在下也已命张述买齐,楚姑娘请放心。” “长史你真是太体贴了!”楚清音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这是在下应做的。”程徽莞尔。“不过,”他突然话锋一转,敛了笑容,“有一事,倘若方便的话,想请楚姑娘为在下解惑。昨夜……你与王爷之间,可是发生了什么冲突?” 楚清音一怔,哂然道:“其实……倒也不算是冲突。但我的反应有些失礼了,说起来还要让长史替我向王爷道个……” 她的话没有说完,却被一阵逐渐走近的脚步声打断。那响动在门外停下,随即便响起了男人平板的声音: “属下庄十三,求见襄王。”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感谢迷药gn的长评而加更了三千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前台显示已删除啊摔,明明后台我收到的评论那里还有,我也没手滑,但是章节和长评栏里都看不见了。已经站短了管理员,希望能尽快恢复t-t 楚四的命运暂时决定了,但是之后会不会再产生什么变数呢,她会不会甘心就这么快地退场了呢~我不剧透=l= 经过同甘共苦之后楚二和王爷的爱情之花终于开始萌芽啦,但是要想长成茁壮的参天大树可是还要经历风雨灌溉哒~我也不剧透=l= 【预告——神婆:令爱将为后。楚敬宗:yeah!神婆:此后非彼后。楚敬宗:no!】 p.s.推荐小伙伴的古言双重生文,电脑请戳||手机请戳,欢迎围观~ ☆、终将母仪天下 站在门外、抬手敲门的时候,庄十三的心情其实是有些忐忑的。 自己和周九此番随行,除了要保护襄王与楚相,更肩负着监视两人是否交往过密的任务,这一点是监视者与被监视者都心照不宣的事情。自己在这个当口提出要回京城复命,虽然打的是向秦煜阳禀报当地清剿河盗的情况的名义,但是襄王会不会准许,他心里也实在没底。 对于襄王和太子妃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早在两人一个落水一个奋不顾身去救的时候就已经现出了端倪。如果说当时仅仅是有些苗头的话,那么当两人脱险回到县衙之后,彼此——特别是襄王这边——的态度就简直称得上是明目张胆了。特别是昨晚,周九又亲眼目睹他们同游花园,执手相看,含情脉脉,要说这俩人之间没什么猫腻,连傻子都不会相信。 上面的神仙打架,原本是和他们这些小虾米无关的,也不该有任何牵扯。且不要说置身事内,哪怕就是只沾上点边边,都很有可能被卷进暴风尾中,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庄十三和周九都是老江湖了,趋利避害这一手玩得比谁都溜,按照他们本来的性子是决计不会过来凑半点热闹的,但是现在却是不想上,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没办法。他们这些人的命都是闻冲给的,所以头儿要效忠谁,他们就要为谁做事。 庄十三走进屋内,迎面便看到襄王与程长史坐在一处,似乎正在闲聊。襄王见了他,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显露出任何戒备警惕的姿态。只是语气如常地问:“可有事情禀报?” “是。王爷,前几日您与太子妃下落不明时,楚相曾经写了一封急件,送去京城,好教圣上知情。如今您二人已经回返,而河盗也已肃清,小人以为,也应当尽快向圣上汇报喜讯才是。”庄十三抱拳,答道。 “你说的的确有理。”楚清音颔首,“本王与楚清音失去了音讯,皇兄得知后定会十分焦急。如今我等既已安然无恙,就该马上传信于京师,也好让皇兄不必再为此劳神。”说着打量了庄十三一番,“庄侍卫脚程快,有日行千里之能,不如你便辛苦一趟,亲自回京城向皇兄说明情况,如何?” 她居然这么好说话,而且还在自己没有毛遂自荐之前就主动提出要派自己回去,这令庄十三不禁十分惊讶,一时间反倒有些摸不到头脑了。难道这襄王一点都不担心我给他打小报告吗?还是说他只是觉得没有理由拒绝,想在暗地里制造障碍令我不能回京,所以现在才有恃无恐? 想到这一茬,庄十三顿时紧张了起来。 “庄侍卫?”楚清音可不知道他的思路有这么广,见汉子久久不语,便出声唤道。庄十三连忙回过神来,躬身抱拳道:“襄王有令,小人岂敢不从命。” 楚清音笑道:“如此便好。我们坐下午的船去蒙城,你在这之前便出发吧。” 庄十三应了声“是”,低头便要退出去。刚走到门口,却听见襄王又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 “有些事,待本王处理了赵郡的春涝,返回京师之后,自然会自己去和皇兄言明。庄侍卫,你可不要抢了本王的先啊。” “他此番回去,定会将楚姑娘与王爷的事情告知于圣上。”庄十三走后,程徽道,“如此一来,我们此行的目的就达成了。等到了赵郡,一切顺其自然便可,也不必再安排任何额外的突发事件。” “是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他们去编出一整本八卦来了。等回到京城,要打的才是硬仗呢。”楚清音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明明我是被强娶的那个,结果到头来如果皇帝发火,最后却也还是我顶着你们家王爷的壳子挨打挨骂,他只要安静地坐在家里等我娶他过门就行,想想还真不公平。” 在见识到灵魂转换之前,程徽就算想破了头,也无法将秦景阳和“被娶进门”这个概念联系到一起。闻言,长史尴尬地笑了笑,转开话题道:“在庄十三过来之前,楚姑娘想要拜托在下去对王爷说的,是什么事情?” “啊?哦,那个啊……还是先算了吧,不必麻烦你了,等到时机合适时,我自己去找他说好了。”楚清音一怔,随即便搪塞道。先前被这么一打断,再想起这一茬,她却不知为何突然没有了再说的兴致。 程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脸色,面上却只是简短地应了一声:“好。” 看起来不是什么严重的矛盾,那么就让这两人自己去解决吧。 一上午很快便过去了。吃过午饭后,收拾停当的庄十三便来向楚清音辞行,随即离开。而其余众人也又在县衙中停留了一阵,便重新启程,向码头去了。 虽说路上发生了这样一件插曲,顺路揪出了此地官匪勾结的黑幕,但事实上这些涉案的官员要如何处置,却不是襄王与左丞相能够擅自做决定的,一切都要等到远在京师的皇帝了解了详细情况之后,再做定夺。当然,这些也不是他们需要操心的事情就是了。 未时三刻,众人成功登船。这次他们包的是一整条较小的船只,船老大及其手下都是通过黄安县衙找来的一等一的好手,也知道他们这伙人来头大,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对于襄王的身体强烈的晕船反应,楚清音至今依旧心有余悸,中午都没吃多少东西,就怕一上船就吐个昏天黑地。关键时刻还是程徽靠得住,按照老郎中给的方子煎了药,给她灌了一碗下肚,居然真的大大减轻了晕眩的症状,也不再恶心反胃了。 楚敬宗倒似乎已经是认命了,也不再去管二女儿和襄王两人之间的事情,只奉行着鸵鸟政策,看不见便当做不存在。不过在船上的这几日里,楚清音与秦景阳的相处其实只能算得上是中规中矩,并没有再特地聚在一起给别人看,或者特地显示出对彼此的与众不同。毕竟作秀的目的已经达到,后续的行动也就没必要再保持得如此刻意了。 在这期间,楚清音自己也慢慢地想开了。她与秦景阳之间,有可能也罢,没有可能也罢,一切顺其自然就好,自己也没必要整天都花心思去琢磨这些不受自己一人控制的事情。况且,现在正是需要她和秦景阳齐心协力、合作双赢的重要关头,要是因为心中的这点小纠结就闹别扭坏了大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终于,在第七日的上午,一行人抵达了蒙城。 “草民楚德宗,见过襄……啊不,六公子!”众人刚下了船,便有七八个人迎了上来,为首者正是楚家长房嫡子,楚敬宗的堂兄楚德宗。在回来之前左相已经寄来了家书,这些人自然明白这位同行的贵公子是何等身份,当下个个都是激动不已,毕恭毕敬。“能亲眼得见六公子风采,实乃三生有幸,请务必莅临寒舍,让我等得以一尽地主之谊!” 毕竟是到了人家的地盘,不能再摆着张高冷的脸,于是楚清音也就和颜悦色地接受了对方的邀请。不过她心中还是清楚的,自己作为襄王不该与楚敬宗走得太近,毕竟就算庄十三离开了,周九可是还在身边呢。于是,虽说是住进了楚家的大宅,她却又以旅途劳顿,想要早些歇息为由,拒绝了出席接风宴的请求。 “本王是外人,不好参加你们的家宴。贵叔伯的美意,便请楚相代为辞谢吧。”身在客房之中,楚清音对前来询问的楚敬宗道,“想必楚相也明白,保有三分距离,对你我都好。” 这个道理楚敬宗自然懂得。此番襄王前来,楚家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一尊佛,激动得自然想热情招待一番,他正在暗暗担忧,没想到襄王竟是自己婉拒了,这正是再好不过。当下拱手道:“王爷请放心,臣一定将王爷的意思带到。” “嗯。”楚清音点点头,“本王只在此停留一宿,明日早晨便动身,前往春涝最为严重的几个县,查看当地官吏赈灾的情况。楚相处理完了家事之后,便来与本王汇合。” “臣明白了。” “对于楚四姑娘的处置,本王是外人,不好旁观。不过丞相是一言九鼎之人,想必定会兑现承诺的。”楚清音微笑道,好整以暇看着楚敬宗,后者闻言,脸色已是微变。“最后的这段时间内,可别再让两位千金之间起任何冲突了。” “……是。臣告退了。” 离开襄王所在的客院,楚敬宗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背着手,心事重重地朝主宅去了。 “什么?六公子不愿露面?”如今的楚家当家人,正是楚敬宗的嫡亲大伯,楚彦。这位老人已经年过古稀,却依旧身体健康,精神矍铄。此番请到了摄政王来家里,他正准备摩拳擦掌好好招待一番,却不曾想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左相父母早丧,便是由这位长辈抚养长大,才有了今日光耀祖宗门楣的机会,所以他在心中对楚彦是感激并着尊敬的。于是便耐心解释道:“大伯,咱们在礼数上周到了即可,不要表现得太过亲热,需知过近则狎。倘若圣上觉得我,乃至楚家与摄政王走得太近,那便不妙了。”说着压低声音,“您可见到襄王身边那络腮胡子的矮个汉子?那是司隶校尉的人,便是圣上派来看着我与襄王的。” 楚彦“啊”了一声,连连点头道:“确实是这个理。二丫头是将来的太子妃,你这个做爹的自然也站在太子那边,和摄政王凑到一处确实不好。” 他不提楚清音便罢,这么一提,楚敬宗的心里就像是化开了一块黄连糖一样,心乱如麻有口难言,苦的都不知道何处去说,登时脸色便垮了下来。胡乱打了个哈哈遮掩过去,左相急忙转移了话题道:“且不说这个。大伯,那神婆杨三姑可是还在蒙城?” “在啊,她可过得滋润着呢。怎么?” “我想请她为二丫头摸摸骨,测测命数。” “二丫头都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自然是大富大贵的命数,还测什么?”老爷子表示不解。不过见楚敬宗态度坚持,也就摆摆手道,“好好好,我去帮你请她。还有别的事么?” “……倒是真还有一件事。便是这样……”楚敬宗面上浮现出几分尴尬,又将楚沅音的事情简短叙述了一遍。“先前襄王还提起了这一节,看样子,他是……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楚彦将这些听在耳中,心下也有些觉得楚敬宗实在偏心的厉害。当年那元配赵氏还是他托人请说的媒,虽说命不好生不出儿子,还在分娩的时候一脚踩进了鬼门关就没出来,但她留下的两个丫头一个是郡王妃一个是未来的太子妃,也都算得上争气。那后娘庄氏也就罢了,两个都是楚敬宗的亲骨肉,还厚此薄彼到这个份上实在是不太应该。 但这些话,他却是不好拿来说教楚敬宗的。虽说对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辈,但毕竟也是当朝丞相,四十好几的人了,回趟老家再被数落一顿多没面子。于是也只是叹了口气道:“也好,四丫头在蒙城呆着,也能让她收收性子。便把她养在你伯母名下,保准没人敢欺负了她去。至于开宗祠请家法的事情,我也会去安排的。” 楚敬宗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对着老者一拱手。“那就多谢大伯了。” 次日。 清晨吃过早饭后,楚清音便如同昨日所说的那样,带着程徽、周九等人离开楚府,前往受灾县去查看民情。而留下来的襄王殿下便没这么好运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正处于前所未有的水蛇火热之中。 某个连楚二姑娘本尊都毫无印象的三婶娘请他过去说话。秦景阳原本是不想去的,但是后来想到楚清音还要顶着自己的身份去下乡考察,他就有些迟疑了。再考虑一下自己毕竟是晚辈,不去可能不太好,于是挣扎一番之后,他还是毅然决定,单刀赴会。 然而,在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后,襄王殿下的肠子就悔青了。本来以为就是个私底下的聊天,可等他到了约定的地方,进门一看,好家伙,里面居然坐满了一屋子不认识的七大姑八大姨。这些原主的族姑、族婶、族姐族妹见了他简直是两眼放光,秦景阳一条腿刚跨进门槛,旁边便伸出来四五条手臂,热情地把他按在楚家女主人——楚二姑娘该叫她大奶奶——旁边的座椅上,将他众星捧月似的簇拥在中间。 “我楚家的女儿也要出一位皇后了,真是祖宗保佑,二丫头光耀门楣哩!”这是不知道哪一房的姑姑,用帕子捂着嘴笑道。 “二姑姑,京城好玩吗?是不是有八匹大马一起拉的车?你见过皇宫吗?”这是不知道哪一支的侄女,才五六岁大,仰着小脸,大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巴巴地望着秦景阳。 “二妹妹,你与那……那六公子一路同来,可知道他……是否婚配?家中还有什么人?”这是不知道哪一家的姐姐,扯着他的袖子羞答答地小声说。 秦景阳木然听着,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喉头,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这阵仗他曾经从未经历过,今后也绝不想再经历。他心中也在纳闷,从前的楚二姑娘明明是无人问津的,怎么这回回来就变成炙手可热的大名人了? 这倒是秦景阳有所不知的了。前一此楚敬宗带楚二姑娘回来祭祖,才是他刚刚为对方与秦曦定下婚事的时候;因为当时还有变数,所以楚敬宗也只是向楚彦等极少数的人说过此事,并未在族中大肆声张。然而这次回老家之前,由于纳征之礼在即,老头子一高兴就将消息抖搂了出去,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楚二姑娘的身价自然也变得今非昔比。 而另一方面原因,却又是秦景阳和楚清音在机缘巧合之下促成的。楚沅音闯下了大祸,从离开黄安县到现在一直都是深居简出的状态,对外只推说身体不舒服,谁也不见;庄氏也就成天价陪着她。这两人既然缺席,那么从远道而来的女性稀客便只剩了楚清音一个,大家自然都要围着她,好来听些皇城根下的新鲜事情。 好在这群女人们虽然聒噪了点,倒也都没什么恶意。秦景阳强迫着自己慢慢适应,逐渐也能和她们对答。众人闲聊着,渐渐话题也从他身上扯开,扩展到五花八门上去。突然,不知是谁冷不丁提了一句:“今日才听我家那口子说,大爷爷要将杨三姑请来呢。” 这句话一说出口,屋子里竟是诡异地静了一静,包括说话的那年轻女子自己在内,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一副敬谢不敏的表情。 “杨三姑?”秦景阳挑眉,“那是谁?” “二姐姐你有所不知,这杨三姑是蒙城里有名的神婆。”坐在他身边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煞有其事地道,“她虽然是个瞎子,但是手段厉害得很,能摸骨算命,一说一个准。因为准得有些太邪门了,所以大家也都有些怕她。” 她这么说着,其他人也都是深以为然地点头。这倒让秦景阳好奇了起来,在楚敬宗一家回来的当口将一个神婆请来,难不成是为他们算命的?又或许,该不会此番楚敬宗执意要带楚清音回蒙城,为的便是这件事? 堂堂大周丞相,居然还相信这种虚妄荒诞的东西。秦景阳在心中鄙视了一句,却倒也激起了几分好奇之心。他倒要看看,这神婆是不是如同众人所说的那般灵验。 一屋子人一直聊到了晌午饭点,方才各自散去。秦景阳回了自己的房间,吃过午饭,刚歇息了不久,果不其然,楚敬宗便亲自来找她了,身后还带着一个令人厌恶的跟班——楚沅音。 两人相看相厌,见了彼此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楚敬宗对此也已是没辙了,只是象征性地叮嘱了一句“不要争吵”,便带着他们穿过大半个楚家大宅,来到了西北角一间远离建筑群落的小屋外面。 “里面的人叫杨三姑,是远近闻名的神婆,能摸骨算命,十分灵验。”楚敬宗对二人道,“此番带你们回来,为父也是想让她为你们算算命数。进去吧!” 三人一同进了屋子。里面收拾得十分干净,空荡荡的没什么东西,屋角的炉子里不知点了什么香,烟雾缭绕,令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而那位鼎鼎大名的杨三姑,此时便盘膝坐在屋子正中的蒲团上面。 秦景阳暗暗打量着对方。他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瘦小枯干、神情阴鸷的老太婆,却没想到,这杨三姑竟是和自己的想象大相径庭。她看上去五十多岁,一头浓密的黑发一丝不苟地梳起,用蓝底白花的布巾整齐地包裹起来。身上穿着寻常村妇的衣裳,手上颈上也没有佩戴任何稀奇古怪的装饰。她的面色温和而安详,若不是一双眼睛空洞地瞪着前方,她看上去就和一般的平民女子没有任何分别。 第31节 “三姑,我将两个女儿带来了。”楚敬宗一脸谨慎地说,“请您为她们算算命运。” 他居然是用了敬称。 “两位姑娘,在老身面前坐下吧。”杨三姑说着,用手虚指了指面前。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令人心情平和的温柔感。 秦景阳与楚沅音依言坐下,将右手伸出去。杨三姑伸出手来摸索,从指尖一寸寸直捏到肘部,又一点点再向手指尖捏下来。沉吟片刻后道:“好了。” “清儿,沅儿,你们先出去等。”秦景阳正想听听她有什么高见,楚敬宗却在此时出声道。 原来只是想满足你自己好奇么?在心中腹诽了一句,秦景阳也只得站起身,和楚沅音一同离开了。 屋内便只剩了杨三姑与楚敬宗两人。左相在蒲团上坐下,脸上依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神婆倒是依旧神色宁静,问道:“相爷先听谁的?” “就请先说……”楚敬宗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先说清儿的吧!” “二姑娘是大富大贵的命格。”杨三姑答。“久经劫难,倘若得以不死,必将执掌后印,母仪天下。” “太好了!”楚敬宗一直屏息凝神,听到最后八个字时心中不禁狂喜,脸上的阴郁神色立刻便散去了,“果然如此,就算是那个人,也不可能……” “相爷先别急着高兴,老身还没有说完。”杨三姑却突然补充道,“二姑娘的成凤天命,并不牵系在东宫之主的身上,而是……另有他人。” “……你说什么?!”这句话好似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楚敬宗大骇,心中顿时掀起滔天巨浪。冷汗滚滚而下,他如同被蛇咬了一般霍然起身,在屋内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地走来走去,“你是指……难道他,不,这怎么会……怎么可能!”他又扑到蒲团上坐下,盯着面前人空洞的双眼,“三姑,你可莫要骗我!” “老身从不说谎。”神婆缓缓摇头,“不过相爷也不必焦急,二姑娘的一生几经波折,落魄时不会牵连到您,显贵时也不会对您有所助益。她与您命中缘浅,仅有一丝血脉相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楚敬宗追问,但杨三姑却只是再次摇头,并没有进一步说明的意思。知道对方的规矩,丞相只得不甘心地转向另一人,“那沅儿呢?她总不会也与我缘浅吧?” “四姑娘的命格,乃是福祸相依之相。看似入了绝境时,再向前一步便是峰回路转;看似富贵到了顶点时,再向前一步却又是万丈深渊。” “……这又是什么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杨三姑答。 可之后,她却向楚敬宗抛出了一句令他不寒而栗的发言。 “相爷的两个女儿,与她们命中的夫君,最后只有一对能够存活。” 作者有话要说:  _(:3」∠)_晚了几分钟…… 楚爹已吓尿。 神婆你们就当做是官方剧透npc吧,可以参照隔壁的韦良玉同学。不过之后她不会再出现了。 楚四的归宿……我觉得这章之后大家应该能猜出来了=l=并不是我圣母啊,俗话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又有俗话说跌得越高摔得越狠,从最后一句话中也能看出来她是终究要付出代价的。另外一点就是,楚四未来的那口子虽然现在看上去像是友军的吉祥物,但是你们想想他爹和王爷之间那种微妙的立场,和这次王爷横刀夺“爱”之后即将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应该也能推测出来后面将会是怎样一个走向了。 最后,关于楚爹的女婿们一个比一个吊,还有差辈了的问题,会在后文一一作出补完的。大家耐心等待哈,么么哒! 【预告——秦煜阳:得知弟弟和儿媳妇搞到了一起,朕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夺妻之恨 “你说什么?”从座椅上霍然起身,秦煜阳的神情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六弟与那楚家女子……这怎么可能!” “陛下,小人所说的一切,均是小人与周九亲眼所见,句句属实。”庄十三跪在地上,垂着头,低声道。 “荒唐!”皇帝厉喝道,将桌上的药碗一掌拂到地上,摔得粉碎。庄十三和高怀恩不约而同地一缩脖子,俱是噤若寒蝉,生怕君王在盛怒之下会将火气撒在自己的身上。 寝殿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秦煜阳急促的喘息声。皇帝的脸色青白,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连双手都微微哆嗦起来。高怀恩看得心惊胆战,带着哭腔说道:“陛下,您不要动怒,龙体要紧啊……” “朕的亲弟弟,与朕的儿媳妇,两人居然暗通款曲,勾搭成奸!”秦煜阳一眼瞪向他,“你要朕如何不气?”说罢,又坐在原处喘了一阵,皇帝的情绪总算稍稍平静了下来,疲惫地闭上眼睛。“高怀恩,着侍中拟旨。” “陛下请说。”高怀恩连忙躬身。 “着徐元朗遣御史前往黄安县,查办官匪勾结一案。确定罪行属实者,官员无论品秩大小,流放其三族,去西南边关筑城。”秦煜阳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没有睁开眼睛,语气平淡,却从中透出一股冷酷与凌厉。“抓住的河盗余孽,成年男子统统斩首示众,曝尸三日;女人与孩子充为官奴,此后五代,不得转为良籍。以上众人,如逢大赦,亦不在赦免之列。去吧!” “……是,老奴这便去!”高怀恩听在耳中,不禁心惊肉跳。秦煜阳主张仁政,除了谋逆等大罪之外,对犯人向来从轻发落,然而这一次却是大大超出了往常的量刑限度,显然是将对弟弟的恼火迁怒给了这些人。当然他是不敢对皇帝的决定说些什么的,应下后便忙不迭地离开了。 “你也下去,朕要静一静。”秦煜阳用手撑着额头,烦躁地朝庄十三摆了摆手。 庄十三行礼后也起身告退,屋子里便只剩下了皇帝一人。越是反复回想这件事,秦煜阳就越觉得怒火中烧。 当初秦景阳提出要去看看赵郡的春涝灾情时,秦煜阳起初是迟疑的。而后也正是因为想到了楚敬宗是太子未来的岳丈,理所当然会站在东宫这边,他才准许了弟弟的请缨。可是谁又能想到,只不过是出去一趟,这岳丈就成别人家的了! 不过,对于是不是秦景阳在背地里策划了这件事,只为了自导自演地排出这样一场戏给自己与其他人看,秦煜阳还是持否认态度的。哪怕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依旧心中明白,凭自家弟弟的为人与秉性,是不可能与河盗这种人渣联手的。而且当时秦景阳又带着人将河盗杀了个七七八八,他身边的长史程徽又亲自动手,让那匪首刘黑子人头落地,要是受指使到了能甘心送命的态度,那么除非是刘黑子的脑子里也灌满了上屏江水。 但不管怎么说,秦景阳与楚清音有染,并且两人都对此毫不避讳,这是不争的事实。秦煜阳现在倒开始庆幸了,多亏这纳征之礼被三番五次地推延,不然若是仪式即成,昭告百姓,之后再出了这档子事,北周皇室一定会成为天下的笑柄。楚清音是绝不能再做太子妃了,不然若是这两个人余情未了,整日眉来眼去,事情会变得更加恶劣。 秦煜阳可不想给自己的亲儿子戴绿帽子,尤其这帽子还是他弟弟给织的。 皇帝正在心烦意乱,惠安殿却来了一位不请自到的客人。这一位不是旁人,正是中宫皇后,太子秦曦的生身母亲,王氏。 事实上,王氏是刚从太后那里出来的。婆媳俩都是被这北周祖制坑害了的可怜人,又都守着秦煜阳这个病秧子,同病相怜之下倒是同气连枝起来,相处起来也相对和睦,王氏也经常去宁太后那里问安,陪她说说话,侍候侍候花草。 宁太后自知年事已高,未必能活到看见孙子娶媳妇的时候,便惦念着至少要看到纳征之礼。前一阵子好不容易一切都准备就绪了,结果却因为南梁使臣的突然到来而打了水漂,这可将宁氏气得够呛,又听说对方是冲着秦景阳来的,更是将襄王在背后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不容易送走了南梁人,楚敬宗又要带着女儿回老家。老太太便将左丞相连带着埋怨上了,今日王氏前来,拉着她念念叨叨,翻来覆去,说的都是这件事。这也是王氏的一块心病,于是离开了永宁宫后,她略一寻思,便来了惠安殿这边。 宫人都在外面候着,大总管高怀恩不见踪影。王氏进了寝宫,便看到地上碎瓷片洒了一地,秦煜阳坐在旁边,一副无限烦恼的样子。她心下纳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后宫不得干政是自开国时便立下的规矩,所以她也不好多问,只是行礼道:“臣妾参见陛下。” “你怎么来了。”对于王氏,秦煜阳虽说谈不上爱,但对方毕竟是自己的正妻,又为她诞下了一个孩子,所以他对她还是称得上礼遇尊重的。见女子不请自来,他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问了一句。 “臣妾刚从母后那里出来,正巧顺路,便想来看看陛下的身体如何。”王氏走到他身后,为他轻轻揉着太阳穴。见男人的眉间稍稍舒展了些,她便壮了壮胆,直入主题,“陛下,今日母后她老人家向臣妾提了一句,曦儿的仪式,是不是也该筹备着了?等那楚家的女儿回来,便……” “便什么?那楚家的女儿已经跟着别人跑了!”这一句正好戳中了秦煜阳的痛处,他的声音一下子拔高起来,没好气地甩开皇后的手,“人都不在了,还怎么举行纳征之礼?” “跑……跑了?”万万没想到能从皇帝口中听见这样的回答,王氏如遭晴天霹雳,登时便傻在了那儿。“陛下,”回过神来,她急忙问道,“您说‘跟人跑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煜阳话一冲出口便后悔了,可此事又不能收回去,只得烦闷地叹气道:“还不是这次去赵郡闹的!路途上发生了一些意外,那楚清音与……与六弟有了肌肤之亲,自然不能再做曦儿的妻子了。” “……和襄王?有了肌肤之亲?”王氏跟在宁氏跟前时,没少被她三天里两头灌输秦景阳的威胁论,久而久之,也就同样将秦景阳放在了“随时可能谋权篡位”的定位上。听见秦煜阳这么说,她喃喃自语了两句,眼泪忽地就掉了下来,“他怎么能这样?这一次是抢人,下一次……又要抢什么?” “胡言乱语!”秦煜阳听她说的诛心刺耳,忍不住出言喝止,“这种话,难道也是你能随便说的?” “陛下!”王氏跪了下来,抓住他的手臂,含泪道:“就不能拆散那两人么?反正那楚清音回到京师后,也不可能再与襄王见面……” “你能防得了一时,还能防得了一世么?”秦煜阳皱眉道,“况且,曦儿他贵为储君,难道还要去娶别人看上的女子不成?岂不让人贻笑大方!左右纳征之礼还为举行,那楚清音的名字也没有载入宗室玉牒之内,那正妃的位置,换一个人坐便是。” “那难道就要让那对狗男……让襄王与那楚氏女得偿所愿不成?”在秦煜阳的瞪视之下,王氏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改了口,“陛下,那是他的侄媳妇,是他亲手挑的侄媳妇啊!这件事都定下三年多了,他这是乱|伦啊!” “行了!如何处置那两人,朕自有分寸,你无需再过问。”秦煜阳不耐地一摆手,“你先回容成殿罢。”顿了一顿,他又警告道,“记住,务必严守口风,决不能让母后和曦儿知道此事。” 说罢,他便起身走开,一副不想再谈的架势。王氏哀哀凝望着他的背影半晌,却见男人始终没有回过头来,也只得擦干眼泪,起身离去了。 她走后不久,高怀恩便回来了,手中拿着草拟好的圣旨。“陛下,您请过目。” “嗯。去给徐元朗宣旨吧。”秦煜阳粗略看了一遍,取出玉玺在上面盖了印。“另外,你去走一趟司隶校尉府,让那庄十三今日便动身去蒙城,急召襄王回京。” “遵命。” 却说王皇后失魂落魄地从惠安殿出来。她越是想起刚才的事情,便越是愤懑难过,越是替自己的儿子抱不平。心中堵着这么一股气,她也没心思回自己的宫殿,便直接朝着东宫去了。 秦曦上次偷溜出门被襄王逮个正着,回来罚抄了二十遍政要不说,连汤圆都被打了十大板,说好的“听话就亲自带你出去”也一直没有兑现。心中碎碎念着皇叔出尔反尔,他也不敢去主动问秦景阳,只得苦哈哈地做了好一阵乖孩子。 这几日秦景阳不在京城,可算是解放了秦曦。他最近又爱上了斗蛐蛐,软磨硬泡,托太子左庶子——便是常常因为他淘气而挨襄王处罚的两人之一——李亨从宫外带进来了十数只上好的蟋蟀。只要一有空,他便带着几个小太监人手三四只,斗得不亦乐乎,有时连饭都忘了吃。 皇后来到东宫时,一群半大孩子正围在瓦罐周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里面的两只蛐蛐彼此撕咬。战况正激烈着,事关赌注,众人都是全神贯注,生怕一个晃神,自己所下注的那只蛐蛐便输了。 因此,当王皇后在门口不远处停下时,竟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哦!孤又赢了!哈哈!”眼看着自己的“铁头将军”再添一笔战绩,秦曦高兴地拍手跳了起来。太子手中还抓着秦景阳送与他的那个钱袋,里面哗啦哗啦作响,全是从这群小太监手里赢来的碎银两和铜板。“汤圆要给我三十文,豆包是一两,枣糕是……母母母母母后!!” 终于看见了站在那里、脸色铁青的王皇后,秦曦吓得惊叫起来,差点没把钱袋脱手扔出去。几个沉浸在输钱懊恼之中的小太监也终于回过神来,闻声抬头一看,顿时一个个骇得小脸惨白,缩成一团连连磕头:“皇后饶命,皇后饶命!” “母……母后,您来了怎么也不说句话啊。儿臣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母后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秦曦很快镇定下来,赶紧将钱袋塞进怀里,这才赔着笑脸凑上前去,拉着母亲的手臂轻轻摇晃。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他笑一笑,认个错服个软,哪怕是天大的过错也能被王氏轻易原谅。 秦曦从小到大闯祸无数,这一招简直是屡试不爽,有时候将王氏哄得开心了,还会反过来帮他收拾烂摊子。他满心以为这一次还能如从前那般顺利过关,却不曾想王皇后竟是一反常态:用力推开他,大步走上前去,抬脚便踹翻了那几个小太监,又一脚将那装着蛐蛐的罐子踢出老远,“咣啷”一声撞在旁边的廊柱上,登时便碎成了一片一片。 王氏贵为国母,为天下女子之表率,何时做过这样发疯撒泼般的举动?这一下闹将起来,别说是那几个小太监,就是秦曦本人也都吓呆了。王氏还不解气,又冲回儿子身边,一边捶打着他的后背,一边哭骂道:“叫你不学好,叫你不用功,叫你玩物丧志!你要是再不上进,别说是太子妃,就是那张龙椅,都要被你那好皇叔给夺走了!” 这话一说出口,东宫众人的头顶又是轰隆隆地炸开一个响雷。汤圆等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脸上都是一派绝望。这皇宫中知道的越少活得就越安全,眼下他们几个听见了这么惊爆的消息,还能有活口在吗? “……母后,您在说什么啊?”秦曦闻言也呆住了,片刻后总算回过神来,连忙抓住王氏的手,急急追问,“您说皇叔怎么了?为什么说……‘别说是太子妃,连龙椅都要被他夺走了’?” “……”王氏发泄了这么一通,此时也稍稍恢复了理智,这才发现自己一气之下已经将事情说漏了嘴。儿子一脸执拗地看着她,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显然是一副不把话说明白就别想走的架势。万般苦楚之下,她忍不住又呜呜哭了出来。 “母后!您别哭呀!……唉!”她这一掉泪,秦曦也慌乱起来。“你们几个,去外面守着!”他看向汤圆三人,警告道,“今天听到的事情,不许向外泄露半个字,这样孤还能考虑留下你们的小命。”说着一瞪眼,“听见了没有?” “是是是!太子请放心!”三个小太监盼的便是这句话,闻言如逢大赦,点头如捣蒜,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脚底抹油地溜了出去。 “母后,莫要哭了。”屋内只剩了母子二人,秦曦拉着王氏在桌前坐下,用帕子替她擦去眼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您告诉儿臣,好吗?” 儿子难得地懂事,王氏看在眼里,心中却越发悲愤起来。她就着秦曦的手擦了擦眼泪,再抬起头,眸中透出了一抹怨恨。“发生了什么事?那楚家的小贱人水性杨花,勾搭上了你的叔叔,你心中的那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夺去了你没过门的妻子!” “皇叔他……”终于听明白了,可秦曦却宁愿自己从来没挺清楚。他虽然未到经人事的年纪,也与那楚氏女素昧平生,却也知道夫妻嫁娶的概念,知道夺妻之恨对于男人来说,是一生中排的上号的奇耻大辱。这婚事不是皇叔为他指的吗?皇叔难道不知道那人是自己的未婚妻子吗?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我不信!”他回过神来,猛地大吼一声,袖子拂过,将桌上的茶杯等物都摔在了地上,“皇叔不会这么对我,我不信!” “母后亲口听你父皇说的,那里还做得了假?”王氏见他到这时候还不由自主地偏向着秦景阳,不禁气道,“你若不信,那便去亲自问你父皇好了!” “问便问!”秦曦说着,便要向外面冲出去。王氏见状大惊失色,秦煜阳刚刚警告她严守秘密,她转眼便将消息走漏给了最不该听到的秦曦,若是让皇帝知道了,那还了得?连忙将儿子拉住,一把搂进怀里,再次哭了起来:“我们娘儿俩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秦曦试图挣脱,可王皇后抱得死紧,他又不敢太用力,只得作罢。木然地听着母亲的啜泣声,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将那个钱袋牢牢握住。 皇叔,你真的…… 十余日后。 庄十三赶到蒙城时,时机正巧。襄王刚刚结束了对赵郡全境的巡视,又暂时回到了楚家住下,省得他再多费一番功夫。 “皇兄召本王回京?”两人在晚上见了面,秦景阳看到庄十三,便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庄侍卫,”他打量着汉子,略带揶揄地道,“本王那样叮嘱你,你却还是对皇兄说了不该说的事情,实在是不够厚道啊。” “职责所在,还望襄王恕罪。”庄十三面现尴尬,抱拳说道。 “好了,本王说笑而已,别放在心上。”秦景阳一摆手,“那便明日一早走罢。如何?” “小人知道了。” “下去吧。” “是。” “王爷。”庄十三离开后,程徽看向秦景阳。 “我本以为皇兄会将我们两人一同召回,却不曾想他只叫了我一个。”秦景阳啧了一声,眉头微微蹙起。“征明,”他看向长史,“这边的事情便拜托你了。在处理公务的同时,也要看着点楚清音的安全,特别是周九,别让他靠的太近。”他说着,站起身来,“趁着时候还早,我去和她交代些事情。” 楚敬宗一家虽然也是楚家人,但他们久居京城,回到蒙城老家时便也如同客人一般。所住的院子也是与其他族人隔得稍远,并不紧密,反倒是离客院更近一些。秦景阳一路走来,倒也顺利,并没有被谁拦住。到了楚清音房中,后者正拿着一本地理志看得津津有味,襄王将映玉轰出去把门,自己则将庄十三带来的口讯复述了一遍。 “王爷,您给我透个底吧。”虽然早知道这一刻终将到来,但是听说秦煜阳下旨召襄王单人回京时,楚清音依旧有些紧张。她紧盯着秦景阳的双眼,严肃地问,“您觉得,皇帝同意让我嫁给你的概率有多大?” “老实讲,不好估计。”给出了并不乐观的回答,襄王的脸上却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神色。“想要平息皇兄的怒火,本王定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不过,比起这些来说,只要能将你成功娶进门来,那么便也就值得了。” ……虽然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但是把话说得这么有歧义,实在是让人家没办法不往暧昧的方向联想啊。楚清音暗自腹诽了一句,决定不去在意这些细节。“那你至少给我点忠告吧。”她说,“回去之后估计我们在短时间内是无法见面了,趁现在有什么能嘱咐的,还是赶紧嘱咐了的好。” 第32节 秦景阳点头:“本王前来也是为了这个。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当本王回到自己的身体中时,会尽快地促成与皇兄之间的协商。如果在白天时他提出了任何要求的话,你也不要轻举妄动,一切都等到本王晚上过去了再进行交涉。‘虽然有愧于皇兄和皇侄,但臣弟非楚清音不娶’,你只要表现出这个态度就行。” “……这种自己向自己告白的感觉还真挺尴尬的。”楚清音干笑道。 “此外,便是宁太后的事情了。”提起自己的母亲,秦景阳捏了捏眉心,神情中也带上了一丝厌倦无奈,“她一旦得知了这些事,一定会大发雷霆,或许会做出很多不可理喻的事情。身为人子,孝道大过天,你便……多担待吧。” “嗯,您放心吧。”楚清音体谅地点头。 秦景阳看着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她的。“相信我。”他低声道,“只要你我齐心协力,定能度过此次难关。” 楚清音心中一暖,反手回握。“我明白。” 两人又假想了一些可能会遇到的困难与应对方案,眼看着快到了二更天,秦景阳也不好留得太晚,便离开了。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却不曾想正有一位不速之客等在那里。 楚敬宗正坐在那儿心事重重地出神,听见脚步声才恍然回神,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道:“襄王。” “楚相有事?”秦景阳看了他一眼,径自在另一边坐下。“正巧,本王还想着要去和你辞行呢。” 自从半个月前找过神婆之后,他这位便宜岳丈便一直是这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而且在白天时,秦景阳总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十分复杂。那杨三姑肯定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这才让楚敬宗如此在意,只可惜自己却无从知晓了。 楚敬宗既然在这个时候过来,那么就代表他肯定知道庄十三前来所为何事了。也罢,他就看看丞相还有什么可说的。 “王爷……”楚敬宗的十指交叉在一起,反复捏着自己的双手,他极少有如此焦虑和犹豫的时候。“臣恳请您,”支吾了半晌,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地开口,“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您就不能让一切都恢复到原本的样子么?”他越说越急,“只要您一句话,臣定会帮助您遮掩住一切,也打消圣上的疑虑……” “不可能。”秦景阳用斩钉截铁的三个字打断了他的发言。 “王爷!”楚敬宗痛心疾首地说,“即便是算上曾经在八珍坊的那一次,您与小女也仅仅见过两次面,这才不过几日,怎么就对彼此情根深种了!” 秦景阳哼道:“你只知道有日久生情,难道就没听说过一见钟情么?况且楚清音曾与我共度患难,这份同生共死的情谊,难道还抵不过数百个乏善可陈的日夜么?” “圣上他不会同意的!”楚敬宗跨前一步。 “楚清音今生只能嫁与本王为妻!”秦景阳也站起身来,逼视着楚敬宗,掷地有声,“无论皇兄提出多少要求,本王都绝不会放手!” 他的姿态太过果断坚决,气势登时便盖过了左丞相。后者震惊得无言以对,一时间只知道呆愣地看着襄王。 “楚相若是来做说客的,那便请回罢。”秦景阳却不再看他,转开眼睛背过身去,分明是一副逐客的架势。“若是本王的意愿是楚相一两句话便能转移的,那么最开始本王也就不会做出这等决定了。” 一阵沉默。片刻后,身后终于响起了脚步声,拖沓着渐渐远去。秦景阳却依旧站在原地,神思一瞬间有些恍惚。 刚刚说出那些话时,他感到一种奇妙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仿佛自己真的是对楚清音志在必得一样。并非出于对自身安危的顾虑,对大局和利益的考量,而是单纯地,想将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 男人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摊开的掌心,嘴角微微勾起。 如果是这样,似乎也不错呢。 次日,襄王辞别了楚府众人,启程返回京师。又历经十余日水路,终于抵达瑞安。进程时,正是一更刚过。 一路上舟车劳顿,又兼晕船,回到王府时秦景阳已是满身疲惫。然而时间不等人,只要能在晚上处理的事情,他便决不能拖到明日早晨,让楚清音去面对。于是简单梳洗了一番,换上朝服,襄王便准备入宫,去面见皇帝。 他还没等出发,秦煜阳倒是先派了人过来。 “王爷。”老熟人高怀恩光临襄王府,朝着秦景阳拱手行礼,“圣上有旨,召您入宫觐见。” 作者有话要说:  _(:3」∠)_结果我还是没能进到后台里面去,只能让基友帮忙发文了…… 王爷渐渐有点开窍啦。 下一章回到京城!围绕着北周皇族展开的狗血虐心伦理大戏【什么鬼】正式拉开序幕! 【预告——秦景阳:这二十年来,她是唯一一个让臣弟想要与之携手此生的女子。】 ☆、代价与交易(捉虫) 跟在高怀恩身后,秦景阳再一次踏入了惠安殿。 “圣上这几日身子骨又有些不爽利,老奴逾矩,劝王爷一句,说话还要斟酌着点分寸。”临到了寝宫门口,内廷大总管又回过身来,向秦景阳低声道,“若是气坏了龙体,那么原本能解决的事儿,便也不好解决了。” “多谢公公提醒。”秦景阳道,自袖中摸出一块玉佩,递了过去。 高怀恩见了,没有马上去接,而是先四下警惕地扫视了一番;而后见左右无人,这才上前一步,借着袖口与拂尘的遮掩将东西飞快拿了过去。随后,他便推开那沉重的红木宫门,高声通报道:“襄王觐见——!” 时节已是初夏,气温回暖,畏寒的天子也不必再时时点着炭炉,窝在门窗紧闭的寝宫之中。秦景阳进来时,秦煜阳正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绿树红花出神,即便是脚步声响起他也没有转过身来,就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臣弟……见过皇兄。”秦景阳在几步开外站定,躬身行礼。他悄悄抬起眼睛,用余光看向自己的兄长,半个月不见皇帝又消瘦了,衣衫仿佛是挂在肩上的一般,两袖空荡荡的,简直称得上是形销骨立。 “你倒还有胆子回来。”秦煜阳声音低沉地道。他扶着窗檐,慢慢地转过身来,脸上没有笑容,神情冰冷地看着秦景阳,“朕还以为,你会直接带着那楚家的女人远走高飞,就此销声匿迹呢。” “臣弟不敢。”秦景阳将头又垂下一些。 “不敢?”秦煜阳的声音拔高了几分,从中透出压抑着的怒气,“这等事情都做得出来了,世上还有什么是你襄王不敢的?” 秦景阳抿了抿唇。他没有回答,而是一掀袍摆,双膝跪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秦煜阳见状挑眉。 “臣弟自知犯下大错,不敢奢求皇兄与皇侄的原谅。”秦景阳低声道,“只求皇兄,能够成全臣弟与……” “你住口!”他的话音被兄长的暴喝打断。突然盛怒的皇帝随手抓起一旁书桌上的白玉笔洗,朝着他狠狠掷了过去。秦景阳没有动弹,笔洗擦着他的额头飞过,落在他脚边不远处的地上;只听得“哗啦啦”一声,那珍贵的艺术品已变成了数片碎片。 “你一向好好的,从不让朕操心,怎么就突然犯浑了?”三两步走到弟弟面前,秦煜阳又痛心又恼怒地看着秦景阳,“那是你的侄媳!你明明知道!等她回到京城,便要和曦儿举行纳征之礼,成为北周的太子妃!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你还要过来横插一杠,将所有的事情搅合得一团糟!”他气得都有些站不稳,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用手撑住桌案的边沿,这才没有倒下去。“那楚家的女子难道是倾城倾国的祸水,所以能让你在这短短几日之内,就为了她神魂颠倒,连大局都不顾了!” “此事与清音无关,是臣弟的一意孤行。”秦景阳突然抬起头来,目光恳切地看着他,“她没有倾城之貌,也绝无祸国之能,只是……”他顿了顿,似是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陡然温柔了下来,“这二十多年来,能让臣弟动了娶妻成家的念头,想要与之携手此生的女子,她是唯一一个。” 从未想到这般动情的言语能从自己这个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弟弟口中说出,一时间秦煜阳竟是愣住了。“皇兄,”秦景阳继续说,看向他的双目中已经隐隐带了些乞求的意味,“臣弟这许多年,从京师到漠北,再从漠北回京师,从未求过什么,争过什么。唯独这一次,臣弟想为自己争取一把,想恳求您一回。臣弟爱楚清音,想要娶她为妻,恳请您……成全臣弟!” 说着,他便俯下身去,对着秦煜阳重重三叩首。叩毕,男人依旧没有直起身来,只是默然地保持着跪伏的姿势。 秦煜阳看着他,神情渐渐变得复杂难言起来。半晌,皇帝终于移开了目光,扶着桌沿慢慢绕回到书桌后面,跌坐在椅子上。 “曦儿……他一向敬重你,崇拜你,将你视作举世无双的大英雄。可你,却做出了这等事情。”他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疲惫,“你坚持娶楚清音,要他如何自处?你将来又要如何面对他?又要如何让他面对本来是自己的未婚妻子,结果却成了皇婶的楚清音?还有这纳征之礼,虽说还没有昭告天下,但是在南梁使臣到来之前,朝中的大半数官员都已得知了消息,也知道了太子妃的头衔将落到左丞相次女的头上。可现在朕又要如何告诉他们,太子不娶妻了,改成襄王娶妻了?他们会怎么想,我北周皇族的脸面何存?” “六弟啊六弟,你这般精明通透的一个人,难道这些事情就一点都没有考虑过吗?一点都不在乎吗?你一时的任性,酿成了多大的过错,你难道不知道吗?起来罢!难道你以为自己只要跪一跪,卖个可怜,朕就会轻易原谅你的胡闹吗?” “臣弟辜负了太子的信任,没有脸面去请求他的谅解。做出了这等事情,臣弟也没有资格再去教导他。”秦景阳挺直腰背,却依旧没有从地上站起来,“至于朝臣那边,臣弟……” 他的话突然被一阵叩门声所打断。秦煜阳抬起头来望向门口,扬声道:“什么事?” 门开了一道缝,高怀恩闪身进来。“陛下。”老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去看地上跪着的襄王,也不去看那曾经价值千金、如今已成废料的笔洗,只是低着头道,“闻校尉到了。可是要让他在外面先等候一会儿?” “不必。”秦煜阳抬手,“让他进来吧。”说着又看向秦煜阳,“六弟,朕今日叫你来,便是希望你能亲口对朕说一句,澄清这一切都是误会,都是子虚乌有的谣言,可你太令朕失望了。”他偏过头去,摆了摆手,“你回去吧,朕暂时不想再见到你。” “……是。臣弟告退。”秦景阳的神色微黯了黯,却并未再坚持什么,起身又是深揖一礼,这才退出了寝宫。 从长廊向外面走时,正巧碰见高怀恩引着闻冲走过来。狭路相逢,司隶校尉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立定抱拳:“襄王。” “闻校尉。”秦景阳同样收起表情,不温不火地回了一句。 两人就此擦肩而过,继续朝着彼此面对的方向前行。马上要出了长廊时,襄王却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正巧看见那红木宫门缓缓闭合,将男人的身影隐没在内。 可惜了。秦景阳暗想。闻冲来的太不是时候,正巧打断了自己的话。不然,他便可以再套套秦煜阳的口风,更加细致地揣摩一番对方的心思。 他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凭着一句“我们是真爱”,便能让秦煜阳轻而易举、毫无芥蒂地准许他与楚清音之间的婚事。代价是一定会有的,不单单是与兄长的隔阂,与侄子的疏远,朝臣们在背后的议论纷纷,更是一些实质上的退让和补偿。只不过,在别人眼中看来,那可能是极大的损失,但是他们并不会知道,这未必就不是自己想要达到的结果,只不过趁着这次机会,顺水推舟了一把而已。 秦景阳有九成的把握,只要自己将那个条件说出口,秦煜阳便一定会动心,或者说,那其实也正是对方所一直期望着的。两人之间的分歧,或许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旁枝末节罢了。 却说这厢闻冲走进了皇帝的寝宫。男人单膝下跪,抱拳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闻卿起来吧。”秦煜阳闭着眼,头向后仰靠在椅背上,神色淡淡的。“朕吩咐你去查的事情,可是有结果了?” “是,微臣正是为此而来。”闻冲点头,“这几日来,臣派人去多方打探,传回来的消息之中,无一能作为襄王与左相私下勾结的证据。除此之外,上屏江上的河盗与赵贲、梁默等人,也确实与襄王毫无关联。” 皇帝没有睁眼,眉毛却微微跳了一下。“无一证据,毫无关联……”他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突然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闻冲垂首:“事关重大,卑职不敢妄言,请陛下乾纲独断。” “唉……”秦煜阳叹了一声,挥手道,“朕知道了。你辛苦了,下去吧。告诉高怀恩,守在寝殿外面,这次不能再放任何人进来。” “是。微臣告退。” 闻冲离开了。皇帝睁开双眼,望向头顶上方雕绘着盘龙彩凤的房顶,陷入了沉思。 如果闻冲所言非虚,那么秦景阳想要娶楚清音,似乎倒当真不是别有所图,只是被那女人给迷了心窍罢了。这个结论令秦煜阳稍稍有些安心,几日来心头压抑着的重重阴云总算散去了一小半。当然,仅是这点小小的安心,并不代表他就容许襄王可以这样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如愿以偿地将楚清音娶入门内。 此番秦景阳酿下了弥天大祸,造成的种种恶劣影响不胜枚举。但事实上,从秦煜阳的角度来说,这件事对太子、以及皇室名声造成的伤害,倒也还在其次。秦曦与那楚清音说是内定的夫妻,实际上却是与对方素昧平生,哪怕在八珍坊曾萍水相逢,也至今不知对方的身份相貌。对于他来说,楚清音也好,别的女人也罢,只不过是一个顶着太子妃名头的符号而已。 至于外人那边,反正纳征之礼还没有举行,知情者毕竟尚在少数;对这部分朝臣施以高压,令其守口如瓶,想必也没有那个人敢冒着丢官掉脑袋的风险去谈论皇家的丑闻。况且,出了这件事,最丢脸的并不是身为受害者的皇帝父子,而是那不顾廉耻、强娶侄媳的襄王自己。 真正触碰到了秦煜阳忌讳的,是秦景阳从秦曦那里“夺取”了楚清音的这个行为。这个被夺取的对象可以是太子妃,也可以是别的什么不起眼的玩意,令皇帝耿耿于怀的,只是“夺取”这个动作本身而已。 君臣有别,上下有分,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君臣尊卑要凌驾于孝悌之道之上,这也是皇家的特例。天子是君,储君亦是君。就算说秦景阳与秦曦是叔侄,是教导和被教导的关系,秦景阳也是大权在握的摄政王,但就是这些因素,却反倒更是加重了事情的严重性。 既然秦景阳胆敢将原本属于秦曦的东西据为己有,那么就说明在他的心中,多少还是将秦曦放在了自己之下的位置。如果将这次的事情轻轻揭过,让秦景阳得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全身而退,那么下一次是不是他就会更加有恃无恐,想要掠夺别的东西了呢? 昨日王皇后的话虽然不中听,却正是结结实实地戳中了秦煜阳最重的那块心病。 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帝王转过头去,望向正对着书案的那面墙壁。在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河地理图,用金线精心标绘出了国界和区划。男人的目光在位于东北部的京师定了半晌,缓缓左移,最终停留在了大周疆域的最西北角。 沧北都护府。十二年前,一无所有的六皇子踏上了生死未卜的戎马征程,四年前,功成名就的襄王又从那里衣锦荣归。他曾以为放任弟弟在漠北展翅高飞会埋下分裂的隐患,但是今日看来,或许将对方召回京师,手把手地拉着他回到中央权力的最中心,才是自己最大的失策。 “或许……这就是机会吧。”凝视着那张地图,皇帝喃喃自语道。 秦景阳需要付出代价,而他,则可以挽回数年前犯下的重大错误。如果以一个小小的楚清音能够换回如此巨大的利益的话,那么就做个顺水人情,放那两人双宿双飞,又有何妨?至于楚敬宗那边,从来就不是问题。 不过,这个条件不该由他秦煜阳来主动提出。他那六弟是人精,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关节。在秦景阳醒悟到解决事情的关键之前,便先好好地熬他一阵子吧。 十余日一晃而过。在这期间,襄王虽然回到了京城,却并没有上朝处理政事,只是对外称病不出,并且闭门谢客。而皇帝也默许了他的行为,将政事分别交给三公处理,却从来闭口不提摄政王的事情。两兄弟之间不合常理的举动,很快引起了大臣们的注意,可知情者们却又都早已受了皇帝的警告,个个三缄其口。所以,尽管百官们纷纷猜测这两人之间只怕是闹了什么矛盾,真相却仍旧久久没有传开。 然而,这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宫外毫不知情,却不代表宫内也是人人都被蒙在鼓里。当宁太后再一次因为惦记孙子的婚事而寝食不安,进而亲至惠安殿询问皇帝时,终于得知了儿子抢走了孙子媳妇的这件事情。老太太气得当场晕了过去,一时间宫中大乱,而接到消息的襄王也匆匆赶来,在永宁宫外的青砖上跪了一整个晚上。 清晨,急火攻心的宁氏终于在太医的针灸下悠悠醒转。 “让那个畜生滚!哀家没生过这么个丧尽天良、禽兽不如的儿子!”听说襄王就跪在宫门口,宁氏的火气顿时又涌了上来,躺在床上便开始破口大骂。一旁的太医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太后她老人家一激动过头,再次不省人事。 “你们先下去吧。”坐在床前团凳上的王氏对太医与伺候的宫人们道。秦煜阳原本也是要来的,可是听说了襄王正跪在外面,不知为何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让王皇后一个人来守着母亲。 太医与宫人们应声退下。王氏拿着帕子,替宁氏细细拭去额头上因为情绪激动而生出的细汗。“母后息怒。”她轻声道,垂着头,将情绪都收拢在眼睫之下。“襄王也是一片孝心,知道自己犯了错,这才来向您请罪……” “请罪?知道是错便不要犯!事后再来假惺惺地跪个一时半刻,便以为哀家便能原谅他了么?痴心妄想!”宁氏听了这话更怒,“他这是算准了啊,算准了哀家年老体衰,现在就这么点念想了,便偏生要将它掐断,要将哀家这老婆子活活气死!他这没良心的小畜生,心是坏的血是坏的,被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和他那马上风的薄情父皇一个样!” “母后,您要这么想。”王氏俯下身凑近些,在宁氏看不到的地方,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神色,“襄王固然是被美色迷了眼,但足以可见,那楚氏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明明知道自己是太子妃的身份,又为何要和襄王勾缠不清,拉拉扯扯?分明是生性放|荡,不知廉耻,这样的女人没有嫁给曦儿做正室,倒也还是曦儿的幸运呢!” “你说的对。”宁氏恍然道,“那楚清音同样有罪!哀家看呐,她怕是和那姓颜的贱婢一个样,骨子里便透着勾引男人的狐媚劲儿,这种女人,哪能做哀家的孙媳妇,也就是那个畜生会将她当个宝似的捧着!” “母后,依儿臣看,不如……”王皇后俯下身去,在宁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宁氏的目光游移,起初似是还有些犹豫,后来也不知被王氏说的哪句话戳中了痛脚,表情陡然变得发狠起来。 “好,好,好!就这么办!哀家是他的亲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的事!就算哀家真的杀了那小贱人,他又能把哀家怎么样!” 自己的性命已经被大周的两个最尊贵的女人给盯上了,对于此事楚清音尚且毫不知情。十四日前,楚敬宗结束了对赵郡春涝的督办,辞别本家,就此返回京师。一路在船上的日子乏善可陈,晚上更是除了睡觉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事情可做;这乃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白天作为秦景阳时的日子,当真是苦不堪言。 那一日太后昏倒后,襄王在永安宫外足足跪了两个昼夜,滴水未沾,滴米未进。直到第三日的清晨,才被惠安殿赶来、奉皇帝口谕的高怀恩叫起,用步辇送回了襄王府。还好这是她和秦景阳两人连班倒,就算肉体疲惫到了极限,至少精神上还是能够在充足的休息后勉力强撑。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在那之后宁氏不知又发了什么疯,竟是下了一道太后懿旨,命秦景阳前往京城以东数十里之外的北周皇陵,白天为列祖列宗扫墓,晚上则在宗庙中一遍遍抄写孝经,借以反省。归期未定,按照宁氏的话说便是,“什么时候哀家气消了,什么时候你才能回来”。除此之外,太后还特地派了两个嬷嬷看着他,确认他确实是每天白天亲自去拿着扫帚在陵园中打扫,晚上也是亲手抄了足够数量的孝经,才算过关。 第33节 因为白天的时候两人灵魂互换,所以扫墓的活其实都是落在了楚清音身上。来到皇陵时,秦景阳便已叮嘱了楚清音,忍一时风平浪静,切不可与太后的人起冲突。宁氏能这么做,说明皇帝是对此默许的,如果他反抗了,那么这惩罚立刻就会变作对他们二人的“真爱”的考验,从而得到驳回他们婚事的借口。皇帝现在拒绝见他,但这件事不可能一直拖下去,什么时候秦煜阳来召他了,就表示事情有转机了。因为他一再保证这个时间不会太久,所以楚清音也只好照办。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秦景阳本人其实也快忍耐到极限了。他虽然少年时不受重视,但自从从军漠北、一战成名之后,哪里还受过这般辛苦,做过这等低下的劳作。那两个嬷嬷更是可恨,时刻将宁氏挂在嘴边,拿着鸡毛当令箭,对他处处制约。一想到自己堂堂皇子,居然还要受这些粗鄙下人的压迫,而造成这一切的又正是自己的生身母亲,秦景阳便觉得心中一阵止不住的滔天怒火升腾而起,每次他都需要花上全部的理智和自控力,才能将那种破坏一切的暴戾欲望压制下去。 除此之外,秦景阳对楚清音的愧疚也是与日俱增。他曾夸下海口,说要替楚清音减轻负担,取回自己本该肩负的责任,然而到头来,却还是让对方受自己连累,跟着自己吃苦。想到回忆中每晚女子转换回自己身体中时,面上露出的掩饰不住的倦色,襄王便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有时候甚至还一点一点地,生出些隐隐的疼痛来。 就快了。他在心中暗自念道。只要这件事情一过,我们便自由了。 “笃笃”,房门被敲响。秦景阳从沉思中惊醒,看向房门,扬声道:“进来。” “……姑娘。”出现在门口的是映玉,脸色苍白,眼中透着掩饰不住的惧怕。 “太……太后派人来了,请您……去宫中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皇家两兄弟都在打着什么算盘,大家差不多都猜出来了吧~ 宁氏与王氏发动了攻击,楚二贞操性命危在旦夕! 但是我们有作弊的金手指=_,= 下一章真·英雄救美! 【预告——太后皇后:你……你为什么会知道?秦景阳楚清音:傻了吧,爷会灵魂互换!】 ☆、等着我 宁氏与王氏会来找楚二姑娘的麻烦,对于此事,其实秦景阳一早便有所预料。将他遣去打扫皇陵,恐怕也是为了支开他,好方便她们行事。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他一早便对程徽做了嘱咐,让他派出密探,时刻守在楚府外面。一旦宫中来人将楚二姑娘找过去,并且在两个时辰之后还没有返回的话,长史便立刻带上快马,去皇陵接他。 当然,如果自己能在白天就将事情解决,不必再牵涉到楚清音的话,那便是最好了。 甫一步入永宁宫正殿,襄王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太后宁氏坐在上首,王皇后坐在左侧第一位,两人身后各站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嬷嬷,看着他的目光十分不善。相比之下,自己怎么看都像是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强压下心中升起的不祥预感,他走到中间空地上站定,向两人屈身行礼:“民女楚清音,拜见太后,皇后。” 没有回应。来自上方的不善目光笼罩在他的头上,将他从上至下,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番。对方没有说平身,秦景阳便只能保持着垂首屈膝的难受姿势,一直站在那里,接受两人视线的洗礼。 难道就要让我在这里站一个时辰?他正心下暗想着,突然听见太后开了口,声音竟是十分和颜悦色:“瞧哀家,见着孩子生得俊,光顾着打量,连平身都忘记说了。快快起来,在旁边坐下吧!” 秦景阳道了声谢,终于得以起身,在一旁落座,只是依旧低着头,作出一副不善言辞的样子。却听太后又道:“你是曦儿的未来妻子,待纳征之礼一过,便是哀家的孙媳妇了。早晚要成为一家人的,可别这么拘谨。” 这是要装作还不知情的样子?且看她还要说些什么。秦景阳心中思忖着,嘴上应了一句;“民女不敢。”于是便顺着她的话抬起头来,却也只是盯着太后面前的金砖地面。 太后道:“今日哀家与皇后把你叫过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与你说说几句体己话。不过在这之前呢,有一件事,哀家可要忠告你一声。”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恨色,“曦儿的那个皇叔,襄王秦景阳,你可不要离他太近。虽说他是哀家的儿子,可哀家也不得不说,他实在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果然是为了挑拨离间么?心中怒火积聚,秦景阳强自按捺下爆发的冲动,语气有些生硬地回答道:“民女此番回乡祭祖,与襄王也曾一路同行,看他似乎并不似太后所说的那般恶劣。” 太后冷笑:“不似那般恶劣?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最擅长的,便是骗你这种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了!你道他为何二十好几了还不娶妻?他在外面风流着呢!京城数得上的花街柳巷,他在那儿的相好可是多得数不清!还有那清白人家的女儿,也有几个被他骗过身子,没名没分的,又不敢和他这呼风唤雨的摄政王对质,只得将苦楚往肚子里咽!”说着还假模假样地拭了拭眼睛,“这些事儿,哀家起初也是不信的,派人去查,结果差点没把哀家气死。他哥哥是一代明君,也不知怎么竟是有了这么个混世魔王一样的弟弟!” 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之中,疼痛却无法再引起秦景阳的半分注意。太后还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木然地听着,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冷。 他曾无数次以为,自己已经充分领受到了太后所能达到的恶毒的极限,然而每一次母子俩的新一次相见,对方却总会向他展示出更加残忍的一面。若不是他与楚清音的情况特殊,换了其他的女人听到这些话,只怕定是要怀疑自己了的。也对,虎毒尚不食子,谁又能想得到,贵为太后的宁氏竟然会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编排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朝野中确实一直在传太后与襄王不和。可亲母子又怎么能仇恨到那种程度呢,都是无聊的人在夸大其词,以讹传讹罢了。每一次从各种渠道听见这些言论,秦景阳能做出的唯一反应只有冷笑。 都看看吧。他在心中怒吼,这就是本王的亲生母亲! 见下面坐着的女子低头不语,面色苍白,宁氏的面上不禁闪过一丝得色。果然,没有那个女人听得了心上人眠花宿柳、风流薄幸的事情,更何况这些话是从对方的亲娘口中说出来的。说什么山盟海誓情比金坚,这不,一下子就动摇了不是? 她当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这小贱人。但是在杀死这楚清音之前,她也不打算让对方好过!眼中浮起一丝狠毒的快意,宁氏向王氏悄悄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皇后会意,也做出一副惋惜的神情,看着秦景阳道:“母后说得可不是。哎,虽说作为皇嫂,本宫也不该说这些事情,但本宫也确实听到了不少有关襄王的传闻。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女人也就罢了,南梁公主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吧?虽说现在压下去了,但人家长公主都留下遗书,说自己是不堪襄王污辱,这才愤而自尽的。人都要死了,又怎么可能说谎呢?” “恕民女冒犯,皇后此言差矣。”她满心以为自己这一番话必然奏效,却不曾想话音刚落,对面的女子突然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对上她的双眼,目光尖锐。“那南梁是与我北周齐名的大国,倘若公主当真是受襄王污辱而死,他们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乖乖回去?当日使臣团离开时,民女恰巧送别家姐荥阳王妃,在轿中可是亲眼见到那虞三公子与襄王客气话别。倘若中间隔着这国耻之仇,两人又怎能如此姿态平和?” “你……”皇后语塞,正要发火,却又想起来自己是要让这楚二姑娘对襄王产生动摇的,只得强自忍下。于是便装作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道:“你看到的,只是表象罢了。男人们一个个不都是这样?口蜜腹剑,就算心里恨不得把对方大卸八块,嘴上都还要一团和气的。也就是你这种没有心机的孩子,才会被他们轻易骗了。” 说着又道,“罢了,就算这个你不信,那还有另外一件事。你知道漠北三将门之中的沐家吧?沐家的长女沐青蘅在六年前暴毙,对外人,只说是因为父亲战死而伤心过度,这才害了急病而亡。可本宫却听人说过,她其实也是被襄王……” “住口!”听见她提及沐家,秦景阳不禁怒极,起身厉喝。“那沐青蘅是万中无一的巾帼豪杰,红颜早逝已是令人扼腕,岂容他人再亵渎身后名!沐家满门忠烈,世代为我北周戍守边疆,披肝沥胆鞠躬尽瘁,马革裹尸还,百死亦不悔。若没有他沐家,皇后你哪里还有机会坐在这永宁宫中,无关痛痒似的嚼别人的舌根!” “你……你!”皇后气得瞠目结舌,指着秦景阳的手抖了半天,硬是没说成一句话来。旁边的太后见状不妙,出声喝止道:“放肆!皇后乃一国之母,又是你未来的婆婆,楚清音,你怎么敢对她如此说话?真是不忠不孝,还不跪下赔礼!” “说起不忠不孝,我倒要问太后您一句。”秦景阳冷冷一眼瞥向她,“您所出身的宁氏和沐氏同为漠北三将门,两家世代交好,令尊宁老将军与沐青蘅的祖父沐老将军,更是刎颈之交。听见有人这么污辱你世侄女的名声,你也就这么作壁上观吗?倘若宁老将军在世,听见这些话又要作何想法?您说我不忠不孝,可您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呢?” 太后气得脸色煞白,一时间气度全失,指着秦景阳便尖叫起来:“都是那小畜生讲给你听的!他到底告诉了你多少!” 秦景阳蔑笑:“说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对我说过了。太后,您要拆散我们,又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呢?直说不就是了!” “反了,你真是反了!”太后气得拍案而起,看那架势,竟是要亲自来抓他。可刚迈出一步,却又因为起身过猛而感到一阵头晕,摇摇欲坠。王皇后见了,赶紧上前去扶着,又对那两个嬷嬷尖声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把那个小贱人抓起来,先给本宫狠狠掌嘴!” 早在他刚刚开口时,秦景阳便已经一个箭步窜到了大殿旁边,伸手一推,便推倒了一个半人高的花瓶。那瓶子哗啦啦碎了一地,他捡起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指向逼近的两名嬷嬷,厉声喝道:“别过来!我就算再不济,也是当朝三公的嫡出女儿,即便你们贵为太后、皇后,也不能说打就打!” 皇后闻言,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如果那楚敬宗还想留着你的话,他一早就会回绝来带你进宫的宫人了!你以为本宫派过去的人,那时候没有见到左相,就直接来找你了么?”她顿了一顿,哼道,“打你?将你叫过来只是打你一顿,本宫与母后还没有那么好的闲情逸致!” 秦景阳心中一沉。他以为太后和皇后将楚二姑娘叫来,顶多是语言上的为难羞辱,最坏的程度,也就是将她关起来折磨一番,却没想到竟是要直接杀掉。于是沉声问道:“杀了我,不怕襄王找你们算账么?” “算账?”太后此时已缓过气来,闻言冷笑道,“哀家是他的亲娘,皇后是他的亲嫂子,他敢找谁算账?你放心,哀家不打算掌你的嘴,这么漂亮的脸蛋,弄出伤可就不好了。哀家呀,只是要把你投入后院的井中,淹死而已。”她眯起眼睛,神情中透出怨毒的神色,“若是襄王问起,就说我们只是随口说说,逗弄你玩,谁知道你就信了,动摇了,然后就跳井了呢!” “你疯了。”秦景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疯了!” 太后狞笑起来:“知道你死了,那小畜生定是会后悔你们之间的感情不够坚定吧!哀家杀不了他,也要让他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哈哈哈哈!” 与疯子已经没什么话好说的了。秦景阳不再去听太后的癫狂之言,快步后退,想要夺门而逃。一个嬷嬷飞扑上来抱住了他的双腿,秦景阳用碎瓷片在对方的手臂上深深划下,那老女人痛叫出声,却依旧没有松开手去。另一个嬷嬷趁机冲上来,攥起拳头,对着秦景阳的腹部便是狠狠一拳。 剧痛瞬间透入四肢百骸,秦景阳闷哼一声,顿时失去了力气。他的身体软倒下来,蜷缩在地上,冷汗淋漓。 幸亏现在掌控这副身体的是我,而不是楚清音。在此时,他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念头,居然是这个。 猎物已无力反抗。两个嬷嬷架起秦景阳的双臂,将他拖到了太后与皇后的面前。 “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美人,转眼就要变成一具面目浮肿的死尸了。”皇后抬起他的下颌,幸灾乐祸地说道。 脸色苍白,额头不断滴下冷汗,秦景阳勉强抬起眼睛,向她露出讥讽的一笑。“嫉妒吗,”他有气无力地说,“老女人?” “……!”皇后的面部在一瞬间变得扭曲,手掌高高扬起,险些给他一个耳光,可到最后却还是忍了下来。“拖到后院去!”她尖声命令道,“把她给本宫活活淹死!” 两个嬷嬷得令,又将秦景阳拖着朝殿外走去。临越过门槛的时候,秦景阳挣扎着回头看去,恰巧看到摆在大殿角落的沙漏,离一更天的到来还有不到十个数的时间。 “清音,坚持住。”他垂下头,喃喃道。 “等着我。” 数十里外,北周皇陵。 戌时已至,暮鼓被敲响的声音悠悠回荡在皇陵上空。跪坐在宗庙之中、低头抄写孝经的襄王,身体猛地一颤,笔下的纸张顿时洇湿了一大片。 再抬起头时,男人的双眸之中,已充满了如野兽一般的凶戾之气。狼毫笔在手中应声折断,秦景阳站起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被派来的两个嬷嬷就守在宗庙门外。见他出来,两人俱是一怔。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说道:“襄王殿下,您怎么出来了?太后明明吩咐……”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只鹰爪般的手扣住了咽喉。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那脆弱的颈骨,已是轻而易举地被折成了两段。 “……啊啊!”另外一个嬷嬷尖叫着,想逃跑,双腿却一阵阵地发软,刚迈出一步便跌坐在地。她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杀人啦!杀人啦!” “谁杀人了?”将那尸体毫不在意地向旁边一甩,秦景阳向她投去居高临下的一瞥。“她不是自己走路不小心,头磕在台阶上,不巧折断了颈骨吗?”他说着,眯起了眼睛,“你也想和她一样?” 嬷嬷惊恐地连连摇头,有水痕在她翠绿色的宫装上晕开,竟是被吓得失禁了。留下轻蔑又嫌恶的一瞥,襄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为了方便往来,皇陵当中便设有驿站。秦景阳大步而入,驿馆的小吏自然认得襄王,见他面笼寒霜,周身煞气十足,哪里敢挡,早就抱着头缩到了一边。秦景阳也没理会他,牵了两匹最快的马出来,缰绳拴到一起;又看到小吏平时偷闲时在外面山中打猎所用的猎弓,也拿起来挂到鞍上。做完了这一切,男人便飞身上马,朝着京城奔去。 等着我,清音。他在心中再一次说。 …… 白天扫墓累得要死,刚换过来身体,又像是死狗一样被人拖在地上走,肚子上还不时传来抽搐的疼痛,楚清音觉得自己也真算是够倒霉的了。 不过,比起对自己的命苦的哀叹,此时她心中更多涌起的,却是无穷无尽的愤怒。太后的恶毒令她震惊,秦景阳在听见那些话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感受,她连稍作想象都觉得不忍。 当然,为今之计,还是先摆脱身旁这两个麻烦精,再作考虑。 被拖着一路走过来,她没有动弹半分。两个嬷嬷只道她是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恐怕挨了那一拳后早已支撑不住晕了过去,起初还将她的胳膊抓得紧紧的,不多时也就渐渐放松了力道。 三人就这样走进了位于永宁宫西北角的一间小院。院中空荡荡的,只有一口水井,是用来在宫中失火时打水灭火的。后来因为久久不用,便做了个木头的圆盖子,盖在井口上方。一个嬷嬷走过去打开盖子,便将楚清音交给了另外一人,软软地靠在她的身上。 从双眼眯起的缝隙中,楚清音看到那嬷嬷解开了盖子上的大锁,将两块沉重的半圆木板朝两边挪去。就是现在! 睁开双眼,她曲起手臂,用手肘朝着身后人的面门狠狠一击。肘尖正中对方鼻梁,那嬷嬷痛得大叫一声,松开她后退两步,捂住鲜血淋漓的鼻子。 “怎么……哎哎!”另一个嬷嬷刚将木板挪到旁边,听见声音回头一看,正巧看到刚刚还“人事不省”的女子目露凶光,朝着自己飞扑过来,使出全身力气重重一撞。 “你给我下去!”楚清音喝道,压着那女人的脑袋往井里按,腿也不闲着,抬起膝盖便朝着对方的屁股狠狠一顶。那嬷嬷原本便身材臃肿比例失调,肩宽肚大腿却细,这一撞一按一顶,登时就失去了重心,半个身体都栽进了井里。 嬷嬷尖叫着,挣扎着伸出手去扒住井沿,楚清音抬起脚来,朝她刚才被秦景阳划破的手臂狠狠一踩。对方脑袋已经扎进了井里,手便空了出来,楚清音又掐住她的膝弯,朝上奋力一抬:“下去!” 惨叫声回荡在井壁之内,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楚清音急急从井边退开,还没等喘口气,身后便又压上了一人,手臂紧紧扼住了她的脖子。 眼前阵阵发黑,楚清音紧咬着牙关,挣扎着抬起手臂。五指摆出剪刀的形状,她朝着估算中对方双眼的位置猛地插了过去。也合该是她幸运,那嬷嬷当真被她戳进了眼睛里,顿时又是一声嚎叫,松开了手。楚清音连忙转身,曲起膝盖,便朝着对方的小腹与下|体处死命一顶。 男人的要害是双腿之间,堪称一击必杀;女人虽然不至于那么惨烈,但被攻击所造成的伤害也颇为可观。嬷嬷疼得弯下腰去,楚清音又握起拳头,中指的指节向前突出,朝着送到手边的太阳穴便是狠狠一击。 这一次,那嬷嬷终于吭也不吭地昏了过去。 敌人失去了意识,但楚清音依旧不敢大意。本着趁病要命的原则,她抓起对方的双脚,将其朝着井的方向拖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这第二人也丢入井中,又将那两个半圆木盖盖回原处,她已是累得满头大汗。粗喘着气,又踉跄着小跑到院门口,将两扇门紧紧关闭,最后搬来立在一旁的红木门闩,将门牢牢闩住。 做完了这一切,楚清音终于如释重负,背靠着大门,虚脱一般地滑坐在了地上。 我做到了……她想。 楚二姑娘体弱劲小,别说秦景阳了,连楚清音都有些看不上眼。两人在这方面一拍即合,平日里轮流掌控身体时,都会有意识地做些在负荷范围内的、体能和力量的锻炼。几个月累积下来,怎么也都比刚接手的时候强健了许多。也多亏了这个,不然就算楚清音上辈子将防狼术学得再精,也无法干掉这两个嬷嬷。 不过即便是这样,楚清音也承认,刚刚自己是在危机情况下爆发了潜力,发挥出了百分之三百的力量。而透支的后果便是,她现在感觉身体里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累得连一根小手指都动不了了。 “能做的我都做了。”望着夕阳在院中投下的余晖,楚清音喃喃自语。 “你让我等着你,那你就快点来吧……我的骑士。”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楚二:(╯‵□′)╯︵┻━┻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上一章说皇陵离京师数百里,太远了,现在已经改成了数十里_(:3」∠)_ 关于太后和皇后为什么会如此作死蠢不可及,我只能说sjb的脑回路不是我等凡人能够揣测的。她们抱着楚二绝对没有办法活着离开的永宁宫的想法,所以说起话来才这么肆无忌惮。至于黄桑死哪儿去了,他对这件事知不知情,态度如何,咱们下回分解。 青蘅没有死,青蘅没有死,青蘅没有死,重要的事情加粗说三遍。 王爷没杀第二个嬷嬷是因为他嫌尿裤兜子的人太恶心,嗯,就是这样。=l= 至于其他类似事情怎么收场、王爷怎么单骑闯皇宫,楚二和王爷会不会死在皇宫(当然不会!)等等的问题,我觉得在接下来的一到两章之内都能得到解释。所以小伙伴们请拭目以待! 下一章骑士继续去救他的公主!王爷的酷炫值也会继续飚高! 【预告——秦景阳:以我镇守漠北永不入京,换取与楚清音共度此生。皇兄,你可同意?】 第34节 ☆、兄弟的诀别 一更三点,京师。 宵禁的时刻将至,白日里完全敞开的城门已经闭合了大半,只剩下了一辆马车的宽度。守门的戍卒正在检查最后一批出入城中的百姓,一日的轮值即将结束,军士们的心情也放松了些,检查的间歇还会彼此说笑几句。 突然,远处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逐渐朝着城门的方向靠近。随着晚风一同传来的,是男人的厉声高喝:“让开!挡我者死!” 戍卒们都变了脸色,如临大敌,举着长矛凑在一起,挡在入城的必经之路上。百姓们也喧哗起来,一面忙不迭地让开空间,一面却又纷纷好奇地回过头去翘首眺望,想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在皇城根下如此大放狂言。眼见着那单人单骑渐渐近了,马上骑士的面容也渐渐能够看清,不知人群中是谁大喊了一句:“是襄王!” 是襄王! 这一声喊犹如石头投入了滚油中,城门口登时便炸了锅。戍卒们更是个个面如死灰,彼此两相对视着,眼中都是惧怕犹豫。那可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摄政王啊,凭他们这三两个人难道能拦住他不成?可若是不拦,届时铸成了大错,又有谁能承担的起呢? 对于他们来说,为什么在皇陵扫墓的襄王会突然回来,而且还是这样一副来势汹汹的架势,已经不重要了。 双腿紧夹马腹,那马儿受了催促,跑得更快,可那几个小卒却依旧挡在门口不肯让开。眼看着距离在极快地缩短,秦景阳瞳孔微缩,再次高声喝道:“让开!再挡路,本王便不客气了!”说着,便取下了挂在鞍上的弓箭,双臂舒展,直指前方! “嗖——!” 破空之声响起,弓似满月箭如流星,眨眼间便到了众人近前,“扑”地钻入戍卒们脚边的沙土之中,箭身没入大半。军士们的脸色更加灰败,眼看着那煞神再次弯弓搭箭,将将积攒起来的勇气终于溃不成军,争先恐后、连滚带爬地朝着两边逃去。 秦景阳没有为难他们。众目睽睽之下,一人一马如闪电般自人群中穿过,直入城中。 好在如今快到了宵禁的时候,街上的行人并不多。秦景阳一路呼喝着飞驰在金明大道上,虽然纵马狂奔惹得路人纷纷注目,却也并没有遭到什么阻碍。即便如此,襄王依旧心急如焚,他将身体尽可能低压低,几乎伏在了马背上,以求将速度提升至极限;可那大道尽头的碧瓦朱墙,却依旧显得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秦景阳心中也明白。京城城门也就罢了,宫门却万不是他放空箭警告便能冲得进去的。禁卫营军士是各地抽调上来的精锐,虽说比起漠北雄师略逊一筹,却也依旧是北周数一数二的军队。要想突破这一轮封锁,流血厮杀在所难免,而他,也注定会背上闯宫犯禁的大不敬罪名。 可那又能怎样?攥紧缰绳,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决绝。如果今日无法活着离开皇宫,那么他在死前,也要拉那两个女人为自己和楚清音垫背! 离宫门越发地近了,秦景阳已依稀能看见站在大门两侧、全副武装的甲士们。那些人也看见了他,并且多半也已认出了他是谁;但是诡异的是,这些人并没有做出半点阻拦的架势,只是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安分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秦景阳的手摸上了弓箭,迟疑片刻,却又收了回去。“驾!”他发狠地喝了一声,摘下马鞭狠狠抽了一记。那马儿吃痛长嘶,脚下奔跑得更快了些,转瞬便到了宫门前;又是一个眨眼,便已经冲入了皇宫之内。 从始至终,看守宫门的禁卫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秦景阳回过头去,惊疑不定地看着越发远去的城门,片刻,又转回身来,再度咬牙驾马狂奔,朝着永宁宫的方向冲去。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一切就等到救出了楚清音再说吧。 与此同时,永安宫西北角。 小院的门扇紧闭,七八个太监在轮流用身体奋力撞门,“嘭嘭”的闷响连绵不绝,但可想而知的是,这宫中的门并非如此简单地便能撞开。这些事他们心中也清楚,只是主子就在身后不远处盯着,即使再知道这是无用功,他们也得继续做下去。 十几步开外,宁氏与王氏站在一处,两人的脸色都似泼了墨一般,难看得很。也对,谁能想到那娇小姐一样的楚清音,居然一个人就杀死了那两个嬷嬷不说,还将这院门闩了起来,据守不出了呢? “不中用的东西!”那些太监撞了有好一阵子了,依旧毫无成效,气得太后低声骂了一句。她走上前,高声喊道:“楚清音!你以为还会有人来救你吗?这里是皇宫,那小畜生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闯宫犯禁,况且他人在皇陵,根本就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现在乖乖出来,哀家还能留你一个全尸,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 宁氏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见身后的王氏与宫人们发出了一片惊叫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支羽箭已从旁边飞过,“笃”地一声钉在了院门上! 心头猛地一突,太后缓缓转过身去,便恰巧看到刚刚自己口中所骂的那个男人勒住缰绳,在众人面前立马驻足。他神情森冷,眼中有杀意在飞速凝聚。 王氏已吓得脸色煞白,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宁氏心中也胆寒,秦景阳此刻的样子,竟是让她想起了自己素来畏惧的父亲。她勉强定了定神,色厉内荏地喝道:“居然真的胆敢闯入宫中,你真是无法无天!” 秦景阳不语,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双方对峙片刻,襄王将弓箭重新挂回马鞍上,翻身下马。 他这一动,便惊得周围的宫人作鸟兽散,生怕遭了池鱼之殃。唯独有两人没动,一个是吓软了腿走不动路的王氏,另一个自然就是宁氏了。看着素来在自己面前任打任骂,毫不反抗的儿子一步步逼近,她心中除了惊怕之外,更涌起了一阵权威被否定的愤怒,尖声叫道:“你……你要做什么!哀家是你的母后!” “母后?”秦景阳冷笑,仿佛听见了天下最滑稽的事情,“太后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刚刚不是还在骂本王是畜生么?那难道您是畜生的母亲不成?闪开!”他说着,正经过皇后身边,看也不看便一掌将其粗暴地推倒在地,“若您不是,那又怎么是本王的母亲呢?” “……你!”太后又惊又气,脸色青白,一口气险些上不来,眼看着就要晕过去。一旁的宫人见她身体摇晃,也只得壮着胆子冲过来,七手八脚地将她搀扶到一边。秦景阳倒是没理会她们,将目光从宁氏身上收回,便继续向着那间小院走去。 从始至终,他的目标便不是宁氏。 再没有人敢阻拦他。在那两扇紧闭的木门前站定,秦景阳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 “清音,是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出来吧。” 一直以来,无论外面如何叫骂撞击、都没有反应的小院之内,终于响起了动静。沉重的红木门闩被卸下,拖动,靠放在一旁。秦景阳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扇门,看着t它缓缓开启了一个缝隙,那缝隙逐渐扩大,扩大,终于,露出了站在门后的年轻女子。 “你来得还不算晚。”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却向着他微笑道。 见到楚清音安然无恙,秦景阳才终于觉得自己的心脏落到了实处。一时间,身后的宁氏、王氏与众宫人似乎都已不复存在,他大步走上前去,将女子一把搂进怀中。 “太好了,”他喃喃道,“太好了。” “幸不辱命。”楚清音打趣般地回了一句,声音却微微有些发颤。她也伸出双臂,将秦景阳紧紧抱住。 在见到这个男人的刹那,先前所吃的那些苦头似乎都再算不得什么,而心中积压着的恐惧、担忧,也在同一时间烟消云散。 两人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却激怒了宁氏。太后气得面容扭曲,指着两人大喊:“把他们给哀家抓起……” “圣上驾到——!” 内廷大总管的尖声宣唱盖过了太后的声音。明黄色的步辇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并且逐步靠近,坐于其上的帝王神情冷肃,不怒自威。 永宁宫人个个面如土色,纷纷跪倒。王氏坐在地上,满眼的惊慌失措。秦景阳松开了楚清音,转过身去,将她护在背后。 步辇在众人面前停下。秦煜阳淡淡扫视了众人一周,突然沉下脸来,厉声喝道:“胆敢抓摄政王?真是反了你们了!” ……诶? 楚清音没想到他上来竟是这么一句,顿时愣住了。秦景阳却只是皱了皱眉,看着自己兄长的目光带上了点点狐疑。 太后气道:“是哀家让他们动手的,皇帝难道也要呵斥哀家吗?” 秦煜阳看向她,叹道:“母后,您有什么权力去抓他们两个呢?” 宁氏理直气壮道:“襄王是哀家的儿子,他要娶的女人就是哀家的儿媳。哀家教训自己的儿子儿媳,这岂不是天经地义?” 简直恬不知耻! 楚清音正震惊于这老婆子的脸皮厚度,突然察觉到秦景阳的身体猛地僵硬。心下不忍,她悄悄伸出手去,借着袍袖的遮掩握住了对方的手。掌心相贴,男人绷紧的脊背终于慢慢放松,没有回头,却张开五指,与她十指相扣。 听到太后的狡辩,秦煜阳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好似已经料到了会如此一般。只听他不紧不慢地道:“母后,天家与寻常人家不同。六弟他是您的儿子,可他更是我大周的摄政王,一举一动会影响到朝堂甚至整个大周的动向。母后,您难道……想要干政吗?” 干政! 听见这两字,宁氏顿时脸色煞白。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素来宠爱偏袒的长子,在发生冲突时不但没有站在自己这边,反倒扣下了这么大的一顶帽子。震惊之下,她顿时又有些站不稳了,指着秦煜阳的手指颤的厉害:“你……你……你!” “母后,您只是因为曦儿的婚事告吹而一时怒火攻心,又受了小人怂恿,才做下了糊涂事。”秦煜阳说着,不轻不重地看了王皇后一眼。后者身体一颤,几乎是瘫软在了地上。“儿子听说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还是要多多静养才是,这宫中,有儿子一个重病人就够了。”言毕喝道,“来人,送太后回去歇息!” 从高怀恩身后站出两个身强力壮的宫女,一左一右,将宁氏夹在中间,硬邦邦道:“太后,奴婢送您回寝宫。”说罢拉着她便走。而宁氏似乎受到的打击过大,竟也是对这种半胁迫的搀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就这样呆愣愣地被扶走了。 秦煜阳目送着她离去。直至三人的身影拐过转角看不见了,他才收回目光,低下头去,冷冷俯视着王氏。王氏一个激灵,猛地扑到他脚边,一面磕头一面哭道:“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知错了!” “知错?”秦煜阳道,语气淡淡不辨喜怒,“那你倒是说说,你哪里错了?” 王氏支吾着,却是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秦煜阳看着她,突然一掌拍在步辇的扶手上,怒喝道:“你还有错?你简直要反上天了,敢来教唆母后谋害臣子之女,进而算计朕的手足!要不是大周祖制对皇后多有保护,又兼怜惜太子,朕今天真想废了你的皇后之位!” 他话语中咬牙切齿的意味太过强烈,令秦景阳与楚清音也不禁侧目。王氏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软在地上啜泣。 “传旨!”秦煜阳不耐烦地下令,“皇后王氏失德,罚俸禁足一年以示惩戒,期间后宫之事交给林夫人打理。带走!” 于是又来了两个宫女搀扶皇后。王氏像是彻底失去了力气一般,任凭她们将自己从地上拉起来,半搀扶半拖地带走了。楚清音看在眼里,心道刚刚你让别人像拖死狗一样的拖我,转瞬你也落到了这个地步,果然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太后与皇后接连被带走了。处置了自己的母亲与妻子,皇帝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他捏了捏眉心,低声道:“六弟,虽说母后与你皇嫂有错在先,但你纵马入宫也是事实。你有什么要争辩的吗?” 秦景阳毫不畏惧地回视,朗声道:“臣弟闯宫犯禁确是事实,甘愿领罪。不过,”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道,“若不是守卫宫门的禁卫军毫不阻拦,臣弟也无法这么顺利地进入皇宫。那么皇兄是不是也该治禁卫一个看守不力之罪呢?” 秦煜阳闻言,嘴角竟是微微翘起;他似乎是想要笑出声来,但是刚开口却又变成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朕去惠安殿吧。”拢了拢身上衣服,君王说道,又扫了楚清音一眼,“让你一个人回去也不妥当,反正事情总是要解决的,也一同来吧。” 说罢,也不待二人同意,便径自命令抬着步辇的宫人调转方向,朝来路离去了。 “别怕。”察觉到了楚清音的紧张,秦景阳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有我。” 到了惠安殿,楚清音被安置在偏殿等候,而皇家的两兄弟则直接走进了寝宫。 “臣弟竟是不知,只有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才能见得到皇兄一面。”房门在身后关上,秦景阳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怒意几乎要压抑不住,喷涌而出,“皇兄这借刀杀人之计,用得还真是顺手啊。” 他原本就奇怪,太后弄出这么大阵仗,秦煜阳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等到后来飞马闯宫,这才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如果不是皇帝下令,禁卫怎么可能毫不阻拦地放他进来? 再之后,等到听见兄长对母亲说的那些话之后,秦景阳心中最后的一处疑惑也就解开了。皇帝这是一箭双雕,一面要给自己设圈套,另一面也要借机敲打太后和皇后,省得这两个女人继续生事。 而这一点,却又反过来佐证了他之前的一个判断——对于抢婚事件的处理,秦煜阳的心中所想与自己的心中所想,恐怕正是一件事。 被弟弟责问借刀杀人,秦煜阳居然也没有动怒。他不慌不忙地在桌案后坐下,抬起眼睛看向秦景阳,道:“你今日单人单骑闯进宫来救楚清音,可真够有胆量的。看来你真的被那女人迷得不轻,连理智都抛掉了。” 秦景阳傲然道:“连自己的心上人都无法保护,还算是什么男人?”说着又阴下脸来,“清音是无辜的,她不该被牵涉到这件事中,白白做了牺牲品。太后若是有怨怼,直接冲着我来便是,何必去欺负她一个弱女子。” “你就没有想到过后果?朕若是愿意,给你安一个等同叛逆的罪名,也不是不可以。” “后果自然想过,臣弟既然敢闯宫犯禁,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当然臣弟也没傻到要白白送命,只是如果事情真的闹到了那一步……”秦景阳说着,目光微微黯了一黯,“臣弟与皇兄的手足情谊,恐怕也要荡然无存了。” “手足情谊么……”秦煜阳重复了一句,露出了一个苦涩意味十足的笑。 谈话突然中断,兄弟俩都陷入了沉默。其实他们也明白,就算是现在这个状况,两人也已经是捅破了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同胞兄弟,却更是彼此防备忌惮的皇帝与实权亲王。 太后的一步臭棋,逼迫着两人终于将这道裂痕摆在了明面上。 沉默之中,秦煜阳收敛了表情,神情严肃起来。“既然如此,”他说道,声音冷硬,“今天就将所有的事情一并解决了吧。你说你的条件,朕说朕的条件,看看我们兄弟是否能心有灵犀。” 秦景阳抿了抿唇。“好。” 两人直视着对方的双眼,异口同声地说道:“你(我)回到漠北。” 这五个字一吐出口,双方面上都带上了“果真如此”的神情。 “永不入京?”秦煜阳低声问。 秦景阳坚定回答:“永不入京。” 秦煜阳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睛。听见这个答案,他的神情原本该是轻松的,可那如释重负之中却又混杂着无从掩饰的痛楚与惆怅,这令皇帝的表情看起来竟有些微微的扭曲。 “楚清音不能以她原本的身份嫁给你,左相次女必须死在这场闹剧之中。”半晌他说,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从此她与楚家再无关联,朕会同样警告楚敬宗。” 秦景阳道:“好。” “朕给你二十天的时间交割事务,筹办婚礼。二十天后,朕会封你为镇北王,与沐铁衣共同掌管沧北都护府的军政事务。”皇帝的手指在虚空中握了握,似乎要抓住些什么。 “好。” “秦曦那里,你不要去了。朕会向他说明一切。”皇帝的双手握成了拳。 “好。” 这三个毫不犹豫的“好”字似乎激怒了皇帝。他猛地睁开眼,瞪视着秦景阳;良久,神情却又慢慢地柔软下去,最终化作满面的颓然。“你走吧,带着楚清音。”他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朕原本想要见识见识何等女子能令你甘心做到如此地步,但现在没这个兴致了。” “臣弟告退。”秦景阳垂首,低声道。说罢转身,大步走向外面。秦煜阳紧盯着他的背影,牙关紧咬,面部的肌肉抽动着。 眼看着秦景阳便要出了寝殿。突然,男人停住脚步,回过身来,单膝下跪抱拳,一字一字掷地有声:“臣弟祈愿皇兄福寿绵长,护佑我大周,江山永固!” 秦煜阳的眼睛猛地瞠大。可襄王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他一眼,站起来,再度转身,便要离去。 “……六弟!”眼看着这一次他是真的要走了,皇帝霍然起身,声音竟是微微颤抖,“假使将来……你不要不接皇兄的诏书!” 秦景阳的步子一滞。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却终究没有再回过头来,继续向前了脚步。 第35节 楚清音在偏殿坐立不安了等待着。她一会儿担心两兄弟谈不拢,一会儿又担心皇帝要找自己说什么。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下意识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却见来人竟是秦景阳,神情是她所从未见过的沉郁,双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怎么了?她心中疑惑,刚要开口,却被男人再次紧紧抱住。 “走吧。”他低声说,“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qaq今天真的抱歉!实在是乱成一锅粥了,家里要修厨房,爹妈都上班只能我在这儿看着,物业和装修公司的人一波波地来来回回出入,我也没法集中精神码字,就这么一直拖到了晚上。但愿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qaq _(:3」∠)_牢骚发完了来说说这一章吧……皇帝尼桑其实对弟弟也是爱恨交织的感觉,两人虚与委蛇的时候他忌惮,真的要分道扬镳的时候他又不舍。在这一点上王爷其实是比他的心更硬一些的,当然也是因为王爷在亲情中总是受伤的一方= = 【预告——楚清音:婚礼来的太快,我简直措手不及。】 棗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17 23:12:16 棗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17 22:31:25 九九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4-17 18:01:17 丝艾琳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16 21:26:35 游水河豚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15 10:48:37 金鱼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4-13 11:22:40 游水河豚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04-12 22:56:24 九九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12 21:20:44 3139649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4-12 20:25:28 丝艾琳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12 09:28:19 金鱼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04-12 09:05:17 雪非雪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12 01:10:25 晋江zheng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11 23:33:07 游水河豚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11 13:13:03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爱你们,么么哒! ☆、再无关系 两人从惠安殿出来,向宫门外走去。一路上秦景阳神色郁郁,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目视前方,脚下不停地前行。 楚清音看在眼里,心中猜测他或许是和秦煜阳达成了某种协议,否则那位皇帝也不可能将两人如此轻易地放过;但这协议固然解决了目前的困境,从情感上却并不能让两个人感到开心。他们之间的情谊,很可能就要这样走到尽头了。 楚清音接触过秦煜阳,又看过秦景阳的记忆,所以她知道这两人虽然彼此戒备忌惮,但是手足之情却是真真正正存在着的。事情走到了今天的这个地步,无法再挽回,甚至无法再粉饰太平,这对于两兄弟来说都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然而这些事也不是她一个外人适合插嘴的,所以她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然跟在秦景阳身后半步,与他同行。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走完了全程。眼看着宫门就在前方,门外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焦虑不安地来回走动着,正是程徽。见到他们现身,长史眼睛猛地一亮,神情也终于由紧张转为如释重负的欣喜。 双方终于汇合。程徽打量了秦景阳与楚清音一番,苦笑道:“两位终于出来了,可要急死在下了。” 见了他,秦景阳总算露出了点笑模样。“没事了。”男人简短地说道,“走吧,上了车再说。” 于是三人上了马车。秦景阳道:“我已与皇兄做了交易。我卸下摄政王的事务,回到漠北驻守,终身不再入京;而他则会将这件事的一切后续处置妥当,并且不再过问我们二人之间的事情。”又看向程徽,“起先只是有这么一个模糊的念头,后来回到京城后才正式做了决定,所以没来得及说与你听。” 程徽“啊”了一声,叹道:“也好。监国摄政原本便不是王爷主动求来的,交出这份吃力不讨好的责任,反而轻松。漠北虽苦寒,却是王爷的根基与倚仗,不必担心受人压制窥测,岂不比在京城中来得自由。” “你也能去见青蘅了不是?”秦景阳眉宇间的郁结之色总算舒缓了些,打趣道。 程徽只是摇头莞尔。襄王又看向楚清音:“至于你那边,皇兄的要求是抹去左相次女的身份。从今以后,你便与楚敬宗,与楚府再无任何关系。” “这倒正好了。”楚清音听罢松了口气。“不过……”转而想到了楚汐音夫妇二人,她又有些失落起来,“大姐他们,可是真心对我好的。” “荥阳王妃那边,可以等到了漠北之后再行联系。只是抹消了身份,又不是说你从此要销声匿迹,再也不出现在世人面前。况且……”他顿了顿,表情有些嫌弃,“以后还是可以让秦玉昭找个借口,将妻儿送过来看看的。” “这倒也是。”楚清音释然点头。“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事务繁多,皇兄只给了我二十天时间,便抓紧时间处理吧。咱们现在就去左相府,与楚敬宗说明这件事,顺便把映玉接过来侍候你。衣裳首饰可以慢慢再收拾,至于其余那几名婢女,愿意跟着我们的就一并带走,不愿意的便留在那儿。” “好。” 自从楚清音被太后派来的人带走之后,楚敬宗便一直觉得如坐针毡,忐忑不安。想要作作画写写字,来分散一下念头,可毛笔提在手上,却又发现脑子里满满装着的全是这件事,根本无法集中精力。烦躁之下,他只得放弃一切活动,在书房中一遍一遍地兜圈子。 楚敬宗觉得自己做的并没有错。杨三姑都说了,自己和这个女儿缘分浅薄,对方显达时自己不能沾光,落魄时自己也不会受牵连,就好似毫不相干的外人一般。况且就算不说缘分,单从最近父女俩的每次相处来看,他们之间的情分也早已在一次次的冲突之中荡然无存。就算自己主动凑上前去,也只能是热脸贴到冷屁股上,说不定反倒还要被对方瞧不起。他虽然信奉利益至上,可最基本的自尊还是有的。 一边是关系冷淡的女儿,一边是绝不能轻易得罪的太后与皇后,左丞相觉得,自己将楚清音交出去,其实也是无可厚非的。兴许她们只是将她申饬一番,便将她放回来了呢!他自欺欺人地想。 但即便是一次次向自己重申这个想法,楚敬宗却依旧觉得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一般。终于,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管家张皇失措地跑回来,说襄王逃出皇陵,并且单枪匹马地闯京城入皇宫,听见这个消息,他顿时有些慌神了。 很少有人能在禁卫军的手下讨得了好去,闯宫犯禁者历来也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楚敬宗对这两点原本深信不疑,但当事件的主角变成了襄王时,他却总觉得事情可能会朝着意外的方向发展。果然,又过了不一会儿,被二度派出去的管家便又汗流浃背地跑了回来,脸色比上一次更加慌张:“相……相爷,襄王带着二姑娘找上门了!” 仅仅过了不到三个时辰,这两人居然真的就这么安然无恙地出来了!楚敬宗心下惊骇,忙道:“将客人请至正堂,我马上便去。” 于是赶紧整理衣冠,匆匆赶了过去。一进正堂,便看到自家女儿与襄王站在门口不远处,正低声交谈着。见他现身,两人立刻收了话头,楚清音没有开口,直截了当地转开了目光;而秦景阳的脸色也并算不得和悦,草草一拱手道:“叨扰了,楚相。” “臣拜见襄王。”先前被自己推出去送死的女儿又回来了,楚敬宗心中尴尬,神色讪讪,也顾不得去计较楚清音的失礼。“不知襄王前来,所为何事?” “本王与皇兄已经谈过。”秦景阳道,“清音将嫁与本王为妻,但为了皇室的颜面考虑,她必须舍弃楚相次女的身份,从此与楚家再无关联。楚相若有疑虑,可向皇兄自行确认。” 原来缘浅指的是这个么……尽管与二女儿感情淡薄,但是听到这个消息时,楚敬宗一瞬间依旧有些恍惚。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镇定下来,拱手道:“岂敢,臣自然是相信王爷的。只是……”顿了一顿,“恕臣好奇,斗胆问一句,王爷今后,又要何去何从呢?”他可不觉得,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襄王可以这样拍拍屁股就毫不在意地将其揭过,定是要付出三分代价的。 果不其然,便听秦景阳说道:“本王已不再是摄政王了。此后几日自当将政务逐步交割于楚相与郑相,待一切事了,本王便会前往漠北,终生不再回来。” 他说的轻描淡写,楚敬宗听着却是一凛。终生不再回来?那楚清音的天命又要怎么实现?难不成是要拥兵自重,进而割据一方,自立为帝……想到这些,他不禁心头一悚,连脸色都微微变了。 “楚相?”见楚敬宗似乎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连自己接下来说的话都没听见,秦景阳不禁皱眉,唤了一声。左丞相连忙回神,拱手告罪:“臣一时走神,还襄王见谅。” “本王刚刚说,要带着清音去收拾些细软,并且带走她的贴身侍婢映玉。至于其他的婢女,若是他们愿意跟随的话,明日便随着来取杂物的下人一同前去襄王府。这点顺水人情,丞相不会不给吧?” “自然,自然。”几个婢女而已给了就给了,好说好散,也没必要弄得一副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楚敬宗回答也很爽快。至于襄王要跟着楚清音一同去她闺楼的这件事……人家为了真爱连独闯皇宫都干得出来了,这点还算得了什么?反正闺女都很快就不是自己的闺女了,他也就别再吃饱了撑的去阻拦了。 “楚相日理万机,本王便不多打搅了。去过拈花楼后,我等自会自行离去。”秦景阳说道,转过身去,对楚清音说,“走吧。” 楚清音却没有马上动弹。两个男人说话的时候,她一直不做声地站在旁边,也不抬头看向任何人,只是盯着前方的地面。此时,她终于抬起头来,凝视着楚敬宗,片刻,双膝跪下,向着他磕了三个响头。 “清儿,你……”楚敬宗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做,登时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秦景阳,却发现对方也是面露惊诧,显然也对这一出毫无防备。 “这三个响头,是多谢楚相这二十年来对二姑娘的养育之恩。不管怎么说,你毕竟是她的生身父亲。”站起身,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土,楚清音平静地说道。 “然而今后,这世上再无楚二姑娘,只有楚清音。” “……”楚敬宗噎住,只道她是要正式与自己恩断义绝;而秦景阳却明白,楚清音这响头是为了那早已香消玉殒的原主而叩的。心中也不免有些百感交集,环过她的肩膀,再次说道:“走吧。” 从今往后,你就是你,再不是旁人。 此时,拈花楼。 楚清音被宫中来的人带走,对于此事,拈花楼的六名下仆反应各异。映玉一直跟在楚清音身边,就算脑子再不好使也能隐约猜到点端倪。一想到楚清音此行可能凶多吉少,她便焦急不安起来,愁得团团转,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揽月倒是一派平静,只是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按部就班地做自己分内的事情,临星有些幸灾乐祸,但是在揽月的暗中规劝下倒也没说什么风凉话,只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至于秋红和冬碧两个小的,则是茫然无措,他们等级最低,知道的讯息也最少,唯有跟着几个姐姐们一起等着二姑娘回来。 而最上蹿下跳的,自然要数冯妈了。 “啧啧啧……你们看那宫里出来的嬷嬷,周身穿的就是气派。”每日例行的杂务已经做完,在主人去向未卜的情况下,六人也没什么心思去做自己的杂事,都聚在廊下。冯妈便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地讲个没完。“可他们对二姑娘的脸色可不好,瞧那架势,倒像是押着犯人一样。我看呐,二姑娘这回怕是不能善了喽,惹恼了上头的大贵人,就连太子妃的头衔都救不得她。” 临星原本就有些看不起她这胡乱嚼舌根、传谣言的毛病,闻言便不屑地笑了声:“冯妈,你又知道了?” “这次可是千真万确!哎呦我的临星姑娘,您好歹也是从夫人房里出来的,就没听到个只言片语么?”冯妈不以为耻,反倒得意洋洋起来,“这可是我从主院的夏岚那儿听来的,她和李妈妈前几天在一起做事,李妈妈那可是之前跟着夫人和相爷一同回赵郡的。”说着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李妈妈说啊,二姑娘和别的男人好上了,那叫什么来着,私相授受!当着别人的面儿就敢搂搂抱抱,连相爷的脸面都跟着丢光了。就连四姑娘呀,也是因为撞破了他们的丑事,才被留在……” “我让你这老虔婆再胡说八道!”她还没说完,映玉已是按捺不住,尖叫一声扑上去,伸手就要抓冯妈的脸。 冯妈别看身材臃肿,动作倒灵活,一闪身避开了她,在不远处站定,阴阳怪气地开腔:“映玉,跟在二姑娘身边你长脸了,看不起老婆子了是不是?你说我胡说,那你也一同去了蒙城,你倒是说呀!你倒是说二姑娘和别的男人没有私情,你倒是说那个野男人是谁呀!” “你……”映玉气得脸涨得通红,当即便冲了过去。冯妈也不示弱,两人扭打成一团。旁边那四人正看着热闹,却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厉喝:“够了!还不住手,平白让客人看了笑话!” “……姑娘!”映玉听见这个声音,立刻转怒为喜。当下也不去理会冯妈了,连忙从地上爬起身来,便要迎上前去。一抬眼,却看到秦景阳正站在楚清音的身后,顿时刹住了脚步,神情也变得敬畏起来,下跪行礼道:“婢子拜见襄王!” 襄王! 这几个丫鬟里面,揽月与临星是家生子,秋红和冬碧是刚从外地买过来的,都没见过秦景阳的模样,闻言皆是骇然,连忙跟着跪下。冯妈是早年远远在人群中瞧过襄王返京的,本来已经没什么印象,可是一看到面前的男人,也瞬间记起来了。她虽是个混子,脑子转得却也灵光,当即反应过来这位便是那所谓的“奸夫”,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浑身肥肉直颤,牙打颤着说不出话,只能软倒在地,缩成一团。 “起来罢!”虽说已经以楚二姑娘的身份与这些人相处了许多个白天,但是对于秦景阳来说,作为自己来到拈花楼还是头一回。他不轻不重地看了冯妈一眼,心道无论见了这老婆子多少次,都一样觉得她上不得台面。 楚清音也懒得去计较冯妈的碎嘴,直接开门见山地道:“今日要与你们说一件事。我将随着襄王同去漠北,今后便再不回来了,我与左相府从此也再无干系。这两日我会将自己的东西带走,而你们若是愿意跟随,那便也一同来;若是更愿意留在楚府,我也不会勉强。” “姑娘,婢子当然是要跟着您一起去的!”映玉第一个喜滋滋道。 楚清音打趣道:“那是自然。别人也就罢了,就算你不愿意,我也要强行带着你走呢。” “姑娘,奴婢的父母都在府中,年事已高。奴婢想留下照顾他们,就不去了。”临星第二个说。她有些惧怕地瞄了秦景阳一眼,又急急加上一句,“奴婢祝……祝二姑娘一路顺风。” “好。”楚清音点头,又看向她身边的女子,“揽月,你呢?” 从楚清音说起这件事时,揽月的神情便有些迟疑,像是心动了,却又似有所顾虑;待被问到头上时,也犹豫了片刻,才似下了决心一般,抬起头来,柔柔说道:“姑娘,奴婢愿随您同去。” “哦?嗯,好的。”楚清音嘴上虽然应着,心下却有些诧异。无论是她与秦景阳,之前都没有刻意笼络过其他的侍女们,和他们之间也算不上有什么感情。其他人也就罢了,揽月和临星在府中的地位原本就不低,离开拈花楼照样能够寻处好差事,本是没必要跟着她一起去漠北受苦的。 或许是人各有志吧?楚清音心道,也没有多想,又问秋红与冬碧这姐妹俩:“你们呢?” “奴婢和妹妹也愿意跟着姑娘。”秋红看了冬碧一眼,怯生生道。 “好的。”虽然说了不会强求,但是听见他们愿意追随自己,楚清音心里还是挺满足的。正待再开口,冯妈突然窜上来,迫不及待地道:“二姑娘,可莫要丢下老婆子我呀!” 这脸皮简直和太后有一拼了,楚清音一皱眉,正要开口,突然听见秦景阳插言道:“漠北乃苦寒之地,你年事已高,还是留在京城养老吧。”说着还奉送了一个暗含威胁的眼神。 “……哎。”被他盯着,冯妈顿时就是一个哆嗦,也不敢再出言纠缠,失魂落魄地溜到一边去了。 干得好!楚清音向秦景阳递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于是随行的人员就此定下。楚清音只挑了几件衣裳首饰,裹了个小包裹让映玉背着,其余东西则让揽月带着秋红冬碧一并收拾了,明日襄王府自会派人来接她们。一切嘱咐好之后,便同秦景阳一同走了。 三人离开楚府。程徽一直等在马车上,见他们终于出来,便问道:“王爷,可是直接回王府?” “嗯。”秦景阳点头,“此外,这几日你抽空吩咐些人,却把城西的那件院子收拾出来。就算这婚事再不引人注目,关起门来礼节也是要做齐了的。至少出嫁前三日,清音得先搬到那里去住。”他说完,才发现众人都是一副如遭雷击的表情,不禁皱眉道,“一个一个的都怎么了?” “……王爷。”楚清音干笑道,“您刚刚说……婚事?我没听错?再有二十天,咱们就要收拾包袱滚蛋了,还得抽出空来办场婚礼?” 说好的古代的婚礼从准备到举办都需要好久呢?作为北周亲王你这么闪婚真的可以吗?以及这件事今天才解决,敢不敢给我一个心理缓冲的时间? “当然要先娶你过门了。你不成为襄王妃,本王怎么名正言顺地带你去漠北?”秦景阳带着一脸“你简直多此一问”的表情看着她,“这也是皇兄的意思。只是时间确实仓促,这婚事又见不得光,规模是不会太大了。”说着他似乎有有些歉疚,拍了拍楚清音的手安慰道,“先委屈一下,等到了漠北,本王再为你补一场盛大的婚礼。就这么定了!” ……重点不是这个!楚清音在心中无可奈何地腹诽道。 自己上辈子活了整整三十年都没能脱单,死后穿越到这里,倒是没过多久就和全国屈指可数的高富帅扯了证,并且这位高富帅还是原定的未婚夫他叔叔。这么一总结,楚清音就觉得这小半年过得简直是太跌宕起伏了,导致现在即便是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她心中还是没什么确切的实感。 不过这婚礼也是假的就是了……一年之后,她终究要离开的。然而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一点,楚清音就感觉心头升起一阵莫名的失落。 她转过头去,看向旁边的秦景阳。经历了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晚上,男人似乎已是十分疲惫,正将身体靠在厢壁上假寐。楚清音望着他,神情不知不觉间温柔了下来。 也罢,她想,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接下来的几天一晃而过。在秦景阳的指导下,楚清音将政务一点点交割了出去。而朝廷那边也传来了一个轰动的消息:十二岁的秦曦正式开始参加朝会,并且以储君的身份监国理政。 第36节 当然,面对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秦煜阳还是不很放心让儿子马上去全盘接手。三公被立为辅政大臣,并且被赋予比原来更大的权力。然而与此同时,为了牵制他们,另外一个人也被赋予了更大的权力——不是旁人,正是司隶校尉闻冲。 从程徽或者楚清音的口中听见这些事情,秦景阳的反应有些怅然,但是也没说什么。两人都知道他需要静一静,所以也尽量不在他面前提及这些。 婚礼定在了十天之后。没有请任何人,反正也不可能有人冒着风头过来。虽说皇帝还没有正式颁旨,但通过之前的骚乱与这几日襄王府的动向,朝臣们也多少能猜出了七八分。至于这位传说中的襄王妃,传出来的说法是长史程徽的义妹,但她的真正身份究竟是什么,心中有数的不会说,心中没数的多少也都有些有眼色,知道这不是能随意议论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襄王的势力似乎是要彻底退出京城了。 在这个敏感的当口,自然也没人敢随便送贺礼过来。对此秦景阳与楚清音也早已有所预料,倒也没怎么在意。然而,就在离婚礼举行还剩下四天时,一份预料之外的贺礼,却被悄然送至了襄王府。 这份贺礼来自东宫,是一个小小的、山羊皮缝制的钱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算是前面事情的一些后续,主要把楚府这边做个交代。 对于楚爹的心理,为什么明知道楚二身怀凤命还要把她丢掉,除了文中写到的还有另外一点,就是人人常有的侥幸心理了。如果两个可能都会发生,无法估量概率的大小,人们一般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那一方。对于楚爹来说,他所相信的就是楚二虽然有凤命,但是楚四更有,就算王爷一度为帝,笑到最后的也是更加名正言顺的太子。毕竟神婆最后的话没有说死,双方哪个失败都有可能,而楚爹就将宝押在了楚四身上。 另外标题中的再无关系其实指的是两对人,小伙伴们能看出来么=l= 下一章是万众期待的结婚! 【预告——楚清音:我娶了我的丈夫。秦景阳:我嫁给了我的妻子。】 p.s.最后推荐一下小伙伴的古言甜宠文!《宠妻有术》,电脑请戳||手机请戳,欢迎围观~ ☆、简陋的第一次婚礼 秦曦将钱袋送回来究竟是怎么个意思,是一时赌气,还是认真地要就此断绝叔侄之情,谁也不敢妄下推断。然而秦景阳看见那个钱袋后。神情明显变得阴郁起来,一整日都沉着张脸,弄得映玉也跟着心惊胆战的,差点怀疑自己家姑娘莫非是后悔了,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来嫁给襄王。 不过楚清音倒是觉得,原本秦景阳和秦曦之间是有挽回的余地的。她前几日去宫中交割事务时,听见过有内朝官在廊下悄悄交谈,虽然看见她来了立刻噤声散去,但她也听见了一些消息。说是秦曦去向秦煜阳给王氏求情,结果果不其然地被严厉的驳斥回去了。从惠安殿出来,太子怒气冲冲地回了东宫,并且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言语间也提到了自家的叔叔。 楚清音分析,秦曦现在生秦景阳的气,估计不仅仅是出于夺妻之恨,也有将母后被禁足一事迁怒于叔叔身上的因素。尽管大人们都知道王氏是犯了神经病咎由自取,秦曦可能也明白,但是作为一个孩子,他从情感上估计还是无法完全理性地看待这件事情,所以自然就会把事情的由头推到秦景阳和自己的身上。 但是其实如果时间再充裕些,叔侄俩能找个时间坐在一起将事情说开了,兴许也不是没有挽回的可能的。可问题就出在这里,二十天内要交接政事、收拾行装办婚礼,并且秦曦又在气头上不肯见秦景阳,所以他们只能这么不解释就离开。 也罢,形同陌路也就算了,如果将来秦景阳不再回到京师,两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天各一方永不相见,倒也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最怕便是将来再因为某些事情产生更大的矛盾和冲突,最终反目成仇。襄王与皇帝这两兄弟便是很典型的例子,而秦曦与秦景阳若是对立起来,以他的性格,只会比他的父亲更加激烈。 不过这件事现在多想也没什么用处,也只能暂且这么放置着。好在秦景阳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过了一夜很快也就自我调整了过来,继续指挥着众人做事,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半点消极的样子。 而成婚之日,也就在这样一天天的忙碌中渐渐逼近了。 北周的婚礼习俗基本延续前朝,走的是大操大办的路子,一度甚至以奢靡为荣,炫耀攀比之风盛行。后来朝廷下了禁令后虽然有所收敛,但对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百姓庶民来说,婚礼依旧是一件值得精心准备、隆重庆贺的盛大仪式。 然而很遗憾的是,秦景阳与楚清音的婚礼,与这两个词语都沾不上边。从决定结婚到举行婚礼中间只留出了半个月的时间,而由于围绕着这桩亲事产生的汹涌风波,别说去广邀亲朋、大宴宾客了,就是吹吹打打,喜庆游街都做不到。静悄悄地去迎亲,静悄悄地领新娘入府,再关起门来庆贺一下,便是全部过程了。说句难听的,就算是再嫁妇,或是身份较高的侧室嫁进夫家,都比这要热闹得多了,更别提是一国亲王与其正妃的婚事? “姑娘,您……还是笑一笑吧。”将最后一支金钗插上,映玉退后两步,小心翼翼地开口。“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不欢喜一点,如何……使得?” 说到最后,她自己倒先是哽咽了起来,连忙背过身去。想起这仓促简陋的排场,就连她都为自家姑娘感到不值。 坐在妆台前的女子穿着亲王妃规格的大红吉服,面上点了喜妆,原本只称得上清秀婉丽的容貌,今日竟是也变得明艳娇媚起来。只是她面笼寒霜神色沉冷,看上去半点也无即将嫁人的开心模样。 “离吉时还有多久?”秦景阳望着镜中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淡淡问道。 映玉连忙三两下拭去眼泪,转过身来答道:“还有约莫一盏茶的时候,王爷便会到了。” “你先出去,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是。” 有些担忧地看了自己姑娘一眼,映玉还是听话地离开了房间。她前脚刚关上门,后脚秦景阳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与屈辱,攥起拳头在梳妆台上重重砸了一拳。 没错,就是屈辱。他秦景阳堂堂一国亲王,竟让自己的妻子如此寒酸地嫁给自己,不是屈辱是什么? 身上穿的这套王妃礼服,戴的这副王妃头面,是向秦煜阳借了内府的工匠,不眠不休连夜赶制出来的。虽然也算上乘,但显然比不得别人家长达数月甚至八年的精心工艺。嫁妆中的一部分是楚敬宗悄悄送来的、当年楚二姑娘之母赵氏的一半陪嫁,其余的则都是以程徽的名义从王府中拨钱,在十天之内匆忙筹备的,因为只求种类与数目齐全,很多大件的家具与复杂的金银首饰都来不及找木匠与金器行打制,只得买了成货。 这些物质上的也就罢了,彩灯仪仗,十里红妆,他也不能给楚清音;就连风风光光吹吹打打地走过京城的大街小巷,接受路旁行人艳羡的目光,他还是不能给她。只能让她这样谨小慎微、唯恐惊动了任何人一般地嫁入襄王府,将来白头时想起这女人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日子,却只能留下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这些事情,秦景阳先前准备时虽然已有所预料,但也只想着事急从权情非得已,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而真到了成亲的这一日,他自己站在了女方的角度上再考虑一遍,登时便觉得心脏被沉甸甸的自责与歉疚揉成了一团。与之相比,自己穿着凤冠霞帔的怪异感,已经是微不足道到不值一提的程度了。 “王爷?”房门被轻轻打开,程徽闪身进来,“可是有事烦忧?” 楚清音在外的身份是他的远房堂妹,作为女方唯一的“亲人”,长史今日自然是要看着新娘出嫁的。之前他正指挥着下人布置外面,好不容易忙完了一进屋,却见映玉满面愁容地站在门外。一问之下得知了情况,他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将映玉支开去外面看看;后者自打前次上屏江之行后便一直对程徽十分感激,因此也不疑有他,乖乖地去了,程徽这才得以进入新娘子的“闺房”之中。 “征明。”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秦景阳沉声道:“等之后回到漠北,本王定要再办一场轰动整个都护府的盛大婚事。”他一字一字,语气庄严郑重,“今日的种种省略与亏欠,本王必将十倍百倍地补偿于她。” 程徽一怔,面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是自然。” 比起襄王殿下的不甘与不平,其实对于婚礼一切从简这件事,楚清音本人倒没有多大的感觉,相反,能亲自体验正宗的古代婚礼流程,她还是感觉挺新鲜有趣的。 多值啊,她想,别的穿越女都只能作为新娘完成整个婚礼,我这现在是作为新郎,晚上还能再看一遍女方视角的回放,两边都齐活了。 走在队伍当中的金嬷嬷看了坐在马上,嘴角带着微笑的前任摄政王,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她是宫中的女官,专门负责宗室婚礼的相关事务,这一次也是奉了皇帝的旨意,一方面过来担任喜娘,引导楚二姑娘完成仪式,一方面也是来监督秦景阳的婚礼有没有按照约定的那样低调举行。 虽说是肩负着这样的使命,然而作为一名资深而忠实的新娘之友,金嬷嬷还是觉得,都让姑娘家这么憋屈地嫁给自己了,作为男人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素来广受赞誉的襄王原来也有渣男的潜质,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自己在无意间让秦景阳背了个大黑锅,对此楚清音根本毫不知情。迎亲的队伍到了城西,因为之前秦煜阳已下令将沿路净街封道,所以路边也没有围观的群众。花轿在院门外外停下,红毯一路铺到房屋外面,接下来就该迎新娘出门上轿了。 在场者本来就都是襄王府的仆从侍卫,唯一的“娘家人”程徽又知道新娘和新郎其实是互换了芯子的,自然表现得十分善解人意,并没有去为难楚清音。省却了许多繁琐礼仪与为难新郎的环节,只让她念了首事先背好的催妆诗,便算过了。随后,只见屋中人影闪动,顶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便被自己的贴身婢女给背了出来。 按北周习俗,婚嫁当日新娘从出阁到入洞房,唯一能踩着的只有铺在脚下的红毯。因为迎亲时一般红毯只铺在室外,所以从闺房到屋外的这一段,是需要娘家人来背着新娘走的。原本这活计该交给同父所出的兄长或是血缘最近的堂兄弟,但程徽需要在外面接待新郎,而且他那病怏怏的身体也不适合做这么沉重的体力劳动,所以就只能勉强由映玉代劳了。好在这丫头原本在楚府做粗使活计时练了一把子力气,虽然走得慢了些,却还是挺稳当的。 然而,这场景落在了慈悲心肠的金嬷嬷眼里,她立刻又对这位新娘子多了三分同情怜惜。再回头去看襄王,顿觉火冒三丈:看着新娘子和丫鬟这么吃力,这渣男居然不但没有收敛,反倒笑得更加开怀了!于是又狠狠地给秦景阳记了一笔。 楚清音会觉得好笑,当然是因为在猜想此时盖头下的襄王殿下是何等的心情。虽然现在的身份是新郎,但她可没像秦景阳一样将自己代入对方的角度,进而产生“让妻子如此委屈地下嫁我真没用”的心理。眼见着秦景阳踩上红毯,被金嬷嬷拉着手走到花轿前面,她便调转马头,与娘家人的职责履行完毕、该回到王府充当司仪的长史大人一同,并辔离去了。 金嬷嬷与映玉分站两侧,扶着楚二姑娘上了花轿。她怀中揣了两个苹果,其中有一个原本是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而备用的。此时同情心泛滥,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将两个苹果都塞进了新娘子手中,满怀母爱地小声道:“先在轿子中吃一个吧,别饿着!” 一手一个又大又圆红苹果的秦景阳:“……” 迎亲队伍又安安静静地返回襄王府。到了自家地盘好歹能放开些了,周围住的都是王公贵族,对这件事也都是多少知情,虽说没人敢顶烟上地到场祝贺,但起码热闹点也在允许范围之内。于是放了数挂鞭炮,又让楚清音用她那临时抱佛脚的半吊子箭术,在轿门顶上射了三箭,虽说是一次成功,但其水准明显有负秦景阳无双神射的赫赫威名。不过大家也很体谅,都觉得毕竟是娶媳妇,紧张之后发挥失常,也是在所难免……等等襄王殿下居然也有紧张的时候?当下又是嘻嘻哈哈了一通,这才撒了草,让新娘子跨过火盆与马鞍,踩着红毯步入府中。 各执红绸两端,楚清音倒着走,秦景阳正着走,两人一步步来到堂前,身兼数职的长史大人已经在此等候,准备让一对新人拜天地。虽说双方高堂都尚且在世,但一个有和没有一样,一个更是有还不如没有,所以这第二步拜高堂也只是对着面前的空椅子象征性地磕了个头便是。三拜后夫妇之名既成,金嬷嬷与映玉带着秦景阳直接去新房,而楚清音则要留下来,先与众人饮上三杯作为庆贺,随后才能过去。 席间坐着的都是王府的侍卫,这些人随着秦景阳走南闯北,既是他的亲兵,又是他的战友。漠北的汉子们看不上京中当下盛行的醇厚清酒,只爱烈如火的烧刀子。秦景阳虽然能喝却称不上海量,而楚清音上辈子更是滴酒不沾,此时三杯灌下肚,只觉得从口腔到胃部都是火辣辣地烧了起来,连脑袋也开始有些晕乎乎的。 “我……可以i进去了吗?”她有些大着舌头地问。 “……可以了。”程徽也没想到她的酒量如此之差,就算是用着秦景阳的身体都能喝醉。但是人家去新房他当然是不好跟着的,只能忧虑地目送楚清音离去。 而此时,在屋中,金嬷嬷正在对着秦景阳孜孜不倦地传授“从少女变成新妇所应该知道的各种事情”。她现在是打心眼里怜惜这位楚二姑娘了,左相府中的情况她也听说过些小道消息,知道新娘子在出阁前是没机会从女性长辈那里得到指导的,跟前伺候着的也都是些黄花大闺女,于是便自告奋勇地担起了这项给对方做科普的重任。时间紧急,她想着长话短说,讲得便有些直白露骨,一旁的映玉听着都觉得面红耳赤,从两人面前一直悄悄退到了角落里。 她能躲,秦景阳自然是躲不掉的,只能满心尴尬地听着金嬷嬷讲着吹灯熄烛后男女在床上要做的那些事儿。好在盖头依旧遮着,对方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女人的第一次,那都是要疼得撕心裂肺的。尤其碰上个不懂得体贴温存的男人,更是倒了大霉。”金嬷嬷一脸心疼地看着新娘子。从襄王刚刚的表现来看,显然不像是个能疼媳妇的,也真不知道这楚二姑娘到底看上了他那一点,放着太子妃的位置不坐,偏要嫁过来。“你将身体放松了,顺着他的劲儿,还能少减轻些苦楚。” “……真有这么疼?”秦景阳忍不住问。他自己虽然没找过女人,但是从前在漠北时也见过手下的兵去窑子破|处,回来之后全是一脸见识到了世间极乐的舒爽表情。他原本以为女人应该也差不多,却没想到居然有着天壤之别。 “嗳!嬷嬷哪能骗你!”金嬷嬷拍了拍她的手,觉得这孩子定是被吓到了。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下辈子投胎,可莫要再做女人哩。第一次是疼,将来若是男方粗暴些,还是会疼。等到有了身子,要生孩子了,那时更是一脚跨进了鬼门关哩。” 曾经多次在另一种意义上一脚踏进鬼门关的秦景阳:“……” 与此同时楚清音已一路进了主院。正北的卧室已经被布置一新,揽月与原来苏婧柔的侍女银杏守在外面,见了她连忙行礼。楚清音点了点头,也不通报,直接便去伸手推房门。进来了还没等看清屋里什么样呢,便听见金嬷嬷带着怒气的声音:“襄王殿下,就算这是您自个儿的新房,也得按照点规矩来吧?” 她这么一质问,楚清音原本昏沉的脑子倒有些清醒了。左右是自己理亏,便笑笑道:“确是本王鲁莽了。”又朝着坐在床上的秦景阳煞有介事地拱了拱手,“还望娘子不要见怪。” 秦景阳:“……” 金嬷嬷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好歹顾忌着今日是这两人的大喜日子,还是放缓了脸色,将喜秤拿了过来,连盘递了过来:“襄王,请挑盖头吧!” 楚清音应了声,正要伸手去拿,突然眼前一花。再回神,自己已是手握着苹果,端坐在洒满了花生核桃等物的喜床上。 眼前那片艳红,被一杆金秤轻轻挑起。手执金秤的男人,正在专注而认真地凝视着她。身上的那套亲王礼服今早自己穿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此时从另一个角度看,却觉得这身衣裳衬得那人如此英武不凡,仿若天神降世。 一时间,心脏竟有些不争气地加速跳动了起来。 此时说什么都是破坏气氛。秦景阳没有开口,将挑着盖头的喜秤放回盘子上,又在楚清音旁边紧挨着她坐下。 金嬷嬷见状扬了扬眉毛。感觉好像就这么一挑盖头的工夫,襄王好像和先前就有些不一样了,看他的神态,明显当中也是蕴着深情的。已经跌倒谷底的印象分,这下总算又涨回来了一点。 接下来的流程就是按部就班地进行了。撒帐,结发,喝交杯酒。一溜儿程序结束之后,金嬷嬷又说了几句永结同心、早生贵子之类的吉利话,便带着映玉一同退下。 “你先吃点东西。”秦景阳将一旁备着的红枣桂圆粥给楚清音端来,放到她手里。“我很快回来。”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楚清音呆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直至房门关闭掩去男人的身影,她这才回过神来,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碗,摇摇头苦笑一声。 “王爷,您别这样。”她低声说,“明明是假的……可是一瞬间我都差点当真了。” 若是秦景阳刚刚走之前再多和她说两句,兴许她就真的就此陷进去了。 心情复杂地吃了粥,楚清音无所事事地等待着。眼见着两支红烛越烧越短,剩了半截的时候,秦景阳终于回来了。他身上带着酒气,但人似乎还是清醒的。 “昨日与他们说了不必拘礼,今日倒好,竟敢联合起来轮番灌本王的酒。”他说,嘴角带着笑,心情似乎不错,“这帮小子们。” “呃……王爷。”楚清音看着他自顾自地解下腰带脱去外袍,搭在一旁的架子上,有些忐忑地开口,“您睡床还是我睡床?” 秦景阳的动作猛地僵住了。他慢慢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已然消隐无踪。 “你说什么?”他盯着楚清音,一字一句地问。 “您看……我们毕竟是假结婚。”明明说的是事实,但楚清音却不知为何莫名觉得心虚,有些狼狈地转开了目光,“虽说咱们确实是对彼此的身体都很熟悉了,同睡一张床的话,我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秦景阳默然看着她,不语。半晌男人转过身去,将外袍重新穿上。 “你睡在床上。”他头也不回地说,“本王在椅子上将就一宿。待明日起多准备一床被子打地铺。” “……哎。”楚清音有些不自在地应了。她下了床,坐到镜前,将头上身上戴着的首饰一样样摘下去,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站起来正要去洗洗脸,冷不防一回头竟发现秦景阳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后,顿时吓了一跳:“王爷你干什么!吓……” 话还没有说完,男人突然扶住她的肩膀,弯下腰去。双唇相贴,只不过一瞬,便又如同蜻蜓点水般离开。 楚清音瞪大了双眼。脑海中兜转着的万般念头在一瞬间被轰得粉碎,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的废墟,再也连不成任何带有逻辑与理智的字句。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则依旧站在原地,坦然自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面面相觑着沉默了好久,楚清音问。 “礼节性的亲吻。”男人如是回答。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决定颁给金嬷嬷“最佳人文关怀奖”!233333333 可能会有小伙伴说这次婚礼的过程写的太简略啦,想看更加具体的细节,比如两人(特别是王爷,没错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的心理活动等等,但是……本来这次婚礼就很仓促啊_(:3」∠)_,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吹拉弹唱,没有亲朋满座,甚至连洞房都没有(喂),充其量只是个做样子的仪式罢了。 不过大家请放心!因为王爷已经在暗戳戳地准备第二次婚礼了!漠北天高皇帝远,爱怎么搞就怎么搞,爱怎么high就怎么high,并且还有大量基友姬友等待上线,到了那个时候才是正菜!话说这么看来王爷真是万中无一的好男人啊,因为自责媳妇出嫁时受了委屈,所以宁可自己再嫁给对方一次……哪里不对? 另外为免有点小伙伴感到不解,简谈两句楚二目前的心理。对于她来说秦景阳现在是战友铁哥们的成分要比喜欢的人更大一些,虽然有点动心了,但是还没到真正爱上的程度。事实上她是决定在一年后离开,还是决定留下来和王爷生活,基本就是在她心中自由与王爷哪一个更重要所决定的,虽然说这个天平已经在慢慢倾斜了,但是想要让王爷获得压倒性胜利,还是需要更多时间的。 总之下一章就要出发啦!奔向自由!xddd 【预告——楚清音:白龙马,蹄朝西,驮着摄政王……秦景阳:什么乱七八糟的!】 ☆、离别与相见 第37节 亲了楚清音一口之后,秦景阳便很坦然地走去椅子那边坐了下来,以手支额,闭上眼睛,十足一副“本王要睡了你别来打扰我”的架势。倒是楚清音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笨手笨脚地脱去喜服,吹灭了红烛,这才钻进了被窝里面。 躺在床上也是毫无睡意,借着透过窗纸洒入屋内的月光,楚清音瞪着帷帐的顶端出神。脑子里纷纷杂杂,似是有千种思绪万种念头,但却又都乱糟糟地团成一团,根本无法梳理个明白。她唯独清楚的,只有这些乱麻所指向的方向,全是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男人。 三更天的梆子敲响时,楚清音依旧在辗转反侧,不得入睡。秦景阳倒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姿势的影响,睡得正香。听着他平稳规律的呼吸声,楚清音没来由地觉得十分火大,却又不能走过去将对方踹起来,最终也只得委委屈屈地将脑袋窝进被中,堵上耳朵闭紧眼睛。又过了好一阵子,才总算是迷迷糊糊地去与周公见面了。 这样翻来覆去了大半宿,结果就是在早上醒来时,她觉得自己比没睡还困。 古人惯于日出而作,而由于两人在五更天结束后又要互换身体,所以秦景阳与楚清音都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从床上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楚清音看着站在地上活动身体,一副精神抖擞模样的襄王殿下,顿时觉得更加气闷了。 “怎么了?”活动开有些僵硬的四肢,秦景阳一转头,便看到楚清音蓬着一头乱发,阴着张脸,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王爷,我觉得有件事我得事先告诉你。”楚清音说。 “什么事?” “你今天最好在屋子里待上一整天,哪里都不要去。” 秦景阳皱眉:“为什么?婚礼过后,你便是本王的正妃,王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以这个身份插手府中事务,有何不可?本王昨日在宴席上已向他们吩咐过要以对待本王的态度去对待你,也不必担心下面人不听从号令。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单凭你与征明的话,可不一定能忙得过来。”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 “昨夜不是新婚之夜嘛。”楚清音说,嘴角咧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身为王妃的您在洞房过后肯定会腰酸腿软犯困乏力,要是您像个没事人一样精神百倍地出去做事,别人恐怕还要质疑襄王殿下的能力呢。” 秦景阳:“……” 看着男人的脸立刻黑成了锅底,一副想反驳却找不到反驳点的憋屈模样,楚清音终于觉得出了一口恶气,神清气爽地下床洗漱。 叫你昨晚搞突然袭击,害得我睡不着觉!她暗戳戳地想,多亏北周没有次日早上检查新娘落红的陋习,你就庆幸去吧! 因为距离奉旨离京只剩下了五天时间,而外界的事情也基本处理完毕,还剩下的就只有全府上下收拾行装,准备出发。王府的侍卫们是从漠北来的,自然要一同回去,在京城本地雇来的门房厨娘等人给了银子遣散,有些无法带走的大件家具也一并赏赐了下去。而黄芪等几个宫人与太监,则因为是皇帝先前所赐,已是归于秦景阳所有,所以没得选择,也只能一同随着主人前往边关。 第四日的傍晚,圣旨终于到了。 “……故封其为镇北王,封邑沧北都护府,世袭罔替。与大都护、大将军沐铁衣共掌军政之权。赐丹书铁券,可免除通敌、谋逆外之死罪。再赐御马一匹,玄甲一套,大纛一面。另有良驹百匹,新制鱼鳞甲百副,赐予近卫。钦此!” “臣弟领旨,谢主隆恩。”秦景阳带着楚清音于正堂接旨,叩拜后站起身来。 “这儿还有一道圣旨,是圣上给沐大将军的。”高怀恩又从袖中抽出一个朱红色、用锦囊包裹着的卷轴,一并双手递了过来,“圣上口谕,此去漠北路途遥远,耗时费力,故此不特派使者,而由襄王交予大都护。” “臣弟遵旨。”秦景阳接过两封圣旨,“多谢高公公跑这一趟。” 高怀恩左右环顾,见这堂内的字画古玩等装饰已经取下,墙壁空荡荡的,透着一股冷清之意,与自己前几次过来时完全不同。忍不住也有些唏嘘,感慨道:“殿下此去一别,恐怕就难能再见了。” 秦景阳闻言却是淡笑:“高公公,需知相见不如不见。” “襄王……这是何意?”高怀恩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不禁有些怔愣。秦景阳却并没有要进一步解释的意思,转手将圣旨交给身后的楚清音,这才回过头来,泰然自若地看向高怀恩:“高公公还有事么?本王急着收拾行装,恐怕不能多奉陪了。” “啊……没事,没事。那老奴便告辞了。”他摆出这样一副明显是逐客的架势,高怀恩自然不好再问,赔着笑离开了。 “你这么一说,听在他耳中便像是你很绝情一样。”楚清音好奇地翻看着那圣旨,头也不抬地道。 “高怀恩明不明白,并不重要。”秦景阳平静道,“只要皇兄明白本王的意思,那便够了。” 一行人于次日清晨出发,踏上前往漠北的漫漫长路。无人送别,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今日的京城西郊显得比平时更加荒凉寂静,连寻常出入城中的行人都看不到一个。 楚清音回头望向身后那沉默着的巍峨城关,心中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这是她最初穿越过来的地点,短短数月,却经历了不知多少比前世生活更加跌宕起伏百倍的事情。此去边关,这座繁花似锦的帝都,也不知今生还能否有机会再次见到。 “王爷,该走了。”程徽骑着马小步过来,低声道。 “嗯。”楚清音收回视线。她翻身上马,坐正身体,直视前方通向未知的路。深深吸了口气,喝道:“出发!” 传信的唿哨此起彼伏地传向队伍后方,不多时,整条长龙便一齐缓缓行进了起来。襄王与队伍最前打头阵,身后是举着御赐大纛的亲卫,再之后是一架庞大的车舆,供王妃与她的两个贴身侍婢乘坐,另一辆较小的马车里坐着其他下人,后面又跟着载有红漆箱子的大车数辆。其余的大部分亲卫跟在车队的两边巡游保护,其余人则由长史率领,在末尾殿后。 王妃车驾内一片安静,映玉与揽月也是第一次背井离乡,兴奋不安虽有,此时却更多的是离开故土的伤感,正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秦景阳则掀开了帘子,眺望向被车队抛在身后、在视野中渐渐缩小模糊的瑞安城,思绪不自主地飘远。 十二年前,外公新丧,宁府被收回,他与程徽两个便似是失去了归巢的雏鸟一般,茫然无措,不知去往何处。苏靖云从漠北托人带了信件,劝他干脆摆脱这个樊笼,前往边关闯出一片天地。他孤注一掷地走上了这条路,离开时悄无声息,无人在意,除了皇子的头衔之外,他一无所有。 十二年后,当年的稚嫩皇子,已长成了久经阵仗波澜不惊的亲王,却依旧无法摆脱悄然退场的命运。四年间他曾呼风唤雨权倾朝野,甚至一度令朝野只知有襄王,不知有皇帝;然而在走的时候,除了从漠北带来的心腹与亲卫们之外,其他真正称得上有价值的收获依旧寥寥无几。 不过……至少还有楚清音。 从城关上收回目光,襄王望向队伍前端,神情也变得温柔了下来。有了这份从天而降的意外之喜,也不枉他在京城走这一遭,不枉他受了秦怀阳的那场埋伏。或许,这便是这四年间的最大收获了。 与此同时,皇宫最高点,观澜阁。 站在阁楼顶层,俯瞰下方,整个京城尽收眼底。这繁华盛景是清平盛世的证明,是君主引以为傲的功绩,然而此时却无法激起秦煜阳的半点兴致。皇帝手扶着栏杆,长久地眺望着京师西郊天地相接的那一处,若非发带与衣袂随着风而鼓动翻飞,几乎要成了一座凝固的雕像。 “咳咳咳……”这座雕像终于还是撑不住了,弯下腰来,掩着口重重咳嗽了几声。站在后面的内廷大总管连忙迎上来,又为皇帝披上一层外袍,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这儿风大,为了您的龙体着想,还是尽早下去的好啊。” “不妨事。”秦煜阳拢了拢衣襟,复又站直身体。哪怕知道从这里根本看不到对方,他也依旧执拗地将目光投向西郊。“再不看看,等他这一次走了,怕是就再也看不到了。”皇帝喃喃念叨着,末了却毫无预兆地话锋一转,“昨日朕要你那样说与六弟听,他有什么反应?” “这……”高怀恩一噎。昨晚回来复命时皇帝并未问起此事,他也是觉得襄王的回复未免太过冷血,也就略去了这段不讲,只盼望着秦煜阳能忘掉这码事。可此时被问到了头上,他又不敢欺君,只得观察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答道:“回陛下,襄王说……‘相见不如不见’。” “‘相见不如不见’?……呵。”出乎高怀恩意料的是,秦煜阳听了这句话不但没有伤心或动怒,反倒似是很开怀地笑了起来。“走罢。”他突然转过神来,朝着下面走去,“为了他的永不相见。” “……是。”搞不懂这兄弟俩打的是什么哑谜,高怀恩一头雾水却也不敢多问,只得满心纳闷地跟在他身后。 …… 队伍向西行进了一月有余,因为带着女眷与辎重,圣旨上又不曾限定到任的期限,所以走得并不快。沿途经过十数个郡县,地方上尚不知京城之前的那一番动荡,一听说襄王与王妃大驾光临,无不诚惶诚恐地迎接,只差都要将衙门整个空出来,让这近百号人全住进去。 对于官员们的盛情邀请,秦景阳以只是路过为由,一概客气而疏离地拒绝了。每晚他只是派了四名亲卫护着楚清音等人在城中留宿,自己则带着其余人在城外扎营,说是要与下属们同甘共苦。这个理由都搬出来了,自然也没有人再敢强拉襄王进城,只得任由他去。 因为这件事,映玉没少在私下里惋惜,说王妃与王爷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本来白天就忙着赶路,到晚上还一个睡在城里一个睡在城外,新婚燕尔就这么过简直太心酸了。楚清音倒是明白,秦景阳的决定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尊重与照顾到她的意愿,只不过这种事情却是不好向别人解释就是了。 心下虽是有些感激,却又隐隐带了几分失落。 又走了数日,在离开京城将近一个半月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沧北都护府的边界处,一座名叫兰合的小城。过了这里,再往前,便是大周疆域的最西北端了。 都护府地广人稀,且大部分地方都是荒漠与戈壁,只在前往府治乌垒城的沿路绿洲上有五六座小城,城与城之间都隔着五天以上的距离。也就是说,他们需要再走上将近一个月,才能到达最终的目的地。 当晚在兰合下榻,这一次秦景阳却没有再留在城外,而是带着程徽一道进了城。楚清音起初还有些纳闷,但很快也就明白了缘由——一个熟面孔正在这儿等着迎接他们,不是旁人,正是襄王府侍卫统领,陈横。 早在秦景阳与秦煜阳定下了交易的次日,陈横便奉了了襄王的命令,先行前往漠北报信。他单人单骑,走得也快,如今已是先行到了乌垒城,复又折回来在这里等着大部队。 “乌垒城一切都好,将士和百姓们听说王爷要回来了,都觉得特别开心。”虽说跟着襄王走南闯北无怨无悔,但能够再次回到家乡,陈横显然很高兴,整个人看上去比在京城时有劲头了不少。“末将离开时,他们还正商议着要杀猪宰羊,要为王爷办一个盛大的接风宴呢。” “铁衣呢?”秦景阳问。 “大将军带着左翼军去巡视边境的军镇了。已经派了斥候去传信,此时也该是收到消息了,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谈起这件事,陈横也微微严肃了下来,肃容道,“末将听在留在乌垒城的兄弟讲,这阵子铁勒人正内斗得凶,有一支部族落败了,被人夺去了草地与牛羊,所以尽管是在夏天,也过来到我大周的边境劫掠。伏沙、横峦两镇都遭到了袭击,大将军这次去,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将这些丧家犬一网打尽。” 之前温习过秦景阳的记忆,所以对于漠北的这些局势,楚清音还是有所了解的,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此时听着陈横与秦景阳两人交谈,也能大致明白两人所讲的具体内容。只不过,她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朝着坐在旁边的程徽身上飘,原因无他,只是长史大人表现得实在是太反常了。 一路西行而来,楚清音已亲眼见证了程徽从从容淡定到心事重重的完全转变。今日到了兰合,打一见到陈横,他便更是一副坐立不安,欲言又止的模样。听见秦景阳问起沐家,男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神情中带了点点期冀;可等听到了汉子的回答后,脸色却又在瞬间黯淡了下去。 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楚清音在心中不禁啧啧感叹。 程徽的反常秦景阳自然也心中有数。看了一眼有些失魂落魄的男人,襄王对陈横道:“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明日在此休整半日,补充些清水干粮,午时便启程。” “是。”陈横抱拳道。放下手,他却突然露出了些微局促犹豫的神情,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有所顾虑不敢开口。 “还有事?”秦景阳见状问道。 “啊?……不,没事,没事了!”陈横有些慌张地回答。 襄王高高扬起了眉毛,却没有再问,只是道:“既然如此,那便退下吧。” “……末将领命。” 陈横离开了。程徽随后也站起身,拱手道:“天色已晚,王爷与王妃也请尽早歇息,在下先告辞了。” “近乡情更怯?”秦景阳看着他,调侃道。 程徽一怔,面上露出了苦笑:“真是瞒不过王爷。” “你都表现得这么明显,本王再看不出,便是瞎子了。” 程徽叹了声,神情颇为惆怅:“离得遥远的时候,就算音讯全无也不会在意,只当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可如今靠近了,反倒开始生出了种种记挂。”他顿了顿,语气沉定下来,“她有她的职责,在下明白。” 这么多年看着程徽与沐青蘅彼此求而不得,秦景阳对这两人可谓是又同情又爱莫能助。相比之下,自己虽然也依旧奔波在通向圆满的路上,但起码目标就在身边,已经算是成功了一半了。“只剩一个月了。”他安慰地拍了拍程徽的肩膀,“等我们到了乌垒,他们也该凯旋了。” “在下明白。”程徽已恢复了表面的淡然,颔首道。 “他们俩……难道就要一辈子这么耗着了?”程徽走后,楚清音忍不住问。 “不耗着又能如何?”秦景阳道,“以青蘅如今的身份,是不可能再嫁给征明的了。这两人都对彼此用情至深,哪怕知道注定是这个结果,也绝不肯对对方放手的。” 楚清音有些唏嘘:“有诗曰‘古来征战几人回’,沐家与苏家代代守在漠北,战死沙场者无数,却不曾抱怨过半分,不愧是满门忠烈。”回过神来便见秦景阳正看着自己,这才想起襄王的母家也是三将门之一,连忙补充道。“你们宁家也是好样的!” 秦景阳失笑:“宁家从太后那辈便已绝嗣了,我虽然流着宁家的血,可终究是个外人。”说着叹了一声,“靖云战死,这一辈便只剩下了沐家独立支撑。左右京城并非我所适宜之地,还不如回来帮着他们分担一些。身为皇族,守卫我大周的江山,自然是当仁不让的。” 说着又看向楚清音:“你见到青蘅的时候,倒是没必要表现出太过尊敬的样子。在外人眼中看来或许会觉得三将门代代捐躯沙场,悲壮惨烈,但在沐家人与苏家人眼中,这只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使命与宿命。”襄王顿了一顿,目光变的悠远起来,“我外公这辈子最遗憾的便是没能像沐老将军与苏老将军一样战死沙场,而是寿终正寝在了京城的床上。对于他们来说,生是为了征战,死于疆场不是悲哀,而是荣耀。” “那你呢?”楚清音凝视着他,突然问。 秦景阳脸色立变。“我……”他刚吐出一个字,却突然哽住,似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连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干嘛这么个表情?”见了他这等反应,楚清音也有些后悔自己问起此事,连忙状若无事地笑着补救,“王爷可别忘了,我也是你啊。你若是甘愿马革裹尸,那我也是唯有随着你一起去的。”说着她耸了耸肩,“反正为国牺牲也算是青史留名了,我还是沾了你的光呢。” “清音。”听出她故作轻松的语调之下掩盖着的忐忑与不安,秦景阳的心头满满的都是歉疚。他伸出手去,拢住楚清音微微发凉的指尖,“我……” “啪!” 他正要开口,却听见纸张撕裂的一声轻响。秦景阳的神情猛地警觉起来,循声望去,恰巧看到对面的窗户上破了一个小洞,有什么东西撞破了窗纸掉进屋里,在地上骨溜溜滚了过来,恰巧在两人面前停下。 “这是……铅丸?”楚清音盯着那小玩意,有些紧张地问,“不会突然爆炸吧?” 秦景阳却俯下身去,将那铅弹捡了起来。男人仔细端详了这小东西一番,脸上的警惕与怒意居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微笑。 “看来,是有小客人到了。”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十分钟,抱歉。新开了一片地图,目前思路有点纷乱,需要好好理一理。 那个不如不见是呼应前面诏书的,在那一章下面有比较详尽的解(剧)释(透),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搜来看看。 【预告——楚清音:别人家的孩子棒棒哒!秦景阳:你想要咱们也可以生几个。】 ☆、迟来的婚后告白 小客人? 楚清音正一头雾水,秦景阳已站起身来,走到外间的窗边。他将窗户打开,对外面喊道:“还躲在屋顶上干什么?赶紧给本王下来!” 他话音刚落,楚清音便见窗户上面垂下来两条腿,随即一个少年便抓着窗棂翻进了屋中。他约莫有八|九岁大,身量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出半头来,一张圆圆的小脸上却还是带着未曾脱去的稚气。他在秦景阳的身边落脚,先是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这才朝着襄王笑嘻嘻地一抱拳:“小子苏骐,拜见襄王殿下!” 听他自报姓名,楚清音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孩子正是苏靖云之子,苏婧柔的侄儿。他还有一个孪生弟弟叫苏骥,兄弟俩虽然长得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性格却大相径庭,苏骐活泼跳脱,苏骥却是十分内向羞涩。 秦景阳笑着指他:“本王就知道,定是你这个小调皮鬼。什么时候你有平戎一半的规矩,刘夫人也不必如此操心了。” 第38节 苏骐挤挤眼睛:“王爷不必夸他,平戎哥哥可是和我一起来了呢。”说着又跑到窗边去,扒着窗檐向上面喊,“平戎哥哥,你还在屋顶上做什么?快下来吧!” 外面响起另一个少年的声音,语气虽,却听得出十分无奈:“若不是要来追你,我又怎么会来?”说着,便也以同样的方式跳进了屋内,动作却比苏骐利落了不少,向着秦景阳一抱拳,恭恭敬敬地道:“平戎参见襄王殿下。适才苏骐失礼,还望王爷不要见怪。”说着,似是想起自己也是从窗户跳进屋里来的,好像也挺失礼,白净俊秀的脸上立刻浮起一抹薄红。 这一位,便是沐铁衣之子沐平戎了。 “陈横先前说话时欲言又止,本王便猜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原来却是你们两个。”看见这两个孩子,秦景阳显然十分开怀,说话时的语气都比平时亲切了不少,“你们是怎么来的?” 苏骐笑道:“陈叔叔说王爷与程先生快到了,我等不及,便想和他一同过来迎接,可是娘和姑姑都不同意,只好偷偷溜了出来。本来是想悄悄跟在陈叔叔后面的,却不曾想让他逮到了。后来平戎哥哥又出来寻我,我们就一起过来啦。” “你还挺得意呢!”秦景阳笑骂,“青蘅一直将你们当做军人管束,要是知道你们这样胡来,岂不是又要生气了?本王告诉你,你这可是私自逃营,按军律战时当斩,就算是在平时,也少不得要打上三十军棍。” 苏骐扁扁嘴:“跑都跑出来了,反正左右都要挨打,还不如来见王爷一面,也算是打得值了。只是……连累了平戎哥哥。”说着还偷瞄了沐平戎一眼,后者只是好脾气地笑笑。 见着小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秦景阳不禁莞尔:“罢了。等回到乌垒城,本王替你们向青蘅求个情便是。不过她向来治军严明铁面无私,能不能通融这一次,本王就不能保证了。” 苏骐听了这话顿时开心起来:“我就知道王爷最仗义了!” “阿骐,要讲礼数。”沐平戎拉了他一把。又规规矩矩地向秦景阳一抱拳:“多谢王爷。” 苏骐撅嘴:“平戎哥哥不是也不想被打屁股嘛。”说罢又越过秦景阳,朝着里间探头探脑,终于看见了还坐在原地的楚清音,顿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睁大了眼睛,“这位漂亮姐姐是谁啊?” 秦景阳闻言,脸色立马黑了一半:“什么姐姐?没大没小!”说着走进里间,和站起身的楚清音站在一处,十分自然地揽过后者的肩膀,“这是本王的妻子,和你们差了一辈呢。” 王妃?苏骐和沐平戎面面相觑,眼中俱是惊讶。说起来也怪陈横,时隔多年回到故乡,这一激动就粗心大意了一把,只记得讲秦景阳要回来,却没说襄王身边又添了个人。回过神来,两个孩子连忙上前见礼: “小子苏骐,见过王妃!” “沐平戎见过王妃。” “好好,快起来快起来。”楚清音本来就喜欢小孩,面前的两个正太一个清秀斯文,一个可爱讨喜,像两棵青葱小树似的在面前笔直地一站,顿时将她的萌点戳得稀里哗啦的。“原本第一次见面我是该准备些见面礼的,只是现在猝不及防,一时间倒是真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了。” “王妃言重。”沐平戎道,“我们两个原本便是不请自来,深夜叨扰,承蒙王爷与您体谅,小子与阿骐已是很感激了。” 楚清音笑道:“你进来时我便觉得哪里眼熟,这文绉绉地一说话倒是想起来了。你与长史莫不是很熟?” 沐平戎颔首:“是,程先生正是小子的启蒙。在先生随王爷前往京城之前,小子一直师从先生学习兵书与剑法。” 苏骐插嘴道:“王妃,您别看平戎哥哥像个小书生似的,他可贪心着呢!明明都和沐姑姑学了祖传的沐家枪,却又要再来讨教宁家的剑法。” “那我找时间也将你们的苏家鞭学去算了,你说如何?”沐平戎笑眯眯地看向他。 苏骐立刻瞪圆了眼睛,夸张地做出警惕的神色:“你别乱来!鞭谱现在在我这,我可不给你看!” 两个小孩在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楚清音在旁边看着也不说话,只是笑。这下子秦景阳倒是被晾在一边了,自觉受到冷落的襄王殿下咳了一声,故作威严地板起脸来赶人:“行了行了,别在这儿耍宝了,明日还要启程呢,都去歇息吧!” 沐平戎连忙告罪:“平戎失礼了。王爷,王妃,告辞。”说罢向着楚清音点点头,便拉着苏骐走了。 两个少年的话音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逐渐听不见了,楚清音却还在望着闭合的房门出神。秦景阳见状虽说有些吃味,却也不至于自降身份到和两个小孩子争风吃醋,倒了杯茶递过去,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你很喜欢孩子?之前见到秦曦,你也喜欢与他亲近。” “是啊。”楚清音不疑有他,接了过去,在原处坐下,“可惜就是一直没什么机会自己养。上辈子到死都是光棍一个,和家里亲戚撕破脸之后,他们的孩子再出生,我也没去看过。”说着将茶杯凑向嘴边。 秦景阳静静地看着她,突然道:“你还有机会,因为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噗!!” 听见他突然深情款款地说起这个,楚清音顿时大脑当机,一口茶水就喷了出去。好在秦景阳反应得快,及时跳到了一旁,这才没有惨遭祸害。“王爷,烦请您别在我喝水的时候说这么劲爆的事情好吗?再说我们是假结婚吧!” “我可不是在和你说笑。”尽管差点被喷一身,襄王的神情却还是依旧一本正经,凝视着楚清音的双眼目光灼灼,“新婚的当晚……你说过你差一点当真,但本王却是早已当真。” 果然当时情不自禁说漏嘴,结果就被他给记住了!楚清音在心里叫了声糟,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第二天早上身份互换后她就记起了这一茬,只可惜后悔也没用,只得忐忑不安地等着男人询问自己,却没想到对方一直都没有动静。转眼离两人结婚那天都过去快两个月了,秦景阳依旧没问,她还以为他是彻底忘了这一茬呢,却没想到埋下的雷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毫无预兆地引爆了。 她正想着要如何将这个话头搪塞过去,那边秦景阳已是走了过来。男人在她面前停住脚步,俯下身,双手撑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将她困在自己的包围之内;强大的压迫感迫使楚清音不得不转过头来,直面对方。 “我已给了你两个月的时间,希望你能在这一路上改变想法,但是如今看来你却依旧是停滞不前,所以我等不及了。”秦景阳低声道,凝视着楚清音的双眼,仿佛要从瞳孔处透入她的内心,“既然当初合作时你说彼此之间要坦诚,那么现在我们便来坦诚一下。” “那个一年之约,我后悔了。我不想放你归去,曾经对其他人说的那些话都不再是权宜之言,做戏之语,我真心希望你能一直做我的妻子,与我携手此生,白头到老,互相扶持,面对重重风雨。清音,你可愿意?” 毫无预兆地迎来了男人的告白,楚清音顿时噎住。她久久不语,秦景阳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半晌,楚清音终于垂下眼帘,苦笑道:“王爷,在我两辈子见识过的所有男人中,你是最优秀的,没有之一。” 秦景阳眨了眨眼:“能听见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当时在上屏江落难时,我和你说过吧?我的双亲很早就去世了,后来因为财产纠纷,也和亲戚们全部闹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之后我便一个人四处漂泊,虽然挺自由的,有时候却也难免会觉得寂寞。”楚清音说着,叹了口气,“就算有几个知心好友,但人家也有自己的家庭与生活,不可能一直陪着我。” “清音。”听出她语气中的怅然,秦景阳不禁觉得有些心疼。“我……” “你可别这样。”楚清音却笑了起来,“和你比起来,我的那点坎坷简直就是九牛一毛,微不足道。”她说着,神情却郑重起来,同样直视着男人的双眼,“王爷,你喜欢我,是因为我们同生共死,在危机到来时可以并肩作战,不离不弃;但是对于我来说,能够共患难的是战友也就够了。至于爱人,我希望那个人能带给我家的感觉,不需要有多么波澜壮阔、惊心动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足够温馨,哪怕日子平淡如细水长流,对于我来说每一天也都是开心的。” 听楚清音这么说,秦景阳还以为她要拒绝,神情顿时就焦急了起来,连忙道:“我也可以……” “我没说你不可以。”楚清音用手指按住了他的唇,“不然我就不会差一点就陷进去了。但是王爷,请再我一点时间。我们对彼此的了解还有更大的增进空间,我不希望现在自己一时心血来潮答应了下来,回头再后悔今日的决定,这样对于我们来说都会十分痛苦。”她温柔而坚定地看着他,“婚姻是一生一次的大事,你如此认真地向我表明心意,所以我也想要用同样认真的态度来对待这个问题,来回应你。好吗?” 秦景阳紧紧盯着她,神情却逐渐柔和下来。男人抬起手,捉住她的手指,在指尖轻轻一吻。“叫我景阳。”他说。 楚清音的眼睛弯了起来。“景阳。” “我答应你,给你时间。从前我的想法或许有些不同,但如今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和你一样,如果将要相守此生,那么我希望,我们永远不会迎来后悔选择对方的那一天。” “好。” 秦景阳低下头去,吻向楚清音的双唇,后者自然而然地仰起头来回应。即使是这样浅尝辄止的亲吻,两人也是第二次,可做起来却似是老夫老妻一般,没有半点生疏尴尬。 “或许这就是灵魂转换的好处了。”分开后,楚清音笑着说。 秦景阳闻言弯了弯唇角。“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嗯。” 今夜,以及将来的每一夜,已经不需要再打地铺了。 次日。 早上下楼时,程徽不出意外地见到了苏骐与沐平戎,不禁十分惊喜。三人好好叙了一番旧,等着出去采买清水干粮的亲卫回来,又在兰合用过午饭,一行人便踏入了沧北都护府的境内,开始朝着他们的最终目的地——乌垒城行进。 很快,大家就发现了一件事情——打头阵的换成了长史与他的两个学生,王爷则钻进了王妃的马车里,就连映玉和揽月都被迫挪出地方,跑到了后面的马车上。 连续两个月都在赶路,看的找摸不着,现在这是进了自己的地盘,王爷终于不打算矜持了啊!亲卫们面面相觑,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而此时,马车内。 “你说你何必呢?”马车里十分宽敞,足有一张双人床的空间大小,里面零食茶水靠垫一应俱全。楚清音坐在离门口较近的位置,无奈地看向秦景阳。 “张嘴。”面对“丈夫”的费解神情,襄王妃十分淡定地从葡萄枝上摘下一颗,递到对方的嘴边。 “别想用这个收买我!”楚清音虽然话说得强硬十足,可嘴上却一点都没骨气,毫无节操地接受着秦景阳的投喂。新鲜的绿皮葡萄,晶莹剔透个大多汁,嗯嗯真好吃! “你整日在外面骑马,不是也很辛苦么?”大半串葡萄都进了楚清音的肚子,秦景阳总算停了手,朝身后的软垫上一靠,好整以暇地说,“进入都护府后两边尽是戈壁与荒漠,路只会更加难走。风沙漫天,哪比得上在马车里舒服。” 楚清音嘟囔道:“连苏骐和平戎都在外面骑马,襄王自己却躲进了马车里,这也太腐败了吧?也不给人家孩子树立点正面形象。” “我一早便说过,你不必在乎自己的行为会导致别人怎样看我,只要做你想做的便是了。”秦景阳说着,一抬下颌傲然道,“况且王妃初次来到西北,水土不服,本王不放心旁人,特地亲自照顾,难道哪个还敢说三道四不成?” 话虽然没错,但是你顶着王妃的身份说出来,感觉好喜感啊。望着对面人一副女王大人的架势,楚清音默默想。“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她伸了个懒腰,扑通一声将自己砸进软垫里,“虽说也是今后需要掌握的必备技能,但是连着天天骑马还真挺累的,偶尔就让我也偷点懒吧。” 看着她顶着自己的躯壳、毫无形象地窝在一堆靠垫当中,秦景阳没有生气,反倒露出了一个宠溺的笑。 此后的旅程之中,有时候是楚清音钻进马车中休息,有时候却是秦景阳出了马车,与她共骑一匹马,走在队伍的中间。这两人一路琴瑟相和好似神仙眷侣,围观的亲卫们却纷纷表示王爷和王妃秀恩爱秀得太凶残简直没眼看,太刺激他们这群大龄单身青年了。 又跋涉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永宁十四年七月二十四日,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沧北都护府的府治,乌垒城。 “可算到了!”看着天际尽头,一座古朴而沉稳的雄伟城池自昏黄中缓缓浮现,楚清音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 “我先回到车上。”坐在她怀中的秦景阳说,“让百姓看到襄王抱着王妃进城,毕竟不太妥当。” “原来你也知道?”楚清音笑着看向他。 秦景阳哼了一声。“刚刚我嘱咐你的,可记住了?” “放心吧。” “王爷!”秦景阳回到马车上后,队伍又向前走了一段,迎面便看到一人一骑打马飞奔而来,正是在两天前先行赶道乌垒城报讯的张述。“遵照王爷的命令,百姓们打消了夹道欢迎的念头,眼下城中一切如常。” “好。”楚清音点了点头,照着秦景阳吩咐的话问道,“铁衣呢?他们出征围剿铁勒人,现在可是回来了?” “大将军已于三日前班师,人已回到了都护府。”张述道,神情微微严肃了下来,“那支铁勒部族被我军杀得大败,只是在与对方的头人厮杀时,蛮子的人不要命地冲过来护卫,大将军的肩头和腰上各中了一刀……” 张述的话还没说完,楚清音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马的长嘶。还没等她回过头去,刚刚还在她身后的程徽已是连人带马地冲了出去,直奔城门。 “王爷,我跟着先生!”沐平戎见状,向楚清音喊了一声,也扬鞭跟了上去。 “……不过并未伤及要害,并无大碍。”两骑风一样地从身边掠过,张述呆滞地看着程徽与沐平戎远去的背影,喃喃补完了刚刚没来得及说的话。 楚清音尴尬地咳了一声:“征明与铁衣是自小一同长大的知己,听说铁衣受伤自然会担心。不用管了,由他去,你归队吧。” “是。” 张述退下了。此时程徽与沐平戎已到了城门口,两个小黑点一闪身便进了城中。楚清音在心中感慨了一声,对身边的陈横说:“先等等,进城之前本王要去看一下王妃。” 陈横:“……” “受伤了?”楚清音进入马车时,秦景阳正懒洋洋地倚在窗边出神,闻言立刻坐直了身体,眉头紧锁,“伤势可还严重?” “张述说只是伤了手臂,并无大碍。”楚清音回答,“长史与平戎已经先一步赶过去了,我也就是来和你说一声。” 听说只是轻伤,秦景阳这才松了口气。“听见这个消息,他自然是坐不住的。我也有些忧心铁衣的伤势,现在便进城吧。” “好。” 于是队伍便进了城。果然如张述所说,并没有看到一群人乌泱泱围在道路两边,百姓们都各行其事,照常生活;只是看到他们走近了,也都会纷纷停下脚步,面容欣喜,异口同声地道:“襄王回来了!” 果然,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漠北,秦景阳在民间的人气都是这么高啊。一路上向着百姓们矜持地颔首示意,楚清音在心中感慨着。不过比起朝中那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来说,显然还是都是自家人的漠北要轻松惬意得多,也难怪秦景阳会对摄政王的位置毫不留恋了。 一行人来到位于乌垒城正中心的都护府衙,亲卫们自行去旁边的营房安顿,楚清音则与苏骐和秦景阳走入了府衙之内。 “拜见襄王。”家里的男人接连战死,苏、沐两家的遗孀如今同住在府衙内。沐铁衣之母张氏,沐平戎之母徐氏,苏骐之母刘氏,三位诰命夫人一同在正堂迎接了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客。跟在刘氏身后还有一个孩子,和苏骐长得一模一样,正是他的孪生弟弟苏骥。 “三位不必多礼。”楚清音客气道,抬手虚扶。张氏是秦景阳的长辈,徐氏与刘氏也比秦景阳年长,对于这她们襄王一直十分礼敬。“这是本王的妻子,楚清音。” “见过三位。”头一次以另外一个身份向三个熟人见礼,秦景阳不禁觉得有些别扭。 “王妃不必多礼。”三人连忙回敬。楚清音在一旁忍笑看着,见双方客套完了,正要开口询问沐铁衣的状况,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 “景阳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王爷无师自通了【椅咚】技能!【什么鬼 漠北亲友团终于一一登场啦~xd 【预告——楚清音:前辈,失敬失敬。沐铁衣:???秦景阳:……】 p.s.把漠北三将门的人物整理一个列表,供大家了解一下。 宁家:宁老将军——宁太后(作死)——秦景阳 沐家:沐老将军——沐破城(战死)——沐铁衣、沐青蘅——沐平戎(沐铁衣之子) 第39节 苏家:苏老将军——苏玉山(战死)——苏靖云(战死)、苏婧柔——苏骐、苏骥(苏靖云之子) 请忽略某个奇怪的括号,嗯。 微积分二的微笑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21 18:13:33 guinevere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4-21 15:40:44 guinevere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4-21 15:39:08 丝艾琳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20 22:10:52 邓越宝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20 12:05:41 邓越宝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20 10:25:20 阿噗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20 00:29:03 刃天青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19 10:16:51 金鱼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4-18 22:16:51 游水河豚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04-18 22:12:31 棗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18 21:53:22 金鱼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4-18 21:17:42 decraina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18 13:36:29 晋江zheng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18 08:17:26 lll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4-18 03:23:36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爱你们,么么哒! ☆、双兔傍地走(捉虫) 听见这个声音,屋内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 年轻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看上去三十三四上下,身材高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面容俊美英气。左眼斜下方有一道半寸来长的浅色伤痕,不但没有毁去他的相貌,反倒平添了几分精悍。他上身只穿着中衣,外衫松松地披着,襟口半敞,隐约能看到肩头包裹着伤口的布带。 他正是大都护、镇北大将军,世袭沧澜侯,漠北沐家这一代的当家人,沐铁衣。 “你这孩子,不是要你去歇着么?怎么又起来了。”张氏率先走上前去,嗔怪道。她心疼地摸了摸儿子的面颊,“前几日你忙,娘也没来得及细看,瞧你这瘦的。” “娘,不妨事的。”沐铁衣安抚地搂了搂张氏的肩膀,咧开嘴笑道。他的声音比一般男性要更加柔和清亮一些,乍一听几乎分不出雌雄。说罢他又抬起头,目光投向楚清音,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后者一番,伸手一拳捶在她肩膀上:“我原以为你在京城摸爬滚打了四年,怎么也都得变点样,现在看起来也还是和从前没什么不同嘛。回来也挺好,天高皇帝远的,不比在你哥哥面前受气的强!” 他身为封疆大吏,提起当今皇帝却没有半点尊敬的意味;其余人也没有出言纠正他,似是已习以为常了一般。 “还好……你也没变。”楚清音晃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干笑道。这位镇北大将军果非凡人,周身气场竟是和秦景阳不相上下,一时间她竟是被压制得说不出话来。 她正寻思着再说些什么,那边沐铁衣已是自顾自地转过身去,环视四周;看了一圈没发现目标,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低喝道:“苏骐呢?给我出来!” 苏骐?他这一说楚清音才想起来,那孩子本来是和自己与秦景阳一起进门的,现在却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沐铁衣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随即圆脸的少年便扒在门框上冒出了一个小脑袋;他先是向自己的孪生弟弟挤了挤眼睛,之后才缩着脖子溜了进来,在沐铁衣面前站定,做出一副虚心接受批评的模样,乖乖道:“大将军,小子知错了。”说着还可怜巴巴地抬起眼睛看着面前人。 沐铁衣可不吃他这一套,板着脸呵斥道:“擅自离营,视军律如儿戏,平日我是怎么教你的?”说着朝外面偏了偏头,“平戎正在后院劈柴,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苏骐闻言眼睛一亮:“只消劈柴便够了?” 沐铁衣眼睛一瞪:“哪有这么美的事?三十军棍,外加一个月的杂活,一棍、一天都不能少!现在事情多,等我腾出手了,再来好好教训你们!” 听见最终判决,苏骐的小脸顿时扭成了一团苦瓜,肩膀也垮了下去,小声嘟囔道:“是。” 趁着众人都没有注意这边,秦景阳悄悄上前一步,在楚清音后腰上捅了一下。楚清音被他一提醒,才记起昨日前者许诺了要为两个孩子求情,于是便开口道:“铁衣,罢了。这两个小子也是与我分别太久,相见心切而已。三十军棍,未免有些……” “景阳,这件事你可不要插手。军令如山,你是最明白这一点的。”楚清音还没有说完,沐铁衣已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你走之前他们还小,宽松点也无可厚非;但现在五年眨眼便过去了,已是今非昔比。况且我罚他们,也不仅仅是由于军令的问题。”他说着,一指苏骐,厉声道,“弟妹与婧柔已明说了不同意苏骐出去迎接你,可他还是擅自出门,并唆使苏骥装扮成自己,令家中长辈担忧心焦,已是称得上不孝不悌;而平戎说是要将他带回,结果不但没能兑现承诺不说,反倒成了从犯,也不能轻饶!” 沐铁衣这番话说的斩钉截铁,字字句句都是不容反驳的口吻。苏骐听见他说自己不孝不悌,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小脸上顿时浮起了内疚,深深低下头去。 沐铁衣见状,脸色这才稍稍和缓几分,叹了口气。“这三个孩子,将来可是要挑起大梁,成为漠北新一代的统帅的。”他说着,摸了摸苏骐的头,“父辈人丁凋零,他们不更加严格地约束自己,更加努力成长起来,如何能行?” 这个话题一挑起来,在场的三位母亲都流露出了悲戚的神色。苏骐也是眼圈发红,当即便单膝跪下,抱拳大声道:“小子知错了,甘愿受罚!多谢大将军教诲!”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直躲在母亲身后的苏骥也跑了过来,同样在哥哥身边跪下,低着头小声道:“小子帮着……帮着哥哥欺瞒了母亲与姑姑,也该受罚。” 沐铁衣的眼中浮起几分欣慰,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们明白便好。去找平戎吧!” “是!”两个孩子齐声应道,起身手拉手跑了出去。 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了。楚清音看在眼里,不禁暗暗佩服。这沐铁衣不愧是能统帅三军的将帅,赏罚分明,不徇私情,又能服众。正这么想着,冷不防男人又转过身来,看向她身后的秦景阳:“想必这位便是襄王妃了吧?”说罢笑着一抱拳,“处理家事,没能及时打招呼,让你见笑了,在下沐铁衣。” “大将军客气了。”面对他时秦景阳似乎又不如在面对那几位夫人时那么局促了,很从容地屈膝还礼。“敢问大将军一事,苏骐他们都不知道我要来,为何您却知道呢?” “敬称当不起,就随着景阳叫我一声铁衣便好。”沐铁衣一摆手道,“陈横来时,我已去了边境的军镇;虽说后来也派了斥候过去,但你们要来的消息,我却不是从乌垒城这边得到的。你猜怎的?你那庶兄楚澄明两年前从南边调到了沧北,目前在我帐下做个参军。他前番收到了你父亲楚相的来信,这才知道你不做了太子妃,反倒改嫁给了景阳。你们要来漠北的事情,也是他最先告诉我了。” 楚澄明!秦景阳与楚清音瞬间恍然,他们倒是将这位便宜大哥给忘了。不过楚敬宗居然能给楚澄明主动写信来说这些事情,也是够令人惊讶的了。秦景阳道:“原来是大哥。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伏沙镇那边受损严重,很多受伤的军士与老百姓需要安置。边境环境恶劣,镇与镇之间隔着长达数日的路程,也不能随便移动伤者,只能就地医治。”沐铁衣回答,神情微微严肃了下来,“他原本便就是负责这一块的,此番便留下来处理后续,不过约莫再过几日,怕是也要回来了。”说着又展颜开来,“并且,婧柔现在也正留在那边呢!” “……”提起苏婧柔,秦景阳和楚清音不由得对视,都看出了对方眼中潜藏的尴尬。漠北的这些人恐怕还不知道苏婧柔曾对襄王芳心暗许,又是因为梦醒心伤才选择离开京城回到故乡的。而且现在秦景阳当初的担忧也成了现实,苏婧柔曾经向顶着楚清音壳子的他吐露过心事,可现在回来看到两人居然走在了一起,也不知会作何想法。 要是从不知情者的角度来看这笔烂账,简直就是绿茶女横插一脚摘走了闺蜜的男神的节奏啊,楚清音自嘲着想。“呃……”她干咳一声,“婧妹去那边做什么?” “正随着宋大夫做学徒呢。”沐铁衣笑道。宋大夫便是漠北军中的老军医,治疗外伤很有一套。“婧妹说,她虽不能提刀挽枪,上阵杀敌,却也想为三军将士做些什么,也好不堕了苏家的名声。” “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军营中,会不会有危险?”秦景阳道。苏婧柔毕竟是他认下的义妹,关怀心切之下,他也没注意到自己如今还是楚清音的身份,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好在沐铁衣倒是没怎么怀疑,看向他道:“你也认识婧柔?” “我们是在京城认识的。”秦景阳道,“我与她十分投缘。” “原来是这样。”沐铁衣点头,“她生性害羞内向,不善交友,这次回来似乎性格开朗了几分,想来或许是有你的功劳吧。” 秦景阳和楚清音齐齐汗颜,心说只怕这是苏婧柔自己的改变,和他们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却听沐铁衣又道:“不过你也不用替她担心,苏家的女儿,在沧北都护府这片地界上还没人敢欺负,更不要说在军队里了。”他说着神情又有些促狭起来,“况且,她身边还有人分寸不离地守着呢。或许啊,再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多了一个大嫂了!” “你是说……我大哥?”秦景阳这回是实打实的震惊了,心中万匹骏马狂奔而过。这怎么才分开不过半年,本王的妹妹就要嫁人了? 刘氏也在一旁笑道:“澄明是个好的,漠北这边多是只会舞刀弄枪的糙汉子,像他这般能识文断字、斯文秀气的书生却不多见。先前竟不知王妃与他是一家人,若是他能与小柔真的成了,咱们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苏婧柔父母皆丧,刘氏身为长嫂,从亲缘关系上来说是她唯一的长辈。刘氏既然都这么发话了,就说明她对这两人走在一起是毫无意见的。一旁的张氏与徐氏也一脸深以为然地点头,显然也是乐见其成的态度。 楚清音倒是在心中松了口气。虽说她不觉得自己需要歉疚,但是假若苏婧柔还对秦景阳抱有爱慕的话,两人见面是免不了要尴尬的。如今半年也过去了,若是苏婧柔真的能够放下那段无望的感情,去追求自己的幸福,那么她理应真心实意地送上美好祝愿。于是便笑道:“原本想见见大舅哥,却不曾想这回倒是要叫妹夫了。” 沐铁衣揶揄道:“你和婧柔只是义兄妹,人家清音和澄明可是实打实的血亲。该叫大舅哥就乖乖去叫大舅哥,你倒来钻空子占人便宜!” 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便看到程徽脸色苍白,神情惊慌,朝这边快步走来。男人的目光四处逡巡,瞧见了转过头来的沐铁衣,这才总算散去了眉间的焦虑。刚要说话,却又咳嗽了起来,脚下都有些不稳,连忙扶住旁边的门框:“咳咳咳咳……” “你怎么过来了?”沐铁衣脸上的笑容立刻敛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关切和忧心,大步迎上前去。 “一醒来没看到你,差点吓死我了。”程徽终于缓过气来,紧紧握着他的手,露出一个虚弱的笑。“你身上还有伤,怎么能这样没事人似的到处乱走。” “进门二话不说先晕倒过去,这样的人也有资格说我?比起我来说,你才是该好好歇着的那个。”沐铁衣横他一眼,“这边风沙大,别再加重了你的咳症。我只是些皮肉伤,养几日便好,不碍事的。” “好。”程徽温柔地看着他,神情专注,似乎不想错过他的半点神色变化,“但你也要一起回去。我为你上药。” “嗯。”沐铁衣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又转过身来,对屋内众人道:“娘,那我先回去了。”又看向秦景阳,“今晚给你们办接风宴,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尝尝我漠北的烤牛烤羊!” “嗳,快去歇着吧!”张氏挥手道。她似是还要说什么,但是悄悄看了秦景阳一眼,最终还是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那两人相携离开。众人目送着他们远去,直至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徐氏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道:“瞧我们,来了就让你们站在这儿说话,真是太不应该了。铁衣出征前已将主院腾了出来,如今已清扫干净,王爷与王妃直接搬进去便可吧。” 张氏也道:“你们一路骑马坐车,定是十分辛苦。时候还早,先去休息一阵子吧!” 虽说从权力上讲,秦景阳这个镇北王与沐铁衣是平级的,但他毕竟还是皇族中人,有着亲王的头衔,天生就比对方高了一头。况且两人此番又不是前来访亲问友,而是就此扎根,自然还是住在主院最为妥当。楚清音对这些心知肚明,而且也明白这些人向来亲如一家,从不讲究这些繁琐的尊卑礼法,于是也就不客气辞让了,颔首谢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众人各自散去。秦景阳是认识路的,两人在外面寻了映玉揽月等人,便朝着主院去了。 到了主院,果然里面已经打扫干净,光洁如新。将归拢物品的任务交给了两名婢女,秦景阳与楚清音则关起门来,在里间说话。 “今天我才真正是见识到了。”楚清音感叹道,“长史那么一个玲珑心肝,办事周到滴水不漏的人,也会有这种眼中只看得见一人的时候。” “张夫人他们也都理解。”秦景阳道,“他们两个,着实是太不容易了。虽说不知这次能在漠北停留多久,但至少现在能多一些朝夕相处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个安慰。” 楚清音讶然:“不知道能停留多久?不是要一直留在这里了么?” 秦景阳的眸光沉了沉:“也不一定。或许是十年,或许是五年,又或许……还要更短。但不论如何,总归是要回京城一趟的。” “你是指……”回想起襄王与皇帝最后的分别,楚清音也不禁心中一沉。 “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寿数自有天定,非人力所能及。现在思虑这个也是无用,索性不要去管他。”秦景阳反过来安抚她道,“况且,我们到漠北也不是养老来了,明日拜祭过沐伯父、苏伯父、铁衣和靖云他们,后天你便要走马上任,履行镇北王的职责。还有两个月便入秋,在铁勒人南下劫掠之前,要做的准备还有很多。” “这我明白。”楚清音点头,“但你白天怎么办?”说着她便想起了刚刚沐铁衣说苏婧柔的事情来,便玩笑道:“不如你也去跟着军医做学徒如何?将士们一看襄王妃这么亲民,说不定士气就更加高涨了呢。” 她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秦景阳闻言,竟是做出了认真思考的神情。“说不定可行。”沉吟片刻,襄王说道,随即语气一转,又变得酸溜溜起来,“正好我也可以护着婧柔,省得某位大舅哥过来乱献殷勤!” 楚清音:“……” 与此同时,沐铁衣处。 整个都护府衙的人都知道,大将军日夜操劳于边关军政,每每挑灯处理事务直至深夜,累了便在后面夹室中的矮榻上将就一宿。尽管事务繁忙,他的一切杂事却都坚持自己处理,从来不假人手,书房周围,也看不到一个侍女或者亲兵。 此时,夹室中,正有两人安静地坐在矮榻上。 沐铁衣脱去了中衣,裸|露出上身。如同每个久经沙场的将领一样,他的周身有着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伤痕,有些只是划伤擦伤,有些却仅是看着便觉得触目惊心。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在上身处绕着圈缠了厚厚的布带,紧紧贴附在皮肤上;穿着衣服时还看不出来,但此时赤着上身,却明显能看出胸前微微隆起。 这位统帅三军、威名响彻漠北的的大都护,居然是一个女人。 程徽坐在沐铁衣的身后。他轻轻解下对方肩头与腰上的绷带,动作极尽轻柔小心,仿佛手下的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他看着那两道长而深的刀伤,神情中带着疼惜,用沾水的布巾轻轻擦去旁边的血迹,这才又拿起抹了金疮药的布条,为对方仔细包扎起来。 “呼……总算利索了。”两处伤口都处理完毕,沐铁衣长长吐了口气,语气轻松地笑道,“果然还是有人帮忙的好,当时在军营中只能自己给自己上药包扎,腰间的也就罢了,偏偏肩头这处不方便,弄得乱七八糟……” “青蘅。”程徽突然抱住她,将那个刻在心头、印在脑海、萦绕在舌尖的名字念出口。一次接着一次,仿佛在确认着什么一般,“青蘅。” 沐铁衣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沉默下来,脸上悠闲的神情也不见了。 “征明。”半晌,她低声道,“沐青蘅已经死了。活在世上的只有沐铁衣,也只能有沐铁衣。” 七年前,铁勒人大举犯边。她的父亲沐破城当场战死,兄长沐铁衣重伤被抬回家中,仅仅撑了两个时辰,便也不治身亡。那时沐平戎还小,沐家不能无人支撑,她别无选择,只能脱下红裙换上戎装,从此将自己的存在消弭于世,顶替孪生兄长的身份,奔赴前线。 而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则证明,她的选择是明智的。沐破城战死两年后,秦景阳便因皇帝病重而被调离入京;再过两年,苏玉山与苏靖云便走上了同样的命运,捐躯沙场。若是六年前她没有偷龙换凤,延续数百年的漠北三将门,如今便是要青黄不接,再无一人支撑了。 一想到她这几年来的艰辛,程徽便忍不住心中酸楚。“平戎他们如今也长大了。”他低声道,亲吻着沐铁衣的鬓发,“有朝一日,他们会成为不亚于父亲和祖父的杰出统帅,等到那时,你便可以卸下这份担子了。我与王爷这次回来,虽说不知能在漠北停留多久,但是至少能帮你分担一些劳累,也是好的。” “青蘅……我会一直等着你。无论是十年,三十年,还是一生一世。” “征明……”沐铁衣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握住男人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身体向后靠在对方肩头,闭上了眼睛。 ——征明,我沐青蘅与你立下约定。假若三十年后,你还活着,我还活着,我便做你的妻子。 ——好。到那时,我要带你走遍大江南北,去看那些我们年轻时没来得及看的风景,去做我们年轻时没来得及做的事。等我们都老得走不动了,便寻一处僻静乡下,安度晚年。只有你和我两个,再无其他人。 第40节 今日一誓,此生不渝。 作者有话要说:  _(:3」∠)_上一章很多小伙伴都猜对了……青蘅就是铁衣,他们俩是龙凤胎,在哥哥战死之后,青蘅就男扮女装顶替了哥哥的身份,挑起了大梁。也多亏她当年这么做了,否则之后王爷离开,苏家父子又战死,而那时平戎和双胞胎还小,三将门就是要真的没落了。 苏妹终于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王爷的酸溜溜完全是出于护短的角度啦,类似老爹看女婿那种“你这小子何德何能能娶走我的女儿”的感觉2333333当然他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故意刁难对方的人啦,确认了楚大哥是根正苗红好青年之后,他会欣慰放手的23333333 【预告——秦景阳:就是你想娶我的妹妹?楚澄明:就是你娶了我的妹妹?】 ☆、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襄王府众人就此在乌垒城安顿了下来。从京师迁至西北,衣食住行诸处自然多有不适之处,不单是映玉揽月等人,就连楚清音也是花了好一阵子才磨合过来。 起先他们还在都护府衙中住着,后来秦景阳与楚清音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搬出去。虽说沐铁衣等人都不介意,但实际上这院中住的是三名遗孀与两个独身的女子,秦景阳一个大男人待在这里,总是有些不便的。 于是便派人去寻找合适的地点,恰好在府衙东面隔着两条街的地方,有一处富商的多余宅子需要出兑。对方听说是襄王要买自己的房子,顿时受宠若惊,连连说要将地契白送给秦景阳;后来经过一番辞让,才总算以原价八成的价格买下了这间四进四出的大院。雇了些泥水瓦匠去翻修,又派黄芪和揽月去看着进度,只待一切整理妥当,便正式搬进去。 秦景阳会选择回到漠北,一来是为了避开京城的危局,二来也是忧心着边关的战况。沐家与苏家,两代四人尽皆捐躯沙场,他虽然不会将战争仅仅定义在复仇的肤浅层面上,但若是不能以铁勒人的血告慰战友在天之灵,将来百年之后,自己也无颜再去见那些人了。因此,在抵达乌垒的当晚,接风宴过后,秦景阳便拖着沐铁衣去了书房,要她将目前的情况详细地说与自己听。 “景阳,你且稍安勿躁。”站在沙盘旁边的男人神情凝重双眉紧锁,沐铁衣见状,拍了拍襄王的肩膀。“我比你更想为父兄、为苏伯父与靖云报仇雪恨,更想将这些蛮人永远驱逐出我大周的国境,但如今的漠北军只能守,不能攻。草原深处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就算是派了斥候前去打探,后方没有充足的粮草与军备,同样无法支撑起一场远征。” 提到这一点,女将军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忧虑。西有铁勒,南有南梁,北周处于腹背受敌的状况之中,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将全部资源与精力都放在其中一方的上面。就算南梁如今表面上是“友邦”,但孟煦的为人与手段早就在年初虞冕率人出使和亲时,便已可见一斑,一旦北周胆敢调动大批军力与辎重去对抗铁勒人,南方边境必然不得安稳。 相比之下,这些草原的游牧民们多数只在秋冬两季前来劫掠,并且只擅野战不擅攻城,已算得上是好对付得多了。 “南梁与北周实力相当,想要将对方全盘吃下,可不是一件说做便能做到的事情。”沉吟片刻,秦景阳道,“若想征服南梁,只能暂且韬光养晦伺机而动,等到他们内部自己出了乱子,才有突破的机会。从这一点上来说,两个国家的态度是一样的。可是若不能征服南梁,便无法放手来打铁勒人……当真令人焦躁。” “左右现在想这些也是无用,在局势没有发生更大的变化之前,也只能按兵不动了。”沐铁衣道,“将边境守住,击退他们的每一次来犯,这便是我们如今所能做的。”说到这儿,她脸上又露出了些笑模样,“左右你与征明回来了,总归是一件好事。也不知你们能在这儿呆上几年,总之在此期间,就劳烦你们二位尽力而为吧!” 秦景阳回来便是为了这个,自是无不应允的道理,当即笑道:“不消你说,我也是要会会阔别四年的漠北军的。”说罢便摩拳擦掌起来,“今年秋天,蛮子们若是还敢来犯,本王定要他们有去无回!” 襄王殿下的理想很美好,然而不幸的是,在放下豪言壮语的时候,他忽略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那就是—— 白天的时候,去军营训练将士们的不是他,而是楚清音。而他自己,则从另一种意义上,陷入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之中。 “阿清呀,你这画的是个……鹌鹑?”张氏眯着眼睛,探过身来,看向襄王妃手中的。这位老夫人今年已是五十有五,依旧身体康健,耳聪目明。“我听说过在荷包上绣鸳鸯的,可是这鹌鹑……” 本来就是想画鸳鸯的秦景阳:“……” 一旁的徐氏掩口笑道:“娘,您莫要说了,阿清她……画的正是鸳鸯哩。” “让老夫人和两位嫂子见笑了。我从前在京师,并不看重这些穿衣打扮的玩意,若是要做个香囊缝个衣裳什么的,大抵都是去买的成品,平日里也不靠这个打发时间。”将鹌鹑塞到身后,秦景阳淡定地自黑了一把。 “这怎么能行?”张氏不赞成地道,“女人呀,就是为了自己,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行,尤其是你们这些年轻的。”说着便审视了一番秦景阳的衣着,连连摇头,“你看你,好歹是襄王妃,穿得这么素净怎么能行?” 刘氏也道:“伯母说得对。阿清,你别看这乌垒城地方偏,物资却是一点都不缺的。内地好几家有名的大商号在这儿都有店铺,每个月都有人来送新鲜样儿的首饰与胭脂水粉过来,虽说比不得你们京城,却也不似你想的那般落后。待明日我带你去城中转一转,你便知道了。” 秦景阳辩解道:“苏夫人误会了。我并不是说乌垒城逊于京城,只是我当真不好这些罢了。”这些大大小小的商号还是他当年自己去中原拉来的呢,怎么可能不了解,但要是不解释清楚,一旦给这些人留下一个楚清音看不起边关的印象,那便不好了。 徐氏笑着拍了刘氏一下:“妹妹你忘了?这些铺子还是当年王爷从内地引进来的呢,他最清楚不过了。有王爷在,又怎么用得着你去陪阿清挑东西?” 刘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跟着笑了起来:“说得也是!” 秦景阳:“……”算了越描越黑,还是别再费口舌解释了。 他与苏靖云和沐铁衣都是刎颈之交,和两人的妻子自然没少打过交道;而张氏是程徽的义母,十二年前他刚到漠北时,也受过这位长辈不少的关照。苏、沐两家的男人们捐躯沙场百死不悔,女人们亦是深明大义之辈,秦景阳对这三位素来十分礼敬。 他与楚清音少说也要在这儿呆上三年五年,总不可能只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与苏沐两家闹生分了不说,传出去对楚清音的名声也不好。楚清音都能为了他忍受军营中的种种艰苦不便,他秦景阳难道就连根针都不肯为对方拿么? 想到这里,襄王殿下顿觉心中生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豪气,又将那鹌鹑一样的鸳鸯拿了出来,大大方方地道:“我手拙,今后还得请老夫人与两位嫂子多多指点,不吝赐教。虽说大件儿的衣衫是做不成了,但将来也想为景阳亲手缝个荷包,让他戴在身上。”就算说实际上是自己缝给自己的,但从外人眼中看来,怎么也算是夫妻恩爱的证明了吧!他自我安慰地想。 张氏慈爱地看着他:“王爷看上的人,果然和他一个脾性,干脆爽快,落落大方。你若不嫌弃这几下粗浅活计,我们自然会尽心尽力地教你的。” 徐氏与刘氏也在旁边一旁附和。四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便响起了一个年轻女子带着惊喜的声音:“楚姐姐!果真是你!” “阿柔?”四人同时循声望去,刘氏最先高兴地站起身,“你回来了!” 出现在门口的正是苏婧柔。她穿着一身骑装,看上去比在京城时气色好了许多,性格也开朗了不少,不再是从前那副羞怯怯、好似任谁都能捏一把的模样。听见刘氏的问话,她笑着应道:“是啊,刚刚才到呢。”说着又向另外两人见礼,“伯母,沐嫂子!” “婧妹……”秦景阳也站了起来,喃喃自语。好在他声音小,众人又都正关注着苏婧柔,也没有人在意他这襄王妃,竟是用了秦景阳对他这义妹的独一份的称呼。 看着和自家嫂子手拉着手,笑着叙话的苏婧柔,秦景阳不禁百感交集。当年他将苏婧柔接来京城,一半是出于刘氏的托付,另一半,也未免没有觉得对方在京城会生活得更好的心理。然而事实却已证明他是错误的,离开了家乡的苏婧柔变得安静,沉默,或许不曾在他面前显露出半分,但私底下却过得并不快乐。 那个从前也会策马扬鞭,追在他们几个身后大声喊着“哥哥”的女孩子,不该是那副被抑制了生机一般的苍白模样。这里,也只有这里,才是能让她尽情绽放的地方。 秦景阳正思绪恍惚着,冷不防苏婧柔已走到了他的面前。“楚姐姐,没想到你真的成了襄王妃了。”她笑得真心实意,似乎对自己从前的那段求而不得已经完全不再介怀,“先前听见澄明哥说起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呢!” 哪怕是在神游天外的状态,襄王殿下也迅速捕捉到了这段话中的敏感词。“澄明……哥?” 自从回到京城之后,婧妹就再也没叫过本王一句哥哥了,你楚澄明又算哪根葱! “是啊。”提起楚澄明,苏婧柔的脸上浮起些许红晕,总算有了三分从前羞涩的模样,“对了,”她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握住秦景阳的手道,“澄明哥正等着你呢,他就在客院那边。你们兄妹俩也有五六年没见了吧?” 张氏等人闻言,也都纷纷催促秦景阳去和楚澄明见面。盛情难却,秦景阳便顺势应允了下来,告罪一声便出了门,临走还不忘了带走自己的鹌鹑。 正好,他也一直想着来会一会这位楚参军呢。虽说现在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有些遗憾,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以妹妹的身份引诱对方露出破绽,再以襄王的身份对其发动正面一击,才是上上之策! 满脑子转着三十六计,秦景阳来到了客院。甫一进院门,便看到正堂当中站着一人,身着军中文职的青色官服,正背对着外面负手而立,看着挂在墙上一幅山水画。 听见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他与秦景阳年纪相仿,生得斯文俊逸,五官隐约有着楚敬宗的影子,目光中却更加清明澄澈,不见如其父那般、汲汲于富贵的功利之心。看到多年未见的妹妹,他的眼睛一亮,却也没有再作出更加激动的表示,只是微微一笑道:“阿清?” 秦景阳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和某位令他十分不舒服的郡王相差无几。果然楚家的儿女,不是好这一口的,便是本身就是这一口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把橙汁和酸奶一起喝了,结果吐的昏天黑地……qaq肚子疼了好久,再加上卡文,今天实在写不出六千了,就短小地来一发吧…… 不过我是要拿六千全勤的人!所以今天欠下的字数一定会在未来的一周之内加倍地补回来的! 另外对于楚二姑娘原身会绣花而王爷不会这件事做个解释,我脚的有些手残是没法靠记忆去补完的,比如王爷的绘画技巧,比如王爷的女红技巧,比如王爷的……总之请不要太期待荷包的成品,估计就和完全没有点亮画手技能的作者用鼠绘画出来的玩意差不多,顺便一说,我连鹌鹑都不会画,还不如王爷呢=l= 只能让预告君再挂一次了_(:3」∠)_ 【预告——秦景阳:就是你想娶我的妹妹?楚澄明:就是你娶了我的妹妹?】 p.s.评论区严重抽搐,昨天的绝大多数评都抽没了,已联系管理员,但是据说站短也抽了……说明一下不是我删的评论,希望尽快能恢复qaq ☆、心动就在一瞬间 楚澄明,左丞相楚敬宗之庶长子,侍妾闵氏所出,二十五岁。永宁十一年,自西南某郡调任至沧北都护府,任参军。 三年前秦景阳已经离开了漠北前往京城,所以他对这位便宜大舅子的了解仅限于一个陌生的名字,若不是沐铁衣提起,他简直都想不起还有这么一号人在边关。从楚二姑娘的记忆中来看,这位庶兄与长姊楚汐音一同,在年幼时便照顾保护着她,直至后来两人分别离开京城,天各一方,这才鞭长莫及起来,无法再看顾到年幼的妹妹。虽说之后也有家书写回京城,但以原主那息事宁人的懦弱性格,也从来都只是报喜不报忧,所以楚澄明对于自家妹妹这几年在京中的遭遇,只怕也是一无所知。 两人在桌边坐下。楚澄明翻开茶杯,为秦景阳和自己各沏了杯茶。他的动作娴熟自然,没有半点拘谨,仿佛在自己家中一样,反倒比秦景阳更像是个主人。 这一套做来如此熟门熟路,他定是没少来过这边!见状,秦景阳进一步确认了心中的猜测。想到苏婧柔回到漠北才四个月,就被面前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给拐走了,他心中就越发地不爽起来。 “其实早在年初时,我便收到了大姐寄来的信。”茶杯中升起袅袅烟气,楚澄明率先开口,“她在信中提起你受到了楚沅音的欺负,不过好在挺过这一遭后性格通明了不少,也知道不能一味忍让了。”他的语气有些欣慰,“从前我每次写信回去,你只是说自己很好,可从字里行间中却总是透出一股不快活的意味来。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恨不得回家一看究竟,却又有心无力。还好如今你终究是想明白了,大姐和我都放心了不少。” “再之后,便是你们到乌垒城前大约一个月,父亲罕见地主动写了一封家书给我。我心道怕是家中出了什么大事,打开一看,果然如此。在信中他详述了你改嫁的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包括襄王为了你独闯皇宫,又与太后和皇帝撕破脸的事情,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他嘱咐我要好好照看你,不要让你在这边觉得孤苦无依。” 楚敬宗能写这么一封信,倒真是出乎本王的意料了,秦景阳想。可他究竟是受了清音的那三叩首之后良心未泯,还是又想在本王这边为楚家铺一条退路,那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孤苦无依”他就不爱听了。清音怎么就孤苦无依了?难道当他秦景阳是死的不成? “阿清,襄王究竟是怎么想的?”见他默然不语,楚澄明深深叹了口气,“四年前为你指婚的是他,现在他又来亲手从太子那儿强行抢走了你。结果他倒是顺心遂意了,你要与楚家彻底断绝联系,隐姓埋名,背井离乡,随着他来到这遥远的边关。” 本王怎么顺心遂意了?本王到现在都没有顺心遂意好吗!再说那楚家是个好留处?皇宫又难道是个好去处?怎么说得还像是本王对不起清音了似的!秦景阳听着这些话心中便觉得窝火,忍不住反驳道:“大哥此言差矣。既然你已了解了我在楚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又为何不为我脱离了那里感到高兴?再说那皇宫,你见那太后与皇后,他们都被皇宫扭曲成了什么样子,难道你也希望我步他们的后尘么?” 他这话说得语气生硬,咄咄逼人,近乎是质问了。楚澄明倒没有生气,只是摇头笑笑:“我不是说要将你往火坑里推,也没有要挑拨你们夫妻的意图,阿清你可别误会了。”说着他神情微微郑重起来,直视秦景阳的双眼,“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你这种做法太孤注一掷,切断了自己的全部后路,事实上是十分不明智的。皇宫那边姑且不提,父亲就算对你本人再漠不关心,看在利益的驱使下,他也会做你的后盾。王爷若是能对你始终如一,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可若是他变心了,始乱终弃了,或是又纳了姬妾,那时你连娘家都没了,又能找谁为你撑腰呢?”说着话锋一转,“也罢,若是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大哥就算拼着官职不要了,也一定会护着你的。” 他说的语重心长,神情真挚坦荡,不死半点作伪,秦景阳也听得出他是真的在为楚清音着想。单纯就事件来说,将自己的后半生全部牵系在另一个人身上,也确实是一个十分冒险的举动。 不过话虽这么说,对于对方把自己预先摆到了负心汉角色上的这个举动,秦景阳还是十分不满的。这楚澄明在漠北好歹也有三年了,难道就没有听说过他的赫赫声名?难道不知道他在品行方面素来是有口皆碑,无懈可击的?这么恶意地揣测自己的顶头上司,他还想不想娶婧妹为妻了? 于是便反击道:“罢了,且不说我。大哥你又如何?我听大将军说,你似乎是心仪于苏妹妹啊。” 秦景阳满心以为,这个话题一说出口,楚澄明肯定会被自己将一军,尴尬地过左右而言他;却没想到,男人闻言,竟是十分光明正大地点了点头:“不瞒你说,我确有此意。我很喜欢婧柔,想要娶她为妻。在给父亲的回信中我已提到了此事,若是他那般毫无异议的话,我便会马上向刘夫人提亲。”说着又对秦景阳一笑,“原本还以为自己要孤零零在这漠北成家了呢,却没想到你竟是来了,倒也正是巧了。” 居然就这么承认了!承认还不够,居然都向楚敬宗那个老狐狸说起此事了!本王简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秦景阳震惊了,他觉得自己小看了楚澄明。“咳咳……苏妹妹可是……是景阳的义妹。”轻咳了一声,他试探地说道,“你若是想要娶她的话,可是得先过他这一关呢。” 楚澄明哂道:“过他这一关?他娶我的妹妹时,不也没向我知会一声么!就算我只是你的庶兄,也比他那个义兄的关系要近了百倍!” 他反驳的太有道理,秦景阳一时间无言以对。楚澄明见他默然,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和襄王起了冲突,又莞尔道:“只是玩笑话而已,你别当真了。他怎么说都是镇北王,是我妹妹的丈夫,我又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不会去直愣愣地触他的霉头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秦景阳觉得楚澄明将“直愣愣”那三个字咬得格外重,再配上那一脸“山人自有妙计”的表情,效果格外突出。一时间,他心中居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正待再说话,突然听见外面响起了脚步声。秦景阳与楚澄明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恰巧看到楚清音跨进门来,目光一扫二人,淡笑道:“兄妹久别叙旧,看来是相谈甚欢呐!” 见她毫无预兆地出现,楚澄明先是一怔,随即脸上便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见礼:“下官拜见襄王。”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楚清音道,一边伸手做虚扶状,一边还偷偷向秦景阳眨了眨眼睛。“刚才在军营中见面,你是在述职,本王也不好与你说起私事。清音她自小受了你与荥阳王妃不少照顾,本王该好好感谢你们。” 她这话说得客气,但楚澄明却不领情,只是露出一个礼貌却生疏的微笑:“襄王说笑了。阿清是下官的妹妹,下官自然是要疼惜她的。” 呵,看这架势,果然还是在对景阳拐走了自家妹妹这件事耿耿于怀呢。楚清音心中暗笑,又看了一眼旁边真正的襄王殿下,果然脸色不太好看,还是替他刷刷好感度吧。于是便道:“清音今后是本王的王妃,自然也要由本王来疼惜。本王之道你在顾虑什么,但那些都是无稽之谈。本王定会对她一心一意,永不变心。” 虽然知道这话至少有一半是出于应付楚澄明的目的,但秦景阳听在耳中,却依旧不禁觉得有与荣焉,仿佛说出这番话的当真是自己一般。他正待说两句帮衬的话,却见楚澄明突然郑重了脸色,向楚清音一拱手道:“襄王此言,下官会铭记于心的。也盼望王爷能够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这时候正适合再接再厉表个决心,但楚清音听见这句话,脸色却居然变了一变,并没有马上接上话头。而楚澄明见状,还以为她当真是说说便算,当即神情也不好看了起来:“襄王,莫非……” “我们夫妻两个如何过日子,用得着大哥你操心不成?”眼瞧着气氛不对,秦景阳连忙出来打圆场。他扯过楚澄明的袖子,将他强行向外面拽去,“你呀,还是赶紧去看你的苏妹妹吧!” 他急着将话题带过去,暂时竟是连自己要挑剔这个未来妹夫的事情也顾不上了。楚澄明被他半推半拽着带出了房间,却还频频回头,先是看向还站在原地的楚清音,又转而将目光投向秦景阳,眼中写满了“这样能行?”的疑问。 “我心中自然有数,总归不会让自己吃亏就是。”秦景阳敷衍着道,“让我与他单独说说话,你先走吧!” 一路拉扯到了院门口,总算将楚澄明轰走了。秦景阳松了口气,这才回转。抬头一看却发现不得了了,自己刚刚一路拖着楚澄明出去,竟是没觉察到那鸳鸯的图样从袖口溜出来落在了地上。好死不死地,又正是被楚清音捡了起来,此时正拿在手里自己端详。 “咳咳!”左右是避不过了,秦景阳索性大方而为。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已经回来了,襄王殿下淡定地走入屋内,还差点被门槛和裙子绊了一下,“画得如何?” “挺好。”楚清音真心实意地夸奖,“这鸭子挺可爱的。” 秦景阳:“……” “白天反正闲着,我便随意找些事情做了。”耳根微红,襄王殿下一把夺过那张图样,团巴团巴胡乱塞进了怀中,又紧接着若无其事地挑起另一个话题,“你呢?在军营第一日可还习惯,有没有遇上什么困难?” “倒也还好。”正所谓人艰不拆,他既然提起了别的事情,楚清音自然不会再没眼色地关注那画的究竟是什么鸟儿,很体贴地顺着台阶下了。“有长史在身边跟着,帮着我熟悉各项事务,自然不会有什么岔错。他也真是够厉害的,明明同样也是离开了军中这么多年,对这一桩桩事情居然还是如数家珍,没有半点生疏。” “那是自然。”听见自己的发小被夸了,秦景阳骄傲地表示赞同,“征明岂是一般人能比的。” “不过今日在校场时,倒是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我与长史到那里时,正有一群兵士在那儿,轮流举一个大石磙子。这些人似乎都对你熟识,见我来了,便纷纷要请我来露一手,不过被长史拦下了。”楚清音说,旋即有些忧虑地续道,“他们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你产生什么偏见吧?” “若是敢与我这样说话的,想来是漠北军的老兵了。他们都了解我的身手,偶尔拒绝一次也无所谓。再说我这三军主帅在营中又不是天天陪他们举石头玩的,拒绝也在合情合理之内,你不必担心。”秦景阳道,又握住楚清音的手,很认真地看着她,“说起来我也要嘱咐你一句。倘若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或是有人请你切磋一二,你千万不要为了顾及我的名声形象,勉强下场。刀剑无眼,伤到了便是大大的不值得。” 楚清音点头:“我明白。不比还好,比了还输了,岂不是更丢你的脸?你放心,我不会逞一时意气的。” “虽说征明一直在要求你要有上战场的准备,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是不会放你去前线的。如若必要,将来我向铁衣说明真相,她值得信任,告诉她也不打紧。有他帮你遮掩着,凡事也会更加方便一些。” 第41节 “好。”秦景阳说的这些,楚清音自然明白。不随便放门外汉上战场,当然不只是为了她的安全,更多的还是要考虑到对士兵们的负责。她表现不佳影响士气还在其次,若是一念之差害得众将士白白枉死,那便是天大的罪过了。“只是要麻烦铁衣了。” “你这么说,便是看轻她了。”秦景阳笑道,“她虽然是女子,但是作为三军统帅,其能力和男人不相上下,一手沐家枪更是连我都不敢轻撄其锋。而且我也会在晚上多帮着她处理一些军务,就当做是补偿了。” 楚清音打趣道:“你不是在画鸭子么?” “反正你也能知道我白日里在做什么,索性我也不瞒你了。”秦景阳哂然,“我要给你绣个荷包出来,等你平日出去,便将它挂在腰间,这样众人便都知道王妃对本王的心意了。”说罢顿了顿,又自嘲道,“其实,该是我对你的心意,只不过你我身份倒换,旁人又不知情,也只能这么将错就错……” “景阳。”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楚清音打断。后者满怀歉疚地看着他,“你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秦景阳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你能做我的事情,难道我便不能做你的事情了么?男耕女织,原本便是各司其职,没有谁比谁高贵、谁比谁低贱的道理。也就当做是打发时间的消遣而已,我是心甘情愿的,没有半点勉强,你不必多心。” 楚清音闻言不语,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半晌突然道:“刚刚与大哥说话时,我的脸色突然变了,你可知道那是为什么?” 秦景阳心中一沉:“不知道。” “因为我想起来一件事。”楚清音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慢慢道,“如果按照我们原本的约定,一年期满,我以死遁为由离开,以大哥今日的表现来看,他多半会觉得你与我的死因脱不得干系,少不得是要怨恨你一辈子的。” 果真如此,秦景阳想。他就说为什么楚清音在那个时候会突然失态,果然是因为想到了这件事。“无妨。”心中不禁也有些消沉,但他面上还是作出不在意的样子,语气轻描淡写地安抚道,“他如何想是他的事。楚澄明也算是个聪明人,既然知道漠北都是本王的天下,难道还敢对本王做出什么报复不成?清音,你不必有所顾虑。” “是啊,我决定不再有所顾虑了。”楚清音道,深深吐了口气,抬起头来,直视对方。“景阳……让那个约定作废吧。我们在一起,白头到老。” 一瞬间,秦景阳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能不能……再说一遍?”他呆滞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发问,“你刚刚说……” “要我说多少遍都可以。”楚清音凝视着他,语气柔和而坚定,“我不要那个约定了,我们白头到老吧。这就是我认真的答复。” 再次确认了所言无误,秦景阳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欣喜若狂的神情。“清音!”激动之下,他一把扑了上来,抱住楚清音,“你是说真的?我……”竟是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不枉我苦苦等待!” 楚清音也紧紧抱住他。透过衣物,她能感觉到秦景阳的心脏在欢快地跳动着,正如她自己的一样。恍惚之间,一股内疚之感油然而生。 对不起……这句话让你等得太久了。她在心里轻声道。 两人一直保持着拥抱的姿势。谁也没有开口,都在沉默地享受着这份尘埃落定的幸福感。良久,秦景阳率先有了动作。他退后一步,看着楚清音的脸,遗憾地摇摇头:“可惜了。” 楚清音知道他指的是两人还保持着身份互换的状态,哪怕再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对着“自己”除了拥抱之外,也无法再做出更加亲密的动作了。不禁失笑:“大白天的,你还想做什么?” “究竟是什么,促使你突然改变了主意?”秦景阳认真地看着她。 “我也不好说。”楚清音耸了耸肩,“真的,就是只是那么一个瞬间,我就产生了这样的一个念头。你说老天都把这么好的你送到面前了,我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再不收下,就是暴殄天物了。” 这么个含混不清的回答显然无法取悦襄王殿下。“这是什么道理?”他佯怒道,“在上屏,在京师,那么多次我大显神威,你都没有爱上我,等到我说要给你绣荷包的时候,你反倒就突然心动了?” 楚清音大笑:“英雄是摆在神龛上的,丈夫却是要一起过日子的。你在战场上再骁勇无敌,横扫千军,也和夫妻恩爱没什么关系啊!” “这个答案倒还勉强过关。”秦景阳嫌弃地撇了撇嘴,总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他似是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丢开楚清音,在地上来回兜起了圈子。“正好,”他自顾自地道,“趁着秋天到来之前,咱们要把婚礼给补上。先前在京城的那个太不像话了,这回我要办一个更加盛大的仪式,将这个遗憾给圆满了。等到那时候,新的襄王府也会落成,大婚和乔迁,正所谓是双喜临门……” 看着他在那儿自言自语地安排每一件事情,楚清音只觉得心中泛起止不住的暖意。在将那句话说出口时,她也感到了一阵豁然开朗般的解脱感。这个男人贵为亲王,位高权重一呼百应,却甘愿为了她如此放下身段,处处着想,她还有什么好苛求的呢? 人生苦短,何必瞻前顾后?与其空虚度大好年华,不如惜取眼前人。 作者有话要说:  说尘埃落定就尘埃落定,我就是这么任性=l= 作者单身狗,作者单身狗,作者单身狗,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没告过白更没被告过白的我想破头也无法揣摩到真正恋爱成功时的喜悦,各种渣描写请宽容,欢迎排队怜爱作者30s。 既然感情线敲定了,下一步咱们就来真·结婚洞房吧!!!!!! 【预告——楚清音:我们仍未知道那天所滚的床单中的奥秘。】 近期的评论各种异常,以天为单位轮流抽没,前天的回来了昨天的没了,昨天的回来了今天的没了。但还是希望大家能够坚强勇敢地留个评,我也会坚强勇敢地回复大家的!么么哒! ☆、真·洞房花烛夜(捉虫)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经过了几个月来的不懈努力,秦景阳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一连几日都是一副红光满面的模样。这副样子很难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很快,襄王殿下要为王妃补办一场更加盛大的婚礼的事情,在不到半日的时间之内迅速传遍了整个乌垒城,直惹得城中的老少女子纷纷艳羡,齐道王妃好福气。 “居然是这么一回事……还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书房内,秦景阳、楚清音、程徽与沐铁衣坐在一处。听程徽说过了灵魂转换之事的来龙去脉,大都护不禁啧啧称奇,目光在对面的两人身上来回逡巡,“难怪白日时景阳只躲在军帐中,几乎很少下校场去,我还心中纳闷呢。不过这样一来事情也就说通了,为什么景阳会不惜与皇帝公开决裂,也要娶清音过门,原来缘由却是出在这里。” “若非是亲眼得见,我也是不敢相信的。”程徽笑道。 沐铁衣促狭地看着秦景阳:“女儿身的感觉如何?比起你们两个,我这女扮男装的可差远了!” “咳咳……铁衣,今后还要请你多多担待了。”楚清音干咳了一声,有些抱歉地看向沐铁衣。 “不必担心,包在我身上。”沐铁衣豪爽地一挥手,“若是景阳偷懒,那我自是要好好找他说道说道;可如今这里面的芯子换成了你,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左右你们没来之前,我也一个人做习惯了,这些事不算什么。” “眼见着快到秋天了,婚礼一定要赶在草原上最后一批嫩草枯萎之前办成。”程徽插言道,“待到战事一起,直至明年开春,便再没有余裕去关注其他的事情了。”说着看了一眼襄王,又笑道,“毕竟,王爷要求的可是十里红妆风风光光,不大操大办一把可不行。” 沐铁衣点点头,又看向秦景阳,揶揄道:“在京城嫁了一次还不够,你还想在漠北再嫁一次么?” 秦景阳一脸淡定:“反正知晓内情的只有你们两个,就算上花轿的是本王,又能如何?从外人眼中看来,这就是襄王为王妃补办了一次盛大的婚礼,这就足够了。” 四人商议了一番,初步将婚礼定在一个月后。然后,就在这个当口,前往关外刺探铁勒人行踪的斥候小队也返回了乌垒城,并且带回了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铁勒人长达一年的内乱已经结束,新任大汗由最强大的部落首领担任,待他们彻底整合休养之后,势必会对北周再次造成极大的威胁;而好消息则是,因为此番的汗位更替不仅仅是父死子继、兄位弟及,而是彻底改换了氏族门庭,所以按照草原人的规矩,所有部落的头人都要前往草原深处、铁勒人的圣地,在那里举行新任汗王的登基大典。 这就意味着,至少在年前,铁勒人不会有时间来袭扰北周的边关;但同样地,在年后初春,最是青黄不接的时节,也一定有一场硬仗在等待着漠北军。 既然时间变得更加充裕,秦景阳当即便提出来要将婚期再延后一段时间。最终,良辰吉日被敲定在了十月初四。还有将近两个月的事件来准备,这一次,襄王殿下终于算是满意了。 得知了此事,张氏等人也十分支持,并且一致决定要帮助技艺不精的襄王妃缝制一套自己的嫁衣。至于襄王妃本人……大家纷纷表示,他只要能将那个鸳鸯荷包做好就行了。 “我还以为楚姐姐无所不能,没想到你居然也有不擅长的东西。”两人在一处将料子分门别类地整理好,苏婧柔嬉笑道。 “正所谓人无完人。”秦景阳十分坦然地回答。 “说起来还真是世事无常。”苏婧柔慨叹了一声,“真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你与王爷走到了一起。” 她的语气中只能听出单纯的感慨,失落与遗憾的成分几不可查。秦景阳打量着她,试探地问道:“苏妹妹……你如今,是如何看待景阳的?” 苏婧柔失笑:“如何看待?自然是像小时候那般,将他当做兄长尊敬爱戴了。” “你……再多说一点?” “多说一点?让我想想……”苏婧柔的目光悠远起来,回忆道,“不瞒楚姐姐,当初离开京城,虽说是我自己要走的,可等到真上了路,却又觉得心中像是天塌了似的,泪水也流个不停。等回到了漠北,我也是拼命给自己找事情做,想要借此让自己忙得顾不上想东想西。” “但后来也就慢慢地放下了。或许是在家乡不如在京城时那般拘束,行动更加自由,我觉得自己的心境开阔了不少,再想起王爷,虽然还是会觉得惋惜,却也不再如从前那般难受了。再后来……”她顿了一顿,脸上浮起红晕,有些羞涩地看了秦景阳一眼,又低下头去,小声道,“便遇上了澄明哥。” 听见楚澄明这个名字,秦景阳顿时又有些不爽起来。不过,也多亏了对方在无意间的促成,楚清音才会改变主意,接受了自己。看在这个份上,他决定不再和楚澄明一般见识;而既然自己的妹妹看上了这个人,那也就没办法了,勉为其难地让他做自己的妹夫吧。 婚礼继续紧锣密鼓地筹办着。在这期间楚清音也没闲着,她一直在努力地学习兵法布阵,刻苦操练武艺。身为三军统帅,襄王不可能永远不踏入战场半步,她必须尽快让自己成为一名合格的将领,以求能够应对年后即将到来的大战。 对于其中的关系利害,秦景阳自然也是明白的,所以并不去阻拦楚清音,而是和程徽与沐铁衣一同,轮流为她开小灶。即便有三位名师的帮助,楚清音依旧忙得不可开交,每晚换了身体之后都累得倒头便睡,秦景阳看在眼里,虽然心疼,却也无法插手。 这厢秦景阳在紧锣密鼓地筹办婚礼,那厢楚清音在悬梁刺股地习武练兵,时光在两人各自的忙碌中飞速逝去。入了秋,天气渐渐转凉,很快,十月初四便到了。 早在前一晚,沐铁衣便下令,除了必要的轮值戍卒之外,其余的将士明日放假一天,可以进城来围观襄王的婚礼。正好此时镇北王府已经落成,王妃便可从都护府衙出嫁,直接在新家拜堂。因为两地之间只隔着两条街,距离过短便无法显示出队伍的庞大和壮观,于是财大气粗的襄王殿下当即决定,迎亲的队伍往来与两地时,要在内城的街道绕上整整一圈。 娶亲是百姓们喜闻乐见的吉庆事儿,尤其婚礼的主角还是襄王与王妃,那更是三生有幸得以一见。于是,自打楚清音从襄王府出发迎亲起,沿路的街道两旁便沾满了看热闹的民众与士兵们,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仿佛过节一般。人们此起彼伏地喊着“恭喜”,楚清音也不时抱拳回应致谢。 人们簇拥着迎亲的队伍,绕着内城区足足走了一圈,这才到了都护府衙门外。这回楚清音出嫁,虽然是比在京城那时候多了一位大舅哥,但是楚澄明得在里面等着将妹妹背出来,所以还是由程徽这个西贝大舅哥站在院子里迎接。 楚清音在衙门外下了马,一直跟在后面吹吹打打的奏乐队伍也停下了。程徽迎上前来,笑容满面地道:“王爷,在下是替里面那位真正的大舅哥传话的。他说,大喜之日若是太过刁难,难免会让新郎下不来台,所以只要王爷能回答一个问题,迎新娘的这一关便算过了。问题即是:若是王妃想吃羊,她会如何料理?”说罢,他自己也忍俊不禁起来。 楚清音也在心中暗笑,心道她这便宜大哥定是觉得秦景阳整日忙于军务,无暇顾及妻子的这点生活小细节,所以才出了这么个问题。只可惜,他不明白两人灵魂互换的真相,这次却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于是便忍着笑回答:“本王自然知道。若是中午,王妃会吃羊肉泡馍;若是在晚上,则是手撕羊肉,还要放很多的辣子。”说着又朝屋内扬声喊道,“大舅哥,本王说得可对?” 屋里的楚澄明闻言,忍不住“啧”了一声:“襄王居然连你中午和晚上口味不同都知道,我还真是小看了他。”说着又回过头来,对自己背上的“妹妹”做出一副可怜的表情,“阿清,你不知道,襄王可是大大的阴险。昨日他施了美人计,找婧柔过来求情,说让我别为难他!” “外面都在催促了,大哥却还在这儿贫嘴。”美人计的始作俑者趴在他的背上,没好气地催促道,“赶紧走吧,大不了等你娶苏妹妹的时候,我也让他别为难你!” “还真是女生外向,古人诚不欺我。”楚澄明故作失落地叹了一声,“那么可是说定了!” 说定?在便宜大舅哥看不到的地方,襄王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等到你来娶婧妹的时候,看本王不难为死你! 见新娘子出来了,围观的群众们齐声欢呼。陈横一挥手,后面的乐人们便再度敲锣打鼓起来。眼见着秦景阳在喜娘与映玉的两边搀扶下上了花轿,楚清音才再度翻身上马,跟在她的身后,程徽与楚澄明同样加入了队伍当中。一直等在院内的嫁妆长龙也跟在迎亲乐队的后面,浩浩荡荡地出了都护府衙。 接了新娘子出来,这下婚礼阵势的盛大便显现出来了。前方有八个人提着鞭炮开路,噼噼啪啪地响个不停;跟在新郎官、娘家人与花轿后面的是迎亲的乐队,卖力地击鼓敲锣吹唢呐,与前面的鞭炮别着劲儿地比声大。跟在最后面的是长长的嫁妆队伍,挑夫两人一组抬着红漆描金的家具与大篮子,篮中装着大大小小各式用具不一而足。队伍逶迤出近百丈去,若是从乌垒城上方俯瞰,便如同一条大红色的飘带,在城中围成一个圆环,颇为壮观。 又绕着内城区炫耀性地绕了一圈,队伍再次返回了襄王府。眼看着府门就在眼前,一更天的梆子适时敲响。坐在马上的新郎官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再度睁开双眼,眸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灵魂转换的时间,掐得刚刚好。 众人纷纷在王府门前下马。秦景阳转过身来,面对停在面前不远处的花轿,旁边自有亲卫迎上前来,双手奉上系着红绸的铁胎大弓,与尾羽染成红色的箭矢。 将三支箭从箭壶中一并取出,搭在弓上。秦景阳双臂舒展,在众人的惊叹中拉了个满月。他傲然扫视一周,朗声道:“是谁说本王在京城时过于紧张,发挥失常来着?今日便让你们见识见识!” 说罢,手指连动,便见那三支箭如流星赶月一般,连成一条直线,向着花轿飞去! 众人还来不及眨眼,只听“咚”地一声轻响,循声望去,顿时瞠目结舌;只见那三支箭,竟是箭首接着箭尾,直直地钉在辕门正中! “王爷神射!”不知谁最先回过神来喊了一声,顿时喝彩声不绝于耳。 楚清音正坐在里面等着,突然觉得轿子一震,便听到外面热烈的欢呼声。她还在疑惑,这边喜娘已是掀开了轿帘,一边扶她下来,一边喜滋滋地道:“王爷刚刚露了一手连珠箭,煞是厉害呢!” ……这真才实学,就是不一样啊。想起自己当时那歪歪扭扭的三箭,楚清音不禁在心中汗颜。也多亏是这回他们早早换回来了,不然襄王殿下可就要再当众丢一次脸了。 又撒了草,跨了火盆与马鞍,喜娘将红绸塞入楚清音手中,示意她随着秦景阳的牵引向前走去。两人各攥着红绸一端,在周围人争先恐后的道贺祝福声中缓缓前行。感受着自红绸另一端传来、耐心十足又恰到好处的力道,楚清音觉得自己的心脏竟是止不住地嘭嘭跳了起来,这种雀跃的激动感,是她在第一次婚礼时、入洞房之前完全不曾体会到的。 这就是和自己心爱的人成婚的感觉吧?恍惚中,楚清音想。她觉得,自己已经有点明白了,秦景阳执意要将转换的时刻卡在下轿之前的用意。 只有这样,才是一个完整的婚礼。 两人最终步入正堂,在大红的喜字前停下。红绸在两人之间缩短,最终两只手的中间只剩下了一个大红花结的距离。此次做司仪的是沐铁衣,楚清音听见她带着笑意的声音,大声宣布:“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两人每拜一次,屋内便爆发出响亮的叫好声。受到这种喜庆到极致的气氛的感染,楚清音也觉得自己的胸膛中逐渐溢满了快乐,让她觉得飘飘然起来,似乎已经不再是脚踏实地一般。 但很快,她就真的不再脚踏实地了。在沐铁衣喊过“送入洞房”之后,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新郎官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那红绸,随即便将新娘子拦腰抱了起来! 宾客们哗然,反应过来之后纷纷以比刚才更加浩大的声势起哄。秦景阳也不恼,洒然一笑道:“你们自己在外面吃喝吧,本王不奉陪了!敢听壁角的,明日军法处置!”说罢,也不顾众人是什么反应,便大摇大摆地朝着后院去了。 他一直抱着楚清音进了主院,映玉和揽月正守在门口,见状也不禁吓了一跳。此时的襄王殿下可没有任何耐心去应付别人,三两个字便打发走了两名婢女,走入洞房。 将楚清音放在床上,秦景阳去将门和窗户好好关了,这才去一旁的桌上取来喜秤,无比小心翼翼、珍之重之地挑开了盖头。 “清音。”打量着心上人的如花娇颜,男人不禁满心欢喜,喃喃道,“这一回,你真是我的人了。” 他说得深情款款,只可惜楚清音从被当众抱起来开始就处于当机状态,直到现在才缓过神来。顿时哭笑不得地道:“哪有你这样的不负责任的新郎官!” 秦景阳不以为然地挑挑眉:“这一套成婚的仪式,咱们上次在京城不是都已已经做过了么?原本我想补偿给你的,也只不过是给外人看的那片风光罢了。现在屋子里就剩了我们两个,还要这些虚礼做给谁看?”顿了顿,又话锋一转,“不过,交杯酒还是要喝的!” 说罢,便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去了桌前,又拿来了交杯酒。递给楚清音一杯,秦景阳在她身旁紧挨着坐下,与她臂膀交缠,另一只手也紧紧地十指相扣。 “与子偕老,此生不渝。”凝视着楚清音的双眼,秦景阳宣誓般地一字字道。 “此生不渝。”心中涌起一阵暖流,楚清音也随着他重复道。两人相视一笑,共饮杯中酒。 喝过酒,杯子便被毫不留恋地丢在了一边。望着爱人被酒液沾湿的水润双唇,襄王的目光开始变得热切起来。“清音。”他小声在她耳边道,“我忍了好久了。” 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耳朵直痒,楚清音笑着躲开,拿脚作势要踢他:“那还不赶快去洗澡!” 秦景阳满意地笑了起来:“我就喜欢你这份爽快!”说着便站起身,将身上的红袍三两下扒了下来,也不再如往常那边细细地整理好,只胡乱地搭在旁边的架子上便罢。 襄王殿下,您那冷静理智又沉稳的人设,在今晚可是全崩了啊!看着秦景阳那恨不得去浴桶里沾一下水就出来的猴急架势,楚清音默默想。而在此时,已经走到屏风后面的男人却突然又探出半个身子,朝她挑了挑眉毛:“要不要来洗鸳鸯浴?” “滚!” 第42节 等楚清音也去洗了出来,秦景阳已经将屋内的红烛全部熄灭了。余下的光源,除了屏风后浴桶旁的那盏小油灯之外,便只剩下门口挂着的红灯笼与天上高悬的圆月,将光亮自门缝窗棂间透进屋内。 他倒是自觉!在心中腹诽了一句,楚清音摸索着到了床边。刚掀开被子,冷不防里面突然伸出一只手,不管三下五除二,便捞住她的腰,将她强行拖上了床。 “你……”她还没来得及抱怨出声,便迎来了秦景阳铺天盖地的吻。 这一次可不再是浅尝辄止了。二十六年的高武力值处男,虽然技术生疏得不行,但是动力和耐力却堪称超一流。舌尖被吸吮得发麻,胸腔中几乎不剩下半点氧气,楚清音的头脑中一片空白,一边觉得自己仿佛要烧了起来,一边又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大周史上第一位被亲吻至死的王妃的时候,秦景阳终于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 “……你要憋死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楚清音惊魂未定地道。 “我只是太高兴了。”秦景阳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怎么像个孩子似的。”楚清音笑他。 “孩子?”男人的尾音上扬,故意用腰顶了她一下,“你见过这样的‘孩子’么!” “……”感觉到了某个二两君强烈的存在感,楚清音顿时不说话了。此时秦景阳的手又开始不老实了起来,探进她的领口,将她的中衣自肩头剥|落,又伸手到后面去解开肚兜的系带。 矜持点你还得寸进尺了,身为一个阅历丰富的现代人,难道我还能输给你不成!不甘示弱之下,楚清音也伸出手,去脱秦景阳的衣裳。 沉默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快,两具火|热的躯|体便再无阻碍地贴在了一起。楚清音正摸索着秦景阳背上凹凸不平的伤疤,忽然听见男人开口道:“你可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楚清音笑:“你肯定在想,还好就算是熟悉对方的身体,现在摸上去还是能燃起激情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说你专心点行不行?太破坏气氛了!”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就不在之前熟悉的范畴之内了。”秦景阳凑近楚清音耳边,喑哑着声音呢喃,“清音……” “……我说,你可悠着点。”被他挑逗得也跟着紧张兴奋了起来,趁着自己一丝理智尚存,楚清音赶紧说道,“虽然我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据说两个理论家的第一次可是很难受的。要是敢弄得太狠……明天不舒坦的可是你自己。” 秦景阳作势思考了一下,用十分认真的口气回答:“如果偏要从今晚舒坦和明天舒坦里面选一样的话……我宁可选今晚舒坦。” “……!!”楚清音刚要说话,胸口却遭到了男人的突然袭击,洋洋洒洒千言万语,在一瞬间都化作了软绵绵的哼唧。 “放心吧,我会温柔的。”罪魁祸首还在不知悔改地持续发动攻势。 “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最不可靠……唔唔唔!”楚清音还没等说完话,便被秦景阳再度吻住。从喜床两边垂下的帐幔遮住了大好春光,正所谓: 锦被翻红浪,璧人影成双。 春宵虽苦短,来日且方长。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从浑身酸痛中苏醒,楚清音连生吞了秦景阳的心都有了。 果然男人床上的话半句都不能信!她在心中暗骂着,觉得从腰部以下几乎都不是自己的身体了。睁开双眼,映入视野之内的便是一片诱|人的蜜色胸膛,她这才发现自己竟是窝在秦景阳的怀中睡了一夜。 “醒了?”头顶传来男人心情大好的声音,毫无睡意,恐怕是已经清醒地盯着她看了很久了。 “废话!”楚清音抬起脸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秦景阳笑得一派温柔满足,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今天你就别到处走动了。”他说道,“在屋里好好歇着吧,要吃什么用什么,尽管吩咐映玉便是。” “你以为这都是谁害……”质问的话刚说到一半,楚清音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拄着胳膊支起身来,左右环顾,在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然大亮时,顿时露出了见了鬼一般的神情,猛地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瞪着秦景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秦景阳终于大笑起来:“你终于发现了!没错,还差不到一刻便是辰时了,可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清音,我们的身体恢复正常了!”说着,伸开双臂,将她紧紧抱住。 鼻子撞在男人坚硬的胸肌上,楚清音神情呆滞,脑海中反复盘绕着的,只有一个念头。 之前她那两个月的废寝忘食,如今全、都、做、了、白、工!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不被锁!求不被待高审!看我多清水!只是两个逗比在床上盖着被子聊天嘛!【揍 —_,—不要高估作者的节操和男女主的幸运值,说好的生猴子还没兑现呢,怎么可能让王爷这么早就解脱…… 【预告——秦景阳:相信噩梦就此结束的我,实在太傻太天真。】 ☆、本王起床没性转 当沐铁衣来到襄王府时,并没有马上看到府上的两位主人。正堂空荡荡的,只有程徽坐在下首的位置上,不紧不慢地品着茶。 “景阳他们呢?”沐铁衣进了屋子,径自在程徽旁边坐下。 “还没露面呢。”程徽回答,提起小壶为她沏了杯茶。 沐铁衣笑道:“这可真是‘从此襄王不早朝’啊!”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从后堂的方向传来脚步声。未几,便见襄王自屏风后走出来,嘴角含笑,满面春风,一副得意得不能再得意的样子。 “楚姑娘?”即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也不至于如此喜形于色吧?程徽心中纳罕,试探地喊了一声。 秦景阳闻言大笑:“征明,是我!” “王爷?”程徽瞪大了双眼,与沐铁衣面面相觑,两人都是一副惊诧的神情。再细看,确实面前人的神态举止,更偏向于襄王本尊。可是……“王爷,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晓得。”秦景阳一哂,“早上醒来,便发现是这个样子了。”他在主位坐下,张开十指,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双手,似乎从未见过它们一般,“许是……咳咳,阴阳交汇之际,这个错误便被纠正了。” 他说得隐晦,但是联系起昨晚的洞房花烛夜,其余二人也自然能猜出话里的意思。沐铁衣啐了一口:“不正经!” 程徽笑着拱手:“恭喜王爷。” 秦景阳笑得开怀:“确实是一件大喜事。”又看向沐铁衣,“怎么,本王恢复了正常,大将军难道不高兴?等年后铁勒人来犯时,本王便可领着我漠北雄师奔出关去,冲锋陷阵,将那些蛮子打得落花流水!” 沐铁衣闻言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微动;刚要开口,那边秦景阳已是又站起身来,道:“清音刚刚起来,我去看看厨房,吩咐他们做些清淡补身体的东西来。”说罢便也不等二人回答,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程徽看着他急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禁摇头感叹:“与王爷相识几十年,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他如此高兴。” 沐铁衣也看着秦景阳的背影,同样摇头感叹:“他要是还敢在清音面前这么得瑟,恐怕就要乐极生悲了。” “此话怎讲?”程徽一怔。 沐铁衣回过头来看向他:“你想想,清音之前为了能够胜任三军统帅的职责,耗费了多少心血?结果现在一切都恢复正常,她的努力也都一下子付之东流了,肯定心中憋着股火没处发呢。”说着顿了一顿,脸上露出些幸灾乐祸的神色,“景阳表现得越是开心,落在她眼中就越是讨打。” “……”她说的太有道理,程徽无言以对。长史摸了摸鼻子,决定至少在未来的十天之内,自己都不要去招惹王妃了。 此时的楚清音果然如大都护所说,正坐在床上生着闷气。两个月来的累死累活,如今只不过一时激情滚了个床单,就全部成了无用功,命运你简直tm在逗我!这也就罢了,偏偏秦景阳那混蛋还高兴得要命,一大早便手舞足蹈亢奋过度,一点都不体谅她的心情。 所以,虽然明明知道自己是在迁怒,楚清音也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与此同时,映玉正在卧房门外急得转来转去。她朝屋子里已喊了好几声侍候梳洗,楚清音都没有动静;她心中焦急,担心出了什么事,却又不敢在没有获得准许的情况下贸然闯入。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秦景阳去而复返,手中还亲自端着餐盘;原本去准备早饭的银杏跟在他后面,一脸又震惊又不知所措的神情。 “王爷!”见他出现,映玉立刻有了主心骨,连忙迎上前去。“婢子想进去侍候王妃起身,可在外面唤了几声,都听不到回应……” “什么?”秦景阳闻言脸色一变,连忙将餐盘塞到映玉手中,“本王去看一看。” 说罢便推开房门径直入内。急匆匆走到里屋一看,发现屋内和自己离开时并无二致,楚清音也依旧阴沉着脸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襄王这才松了口气,又转回门口,将餐盘拿走后道:“无事。你们两个先在外面候着,等一会儿传唤了再进来。”说罢便不由分说地将门关上了。 “银杏妹子,你说王爷和王妃是不是吵架了?”映玉小声问银杏。 “不像啊。”银杏似乎还沉浸在发现襄王自己去厨房取早饭、世界观被刷新的震撼中,喃喃回答,“虽然平日里的王爷对着饭食也会莫名其妙地就开心起来,但是今天这么开心的样子,我先前还从未见识过……” 而此时,屋里面。 “这是红枣桂圆粥,用的是从绿洲那边送来的粳米。”秦景阳正坐在床边,端着粥碗送到楚清音面前,笑得十分狗腿,“娘子昨晚辛苦了,正好补一补。” 楚清音扫他一眼,凉凉一笑道:“早知道这样就可以恢复正常的话,咱们刚见面的时候就来一发该多好,之后就可以大道两边,各走各路了。” 虽然没听说过“来一发”这个说法,但联系上下文,秦景阳也足以明白这三个字代表的含义。他知道楚清音说的是气话,也不着恼,只是安抚地笑笑:“我知道你为什么心情不好。但现在你我都恢复了正常,不必再为了刻意装扮彼此而担忧,这难道不是我们一直以来所期望的么?况且你的辛劳也并非白费,正所谓艺多不压身,你以后好好锻炼这副身体,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位巾帼英雄呢。不过,我是万万舍不得你以女子之姿奔赴战场的。”说着,将盛着粥的瓷匙又向她的嘴边送了送,“不生气了,嗯?再不吃粥就凉了。” 楚清音也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正好秦景阳给了个台阶,她也就借坡下驴了。低头吞掉勺子上的粥,下巴一抬,含糊不清地命令:“接着喂,你需要补偿我受到伤害的脆弱心灵。” 秦景阳笑了起来:“娘子,遵命!” 两人十分没形象地腻歪在床上,一碗粥你一勺我一勺,不时再夹一口小菜,半天才吃完。肚子饱了,气也消了,楚清音也接受了目前的事实。秦景阳说的也对,除去做了白工有些遗憾之外,恢复正常绝对是利远大于弊的。她又不是真心想上阵杀敌,既然专业人士回归本位,当然还是交给对方来做的好,她就在大后方安心窝着,当个拉拉队就得了。 一瞧旁边的沙漏,已经是辰时二刻,再在床上赖着可就不像话了。楚清音准备下床洗漱,却忘了自己的两条腿还软得跟面条似的,脚一踩地好悬没坐在地上;幸亏秦景阳眼疾手快,赶在摔个屁股墩儿之前将她捞了起来,殷勤道:“我来帮你。” 昨日一|夜|欢|好,今早理应沐浴,然而西北缺水,为了节省资源,也只能用蘸湿了的毛巾擦擦身上。好歹也是自己用过一阵子的身体,秦景阳拾掇起来可谓是心如止水目不斜视,很快就帮着楚清音收拾干净,穿上衣裳,又把她按在梳妆台前,替她梳头。 “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两个月没怎么注意,你居然点亮了这么多技能。”享受着襄王殿下的亲手服侍,楚清音很是受用。 “若是喜欢,我以后便日日为你梳头。”秦景阳莞尔。顿了一顿,又道,“左右不差这一天,今日我不去军营了,留在府中陪你。” “这倒不用。”楚清音摆摆手,“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前一阵子铁衣不还说要加强对边镇的巡逻么?你可别因私废公了。我就待在府中,想做什么自有映玉她们跟着,不必担心。” 秦景阳弯下腰来,在她颈间亲了一口:“如此识大体,不愧是本王的王妃。”又替她插上发簪,“对了,有一事还需知会你一声。张夫人今早派人来传了话,说你身边伺候的都是姑娘,多有不方便,等过了晌午,便从她那儿拨来一个嬷嬷帮忙,会暂住在王府中一段时日。” “多亏张夫人想得周到。”楚清音听罢也是松了口气,心中不禁感动,欣喜道。虽说两世为人,但结婚这事她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要是没有一个经验丰富的前辈在旁边看着,有些事儿还真挺没底的。本来寻思着从外面物色一个,却又觉得不放心,正好打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瞧瞧如何?”两人说着话,秦景阳已替楚清音将头发梳好了。“时候已不早,既然你不留我,那我便直接去军营了。” “技术不错。”楚清音左右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十分满意,摆摆手随口说了句,“早去早回。” 秦景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俯首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有令,我自然是要早回的。等晚上你若是不难受了,咱们便再巩固巩固成果,如何?” “滚!” 某个结婚之后、无赖指数直线上升的亲王终于走了,楚清音又自己化了妆,挑些耳环钏子戴上,这才叫映玉和银杏进来收拾屋子。 看见床上一片凌乱,两个大姑娘都脸红了。楚清音也有点尴尬,若不是以她的身份没有自己动手的道理,她简直恨不得说“我自己铺床算了”。等映玉和银杏将屋子都拾掇干净,三人便来到外屋,楚清音坐下后问:“如今王府各处空屋空院的钥匙,都是谁掌管着的?” 映玉答:“回王妃,正在揽月的手上呢。” 原本按照职责来讲,这些钥匙理应由王府长史掌管。然而程徽本来就是秦景阳的副将,来到漠北后自然也要同样回归军队,所以虽然依旧住在襄王府,可却也只挂着个长史的职衔,不再管这些杂事了。 这个空缺,倒是得找人补上。楚清音寻思着,揽月虽是个能干的,但毕竟是女子,有些事出面起来不如男人有效。就算王府内官没法随便授职,起码也得有个对外的管事。 然而这件事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办成的,还得仔细挑选合适放心的人才是。于是便楚清音也只得将此事暂且放下,说道:“让揽月来见我。” 不多时,揽月便到了,向着楚清音一福身道:“婢子见过王妃。” “……”几日不见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模样? 见了真人,楚清音着实吓了一跳。她这两个月来每晚换到自己的身体里就是呼呼大睡,连秦景阳的动向都不太关心,更别提其他人了。此时一看,却发现揽月比记忆中的样子瘦了足足一圈,原本姣好的瓜子脸也尖了下去,神情中还藏着点点哀愁。 这要是外人看见了,兴许还以为我们这襄王府苛待下人呢。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楚清音按下疑惑,先说正事:“张夫人那边要送个嬷嬷过来,暂且在府上住下,下午便过来。你去挑一间适合的院子,遣人打扫干净。再选一两个机灵点的小丫头在院子里听差,人家也算是半个客人,不要怠慢了礼数。” “是,婢子明白了。”揽月恭恭敬敬地道。 “揽月,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楚清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若是当真有事,不妨直说,我与王爷自会替你做主。” 听见她如此说,揽月的眼睛先是一亮,随即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转瞬又黯淡了下去。“婢子……并无难处,多谢王妃关心。”她深施一礼,道。 这就是不肯说的架势了。楚清音挑了挑眉,也没有强行逼问,只是道:“那好。你便去安排我吩咐的事情吧。” “是。” 揽月退下了。楚清音望着女子的背影不禁皱眉,她一直觉得揽月是个挺有心眼和想法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背井离乡、辞别父母,随着自己千里迢迢来到漠北。从最初她这么做的动机便有些不明,可对方现在这副样子,又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引起的呢? 第43节 于是便问一旁侍立的映玉与银杏:“你们可见到过她有什么异常?” 映玉摇头:“婢子不知。” 银杏却是想了想,道:“王妃一问,婢子倒是想起来了些蹊跷。近一个月内,婢子曾两次见到过揽月在休假的那一天,大清早地悄悄一个人出去,等到傍晚才又无声无息地回来,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了。” 在楚清音近前伺候的如今有六人,映玉和银杏是近身伺候的,揽月与另一个名叫乌梅的较年长,手下管着厨房、针线、浣衣等事,秋红和冬碧则在外间。身为侍女也是有假期的,十天中有一天是歇着的,六个人轮流来,随时保证至少有五人在王妃跟前听候差遣。 听见银杏如此说,楚清音也越发觉得奇怪起来。虽说她不愿意去轻易怀疑揽月,但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些事还是未雨绸缪点的好。于是沉吟片刻,道:“去找张统领来见我。” 秦景阳回归军中后,陈恒等人作为他的亲卫,理所应当地也要跟着一同回去。然而襄王又不放心王府的安全,所以又从自己的亲兵中挑出十个人,再加上从本地新抽调的一批士兵,组成了新的王府侍卫。而这新任的侍卫统领不是旁人,正是当时在黄安县带着人寻找襄王夫妇的张述。 听说王妃有请,张述不敢怠慢,连忙来到正堂,抱拳道:“属下见过王妃。” “张统领不必多礼。”楚清音和颜悦色道,“今日找你前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王妃请讲。” “我的婢女揽月,近日来行踪有些不寻常。你通知把守各门的侍卫,一旦她独身一人出去,便挑一人悄悄跟在后面,去看看她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无论得到了什么讯息,都先不要打草惊蛇,回来报告与我。” “是,属下马上吩咐下去。” “有劳张统领了。” “不敢,属下告退。” 看着男人离去,楚清音不禁暗暗叹了口气。揽月,她在心中道,你可别做下什么错事,不然我也只能按规矩处置你了。 也不知是昨晚被折腾得狠了,还是忙得昏天黑地了好久陡然清闲下来,处理过这件事后,楚清音总觉得身上乏力得很,一个劲儿地直犯困。左右无事,她便偷了半日闲暇,在矮榻上小睡了一阵,直到中午吃饭了,才被映玉叫醒。 真是悠闲又腐败的生活啊!撕了一小条羊排放进嘴里,楚清音一面美美地吃着,一面毫无负罪感地想。 吃过饭,又与映玉和银杏闲聊了两句,不一会儿便见着在外间的冬碧来报,说是张氏亲自带着人过来了。楚清音不敢怠慢,连忙整理一番穿戴,前去正堂迎接。 到了正堂,便见张氏已经在此等候。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嬷嬷,年纪五十上下,面相一团和气。看见楚清音出来,那嬷嬷便行礼道:“老妇人赵氏,见过王妃。” 这赵嬷嬷,乃是张氏当年嫁到漠北来时的陪嫁丫鬟。小时候的沐家兄妹与程徽,再到后来的沐平戎,她都帮忙照顾过。她的丈夫如今正在军中火头营里做个小管事。本来张氏早已将其放良,但她念旧,就一直还跟在张氏的身边。 “免礼。”楚清音抬手道。又笑着看向张氏,“还劳烦伯母特地跑一趟,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无妨。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你这儿串串门。”张氏和蔼道。她睁大眼,仔细上下端详了楚清音一番,方才满意地点点头,“嗯,这回可不再是姑娘家了!” 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楚清音不禁老脸一红。张氏见状笑道:“害臊什么?我是过来人,早就看出来了。听铁衣说,你们在京城办了婚事之后便动身启程来此,到了漠北后王爷又忙于军务,也冷落了你。好在他是个有心人,这才特地补了个如此盛大的婚礼,作为补偿。” 楚清音只是干笑。张氏又道:“你们小两口年轻,很多事儿一知半解的,不注意点,很容易就出岔子。好比说你的癸水来得不准,就得好好调养调养身体,不然将来怎么抱孩子?” 老夫人这句话可谓一针见血。楚二姑娘这副身体自从两次落水受寒,月事也越发地不规律起来,常常要隔两三个月才能来一次,每次又都痛得死去活来。最近一回大姨妈造访时,楚清音正白天忙着习武练兵,晚上还要疼得来回打滚睡不着觉,当真是苦不堪言。 一提起这码事,楚清音依旧有些心有余悸。不过话说回来,调养归调养,可着抱孩子……她着实还觉得有点早了。才结婚就被娃儿套牢了,说好的二人世界呢? 当然,楚清音也知道,古代人本身就重视传宗接代、多子多孙,富贵人家更是如此。果然不出所料,她刚刚委婉地表露出一点这方面的意图,便遭到了张氏不赞同的反驳:“不早了!不要说寻常人家,就是那些晚嫁的大家闺秀,在你这个年纪也都当上娘了。何况王爷已是二十有七,男人三十之前若是连个孩子都没有,像什么话!”说着又拍了拍楚清音的手,“再者说,孩子也不是你想有便能有的。尤其你身体不好,想要怀上便更加困难。左右先慢慢温养着,将来怀胎生产时,才不至于太过辛苦危险。” 这身体不再转换了,秦景阳倒是逃过一劫,楚清音心中想。不过看着张氏为自己殷切张罗的模样,她也不禁心中暖洋洋的。于是便乖乖点头道:“我听您的。” 有个长辈,真好。 今日的襄王殿下,可谓是十分地快活。 从王府出来,他到了军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的爱马牵出来,在跑马场上尽情跑了好几十个大圈。这还不够过瘾,又命人竖起了一排箭垛与草人,一连射空了三个箭筒,方才切实地感受到了白日里重获自由的畅快感。 中午吃过饭,秦景阳又不甘寂寞地跑去了校场,和人切磋武艺,比试摔跤,见了谁都是一副斗志昂扬、活力十足的模样。将士们都只道他是人逢喜事精神倍增,沐铁衣通晓内情,却也不阻拦他,只是笑骂道:“今日且让他疯个够,明日便来给我好好干活!” 在校场闲晃了一个下午,单挑了无数勇士,秦景阳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无意中瞧见一旁竖着的日晷已快到了一更天,这才醒了神,连忙往回走。急匆匆进了军帐,程徽正在整理几份军报,见他一头扎进来不禁疑惑道:“王爷?” 秦景阳一愣,旋即神情便缓和了下来,笑道:“本王倒是忘了,如今已不必再担心此事。”说着便十分放松地伸了个懒腰,感慨万分地说,“从前二十多年,不觉得白天里跑马射箭、舞枪弄棒有什么稀罕,经过了这大半年,才终于知晓了这份可……” 一个“贵”字还含在嘴里没说出口,襄王的脸色忽然变了。一种十分熟悉的、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感受到的晕眩感,突如其来地降临。 等神识再度恢复时,秦景阳发现自己正窝在自家院中树下的躺椅里面。旁边的小马扎上坐了位陌生的中年妇女,正扳着手指,慢条斯理地道:“……切莫吃寒凉之物,辛辣者也要少食。此外,王妃不宜久坐,该时常起身,走动走动……”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秦景阳顿觉眼前一黑。 与此同时,军营中。 手中的笔掉在了纸上,程徽目瞪口呆地看着“襄王”向天高举双手,脸上浮现出狞笑,嘴里吐出四个字来,掷地有声: “大、仇、得、报!” 作者有话要说:  猴子不是你想要,想要就能要~~~~ 性转不是你想不转、想不转就不转~~~~ 王爷还没生猴子呢,怎么能放过他!!233333333333333 【预告——楚清音:娘子,我们安寝吧……哈哈哈哈!秦景阳:心好塞,我想静静。】 ☆、保持原身的妙计 回到了秦景阳的身体中,楚清音的第一个感受是:大快人心。 倒不是说她就这么想当男人,但是一想到回去可以看到襄王殿下那窝火到不行的样子,楚清音就觉得简直是值了。再说,对于只是滚一次床单就能完全恢复正常这种好事,她也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甚至可以说,现在的这种情况,才在她的猜想之中。 这些古代人,脑洞就是不行啊。 和程徽分别后,楚清音心情愉快地离开军营,一路哼着小调回到了王府。甫一进院子,便看到映玉、银杏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簇拥在赵嬷嬷身边,三人站在廊下说话,脸上俱是一片忧心忡忡的神色。 听见脚步声三人都抬起头来,见了是她连忙行礼:“见过王爷。” “免礼。”楚清音颔首,“怎么都站在这儿?王妃呢?” 三人面面相觑。银杏道:“禀王爷,这位是早上提到的赵嬷嬷,下午时随着张老夫人一起过来了。方才赵嬷嬷正与王妃聊得好好的,突然不知怎么,王妃便阴沉了脸色,也不说缘由,只是将我们都打发出来,说是要一个人静一静。婢子们不明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因而惶恐不安。” 哈哈哈哈果然!忍住大笑的冲动,楚清音努力绷着脸,嘴角却还有些扳不住地上挑:“无碍。早上时王妃与本王闹了点小别扭,这是想起本王要回来了,在使小性子呢。你们不用管了,本王自然会去哄她。”说罢便越过三人,径直向里面去了。 三人望着她的背影,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疑问:闹了别扭,您怎么还这么高兴? 且不论映玉等人是作何想法,楚清音回到主院,发现树下躺椅上空空如也,秦景阳果然已经回到屋子里去了。于是一路进得房内,这才看到襄王殿下果然正坐在桌前,手拄着下颌望向窗外,只冲着身后留下一个委委屈屈的背影,乍一看上去,还真挺像是受了气的小媳妇一样。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秦景阳没有回头,只是语气很不好地开口:“不是说让你们别进来烦我么?” 楚清音憋着笑凑上前去:“我也不能进来么?” 听见“自己”的声音,秦景阳顿时身体一僵。他慢慢转过身来,待一看到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顿时又觉得心里的憋屈指数上升了好几个层级。 “哼!”他气得再度扭过头去。 楚清音笑眯眯道:“你刚刚拂袖而去,可是将赵嬷嬷吓得不轻,还以为哪句话不小心说错得罪了你呢。人家好歹是伯母送来的人,你一会儿可得把话说清楚了,别留下误会。” “你取笑我。”秦景阳闷声道。 “天地良心,我可没有。”楚清音一脸无辜地摊开手,“你看早上时,我那副样子,像是知道晚上还会换回来的么?我也以为真的便恢复正常了呢,谁知道却只是调换了昼夜的状态而已。” 秦景阳没有做声。 楚清音也明白,单纯是身份调换无法恢复正常倒也算了,现在这种先得到了希望再大大失望的落差感,才是让秦景阳觉得沮丧的真正原因。笑归笑,她还是得让襄王殿下振作起来,于是弯下腰凑到他耳边,放缓了口气道:“其实想想,现在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我们白天时是自己的样子了不是?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校场练兵演武,也不必再每晚替我补漏,休息都不得安稳。至于晚上,关起门来便只剩了你我两人,哪个是男,哪个是女,又有什么分别呢?” 听见这句话秦景阳才有了反应。慢吞吞地转过头来,瞟了她一眼:“区别可大着了。” “啊?”楚清音一愣,刚要问是什么区别,随即便反映过来他说的是那档子事,顿时哭笑不得地道:“你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正所谓阴阳和合生万物,敦伦之事乃天经地义,事关子嗣繁衍,怎么不正经了?”秦景阳一脸严肃,振振有词地反驳。 道理我都懂,但是王爷你好歹注意一下自己现在的身份,楚清音默默想。顶着一张女人脸说出这么掉节操的话来,形象何在啊。 秦景阳却在此时张开双臂朝她扑了上来:“娘子,以后我们只能白日宣淫了!” “要宣你自己宣去!”楚清音一把将他拍开,“反正都是一男一女,晚上怎么就不能做了?” 秦景阳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来,登时张口结舌。愣了片刻,身体猛地后仰;“清音,你……” “我什么我?”楚清音笑得一脸邪恶,故意慢慢地凑近前去,“本王早上离去时不是说了,要与王妃巩固巩固成果么?王妃你还不好好配合。”说着,还低下头,对准秦景阳领口下露出的锁骨凹陷处,轻轻吹了一口气。 这一处是洞房花烛夜时刚被发掘出来的敏|感|点,昨晚楚清音可是因为它而吃了不少苦头,此时终于可以以牙还牙,出了这一口恶气。果不其然,秦景阳身体一颤,居然前所未有地露出了慌乱的神情:“你……你可别乱来,当真会后悔的!” 看着襄王殿下这副花容失色的模样,楚清音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就算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景阳,我刚才真该拿个镜子过来,让你看看你自己刚才的表情!哎呦笑死我了肚子好疼哈哈哈哈哈哈……” 秦景阳:“……” 晚上吃饭的时候,气氛十分古怪。 王爷从屋子里出来时便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模样,似乎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与他截然相反的则是王妃,脸阴沉得仿佛能滴下墨来,看着别人的目光都是冷飕飕的。谁也不知道这两尊大神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旁边侍候的婢女们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出半点差错。 虽然已经卸去了长史的官职,但程徽依旧住在襄王府内,自然也是要和两人一起用餐的。他坐在下首,眼观鼻鼻观心,专注于消灭面前的饭菜,就是不往上面那两人的脸上看,生怕自己会绷不住笑出来。 吃过饭后,程徽便以自己去书房等候王爷为由,先行一步。他走后,楚清音便永胳膊肘顶了一下秦景阳。 “赵嬷嬷。”秦景阳不情不愿地开口,“下午说话时,是我突然想起了某件不快的事情,这才没了谈天的兴致,却是与你无关的。切莫往心里去。” 赵嬷嬷诚惶诚恐,连忙称不敢。楚清音也在一旁搭腔,和颜悦色地道:“给王妃调养身体的事情,就拜托赵嬷嬷了,本王也想早日拥有自己的孩子呢。”说着,罔顾身边人越来越黑的脸色,十分自然地伸手过去搂了搂秦景阳的肩膀。这才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众人自然恭送。待她走远了,赵嬷嬷这才回过神来,半是奉承半是艳羡地道:“一早便听说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今儿个一见,果然如此啊!” 秦景阳:“……” 又公然调戏了襄王一次,楚清音心情大好地前往书房。一进门,便看到程徽正负手而立,站在一面挂起来的地图前仔细端详。听见声音,男人转过身来,苦笑道:“没想到王妃与王爷只是改变了互换的时刻,真是让人空欢喜一场。” 楚清音笑道:“这种离奇的事儿既然发生了,就不是可以如此简简单单便消去的。至少白天时景阳能做回自己,也算是将不便降到了最低,咱们该满足了。” 程徽点头:“说来也是。” 楚清音问:“长史找我,可是有事?” “也不是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只不过先前王妃离开军营后,第二拨派去打探铁勒人动向的斥候便回来了,并且带回了进一步的坏消息。”提及正事,程徽也严肃了起来,“在下此时先说给王妃听,待王妃回去见到王爷后,不妨代为传达。” “我知道了。”楚清音颔首,“是什么消息?” “前番去打听消息的探子只得知铁勒人选出了新的汗王,却没能确定对方的身份;这一次却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程徽道,“此人名叫查穆尔,是突忽部的头领,在铁勒人中也算是实力较为强大的一支。他能在内乱当中夺得汗王之位,这一点说起来其实并不意外,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 “一直以来,在铁勒人眼中,中原只不过是秋冬之时获取食物的临时补给点。他们对我们的认知仅止于此,并没有更多更深的想法。但查穆尔不同,他对中原的文化学问很感兴趣,并且本人也特别喜欢钻研。和别的头人不同,他是真正想要侵略中原,占据这一片锦绣山河的。” “这种向往你就要侵略你的架势,简直和某个岛国一样一样的啊。”楚清音感慨道。 “岛国?”程徽不解。 “啊……咳咳,没事没事。”楚清音连忙摆手,揭过这一话题,“不过,他有是从哪儿得来的中原人的学问呢?” “据说查穆尔手下有中原人的谋士。或许是被掳走的人,也或许是卖国求荣的奸佞之辈,甚至,是从南梁那边偷渡过去的,也未曾可知。”程徽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查穆尔对中原,对我们沧北都护府的了解,要远远超过于以往的任何一名铁勒汗王。” “所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了解咱们,咱们就不能反过来去了解他们么?”楚清音问,“斥候虽然也能潜入草原,但毕竟也只能在远处打探,无法获得更加详细的消息。若是也有曾经在草原生活过很久,了解内部情况的人能够为我们效力,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程徽道。 “当真?”楚清音讶然,“我怎么从来没在军营中见过类似的人物?” 第44节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铁勒人在袭扰我大周边境时,偶尔也会掳走女人,多数是用来发泄。这些女人若是侥幸不死,便会被作为奴隶带走,随着部落迁徙;而她们如果生下了孩子,这孩子自然也是要成为奴隶的。早在五六岁时,这些孩子们就会被在后背打上烙印,作为奴隶的证明。”提起这个并不轻松的话题,程徽的神情也有些沉重,“而在每年部落南下,靠近边境的时候,也会有奴隶们试图逃往北周,然而能够逃脱铁勒人的追捕,成功抵达我方军镇的,也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那么这些人……” “老实说,不可尽信。”程徽摇头,“虽说烙印不会作伪,但我们也担不起误信奸细的风险。这些逃回来的人,虽然会被我们接纳进入大周,但却不得在边镇或是其母亲的故土落户,只能强制住进乌垒城中。除此之外,他们的路引也是特殊的,出入城中都受着十分严格苛刻的限制。” 漠北军的顾虑,楚清音自然明白。虽说这些混血都是被当做奴隶对待,心中大抵是恨着铁勒的,但是也难保一百个人中便出了一个被洗脑的斯德哥尔摩症患者,混入北周境内,伺机里应外合。若是大军听信了错误的情报,贸然突进,损失将不可估量。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暂时也没弄出什么章程。眼见着时候不早了,身体虚弱的长史已经面露倦色,楚清音便也住了话头,与程徽告别后离开,回到自己的主院。 一进屋,便看到秦景阳倚在床头坐着,手中摆弄着前些时日终于完工的荷包,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见她回来了,襄王也只是抬了抬眼皮,语气淡淡地道:“回来了?在净室给你备了水,去洗洗吧。”竟是连程徽与她谈了什么都没有询问。 居然这么快就平静下来了?不愧是襄王,心理素质果然过硬。楚清音在心中点了个赞,应了一声便向后堂去了。 侧耳听着净室的房门“吱呀”一声关了,秦景阳这才看向外间,微微提高了声音唤道:“银杏?” 银杏很快出现在门口:“王妃有何吩咐?” “去告诉程长史。”秦景阳露出了微笑,“明日上午,王爷先不去军营了。” 等楚清音洗了澡再回到屋内,秦景阳已经将灯熄了。就连她掀开被子,后者也没有任何反应。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楚清音也没有多想,上了床躺在襄王身边,又有样学样地将对方搂进怀里,拍了拍后背道:“睡吧!” 我简直太有范了,一整个霸道王爷。沉浸在这样的满足中,楚清音慢慢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 半梦半醒之间,楚清音突然觉得有人在揉自己胸前的两团肉,一边揉还不够,又低下头来,吮吻自己的锁骨与脖子。 你当是和面团,啃鸭脖呢?还没睡足的襄王妃没有睁开眼,只是皱起了眉头,抬手试图推开趴在自己身上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刚推了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的双|腿被朝着两边一分,随即某个粗|长的东西就连声招呼也不打地顶了进来。 这下可是彻底没法睡了,楚清音睁开眼,朝着秦景阳怒目而视:“大早上的发什么情!” “我只是想到了一种可能,试验一下。”晨光熹微中,男人的双眼如墨玉般粲然,性感的要命,也可恨的要命,“ 娘子配合配合。” 睡觉睡到半路让别人给睡了,你还让我配合?楚清音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开口痛斥秦景阳的无耻行径,冷不防后者突然动了动|腰。语言、逻辑与思维在一瞬间被击成了碎片,只剩下了软绵绵如撒娇一般的哼唧。这声音仿佛鼓励了襄王,男人更加卖力地动作起来,楚清音顿时溃不成军。 等两人大战三百回合结束之后,已是日上三竿。 “我诅咒你精|尽|人|亡!”死鱼一般趴在床上,楚清音偏过脸来,恶狠狠地看着秦景阳,咬牙切齿地说。 解决了晨间生理需求的襄王殿下已是一扫昨晚的抑郁,笑容可掬地回嘴:“鱼|水|之|欢乃是夫妻间一等一的乐事,这种话你可不要乱说。” “你说要测试测试,到底要测试什么?”楚清音问。 “等晚上便知道了。”秦景阳低下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为夫侍候娘子洗漱穿衣。已经错过了早饭的时候,今日的午膳便提前些吧。想吃什么?” “我要黄米凉糕。” “好。” “还有蜜汁山药。” “好。” “羊杂汤。” “好。” “多放辣子。” “……赵嬷嬷说不宜多吃辣。” “哼!” 起身后两人说了会话。聊起昨晚与程徽说起的事情,秦景阳不置可否,只是说会与沐铁衣和程徽进一步商量,是否要征召这些从铁勒人那里逃回来的奴隶们为军队效力。又闲谈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中午吃过饭后,襄王便离开了。 身上还是腰酸腿软的,楚清音也不爱动弹,便又跑到院子中的树下睡觉。呼吸着古代毫无污染的新鲜空气,别提有多舒坦。此时天气还未完全转凉,下午时的温度正好,但映玉还是担心自家姑娘会凉着,硬是找出了一条小被盖上。楚清音拗不过,也只得由她去了。 这一觉睡得可谓香甜,直到太阳偏西时,楚清音才被银杏摇醒:“王妃,楚参军来了。” “大哥?”楚清音坐起身,看向走进来的楚澄明,“有什么事么?” “大姐的信,这是你的那一份。”楚澄明向她晃了晃手中的信封,“她已知道你改嫁给襄王的事情,并且决定立刻动身前往漠北。这封信写在两个月之前,估计等到年关时,她本人也该到了。”说着把信递过来。 楚清音展开一看,不禁心头惴惴。楚汐音的字里行间都透出一股难以置信的焦急气息,看那架势恨不得肋生双翅,嗖地一下子飞到乌垒城,来向她这个不省心的妹妹问个明白。 “我怕是要被大姐念叨了。”楚清音讪笑道,“之前在京城,她说景阳为我与太子做媒是造孽,可如今我嫁给了这个乱点鸳鸯谱的始作俑者,她也没显得就有多高兴嘛。”说着看向楚澄明,“她可向你说会带谁来了?” “县主正是粘人的年纪,离不开母亲,怕是要一起跟来了,世子倒还未定。”楚澄明道,“至于荥阳郡王,时近年关南方边境也有诸多事务,他应是得留在宁郡的。” “那就好。”听见最后一句话,楚清音这才松了口气,至少秦玉昭不会和秦景阳见面就斗了。大过年的,若是还要看这哥俩儿互掐,那得有多败兴致。 临近一更天时,秦景阳回到了襄王府。听说楚澄明来过、并且带来楚汐音将至的信息,他的第一反应同样是询问秦玉昭回不回来。得到否定的答复后,男人显得十分满意,说道:“大姐远道而来,自是要好好款待的。” 款待?她不向你兴师问罪就够了。楚清音思忖着。却听男人又道:“外面风大,咱们进屋说吧。”说罢,也不等楚清音起身,便将她卷在小被里,一齐抱进了屋内。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躺在被卷里,楚清音严肃地盯着他,“说吧,你这一天神神叨叨的到底在干什么?” “我哪有神神叨叨。”秦景阳在床边坐下,将她从被卷里解放出来,一边却又不住地抬头,去看放在屋子一角的沙漏。楚清音也探过头去一看,竟是马上就要到一更天了。难道和身体转换有什么关系? “咚!——咚!”,“咚!——咚!”,“咚!——咚!” 正说着,那边梆子声已经响了。然而屋子里的两人,却依旧还好端端的呆在自己的身体里。对视片刻,秦景阳抚掌大笑:“果真不出我所料!” “怎么回事?”楚清音一头雾水,纳闷地问。 “此事说来话长。昨日你走了之后,我便一直在考虑这个昼夜颠倒的问题。”秦景阳喜滋滋道,“既然上次是洞房花烛夜后,规律发生了改变,那么若是在白天的时候再做一次,会不会还会恢复到原样呢?我这么想着,试验了一下,现在证明果然是正确的。” 原来你折腾一整天,就是为了这点破事,我还以为你是找到了什么可以永久恢复正常的方法了呢。楚清音想着,兴致缺缺地捧场道:“恭喜。” 不料秦景阳突然凑近:“不仅如此,在摸清了规律之后,我还进一步发现了可以让我们始终保持原样的方法。” “真的?”楚清音讶然,“是什么?” “你难道没有发现?每次你我行云|雨|之|事后,紧接着的晨昏相替之时便会维持现有的状态,直至下一次才会交换。”秦景阳一脸认真地道,“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早上做一次,晚上做一次,便可以一直保持……”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楚清音大力踹下了床去,附赠一声河东狮吼—— “想都别想!!” 作者有话要说:  阿笙猜对了~xddddd 楚二:无耻之徒,居心叵测!(╯‵□′)╯︵┻━┻ 王爷:我只是想要做我自己……(;w;) 刀刀:你明明是想要“做”楚二……←_← 【预告——楚汐音:楚四成了太子妃。楚清音:给太子点蜡。秦景阳:+1。】 ☆、做人莫要太自恋 尽管强行打消了襄王殿下不靠谱的想法,但是为了恢复到白天是本体的模式,楚清音和秦景阳晚上还是又滚了一圈床单。事后,两人经过一番严肃认真团结活泼的讨论,终于达成一致共识——尽量维持现状,有了生理需求的时候就像这回一样一天连着做两次,或者是隔一天来一发,将不便降到最低。 至于谁来决定解决生理需求的频率……襄王妃表示,为了自己的腰,这项大权是要一定要牢牢握在手里的。 经过这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襄王府的生活总算又恢复到了日常。秦景阳白天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军营,偶尔会休息一天,在家中陪陪楚清音。而楚清音就更清闲了,府中人口简单用不着天天盯着,她的地位摆在那儿,又不需要时刻惦记着同旁人应酬交际,算下来每日也只用抽出一两个时辰来处理一些杂事,之后便是吃饭睡觉发呆。隔三差五去都护府衙坐坐,或是将苏婧柔请过来聊聊天,便已经算是较大的动静了。 这样混吃等死的日子过了能有大半个月,楚清音已经闲得要浑身长毛。她上辈子可是背个包就敢闯遍大江南北的人,但现在身份在这儿,不能随便乱跑,古代的娱乐活动又乏善可陈,真是要憋出病来了。期间缠着秦景阳又换了一次,顶着镇北王的壳子外出晃荡了两三天,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经此一事,楚清音不禁开始佩服起穿越小说里面的各位女主了。尤其是那些穿到礼教大防森严的社会当中的同胞们,又没有她这样的“女扮男装”的完美外挂,究竟是怎么度过这无聊单一的一辈子的,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然而,总去撬秦景阳的墙角,显然不是个办法。问题还得从根本上解决,楚清音寻思着的找些作为自己也能去进行的活动。不料,她还没等琢磨出个一二三来呢,府上就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这事儿说来倒也简单。府上的马夫钱伯已是年近花甲,管着厩里的百多匹骏马也开始变得有心无力。正好他的大儿子在内地做小生意发了笔财,便想将老父接过去赡养。老人家辛劳一辈子,临到头来也想享享清福,就打算“辞职” 了。原本这事情是该找王府长史的,但程徽如今重心都在军中,所以也就只能直接报到了楚清音这里。 钱伯只是雇工,并非家奴,工钱也是月结的,想要走也拦不住;更何况北周素来提倡孝道,儿子发达不忘双亲,这种事情也是该大力支持的。楚清音自然不会阻拦,痛快地终止了工契,又大方地给了钱伯一笔赏钱,当做是这些年来辛劳付出的酬谢。 钱伯得了钱,千恩万谢地走了,倒给楚清音留了个难题。马夫这个活,虽然算不上什么事关重大,但也是不可或缺的。尤其秦景阳养的那几匹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名种,必须得找一个精通养马的人来看护着。 这个下午,楚清音正考虑着要不要干脆在外面登一个招聘启事,让能人来毛遂自荐,便听银杏来报,说揽月有事求见。于是便道:“让她进来。” “拜见王妃。”揽月进得屋来,行礼道。她看上去精神头比先前好了些,眉间也不再是原来那般蕴着轻愁的模样,脸颊都微微丰润了起来,基本恢复到了从前在左相府时的状态。先前已得了张述的详细汇报,楚清音将她的转变看在眼里,心中也大致猜出了她要说什么事情,也不点破,只是道:“可是有事?” “婢子听闻,王府中要寻一个新的马夫来,顶替钱伯的位置。”揽月低着头,声音有些低,当中带着些微胆怯,似是十分担心自己的建议会被楚清音驳回,“婢子……认识一人,可胜任此职,想要……推荐给王妃。” “你所说的,便是住在城东的那个叫做陈追的青年罢?”楚清音盯着她看了半晌,冷不丁道。 揽月猛地抬头,下意识退后了半步,脸色也一下子苍白起来:“婢子有错!”楚清音还没等在说话,她竟是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起头来,“求王妃饶了婢子!” “起来说话,我又不是要斥责你。漠北不是京城,我也不是庄氏,没那么多繁琐苛刻的规矩。”楚清音无奈地抚了抚额头,“前些日子见你心神不属,我确实派人暗中调查了一番,也知道了你与那陈追之间的事情。若是我要阻拦,当时一早便出手了,还何必需要等到你今天来自投罗网?” 听她如此说,揽月才终于镇定了下来,慢慢站起身。“婢子失礼了。”她轻声道。 “映玉,银杏,你们先下去。”楚清音屏退其余二人。待屋中只剩下了她与揽月两个之后,她审视了一番面前的侍女,忽然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要问你。” “王妃请讲。” “你究竟为什么要跟着我来漠北?你的父亲在是个不小的管事,母亲又管着主院的厨房,在相府中算是地位不小了。你与映玉不同,当初本来便是庄夫人安插到拈花楼来的,我一走,你与临星自然还是要回去的。可你为何不惜远离双亲,也执意要追随我呢?” 这句问话似乎在揽月的预料之内。女子抿了抿唇,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答道:“不敢隐瞒王妃。婢子起初决定随王爷与王妃来到漠北,原本是怀着想要脱离奴籍、嫁与良人为妻的愿望的。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王爷在漠北地位甚高,一呼百应,襄王府出来的下仆,自然也会被人高看一眼。婢子不敢奢求太多,哪怕是边境的普通民户家,只要是愿意娶婢子过门,婢子便来求王妃恩典,放为良籍,从此……便再不低人一头了。” “你跟着我来了这边,便是断了自己的后路。能不能遇到真心人,我又会不会放你从良,这都是不可预料的。难道你当时便如此确信,自己定能得偿所愿么?”楚清音不解道。 “王妃宅心仁厚,从前在拈花楼时,明知婢子与临星两个是夫人派来的,却也对我们一视同仁,并不曾有过额外的苛求责难,婢子愿意赌一把。况且,”揽月说着,弯了弯唇,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若是留在相府,将来总归逃不过被在府中配个人的命,生下的子女依旧如婢子与双亲一般,代代为奴。来到漠北,难道还会比那更糟么?” 楚清音闻言,不禁也有些感慨。她一直看得出揽月是个聪明有主见的,却没有想到对方竟是想得这般深远。宁做贫家妇,莫为富人奴,一个家生子能有这等认识,也算是难得可贵了。 “你既然有这样的愿望,我自然会成全你。”楚清音道。看见揽月惊喜又感激地抬起头来,做架势便要下跪道谢,她赶紧摆摆手,“先别急着谢我。我且问你,你心中的‘良人’,是否便是那个陈追?” 揽月的脸红了红,点了点头,小声答道:“是。” “那你可知道,他是从草原逃回来的铁勒奴隶?”楚清音微微严肃了神态语气,坐正身体道。 揽月依旧点头:“婢子知道。他的长相偏向异族人,汉话说得也磕磕绊绊。婢子曾问过他来历,他也对婢子直言不讳,并未有所隐瞒。他说自己从前在草原时,便是跟在一个大部落的头人身边,为其牧马。故此,听说钱伯离去后,婢子才斗胆,想要向王妃举荐他。” 楚清音颔首:“我明白了。你先下去吧,此时我还需要与王爷说过,再作商量。” “婢子告退。”揽月一福身,向门外退去。到了门口时,却又停下来,咬了咬嘴唇,开口,“还有一事,婢子想请求王妃。若是当真要留下陈追的话,还请……莫要说是婢子举荐的他。” 揽月离开了。楚清音依旧坐在原处,脑子里反复转着这件事情。 九天之前,揽月趁着休假又出去了一次。张述先前已打过吩咐,自有王府侍卫跟随在她身后,从而顺藤摸瓜,找到了陈追这个人。现年二十有四,母亲陈氏是乌垒本地人,数十年前被前来进犯的铁勒人掳走,被侵犯后生下了他。 两年前,铁勒人大举进犯边关时,陈追趁机逃回了北周,在确认了身份后便继承了已无户主的陈家小院,如今独自一人住在那里,靠给邻里打些零工为生。起初因为相貌与语言曾受到敌视与排挤,但如今居然能和附近的人家都相处得一片和平,足以见得他品质当是不差,而且也头脑聪明,十分懂得为人处世之道。 恍然间,楚清音又想起了半个月前,与程徽在书房中谈过的事情。那之后秦景阳等人也简短商议过此事,但因为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便作罢了。如果这个陈追是个值得信赖的人的话,那么单单做一个马夫倒有些可惜了。 晚上秦景阳回来时,楚清音便对他说起了这件事。孰料,听过来龙去脉之后,襄王殿下所注意的重点居然偏到了老远山西:“原来揽月是抱了这个心思,才要千里迢迢跟着你来到漠北的。” “那你以为她想要做什么?”楚清音问。 秦景阳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目光不自然地偏向别处:“大概……是侍妾吧。” 第45节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你思想龌龊还真没说错。”楚清音鄙视地看着他,“你怎么就这么自恋呢?还很期待呢是吧!” 秦景阳赶紧澄清:“天地良心,这种想法我是半点都没有的。你难道没有发现,我为了避嫌,与映玉和银杏都很少说话?更不要说不再跟前伺候的她了。倒是你,”话锋一转,男人换了一副酸溜溜的语气,瞟向楚清音,“顶着我的身份在外面时从来不知道避讳,上次在街上救个险些被惊马撞到的女子,都差点要搂上人家的腰了。再这样招蜂引蝶下去,添堵的可是你自己。” “……说到底你还是自恋啊!”楚清音闻言语塞,噎了半晌,方才哭笑不得地道。秦景阳所说的确有其事,当时情况危急,她出手时不觉得有什么,听着周围百姓一声声喊着“镇北王”心里还挺自豪;直到离开现场后,才被程徽委婉地指出了不妥之处。后来秦景阳一直没说,她就以为男人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却没想到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我是在很严肃地劝告你今后注意。”秦景阳一本正经地说。 “行行行,我家男人天下第一,我的危机感大大的,必须将一切情敌掐死在萌芽之中,这行了吧?”楚清音推了他一把,“和你说正经的呢。那个陈追的事,你看能不能行?” “试一试也无妨。”秦景阳用不甚在意的口气回答,似乎并不认为这件事十分重要,“将他收入襄王府,本身也算是一种试探了。如果他当真是铁勒人的奸细,那么有朝一日定会忍耐不住,暗中出手的。” “那就这么定了?他要真是个好人,和揽月也两情相悦的话,那我便将揽月的奴籍除了,让他们两个终成眷属。” “好。” 随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在对陈追的社交与作息进行了进一步调查,初步判定他没有和铁勒人私下接触过后,楚清音便命人将青年带到了襄王府。得知自己要被王府聘做马夫,这个青年显然十分紧张忐忑,原本就说得磕磕绊绊的汉话也变得更加七零八落起来。 可一等到之后张述将他带到马厩,见了秦景阳的那几匹名驹之后,他的神情便一下子转为见猎心喜,眼珠子恨不得黏在了马身上,就连这种一旁对他讲解月钱和府中规矩的乌梅都被无视了,只知道哼哼啊啊地点头,明显半点都没听进去。 乌梅和张述回来汇报,楚清音听说这人是个马痴,那副爱马的样子不似作伪,便更进一步地放心了。于是命张述不要大意,继续派人暗中盯着陈追,便就此将他留在了府上。 时光飞逝,转眼间便到了年关。铁勒人可没有除旧迎新的规矩,冬天是他们劫掠得最凶残的时候,所以往年三军将士无不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抵御蛮族的入侵。然而今年却不同了,虽然大家都知道年后八成会有一场恶战,但至少现在,他们可以难得地过一个安稳的新年了。 而楚汐音一家四口,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抵达了乌垒城。 没错,是四口。 “你怎么来了?”站在寒风漫卷、沙尘扬天的城外等了半晌,等到马车门一开,率先看到的居然是堂兄那张和自己八字不合的脸。秦景阳的声音立刻拔高了起来,脸上满满的全是嫌弃二字。 “我怎么不能来?”秦玉昭挑眉,“虽说这沧北如今已成了你的封邑,但当初你去宁郡,还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难道我连礼尚往来都不行了么?” 秦景阳哼道:“荥阳郡王占据着南北要道,封邑中连年往来的商税居高不下,堪称富得流油。沧北这穷乡僻壤的,可容不下您这尊大神。过年了不去防着点孟煦暗中生乱,来我这儿作甚?” “阿汐要在这儿住到年后才回,一往一返足有半年时间,难道还要让我独自一人守在宁郡不成?”秦玉昭嗤了一声,“至于南梁,眼下世家们正与皇族闹得欢呢,孟煦自顾不暇,才没有时间来北周生乱。我能来,自然是将一切事情都布置妥当了,用不着你操心。” “闹得欢?”秦景阳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重要信息,不禁皱眉,“怎么回事?详细说来。” “此事说起来便话长了。”秦玉昭道,“此外,在你们来到漠北后,京城也发生了一些事情,不过我觉得消息怕是被刻意封锁了,并没有被传到这边。在这儿站着呛风也不是办法,先进去再说吧。”说罢便转过头去,“阿汐……嗯?人呢?”别说人了,马车都不见了。 “王爷,郡王。”程徽干咳了一声,“在你们二位进行……交谈的时候,王妃已坐上马车,和郡王妃、世子与县主一同进城了。” 秦景阳:“……” 秦玉昭:“……” 荥阳郡王一家抵达时已是午后,等回到襄王府,日头正将将偏西。情知今晚男人们——再加上女将军一名——怕是要夜谈国事,而楚家的姐妹俩也要说些体己话,趁着沐铁衣还未从军营中回来,秦玉昭夫妇先忙着梳洗的时候,秦景阳和楚清音抓住这个宝贵的机会,赶紧来了一发。 “特么跟偷情似的!”看着沙漏一算时间,连十分钟都不到,楚清音恨恨地捶了一下床板。她没秦景阳那飞快进入状态的能耐,每次滚床单时前|戏都是必不可少的。如今的感觉就像是在游乐场玩跳楼机,结果设备升着升着忽然就卡壳了停在空中了一样,连最高点都没抵达,更别说之后那飞流直下的酸爽刺激了。 “事急从权,迫不得已。”襄王倒是爽到了,低下头心满意足地亲了亲她的脸,“下一次好好补偿你。” 楚清音转过头来,阴森森地盯着他:“这样的事儿多来几次,小心你以后想慢都慢不下来了。” 无辜躺枪的襄王殿下:“……” 略过这个小插曲不提,等两人收拾得人模狗样,赶去见客人的时候,又已经恢复了往日琴瑟相谐的姿态。等沐铁衣也到了,六人便在一起开了个小规模的接风宴。吃过饭,楚清音与楚汐音回到屋中说话不提,而秦景阳、秦玉昭、沐铁衣与程徽四人则去了书房。 “孟煦打算推翻一直由来已久的察举与征辟制度,在南梁国内推行统一的人才考核,考校明经、进士等科,并称为科举,借以选拔人才。诏令一经发布,那些老牌的世家顿时觉得皇帝是在断自己的官路,顿时纷纷抗议,这一阵子可是闹得满城风雨。”彼此寒暄了一阵,众人便进入正题,秦玉昭说起了近日来在南梁发生的事情。 “孟煦的想法倒是不错,可惜操之过急了。”秦景阳道,“若是一点点地推行下去,慢慢磨去世家的优越之处,未免不能以更加平和的手段达成目的。不过,身为北周人,我自是希望南梁国内越乱越好了。”说罢又看向秦玉昭,“虞家怎么说?他们一直是保皇党吧。” “这一次事关切身利益,自然是不能再无条件地拥护孟煦了。”秦玉昭回答,“况且,上次出了虞冕的那件事后,虞家似乎也清醒了几分,不若从前那般愚忠。虽说从暗桩传回来的消息中看,他们如今只是不发表任何意见,按兵不动,但若是说闹得凶狠的那几个大姓,背后没有站着这南梁第一世家,我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虞冕现在如何了?”秦景阳问。 “有北周在后面替他收拾烂摊子,自然是安然无恙地回去了。”秦玉昭道,“孟煦确实是想借机打压他的,但却又苦于找不到任何错处,强行抓些细小的疏忽又显得小家子气,只得捏着鼻子将这一页揭过了。他想要算计你与虞三公子,却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联合了起来,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秦景阳傲然道:“他既然敢耍阴招,便是该想到会有翻船的可能。”又话锋一转道,“此事尚且不提,你说的京城发生的事情,又是什么?为何会对漠北封锁消息?” “你们先别急。”见其余三人都是一脸凝重地盯着自己,秦玉昭连忙摆摆手,“又不是说要针对漠北做些什么,消息封锁,应当只是冲着襄王与襄王妃来了的。” “九月初十,秦曦举行了纳征之礼。太子妃的人选昭告天下,不是旁人,正是左相幼女,楚沅音。” 作者有话要说:  孟煦不是穿越者,他身边也没有穿越者,南梁会产生科举只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至于北周为什么还没有出现类似的事情,那是因为在北周士族和皇族的对立没有那么尖锐和严重。用中国古代比较的话,北周像是西汉,南梁则是从魏晋南北朝过度到隋朝的那个阶段,只不过这个进程快了点。嗯,以上都是我瞎编的,反正是架空嘛,大家看看就好。 另外关于奴隶放良这件事,我查了一些知网上的资料,但是实际写的时候挺多也都是自己编的。总之大家就默认揽月来到漠北后就和楚府没有关系了,她的去留生死全部掌握在楚二的手里。 今天这章短小+过度,那是因为明天我要写一个万字大章!看在下面章节预告的份上,请小天使们再次坚强勇敢地留言,给我动力吧!么么哒! 【预告——郎中:恭喜王妃,您有喜了。秦景阳in楚清音:……(脸色铁青)】 ☆、王爷,你壮士了 “楚沅音成了太子妃?” 屋里面,楚家的两姐妹也说到了相同的话题。听见楚汐音的话,楚清音不禁惊讶起来。她原以为在上屏江的事件过后,楚沅音就要退出历史舞台,再也激不起什么水花了呢,没想到居然是时来运转,捡了自己的漏。 难道这就叫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可不是。”提起这一茬,楚汐音的脸色同样不太好,也是在为楚汐音曾经下手谋害自己的妹妹的事情耿耿于怀。“邸报传到宁郡时,我几乎以为是他们弄错了。后来得了父亲的书信,才知道你竟是改嫁给了襄王,并且来了漠北。说句大不敬的话,真不知道圣上是怎么想的,叔叔与侄子的妻子是同一个生父的姐妹,这种事情成何体统?” “反正对外说的是楚相次女暴病而亡,这才以四女做顶替。对外界,我的来历也只是长史的远房堂妹,和楚家没有任何关系。从明面上挑不出与伦理相悖之处,暗中的那些关节又无人敢轻易点破,所以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吧。”思忖了一下,楚清音道,“当然,圣旨中说是为了补偿楚家所以才令楚沅音代替我,这件事我是不信的。多半圣上只是想要拉拢父亲,让他不至于倒向王爷这边。” 秦景阳原本就总是被怀疑要谋权篡位,以襄王如今的人望、能力与手段,与六年前又是大不相同,仅仅是将他拴在漠北,已经不能再打消皇帝的顾虑了。而自己虽然说是和楚家断了关系,但这份血缘毕竟是切实存在的,若是秦煜阳百年之后,楚敬宗当真铁了心想做国丈,那么在朝中里应外合,迎襄王回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想做国丈,那我就给你个更加稳妥的国丈做做——楚清音猜测,这大概就是皇帝的想法。一边是已经断了父女名义、彼此关系冷淡、嫁给亲王的次女,一边是依旧在楚家名下、自己打小宠爱、入主东宫的幼女,楚敬宗会选哪一边,自然就一目了然了。 “罢了,左右木已成舟,咱们再在这里对此品头论足,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楚汐音叹了口气,“你嫁给襄王,总归是要比去往宫中好的。你也知道,我从前与他接触不多,郡王又对他多有偏见,故而我对他的印象也不大好。不过今日一见,倒也是个知冷知热的,对你也称得起上心。漠北虽然偏僻了些,又有战乱,可毕竟是他的地盘,内里又铁板一块,总比在京中受那割人不流血的软刀子强。” “可不是嘛。”楚清音笑道,一边不忘了再帮自家王爷在大姐面前再刷点印象分,“他这人看上去不太好相与,实际上处得久了,也就知道他的好了。当初在上屏江遇见河盗,我们两个与其他人失散,想办法回去时,一路上可都是他在照顾着我……” 楚敬宗给楚汐音寄去的信中,有关这一段的自然说得语焉不详,所以荥阳王妃连楚四再次陷害自己妹妹这一节都不清楚。听了楚清音从头至尾的讲述,她不禁又是气愤又是后怕,恨声道:“楚沅音真是心肠歹毒!你救了她母亲,她居然还有脸反过来害你,简直忘恩负义,恬不知耻!既然司隶校尉的人跟着去了,圣上自然也会对这些事情有所了解吧?居然还真由着这样一个女人做了自己的儿媳妇?” 他娘和他老婆……也都是一脉相传的深井冰吧,楚清音暗想。当然这话是不能随便说的,于是她只是一笔带过地说了一句:“或许在圣上心中,拉拢住父亲是最重要的事情,在这件事面前,其余小节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吧。只是……可怜了太子。” 想起那个鬼精灵的秦曦,楚清音也唯有在心中剩下一声叹息。其实从之前送回秦景阳所赠钱袋的这一举动来看,太子已是和他们生分了的,加上一个楚沅音,实际上也不会有太大分别。也罢,这叔侄俩今后走到对立面的几率可不小,若是将感情投资得太多,到时候反倒会更加困扰。 “不过听你这样说,襄王倒真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如此便好。得一真心人,白首不相离,这话说起来简单,却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楚汐音握住她的手,“如今你已寻到了良人,待到澄明的终身大事再一解决,我便再没有什么好惦念的了。至于京中那些人……”她抿了抿唇,微微摇头,“只愿父亲仕途顺利,其余的,便随他们去吧。” 楚汐音毕竟是长女,和楚敬宗的父女之情也算深厚,当年还未荣登三公之列、只是个京兆尹的楚敬宗为了给这个女儿求一段好姻缘,也是狠狠下了一番血本的。包括楚澄明,虽然是庶子,却因为是长男,故而楚敬宗一样没有亏待了他。虽说丞相大人做事肯定有为自己利益考量的成分在里面,但是眼下这两人生活顺遂,他的功劳也是不可否认的。所以,对于父亲偏心得厉害的这件事,两人虽然为楚清音抱不平,却也不好直接对楚敬宗的错处说三道四。 楚清音自己对楚敬宗没什么感情,甚至有些鄙视,但她并不会要求大哥大姐也和自己一样同仇敌忾。况且子不言父过的思想也根植于古代人的孝道信念当中,她也不好任意打破。 “大姐,你放心,我和景阳一定会好好的。”因此,她只是反握住楚汐音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郑重道。“就如你说的那般,皇后的地位虽然尊贵,但那层华丽的外表下面又掩盖了多少血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莫不如在边关,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至于大哥,”她话锋一转,弯了弯唇角,“他可是也早已红鸾星动了呢。” “你能这么想便是最……什么?”楚汐音正连连点头,听见她最后一句话却是戛然收声,片刻后惊喜地拔高了音调,紧接着便是一串连珠炮似的发问“澄明有喜欢的姑娘了?是哪一家的?谈婚论嫁了吗?你见过没有?觉得怎么样?” “这人你也认识,等过几天自己去相看一下不就行了?别把人家吓到了就是。她啊,便是那苏家的……” 姐妹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客院那边负责照顾云潇云棠两兄妹的嬷嬷来了,说是两位小主人想娘亲了。毕竟是长途跋涉、舟车劳顿,楚清音见楚汐音面上也透出些倦容,也就没多留她,送人出了院子。 送走荥阳王妃不多时,秦景阳也回来了。进屋第一句便问:“你知道秦曦与楚沅音的事情了?” “大姐刚和我说过。”楚清音回答,耸了耸肩膀,“为了将我那便宜老爹套牢在自己这边,你哥哥也真是蛮拼的。还特地拦着不让消息传到漠北来,是怕你听了之后多心么?左右纸包不住火,他还能瞒一辈子不成?” 秦景阳抿了抿唇:“皇兄所想的,大概是拖得一时是一时吧。”虽说这话题是他先挑起来的,但男人的心情显然算不得愉快。秦煜阳这么做,就代表着在秦景阳已经许诺永不入京之后,他依旧怀疑弟弟有朝一日会觊觎侄子的皇位。尽管多年来,类似的不信任的表现已经多到数不胜数,但在经历过那样的分别之后,却还是迎来了如此的一个结果,这显然令襄王十分耿耿于怀。 楚清音看出了他的消沉,安慰道:“皇帝是什么想法,我们也无法左右,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他至少还有要向你隐瞒这个消息的心思,总比毫不忌讳你是否知道的态度好。事态已然至此,再做多想也是无济于事,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好。”听了她的话,秦景阳神情中的阴霾总算散去了些。他走过来,低下头,轻轻在楚清音唇上一碰。“清音,多谢你。” “谢我做什么?”楚清音笑道,“咱们俩坐在同一条船上,一生俱生一死俱死,比普通的夫妻关系更加紧密。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就算无法从实际上替你排忧解难,至少说些好听的话让你别那么难过,我还是义不容辞的。不过……”她神色一敛,严肃起来看向秦景阳,“我并不是要挑拨你们兄弟、叔侄之间的关系,只是如果真的到了那样一天的话……可以退让的底线究竟在哪里,你一定要把握住。” “嗯,我明白。” 远道而来的贵客受到了漠北众人的热烈欢迎。秦玉昭与楚澄明一见如故,听说这位小舅子曾在南梁与北周的其他边境处为官,荥阳郡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大有秉烛长谈、尽兴方休的架势。楚汐音则和苏婧柔迅速发展成了好闺蜜,两人出双入对,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这一点让骨子里是现代人、始终在某些兴趣与观念上不能与旁人合拍的楚清音望洋兴叹。 至于孩子们,秦家的龙凤胎与苏家的双胞胎早就打成一片,苏骐上次挨了顿棍子,很快又好了伤疤忘了疼,朝两个弟弟妹妹大肆渲染自己随着沐家伯父(其实是姑姑)出去探查铁勒人动向的英勇事迹,惹得秦云潇和秦云棠心里长草,还没三块豆腐块高,便也想体验一把策马奔腾的感觉。拗不过两张包子脸一起卖萌,最终襄王殿下只得从马场挑了两匹开春才出生、性情温顺的小马,并且让张述带着几名王府侍卫亲自看护。虽说最终也只是骑在马上让人牵着朝前走而已,但两个小家伙还是心满意足。 眨眼间除夕夜便到了。各家都是人丁单薄,索性就都聚在了都护府衙,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个年。眼瞧着今年的人数比往常多了一倍,张老夫人一个高兴宣布重出江湖,亲自下厨献艺。刘氏与徐氏自然也是要帮忙的,苏婧柔也能打打下手,至于楚清音……作为三十年的单身人士,她倒是真的会做菜,但自从上次的鹌鹑事件之后,三位夫人已经认定了襄王妃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所以也就善解人意地告诉她:你等着吃就行了。 “你败坏了我的名声!”愤愤不平地抱怨着,楚清音将核桃仁塞进嘴里,“这下好了,她们都认定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明明是你的错,偏偏却要我来背黑锅!” “好好好,是我的错。”秦景阳任劳任怨地替她敲开核桃,在两人的面前,碎壳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一会儿还要吃饭,你要不要先停停?” “反正等一会儿开饭时,咱们两个就又互换了。”楚清音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到时候我带着你空空如也的肚子去大吃大喝,你就看着满桌佳肴流口水吧!” 秦景阳:“……” 当然,“塞满自己的肚子,让秦景阳无处可吃”,这只是楚清音的玩笑罢了。不过她确实觉得自己最近的食量像过山车一样来回起伏,有时候一天都懒得吃东西,有时候却是手上没拿着什么糕点果脯的就会心慌。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原因,但后来发现当两人互换身体过后,襄王也会出现类似的症状。 是不是在家里待得太久,整天只关心三餐吃什么,所以吃出副作用了?她曾一度这么怀疑,也挑了匹温顺的良种马来骑,偶尔也和苏婧柔一起在马场附近的空地上兜兜风,感觉自己就像是前世开了高档跑车的土豪一样。这样来了几次,食量虽然依旧不可控,但好歹不像从前那样波动剧烈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张氏等人已经从厨房回来了。虽说没有京城贵族的那些繁琐刻板的规矩,但三将门好歹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年夜饭的丰盛程度自然远非寻常小门小户可比。几位夫人也只是各自做了一道拿手菜而已,其余还是要由府上的厨子们搞定。而在这段时间之内,众人便聚在一处谈笑,待一会儿时辰到了先去祭祀祖先,回来正好吃年夜饭。 原本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但是…… “报——!”一名传令兵高喊着自大门处飞奔而来,在堂下单膝下跪抱拳,大声道:“禀报镇北王、大将军,西北方向有狼烟升起,铁勒人来袭了!” 这一句话刹那间打破了安详与宁静。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凝重起来。此时两人已经互换,秦景阳下意识要站起身,却被楚清音在下面不动声色地按住,自己则开口问道:“信号是怎样的?可是能判断是哪个边镇传来的警报?” 西北传信不易,因此早在当年划立沧北都护府时,高皇帝便斥用巨资,在七个边镇与乌垒城的沿路上都布置了哨塔,一旦敌人来犯,战事告急之处便点起狼烟,由哨塔依次将消息传回乌垒城,算是在古代能达到的最快的传讯方式。后来在火药被进一步改良利用之后,哨塔的作用被进一步改良,除去传统的通报敌情有无的作用之外,也可通过焰火的间隔与长短传达一些紧要的讯息。 “禀镇北王,讯号是从东南传来,大概是长野、平兰两镇其中的一个。”那传令兵回答,“讯号是两短一长。” 两短一长,说明对方是小股游骑,并非大军来犯。秦景阳闻言心下稍安,但很快又绷紧了起来。虽说按照先前得到的情报计算,铁勒人应是最早在二月初时才能卷土重来,但既然情况有异,那便不能掉以轻心,必须严肃对待。 “我马上点兵,去东南走一趟。”沐铁衣起身道。她走出两步,却又突然停住,神情变得难看起来。 “铁衣,你最近不是……旧伤复发了么?”张氏是明白自己女儿的难处的,当即便担心地开口。即使是从心里将自己当成了男人,但大姨妈却并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而转移,该来还是会来的。从前能出阵的只有沐铁衣一人,强撑着也是要去的,但如今却不同了。老夫人有些歉意地看了楚清音一眼,终究是没有主动开口。 “铁衣你留下,本王去吧。”看见沐铁衣的脸色与这母女俩的眼神互动,楚清音便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当即便道。张氏并不知道她和秦景阳的秘密,在这个时候依赖于襄王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随王爷同去。”程徽见状,也起身道。虽说很想陪着青蘅一起过年,但是事急从权,楚清音身边没个人看着可不行,他是必须要去的。他带着遗憾看了沐铁衣一眼,却在对方的目光投来时立刻变作了安抚的神情,低声道:“白天便是王爷了,不用担心。” 事情已然敲定,秦景阳自然不会再阻拦,他拉了一下楚清音的衣袖,示意她弯下腰来。“你多加小心。”他飞快地嘱咐道,“凡是遇到无法决定的事情,多询问程徽的意见。不要有太大的负担,一切有我。” “放心吧,好歹我也是你们三个一起教出来的高材生。”楚清音握了握他的手,“况且晚上也只是在营中待着,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出了这档子事,年夜饭自然也是没法平平静静地吃了。楚清音与程徽要回去襄王府收拾行装,秦景阳当然也没法继续安稳地坐在这里,便寻思着与两人一同走一趟,顺便再对楚清音耳提面命一番。 他回过神来,却见那二人已经向外面走去,连忙喊道:“等等!”说着便起身要追上去。不料,许是一下子站起来得太猛了,秦景阳竟是感到一阵眩晕,连眼前都跟着发黑起来。脚下一个趔趄,好险扶住了桌子边,不然怕是要直接栽倒下去。 “阿清!”坐在他身边的楚汐音最先发现了“妹妹”的异状,赶紧上前扶住秦景阳,“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没事……好像只是起身得快了些,有些头晕。”秦景阳搪塞道。他心中也在纳罕,楚清音的身体素质虽然算不得优等,但也不至于如此弱不禁风,她这每天一日三餐吃的东西都补充到哪儿去了? 他只是随口一答,不料楚汐音闻言,竟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微微惊喜地睁大了双眼;但转瞬间她的神情又化为担忧,不动声色地瞥了站在门口、朝着这边看来的楚清音一眼,嘴上说道:“是临近过年,忙活得累了吧?不然今日你不必跟着大伙一同守岁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说着又向楚清音道,“你们先走吧!阿清有我照顾着。” “……”秦景阳刚要再追上去,冷不防袖子被大姐在下面偷偷扯了一把。他疑惑地看过去,楚汐音没有说话,只是飞快地朝他摇了摇头。 “郡王妃,”剩下的这些人中,张氏最先反应了过来,“王妃她,莫不是……” 第46节 楚汐音向她点了点头。“张老夫人,可否先借一间客院,再请位郎中过来?” “当然,当然。”得到她的肯定答复,张氏也是面露喜色,连连应道。她又偏过头去与徐氏说了两句话,徐氏也用又惊又喜的目光看了一眼秦景阳,站起来笑着道:“郡王妃,随着我来吧。” “有劳。”楚汐音致谢。说罢,便像是扶着易碎品一样搀起秦景阳,跟在张氏后面,迈着小步朝后堂走去。 “……阿姐,这到底是要做什么?”三个女人似是在短时间内达成了某种莫名其妙的共识,而作为当事人,秦景阳却还是一头雾水。乖乖被带到了客房,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出言问道,“为什么要拦着我去送……景阳?” 看着一脸懵懂的妹妹,楚汐音不由得叹了口气。“阿清。”她说,“你有多久没来月事了?” “……”秦景阳脸色一僵。来月事对于他来说简直是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酷刑,每次结束之后他都选择将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选择性忘掉,所以楚汐音一问到这码事,他当即便卡壳了。 “你呀!”楚汐音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指来,在秦景阳的额头点了一下,“都是成了家的人了,怎么还糊里糊涂的?这些事情不好好记着怎么能行!” “……这和今天的事情有关系么?”秦景阳依旧大惑不解。 楚汐音彻底没了脾气,干脆也不告诉他了,卖关子道:“等一会儿郎中来了,你便知道了!” 不多时,郎中便到了,后面还跟着从襄王府赶过来的赵嬷嬷。郎中将药箱放下,朝着秦景阳一拱手:“小人斗胆,请为王妃切脉。” 都到了这份上了,那就配合着吧,且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秦景阳心想着,便将手递了过去,搁在放在桌上的软垫上。那郎中两指搭上他手腕,摸着自己那三两根稀疏的山羊胡沉吟半晌,终于笑道:“往来流利,如盘走珠,确是喜脉无误。小人恭喜王妃!” 确认了心中所想,楚汐音也笑逐颜开起来,对着秦景阳道:“听到了么,阿清?你要做娘亲了!” 与她的欢欣鼓舞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当事人铁青的脸色。 喜脉喜脉喜脉喜脉喜脉…… 你要做娘亲了你要做娘亲了你要做娘亲了你要做娘亲了你要做娘亲了…… 此时,襄王殿下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余下这一个词和一句话,在眼前快速地盘旋飞舞着。活了二十七年,他从来没想到,这两个词居然有朝一日也会用到自己的身上;更是没想到,对于两人的骨肉即将来到世上的这个事实,最先知道的居然不是楚清音,而是他自己——以母亲的身份。 事实上,对于和楚清音成婚后,这一天终将会到来一事,秦景阳在心中还是有所预料的。但是预料归预料,这种事毕竟太超出他的接受底线了,又是这样突如其来地发生了,他发现自己很难在第一时间、发自心底地表示出欣喜的回应来。 “阿清?”楚汐音终于察觉到了自己妹妹的异常情绪,心中一紧,连忙唤道。普通的女子听说自己有孕在身,大抵跳不出喜悦、吃惊、担忧等种种情绪,而面前这位当事人表现出来的,却是如同听说到天塌地陷了一般的难看脸色。可这对小夫妻两个不是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么,为何襄王妃听说自己怀了孩子,居然会露出这种表情?“怎么了?你不要吓姐姐!” “……我没事。只是……太过惊讶了,没想到会……这么早便怀上。”勉强将这句话从牙缝中挤出来,襄王努力让自己表现得高兴一些,结果却不太尽如人意。他的笑容落在楚汐音等人眼中,看起来就像是已经做好了偷偷打掉孩子的决心一样。 楚汐音此时的脸色看上去已经不比秦景阳好看多少了。“你们……先下去吧。”她向郎中与赵嬷嬷说道。两人也看出了气氛不对,很知趣地没有再说什么便悄没声地退下了。 等房门一关上,楚汐音顿时就慌了神。“阿清!”她似是想要扑到秦景阳身上,又顾忌着对方现在是双身子而不敢贸然动作,“你若是有什么委屈的,尽管说,大姐为你做主!难道襄王他对你并不好?你是受了他的胁迫,才假装出恩爱的样子?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姐姐便带着你走,荥阳王府再不济,也养得起你一口饭吃!”说着竟是要哭出来了一般。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无缘无故又背了黑锅,秦景阳不禁啼笑皆非,心中那股无从诉说的烦闷无措倒是消散了一些。“阿姐你先别慌。襄王对我很好,也不存在什么胁迫与假装的问题,是你多想了。” “真的?”楚汐音不信任地看着他。 “真的!不然他何必要为了我大费周章,再办一次婚礼?若是他心中没有我,一早便不会宁可付出与圣上决裂的代价,也要……娶我为妻了。” 自己夸自己用情至深,这种感觉还真是够尴尬的,不过为了挽救自己在大姐心中岌岌可危的印象,秦景阳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好在楚汐音似乎被说服了,但紧接着便又问道:“那你刚刚听说自己怀了他的孩子,为什么不见半点高兴,反倒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这是……”看来今天不说出一个能自圆其说的理由是别想过关了,秦景阳急中生智,回答道,“阿姐你也知道,我落过两次水,身子便落下了病根,虽说来到漠北之后一直在调养,但也仅仅是刚有了些起色。先前你问我月事何时来的,我答不上来,也是因为它从不准确。怀了孩子固然是件喜事,但我听人说前几个月是最危险的时候,若是这孩子一不小心没了,该怎么办?再更严重些,若是因为小产而伤了身体,导致今后都不能生育了……我不敢再想下去。” 还好从前赵嬷嬷的备产讲座没白听,这一通组织起来还挺条理清晰的。将这些羞耻度爆棚的话一股脑说出口,秦景阳的心中已经陷入了彻底的自暴自弃。再没有什么是能打倒本王的了,呵呵。他生无可恋地想。 或许是因为这些话真的不是一般人能讲出来的,楚汐音一下子就被说服了,脸上瞬间换了一副怜惜的神色:“我的傻妹妹,哪有刚怀上孩子就开始担心这个的?你若是抑郁不振,对孩子也有害处。确实这个孩子来得早了些,但只要你小心养胎,各方面都注意着些,想要小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姐姐虽不能在这儿长久陪着你,但张老夫人与徐、刘两位夫人都是生育过的,自然有经验,你听他们的总不会错。” “阿姐说的是。”秦景阳强笑道,“是我想太多了。” “先前我要襄王与程长史先走,就是怕他听见你怀了孩子,心神不属,耽误了正事。”楚汐音拍了拍他的手,“你可要打起精神,等他回来,还要给他一个惊喜呢。” 这个惊喜,本王已经先于王妃一步收到了,秦景阳想。面上点了点头,道:“我晓得。阿姐,先让我……静一会儿,你回去前堂与大家用饭吧。” 楚汐音似是还有些不放心他一个人,咬着唇犹豫了片刻,终于点头道:“好。我请赵嬷嬷在外间候着,你若是有事便唤她,知道了吗?” “嗯。” 楚汐音离开了。秦景阳坐在床上,望着挂起帐幔的鎏金带钩发呆了半晌,这才复又低下头去,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这里居然有了一个新的小生命……在强行克服了“本王有孕在身”这个心理障碍之后,再想到这件事,秦景阳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觉。 曾经他觉得自己会孤独终老,并且觉得就算是那样也无甚所谓;但是现在,他不仅有了心爱的妻子,更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后代。这是他的骨肉,他的血脉,背负着他的姓氏,哪怕将来他死了,躯体归于尘土,名字化作史书上的一个符号,这个孩子也会作为他的生命的延续,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 世间最美好的事情,怕是也不过如此吧。 千里之外,京师。 时值除夕,整座瑞安城被装饰一新,处处透着团圆和乐的气氛。然而,在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里,皇宫中却是一片愁云惨雾,看不出半点辞旧迎新、喜气洋洋的气氛来。 太后宁氏在三个月前忽然患上了中风,入冬后病情忽然加重,如今已难得保持清醒。据太医诊断,这位北周最尊贵的女人能活到年后的几率,不过是五五之数。而且,即便是能够侥幸再多蹉跎一些时日,她也无法再站起来,甚至口齿清晰地说话了。 九月时秦曦与楚沅音举行了纳征之礼,其中一部分不为人知的目的,便是为太后冲喜祈福。或许也真是冥冥之中天注定,当初宁太后执意要让楚清音与太子订婚以为皇帝冲喜,没想到如今新娘的人选换了不说,连被冲喜的对象都换成了她自己。 母亲重病在床,生死未卜,身为人子的秦煜阳自然也不会过得舒心。皇帝原本便身体孱弱,这一下飞来横祸,他更是瘦得形销骨立,脸色也苍白得吓人。文武百官见状无不心中惶惶,以三公为首,三番两次地上书请求皇帝保重龙体,千万别惦记着太后,结果自己却病倒了。 更何况,太后去世与皇帝驾崩,所造成的影响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太后倘若薨逝,不过是满城缟素,全国举哀,随后便一切如常;但倘若皇帝有个三长两短,对于入京的北周朝堂来说,将会引起一场不亚于翻天覆地般的动荡。 或许有些不明情况的小吏会说了,不是有太子么?太子不是在监国么?然而太子……一想到那位年幼的、还只能称得上是个孩子的储君,列位重臣们都无话可说,唯有摇头叹气。 起先,刚刚接手政务时,秦曦也是着实有一番出彩的表现的。他显得勤勉好学,诚恳虚心,对于郑之栋等元老恭敬谦让,对于一般的官员也能做到礼贤下士。一时间保皇派的官员们都大为放心,原本宫中总是传出太子喜好玩乐、不思上进的消息,如今看起来倒像是谣传了。也有些心思阴暗的人,揣测说当初的传闻是襄王在朝时别有用心地捏造出来的。一时间这种说法甚嚣尘上,几乎要达到朝中人人信服的程度,但很快,现实就狠狠地打了他们一个耳光。 “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这便是对秦曦最好的注解。在祖母病倒、父皇无心理政、将大权交予他手上之后,这个机灵而狡猾的孩子便故态复萌,并且由于获得了更甚于先前的权力,而更加变本加厉起来。他很小心,并没有去触碰雷池一步,秦煜阳毕竟尚且在世,他也不可能做出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来;但是从他的态度上来看,却明显是将自己的玩乐看得比治国兴邦更加重要。 这样的人……便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君主吗?不少官员都在心中发出了怀疑的声音。现状与过往的对比让他们不可避免地怀念起襄王摄政时的那些日子,但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早已有可靠的消息在私下流传,襄王离开京城时曾向圣上发誓,终此一生再不踏入京城半步。也是,太后都病成了这个样子,哪怕曾经母子的关系再如何僵硬,身为人子总该过来看一眼吧?都三个月了还没有露面,看起来是真的不打算再回来了。 大年初一的清晨,左丞相府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贵客。 “郑相!”看到来人,楚敬宗不由得大为吃惊,连忙迎上前去,“这大过年的,是什么风将您老吹来了?” “这把老骨头,半截埋进土里了,年节对于老朽来说已无意义。家中又没有什么人,索性出来走走。”郑之栋笑呵呵道,“贸然叨扰,还望楚相不要见怪。” “岂敢,岂敢,郑相请坐。”楚敬宗忙道。虽说如今他与郑之栋在官衔上平级,但这位老人的资历、阅历与声望,都是他难以望其项背的。“郑相来访,想必是有要事告知,晚生洗耳恭听。” “楚相果然是明白人。”老人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胡子,不慌不忙地道,“说起来其实是老朽一个人的事,但是出于同僚之谊,老朽以为,还是尽早给楚相透个口风为好。” “郑相请讲。”他越是这副态度,楚敬宗就越是紧张,一时间心里已经转过千百个不好的念头,看哪一个都像是真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待过了这个年,老朽便决定上疏致仕,乞骸还乡。”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前几章说过作者是单身狗,我们可以推导出“作者的谈恋爱/滚床单/怀孕生猴子都是瞎写的”这个结论。当然我也会查一些资料+询问当妈妈的基友,特别有悖常理的事情是不可能出现的。例如最危险的那阵子王爷还和楚二啪啪啪,例如王爷挺着大肚子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例如王爷的肚子在三个月的时候就和熟透了的西瓜一样大……⊙▽⊙诶我为什么都在说王爷?嗯请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总之在看到和自己认知中的怀孕过程与反应不太一样的地方时,请大家努力用“剧情需要”、“孕妇的个体差异”、“生孩子的爹就是这么不容易”等理由来说服自己。当然如果真觉得某处写的太扯淡了的话,也不妨留言,我会酌情修改的! 京城这边也要开始慢慢埋线了,后文还会详述。 【预告——秦景阳:没感受过父(母)爱,不知道怎么当爹(娘),在线等,急。楚清音:怜爱王爷30s。】 ☆、孕期忧郁症 听见右丞相所言,楚敬宗不禁大为吃惊。郑之栋在朝中为官已有近五十年,被先后数任帝王誉为国之柱石,虽说平日低调不张扬,但一旦遇上大事,绝对是百官与皇帝的定心针。难道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终于也要离开朝堂了么?是自觉现在已力不从心,无法再胜任繁重的政务,还是…… “郑相老当益壮,身体康泰,为何突然要辞官呢?”他身体前探,神情关切地问道,“不单是晚生,假使圣上与其他同僚听到这个消息,定然也会十分不舍的。” “诶,楚相谬赞。”郑之栋笑着摆了摆手,“老朽年事已高,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明白。在官场蹉跎数十载,如今寿数将尽,老朽也想回到家乡,最后过些清闲自在的日子,仅是如此而已。” 他越是强调自己的请辞没有别的原因,楚敬宗就越是怀疑。恍然间他又想起那太子太傅王兆伦与郑之栋是多年的故交,从老友那里,右丞相定是可以获得更多有关太子的进一步消息。那王太傅在秦曦面前素来毫无威信,从前是靠着襄王的支持才能让那个混世小魔王乖乖坐下学习,如今襄王已然远遁,太傅如今的地位与话语权又落到了何等地步,自然是可想而知了。 但这些话却是不能贸然相问的。他与郑之栋虽是同为丞相,但交情也只是平平,私下里的往来仅限于年节时如同公事一般的送礼回礼,远没有到达能够推心置腹的程度。再者说,他楚敬宗一直是都是太子的未来岳丈,不论怎么说也是不能在表面上表现出对女婿的怀疑的。 楚敬宗思忖片刻,还是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回应方式。他站起身来,朝着郑之栋恭敬地拱手一揖:“来日郑公若归去,请务必准许晚生于城外折柳亭摆宴饯行,也不枉如今同僚一场。此外,晚生愚钝,斗胆请郑公指点迷津,为晚生点拨一下前路。” 听见楚敬宗的话,老人扬了扬眉,似是有些满意地笑了起来。他捋着自己雪白的胡子,悠悠道:“楚相博闻强识,政务通达,乃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官场中难有可比肩之辈。如今你已位极人臣,需知小心驶得万年船,只要能不倾不斜,不偏不倚,将来定能保生前荣华不堕,身后青史留名。” “那么,要如何才能‘小心驶得万年船’?又要如何才能做到不倾不斜,不偏不倚?”听见老者的话,楚敬宗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他不自觉地上前一步,急声问道,眼中满满的都是迫切的光芒。 郑之栋缓缓道:“忠于社稷,非忠于君;无愧于民,非无愧于主。” “需知国家与天家,不可一概而论。” 对于近日来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阴霾,以及这阴霾之下的暗流汹涌,漠北的众人自是毫不知情。眼下,所有人的关注点只剩下了一处——襄王妃有喜了。 昨日楚清音与程徽连夜行军数百里,平明时方才到达目的地长野县城。询问了当地守将,知道如今已经探明了敌军的大致情况。与沐铁衣巡边出征的那一次大体相同,这支流寇的成分也是在先前的权力斗争中落败的部落残兵,虽说聚集起来足有数千号人,但都是丧家之犬,装备不精良不说,士气也低迷得很。昨夜想趁着中原人过节来偷袭个出其不意,却没料到新年这几日原本就是漠北军加强防范的时期,自然是重重撞上了铁板。 得知了具体情况,众人终于安下心来。铁勒人已经于大军到来前先一步退去,短时间内应是不会再发动第二次攻击。楚清音与程徽商议一番,决定暂且扎营歇息,让奔走了一夜的将士们先歇口气,以求能够应付接下来的战斗。他们两个自然也是住进了县衙中,楚清音还是第一次进行强度如此之大的行动,虽说用的是秦景阳的身体,但绷紧了一夜的心神也难免疲惫,脑袋沾上枕头不多时,便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过去,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襄王府。坐起身来看了看床前的沙漏,已是卯时四刻,两个人居然都睡过了转换的时间。 自己也就罢了,秦景阳不是素来早早便起身的么?心中奇怪,楚清音回忆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她她她她怀上了? 说好的体质虚弱难以受孕呢?说好的至少要调养个三年五载呢?怎么才结婚没到小半年就怀上了!而且算算日子正好是两人刚结婚的时候,秦景阳的准头是有多高啊才能这么一发入魂! 再见,悠闲自由的二人世界。你好,充满了尿布片与奶瓶的人生——啊不对,这个时代既没有尿布片也没有奶瓶……那岂不是更糟糕! 楚清音正震惊着,突然听到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映玉出现在门前,见她呆愣愣地坐在床上,立刻惊叫着小跑过来:“王妃!您可小心着点,别动了胎气!” 楚清音:“……”我只是从床上坐起来了而已,这么一个简单的活动能动个什么胎气? 从映玉的唠唠叨叨之中,她总算了解了进一步情况。楚汐音、张氏等人一致认定她如今正处于危险期中的危险期,绝对要万分小心谨慎地对待一切日常行为,杜绝任何可能会导致流产的活动。简单点说就是,除了每日两次必要的散步锻炼之外,她最好从早到晚都坐在床上,一刻也别下来。 得,这下可好,之前还觉得自己在家里闲得发慌想搞些户外运动呢,这回是彻底都成了禁止事项了。不过说起来这孩子也真够命大的,那不靠谱的娘前几天还在上演“套马的妹子你威武雄壮”,也真就没把他给颠下来。 一上午从映玉到赵嬷嬷到楚汐音再到都护府衙的三位夫人,排着队地来到楚清音的床前轮番轰炸,苦口婆心地对她说如今是多么多么要紧的阶段,你千万千万要小心,那副谨慎到极致的态度,就好似她们一刻不看着这里,楚清音就会蹦起来在床上拿大顶似的。已经接受了现实的襄王妃不禁啼笑皆非,赶紧又是许诺又是保证的,只差签下一纸协议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带着孩子作死,才终于令大家满意下来,留给她一个清静的空间去养胎。 一上午就在这些忙乱当中度过了。中午吃过饭后,映玉与银杏一左一右像是挟持人质一样,扶着楚清音在院中慢慢走了几圈,就将她又送回了床上。对此楚清音表示,比起人质来说,放风的犯人可能更符合自己现在的状态。 一天之内大部分时间都要躺在床上,又不许做任何劳神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无聊,楚清音便想让银杏给自己念些书听听,但苦于王府中除了兵法军务相关的书籍之外再无他物,只得作罢。天生跑腿命的侍卫统领张述只得再次出马,满城奔走,横扫乌垒城内各大书局,替王妃搜罗大批杂谈与话本。 不过,等这些书拿到手也得是晚上的事情了,所以楚清音还需要靠睡觉来度过这个无所事事的下午。也罢,她想,反正晚上到了边境那边还有一场恶战,就当做为此养精蓄锐好了。 然而,等晚上再度转换到秦景阳的身体中时,楚清音才发现,前线的现状与她的想象简直是大相径庭——别说准备战斗了,战斗早在下午的时候就结束了! “王爷他亲自带着八千骑兵出城迎击,一箭射死了这支残部的首领。”程徽如此告诉楚清音。长史的声音中带着回味无穷的赞叹,“在下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过王爷如此骁勇的姿态了……果然,初为人父的喜悦比任何事情都能振奋精神啊。” 不不不,从他昨晚的表现来看,我觉得明显是震惊要远大于振奋,楚清音暗想。不过边镇之危已解,再留在此处自然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连夜拔营返回。虽说返回时不会像来时这般急行军,但是以漠北军的素质来说,明日晚上是妥妥地能回到乌垒城了。 于是次日,当镇北王的大军凯旋归来时,楚清音与秦景阳依旧是互换的状态。已是过了二更天,将后续事情都交给程徽处理,楚清音则马不停蹄地回到了襄王府。 刚一进主院,便听见屋子里传来秦景阳中气十足的怒喝:“拿出去!我不吃!” 居然这么晚都没吃饭?楚清音一怔。刚要走上前去,便看到银杏端着一碗汤,愁眉苦脸地从屋子里退了出来。一抬头看见楚清音,她先是一惊,随即便喜上眉梢:“王爷!您可算回来了!” “王妃怎么了?不肯吃东西?”楚清音忙问。 银杏讶然:“王爷已经知道王妃有喜了?” “呃……是回城的时候大将军告诉我的。”楚清音一噎,赶紧补救道。一时关心则乱,她居然把这一茬给忘了。“王妃吃不下饭?”盼着赶紧揭过这个话题,她连忙又问了一遍。 “是。”好在银杏没有继续纠结这件事,闻言顿时露出了愁容,“王妃中午时便吃得极少,我们都有些忧心。晚上小厨房照着赵嬷嬷的吩咐炖了雪蛤莲子汤,特地少放了油,但王妃依旧不肯吃。都已经放在小锅上热了三次,这回只能倒掉了。” 中午的时候楚清音确实也觉得食欲不振,但心情还算是平和的,并且也强逼着自己吃了点东西。她本来以为秦景阳那么理智冷静的一个人,绝对会严格遵照专业人士的嘱咐来好好吃饭,却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种情况。从前的襄王殿下,哪是会因为不想吃东西就随便乱吼人的主呢? 难不成这男人怀了孩子之后,比女人还要情绪化?楚清音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然而这种事是没有先例可循的,她也只得掐掉自己的胡思乱想,从银杏手中接过餐盘道:“本王去试试。你们先退下吧,无事不要过来。” “是!”银杏盼的就是她这句话,听见了立刻如释重负。上一次王妃突然闹别扭,也是王爷给劝好的,总之全部交给王爷来处理就没错了! 第47节 楚清音进了屋子。走入内室,便看到秦景阳躺在床上,睁着两只眼睛,瞪着帐顶出神。听见脚步声,他这才垂下眼帘,淡淡道:“算算时候,你们也该回来了。” “冷静下来了?”楚清音一挑眉,将餐盘放到旁边,扶着他坐起身来,“堂堂镇北王,自己气儿不顺就拿无辜人士出气,您可真是出息啊。要是一般的孕妇也就罢了,咱们两个好歹是轮流带孩子,白天就不够你纾解心情的吗?” “我不是孕妇!”秦景阳听见那两个字,顿时黑了脸。 “请认清事实。”楚清音指了指他的肚子。 “……” “不过,我也确实认为咱们得好好解决一下你的心理问题。”楚清音在床边坐下,“昨晚你抱着肚子在床上睁着眼睛过了一宿,也真亏得白天骑在马上的时候没睡过去。究竟怎么了?”她直视着男人的双眼,“自从咱们俩成婚的这一天起,你就早该想到有朝一日会出现这种情况,我觉得你就算最开始在情感上不能接受,慢慢地也会被理智说服。反正又不是让你用自己的身体去怀孕生产,把灵魂和身体分开看不就得了。” 秦景阳皱了皱眉,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并不是因为这件事。”他低声道,似乎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楚清音用温和的口吻打断了他的话。“所以我在问,究竟怎么了。既然不是这件事,你又还在担忧着什么?尽管这个孩子的到来快得有些出乎你我的预料,但是咱们两个欣喜并期盼的心情应该是一样的。所以说,到底是什么事情在困扰着你?” 楚清音的态度并不咄咄逼人,但是很显然,如果无法得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她是不会停止追问的。秦景阳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在长久的沉默过后,他终于开了口。 “我不知道……这孩子托生在你我膝下,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他慢慢说道,“昨夜躺在床上,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这一点,随后思绪便像是刹不住了一般,怎么都停不下来。我自己都前途未卜,将你拖进来算是情非得已,但是倘若将来当真不得善终,还要祸及子嗣,那么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让他出生在这世上。” “……景阳,你这是孕期忧郁症啊。”听到男人的回答,楚清音张口结舌了半晌,方才说道。 “你觉得我在说笑么?”秦景阳怒道。 “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楚清音赶紧摇头,“只是……怎么说呢,觉得你不该是会纠结于这些事情的类型,所以听见你这么说我还真是挺惊讶的,有种看到了平日里坚不可摧的人,突然露出了脆弱一面的感觉。” “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凭什么就不应该产生这种想法了?”秦景阳反驳。 “其实我觉得,以你的性格,等到明天换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后,就该恨不得将今晚的对话从记忆中删除了。”楚清音笑着叹了口气,“这样的示弱,还真是难得一见。” “你知道吗?”她拉过秦景阳的手,掌心朝上地摊开,“其实重生到这个世界之后,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什么真实感。完全不同的社会,完全不同的身份,完全不同的经历,我还要同时扮演两个性格举止迥异的人,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演员,偏生还无法等到落幕的那一刻,只能在白天与黑夜之间,周而复始地在两个戏台之间奔波。” “之后,我们达成了同一阵线,对彼此的了解也进一步加深了。”她弯下秦景阳的一根手指,“拜你所赐,我总算开始觉得这个世界变得真实起来,并且在‘不被人发现破绽地度过每一天’之外,又多了新的生活目标。之后又摆脱了楚家,随着你前往漠北,”她再次弯下一根手指,“大家都很友好,不必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在京城时刻紧绷的精神也可以放松下来了。但是你也明白,那个时候我依旧抱有在一年期满后离去的想法。” “你应该是一直想问的,如果我真的铁了心要离开,那么之后又能去哪里呢?老实说,我也从来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肯定的是你不会让我离开你的势力范围之内,也就是说,我为自己争取到的自由,也还是有限度的,并不受我自己所控制。在改变想法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将来会飘到哪里,落在何处,一切都要由风来做决定,听天由命。” “但是和你成婚之后,我这只风筝就有了线了。”她又弯下一根手指,“现在又有了孩子,”第四根手指也被弯了下去,“风筝可以回到地上了,不必再随风飘荡了。在这个世上有了我所爱的、所牵挂的人,我在这里不再是一缕游魂,一个过客。继真实感过后,我又找到了归属感。” “你或许想说,我的感受和你的困扰,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楚清音说着,顿了一顿抬起头来,看向秦景阳,“的确,你不是穿越者,无法理解我这一路走来的心理变化;而我也同样并非皇室中人,哪怕知晓所有的利害关系,也无法做到对你的担忧感同身受。可那又如何呢?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孩子对我来说有着多么重大的意义,我对他的降生抱有多么大的喜悦与期待。我希望这份心情能够同样传达给你,能够盖过你那些对于未来的悲观设想。” “有你们在身边,我就无所畏惧——我希望,你也是这样想的。” 听过楚清音的一番话,秦景阳默然不语。片刻后,他伸出手去,将爱人紧紧抱住。 “抱歉,清音。”他低声道,“反倒要你来开导我。” “天大地大孕妇最大,当然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了。”楚清音心中松了口气,调侃道,“为了咱们的孩子,你还不赶紧吃点东西?” 秦景阳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便慢慢放开了她。“不想吃东西和心情没关系。”他诚恳地看着楚清音,“我只是单纯的没胃口而已。” “没胃口也得吃,饿着你无所谓,不能饿着孩子。” “……” “啧啧啧……这汤熬得真不错。”将汤碗从旁边端过来,楚清音舀了一个莲子放进嘴里,一边连连点头一边称赞道,“这莲子也炖得恰到好处……要不你尝尝?”话音未落,她突然发难,拉过秦景阳便吻上了他的双唇,将半个莲子送入了对方口中。 “……!!!”秦景阳没想到她居然来突然袭击这一套,顿时瞪大了双眼。楚清音一击脱离,立刻从床边跳起来躲得远远的,坏笑道:“都送货上门了,你就收下吧。别发火啊,孕妇生气对孩子不好!” “你……”两个人在互换的情况下还是第一次接吻,楚清音是什么感受秦景阳不得而知,但是看着自己的脸在面前放大,并且最终亲上了自己,他在一瞬间真的产生了背后一阵恶寒的感觉。“你别顶着我的脸做这等事!” “啊,我忘了。”楚清音毫无诚意地回答。反正这两张脸哪个都不是她的本尊,毫无压力。 “……别想糊弄!” 作者有话要说:  卡得我不要不要的,写完这一章血槽已经清空,求顺毛求爱抚。 对于王爷这章表现得很受这个问题……设定上真的是出于怀孕期间情绪不稳定容易胡思乱想,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准爸爸的话,可能这些顾虑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在成为孕夫【喂】之后这种焦虑和担忧就被进一步放大了,所以这也是楚二说他在明天互换之后会后悔自己说这些东西的原因。 至于楚二表现得很攻……她不是一直都很攻么!【喂 另外终于让俩人在互换的状态下发生比拥抱更加亲密的动作了哈哈哈哈!果然还是要楚二发动先攻啊!王爷的心理障碍太多了23333333 大家五一节快乐!玩的开心!下个月我会继续日更六千的!么么哒! 【预告——楚清音:王爷咱们来比谁吐得多呕呕呕呕……秦景阳: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雪点心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30 21:59:00 成西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29 18:46:31 阿笙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28 23:36:12 棗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28 23:22:33 棗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28 17:49:50 lll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28 06:45:25 棗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27 18:52:22 花生粥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26 16:25:26 游水河豚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04-26 12:21:28 水能煮舟我能喝舟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26 09:53:48 金鱼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4-25 20:05:35 金鱼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4-25 19:43:12 阿笙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23 23:03:30 0流年0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22 01:00:20 阿笙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4-21 22:54:42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爱你们!么么哒! ☆、吃货的代价 正如楚清音所说,当第二天两人的身体互换回来、脱离了雌激素的困扰之后,襄王殿下立刻将自己昨晚的行为打入了黑历史的归类之内。 “仅此一次。”他信誓旦旦地对楚清音表示,“这些话绝不该是我会说出来的。将来肯定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话不是你想不说,不说就不说,但愿你以后不要再自打脸。楚清音默默想。 难得的年节就在铁勒人的骚扰和襄王妃有喜的消息中兵荒马乱地度过了。春日将至,在第一批新草长成之前,铁勒人一定会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攻击。为此,整个漠北军都进入了全神贯注的备战状态,日日秣马厉兵,只待迎接即将到来的生死搏杀。 刚过了元宵节,新一年的粮草、铠甲、衣物等军备物资便自周边各郡陆续运入沧北都护府。与之同时到来的还有秦景阳留在京城的暗桩,他们带来了这半年中发生在朝堂与宫中的各种重大消息。太后中风大限将至,皇帝病重闭门静养,东宫监国却不思政事、只知整日沉湎于玩乐。朝中亦是人心浮动,三公缄口不言,九卿各有思量,下面的小吏则在背地里悄悄流传着不如迎襄王回京的言论。然而可想而知的是,这样的传闻对秦景阳百害而无一利,只会扩大他与秦煜阳、秦曦两父子之间的裂痕。 听过了密探的汇报后,秦景阳的脸色阴沉得简直能滴下墨来。待下属一走,他便再也难掩怒意,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本王从前只道秦曦心性有些跳脱,但毕竟天资聪颖,将来只要收了心,必能担当大任,谁知道他居然如此不分轻重!皇兄自顾不暇,无力关注外界之事,他便无法无天了么?那几个辅政大臣也是吃白饭的,都知道他是未来的君主,便无一人直言敢谏,难道就要由着他如此任性下去不成!” “景阳,你先冷静。”沐铁衣劝道,“你现在着急也没有用,京城的局面无论发展成了什么形式,你都绝对不能公然出手。否则,哪怕你是怀着好意,也只会将事态推动向更加混乱分裂的局面。你在京中四年,难道在朝中便没有一批信得过的官员么?若是有能说得上话的,便让他们活动活动,只是断然不要以你的名义便是了。” “王爷当年身为摄政王,被上下数百双眼睛盯着,在很多方面上都要束手束脚。与官员私下走动,提拔底下的人,这些都会被有心者扭曲成罗织党羽图谋不轨,于是连正常的往来交际也无法参加了。”程徽道,“朝中虽说也有我们的人,但大多只是以打探消息、观察方向为主,却是没有一个能在明面上出头的。” 提起这一茬,三人都是一筹莫展。沉默了半晌,秦景阳率先站起身来。他的神情似乎已经恢复到了往日的镇定,但是仔细一看,却依旧能找到压抑在眼底的沉重与焦躁。 “先静观其变吧。”他说,“况且就算我有能做的事情,漠北与京城相距甚远,传达消息便要花上两个月的时间,总归是鞭长莫及。左右如今四海清平,百官各司其职,哪怕上位者庸碌一些,也不会出太大的乱子。”说罢便朝着门外走去。 “倘若有朝一日这种平稳被打破了呢?”秦玉昭看着他的背影,“假使南梁正式对北周用兵,又或是太子已经不满足于小打小闹,开始行劳民伤财之事了呢?你若插手,便是越俎代庖别有所图;可你又办不到高高挂起,作壁上观。到那时,你又要如何?” 秦景阳停下脚步。他没有转过身来,只是抬起头,望向遥远的东方。 “真到了那个时候,秦曦一定会自己来找本王的。”他淡淡道。 …… “呕呕……!”楚清音弯腰伏在床沿上,觉得自己快要把苦胆水都吐出来了。在被诊出是喜脉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各种妊娠反应接踵而至,简直令她苦不堪言。 食欲最先降到底,从前她只恨自己三餐吃太多,现在却闻一点油腥味都想吐,喜欢的辛辣食品也不能碰了。唯独能提起些胃口的是从前感觉最一般的酸味,但问题是酸的吃多了又容易引发呕吐,之后就前功尽弃……简直心塞。 好不容易感觉恶心感减轻了些,楚清音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刚要喊映玉进来将装着污物的盆子拿出去清理掉,从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用帕子替她轻柔而仔细地擦拭嘴角。 “回来了?”楚清音无力地撩起眼皮,看向秦景阳,“我现在每天就盼着赶紧到晚上,好解放一下,把包袱抛给你。” 秦景阳抽了抽嘴角:“你没必要说得这么直白。” “反正你也不吐,就是安安稳稳地睡过一个晚上,比起我这副惨样,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一提起这个楚清音就羡慕嫉妒恨,这两天她白天吐得不要不要的,可是偏偏一到晚上秦景阳接了班,就除了犯懒不爱动弹之外,什么症状都没饿了。她本来以为襄王是爱面子所以才忍着不吐,十分委婉地表示了自己只会同病相怜、不会幸灾乐祸的立场之后,却遭到了后者的一个白眼——不是不想吐,真是没有想吐的感觉。 同样是一副身体,这魂与魂之间的待遇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再忍一忍,赵嬷嬷说过也就这么几天,熬过去就好了。”秦景阳抚摸着楚清音的后背,帮着她顺气。 “可她也说过因人而异,要是我吐了一整个孕期怎么办?” “那……”秦景阳严肃思考了一下,大义凛然地说,“那等到度过最初这段时间,胎稳了下来之后,咱们就换过来,我替你吐。”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的言下之意是什么。” 映玉进来将脏物收拾了,秦景阳又吩咐银杏去小厨房取一个新烤的馕过来,他撕成小块,一点点连哄带劝地喂给楚清音吃。这种东西虽然是漠北最普遍和广受欢迎的主食,但向来也是要配着小菜或者羊汤吃的,楚清音现在碰不得油又碰不得辣,只能干嚼。好在这刚出炉子的外酥内软,热腾腾的吃起来还挺香,特殊时期也就没法要求太高了。 “等你把孩子生下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秦景阳替她描绘着美好前景,“八|九月份出了月子,正好是吃烤全羊的最佳时候。去年刚过来事情多,没来得及饱口福,下次让你吃个够。” “你别馋我!”楚清音瞪他,“而且为什么是我生孩子?为什么就不能是你生孩子?” 秦景阳的脸顿时黑了下来:“……怀胎已经是我的底线了,难道还要我生么?” “怎么着,敢情我们女人就该着了生孩子啊?”楚清音挑眉,“再说这玩意难道是能控制的?大半夜的羊水破了,难道你还能对稳婆说‘再等会儿,拖到早上咱们再生么’?” 秦景阳痛苦地扭过脸去:“咱们现在还是暂且不要提这个事情了。” 见他吃瘪认输,楚清音才终于心情舒畅,痛快地将剩下的那块馕全部吃进了肚子里。“昨晚长史不是说今天京城的暗桩会到么?都说了些什么?” “京城局势不妙。”提起此事,秦景阳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太后时日无多,皇兄也是病重,朝中政事基本交给了秦曦去办。可惜他心志薄弱,难堪大任,只顾着自己享乐,却对朝政鲜少过问。总算还知道担忧祖母与父皇的病情,日日晨昏定省,若是连这些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那也就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太子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楚清音听了也是叹一口气,“若不是皇帝身体孱弱,又和你之间闹出这诸多冲突,也轮不到他这么早就被推到台前。年纪轻轻,尚不成熟,很容易受到外物诱惑,也只能指望着他再大一些能自己懂事了吧。况且就算是现在心中着急,你也无计可施,当初可是和皇帝约定好永不入京的,能打破这句诺言的唯一条件便是他主动下诏让你回去,可到了那时……”那时秦煜阳也就离驾崩不远了。 秦景阳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当即眉头紧锁,沉默不语。片刻后道:“最近派人去搜罗些药材,送去京城吧。皇兄的身体若是能好起来,事态也会好转。” “嗯。”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楚清音觉得乏了,便又倒下睡了一会儿。秦景阳去书房处理了一些政务,快到一更天时才回来将她叫醒。 “一身轻松!”身体互换,楚清音立马变得生龙活虎,神清气爽,“让我先出去跑三百圈!” 她说着便要往外走,刚迈出一步,袖口却被身后人紧紧拉住。一回头,便看到秦景阳脸色难看,额头上冷汗刷刷往下冒。 “快……去……拿盆……”他从唇缝中勉强挤出几个字来。 “啊?!你等等,我马上就叫映……诶诶!你撑住啊!我给你临时拿点什么东……哇!” 当晚,映玉和银杏在私下小声谈天。 第48节 “王爷今天被赶出卧室,去书房睡觉了呢。”银杏说。 “听说是王妃吐了王爷一身,恼羞成怒之后把他赶了出去。”映玉说。 “诶是吗?怪不得先前赵嬷嬷过来时,还告诉王妃不能一次吃太多东西呢。王爷要我去拿个馕过来,我还以为定是他们一人一半,没想到王妃居然是一个人全吃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从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出了同样的感慨:贪吃,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明明是自己贪吃,却又将过错赖到王爷身上,王妃果然是有喜之后开始变得会闹情绪了呢。 这么想着,两人又集体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书房。 屋里又背了个黑锅的秦景阳:“阿嚏!” 作者有话要说:  _(:3」∠)_抱歉拖到这么晚……不过五一节当天也没有多少人会等着看更新吧?【侥幸脸 明天开始恢复日更六千!!!!! 王爷:为什么每次受伤的总是我(;w;) 【预告——秦景阳:白天打仗晚上养胎,本王简直是北周劳模。楚清音:点赞!】 ☆、一世富贵闲人 进入二月中旬之后,楚清音的妊娠反应总算减轻了些,不再会无缘无故地呕吐了。并且,她的胃口开始重新好转了起来,甚至比没怀孕之前更加旺盛。同时也开始显怀了,肚子微微凸起,像是小腹处揣了个篮球一样。 食欲恢复后最开心的当然是楚清音本人,此时她的饮食虽然仍有诸多需要注意的地方,但毕竟比起先前那段时候要解禁了不少。况且从前有很多东西不是不让吃,而是因为她受不了气味、味道、或者油腥,这才碰不得,现在可没这个顾虑了。 生活质量总算恢复到了正常水准,这让身为吃货的襄王妃简直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当然,在烤馕事件过后,哪怕是楚清音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不会再随便吐了,秦景阳也严厉要求她一餐不能吃太多,并且拉来了专业人士赵嬷嬷来阐述少吃多餐的好处。考虑到那一次对襄王殿下自尊心的极大伤害,楚清音很知趣地做出了让步。 不就是以数量取胜嘛,看我算算一天要多少顿,早饭、间食、午饭、下午茶、晚饭、夜宵…… 其实,起初是没有夜宵的。秦景阳的矜持让他无法在白天进食了那么多次的情况下,依旧在晚上开口要吃的。但是在连续两个晚上听见对方的肚子唱歌之后,楚清音还是决定以后装作在下午茶的时候剩下——其实是一开始就多做出来——一份点心,并且以十分不经意的态度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 看到半夜时襄王殿下笨拙地坐起身,朝着点心默默伸出手去的样子,楚清音在黑暗中露出了“计划成功”的笑容。 当然,这么吃肯定是有利有弊的。在食欲好转之后,楚清音明显觉得自己的脸盘圆润了起来,手腕圆润了起来,腰部揣了个球自不用说,就连脚踝都似乎比以前粗了一圈。 也难怪,她现在吃的这么多,可以做的运动却只有在院子里以龟速走两圈而已,明显的热量收支不平衡,供完孩子的营养还有剩。 “你还是少吃一顿吧。”某日早起,秦景阳捏了捏楚清音的脸,“我知道很多时候你没那么饿,就是馋了而已。” 膝盖中箭,楚清音顿时脸色一黑:“你知不知道晚上吃东西才最长胖?那顿夜宵是谁吃的?” 被戳中痛脚,秦景阳恼羞成怒道:“不想让我吃,你就别偷偷摆在床头!” “谁叫你晚上肚子咕噜咕噜响的?再说胖怎么了,难道我变胖了,你就要移情别恋了?” “怎么可能!” “那是什么?” “……我只不过是不想成为一个胖子而已。” “……” 随着天气逐步变暖,草长莺飞,春回大地,在漠北住了近三个月的秦玉昭一家也该回去了。宁郡毕竟是南梁与北周的往来要道,虽说也有郡守负责,但大事一向是要由秦玉昭拍板的。回去还要花上将近两个月的车程,这一来一回就是半年,再拖延些便说不过去了。 这段时间内,秦家的龙凤胎和苏家的双胞胎已经打成了一片,一听说要回去,世子秦云潇的小嘴顿时可怜巴巴地扁了下来,县主秦云棠更是直接,眼一闭就放声大哭。苏骐和苏骥虽然也不舍,但他们好歹年纪大一些,分得清轻重缓急,将连夜削好的木刀木剑作为临别礼物送给了弟弟妹妹,总算让两个伤心的小家伙得到了几分安慰。 “阿清,你好好保重自己。”大人这边,也是一片恋恋不舍的气氛。楚汐音拉着妹妹的手,神情中又是难过又是牵挂,“两地相距遥远,姐姐不能常来,但以后一定要保持书信联系,每个月给我写一封信。” “阿姐,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这位姐姐真是将妹妹疼到了骨子里,楚清音心中温暖,郑重答道。“旅途漫漫,你与郡王也要一路小心。” “澄明,你也是。”楚汐音又看向楚澄明,面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照顾好自己,等这段战事过去了,便和苏妹妹赶紧将好事办了吧。你也二十有六了,早该成家了。” 提起和苏婧柔之间的婚事,楚澄明在秦景阳和楚清音面前都是一脸坦然到厚颜的态度,但唯独在大姐面前,却是露出了几分羞涩。赧然道:“阿姐,我心中有数的,你就不必操心了。” 楚汐音摇头道:“本来便是两情相悦,刘夫人也答应了,还有什么好拖的?你等得起,人家苏妹妹还等不起呢。” 楚澄明说不过她,只得尴尬地将目光转到别处。楚汐音见他羞窘,也不再多说,向楚清音点头笑了笑,便去寻自己的一双儿女了。 而在一旁不远处,秦家的两兄弟也在话别。如果说楚家的那三位之间充满了温馨,到了这一边,却又是对彼此夹枪带棒的明讽暗警了。 “以后自己消息机灵着点,可别以为我每次都有闲工夫来向你报信。”秦玉昭嫌弃地看着秦景阳,“我来到漠北这边许久,圣上必定知情,虽说这一次默许了,但将来若是往来得太过频繁,定然也会引起他的猜疑与忌惮。为了你这么个粗人武夫而背上结党站队的罪名,我可不愿意。” “暗探不过是晚来了数日,就算你不赶过来乱献殷勤,该知道的本王照样会知道。”秦景阳哼道,“你管好自己便是,南梁眼下国内躁动不安,很可能会波及北周边境。倘若有朝一日孟煦挥师犯边,你这附庸风雅的酸腐儒生,可没办法率领三军迎战。” “我虽去不得阵前,却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你懂个什么?”秦玉昭啧了一声,“比起说我的风凉话,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小命为好,别还没等回到京城呢,便先折在这漠北的战场上了!”说罢,连一句告别之语也吝于追加,直接回身上马,扬长而去了。 “他们非要这样好话不得好说么?”围观了全程的沐铁衣发出疑问。 “……这也算是……王爷与郡王之间独有的默契吧。”程徽苦笑。 离别的伤感——如果某两位男士之间真的存在这种情绪的话——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预料之中的军情急报所冲淡。据探子回报,一冬天没有劫掠的铁勒人开始按捺不住,朝着边境方向缓慢移动,活动越发频繁了起来。 听到了这个消息,不单单是军营,连乌垒城中的百姓们都跟着紧张起来,整座城池都沉浸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当中。 战事将近,秦景阳作为最高统帅,许多事情都需要他决策,自然忙得不可开交。有时候到了一更天,楚清音换过来了,还要接着他的班,继续处理军务,好几次直到深夜才能回来。 “你怎么又没睡?”一路打着哈欠进了屋,楚清音问秦景阳道。后者在床头点了一盏小灯,手中还拿着一卷兵书。 “事情都解决了?”秦景阳不答反问。 “解决了解决了,骑兵营缺乏的箭枝已经紧急通知周边各郡送来,小关山那边信息不明的地带已经再派出斥候去打探,新兵也已经分散开来掺进各个伍队之中。”楚清音一件件都汇报过,又道,“满意了?可以睡觉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秦景阳面上的凝重才散去了。“睡吧。”他说,将兵书放到一边,扶着肚子慢慢躺了下去。 “你啊,晚上睡得太少,白天我就得补觉,再这样下去,作息都要颠倒了。”楚清音无奈道,“你可别忘了,现在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要是母体休息不好,对孩子也会产生影响的。好歹我也是在京中当过摄政王的人,不至于能力那么不值得信任吧?就算在军队里是新手,也还有长史与大将军两人看着,不会出岔错的。” 秦景阳抿了抿唇:“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军务,但也不要总把活儿都揽在自己身上。”楚清音脱了外袍,吹灭灯烛在他身边躺下,“你说你每天都在这儿等着,总要听见我说一切搞定才肯睡觉,可要是哪天我说还没搞定呢?你难道就要以王妃的身份、挺着个大肚子跑去军营把事儿处理完了再回来吗?反正牵挂着也帮不上忙,你就安安稳稳地在屋里养胎得了。” “……是睡觉,不是养胎。” “不都一样嘛!” 后来程徽和沐铁衣听说了这件事后,也分别在白天向秦景阳表示军中不用操心,您老请安心养胎。虽说被这俩字又激得脸色发黑,但襄王殿下总算不是不听劝的人,渐渐也就真的不再去惦记着这些事,楚清音星夜返回时,他早已在床上睡的正香。这下子,感觉羡慕嫉妒恨的倒成了楚清音了。 永宁十五年三月,再度派出去的斥候终于带回了铁勒人大肆集结的消息。三月,也正是漠北农田开始春耕播种的时节,若是让蛮子们大军临境,百姓们势必会遭受巨大的损失。秦景阳当机立断,一面命令斥候再探,一面点起兵马,择日出征。 也合该是不凑巧,就在这时候,楚清音的妊娠反应却又再一次地加重了。虽说食欲依旧正常,并且很少呕吐,可她却时常觉得眩晕和眼花,有时哪怕安安稳稳地坐在床上,也是如此。下腹与腰背处无时无刻不传来酸痛,双腿也产生了微微的浮肿。在赵嬷嬷的指导下,映玉与银杏一天几次地为她按摩,只可惜依旧收效甚微。 然而,最让楚清音感到担心的,却还不是身体本身的问题。 自己怀孕已经有五六个月了,胎儿居然依旧是安安静静的,就连有时轻轻拍一拍肚子,都得不到什么反应。要不是极偶尔地会轻微地动一下,她都要觉得自己是纯粹长出个啤酒肚来了。 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她开始提心吊胆起来。楚澄明抽空过来看了她一次,得知情况后安慰说可能只是孩子过于文静了点,将来生下来也是个乖巧的娃。但这样的话却并不能令楚清音安心,在犹豫了四五天后,她终于找来了赵嬷嬷,并让她去请城中最好的郎中和稳婆,来为自己诊断诊断。 “并无大碍,王妃请放宽心。”三人分别看过后,交换了一通眼神,赵嬷嬷一躬身,垂着眼恭敬地说道。“不过,您平日要多去园子里走走,对胎儿也有好处。除此之外,其他的活动还请谨慎再谨慎,身边断不能离了人。待到再过一阵子,身子重了,便又是不安稳的时候了。” 怀孕前期容易流产,后期容易早产,这一点楚清音是知道的。专业人士的建议肯定没错,但是他们在汇报诊断结果之前那副眼神闪烁的样子,也同样被她收在眼里。虽说是出于善意,但这三个人一定是没有对自己说实话。 她心中暗自做了决定,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笑道:“如此便好,倒是我虚惊一场了,有劳三位。” 三人连称不敢。楚清音又命映玉去取些银钱给郎中与稳婆,又将他们客客气气送出王府,赵嬷嬷也回到自己的院子去休息,此事便好似就此结束了一般。 然而,一更天过后,当两人再度灵魂互换、上了秦景阳的身后,楚清音的脸色立刻凝重了下来。 “长史,大将军。”她站起身,向军帐中的另两人说道,“我要早些回去处理一些事情,剩下的军务,还请两位多多担待了。” 程徽与沐铁衣对视一眼。沐铁衣道:“无妨,这些琐碎事情,我和征明还办得过来。你快去吧!” 于是楚清音便急匆匆回了襄王府。叮嘱一路见到自己的人都不要通报王妃后,她直接去了赵嬷嬷的院子。 “王爷?”见她突然驾临,赵嬷嬷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见礼,“敢问王爷找老妇人有何吩咐?” “无甚大事,你且不要慌张。”见人家战战兢兢的,楚清音也有点过意不去,连忙安抚道。“本王听说王妃白日里遣人去寻了郎中与稳婆过府,想问问详情。” 果不其然,提到此事,赵嬷嬷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慌张。但她又很快镇定下来,佯装无事地道:“确有其事。郎中与稳婆都看过,王妃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在园子里多走动走动,另外等身子重了,诸事再多加小心些便可。” “当真?”见她已经拿这套话出来,楚清音心中不禁有些焦躁,沉下声音问道,“王妃既然找人来诊断,定是觉得有不妥的地方。昨晚她还说孩子的活动太轻了,害怕会有什么问题。赵嬷嬷,你还是对本王如实相告的好,究竟是什么情况?” 秦景阳这张脸就写着不怒自威四个字,哪怕现在壳子里换成了楚清音这个西贝货,也能把原主的威力发挥出七八成来。赵嬷嬷自从到了襄王府,王爷与王妃对她的态度都是平易客气,摆出这副严肃到隐隐有些施压的姿态,还是头一次。她心中不禁惴惴不安起来,犹豫片刻,终于一咬牙,说道:“王爷息怒。并非老妇人存心诓骗,只是有些事情就算王妃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只能徒增烦恼。” 果然是有事。楚清音心中咯噔一声,说道:“你……直说便好。本王不会告诉王妃的。” “王妃的体质偏弱,原本是不易受孕的,合该好好调养,待到过了一年半载,再考虑孕育子嗣的事情。”赵嬷嬷道,“眼下有孕在身,对王妃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前些日子又吐得那么厉害,虽说现在缓过来了,但毕竟底子没有打好。” “这个孩子,怕是要……先天不足。” 听见这四个字,楚清音的脑袋里顿时“嗡”地一声,一片空白。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她想起了程徽,还有远在京城的秦煜阳。这两个人她都听秦景阳说过,可不正是那所谓的“先天不足”? 难道她的孩子,今后也要这般缠绵病榻,随时担忧自己时日无多吗? 楚清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主院的。映玉与银杏见她脸色极为难看,也不敢凑到跟前来,只是默默福身行礼,便悄悄走开了。楚清音也顾不得去管她们,一路进了屋子,直至卧室。 秦景阳正靠在矮榻上看书,见她出现,面露讶色:“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楚清音没有回答,在矮榻边上坐下,默然抱住了他。 联想到白日里发生的事情,秦景阳顿时就领悟了。心中一沉,他问道:“你是不是去找了赵嬷嬷?” “……”没有回应,算是默认了。 “她……说了什么?” “先天不足。”两人交颈相拥,秦景阳看不到楚清音的表情,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懊恼与沮丧。“她说的对,隐瞒不报肯定也是为了我好,我又何必要嘴欠去多此一问?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难过受,并且还于事无补。” “你已经察觉到了蹊跷,就算不问,难道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么?”秦景阳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想象出更加严重的情况来,自己吓到自己,那才叫得不偿失呢。虽说询问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好歹能做到心中有数,总比不上不下悬着的好。” “这也只叫‘不尽如人意’么?长史也就罢了,你看看你皇兄现在的情况……一想到将来我的孩子也会成为那个样子,我心中就觉得一阵阵地发闷发疼。”要不是两人还互换着身体,而他又恰好不是泪腺发达的那一类人,秦景阳都要怀疑自己会听到楚清音的哭腔了。“我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却不能给他一副健康的身体……” “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秦景阳打断她的话。“皇兄是因为当年刚刚登基时受政事所累,心力交瘁,才渐渐病情加重的。若是这孩子天生体弱,那么便让他做个富贵闲人,无忧无虑,万事不必劳神,不就是了。我贵为堂堂亲王,难道还保不得自己的孩子一生衣食无忧么?” “为今之计,是你要稳住自己的心境,万万不可因此而忧虑愁苦,否则反倒是更害了孩子。离生产还有四五个月,若是你好好调养,说不定还能将他亏下的气血补回些许。” 将楚清音推开,秦景阳扶着她的肩膀,对着那张脸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克服不了亲吻自己的心理障碍,只得宣告放弃。“别哭丧着一张脸,”他佯作嫌弃地道,“本王才不会露出这等表情。” “……噗。当初是谁在犯孕前忧郁症来着,我都没好意思说这话。” “哦?你不是说女子体内有种名为‘瓷鸡素’的奇物,能让人心绪不宁,杞人忧天么?那你如今脱离了女儿身,为何还会如此悲观?” “那是因为……你真的想听我说的答案么?” “……还是不要了。” 经过秦景阳的开解,楚清音也渐渐从负面的情绪中缓解了出来。的确,她要是继续怏怏不乐下去,最后受到损害的还是胎儿。与其如此,不如就放平心态,将自己该做的都做到,其余的,便等到这个孩子降生后再考虑吧。 又过了数日,斥候传回了铁勒人最新的动向,秦景阳与沐铁衣商议后决定主动迎击。于是秦景阳点起三十万人马,自己坐镇中军,命沐铁衣领前军,另一名叫做卢宣的副将领后军。程徽任长史,楚澄明任兵曹参军事,皆随中军而行。沐平戎亦在出征之列,封了一个虚衔的校尉,由沐铁衣带在身边,历练历练。这一下子可羡煞了苏家的双胞胎,只可惜两个孩子年纪还小,怎么的也要再等个三年五载,才能真正地上阵杀敌。 此番一去,没有三五个月,怕是回不来了。好在两人持续互换身份,秦景阳也不必遗憾自己没能第一眼看到新出生的孩子——说不定,他还可能比楚清音还先一步看到呢。但毕竟是没办法直接见面了,于是两人便约定,大事留字条,小事对着镜子留语音。虽说看不见彼此,但对着镜子,也能自欺欺人地一解相思了。 第49节 五日后,大军正式开拔,迎战铁勒人。而与此同时,漠北刀兵再起与襄王妃有孕的两份情报,也同时摆在了秦煜阳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猴子不会步他大伯的后尘的!放心吧! 【预告——秦曦:父皇,儿臣与叉烧,孰轻孰重?秦煜阳:曾经你重于叉烧,现在嘛……】 ☆、第二只蝴蝶 两份密报,一份记载着漠北军与铁勒人的战事再起,简洁明了,寥寥数言;另一份则记述了襄王夫妇抵达沧北都护府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事无巨细,洋洋洒洒,其中再办婚礼、荥阳郡王来访、楚清音有孕等事,更是重点中的重点。 秦玉昭去了漠北,这件事是秦煜阳一早便知道的。以荥阳王妃与襄王妃之间的姐妹之情,在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后会赶去探望安好,一点都不稀奇;至于秦玉昭和秦景阳之间一直貌离神合,秦煜阳也是心知肚明的。不过他那位堂弟素来是个聪明人,知道凡事有度,过犹不及,想来亲赴西北也就只会有这一次了。只要他不明显地表示出亲疏远近的话,偶尔的探望还在皇帝的容忍范围之内。 至于楚沅音成为太子妃的消息,秦煜阳的确是下令不要传往漠北,但事实上,他也没指望能瞒过秦景阳多久。皇位与权力,这是他们兄弟两人一次次争执、一次次猜忌,乃至与彼此渐行渐远的根源,即使如今秦景阳已经离开了京城,这一点依然不会改变。秦煜阳觉得,自己做出再次拉拢楚敬宗的决定,秦景阳绝不会毫无预料;但能预料得到是一回事,愿不愿意相信他会如此为之便是另一回事了。 也罢,无论六弟如何看他,他终究还是这么做了。秦煜阳这个人的身份,首先是一国之主,其次才是兄长。楚敬宗从前已经是重臣,在郑之栋致仕、右相人选尚且空缺之后,在朝堂中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这样的人,他据不允许对方有半点生出异心的可能,必须牢牢拉拢在自己这边。能够胜过联姻的只有联姻,而楚敬宗又恰巧还剩下一个未嫁人的女儿,那么,该如何做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至于楚沅音曾经的斑斑劣迹,秦煜阳也并非一无所知。不过那又如何?历代北周的皇帝娶皇后,从来为的便不是琴瑟相和,不是为世典范,而仅仅是冰冷而露骨的政治考量和利益交换。只要这个女人有足够的出身与家世,能够诞下皇位的下一任继承者,那便够了。应该说,楚清音和楚沅音有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反倒正中了皇帝的下怀,假使这两人姐妹情深,那反倒是要不好办了。 不过……襄王妃有孕,看来这两人倒是要真心过日子的。当初即使是后来与秦景阳立了约定,放他们归去,秦煜阳也一直怀疑两人并非真正相爱,成婚抢亲也只是障眼法,为的是达成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但是现在看来,倒像是他多虑了。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皇帝抬起头,望向站在桌案对面,垂首而立的臣子。“你觉得,六弟他可是有过二心?他是否觊觎过这皇位,如今远遁漠北是否只是在韬光养晦,以期有朝一日卷土重来?”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被问到的正是司隶校尉闻冲。也只有他手下的那班奇人异士,才能从漠北轻松地带回如此详细的情报来。听见皇帝的问话,男人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拱手欠身,语气平板地道:“事关重大,臣不敢妄言,还望陛下恕罪。” “无论你说了什么,朕都赦你无罪。”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秦煜阳淡淡道,“朕只不过是想听听旁人的看法罢了。自从四年前六弟回到京城,你一直奉朕的密令在监视他,这个问题由你来回答,最合适不过。” 闻冲沉默。 秦煜阳打量着他,突然有些讥讽地勾起嘴角:“闻卿……你不是在考虑自己的想法,而是在想,朕愿意听见的是什么想法。朕说得可对?” “陛下刚刚许诺无论臣说了什么,都会赦臣无罪。”听见他如此说,男人却突然抬起头来,直视自己的君主,“那么臣便斗胆相问,陛下愿意听到的,又是哪一种呢?” 朕愿意听到哪一种……?冷不防他突然反将一军,秦煜阳一怔,随即便陷入了迷茫之中。 是啊,朕想要听到的……又是哪一种呢?是六弟一腔赤胆忠心,从无二意,一直以来只是朕在疑神疑鬼,错怪了他么?还是他正是个包藏祸心,图谋不轨之辈,一直以来的谦逊恭谨不过是用来麻痹旁人的掩饰,而幸好自己慧眼如炬,没有被表象所蒙蔽么? “咳咳咳咳……!”心口猛地传来一阵绞痛,将皇帝的思绪瞬间打碎。以袖掩口,秦煜阳剧烈地咳嗽起来,上身深深低了下去,腰部弯出一道瘦削的弧度。 “陛下!”闻冲有片刻的动容,踏前一步,却又顾忌着君臣有别,不敢走上近前。抿了抿唇,男人双膝跪下,抱拳道,“臣出言无状,罪不容恕。请陛下降罪!” “……无妨。”咳嗽声渐消,许久,头顶终于传来了皇帝虚弱的声音。“是朕……庸人自扰了。”他低低笑了一下,笑声中带着浓厚的自嘲意味,“现在问这些……也是无用了。” “你下去吧。”垂眼看着袖口金边染上的深色圆点,秦煜阳的神色微微黯了黯,轻声道。“继续……盯着漠北,有任何动向素来报告。另外,派一个身手好的人去宁郡,便说最近南梁局势动荡,唯恐会波及北周,送荥阳郡王一个侍卫,贴身保护。” “是。”这便是也要监视秦玉昭的意思了。闻冲心下明镜,起身道,“臣告退。” 闻冲离开了。秦煜阳扶着桌沿,慢慢站起身来,朝着不远处的躺椅走去。不过是短短十步的距离,他却似是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一般,气喘吁吁,额头冒出虚汗。待到在躺椅上坐下,他已是觉得浑身脱力,再无法动弹半下。 这副身体,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搭在染血衣袖上的手指慢慢攥紧,皇帝闭着眼,脸上流露出痛苦与不甘混杂着的神情。 倘若他不是个病秧子,或是哪怕只是身体比常人稍弱一点,也不至于会和秦景阳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若性命无忧,自有把握将大权牢牢掌握在手中,便也无摄政王之说,秦景阳之于他,便只是忠臣良将,是他最值得信赖的弟弟。兄弟二人君臣相和,共同开拓大周盛世,百年之后青史留名,也不失为一番佳话。 还哪里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自己还能撑多久?半年?一年?两年?两年怕都是多了。能够亲眼看着太子成熟起来,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国君,够资格从自己手中接过这祖宗传下的江山社稷,这几乎已是秦煜阳如今唯一的期望。可秦曦如今又是那副不长进的样子…… 一想起自己的儿子,秦煜阳便觉得心中一阵躁郁之气升腾而起,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寝殿的红木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先前在闻冲来时、出去回避的高怀恩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端着托盘的宫女。盘上放着一个白玉小碗,当中盛着褐色药汁,散发着清苦的味道,旁边又有一白瓷小碟,当中放着两枚新腌制的蜜饯。 大总管来到秦煜阳近前,躬身道:“陛下,该服药了。” “朕日日服药,可又有何用?”依旧闭着眼,皇帝不耐地答道。“仍是这副病入膏肓的老样子,再找来什么天材地宝,也是治不好了。” “陛下可万万不要这么说。”高怀恩惶恐道,“您是天子,受上苍护佑,定是要万寿无疆的!” “假使当真注定万寿无疆,那朕就算不喝这药,又有何妨?”秦煜阳勾了勾嘴角。睁开眼来看到老太监语塞的模样,他摆手道,“罢了,你也是一片忠心。且端上来吧!” 宫人将药碗高举奉上。秦煜阳皱着眉将碗中物饮尽,看了一眼旁边的蜜饯,摇摇头。高怀恩一挥拂尘,那宫人便会了意,躬身退下。 “母后的情况如何了?”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秦煜阳早已习惯。他整了整衣裳,将血迹压在高怀恩看不见的一面,缓声问道。 “回陛下,太后……还是老样子。”高怀恩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他先前已在私下问过御医,皇帝如今的虚弱一半是由于心病,若是太后能够康复,心病一除,身体便会大有起色。可若是太后有个三长两短……他不敢再想下去。 “大限将至……大限将至。这人啊,无论有多么尊贵的地位,也终究难逃一死。母后已活了一甲子,也算是高寿了。”皇帝喃喃自语道。顿了一顿,却是蓦地转换了话题,“太子呢?” 提起太子,内廷大总管的神色明显变得古怪起来。眼珠四下乱转,他支吾道:“禀陛下,殿下他……他……” 见高怀恩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秦煜阳便知定是没有好事,登时心头火起。“他又怎么不学无术了?说!”他厉声道。 “……是!禀……禀陛下,今日早朝之后,殿下便换了身便服,从小门……出宫去了。”双膝一弯跪在皇帝面前,高怀恩哭丧着脸道,“老奴试着劝阻,可太子却不肯听,求陛下恕罪!” “混账东西!”听说秦曦又微服出宫了,秦煜阳当即大怒,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去……咳咳咳……去通知左戍卫,要孟知锦亲自带着人,把他……咳咳……把他给朕抓回来!” 大半个时辰后,秦曦终于到了惠安殿。 甫一走入殿内,便看到高怀恩候在寝宫门外,显然是吃了一通排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挑了挑眉,太子走上前去,在大总管的肩头一拍,恶狠狠地小声道:“老刁奴!是不是你向父皇告了孤一状?” “……啊!”高怀恩没有防备,被他骇了一跳,惊叫出声后连忙捂住嘴,惊慌地看向寝宫内。见里面无声,这才回过头来,苦着脸道:“殿下嗳!您就算是借老奴十个胆子,老奴也不敢这么做啊!可陛下问到了殿下的行踪,老奴又只能实话实说,不然不就成了欺君之罪?”说罢连连拱手,“还请殿下放过老奴!” 太子整人的法子可多着呢,他这半截入土的老胳膊老腿可禁不起折腾! “嗯……算了!你夹在中间也是难做,那孤便不难为你了。”秦曦思忖了一下,痛快说道。 “多谢殿下!”高怀恩立刻喜上眉梢,连忙作揖拜谢。起身,又小心看了一眼寝宫关闭的大门,压低了嗓子道:“陛下正在气头上,殿下可要当心些,万万不可再惹得陛下发火。” “孤怎么做事,难道还用得着你教?”秦曦扬眉,“你且看着!”说罢便胸有成竹地去推门。 一走进寝宫,首先嗅到的便是从不散去的淡淡药味。里面一片安静,燃着宁神香的小炉袅袅吐着青烟。秦曦拿眼睛一扫,便看到自己的父皇正仰卧在躺椅上,双目闭合,神情清冷,眉宇间还凝着淡淡怒意。 尽管是有备而来,秦曦此时心中也不禁有些打鼓。刚才在外面和高怀恩夸下海口的气势登时便消了一半,他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欠身拱手,恭恭敬敬道:“儿臣拜见父皇?” “父皇?”秦煜阳冷声反问,“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父皇么?”他猛地睁开眼来,怒视自己的儿子,“朕命你监国,是要你熟悉政令,积累治国的经验,不是要放松对你的限制,让你可以肆意妄为的!念你尚幼,偶尔在宫中胡闹两下,只要不捅出大乱子,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放过,你还真道朕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不成?这一次还胆敢溜出宫去,真是反了你了!”他说得急了些,顿时又开始咳嗽起来。 见他发火,秦曦“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满面愧疚地道:“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不是,请父皇万万不要动怒,龙体要紧!” “咳咳……你倒是给朕一个不动怒的理由。”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秦煜阳冷眼瞥向他,“‘儿臣微服出宫,并非贪玩,只是去体察民情’,难道你还要这样告诉朕不成?” “正是!”皇帝这么说的原意是挤兑,不料秦曦闻言竟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一亮,“父皇明察秋毫!” “哦?”秦煜阳怒极反笑,“那你倒是说说,去体察到了什么民情?” “回……回父皇,儿臣……儿臣去了京兆府衙附近,看到有几个百姓在向里面递……递讼状。可是那守在门前的皂……皂隶却是横眉竖眼,没个好声气,更有甚者,还偷偷去勒索苦主,要他们奉上银钱,才肯将状子递进去呢。”秦曦眨眨眼,说道。起初似乎是因为紧张,还有些磕磕巴巴,到后来却是越发流利起来。 秦煜阳贵为皇帝,所过手的皆是国家大事,京兆尹虽说是天子脚下,但论起级别来说不过是在郡县之间,还轮不到他纡尊降贵去关注。因此秦曦所言之事,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不禁皱眉:“当真确有其事?” “儿臣不敢瞒骗父皇!”秦曦睁圆了眼睛,信誓旦旦地道,“见此情景,儿臣不禁有所感想。我朝律令规定,诉讼不得直入庭下,原本是担心百姓会乱了官府的秩序,可这样一来,却让那些小吏钻了空子,借此牟利,视为不该。倘若有一办法,能既不让百姓随意进入衙门,又能让里面的官员得知有状要诉,岂不是一举两得?” “听你这口气,似是有主意了。”秦煜阳淡淡道。 秦曦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实不相瞒,儿臣确有一个不成熟的法子。父皇您看,那在街头卖艺的,为了聚集观众,开场前都要拿个铜锣小鼓敲上一敲,将行人吸引过来。既然如此,不妨也在官府门前设一大鼓,若是百姓有状要诉,便将鼓敲响,告与里面人知道。自然,一般的诉状还是要按老规矩直接递进去的,唯有事关人命,或是有冤情的,才可击鼓,而官员听见鼓声,便需立刻升堂处理。这鼓呢,也就叫做‘鸣冤鼓’了。父皇以为如何?” 他如此振振有词,却是令秦煜阳意想不到。“唔……”他思忖了片刻,缓缓点头,“你所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父皇若有意,不妨下旨令京兆尹率先试行,倘若可见成效,再推广到全国各郡县。”见他意动,秦曦心中大定,连忙趁热打铁地撺掇,只希望这件事能将秦煜阳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不再计较自己偷溜出去的事情。 “是否采用,朕自有决断,你这么热心做什么?”他想得倒好,可秦煜阳那里是一般人,一眼便看穿了儿子心中的小九九。当即冷下脸道,“你在外面胡混了大半日,政务呢?可是处理了?” “这……”秦曦面露支吾神色。见秦煜阳双眉一轩又要发怒,他连忙道,“父皇明鉴!儿臣……儿臣自知资历浅薄,不敢对国家大事妄作决断。故此,便请几位辅政大臣先行处理,之后再将奏章送至东宫。这样一来,儿臣便可参照着学习。”说着还讨好地笑了一笑,“若是有不明白的……到时候还是要来请教父皇的。” 他经验不够确是事实,如此说也有几分道理,竟让秦煜阳再找不到申饬他的理由。无奈之下,只得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此番念你微服出宫有所收获,朕便放过你一次,不再计较,下不为例。可是明白了?” “是!儿臣记住了!”听到赦令,秦曦立刻笑逐颜开。 “退下吧。” “是!儿臣告退!” 秦曦喜滋滋地出去了。秦煜阳望着儿子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高怀恩。”他唤道。 守在门口的大总管连忙走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太子最近……和谁走得比较近?” 他突然有此一问,高怀恩虽然有些不解,却还是照实答道:“回陛下,是徐公的嫡长孙,徐檀知。他的母亲便是鹿阳侯的长女,皇后的姐姐。” “徐檀知?”秦煜阳蹙眉,在脑海中搜索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就是前几日给八珍坊题诗,声名鹊起的那个孩子?” “回陛下,正是他。”高怀恩答。这也算是近日来京城的一件奇事了,那徐公子原本只是个庸碌平凡之辈,在京城的少年贵族中排不上号。也是倒霉,过年时和几个玩伴去郊外打猎,一不小心意外撞到了树上。昏迷三日后醒来,却竟似突然开窍了一般,变得聪明伶俐起来。 “你去传旨闻冲,让他查一查这个徐檀知。”沉吟片刻,秦煜阳吩咐道,“若有诡异之处,立刻来报。” “是。” 却说秦曦从惠安殿出来,径直回到了东宫。甫一入宫门,他便再难掩脸上的激动,几乎是小跑着进了正殿。推开书房的门,便看到一蓝衣少年站在书案旁边,正拿着桌上的一本奏折,细细读着。 “檀知!”秦曦兴奋地喊了一声。那少年闻声抬起头来,他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生得又瘦又高,眉眼间和徐元朗有几分相似。见是秦曦,便放下奏折,笑着开口:“殿下回来了。可还顺利?” “你可真厉害!”秦曦来到跟前,踮起脚一拍他的肩膀,“孤照着你所说的向父皇说了一遍,他果真就不计较我出宫的事情了!” “能帮上殿下的忙,是在下的荣幸。”这结果似乎并不出乎少年所料,一拱手道。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咱们叫上汤圆他们,去玩那个‘麻将’吧!”难关一过,秦曦立刻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尝试最近新学会的游戏。这个徐檀知会的东西可真多,早知道他能做这么有趣的游戏,一早便让他进宫陪着自己,那该多好! “殿下自己去吧。”徐檀知指了指桌上的奏折,“在下要先将这些看完。” 秦曦不高兴地一撇嘴:“这些东西有什么可看的?” “在下先看过详细,再讲给殿下听。这样等将来圣上问起,殿下不就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么?”徐檀知循循善诱道。 “嗯……你说得对!”一听父皇要抽查自己,秦曦心中便是一个哆嗦,顿时便不阻拦了。“那你慢慢看,好好看,晚上讲给孤听!” “遵命。” 事情谈妥,秦曦便没了在书房继续呆下去的兴致,匆匆离开去找汤圆玩麻将了。望着少年太子的身影渐渐远去,徐檀知的面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怪异起来:嘴角不受控制地大幅上挑,似是要压抑住大笑的冲动,双眼却暴露了他的极度兴奋,从眼眸深处透射出狂热的、带着蓬勃野心的光芒—— 我……成功了! 作者有话要说:  =l=野生点娘家历史穿越宅粗线了……目测会成为后半段的重要反派之一。不会和太子发生友情以上的关系。 另外解释一下叉烧,这个说法最初应该是来自粤语,形容孩子太不是玩意,就说“生你不如生块叉烧”。我最初是在还珠文里看到形容五阿哥的,还以为这个梗挺普及的呢,没想到有许多小伙伴不懂,卖梗失败(;w;) 下一章回到漠北!楚二摊上大事啦啦啦啦~~~~~~ 【预告——楚清音:破……破了!秦景阳:这么早?!】 ☆、孩子 第50节 虽说都是来自同一个地球的老乡,但是和楚清音比起来,徐檀知除了性别为男、晚来了一年之外,两个人还有许多不同的地方。 他前世是个宅在家里的网络写手,成绩不温不火,虽说算不得大红大紫,至少养活自己是足够了。虽说自己写的是玄幻,但他最爱看的却是历史类的题材,并且对穿越的主角素来抱有极强的代入感。一本文几百万字追下来,看着主角青云直上出将入相,大结局时坐拥娇妻美眷、笑看红尘众生相,他也觉得自己好似成为了文中的最终赢家,走上人生巅峰。那滋味就一个字,爽。 书看得多了,口味自然也会变得挑剔。因为代入感太强了,所以有时候见主角智商掉线,面对危机做出某些不恰当的应对,徐檀知简直抓耳挠腮坐立不安,恨不得自己将对方取而代之,潇洒处理掉各项难题。要是我穿越了,肯定比这货过得好——这是他心中时常出现的一个想法。 当然,身为一个写手,虽然天天笔下写着家里蹲宅男降临异世,摇身一变大杀四方的故事,徐檀知却也不认为穿越这种事是可能存在的,因此也就意淫一下,顶多打打嘴炮便罢。然而不可能的事情还就真的发生了,当他刚通宵追完一篇红文,在晨曦的笼罩中心满意足地睡去,再睁眼时,便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已不再是熟悉的样子。 他真的穿越了,祖父是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母亲是当今皇后的嫡亲姐姐,自己则是家中三代单传的一支独苗。从最初的难以置信中回过神来,理清了人际关系之后,徐檀知的心立刻变得火热起来。 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吗?出身高贵,又与皇家沾亲带故,家族在京中势力声望一个不缺,简直是上天注定我成为一代权臣的节奏啊! 虽说和太子只是姨表亲,但自己毕竟是对方的表兄。况且,按照本朝对外戚的那个防范劲儿,姨表这种没有直接血缘的,反倒要比堂表之流要更加安全。有爷爷在背后做靠山,再和东宫套套近乎,抱上这条粗壮稳固的金大腿,等那病秧子皇帝一死,太子上位,自己就是对方最信任的近臣了! 一旦野心爆棚,宅男的行动力也是不容小视的。说做就做,徐檀知立刻开始了行动。先是随口诌几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人为鉴可明得失,以史为鉴可知兴替”之类的古人名言,让徐元朗对自己刮目相看,接着再出门到处走走,半凑巧半刻意地给八珍坊题了一首《将进酒》,顿时在京中声名鹊起。 至于不告而拿了人家诗仙的大作据为己有,又擅自篡改了其中带着历史背景的几句这种行为,徐公子表示,文化人的事,怎么能算是偷呢! 不管怎么说,徐家公子突然开窍、变得才高八斗的传闻是在京中造势起来了,徐檀知也一时声名大噪。眼看着时机成熟,他便顺势向祖父提出自己希望有机会接近太子的事情。徐元朗一向是希望能借着儿媳的这层关系、和东宫走得再近些的,从前孙子资质平平不争气,他也没法强求,但如今却不同了。祖孙俩一拍即合,徐元朗当即便让儿媳王氏以过年看望妹妹入宫为由,带着徐檀知进了宫。 在去年出了楚清音那档子事后,王皇后便一直处于禁足当中。虽说年后秦煜阳对她的惩罚放宽了些,允许秦曦和其他人来探望,但她依旧处于惶恐不安之中。见到了姐姐,皇后便似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连忙紧紧抓住;又听说外甥想要与儿子结识,便毫不犹豫地帮着引见了。 和秦曦见过一次面,徐檀知顿时就有了底。这位尊贵的未来天子,如今只是个玩心未褪的半大孩子,对监国理政的兴趣还没有对斗蛐蛐玩双六的十分之一高。不过这也正中他下怀,一个扶不上墙、玩物丧志的君主,总要比一个聪明人好应付。 结局果然不出乎徐檀知所料。不过是献出了一副麻将,他便牢牢俘获了秦曦的心,并且在东宫的地位水涨船高。一个多月下来,太子已经视他为心腹,诸事毫不避讳,就连他试探着提出要看看奏折,也满不在乎地痛快答应。 而这一回,他先是怂恿秦曦出宫游玩,又提前替对方想好击鼓鸣冤的说辞,顺势还争取到了替太子讲解奏章的权力。需知凡事都是潜移默化的,只要他现在一步步用自己的言论来影响秦曦,那么将来等到秦曦登基,开始正式接手大权,又何愁不依靠自己,照着自己的想法来决策呢? 看着一切的事情都朝着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发展着,徐元朗越发踌躇满志、野心也跟着膨胀起来。太后病重,皇帝也不是个命长的,估计一个翘掉,另一个也就差不多了。剩下王皇后和太子这一对母子,又傻又轻信,简直再好拿捏不过。将来等到自己在朝中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就算改换个门庭,也未必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什么,你说从前还有个摄政王?徐公子不在意地挥挥手,表示那都是过去式了。执掌大权四年,都没能干掉自己的病秧子哥哥和傻白甜侄子,反倒为了个女人就乖乖滚出京城跑到边关去了,可见也就是个窝囊废,不足为惧。 且看自己三年入朝,五年拜相,十年夺|权,随后便脚踢南梁拳打铁勒,一统天下坐拥江山!等那时那个秦景阳若是识趣,还可以让他作为自己优待前朝遗老的证据,将他们一家子圈养在京城当中,哈哈! 一群只配做绿叶的古代人,怎么能胜过自己这个“主角”呢。合上手中的奏折,徐檀知垂下眼帘,露出一个不可一世的笑容。 自己已经被远在京城的某位穿越宅划分到了提前退休的人群当中,对此秦景阳尚且一无所知。就算他知道,恐怕如今也没什么关注的兴致,因为眼下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与铁勒人的交战上面。 自从双方三月中旬开战,至今已有将近两个半月了。在最初的几次短兵相接过后,战况逐渐陷入胶着,由大规模交战转为对彼此的小股袭扰。但很快,沐铁衣和秦景阳都敏锐地发现,查穆尔的最终目的并非是击溃漠北军,而是在一来一往的过程中悄悄偷师,学习漠北军进攻与防守的策略。 察觉到这位铁勒汗王的狡猾用意,秦景阳决定暂且停止一切行动,原地扎营,设下陷坑拒马,任凭对方如何叫战挑拨,只是据守不出。双方对峙着,只要北周这边能够守住辎重,不被蛮子偷袭了粮草,他们便有信心耗到对方忍耐不住,被迫强攻或是撤退。 “斥候回报,说铁勒那边开始产生躁动,起先还很微小,但如今已是愈演愈烈。”中午时召开军议,程徽道。“他们的口粮要撑不住了,查穆尔毕竟刚刚上位,还无法做到将各部落完全弹压下去,只怕是不得不出手了。” “我方的粮草如何?”沐铁衣问。 “除去返回境内所需的数量以外,最多还能支撑十五天。”负责管理辎重的卢宣道,“不过已经向各边镇派出了传令兵,下一批粮草会在二十日后陆续运至。”这便是农耕文明的好处了,有一个稳固的大后方,持久战想打多长时间都不成问题。 “我们如今同样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也不宜拖得太久。若是在十五日内能够结束战事,那便是最好不过。”沐铁衣道,看向秦景阳,“大帅,末将以为,我方不如以富余的粮草引诱铁勒人来犯,令左右军在埋伏,伺机瓮中捉鳖。” 秦景阳沉吟道:“大将军言之有理。那便开始部署吧!” 于是众将开始商议要如何设饵、诱敌,让铁勒人乖乖上钩。一切都安排了下去,事不宜迟,夜晚又是埋伏者最好的庇护,结合最近几日的风向、天气等信息来看,最佳的作战时机便是今晚。 这一点令秦景阳不禁有些担忧。虽说这两个月来楚清音每晚都会过来顶替自己,但是与铁勒人的几次交战全部集中在白天,他这个主帅晚上只需要坐镇大帐,处理军务便可。可若是要诱敌深入那便不同了,中军大营也会成为铁勒人的目标之一,近身厮杀恐怕在所难免。 然而错过这次的话,以后又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合适的机会。犹豫了片刻,秦景阳终于还是咬咬牙,一锤定音:“众将听令!各行其职,今夜务必要让铁勒人有去无回!” “领命!”众人轰然应诺。 军议结束了。众将纷纷散去,帐内只剩下秦景阳、沐铁衣与程徽三人。看出了秦景阳的担忧,沐铁衣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我会叮嘱陈横,让他们那群亲卫把招子放亮些,左右不让你亲自下场杀敌便是了。你也别小看了清音,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我知道。”秦景阳表情有些勉强,低声道。“平戎如何了?” “看起来吓人罢了,没伤到骨头和要害。晚上我会让他留在营里,就不跟着出来了。”提起受伤的侄子,沐铁衣的神色倒是十分淡然。身在战场,刀口上舔血,哪个人身上没有几道伤?她也是如此过来的,习惯了便好。 三人又说了几句话,程徽与沐铁衣也各自有事情要做,便离去了。秦景阳背着手,在大帐中慢慢兜着圈子,正将今晚的作战计划在脑子里完整地过一遍,突然却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仿佛有所感应一般,男人猛地抬起头来,眺望着乌垒城的方向。 “……清音?” 与此同时,襄王府中正是一片忙活。映玉和银杏在赵嬷嬷的指挥下进进出出,将剪子、热水、白布等物送入产房。虽说提前了一个多月令众人有些猝不及防,但多亏先前已经反复演练了一番各种事项,因此虽说最开始的时候众人有些慌乱,如今也都镇定下来,按部就班,做好各自的事情。 正堂内张老夫人亲自坐镇,徐氏、刘氏也陪在旁边。苏婧柔毕竟是未婚的女儿家,这种场合不好在场,因此留在了都护府衙等消息。三人都竖起耳朵,凝神细听着产房那边的动静,好像……没动静? 确实没动静。楚清音原本也以为生孩子时自己怕是要像杀猪似的嚎叫一番,但似乎是因为胎儿早产,又因为先天不良而比一般孩子体型稍小,所以只是觉得下腹沉沉地坠着,虽说有酸胀感和钝痛,却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嘴里咬着个帕子卷,也就捱得住了。 上午时她便觉得小肚子硬硬的,像是赵嬷嬷说过快要生了的感觉,但当时觉得才八个月还早,就没有太过在意。不曾想中午时宫缩开始剧烈起来,不一会儿羊水便破了。连忙喊了映玉和银杏,两个丫头力气不小,用事先备好的担架直接将她抬进了产房。 “王妃用力,看见头了!”稳婆李三娘鼓劲道。她干这行几十年,接生无数,帮着不少难产的孕妇成功分娩,在乌垒城内是鼎鼎有名。以她的经验来看,王妃这一胎虽然早了些,但好在胎位正,胎儿又不大,生产还是很顺利的。 赵嬷嬷在旁边教着她吸气吐气,楚清音按照她所说的使劲儿,不多时便筋疲力尽了。好在在同时,她也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慢慢地滑出了自己体外,剪刀“喀嚓”一声响,新生的婴儿便被李三娘抱了起来。在屁股上拍了三拍,还听不见声,又头朝下拍了一记,那婴儿发出了打嗝一样的声音,终于开始哭了起来。只是声音软绵绵的,像是小猫一样,完全没有健康新生儿的响亮。 李三娘喊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生了个小郡主!” 嘴上说着贺喜,她却和赵嬷嬷偷偷交换了一个眼色。她是知道的,越是富贵的人家,对传宗接代便越是重视。头一胎早产又先天不足不说,还是个女儿,也不知道王妃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而王爷回来后,又会是个什么反应。 楚清音却不管这些,听见孩子的啼哭声,她这几个月来绷紧的精神终于松懈了下来,心口的一块大石可算落了地。眼睛一闭,便在李三娘和赵嬷嬷的惊呼中陷入了黑暗。 王妃人事不省,诊断后发现只是脱力昏睡,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张老夫人出来主持大局,将母女二人的事情都一件件安置妥当,确保万无一失后,这才带着刘氏与徐氏返回都护府衙。并且叮嘱一旦有事,立刻来报。 楚清音这一睡,便睡到了傍晚。正沉在黑甜乡中,眼前却突然毫无预兆地一亮。意识仍在半梦半醒之间,还没来得及控制住四肢,顿时便身体前倾,不受控制地朝面前的沙盘栽了下去。 眼看着马上就要压垮了沙盘上的自家营地,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好险。”沐铁衣带着调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将领们刚走,若是让他们看到襄王这副站不稳的样子,军心可是要动摇了。” “多谢。”手撑着沙盘的边缘,楚清音直起腰来,回头干笑道。因为已经习惯了互换,所以她和秦景阳早就习惯了在一更初与五更末时保持清醒,这种被从睡梦中强制拖出来的感觉,却是许久都没有尝过了。 “你看上去有些疲累。”沐铁衣打量着她的脸色,“怎么了?” “这个嘛……”楚清音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淡定一些,“我刚刚生了个孩子。” “噗——!!”坐在一旁喝药的程徽一口喷了出去。 “……你说你生了?”沐铁衣也震惊了一下,“不是才八个月么?” “嘘!”楚清音连忙捂住她的嘴,警惕地看向帐门口。大都护因为太过惊诧,刚刚并没有降低音量,这屋里的三个大老爷们——虽说只有一个是如假包换的——谁都不具备生孩子这个功能,要是让在外面巡逻的亲卫听见,那可就闹大发了。 “早产了,不过一切还算顺利,是个女孩。”收回手来,楚清音说道。想起女儿她又有些遗憾,自己还没来得及看清呢就昏过去了,现在还跑到了这边来,得等到明天了。 “也就是……咳咳,也就是说,王爷如今在……”程徽带着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开口,“在坐月子?” 大帐内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征明,明日景阳会找你算账的。”沉默片刻后,沐铁衣说。 与此同时,在襄王府。床上的王妃忽然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了一般,猛地瞪大了双眼、身体下意识弹跳起来想要起身,才起了一半便又重重砸回了床上,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肚子轻松了,可下面某处难以启齿的部位却传来被撑开过度的胀痛感。记忆回笼,秦景阳猛然怔住,顿时面上便似是开了个染料铺子一般,五颜六色的,十分精彩。 我有孩子了!这是狂喜。 清音辛苦了!这是心疼。 还好在白天,没轮到我生!这是巨大的庆幸。 “来……”他张口想要喊人将孩子抱过来看看,声音一出口,却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秦景阳连忙去拽床头的悬绳,绳子连着悬在帐顶的铃铛,一拽便发出清脆的响声。楚清音最初鼓捣这东西的时候他还觉得多此一举,现在却感叹娘子大人真是未卜先知,不能再英明。 “叮铃铃”的声音响起,很快,映玉便推门走了进来,惊喜道:“王妃,您醒了!” “孩子呢?快给我看看孩子!”秦景阳急切道。 映玉连忙跑去通知银杏,要她将小郡主带过来。自己则进得屋内,扶着秦景阳起身,垫着软靠在床头坐好。 不多时,银杏便引着赵嬷嬷进了屋。孩子被赵嬷嬷抱着,裹在荷绿色绸缎的襁褓之内。红通通,皱巴巴的,只露出个小脑袋,闭着眼睛,鼻翼随着呼吸轻微地扇动着。 只看了一眼,秦景阳便觉得自己的心软成了一汪水。一个声音在他耳边满怀激动地说,这是本王的孩子,本王和清音的孩子! 他伸出手去,想摸摸女儿的小脸,可又怕自己力道太重,碰疼了这个脆弱的小生命。抱就更不敢抱了,甭提他现在浑身无力,就算是换了自己的身体,也怕那整日提到弄枪的手劲儿把女儿给伤到了。先就这么看着吧,他想,等孩子再长大一点,能抱着的机会有的是! 就这么探着头巴巴地看了半晌,秦景阳才想起来先天不足和早产的事情,忙抬头问道:“让稳婆看过了吗?小郡主的身子如何?” “回王妃,小郡主的身子骨着实弱了些,尤其是周岁以内的这段时间,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赵嬷嬷道。见秦景阳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她连忙补充,“不过,只要仔细呵护着,将来长大了,便会与一般的孩童无异!” 听了她后面这句,秦景阳的表情才稍稍缓和了些。也罢,从知道先天不足这件事起,他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左右不过是养一辈子,难道他堂堂亲王,还供不起自己的孩子不成? 又着迷地盯着自家女儿看了一阵,简直要把眼珠子掉进襁褓里面。直到映玉提醒说他刚刚生产也该好好休息,襄王殿下才舍得抬起眼来,又将女儿相关的一切事情细细问过。听说已请了乳母过来,他这才想起来是要有给孩子喂奶这一茬的,还好不用自己亲身上阵,不禁在心中大呼好险。确认了一切都井井有条,他这才终于放下心来,让赵嬷嬷和银杏下去了。 映玉扶着他再次躺下。她还年轻,不懂得传宗接代、重男轻女的这些关节,只觉得自家姑娘做了母亲,当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便笑呵呵地道:“等王爷得胜归来,知道王妃生了女儿,还不知要怎么样欢喜呢!” “是啊。”秦景阳望着帐顶的铃铛,吐出一口气,喃喃道,“他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的。” 一夜无话。次日,一更天时,楚清音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昨夜不出所料地大获全胜,在陈横等亲卫的重重保护之下,楚清音连弓箭都没摸到,只是旁观着这一场单方面的碾压。如果用中国古代历史上的少数民族来比较的话,铁勒人就像是早期的匈奴,连半开化都称不上;虽说查穆尔的部落较为超前,但仅仅凭借他们一支的力量,还无法左右战局。在秦景阳与沐铁衣的精密部署下,这群草原的子民们受到了粮草与杀死敌方主帅的诱惑,毫无防备地落入了包围网当中,最终能够突围出去的仅有三成。 感慨了一番,楚清音将手伸向枕头下方,抽出了一张折起来的字笺。记忆告诉她,昨晚襄王殿下在看过孩子之后,向映玉要了纸笔过来,再次施展了望天写字的技能,给她留下了一条留言。 将字笺打开,因为是在床上写的并且身体无力,所以十分有失水准,歪歪扭扭毫无力道。最顶上是一个极其不标准的爱心形状,下面是一行七个大字: 娘子辛苦么么哒。 盯着字笺看了半晌,楚清音捂住脸,痛苦地扭过头去。 她以后再也不敢随便乱教秦景阳现代用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看文么么哒!23333333333 _(:3」∠)_穿越宅毯子(别给人随便起外号!)同学的想法很美好,但现实很骨感……这个世界不需要第二个头顶主角光环的穿越者!【中二脸 →_→至于王爷这回没轮得上生孩子这件事,我要说的是,将来总会有机会的……这次这么顺利,怎么能让他来呢,是吧!xddddd 下一章一家三口就要团聚啦啦啦~ 【预告——秦景阳:愿她一世,福寿绵长。】 ☆、生与死 虽说漠北军通过诱敌深入、瓮中捉鳖之计,令铁勒人遭到了重创,但是这场战争并未就此结束。后来通过斥候的汇报,秦景阳等人才得知,当晚查穆尔其实已经怀疑有诈,并不赞成夜袭北周大营,执意出击的却是另有其人。 铁勒人平日以部落为单位聚居,只有对外征战时才会集合到一起。每个部落都要自带粮草,然而有几个部落却因为对战争持续时间的估算不足,如今已经陷入了断粮的境地。眼下大家都是食物紧缺,自然没有富余的匀给他们,而沐铁衣在此时提出了以辎重作为诱饵,便正是投其所好。双方争执不下,最终查穆尔做出了退让,让这些人自行出击,就此走上了自取灭亡的道路。 秦景阳听过了斥候的报告,不禁暗自庆幸,一年前的那场内乱,果然对铁勒人造成了比表面看上去更加深刻的重创。查穆尔虽然有能力,但论及威望却远远比不过从前统治草原数百年的前任铁勒王族,并且,自从他开了下克上的先河之后,其余的部落首领也难免会产生取其而代之的念头。蛮子的人心不稳,对于他们漠北军来说却当真是件天大的好消息。 在这一次大规模交锋过后,秦景阳与沐铁衣当即决定,乘胜直追。铁勒人损失了足足有三分之一的人马,士气更是低迷,只得且战且退。双方你追我赶,又朝着草原腹地前进了数十里,已到了北周地图所绘制的边界,襄王这才下令重新扎营,继续与铁勒人对峙。 正值盛夏,第一批嫩草已经长成,离对方人心涣散、主动退兵的日子已经不远了。现在他们尚且不具备将这群草原牧民们赶尽杀绝的能力,只要能让他们吃了教训,在接下来的一年中消停下来,不再犯边,也就足够了。 然而,话说起来像是轻巧,但实际上,这段时间内秦景阳却是一直处于超负荷工作的模式当中。小郡主的身体实在太差,洗三时尽管小心再小心,却还是着了凉,当晚便发起了高烧。这可急坏了一干人等,其中又以坐着月子的楚清音尤甚,心急之下自己也着了凉,结果母女俩一起躺在床上发烧,当真是苦不堪言。 白天要一边处理军务,盯着铁勒人随时备战,晚上回到王府卧病不起,心里还担心着女儿的情况。即便是如此,襄王殿下却依旧保持着一种精神饱满到近乎亢奋的状态,完全看不出日夜不得安宁的样子。这令沐铁衣和程徽叹为观止,两人就此现象进行了一番探讨后,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感慨:当了爹的人,就是不一样。 六月底时下了一场雨,总算为连日燥热的天气带来了一丝凉意。楚清音与小郡主也先后痊愈了。众人都如释重负,眼瞧着时间将近,便又开始为了满月宴的准备忙活起来,只是这一次,却是不敢再让小郡主亲自参加了。 第51节 七月初七是乞巧节,也正是小郡主满月的日子。规模并不大,除了楚清音本人之外,也只有都护府衙的四位女眷罢了。四人去房内看过小郡主,赠了些长命锁、平安玉之类的小玩意,便退了出来,来到摆宴的正堂。 “王妃,身体恢复得怎样了?”张氏问道,端详着楚清音的气色,“你身子骨虚,哪怕现在出了月子,平日还是要多补补才是。” “多谢伯母关心,我已无大碍。这几日来府中事务繁杂,还多亏伯母帮衬照拂,实在感激不尽。”楚清音欠身道。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种时候便体现出有长辈的好处了,生病那阵子要不是老夫人帮着搞定一切,恐怕自己一个人还是要方寸大乱了。 “说这些话,便是见外了。”张氏慈爱地拍了拍手,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叹了口气,“唉!可惜王爷他们还在外征战,却是无法到场了,当真遗憾。只怕到现在,他还不知你已经为他添了个小千金呢。” “这倒未必。”闻言,楚清音神秘地一笑。 “咦?”这下子倒是轮到张氏等人惊讶了。再追问,楚清音却只是笑而不语。正在此时,忽然听到外面大门处一阵骚动,随即便看到黄芪一路小跑着过来:“禀王妃,王爷回来了!” 他话音尚未落下,秦景阳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廊道尽头。男人还穿着一袭戎装,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刚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的。他大步走入正堂,先与楚清音对了一个眼神,这才看向其余人,一点头道:“三位夫人,婧妹。” “佛祖保佑,还真是回来了!”张氏又惊又喜地看了楚清音一眼,迎上前去,“王爷,战事结束了么?铁衣他们何时归来?平戎怎么样?” “老夫人莫急。”秦景阳笑道,“我们已逼退了铁勒人,大获全胜。平戎受了点小伤,表现得十分英勇出色。如今铁衣率领着三军正在返回的路上,本王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像是家中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一般,便带着亲卫先走一步,连夜赶了回来。刚刚问了黄芪,果然是孩子已经出生了。” 徐氏笑道:“我们正遗憾着孩子的父亲错过了满月酒,没想到王爷您竟是有所感应,及时赶了回来。这还真是巧了!” 秦景阳哂然:“或许是本王和清音心有灵犀吧。”说着还向楚清音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楚清音:“……”又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孩子爹回来了,小两口又是久别重逢,其余人都很知趣,吃过饭又闲聊了一阵便散了。送走了客人们,秦景阳强自按捺着迫不及待地心情,去换了身便服,又将头脸双手洗得干干净净,这才冲去主院的东厢房看女儿。 小郡主刚吃过奶,正被乳母抱在怀里,唱着儿歌哄睡。秦景阳与楚清音进得屋来,乳母还是第一次如此之近地见到威名赫赫的镇北王,顿时战战兢兢,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激动的。这一下子倒是将昏昏欲睡的小郡主弄醒了,睁开眼来看向屋里出现的陌生大个子,朝着他吐出一个不满的奶泡泡。 “她倒不怕生。”楚清音笑着走过去,接过女儿抱在怀里,示意乳母先离开。又朝秦景阳努了努嘴,“你来试试?” 襄王殿下闻言眼睛一亮;伸出手去,在空中抓了抓,最终还是有些不甘心地放下了。“你抱着便好。”他走到近前来,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女儿柔软的胎发,“我与她好歹也‘相处’了半个月,她自然不会认生。越是小孩子,就越敏锐着呢。” “瞧你这副样子,将来定是个二十四孝好爸爸。”楚清音笑他。 “女儿当然要宠着。若是儿子,才要从小严加管教。”秦景阳正色道。说着语气又温柔下来,“这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身子骨还娇弱,当然要捧在心尖上呵护着。” “你给她起个名儿吧。”楚清音道,“这命名权,我可是一直给你这孩子爹留着呢。” “秦曦这一辈无论男女,皆是以日字做偏旁取名。”秦景阳沉吟片刻后道,“叫秦昕可好?乳名便唤作绵绵,愿她一世,福寿绵长。” 听见他以这样认真到近乎虔诚的语气说着福寿绵长四个字,楚清音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眼中一阵湿气上涌。这个男人对外雷厉风行,无坚不摧,却在内里有这样一颗柔软的、充满爱的心。 能够遇见秦景阳,当真是自己两辈子积攒下来的福气。 担心被襄王看出自己的异状,她连忙低下头去,使劲眨了眨眼,这才又抬起头,佯装无事地笑道:“就听你的。” “那好。”秦景阳并没有察觉到妻子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听见自己起的名字受到了认可,便也高兴起来,“正好过几日漠北的军报也要递回京城,便将此事一同上报,让宗正寺将绵绵记入宗室玉牒。” “好。” 两人又逗了会儿女儿,见她乏了,这才作罢。又将乳母叫进来,事无巨细地叮嘱一番,这才离开,回到自己的屋子内。 刚刚将房门关上,楚清音便被秦景阳按在墙上,急切地索吻。她先是一愣,随即便搂住男人的后背,以同等激烈的方式回应对方。 孩子都生了,还矜持个什么。 两人已有小半年没见,这一下子又亲又摸又抱的,干柴遇上烈火,都有些情不自禁。秦景阳将楚清音的双手抬高,压在上方的墙上,弯下腰来与她额头相抵,哑声道:“你刚出了月子,身体需要恢复,现在还不行。” “别说得像是我很欲求不满似的好吗!”听懂了他的画外音,楚清音不禁啼笑皆非。 “娘子,辛苦了。”秦景阳凝视着她的双眼,轻声低语,声音中带着缱绻的爱意。 “白日带兵,晚上回来也睡不得安稳觉,说起辛苦,我哪及得上你。”看着男人瘦了一圈的脸颊和依旧明亮的双眼,楚清音的语气蓦地变得柔软。“这次又是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只为了赶上绵绵的满月。” “等不及了,想看到你和女儿。” “我没生个儿子,你失不失望?”楚清音故意问他。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有半点失望么?”秦景阳挑眉,“我爱她还来不及呢。况且,”他话锋一转,口吻倏地变得暧昧起来,“咱们又不是只会有这一个孩子。” “下次你生。” “你说过,这又不是咱们能控制的。况且这一次,我见你这次也挺轻松的嘛。” “啧啧啧……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次是绵绵个头小,胎位又正,才生得顺溜。你以为每次都能碰上这种好事?既然襄王殿下觉得如此轻巧,那么下次就让给您老来生吧。” “不说这个了。”眼看着自己就要不作不死,秦景阳连忙知趣地转移了话题,“就算再要孩子,也得等绵绵大些,你身体也完全调养好了再说,少不得得三五年呢。” “这可取决于你,不是我。事先说好啊,避子汤什么的,我可不喝。” “是药三分毒,对身体百害而无一利,我怎么舍得让你喝呢?” “那你要怎么避孕?……诶对了,我听说可以拿鱼鳔和羊肠做个套套,套在你拿玩意上面,咱们要不要试试?不过一腥一膻的,可得处理好了再说……唔唔唔!” 为了防止娘子再提出更加可怕的方案,还是先堵住她的嘴吧,襄王殿下心有余悸地想。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两月便过去了。西北的夏天来得比中原早,去得也早,不过是八月底,天气已经变得凉爽起来。 小郡主秦绵绵如今已有两个半月大,虽说依旧爱睡,但比刚出生时却精神了不少。在王府上下十几号人的精心呵护下,她也不再似之前那样脆弱,偶尔在晴朗无风的日子里,也能被乳母或是双亲抱着,去院子里转转了。 终于用自己的双手抱上了女儿,秦景阳感到万分激动。从此,王爷带着小郡主在园子里兜圈便成了镇北王府一景,见者无不称赞,说襄王殿下真是为人父的典范。 他们俩忙着养孩子,其他人也没闲着。此番漠北军得胜归来,战事暂时平息,楚澄明与苏婧柔的婚事便被提上了日程。两人都老大不小了,也是情投意合,只差了这最后一步。 楚澄明一个月前已经向楚敬宗去了信说明此事,虽说目前回信尚未抵达,但以楚清音对她那便宜老爹的了解,自己的庶出儿子能娶得苏家的嫡女为妻,这桩婚在左相大人眼中看来,想必定是一门极好的生意,断不会有不同意的道理。 其他人也是如此想的,所以苏婧柔自从进了八月起便闭门不出,专心缝制绣衣待嫁了。肩负着嫂子与小姑子的双重身份,楚清音原本还想去看看能不能搭把手,但是想想自己那三脚猫的绣工,和王爷那“直把鸳鸯作鹌鹑”的光辉事迹,她最终还是摸摸鼻子,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一日天气挺好,一家三口便出了屋子,在外面晒晒太阳。楚清音找人用粗藤条编了个双人的秋千椅放在院内,和秦景阳两个坐上去,绵绵被抱在父王的怀中,有一下没一下,慢悠悠地前后荡着。 “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美好了。”脑袋靠在秦景阳的肩膀上,楚清音发自心底地感叹道,“要是能一辈子留在漠北,不再回到京城……那该多好。” 但两个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假使身在京师的那父子俩能够放心让秦景阳手握重兵,永远呆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那么先前的那诸多争端与猜忌,便一早就不存在了。 提起这件事,秦景阳也有些怅然,不禁抬起头来,望向东方。前几日暗探又来过一回,向他汇报了朝中宫内的大事小情,太后病入膏肓不提,皇帝的身体也是比之前他在京城时又破败了不少,严重时已是一连月余都不曾走出寝宫半步。 皇兄……当日臣弟对高怀恩说永不相见,便是祈望你身体康泰,无病无灾。如今才过了一年,你可……不要召臣弟回京啊。 千里之外,京城。 暮夏时节接连的阴雨天令这座繁华的帝都染上了几分沉郁,今日难得收住了雨势,可天空却依旧似是泼了墨一般,阴沉沉地压在头顶,教人仰起脸来一看,便觉得心中一阵阵地发闷,喘不过气来。 比这天空更加压抑的,则是这几日来皇宫中的气氛。 在病榻上挣扎了将近一年,太后宁氏终于迎来了油尽灯枯的这一天。弥留之际,她虽然回光返照,却似乎也在同时陷入了疯狂:恶狠狠地瞪着头顶的帐幔,胡乱挥动着两支枯瘦的手臂,嘴里吐出一连串含混不清的话来。 有那平素在近前伺候的宫人,大着胆子凑到床前仔细听,待听懂了她话中的内容。不禁骇然。太后竟是说,那当年被她逼着殉葬的先帝宠妃颜夫人,来找她索命了呢! 傍晚时,步辇从惠安殿出发,径直来到永宁宫外停下。数日未曾露面的皇帝步下车来,拄着拐杖,在高怀恩的搀扶下走入殿内。到了母后的寝宫门口,秦煜阳摆了摆手,屏退左右,一个人慢慢走进了屋内。 甫一进门,一股香料与臭气混合的恶心味道便扑面而来。皇帝不禁皱眉,以袖子紧紧掩住口鼻。太后自中风后便溺不能自理,尽管有人时刻看着,也难免有失禁的情况发生。虽说宫人们每日都为她清洗擦身,可毕竟是卧床日久,身上有几处也生了褥疮,皮肉溃烂,虽说御医们也开了不少方子,可惜收效甚微。近几日情况越发严重,也只得暂时在屋内多点起几只香炉,以求将臭气盖下去。 “你……你这贱妇!不知廉耻的东西!手下败将,还敢来……骚扰哀家!”床上的女人两眼凸出,神色凄厉,脸颊深深凹陷了下去。双手挥舞时袖子滑落,露出两支干柴般的手臂。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往日雍容华贵的影子。“勾引了先皇的狐媚子,哀家要将你剁成肉泥,剁成肉泥,剁成……” 听见脚步响动由远及近,宁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珠缓慢转动,看向自己的儿子。那视线直勾勾的,似乎要透穿秦煜阳的五脏六腑。“皇儿。”她似乎认出了皇帝,目光一瞬间微微柔和下来,却在下一刻又变得凶光毕露。“你……守住皇位!”她的声音嘶哑而尖厉,听上去仿佛夜鸮号叫,“别让那……小畜生得逞了!” 就算是到了最后一刻,她依旧不忘记表达对幼子的恨意。 秦煜阳慢慢放下手来。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母亲,目光无波无澜。“母后。”片刻,他低声道,“您可还记得,一个名叫崔征的秉笔太监?” “崔……”太后迷惑地重复了一个字,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睛猛地又睁大了几分,眼球乱转起来;从她的喉咙中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七年前,朕发给六弟的那道圣旨,被他篡改了。”罔顾宁氏的异状,秦煜阳淡淡道,“‘凡非生死存亡之大事,绝不可擅离漠北’,这一句,原本是没有的。您当日将朕绊在永宁宫,又将高怀恩支出去办差,为的便是让朕无暇顾及此事。等朕知道了真相,已是两个月后,圣旨已送至六弟手中,纵使将那崔征乱棍打死,也已无可挽回了。” 宁氏喉咙中咕噜咕噜的声音越来越响了。她重重地咳嗽起来,脑袋离开了枕头,终于“呸”地一声,吐出了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那又怎么样?”她理直气壮地反问,“难道你便敢说你不忌惮他?你若有心澄清,为何不再发一道圣旨向他说明?为何在他回到京城后也从不提起此事?别想都推到哀家身上!” 秦煜阳的眸光陡然暗了下去,握着拐杖的手指渐渐收紧。太后察觉到了他的反应,得意地尖笑起来:“你果然忌惮他,你果然忌惮他!”说着眼中又布满了戾气,骂道,“白眼狼!你居然为了那个小畜生,那个要抢你皇位的小畜生来质问哀家!哀家白疼了你这么多年,现在快要死了,你连一滴眼泪都不掉,反倒来向哀家兴师问罪!” 她的面庞已可见的速度涨红起来,胸膛如同风箱一般剧烈起伏着,双眼越发凸出,伸出手去,似是要抓住皇帝的衣袖。“还有去年的那件事,那小畜生为了一个女人顶撞哀家,你放任那对狗男女远走高飞不说,还软禁了哀家!哀家会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你这不孝子!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这……” 毫无预兆地,她的咒骂戛然而止。手臂悬停在半空中,表情依旧狰狞,目光却变得空洞起来,瞳孔渐渐扩散。 又过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那双手臂也垂了下来,砸在床边。胸膛恢复了平缓,那颗扭曲的、蓄满了仇恨与毒液的心,永远停止了跳动。 北周太后宁氏,终年六十一岁。 “您所爱的,不过是您自己罢了。”秦煜阳看着母亲的尸体,低声道。 留下这一句,他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寝宫。 高怀恩在外面候着。听见屋内响起太后的怒骂,虽说详细内容听不清楚,也令大总管不禁心惊肉跳起来。皇帝前几日调了当年崔征的档案出来,怕是要在太后临终之前将此事摊牌了。 也不知圣上的身体撑不撑得住……他正焦虑地想着,突然听见房门开了。秦煜阳出现在门口,除了脸色更加苍白之外,似乎与进去时没有任何区别。 “太后驾崩了。向全国发出讣告,一切按旧例处理。”他轻声道。 高怀恩一凛,深深弯下腰去。“老奴遵命。” 两人出了永宁宫。一更已过,天色越发阴暗了,远方天边的铅云中传来沉闷的雷声。高怀恩扶着秦煜阳踏上步辇,皇帝扶着车沿的五指枯瘦,皮肤惨白,手背青筋毕露。 眼看着只剩了最后一级阶梯,他突然似是脚下踩空了一般,身体直直朝着前方倒下。 “陛下——!!来人呐,快,传御医,传御医!” 高怀恩的尖叫声在永宁宫的上空盘旋回荡。一阵嘈杂忙乱过后,步辇终于急匆匆地驶离此地,朝着附近的偏殿而去。 又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天上下起了倾盆大雨。雨声隆隆,宫门口刚刚挂起的白灯笼在风中摇曳。 惨淡的光迎着地面,那一小滩红色的印记在雨水的冲刷下渐渐变淡,很快,便毫无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柯小冉gn提供的顺产体验2333333我会好好研读的! 恭喜云の彼端妹子,你猜对了,确实是绵绵xddd 太后终于挂掉了,虽然没能死在王爷的复仇之下,但是整整一年多过着恶臭缠身、生不如死的生活,对于她来说也算是罪有应得的报应了。 至于黄桑……先说好篡改圣旨那段并不是要洗白他,就像太后所说的,如果他真的有心澄清的话,一开始就会对王爷说明了。虽说是太后帮着他开了兄弟阋墙的头,但是也说明他之前早就隐隐生出了这方面的念头。秦煜阳其实是个很矛盾的角色,可以说是有些优柔寡断了,咱们站在王爷的角度觉得他渣啊、矫情啊的,其实要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来说,我觉得某些想法还是挺好理解的。 总之他也时日无多啦,大概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等便当了之后会再和大家讨论的。 【预告——秦煜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六弟,你可……信我?】 see_an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5-05 20:49:53 棗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5-05 09:48:44 棗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5-04 20:19:46 2萌·女兆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5-03 23:53:11 晚照清空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5-02 23:10:42 看穿一切机智夹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05-02 18:18:57 媞吉美唐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5-02 14:44:00 章鱼小丸子yoony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5-01 18:38:24 第52节 金鱼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05-01 15:26:15 金鱼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5-05-01 15:07:01 小橋流水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5-01 11:44:47 棗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5-01 00:21:48 liquer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5-01 00:20:41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爱你们,么么哒! ☆、急召 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将他层层包裹。他心下惊慌,伸手去胡乱摸索,指尖所到之处,尽是一片虚空。 远处蓦地升起一点光芒,越发明亮,越发扩大,闭目之后依旧能感觉到那耀眼的光辉,无奈,他只好抬起袖子挡在脸上。半晌,感觉着那光芒似乎已经散了,他慢慢张开眼,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空荡荡的宫院之中。 苍灰色的天空,无声地飘落雪片,落在他的发顶、肩头,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缩小了一号的身体,狐裘,手笼,绒帽,一应俱全。 而在几步开外的正前方,他的六弟正站在那里,默然看着他。浆洗过多而失去了光鲜颜色的皇子便服,小脸和小手都裸|露在外面,冻得一片通红。 “景阳……”他轻声开口。年幼的襄王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这才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进他的怀抱中。“太子哥哥。”那孩子将脸埋进温暖柔软的茸毛里,闷着声叫他,身体还在因为寒冷而微微发颤。 他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似的,钝痛得难受。正要拉开大氅将弟弟抱进怀里,突然感觉背后被人猛推了一把。怀中的秦景阳在同时如烟云般消散,他向前踉跄几步,却因为站不稳而跪倒在地。 再抬起头,发现周围已是另一片光景。他身上穿着代表着九五之尊的天子冠冕,跪在一口巨大的黑漆描金棺椁前面。房梁、廊柱上都悬挂着白色的帐幔,将一切饰以惨淡压抑的颜色,整座宫殿听不到半点声音,寂静得可怕,仿佛存在于这里的,只有他与父皇的棺木一般。 “皇兄!”耳边突然响起少年人清亮的声音。他猛地回过头去,原本空无一人的身后,秦景阳突然出现在那里,定定看着他,双眼中带着坚决与崇敬。“臣弟愿往西北从军,待学得一身本领,再回返京城,为皇兄护佑我大周江山!” “六弟!”看着少年向自己叩头,随后便起身朝着殿外大步走去,他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惶急的情绪,连忙高呼出口,“你……” 他的话音在下一刻戛然而止。在门口停下的弟弟,已是转瞬成为了身材挺拔高大的青年。秦景阳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神情疏离,目光冷峻—— “同根而生,然不可同活。皇兄,愿今生今世,你我永不相见。” …… “陛下醒了……!!快,请太医,快请太医!” 意识朦胧之中,高怀恩的声音忽近忽远,听不真切。秦煜阳慢慢睁开双目,视野中一片模糊昏花,他张着眼睛等了很久,都没有任何好转。 或许……便只能是这样了吧。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陛下。”一个身影在床前跪下,是太医令王同珍。“请准许臣为陛下请脉。” “朕……睡了多久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干涩,细若蚊蝇。 “……回陛下,已有十日。”王同珍迟疑了一下,据实以告。 “十日啊。”秦煜阳喃喃道,“朕却觉得……像是过了二十年呢。”他闭上双目,不再去看那一片再也无法清晰起来的视野,“高怀恩。” “老奴在。”大太监带着哭腔应道。 “传旨给闻冲……要他命庄十三即刻启程,前往漠北。” “敢问陛下,这圣旨的内容……要如何写?”闻言,高怀恩心中咯噔一声,却也只得硬着头皮问道。 “朕病重,自知不久于人世。急召皇弟镇北王,速速回返京师。” 永宁十五年八月十九,太后宁氏驾崩。当晚皇帝呕血昏厥,太医束手无策。朝中宫内俱是人心惶惶,整座京城都被笼罩在一片惶然不知何处去的气氛之内,与一年半之前摄政王遇刺的那一次比起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君王命悬一线,朝中也将面临着天翻地覆的局势变化。无数的眼线都紧盯着惠安殿,苦苦等候了十日之多,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圣上醒了! 然而还没得等大臣们高兴多久,另一条情报便在背地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圣上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给司隶校尉下旨,命其派人前往沧北都护府,召回襄王。一时间猜测四起,众人纷纷发出疑问,这兄弟俩不是已经决裂了么?莫非…… “莫非父皇要将帝位传给皇叔?!那孤要怎么办?”东宫内,秦曦焦躁地走来走去。他虽说贪玩,可还是知道忠孝廉耻的,自从祖母去世、父皇昏迷后,便断掉了一切娱乐,整日焦心于秦煜阳的病情,三番两次遣人去惠安殿询问情况。谁知这消息虽是等来了,却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殿下稍安勿躁。”徐檀知安慰他道,“您是大典册立的储君,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有什么可担忧的?子嗣尚在,哪有将皇位传给兄弟的道理?圣上素来英明,断不会如此决定的。况且……”他四下看看,见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圣上与镇北王间隙已久,假使要传位于王爷,从前便不会产生那么多的争端了。” 听见他如此说,秦曦面上的忧虑才稍稍缓和了些。“你说的对。”他点头道,“孤是昭告天下的皇太子,父皇一定会将皇位传给孤的。但既然这样,父皇又为何要召回皇叔?” “圣上的心思,岂是我们能肆意揣测的。”徐檀知劝道,“殿下只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令人无可指摘便是。说句大不敬的,您马上便是我大周的君主,又有谁敢刁难挑剔?一切顺势而为,自然不会有什么变故发生。至于最近这段时间,还请殿下便暂且放下消遣,专心政务,也好令圣上宽慰,百官安心。” “孤知道了。”听见“放下消遣,专心政务”,秦曦扁了扁嘴,明显有些怏怏不乐。“孤这几日忧心父皇的病情,食不知味,寝不成眠。如今父皇已经苏醒,孤这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先去小睡一觉,等晚上醒来后,再听檀知你为孤讲奏折。” “在下遵命。” 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看着秦曦渐渐走远的身影,徐檀知有些不屑地想。在这种时候还想着偷懒,连做做样子都不积极,看来将来也就是个做庸君的料了。脑子虽然挺好使,可惜从来不肯花力气用在正路子上,再聪明也是白搭。 至于皇帝召襄王回京,可能的意图只有两种。一来便是将其软禁,甚至秘密赐死,保证不会给儿子埋下隐患;二来便是再次许以高位,试图拉拢,也是变相将其限制在京城,和漠北的军队隔离开来。鉴于对这兄弟二人的性格都不甚了解,一时间他也无法判断究竟会是哪一种情况。 不过,那个司隶校尉闻冲,倒当真是个顶顶麻烦的人。上次居然还查到了徐家的头上,要不是自己事先有所防备,恐怕还真可能在不经意的小细节上露出马脚。此人深受皇帝信赖,常年从事一些见不得光的任务,恐怕手里攥了不少大臣的黑料,朝中怕是也有很多人恨不得将他扳倒吧。 徐檀知的双眼微微眯起,从中透出一丝阴冷的神色。自己,或是徐家,根本不用直接出手,只需在暗地里推那些对司隶校尉积怨已久的官员们一把,便可轻松地达到目的。太子素来对闻冲敬而远之,那襄王更是对他十分忌惮,想来这回是不会有人帮他了。 既然是孤臣,那么当他所依赖的靠山倒塌之后,周围剩下的便只有敌人了。 千里之外发生在京师的种种风云变幻,此时还尚未传至西北边关。战事已然平息,百姓安居乐业,秦景阳与楚清音每日所烦恼的,也依旧仅限于今天早上来不来一发、给绵绵穿点什么颜色的衣服好看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这天两口子正带着女儿在院子里例行兜圈,程徽找上门来。一开始楚清音还以为,长史是因为襄王最近太过消极怠工而过来劝谏的,却没想到对方张嘴便是一个惊天新闻:“王爷,王妃,在下新近收养了一名义子。” “义子?”秦景阳正在抱着女儿举高高,闻言讶然,连手臂都忘记放下了。受到忽视的绵绵小郡主不满地咿呀着,小手一扬,便在父王的脑门上“吧唧”扇了一记。 “……是。”目睹了这一幕的程徽神情马上变得古怪起来,为了避免自己在下一刻直接笑出声,他连忙转开眼去。轻咳了一声,答道:“这孩子叫程蕴,生于永宁十二年二月初四,与在下同族。他的父亲便是漠北军中之人,此番出征……不幸战死。听闻噩耗,其母受打击过重,在为丈夫办了头七之后,自己也上吊而死。还剩下一个大伯,家中也不宽裕,不愿养他,我见他可怜,便将他收养过来。”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楚清音道:“你可问过铁衣?她意下如何?” “正是青蘅建议在下收养的。”程徽微微苦笑道,“王妃您也知道,在下与她……怕是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楚清音闻言不禁唏嘘。沐青蘅只要一日顶着兄长的名头,便不可能以女子的身份示人,自然也不可能嫁与程徽。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两人可以相守时,却又不知是要多少年以后了。 “征明,今晚便将那孩子带过来看看。”秦景阳道,“你既然将他收为义子,那么他便是我襄王府的人。待一切手续办妥之后,便将此事告知于全城军民,往后若是有人胆敢轻视、欺侮于他,也得问过本王答不答应!” “多谢王爷!”程徽面露感激之情,郑重一揖。 长史离开了。楚清音看向秦景阳,打趣道:“你倒是能护短。就算不搬出你的名头来,长史与大将军的义子,那也是随便谁敢招惹的么?” 秦景阳欣然道:“征明的眼光向来精准,能被他看重以至于收养,这程蕴定是个讨人喜欢的。他与铁衣忙于政务,我们这边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索性便将两个孩子养在一起,也算是给绵绵找个玩伴。” “忙于政务……你也不想想那是谁造成的,爱翘班的傻爸爸。” “……” 晚上时,程徽将程蕴带了过来。三岁半的孩子,穿着一身干净的素服,眉眼间竟是和程徽有三分神似。他紧紧抓着长史的衣角,跟在对方身后,悄悄露出半个小脑袋,怯生生地打量着襄王夫妇。程徽要他上前行礼,一举一动乖巧得很,只是依旧怕生,行过礼后便又猫到了义父的后面。直到秦景阳发话了不必拘礼,又让映玉取来些好克化的点心糕饼给他吃,这孩子才总算不那么拘谨,小脸上也微微露出了点笑模样。 三个大人又闲聊了一阵,睡饱了的绵绵醒来看不到爹爹开始哭闹,连忙被乳母抱了出来。看到一屋子的“巨人”当中冒出来了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新面孔,小郡主显得十分兴奋,咿咿呀呀地朝着这位陌生的小哥哥伸出手去。程蕴起初吓得直往长史身后缩,后来似乎是会错了意,瞅了瞅盛着糕点的餐盘,虽然有些不舍,却还是朝绵绵的方向轻轻推了几寸。 “他们两个倒是投缘。”秦景阳笑道。 ……哪里投缘了?明明是你那混世小魔王的女儿在吓唬人家老实孩子吧?楚清音忍不住腹诽道。 不管怎么说,程蕴是在襄王府正式落户了。这孩子似乎是天生有些害羞,不单面对楚清音与秦景阳,就是和程徽说话都很小声;反倒是每次沐铁衣来看他时,才会变得稍稍活泼起来。另外一点就是,程蕴和秦绵绵还真玩到了一块儿去,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明白一个四个月的奶娃的意思的,大概小孩子的世界,大人真的是无法理解吧。 九月底时,楚敬宗的回信终于送至漠北,果然对于苏家联姻一事毫无异议。随信附上的还有数处庄子与田契,想来是充作聘礼的,因为路远不便,也只能将这薄薄的几张纸捎过来。楚清音偷偷点过一遍,竟是价值不菲。心中不禁唏嘘,看来左丞相钻营归钻营,也当真是没亏过自己的长子长女,也就是楚二姑娘倒了大霉,偏偏成了最不受重视的那一个。 父母之命既成,婚礼的各项筹备也早已到位,剩下的自然只有举行仪式这一项了。吉日选在了十月二十四,而秦景阳也实现了自己当初的承诺,以娘家人的身份为苏婧柔置办了一套丰厚的嫁妆,除去因为身份高低而受到的规格限制之外,其精心程度竟是和当初为楚清音准备的不相上下。 去年自己成婚时险些被楚澄明给阴了一下,这笔帐,爱记仇的襄王殿下今年定是要讨回来的。于是,当男方的迎亲队伍来到新娘子家门口时,便被某个位高权重的大舅哥兼妹夫拦住了,不分青红皂白,硬是要他来一套舞剑。 “能娶得将门之女为妻,新郎官的身手总得说得过去吧?”将宝剑递过去,秦景阳皮笑肉不笑地道,“婧妹虽上不得战场,苏家双鞭却也是能使得出的,楚参军,你可不能知难而退呀!” 楚澄明虽在军中任职,却是实打实的文官,半点武艺也不曾学过。面对如此无理取闹的要求,他也只剩下了苦笑的份儿。不过秦景阳的目的当然不是毁了这桩婚,因此见好就收,将条件改成了只要能画出一副“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图来,便算楚澄明过了。这个当然难不住新郎官,当众挥毫一蹴而就,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新娘子终于被沐铁衣背了出来,顺利登上了花轿。 随后便是水到渠成了:射轿门,跨火盆,拜堂,送入洞房。不多时新郎官再出来,春风满面地向宾客们敬酒致谢。席间众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一派欢乐祥和。 虽说自己的婚礼办了两次,但是作为宾客参加别人的婚礼,对于楚清音来说还是头一回。她正和秦景阳一起坐在上宾席中,乐呵呵地看着沐铁衣带着手下一票兄弟轮流给楚澄明灌酒,忽见留守在襄王府的张述急匆匆走进来,附在秦景阳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我马上回来。”听见下属的报告,秦景阳的神情也一下子严肃了下来。他向楚清音点点头,随张述一同离开了。 难道是京城出事了?楚清音心中一沉。这一年来,每次得到有关京城的信息,其中都少不掉皇帝与太后病重这一条,就连楚敬宗的来信中都连带着提了一句。已经这么不上不下地吊了一年了,现在终于撑不住了吗? 不多时,秦景阳回来了。尽管已经刻意做了掩饰,男人的脸色依旧十分难看,恰好证实了楚清音的猜测。他在位置上坐下来,沉默着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怎么了?”楚清音担心地问他。 “散席后再说。”得到的是一句简短的回答。 事实上用不着等到散席。一更天时,两人的身体互换,楚清音顿时得到了答案。庄十三从京城远道而至,带来了太后驾崩的消息不说,更传达了皇帝急召襄王回京的旨意。 与五年前几乎如出一辙。 婚宴直到一更过半方才结束。宾客们大多尽兴离去,而沐铁衣和程徽则被襄王夫妇在散席后直接拉去了王府书房。 “明日一早,我便启程。”简略地讲述了一下事情的原委,秦景阳道。他的眉头紧锁,一天下来的好心情已是荡然无存,“已经过去两个月了,皇兄如今情况未卜,我一定要尽快赶回去。” “景阳,你先冷静。”沐铁衣抬手道。她看上去似乎有些忧虑,“我知道这话说起来很不中听……但是,你能确认这件事的真假么?就算是真的,圣上在这个当口将你召回,存的又是什么心思?若是他……” “青蘅,莫要再说了。”打断她说话的人,却是程徽。“王爷与圣上之间的纠葛,不是简单的猜忌二字便能理得清的。”他看向秦景阳,“王爷若要回京,请让在下同行,也好有个照应。至于王妃,”目光移向楚清音,“还是暂且留在乌垒城,照顾小郡主吧。您与王爷身心相通,倘若京城当真出现了预料之外的状况,这样也好及时做出应对。” “我明白了。”情知这不是能任性的事情,楚清音点头道。“景阳,你意下如何?” “……便听征明的罢。”三人说话时秦景阳一直沉默着,此时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沉声道。“铁衣,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同样相信皇兄,他知道我若是遭遇了不测,你定然不会无动于衷。漠北若乱,南梁必将乘虚而入,北周便成腹背受敌之势,而这绝对不会是他乐于看到的。” “他忌惮我,因为他是一国之君;他不会杀我,同样也是因为他是一国之君。” “既然你如此说,那我也无可反驳了。”沐铁衣扬了扬眉,“不过景阳,你可要记牢自己刚才说的话。”她的声音蓦地低沉下来,“皇族欠漠北三将门的,我们不会去讨要;但假使他们欺人太甚,也不能怪我们不客气了。” “我明白。”秦景阳郑重点头。 四人又商量了一番细节,将诸项事务一一敲定,这才散去。秦景阳与楚清音回去主院收拾行装,程徽则将沐铁衣送出王府。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你们来漠北都有一年了。”月色之下,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园中的石子路上,沐铁衣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语气听上去洒脱,其中却隐藏着无限落寞。“我知道你们终有一天要回去,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竟是如此之快。” “青蘅……”看着她的背影,程徽涩然道。 “也罢,有别离,才有重聚。”沐铁衣继续前行,自顾自地道,“早些将这些糟心事都处理掉了,才能尽快地一劳永逸下来。”她说着,转过身来,向着长史一笑,“再说这一年过得也很愉快不是?举办了两场婚礼,还添了两个孩……” 沐铁衣的话还没有说完,男人已大步上前,用以一个病人来说过于强势的力道抱住了她。两人一般高,程徽凝视着沐青蘅的双眼,凑上前去,在她的唇上轻轻一碰。 “你我有约,秋悬为证。”他低声道,“三十年,如今还剩下大半,足够将该做的事情统统做完。到那时,我们便自由了。” “我等着你,你也一定要等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_(:3」∠)_黄桑的便当要等到下一章了……在文外补完一下哈,王爷今年二十七,黄桑今年三十三。梦中的两个场景分别发生在二十年前和十五年前。 ←_←好像有两个小盆友冒出了青梅竹马的苗头,嗯,我会好好考虑考虑的。 【预告——秦煜阳:第一道遗诏,朕已告知襄王;而这一道,闻卿,是给你的。】 ☆、两道遗诏 第53节 次日清晨,秦景阳与楚清音早早便起身了。将一切收拾停当,便与程徽一同前往乌垒城东城门口,庄十三正在那里等着他们。 “万事小心。”两人执手相对,楚清音看着秦景阳的眼睛,郑重说道。“一旦事态有变,及时沟通。” “你也一样。”秦景阳点头,“等局势稳定下来,我便派人来漠北,将你和绵绵一同接过去。” 虽说将来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但是凭借两人的特殊情况,想要及时联系还是能够做到的,因此现在也不必向对方一股脑地砸去叮咛与嘱咐。待另一边程徽与沐铁衣说完话了,秦景阳便向楚清音点点头,转身离开。 两个女人站在一处,目送着一行三人上马离去,身影渐渐隐没在漫天飞卷的黄沙之中。“走吧。”许久,沐铁衣轻声道,却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程徽离去的方向。 “铁衣,你与长史……”看见她这副样子,楚清音也不禁替这两人感到难过。久别重逢,才不过短短一年光景便又要分开,也不知要再等多久才能再次相见。“你要是有想对长史说的话,只要不避讳我与景阳,便可以告知于我,届时等我换到了那边,再转告长史便是。”她自告奋勇道。 沐铁衣此时已收回视线看向她,闻言不禁失笑:“你们两个倒是方便得很。”顿了顿,话锋一转,“虽说无甚可避讳之事,但同样,也当真没什么想要说的。我为家族,他为知己,分隔两地乃是在所难免,若是如今依靠你们传信,渐渐产生了依赖,等你也去了京城,我岂不是要无所适从?一切顺其自然便是。” 她说着,转过身,大步朝着城中的方向而去。 “有朝一日,终将再聚。” 秦景阳三人于十月二十五日从漠北出发,马不停蹄地朝着京城而去。历经五十余日,终于在腊月二十一日进入京畿地界。 他们每日卯时出发,戌时歇脚,逢到镇子便在旅舍下榻,遇到村庄便在村人家中借宿,若是停在荒郊野外,便就地扎营,幕天席地。只要是秦景阳主宰者身体的时候,便一刻不停地向前赶路,若不是顾忌着长史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再加紧速度,襄王只怕是想要日夜兼程的。 好在他们紧赶慢赶,如今总算是快要抵达目的地了。 京畿前几日下过一场雪,地上坑洼泥泞,路又难走了几分。秦景阳见状,眉头皱得更紧,只是一言不发,率先在前面开路。随着与京城之间的距离越发缩短,男人也变得越发沉默冷肃起来,即便是程徽,一整天也很难和他搭上几句话。 程徽与秦景阳自幼相识,至今已有近二十年,对于皇家两兄弟之间的这笔冤孽账,他自认是比一般人要更加了解的,不然当时在漠北时也不会出言劝住沐铁衣。然而即便是他,也始终有一件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事情——皇帝对襄王,究竟有几分虚伪,几分情真?反过来同样,襄王对皇帝,又究竟有几分真诚,又有几分戒备? 当年秦景阳第一次回到京城时,秦煜阳不是没有将这个威胁彻底消灭的机会,然而他并未出手,反而在某些时候出手相助,帮着弟弟树立在朝中的声望;秦景阳明知道兄长忌惮着自己,却在接到皇帝病重的消息后,仍然义无反顾地赶赴京城,不带一兵一卒。亲友抑或仇敌,这其中的微妙尺度,或许只有这两位当事人才拿捏得清吧。 又或许,就算是他们自己,也只不过是顺势而为,随心而动,身不由己罢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午时一刻,一行人抵达京师。远远望着帝都的巍峨城关,秦景阳不禁屏住了呼吸,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待到再近些,没有在城楼上看见悬挂着的白色纸灯笼,他这才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立刻抖擞精神,打马入城。 虽是临近年关,但因着前一阵子太后刚刚殡天,圣上又病重日久,每况愈下,因此瑞安城中看不到半点辞旧迎新的热闹景象。街上冷冷清清,三两个行人缩着肩膀低着头匆匆而过,整座城池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静。虽然尚未全城缟素,但举哀的气氛却已是酝酿了个十成十,秦景阳看在眼里,心中不免钝痛起来。 皇兄……这一次怕是真的撑不过去了。 庄十三要回到闻冲那里复命,程徽则先去襄王府旧址打理一番,秦景阳独自顺着金明大道,朝皇宫而去。守在宫门口的禁卫军显然已得了他回返京城的消息,一路上畅通无阻,直至惠安殿。进门一看,守在这里的宫人一个个也都是神情凄惨脸色灰败,看得秦景阳心头的压抑又重了几分。 他来到寝宫外,红木大门紧闭着。襄王深深吸了口气,高声道:“臣弟秦景阳,求见皇兄!”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廊道中回荡。少顷,面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高怀恩憔悴的一张脸。主子病重,大总管似乎也跟着老了十岁,即便是见了秦景阳,也没能露出半个笑模样,轻声道:“殿下,请进吧。” “皇兄如今情况如何?”秦景阳低声问道,“怎么本王一路走过来,没有看到一个太医?” 高怀恩面露悲戚:“太医署的人都来遍了,均道药石无用,唯有听天由命。圣上说太多人在寝宫中晃着心烦,便将他们全赶回去了。殿下,老奴知道……圣上他强撑着这最后一口气,是要等到您回来呀!” 秦景阳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他没有再说什么,掩盖在袍袖下的双手握了握拳,大步走入屋内。 屋内弥漫着参汤清苦的味道,想必这数十日中,皇帝便是靠着参片吊着命的。秦景阳放轻脚步来到龙床前,只向上面看了一眼,便不忍又痛心地闭上了眼睛。双膝一弯跪倒在地,涩声道:“皇兄……” 躺在龙床上的男人已是瘦得脱了形,每一处骨节都极其明显地凸了出来,惨白的皮肤下血管密布,清晰可见。眼睛半睁着,双瞳却似蒙了一层灰翳一般,混浊又空洞。短促而微弱的呼吸声伴着胸膛不正常的起伏,在安静的室内单调地重复着,每一次吐气都像是最后一次。 北周国主,九五至尊,他心目中永远雍容高贵的兄长,竟是已被病痛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听见弟弟的声音,秦煜阳的眼珠微微动了动。他缓缓抬起手臂,探向秦景阳的方向。襄王连忙膝行两步来到近前,握住他的手。 “……你回来了。”摸索着弟弟的双手,皇帝的目光虽然依旧没有焦距,脸上却露出细微的笑意,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朕……还是等到你回来了。” “才不过一年光景,怎么就……”秦景阳神色酸楚,低声道。 “命数自有天定,半点……不由人呐。母后病故之后,朕便成了这副样子了。”秦煜阳倒是平静。知道弟弟回来了,他竟似是精神头好了些,说着话,声音也不再似刚开口时那般微弱无力。“你扶朕起来。”他拍了拍秦景阳的手,“高怀恩,去传闻冲与太子在殿外等候。你守在门口,任何人……不得入内。” 高怀恩应声离去。秦景阳知道他这是回光返照,心中难过,却也明白兄长定是有大事要说。便也起身,依言扶着皇帝坐在床头,又替他放好软靠,仔细掖好被子。 “朕……自知不久于人世,因此一早便写下了遗诏。”秦煜阳缓声道,“朕死后,皇弟秦景阳令摄政王之衔。其后三年间,摄政王代行皇帝之职,上辅幼主,下率臣民,待皇帝十六岁大婚之后,方可还政。” 闻言,秦景阳不由得身体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帝。此番回来,他不是没揣测过除了诀别之外,秦煜阳是否还有别的用意,然而却不曾想到,对方竟是再次将摄政大权交到了自己手上。 皇兄居然放心?母后与兄长已去,宫中便再无能压制住他的人了。这一次代理朝政,限制更小,权力更大。若是他当真起了二心,岂不是能将秦曦轻易拿捏在鼓掌之间? 明知道对方已经看不见了,回过神时去,秦景阳依旧飞快地低下头去,将狐疑都压在眼底。“皇兄之命,臣弟不敢不从,必将尽心竭力,辅佐皇侄。” 秦煜阳微微一笑:“六弟,你敢对朕发誓么?无论今后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背叛秦曦,都不会谋权篡位。” 果然如此。心中一坠,秦景阳沉声道:“臣弟……不敢。皇侄不负臣弟,臣弟定不负皇侄,这是臣弟能够退让的最底线。” “负不负,标准在你的手里。” “皇兄若是如此认为,那臣弟也无话可说了。” 听出他陡然冷硬疏远下来的语气,秦煜阳不但没有动怒,相反,竟是笑了起来;刚刚出声,便又转化成一连串的咳嗽,连忙将头偏向床内去。 这一次,秦景阳没有上前关切,只是跪在原地,默然看着他。 “朕这几日……想了很多。”咳嗽总算平息了,秦煜阳呼了一口气,复又转过脸来,朝向秦景阳所在的方向。“不论起因如何,朕终究是对你有亏欠的。但朕并不后悔,身为一国之君,有些事不得不防,有些情……不得不牺牲。不单是对你,对母后,对秦曦,朕都是一视同仁的。” 没有听到回应。秦煜阳也不沮丧,自顾自续道:“朕知道,你不信。你信或不信,朕其实也并不在乎。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朕的意思的。”他摆了摆手,“你下去吧,叫闻冲进来。虽说想和你再多说一些,但朕的时候不多了,当真十分遗憾。” 尽管还是这副病弱苍白的模样,但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秦煜阳又恢复到了往日说一不二的姿态。秦景阳看着他,脸上流露出百感交集的复杂神色,张了张口,好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垂下眼帘。 “臣弟告退。”他低声道,起身,弯着腰,一步步朝着房门的方向后退。直至帷帐挡住了那人的身形,这才直起腰来,向外大步走去。 “别了……景阳。”在即将推开房门的时候,他仿佛听到耳边响起这样一声叹息。 从寝宫内出来,秦景阳一抬眼,便看到了候在外面的闻冲与秦曦。前者静立在一处,腰杆挺得笔直,一动不动,仿佛雕塑一般;后者则心烦意乱地在原地兜着小圈子,脸上带着忧虑、焦躁,还有几分无从掩饰的惶然。 见他现身,两人亦是反应各异。闻冲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秦曦的脚步倒是猛地刹住,瞪着秦景阳,似是想冲过来找他算账,却又有所顾忌不敢动手。 “卑职见过襄王。”看着秦景阳走来,闻冲上前一步,抱拳,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道。 “侄儿……见过皇叔。”有些埋怨地瞥了司隶校尉一眼,秦曦也不情不愿地跟上来,低着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闻校尉,皇兄要见你。”秦景阳淡淡道。 “是。”闻冲应道,刚要抬步,看了看僵持在原地的叔侄二人,似是踌躇了一瞬;但很快,男人又恢复到了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越过秦景阳,径自向屋内去了。 “我呢?”听见父皇叫闻冲进去而不叫自己,秦曦立刻急了,连忙问道。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与皇叔早在一年前便已经闹掰了,顿时神情僵硬起来,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向别处。 “等着罢。”虽说和侄子之间也有一笔帐要清算,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秦景阳简短回答了一句,便闭上眼睛,不再理会秦曦。 却说闻冲进了寝宫,还未走到床前,便听见一阵隐忍着痛苦的咳嗽声。他神色一紧,连忙快步来到床前,果然看到秦煜阳半伏在床上,以手掩口,鲜血顺着指缝滴下,在被子上晕开几个小小的圆点。 “臣去请太医令过来!”他果断道,转身便要离开。才走出两步,便听见秦煜阳的喝止:“慢!” “陛下……” “朕的时辰……不多了,莫要再……做些无用功。”秦煜阳撑起身体,断断续续地道,“你过来……在龙床里面的暗格之中……有件东西,你将它……取出来。” 闻冲双眉紧锁。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遵从于自己的君主。走上前去,低声道了句“臣冒犯”,这才越过秦煜阳,将床头的暗格打开。 里面放着的,竟是一封卷起来的圣旨。 “你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这几年来对朕忠心耿耿,凡有命令,无敢不从。兹事体大,朕思前想后,也只能将这件事交给你了。”秦煜阳像是又缓过了气来,慢声道,“这一封遗诏,是朕留给你的,将它打开罢。” “是。”闻冲依言而行,解下系带,将卷轴展开。仅仅看了一眼,男人的瞳孔便猛地缩小,一向波澜不惊的表情也出现了裂痕。“这是……!” 绢帛上是秦煜阳自己的笔迹,显然是在失明之前所写。想到这一点,司隶校尉不由得越发心惊肉跳。早在数月之前,皇帝便已经产生了这般念头了么? “那一日,朕问你该不该信襄王。”秦煜阳淡淡道,“你不肯回答,朕就擅自做出了决断。但这决定是对是错,朕已来不及验证,这项重任,便落在你的身上了。将来用不用它,怎么用它,都是你的自由。” “陛下!”“嘭”地一声,闻冲双膝跪地。“臣何德何能,足以担当如此重任!假使棋错一步,臣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宣旨的是你,下旨的却是朕。倘若当真论罪,朕也会挡在你的前面。”秦煜阳轻哂,说到最后却敛了笑容,“司隶校尉一职涉及太多隐私,致使你在朝中处处树敌。朕原本以为自己少说还能再撑十年,也没来得及给你铺好退路。往后朕不能再护着你了,你自己小心。” “臣……誓死报效皇恩!”闻冲动容,攥着圣旨的五指骨节发白。他盯着秦煜阳看了片刻,忽然低下身去,重重九次叩首。 “去吧。”又说了一大通话,秦煜阳的神色已是越发疲倦,声音再次变得有气无力。“将……太子叫进来。” 当秦曦来到龙床前时,见到的便是秦煜阳坐在原地,垂着头、双目紧闭的模样。他似乎失去了意识,连呼吸都是将停未停的了。 “父皇!!”他骇得魂飞魄散,瞬间泪水便涌出了眼眶,扑上去哭叫道,“儿臣来了,父皇,您睁睁眼,您睁睁眼啊!” “……曦儿。”他一连叫了七八声,秦煜阳终于悠悠醒转。他颤抖着抬起手臂,秦曦会意,连忙握住父皇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对你……陪伴太少,疏于管教,是朕……这一生……最自责之事……”轻抚着儿子的脸颊,秦煜阳轻声喟叹,“这么早地……将重任交托与你……朕亦……心怀愧疚……” “父皇,别丢下儿臣,别丢下儿臣!”秦曦早已眼泪流了满脸,他紧紧抓着秦煜阳的手,仿佛这样便能将父亲挽留下来,不会与自己天人永隔。 “身为……一国之君,哭哭啼啼……算什么样子……”秦煜阳想要替儿子拭去眼泪,抬起手指,却只能无力地顺着儿子的脸颊滑落。“朕……上一次……对你说的……那些,你……可还记得?” “儿臣记得,儿臣记得!”秦煜阳这数个月来只短暂清醒过几次,其中一次将秦曦叫了过来,向他叮嘱了一番朝中的事情。闻言,秦曦连忙狠狠吸了吸鼻子,强自压下哽咽,重复道,“父皇说过,楚敬宗虽好钻营,却是如今朝中最通政令之人,只要儿臣善待妻子,他作为国丈,自然会对儿臣尽心;徐元朗心胸狭窄,刚愎自用,又好仰仗资历倚老卖老,想用他,必先降服他;陈太尉虽然忠直,却是一根筋,可用而不可倚重;大理寺卿……” “你能记住……朕便放心了。”秦煜阳打断了他的话,“今日……朕还有三个人……要提点你。朕知道你和徐檀知……走得近,就算朕现在……出手阻拦,将来你还是……会去找他。可他……城府太深,又有野心,并非……良臣。一旦……他露出了不好的苗头,你不可……太过挂记旧情,当断……则断。” “儿臣知道了。”虽然疑惑父皇为何对弱冠之龄的表兄如此忌惮,但秦曦也清楚现在不该违逆秦煜阳的任何话,乖乖点头。 “闻冲……是纯臣,手下又有一般奇人异士,值得……器重。你可将他……视作心腹,掌握了他……便是将朝中大半官员……捏在了手里。最后一个,便是……你的皇叔……” “皇叔如何?”听见他谈及秦景阳,秦曦顿时心中一凛,连忙问道。 秦煜阳没有马上回答。正当秦曦以为他再次昏了过去的时候,男人终于开口。 “你记住。没有……十成的把握……能将他的势力……一网打尽之前,绝不可……与他为敌。若是你能做一个英明圣主,那便……不必计较……他……” 皇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终不可闻。那只抚在秦曦脸上的手,也在同一时间悄然滑落。 “父皇……?父皇?”秦曦还在思索刚刚那句话的含义,回过神来,才发现了父亲的异状。他彻底慌了神,也顾不上秦煜阳病体孱弱,拼命地摇晃着皇帝的身体,“父皇,您不要吓儿臣,您快醒醒,父皇,父皇!” 可无论他再如何呼唤,再如何摇晃,床上的人也永远不可能回答他了。 隔着关闭的房门,从寝宫中传出少年太子的恸哭。守在殿外的三个人,都在一瞬间领会了这哭声的含义。 高怀恩软倒在地,悲号道:“……陛下!” 闻冲沉默着,撩起袍服下摆,在门前跪下,再次郑重地九次叩首。 只余下秦景阳还站在原地。耳中嗡嗡作响,头脑一片空白,身体中的力量霎时间被抽得干干净净,令他眼前发黑,呼吸困难。 近十年的手足恩怨,随着一方生命的凋零,终于在这一刻画上句点。什么感觉?不是解脱,不是畅快,甚至不是悲痛和哀伤,心中仿佛被挖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用任何情感都无法填补。 膝盖与金砖重重撞击。十指撑着地面,男人缓慢屈下身去,令额头与这一片冰冷相贴,久久不起。 皇兄,臣弟送您最后一程。他在心中轻声道。 懿宗广德神武孝献皇帝讳煜阳,英宗长子,母曰灵德皇后宁氏。康平二十二年四月丁丑,生于瑞安麟德宫。及英宗立,册为太子。元嘉十四年六月庚未,英宗崩,即位于宣德殿。性纯和,有才略,然沉疴难治,需静养,政事多由宪宗代理。早逝,时人为之扼腕。永宁十五年十二月辛丑崩于惠安之内殿。——摘自《周书·懿宗本纪》 (卷二完) 作者有话要说:  穿山甲到底说了什么……不对,黄桑的遗诏里到底说了什么! _(:3」∠)_总之黄桑在病怏怏了三十万字之后终于便当了……至于最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这种细节就不要吐槽啦,回光返照力量大,都要下场了,还不让人抓紧时间多说点。 老实说我是很喜欢秦煜阳这个人物的,虽然他一直对王爷不信任,但我一直都能理解他的想法和做法。在其位谋其政,换了别的人坐在那个位置上,或许还会做的比他更加恩断义绝。而王爷对此也不是不明白,所以他虽然也在忌惮着兄长,却也容忍着对方反复怀疑着无辜的自己。就像文中说的那样,这对兄弟俩之间的爱恨情仇,恐怕也只有他们本人看得清楚,但看得清是一回事,能不能掌控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第54节 总之下一章进入新剧情!新一轮的血雨腥风即将掀起~ 【预告——秦景阳:娘子,求安慰。秦曦:表哥,求安慰。闻冲:……】 ☆、我来陪你 永宁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北周皇帝秦煜阳龙驭宾天,年三十三岁。以皇宫为起|点,这个足以动荡朝野的消息,正迅速朝着四面八方辐射开去。 身为三公之一,楚敬宗自然是最先得到消息的那群人之一。尽管事先已经有所预料,但是当头上系着白色带子的禁卫军士兵来到相府,亲口将皇帝驾崩的消息说出来时,丞相依旧感到了一阵晕眩。 连日来皇帝的情况都是无比凶险,只是在等候襄王归来才强撑着这最后一口气,凡是耳目灵通的官员们,对这一点都是心知肚明。因此今日襄王回京的消息一传开,包括楚敬宗在内的不少人便都猜测着,圣上殡天大抵是在几日之内了。但是谁都没想到的是,这一刻当真到来得如此之快,根本不给人半点缓冲的时间。 “更衣,备车!”送走了传信的军士,楚敬宗定了定神,命令道。奔丧时所穿的素服早在数月前太后仙逝时便已置备了,此时自是有下人飞快地取过来。看着这身衣裳,丞相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待他穿戴整齐,门外的车马也已经备好。楚敬宗急匆匆地朝着外面走去,在正门口遇上了赶过来的楚沅音,也是一身素服,头上的珠花也都换成了白色。 “走吧!”楚敬宗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确认没有任何不合礼数的地方,方道。 马车离了楚府向皇宫而去,车内父女二人相对而坐,沉默无言。楚敬宗神情严肃,蹙眉闭目;楚沅音微微垂着头,眼珠却是乱转,目光数次在丞相的身上一划而过,似是想要问他些什么,却又不敢。 “有什么疑问,在这儿便一并说了,省得入宫之后你再惹出麻烦来。”当她又一次瞄向楚敬宗时,后者终于睁开眼来,淡淡道。 听见父亲说自己会惹麻烦,楚沅音的脸上露出几分不满;但她很快便将这情绪压了下去,小心翼翼地问:“父亲,待国丧过后……太子是不是就要登基即位了?” “那是当……”话刚说到一半,楚敬宗突然想起了从漠北赶回的秦景阳,声音顿时戛然而止。父死子继,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大行皇帝与襄王之间也多有隔阂,可不知怎的,现在想到这个问题,他心中竟生出了几分不确定来。“你问这个做什么?”他不答反问。 楚沅音的脸上露出几分羞涩,眼中却闪着难以掩饰的兴奋:“按我北周祖制,若皇帝正室已定,少年登基,则在即位大典后即刻册立皇后,使其入主中宫。爹爹,我……” “放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已被楚敬宗的低声怒喝所打断。左丞相瞪着她,脸上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当我们现在进宫是去做什么?是去给大行皇帝奔丧的!于公,他是国家的君主;于私,他是你丈夫的父亲!而你现在居然在想这些东西?真是不知轻重!我警告你,若是让人看到你在大行皇帝灵前毫无悲戚之色,甚至面露欣喜,别说你皇后的美梦破灭掉,整个楚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你可明白了?” “女儿……明白了……”原以为父亲快要做国丈了,心里定然也是高兴的,没想到却是狠狠吃了这么一顿排头,楚沅音先是懵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委委屈屈地应声。 楚敬宗余怒未消,仍旧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晦气地一拂袖子:“若非你已入了宗室玉牒,是皇家的媳妇,我又何苦带你同来!” 两人一路上不再说话。不多时,马车抵达宫门口,下车时也能看到其他官员自各处赶来。场合非同寻常,因此楚敬宗也只是和其余人简单点一下头作为寒暄,便带着女儿率先朝里面去了。 按照前例,宗室、列侯、群臣,皆应前往宣德殿吊祭大行皇帝。此时,灵堂已布置完毕,金丝楠木所制的内棺已经置放在大殿正中,尚未加盖,当中的秦煜阳身着生前所穿的天子衮服大同小异的寿衣,双目紧闭,神色安详平静。由鸿胪寺卿陈先达任典丧官,指引着众人在各自的位置跪好,等待哭吊。 进入大殿时,楚敬宗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周围。他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此时大行皇帝灵前已跪了不少人。百官列侯尚且不提,单说宗室那一边,便已是足够吸引旁人的目光。 秦煜阳身体孱弱,在位时从未大肆遴选后宫,除皇后外仅有四位夫人,后嗣更是仅有太子秦曦一个。这些人已都到齐了,四名嫔妃跪在最后,各自垂首啜泣,有一个甚至像是快要哭晕了过去;在她们前面的是皇后和自己的女儿,两人都垂着头,悄无声息。而最前方的,则是目前在京中唯一的两名男性宗室,也是在大行皇帝登遐之后,整个北周最尊贵的两个人。 太子秦曦,与襄王秦景阳。两人几乎是并排而跪,秦景阳仅仅比秦曦落后小半步的距离。若是寻常的亲王,哪怕与皇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吊唁时也该位于皇帝妃嫔之后,眼下却是如此排位,其含义已是不言自明。 圣上他居然……楚敬宗心里蓦地打了个突。当日在蒙城,神婆的预言似乎又在他耳边隆隆作响,他不敢再细想下去,连忙收束心神,静待人员到齐。 又等了一小会儿,终于所有人都到了。在陈先达的指引下,众人按身份阶级依次伏地拜哭,送别大行皇帝。待仪式完毕,一直站在暗处角落中的高怀恩才缓步上前,道:“老奴奉大行皇帝之命,在此宣读遗诏。” 众人齐拜:“聆听大行皇帝圣谕!” 高怀恩自袖中取出一封卷轴,展开。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践祚以来,缠绵病中,鲜有功绩,深以为愧。皇子秦曦,机敏勤学,惠质仁心,可承继大统,延续我北周基业。然念其年幼,尚不能独理政事,特敕封皇弟秦景阳为摄政王,上辅幼主,下率群臣,待新帝年十六时,方可还政。叔侄同气,君臣齐心,则江山社稷永固,朕于九泉之下,亦无愧于祖先矣。钦此!” 他话音落下,灵堂中竟是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猜测是一回事,然而真正亲耳听见襄王复归朝堂,重掌大权,就是另一回事了。一时间,不少人心中都油然而生出一个巨大的疑问:大行皇帝此举,又是在卖什么关子?他生前都没能将襄王完全压制,死后难道还指望着自己的儿子能够将叔叔扳倒么? “臣弟领旨,日后必将尽心竭力,辅佐皇侄!”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众目睽睽之下,男人率先双手撑地,向着面前的皇帝尸身郑重叩拜。秦曦慢他一步反应过来,连忙跟上道:“儿臣领旨,必不负父皇厚望!”说着也低下身去。 其余人这才如梦初醒,齐声叩拜:“谨遵大行皇帝遗命!恭迎新君,承继大统!” 秦曦叩拜完毕,起立转过身来。他先是极飞快地扫了一眼身旁的皇叔,之后才朗声道:“诸位平身!” “谢陛下!” 新帝既立,第一日的哭吊便宣告结束。按照大周祖制,接下来便要有新帝为先皇独自守灵一晚。群臣与列侯鱼贯而出,各自沉默不语,然而心中又都揣着什么思量,恐怕也只有他们本人清楚了。 “陛下,皇嫂,臣告退。”秦景阳向着秦曦与王氏一拱手,语气不卑不亢。 先是被圈禁了一年,好不容易放出来了,又接连碰上婆婆与丈夫的去世,接连的打击令王皇后看上去苍老了十岁不止,身形瘦削,面容枯槁。她死死盯着秦景阳,眼中迸射出掩饰不住的恨意:“摄政王的大礼,本宫哪里敢当得起?先帝撑了这许久,你一回来便驾崩了,分明是被你害得!亏得你还有脸面站在他的灵前!” 明白人都知道秦煜阳是为了弟弟才多撑了这数十日,到了王氏这儿却是本末倒置,张嘴就来,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够令人叹为观止的了。秦景阳如今心情也正是极坏,闻言当即沉下脸来,冷声道:“凭空臆想,胡乱栽赃,本王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罪责。太后莫不是伤心过度,神思恍惚了?依本王之见,还是再在宫中静养一年罢!” “你……!”被戳中痛处,王氏气得瞪眼,刚要开口,却被秦曦打断:“够了!父皇灵前,岂是母后与皇叔争吵之地?都退下去,孤……朕要为先帝守灵了!” “陛下所言甚是,臣失礼了。”秦景阳刚刚一时冲动还了嘴,此时也自知行为不当,顺着秦曦给的台阶便道。“臣告退。”说罢,目光扫过王皇后与站在她身边的楚沅音,特别在后者身上带着威胁意味地停留了片刻,这才收回视线,大步离开。 “走!”王皇后恨恨道,一扯楚沅音,“你随本宫同来!待皇帝登基大典一过,后宫也该迎来新的女主人了!” “……是。”听见她如此说,楚沅音的眼中涌起几分激动,连忙压下,低眉顺眼地道,跟在王皇后身后半步,随着她一同向外面走去。无意间抬起头,目光瞥见前方襄王的背影,顿时神情转为嫉恨,手中的帕子被揉成了一团。 那个女人……又要回来了! 离开皇宫,秦景阳直接回到了襄王府。在这短短两个时辰之内,程徽已经将从前的雇工找回了大半,并且将主院和书房简单收拾了出来。 皇帝驾崩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白色的灯笼,襄王府也不意外。秦景阳从马车中出来,抬眼看到那两个玩意在寒冬的冷风中飘荡,顿时脸色又晦暗了几分。 “王爷,节哀。”程徽自是明白他的心情的,上前一步轻声道。 “至少见到了他最后一面。”秦景阳轻声道。他偏过头去,在原地伫立了半晌,方才继续说,“征明,你去歇息吧,本王想独自呆一会儿。” “是。” 秦景阳独自进了屋子,将房门紧紧关闭。程徽也不去打扰他,只是继续指挥着众人收拾王府。待到外面敲响了一更天的梆子,他这才将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前去主院。 “笃笃笃”,他轻轻叩了叩门。里面立刻传来了响动,不多时,房门便开了。 “长史。”楚清音看着他。 “王妃。”程徽一拱手,“晚饭已经准备完毕。可是要现在用膳?” 他并没有去询问襄王刚刚做了什么,如今的心情和状态怎样,这份体贴令楚清音不禁替秦景阳感到暖意。她颔首道:“好。长史也来一起吃吧。” 如今府中还是半荒废的状态,因此程徽便也不计较那些礼数,点头应了。两人共同用餐,席间楚清音简短叙述了一下白日秦景阳进宫时发生的事情。末了叹道:“世事无常,没想到咱们刚离开不到一年半,皇帝便去世了。不过他竟是将景阳重新立为摄政王,这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程徽道:“大行皇帝行事,素来以维护北周江山社稷为最基本的准则。如今新帝还无法独立治理国家,能够同时辖制住他与群臣,保证朝廷可以正常运转的,也只有王爷了。不过……”他微微蹙眉,“先皇对王爷的忌惮也是真的,只怕在命王爷摄政的同时,他也留了一手后招。临终前传唤太子不足为奇,但同时也将司隶校尉叫了过去,这便很耐人寻味了。闻冲的势力不小,又与王爷素来不对付,恐怕将来会在朝中对王爷形成制约。” 两人就目前局势讨论了一番,但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毕竟秦景阳才是当事人,面对现状要采取什么行动,还是得他说了算。于是又闲谈了几句,简单定下近几日来要做的事情,便各自回去歇息了。 吹熄了蜡烛,楚清音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帐幔。身体虽然疲惫,可精神却强自清醒着。四下万籁俱寂,连从前侍卫们巡夜时走过的脚步声都没有了,她静静地躺在这里,突然感到心头涌起一阵无法遏制的孤独。 当初秦景阳出征,他们也是两地分隔数月未见,可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固然是因为府中还有映玉、银杏等其他人,后来又添了绵绵,每日都热闹得很,可同样地,当时他们之间只隔着数百里的距离,若是星夜奔驰,半个月也足够回来了。可如今不同,千里之外,山水迢迢,陡然拉大的距离滋生了寂寞,而眼下京城愁云惨雾的现状,则更是将这种感受无限放大。 想起下午时男人坐在床沿边上,抱着头、身体蜷起的脆弱模样,楚清音便觉得胸中似是添了无数根细小的钢针一般,密密麻麻地刺痛着。越是多想一分,睡意便消减一分,她索性披衣下床,在梳妆台前坐下,摊开纸笔。 次日清晨。 昨夜和沐铁衣交换了情报后,秦景阳也是彻夜未眠。辗转反侧直至黎明,趁着还未转换的时候去看了一眼尚在熟睡的女儿,卯时便到了。 晕眩感过后,他发现自己正和衣睡在床上。昨夜的记忆回笼,秦景阳下了床,来到梳妆台前。 一张短小的字笺竖着靠在镜子边上,上面写着一行字:我带着绵绵来陪你,今日便出发。 不是询问,不是请求,单纯只是通知的语气。可秦景阳见了,神情却一下子柔和了下来。 指尖描摹着镜面,他回想着昨日楚清音坐在这里、写下字笺时的样子,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轻声道:“娘子,遵命。” …… 秦曦在父皇的灵前跪了一夜。清晨,朝阳升起时,他终于站起身来。最后看了父亲一眼,他揉了揉酸痛麻木的膝盖,缓步朝着外面走去。 “老奴见过陛下。”高怀恩正站在门外,显然也是守了整晚。见他出来,大总管深深弯下腰去,以从前从未有过的恭敬语气说道,“惠安殿已整理完毕,请陛下择日移驾。” “……朕知道了。”听着老太监的话,秦曦不禁有些恍惚。陛下,朕,这些从前仅供父皇一人使用的称呼,如今已经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可他心中却是空落落的,没有半分高兴的感觉。“朕……暂时继续住在东宫,待父皇下葬,登基大典过后,再搬进去吧。” “老奴知道了。” 乘着皇帝专用的步辇回到东宫,秦曦步入殿内。汤圆等人早已候在这里,见他进来连忙伏地跪拜,口称:“拜见陛下!” “起身罢。”看着他们这副样子,秦曦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一摆手道。“檀知呢?” “回陛下,徐公子正在书房中。”一个小太监回答。 秦曦丢下他们,径直朝书房去了。推开门,果然看到自家表兄坐在下首座位上,手中拿着一卷书。见他进来,徐檀知放下书卷,一拱手:“殿下。” 听见这个曾经的称呼,秦曦眼中猛地涌上一阵雾气。“檀知!”毫无预兆地,他跑了过去,重重撞进对方怀里,声音带着哭腔,“父皇……父皇他……” “殿下节哀。”徐檀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心中却庆幸自己果然赌对了。在秦曦心中,此时称帝的喜悦还尚未压过丧父的哀痛,反倒会更希望被人称作殿下。“逝者已矣,还请殿下忍住悲痛,振作起来,执掌国政。只要能够励精图治,做一个明君,先帝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 听见“执掌国政”四字,秦曦的身体产生了片刻的僵硬。他从徐檀知的怀中脱出,抹了抹眼泪,低声嘟囔道:“什么执掌国政?父皇在死前将大权又交给了皇叔,要他管着孤呢。等到两年后,孤十六岁了,才能亲政。” “什么?”徐檀知闻言,不禁大吃一惊。皇帝病重急召襄王回京,这一点他自然是知情的,可在他看来,秦煜阳此举,不过是要为儿子扫除隐患,铺平道路罢了。他还满心以为今日会听到襄王暴毙、或是被以某罪名圈禁的消息,却没想到结果竟是截然相反。 有襄王压在上面,秦曦便不能出头;秦曦不能出头,自己又要如何一展才华?徐檀知心中着急,正待再问细节,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汤圆张皇失措的声音: “摄政王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跑到上海来了,因为空中管制飞机晚点两个半小时,坐地铁加上吃晚饭,到宾馆已经十点多,筋疲力尽就直接睡觉了_(:3」∠)_今后每天还是会有更新的!虽然时间有点紧,但是会尽量每天多写点!感谢大家体谅,么么哒! 【预告——徐檀知:襄王他他他他……他也是穿越的?!】 ☆、天大的误会 到底还是没完全摆脱从前被秦景阳管束着的印象,听见秦景阳不请自来,秦曦立刻慌了。“皇……皇叔怎么到东宫来了?” “殿下,请冷静。”徐檀知忙稳住他,“今非昔比,您如今已是九五至尊,北周权力最大的人,就算是摄政王,也终究是臣。世上哪里会有因为臣下觐见而慌张的君主?况且殿下行得端做得正,又何必怕他?他若胆敢言行不恭,直接呵斥逐出东宫便是。” 要是这小皇帝一直怕他的皇叔,那将来就真的没有出头之日了。就算现在势力比对方弱小,至少得把场子撑起来。 “你……你说得对。”秦曦闻言,也慢慢镇定了下来,说话的底气也足了些。“朕是国君,他是臣子,朕又为什么要怕他?朕不怕!”又看向徐檀知,很严肃地纠正道,“檀知,你该称朕为‘陛下’,而非‘殿下’了。” “……是。在下失言,请陛下恕罪。”徐檀知噎了一下,连忙谢罪。心里却在腹诽,刚刚喜欢别人叫殿下的不还是你么?果然是小毛孩子,说风就是雨!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的脚步声已经渐渐靠近了。少顷,摄政王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臣秦景阳,求见陛下。” 秦曦与徐檀知对视了一眼,后者退了几步,站到角落里去。秦曦清了清嗓子,扬声道:“皇叔请进吧!” “是。”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秦景阳缓步而入,向着秦曦一拱手道:“臣听高总管说陛下在先皇灵前跪了一夜,清晨方才离开。臣担心陛下劳累,故而前来探望。” 秦曦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朕已经登基即位,皇叔怎么还把朕当做小孩子看?为父皇守灵一夜乃是朕的本分,有什么可辛苦的?”说着一拂袖子,绕回到桌案后坐下,乍一看还真有点一国之君的架势,“皇叔还有何事,一并说了吧!” “是臣多事了。”先前已经从其他地方得知了秦曦近来一段时间的表现,听到这样得体的回答,秦景阳不禁有些惊讶。不过也罢,原本他此番来东宫,所为的重点也并不是小皇帝本人。 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男人将上身又微微压得低了一些,续道:“还有一事,需要请陛下定夺。鸿胪寺卿已将治丧的流程写了折子,送与臣府上。其余事项都已定下,唯独废朝天数与举行登基大典的日期,需要陛下亲自决断。” “这……皇叔觉得几日为好?”秦曦是顶不愿去考虑这些事的,闻言便犯了难。下意识想问徐檀知,还好话没说出口便已觉察到了不妥,临时改为问了秦景阳。 秦景阳倒是没察觉出小皇帝的临时改口,原本他也是要给予建议的,闻言便道:“臣以为,年关又逢国丧,理应比旧例多延长几日。正月初十乃吉日,不方便自今日起废朝至正月初九,待初十便举行大典,恭迎陛下登基即位。” “那便按照皇叔所说的去办吧。”他言之有理,十五日也足够充裕,秦曦挑不出不满的地方,于是应道。又想起如果事无巨细都过来报告自己一定会很烦,于是补充了一句,“筹备治丧与即位大典等事便交由皇叔与众卿处理,需要朕出面的时候再来通报。朕……朕这几日要为父皇斋戒守丧,越少被打扰越好。” 第55节 徐檀知在一旁听着,不禁为秦曦的政治觉悟之低感到揪心。总归是成为皇帝之后要面对的第一项大事,就算是治丧即位素来只是按部就班地执行,翻不出什么花来,也该让大臣们在自己眼皮底子下一一完成,这才能初次树立身为皇帝的权威。全交给摄政王算怎么个事?不是正给了他独揽大权的借口吗? 他心里着急,却也明白自己是绝对没有资格在现在插嘴的,只得闷头站在远处,憋得相当辛苦。正想着等襄王走了之后再好好和秦曦剖析一番此中利害,冷不防秦景阳突然话锋一转,直接将炮口转了过来:“陛下孝心可嘉,先皇九泉之下,定会十分欣慰。然而臣以为,既然要斋戒守丧,是不是该让闲杂人等离开东宫,先行退避?” 说罢,襄王抬起头来,毫不掩饰地看向徐檀知。被男人的目光笼罩的瞬间,徐檀知突然感觉到头皮发麻,寒毛直竖,仿佛被一只巨大的猛兽擭住了咽喉一般。 便听秦景阳冷冷道:“不过是皇家的连襟,连正经的外戚都算不上,便如此堂而皇之地常住在宫内。徐家的家教,何时竟堕落到了这等地步了?徐公身为御史大夫,身负监察百官之责,难道不该先管一管自己家的小辈么?” “在……在下……”在摄政王压倒性的震慑之下,徐檀知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素来引以为傲的“现代人的灵敏头脑”,此时也如同罢工了一般,派不上半点用场。背后瞬间生出无数冷汗,他的膝盖也被连带着微微打起颤来,几乎要支撑不住,软倒在地。 “皇叔!”眼看着表哥就要吃瘪,秦曦赶忙过来救急,“先前皇祖母去世,父皇病重,朕心中烦闷无处排解,这才将檀知邀进宫来小住,与朕说话解闷。此举有何不妥?难道朕贵为储君天子,连叫一个人过来陪朕说说话的权力都没有吗?倒是皇叔,才刚拿回摄政王的头衔,便来迫不及待地管教朕了么!” 听见他最后一句,秦景阳不禁脸色微变;目光也从徐檀知的身上移开,看向秦曦。后者自知失言,却又不肯落了面子收回话来,强自道:“皇叔还有别的事么?没有的话便请回罢!” “臣告退。”出乎小皇帝意料的是,他这逐客令一下,秦景阳便真的不再与他纠缠徐檀知的问题,当即拱手告辞。最后探究地看了站在角落里的青年一眼,襄王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不过是借题发挥试探了一下,没想到秦曦当真对这个徐檀知如此回护。虽说也不排除侄子故意与自己叫板的可能,但从这件事也不难看出,徐檀知对小皇帝的影响不可谓不小。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想起御史大夫那张阴鸷刻薄的脸孔,秦景阳面上露出了嫌弃厌恶的表情。春季又到了举孝廉的时候,难保徐元朗那老儿不会见缝插针,投秦曦所好,把自家孙子送入官场。届时朝中,怕是又要一片乌烟瘴气了。 却说秦景阳走后,书房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徐檀知依旧沉浸在摄政王离开时留给他最后一眼当中,久久无法回神。他相信,自己从男人的眼中看到了除之而后快的杀意。 虽然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但徐檀知必须承认,在真正见面之前,他远远低估了这位赫赫有名的北周襄王。 “檀知?”秦曦打破了沉默。徐檀知定了定神,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陛下,摄政王似乎对在下成见颇深呐。” 秦曦皱眉道:“朕与谁交好是朕的事,轮不到他来管!檀知,你不必怕,他若是来找你麻烦,朕定会护着你的!” “那便先多谢陛下了。”听见他的保证,徐檀知这才暗自松了口气。虽说小皇帝在实力上和摄政王也是相差悬殊,但好歹有这么个天子的身份在,当个保命符还是够格的。“有一事,在下斗胆相问,还请陛下告知……先帝临终前,可是叮嘱过陛下要如何对待襄王?” 询问两代皇帝之间的私下谈话,徐檀知此举其实已经堪称大不敬,但在场的两人显然都对这个问题并不在意。想起秦煜阳临终前那番语意不详的遗言,秦曦的表情也变得纠结起来:“父皇说,要朕在没有十足把握将皇叔的势力一网打尽之前,不要与他产生任何冲突;又说若是朕能做一个明君,那便不必计较皇叔的事情。说起来朕也正要问檀知呢,父皇的这两句话一个说的是将皇叔视作敌人,另一句却说不必在意他,显然是自相矛盾,究竟是什么意思?” “呃……”我又没有读心术,怎么知道你那死掉的老爹是怎么想的?只是想探探口风,却没想到被反问了一句,徐檀知不禁语塞。“在下以为,还是要以先帝的第一句话为准。至少在陛下十六岁之前,一定要韬光养晦,与襄王虚以委蛇,决不能闹出不快。等到您亲政了,将大权收回自己手上,而襄王也失去了统领朝臣的资格,此时主动权便已落在陛下这边,届时再考虑要如何处置他,也是不迟。” 他特地用了“处置”这么个煽动意味十足的字眼,可秦曦却并未觉出任何不妥,只是痛快地点头道:“有道理!那便这么办吧!”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徐檀知便提出要避嫌,回到徐家去。秦曦虽是不舍,却也知道不好和秦景阳对着干,只得闷闷不乐地同意了。徐檀知却没什么可遗憾的,这一个月来已经和小皇帝刷足了好感度,他也没耐心继续哄着一个毛孩子;况且,自己还有事情要去请教祖父呢。 于是徐公子便回了家。进门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了徐元朗的书房。 “哼!襄王看不惯我徐家与圣上走得太近,果真不出乎老夫所料!”听了孙子对刚才发生之事的转述,徐元朗捋了捋下巴上稀疏的花白胡子,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不就是担心圣上将来羽翼丰满,不肯再乖乖受他掌控么?其不臣之心,简直是昭然若揭!” “祖父说得极是。”徐檀知顺手拍了一记马屁,“好在圣上英明清醒,未曾受他蒙蔽蛊惑。只是襄王在朝中势大,此番重回京师,又少了先皇作为制约,恐怕要比从前更加肆无忌惮。” 徐元朗冷笑一声:“那又如何?等到两年后圣上亲政,他再如何留恋权势,也必须乖乖将大权双手奉上。他若是胆敢在这期间兴风作浪,图谋不轨,老夫与其他同僚也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旁人不说,单讲丞相楚敬宗,他那二女儿已经和楚家毫无瓜葛,四女儿却是未来的皇后,该帮着哪一边,岂不是一目了然?” “可孙儿听说襄王与圣上从前感情甚笃,只是后来因为襄王妃的事情才生分下来,随后襄王便去了漠北。”徐檀知道,“假使襄王又来对圣上灌迷魂汤怎么办?孙儿虽然随侍在圣上身边,但毕竟不如他们叔侄血缘亲厚,若是圣上自己变了风向,那么无论我等再如何进谏,也是无用了。” 徐元朗也是个老狐狸,怎么听不出孙子这是在向他请教挑拨皇帝与襄王关系的方法。他眼珠转了转,说道:“你也不要着急。皇后与襄王妃有矛盾,太后和襄王更是势同水火,就算陛下想要向襄王靠拢,她们也是不会答应的。况且襄王虽然在皇帝的面前总做出一副关怀晚辈的虚伪姿态,私底下却是露出过马脚的。从前老夫便亲口听他说过‘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将江山基业摆在君主之上尚且说得过去,可是区区庶民却要压在这两者的头上?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正说着,无意中向徐檀知瞟了一眼,却看到后者一副如遭雷击的表情,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不禁大惑不解。“檀知?” “啊……啊!爷爷,孙儿突然想起有一事要办,先告退了!”他接连唤了几声,徐檀知终于回过神来,脸色却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草草敷衍了一句,也顾不得礼数,便火急火燎地跑了。 徐檀知一路狂奔,沿途见到的下人无不惊叫闪避。他冲进了自己的院子,跑进房间之中,一头扎倒在床上,愤恨地用双手使劲捶着床板,却依旧无法发泄在胸中翻腾不休的嫉恨之气。 能说出那句话的,不是穿越者还能是谁?那襄王秦景阳,在芯子里分明是和自己一样的! 看他那副对古代社会驾轻就熟的模样,估计是很早就穿越了,说不定还是直接投胎过来的呢。一想到这一点,徐檀知便觉得愤愤不平起来,公侯之家,皇家外戚,三公之后,虽说单拿出去讲这身世也算是够拉风了,但是和直系皇族比起来根本屁都不是好吗!在那权倾朝野、呼风唤雨的摄政王面前,自己只能夹起尾巴做孙子,同样是穿越者,为什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等等……在羡慕嫉妒恨的间歇,一个念头突然如电光一般掠过徐檀知的脑海。这个念头如同一盆冰水,不但瞬间浇灭了他的嫉妒之火,也让他狠狠打了个冷战。 如果说先前襄王谋反的几率有八成,那么现在知道他是穿越者后,这个几率就达到了十成十。有哪个穿越者是甘为人下,不以最高点为目标的?就算是自己都抱着改换门庭的野心呢,更别提他秦景阳还有身份的天然优势了! “不行……不行……不能慢慢来了,得赶紧阻止他,得赶紧阻止他!”咬着大拇指的手指甲,徐檀知有些神经质地自言自语道,眼中渐渐透出凶狠狂热的光。 “这个世界上,只需要一个称王称霸的穿越者!” 作者有话要说:  =l=楚二万万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会被脑残黑记了一年,并且还被脑残黑的孙子误解为王爷是穿越者……而毯子同学也在认定了王爷是穿越者的前提下,坚定了对方会谋权篡位的判断,自乱了阵脚……望天。 称王称霸什么的,少年你快醒醒_(:3」∠)_ 【预告——楚清音:删节版将进酒什么的……尴尬恐惧症都要犯了好吗!】 微积分二的微笑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5-10 01:10:08 金鱼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5-08 23:21:06 山里妖精王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5-08 15:35:19 巴黎不甜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5-08 00:18:14 pigpig猪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5-07 23:41:45 lll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05-07 06:01:08 水能煮舟我能喝舟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05-06 23:20:11 感谢以上霸王票!爱你们,么么哒! ☆、人生何处不相逢 给秦景阳留了那张字笺后,次日一大早,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后,楚清音便开始张罗着收拾行装,准备赶回京城。 秦景阳既然已经离开沧北都护府,身为他亲卫的陈横等人自然也不必留在漠北军营之中,近来两个月都是呆在王府上的。当初临行时,汉子曾主动请缨要一同跟随,却被秦景阳劝下,命他留守王府,保护楚清音等人。襄王走后,陈横便一直心神不宁,几乎发展出了自言自语碎碎念叨的毛病,生怕自家王爷在京城身陷重围,孤军奋战。 当楚清音找上陈横,说明要动身前往京城后,后者先是眼睛一亮,随即便面露难色:“可是……王爷临走前特别叮嘱,叫末将安分地留在漠北,不要轻举妄动。若是擅自出发,岂不是违抗军令?”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看他那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分明已是心中长草了。楚清音虽然已经和秦景阳通过气,但这种事自然是不能对外人说的,于是便只豪迈地一摆手,大包大揽地道:“你尽管放心,景阳若是怪罪下来,有我顶着!” 一句话说服了侍卫统领,楚清音又开始张罗其他人员。绵绵这半年来都是乳母孙氏带着的,还没断奶,不好临时换人。与孙氏的家人商量过后,给她与她的丈夫都签了五年的工契,一同前往京城,待五年后两人若是想要回到故乡,便再派人送他们回来。孙氏的丈夫是个木匠,留在府上今后可以帮忙打些小物件,也不愁没有事做。 至于赵嬷嬷,在询问过本人以及张氏的意愿之后,也决定将其以和孙氏一家同样的方式安置,不同的是,他们今后便要留在京城了。老两口在边关呆了大半辈子,也想去看看帝都的繁华盛景。他们的儿子是个脑袋机灵的,也想去见识一番京城的花花世界,碰碰运气。 当年从京城带到漠北的下人们听说要回京城了,无不欢天喜地。漠北虽然也不差,但毕竟条件比起京城还是要艰苦了许多。唯独揽月例外,她在这段时间内已经和陈追挑破了窗户纸,情意正浓,先前楚清音还想着为她脱离奴籍,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想到后来发生一系列变故,却是将这件事情就此搁置了。 陈追虽然养得一手好马,却是不能离开漠北的。沐铁衣曾试探过他几次,竟然发现他从前正是在查穆尔的部落做事,对于铁勒汗王本人也有一定了解。虽说还不敢全盘信任,但也不下几次将他叫至军营,让他帮忙修改地图,或是甚至将他带去和斥候们一同行动。他当然是走不开了,而为了情郎,揽月也选择留了下来,只是在楚清音提出要放她自由时,女子却拒绝了。 “王妃对婢子与陈郎有再造之恩,我二人感激涕零,没齿难忘。婢子愿意替王爷与王妃守着这里的襄王府,将来就算王爷与王妃在京城再次定居下来,有朝一日心血来潮想回漠北看看,也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好不容易建成的襄王府,又承载了与秦景阳之间最珍贵的一段回忆,想到要将这里完全弃置,楚清音也是有些心疼,若是揽月能一直维持着这里,便是再好不过了。然而奴籍却也是一定要除掉的,于是主仆二人商讨过后取了个折中,将揽月的卖身契改成了典身契,虽说还是王府的下人,但从身份阶级上来说,却已经算是个良家女子了。 将这一系列事情都处理完毕,已是将将到了傍晚。与陈横商量后决定明日上午出发,楚清音又前去拜访了都护府衙门与大哥的府上,与三位夫人和楚澄明夫妇都说过了话,却唯独将和沐铁衣话别的机会留给了秦景阳。 一更之后,大都护如约而至。 “北方就拜托你了。”屏退所有下人,两人同桌对酌。秦景阳举杯,向女将军郑重说道,“千万不要硬碰硬,若是铁勒人大举来犯,以防守为第一要务,尽快派人通知京城,我会亲自来援。苏伯父与沐伯父,靖云、铁衣……我不想再看到同样的悲剧重演了。” 提起战死的父兄,沐铁衣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黯然。但随即这份消沉便被她抹去,洒然一笑,举杯与秦景阳相碰:“放心吧,我知道分寸。查穆尔年初吃了败仗,大概也该明白内患不除大事难成,怕是要花一番功夫整治不听话的部落了铁勒人的内乱还要再持续一阵子。况且平戎此番出去历练之后,变得更加沉稳了,就连苏家那两个小子也被他带得越发刻苦起来。等再过几年,他们长大了,我就能轻松一些了。”提起几个晚辈,她的神情不禁柔和起来,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如此便好。” “比起我来说,倒是你更该小心。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先皇驾崩后,朝中局势势必会发生巨大的转变,有向你靠拢的,就会有向新帝靠拢的。”沐铁衣转换了话题,“景阳,你也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天家无亲情,新皇虽然是你的侄子,但身边有那样的母后和正室,却绝难和你一条心。先帝好歹还是你的亲兄弟,叔侄的关系却是要差得远了。自古以来坐上摄政王位置的宗室,若不篡位自立定会不得善终,倘若换做是我,宁可被迂腐酸儒口诛笔伐,也好过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如今你已不是一个人,为了清音和绵绵,某些应做的准备……如今也该着手布置了。” 提起这件事,襄王果然陷入了沉默。想说的都说完了,沐铁衣也不再多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皇兄临终前,我曾对他说过。”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男人低声开口。“只要秦曦不负我,我便不会负他。先下手为强我做不到,但若是他欺人太甚,我自然也不会一味忍让,坐以待毙。如今皇兄不在了,我受到的制约自然会比从前小一些,也可以适当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但下面的小官再多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最终能起到作用的还是最上面的那几个人。徐元朗与楚敬宗我已不指望,陈廷安倒是可以争取一番,但太尉的兵权多数时候只是个摆设,作用不大。最值得拉拢却也最不好拉拢的,另有其人。” “谁?” “司隶校尉,闻冲。” 次日上午,与众人再次依依惜别之后,楚清音便带着秦绵绵和程蕴两个小豆丁,踏上了返回京城的漫漫旅程。顾及到两个孩子年纪太小不宜太过辛苦,尤其小郡主更是个身娇体弱的主,因此队伍的速度并不快,只要孩子们觉得不舒服了就要停下来歇一阵子,一天下来才走出了近百里地。 照这个速度,等到了京城,怕是要开春了。而在这段期间,身在京城的秦景阳,也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年初时先是秦曦登基,后来又是楚沅音过门,再接连举行了太后和皇后的册封礼。仪式繁琐不说,几位主角还没有一个是省心的货,让秦景阳就算想坐在下面、当一个安静观礼的美男子都无法如愿。紧接着便是春季各官员与郡县举孝廉,徐元朗不出所料地将他孙子塞了进来,转眼就得了个黄门侍郎的位置,随侍在秦曦身边。这徐檀知也不知道是哪里吃错了药,居然敢屡屡和他挑衅叫板,要不是有小皇帝死命护着,秦景阳恨不得将对方团成一团,一脚踢出宫去。 好不容易使出了雷霆手段,将徐檀知暂时镇压了下去,秦曦那边又冒出了新状况。年轻的大周帝后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一个比一个任性,婚后三天里两头闹小摩擦。起初因此而烦恼的是楚敬宗,秦景阳则表示喜闻乐见,但在初经人事、尝到了房中之乐的小皇帝向他拐弯抹角地提出想要遴选后宫的想法时,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且不说刚登基就要纵情声色,对形象的损害有多大,才十四岁就不节制了?也不怕将来掏空了身子!皇叔我二十有七才告别了童男之身,你,休想! 因为这件事,摄政王和小皇帝又闹了一番矛盾,几乎陷入了冷战。焦头烂额之余,秦景阳朝着楚清音诉苦的频率也大大增多。有一阵子差不多每晚楚清音换过来时,脑海中都能浮现出一盏茶之前,襄王殿下捧着镜子、一脸郁卒相地碎碎念的样子。 我还能说什么呢,楚清音想。心中点蜡,手上抚摸,嘴里安抚,三管齐下吧。 漫长的跋山涉水仍在继续,好在绵绵与程蕴后来也渐渐适应了旅行的生活,千金的速度总算可以加快了些。终于,在昌平元年四月初时,一行人终于抵达京师。 分别半年,终于能见面了,两人都有些迫不及待。商量过后,决定一家三口带上程徽父子,五个人关起门来庆祝一番。欢庆自然少不得好酒好菜,在民风粗犷的漠北呆了许久,甫一回到京城,想起那些美味精致的佳肴,身为吃货的襄王妃忍不住流下了幸福的口水。当即拍板决定,先杀去八珍坊,将自己念念不忘的那几道菜点了再说。 两个孩子都是初次来到京城,对这片光鲜繁华的世界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考虑到点了菜指名送去摄政王府或许会更扎眼,楚清音干脆换了身便装,戴上帷帽,亲自抱着秦绵绵走下马车,与领着程徽的赵嬷嬷一同进了八珍坊。这副样子,任谁也不会怀疑她是摄政王妃,就算是撞上熟人,八成也只会觉得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富家太太罢了。 进了八珍坊,里面与两年前并无不同,依旧是座无虚席,热闹得很。见客人上门,小二连忙迎上前来,殷勤招呼道:“夫人可有订了雅间?” “没有。我只是想点几道你们的招牌……”楚清音的话说到一半,忽地戛然而止,停了半晌,才缓缓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夫人您是外地来的吧?”小二回头看了眼那墙上泼墨一般的洋洋洒洒的诗作,面露自豪,语带骄傲,“那可是徐侍郎的墨宝!徐侍郎年少有为,文采出众,如今在这京城呀,除了摄政王之外,就属他的名号最响亮了!” “是啊……文采出众,太出众了,简直是神来之笔,仙家之作。”楚清音还沉浸在震惊之中,闻言喃喃说道。这个世界出现了另外一个穿越者,与这个穿越者恬不知耻地剽窃了李白的大作,很难说这两件事哪一个对她造成的冲击更大。 这槽点巨大得令她简直觉得站在八珍坊里都会感到羞耻了。楚清音瞬间失去了点菜的兴致,正要掉头就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青年的声音:“哦?夫人也是爱诗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徐檀知:夫人对拙作有何见解?楚清音:没啥,就觉得你挺不要脸的。】 ☆、穿越男与穿越女 其实,对于八珍坊墙上的这首《将进酒》,起初徐檀知是想抹掉的。 在发现摄政王可能是穿越者之后,他想起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这个。只要秦景阳看到了这首诗,就绝对会明白他徐檀知也同样是从地球穿越过来的。 如果襄王得知了此事,会做什么?徐檀知不禁忐忑不安起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一个世界不需要两个穿越者,他坚信在发现这件事后,秦景阳消灭自己的心思一定会愈发旺盛。但是现在抹去这首诗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它早已随着自己的“文采斐然”而传遍京城,仓促间抹消了反倒会显得做贼心虚;更有甚者,在他进入官场做了黄门侍郎之后,甚至成了八珍坊用来招徕顾客的手段之一。尽管食肆的老板表示今后徐公子来吃饭通通免费,却也并不能弥补徐檀知悔不当初的内心。 这面墙,就此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尽管后来的种种迹象表明,无论摄政王是否知道这件事,至少目前并没有将他人道毁灭的兴致,但徐檀知依旧草木皆兵。没事的时候他便会来这里转转,只要有人对这首诗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兴趣,他就会上前询问试探,生怕对方是襄王府上的人。 哪怕这样会给人留下自夸自耀、卖弄才学的印象,徐檀知此时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好在在鸣冤鼓的政策推行过后,百姓们听说了这个法子是他想的,顿时对他再次好感度大增,因此,就算是他有事没事就跑到食肆里刷存在感,倒也真没有谁揪着这件事来嘲讽他。 黄门侍郎是天子近臣,可天子本身就是个不管事的,管事的那位又不可能来找他做事,所以徐檀知这个活儿还是挺轻松的。今日也正是巧了,楚清音来时,他恰好无事,就闲坐在这八珍坊一楼的大堂里面。见进门的是两名带着孩子的妇人,他起先只是瞥了一眼,并未太在意,却没想到那戴着帷帽的年轻女子竟是一眼看到了墙上的诗,并且被迅速抓住了注意力。 虽说是妇孺老幼,但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原则,徐檀知还是迎了上去。 刚要离开却被人无缘无故地拦住了去路,楚清音也是一头雾水。正待开口询问,却听见身后的店小二又热心介绍道:“夫人,这位便是徐檀知徐公子呀!墙上的那首将进酒,正是徐公子的大作!” ……这人就是那第二个穿越者?! 楚清音开始庆幸戴着帷帽了,不然她可不能保证是否控制得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再一端详她也认出来了,这不就是跟在太子身边上蹿下跳,给秦景阳添堵的那小子么?难怪歪点子不少,敢情是个老乡啊! “呃……我才疏学浅,仅仅粗通文墨,‘爱诗之人’四字可不敢当,徐公子谬赞了。”咳了一声,楚清音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回答道。“不过外子乃博学之士,我跟在旁边也读过几本诗集,能大致看出个好坏。徐公子的才情,着实当时罕见,佩服,佩服。” 都夸你了,能放我走了吧?虽说楚清音很想嘲讽嘲讽对方阉割剽窃诗仙之作的行为,但她也明白,现在这情况下别说认亲了,连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最好都别显露出来。敌方在明我在暗,这才是正道,没必要为了几句口舌之快而暴露了自己。 第56节 不料对方却不按常理出牌:“哦?这么说尊夫君是同道中人了?不知可否引荐给在下?与同道切磋研习诗词精要,想必也是一件快事吧。” 谁稀罕和你切磋了,简直神烦!本来因为阵营和剽窃问题,楚清音对徐檀知的印象就不怎么样,这一下更是觉得对方讨厌起来。身为穿越者好歹你也自觉一些,以为这是二十一世纪,在街上见到个妹子就能随便搭讪呢?客套着附和你一句就算了,还来蹬鼻子上脸要来近一步认识,当自己是香饽饽呢! 心头火起,她声音也沉了下来,冷冷道:“徐公子是不是有些逾越了?就算不说外子交友我无权干涉,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却将我拦在这里说话,不觉得自己纠缠不清,很失礼么?徐家是望族,你在朝中做官,令祖父更是位列三公,难道连这点礼数都不懂吗?” 从穿越过来到现在,徐檀知所接触过的绝大多数人都无不对他交口称赞,尤其是小吏与平民,知道他是御史大夫家的公子,更是小心翼翼地捧着迎合着。除了秦景阳以外,他还是第二次被外人摆冷脸呵斥,对方还是个身份不明的女人。 听见楚清音的话,徐檀知的脸有一瞬间扭曲了起来,似是下一刻就要风度全失,破口大骂“勾搭你是看的得起你”;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勉强挤出一个毫不真诚的歉疚笑容,拱手道:“夫人教训的是,在下的确失礼了。”说罢便后退一步,让出路来。 楚清音也不再看他,抱着绵绵快步走了出去,赵嬷嬷领着程蕴紧随其后。 看着两大两小四个人离开了八珍坊,徐檀知的脸色立刻晦气了下来。他狠狠瞪了那店小二一眼,后者吓得连忙躲回了柜台后面;又阴恻恻地扫视了一圈四周,刚才在偷偷看热闹的食客们与他目光相触,无不忙不迭地转过头去,装作毫不知情。直到没有人再盯着自己看了,徐檀知这才走向角落处的一桌,对坐在桌边的四个男人低声下令:“给我去查那女人是什么来路,一有眉目立刻来报!” “是!”那四人都是徐府的家丁,得到指示后一抱拳,便鱼贯出去了。徐檀知望着他们的背影远去,慢慢眯起的双眼中透出一丝睚眦必报的阴冷。 如果是襄王府相关的人,那么最好,如果不是……我也要让你为了今日的言行付出代价! 徐檀知想下黑手出阴招,楚清音也不是吃素的。一上马车,她便吩咐赶紧离开,顺便多绕几条路,甩掉可能的跟踪者。赶车的车夫正是京城本地人,技术娴熟不说,对这里的大街小巷也了解得很,发现果然有人在暗搓搓地跟着之后,起先还假装恍若不知地优哉游哉前行,等到了人多的地方便猛地拐进一条七拐八扭的小巷,在里面来回兜了好几圈,转悠得连楚清音都觉得有点晕;等从巷子的另一头出来后再看,跟着的那几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这才放心地回了襄王府。 虽说此时晌午刚过,本应留在宫中理政,但是思妻心切的摄政王还是翘了班,待在家里等着娘子归来。一听见下面通报人到了,便马上出来迎接。 “不是说要去八珍坊点些招牌菜回来么?怎么不见食盒?”虽说每天都会用纸笔交流,但毕竟无法肌肤相亲,两人久别重逢,虽说不存在“近来可好”之类的寒暄,却也俱是觉得总算能一解相思之苦,不禁如释重负。顾及着还有外人在场,秦景阳只能压下心中激动,将绵绵从乳母手中抱过来,随口问道。 “快别提了。”楚清音摆摆手,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末了道,“你猜怎么的?他和我是从一个地方来的,那《将进酒》也是抄的!” “他也是……异世之人?”听闻这个消息,秦景阳也十分惊讶,连女儿伸出小手,将自己的脸捏得变形都顾不上管了。“我虽然知道他在京城负有才名,却也只道是小打小闹,并未关注。要不是今日你误打误撞,恐怕我们还要被蒙在鼓里。难怪传言说他出事之后言行与原来有所差异,原来是这个原因。” “当年长史能从一句话就看出来我不是你,自己的儿孙被换了芯子,徐家却丝毫不察,这孩子是发月俸送的吧。”楚清音评价道,“又或者,就算看出了不对劲,他们也认定现在的这个徐檀知比从前的那个更有用,所以也就难得糊涂,不再追究这些细节了。这么一想还不如前一种情况呢,原来的那个徐公子也真够可怜的了。”说着看向秦景阳,“不过这些也和咱们没什么关系就是了。但你也得当心一些,穿越男的野心一般都不小,就连他现在依附在小皇帝身边,我都很难说他是真心的。” “一般都不小?”秦景阳奇道,“你还认识哪个……穿越男?” “从话本里看的啊。穿越男都顶着主角光环,人品破表运气爆棚,王霸之气一方,小弟倒头便拜。碰上政局稳定的世代就捞个丞相首辅做做,碰上乱世就直接改换门庭,自立为王。” “那……你说如今我北周,算是政局稳定还是乱世?” “乱世倒称不上啦,百姓不是还活得好好的。”楚清音煞有其事地将秦景阳打量了一番,啧啧摇头,“不过摄政王和幼主,这个搭配可真心有点危险,特别容易让穿越宅钻了空子。我从前还看过一篇文呢,就是说穿越男搞倒了摄政王麻痹了小皇帝,之后又利用着小皇帝的信任逐渐将他架空,然后逼着对方禅位给……” “无稽之谈!”她还没有说完,已经被秦景阳怒声打断。“本王与秦曦之间再多龃龉,那也是皇族内部的事,凭他一个小小的臣子,也敢妄想动摇我秦氏江山?痴人说梦!”说着,摄政王便将女儿扛在肩上,大步朝屋内走去,“本王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我只不过随口说了一句而已,你自我代入得也太快了吧?况且……就您老人家现在这副样子,放狠话都没什么威慑力呀。 看着绵绵一边咿咿呀呀地叫着,一边拿自家老爹的脑袋当西瓜拍,楚清音哭笑不得地想。 接下来的几日倒是风平浪静。虽然秦景阳放了话要对付徐檀知,但在徐元朗和秦曦的双重保驾护航之下,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成功的。况且最近这小子不知为何又收敛了许多,狡猾得让人挑不出错处,襄王也只能暂时作罢,只是私下命令暗桩,更加密切地注意对方的行动。 楚清音在家倒是挺清闲的,每日和在漠北时并无什么不同。虽说京城有那么个贵妇圈子,但摄政王妃这个身份又高又敏感,显然不是适合套近乎的对象。况且当年的抢婚事件还没过去多久呢,顾忌着楚家与皇后的颜面,众人也不敢和楚清音有过多的往来。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她们还在这儿避讳着呢,正主却是率先行动了。 四月十三,宫中桃花开了,宫女们用花瓣做了很多精美香甜的糕点。皇后向京中各高门望族发出帖子,邀请女眷们来宫中赏花饮宴。 受邀者的名单之中,襄王妃赫然在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到了苏州_(:3」∠)_ 看评论大家似乎很期待交锋,但其实俩人撞不出什么大火花啦。楚二还不知道自己当年无意间的一句话已经暴露了穿越者的身份,从她自己的角度考量,当然是不愿意暴露身份,让对方更加警惕的。 【预告——楚清音:我愚蠢的妹妹啊,两年过去了,你的双商依旧低得不忍直视。】 ☆、对手与队友 会收到参加桃花宴会请柬,这件事既在楚清音的意料之中,又在她的预料之外。 预料之中,是因为自己都回到京城了,以楚沅音的尿性和两人之前的种种恩怨,她不来找自己麻烦简直是不可能;预料之外,是因为以便宜老爹楚敬宗的谨慎作风来说,九成九是不会让楚沅音贸然挑衅襄王府的。 不过也难怪。女大不由父,况且楚沅音嫁的还不是一般人。身在皇宫,楚敬宗就算是当朝国丈,要见女儿一面也不容易,想要干涉她的行动也变得困难许多了。况且楚沅音的背后怕是还有王太后在撑腰,北周这三代后宫之主,倒还真是一脉相传地与她和秦景阳不对付。 “宴无好宴,不是要给我下马威,就是要在暗地里耍阴谋。”楚清音拍了拍那请柬,说道,“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去,怎么不去?若是避而不应,岂不像是我襄王府怕了他们。”秦景阳道。从官府回来到晚饭之前,这小半个时辰是摄政王殿下雷打不动的亲子时间,绵绵坐在父亲的怀中,两只小手抓着他腰间的玉佩把玩。趁着两个大人不备,还总想将那东西送进嘴里咬一口,只可惜每次还没等到得逞,就被秦景阳及时阻止了。“你若觉得应付不来,明天可以换我出面。” “这倒不用,现在我好歹是摄政王妃,比起从前那个准太子妃的头衔要响亮多了。”楚清音说,“她楚沅音虽然是皇后,但皇帝却是个不掌实权的,在朝野的影响远不如你大。除非是特地想要得罪你,否则就不该招惹我,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这个道理。” “你觉得楚沅音是个聪明人么?”秦景阳正舀起一小勺鸡蛋羹送进绵绵嘴里,闻言抬起头来。 “……你说的太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还有一点。秦曦虽无实权,却有皇帝的名分。哪怕现在可以轻易压制他,但只要我没有废去他的皇位的打算,在面上就必须表现出对他的遵从。”秦景阳用帕子将女儿的嘴角擦干净,“换成楚沅音也是一样。别说她可能意识不到这些利害,就算是意识到了,想要在旁人挑不出错处的情况下给你找不自在,照样也是做得到的。” “照你这么说,我是明知道前面是火坑,也得闭着眼睛往里面跳了。”楚清音郁闷道。 “那倒未必。离宴会的时间不是还有一段日子么?我会借机敲打敲打秦曦,如果他是个明白事的,就该知道要告诉楚沅音,不得轻举妄动。还有楚敬宗,他总不会坐视楚沅音随意乱来。”秦景阳安慰她,“再不济,我便再闯进皇宫一次,总归不会让你身陷险境就是了。” “这回可没有第二个漠北让你去暂避风头了。”楚清音调侃道。 “情况已今非昔比。母后和皇兄都不在了,凭皇嫂和侄子,又能奈我何?”秦景阳哂然,“近来白天在朝堂上时,百官的态度你没看到么?和两年前可不同了,现在不少人都明里暗里地表示要站到我这一队呢。将秦曦取而代之,登基为帝,这种事儿我还没考虑过,恐怕这些人都已经替我操心上了。” 前几天两人也曾过了一段白天互换的日子,楚清音回想起满朝文武对自己的态度,再和当初去漠北之前的一对比,的确如此。现在的秦景阳不必再向两年前那样谨小慎微,战战兢兢,连正常范围内、朝臣之间的私下交际都要杜绝;而其他人也不再似从前那般退避三舍,生怕被归到襄王的队伍里去。 曾经秦煜阳在世,有他坐镇,朝中无人敢生出贰心;然而在他驾崩之后,那份威慑力也随之消失了大半,残余的力量并不能庇护着自己的儿子,让百官继续全部忠于新帝。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过如此。在变的,一直是人心。 桃花宴定在了四月二十一日,未时三刻开始。按照往日的惯例,这种由太后或皇后主持的聚会,通常要持续一整个下午,晚上酉时许在宫中赐宴,随后女眷们才会各自回府。一想到自己要和楚沅音相看两相厌四五个小时,期间还要打起精神应付各种可能出现的刁难,楚清音就觉得简直是生无可恋。 这几日秦景阳倒是像他所说的那样活动了一番。秦曦那边没看到什么可见的动静,楚敬宗倒是反馈迅速,在和襄王殿下进行了友好交谈的第二天,就去向宫中捎信带了话,还特地派人给王府送来了一份。楚清音简直都有点想要同情左相大人了,有这么个智商掉线爱好作死的女儿,天天要操心她别捅娄子,也是够不容易的。 很快,四月二十一日就到了。 虽说请柬上说的时间是未时三刻,但事实上没有谁胆敢就这么掐着点儿到,总是要早来个一时半刻,候着贵人的。这早到的次序也有讲究,在北周这里的风俗是,地位越低的越是要在聚会中率先到场,以示对主人的尊重;而地位稍高者就相对随意了,想早去就早去,想晚点去就晚点去,只要别让所有人等你一个,那便足够了。 亲王妃原本就是宗室列侯中等级最高的女眷,就算不加上摄政王这一茬,楚清音也堪称重量级的贵宾。但是鉴于自己和住在皇宫里的那两位女士实在是太不对付,楚清音觉得自己还是稍微早一点过去的好,免得到时候又会被扣上诸如“架子大、傲慢”之类的大帽子。 宴会设在宫中一处名叫棠岚阁的园子里。园墙稍低矮,里面栽种的都是桃树,每逢春季桃花盛开,远远望去恰似一蓬粉白相间的云彩探出墙头,煞是好看。上个月桃花初开时,御膳房摘去了部分花朵,酿酒的酿酒,做糕点的做糕点,如今佳酿已成,桃花也将尽,正是趁着落尽之前最后一次赏玩的时候。 楚清音带着银杏来到棠岚阁时,离开宴还有不到两刻钟。园子门口站着两名接引的宫人,负责迎接宾客。楚清音将请柬一亮,那两个宫女的神情立刻便不同了,对视一眼,右边年纪较长、看起来身份也较高的宫女蹲身福礼,毕恭毕敬地道:“襄王妃请随奴婢来。” “有劳姑姑。”楚清音说了声,示意银杏递过去一片金叶子。“皇后可是到了?太后她老人家会来吗?”她似是随口一般地问道。 “回王妃,皇后还在容成殿,要再等一刻才会过来。”得了好处,那宫女面上欢喜,态度也越发地谦卑了,“太后原本是要来的,可这几日头疼病又犯了,怕是无法露面。” 听她如此说,楚清音不禁松了口气。太后不来就好,她可不想一下子应付楚沅音和王氏两个人。 三人穿过长廊,进入园内。此时宾客已来了将近一半,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彼此互相认识,因此同一桌的大都凑在一起,柔声细语地交谈。 襄王府主仆出现时,园子里的说话声诡异地断了一断。楚清音粗略拿眼一扫,年长者都是生面孔,少数有几个年轻的稍微面熟,大概是曾经在苏婧柔举办的那次品酒宴上出席过的人。不过这些人显然都认识她,从进入园中到被宫女带着来到最前面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楚清音能感觉到有十来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直到她做样子一回头,这才纷纷作鸟兽散。 这些人,显然都是知道自己和楚沅音的关系的。在心里啧了一声,楚清音面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朝着与自己同桌的两个人微微点头示意。 事实上,在刚刚扫视园内时,楚清音便注意上了这一桌。和其他桌不同,这两人面对面地坐在离彼此最远的位置上,各自缄口不言,气氛僵冷得很。看见她出现,右边穿着宝蓝色宫装的中年贵妇脸上立刻露出了敌意,而左边一袭绿衣的年轻女子则是毫不遮掩地直直盯着楚清音的脸,一路盯着从她走过来到在桌边坐下,直至楚清音向她点了点头,她这才微微一笑,欠身还礼,将视线移到别处去了。 右边的贵妇人却是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王妃果然天生丽质,难怪能令摄政王如此醉心,非卿不娶。您与王爷的一段佳话,说起来还真是没有人不羡慕呢。” 羡慕?我看是嘲讽吧,楚清音心道。于礼不合,强娶侄媳,甚至为此闯宫犯禁,又不惜放下在京城的势力而退回漠北,当初秦景阳做下的种种事迹,可是有不少人在私下里觉得他是鬼迷心窍了呢。至于她自己,虽然传扬在外的流言蜚语不多,但想来左右脱不出不守妇道四字。要是秦景阳不是亲王而是皇帝,说不定连祸国殃民这一条都能加上。 这位也不知是何方神圣,楚沅音这正主还没下场,倒是先自告奋勇地打起头阵来了。楚清音暗自叹了口气,刚应答,却听见左边的绿衣女子抢先开口:“哦?我记得去年桃花宴上,王夫人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时您不是说王妃明知故犯,不知检点么?” 她并没有放低声音,这话一说出来,刚刚才恢复的交谈声又断了。众目睽睽之下,那位王夫人很快恼羞成怒起来,朝着绿衣女子竖眉道:“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何时说过这等话?” “难道是我记错了?”绿衣女子做出一副回忆的样子,“可是印象中的确如此呀。我还记得您穿了身玫红绣牡丹的宫装,头上插着八枚镶珍珠的金钗,耳上一对血玛瑙的坠子,手腕戴着橙玉镯子。那时您说王妃‘明知道襄王是太子的叔叔,却一点都不懂得避讳,说不定还是故意……’” “够了!”再说下去都要场景重现了,王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连忙喝止。“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她恨恨地看着绿衣女子,“别忘了,如今在位的已不是先帝,当初大家忍让着你,现在可是不同!等闻校尉倒了台,我看你还怎么嚣张!” 明明枪口对着的是自己,半路上却突然跑出来一个帮忙吸引火力的。楚清音正默不作声地看着两人争执,可听到那王夫人说出这样一句话时,她却实实在在地惊讶了起来。 这绿衣女子,难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食言了……今天只能更这么多了,剩下的容我以后再补上【捂胸口 现在跑到南京来了,白天感觉好了点就出去浪,结果下了雨【手动再见】 现在流鼻涕+打喷嚏+咳嗽,比前两天的症状还严重orz……不过明天起可以恢复日更了,希望感冒能早点好吧。 —————————————————————— _(:3」∠)_大家要不要猜猜王夫人和绿衣女都是什么身份? ☆、意料之外(加字) 在楚清音的印象中,闻冲这个人就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典型。司隶校尉的职责就是这个男人生命中的全部,而家室妻儿对于他来说则是可有可无。因此,在看到一个疑似闻冲妻子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着实有些惊讶。 然而惊讶归惊讶,对方毕竟是因为自己才和别人吵起来的,总不能就这么袖手旁观。对于这位王夫人是何方神圣,楚清音此时心中也大概有了数,先端起茶盏来不慌不忙地呷了一口,才出声道:“两位说话归说话,莫要伤了和气。”说着顿了一顿,又看向王夫人,“还要请教一下,所谓的‘闻校尉倒了台’是哪一出?又是谁说给夫人听的?这前朝的事儿,在座各位一概不知,唯有夫人,耳目倒是灵通得很呐。” “这……”王夫人顿时慌张起来。不得干政,这是北周后宅的第一条铁律,楚清音的言下之意,便是影射她在私下里打听朝堂上的事情。根本不用再去细辩闻冲失势这件事是真是假,单单就这一条,就能把她压得死死的。“我只是……” 园中此时已是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不出声地看着这一桌。眼瞧着王夫人的额头上都见了薄汗,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楚清音却又在此时开了口,和颜悦色地道:“当然,闻校尉的事情,原本便不是我们能够随意知晓的。王夫人大概也只是一时气不过,嘴上图个痛快,才这样讲了一句。我说的,是也不是?” 这句话一说,王夫人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说是,就是承认了自己心胸狭窄气量小,明明被人戳中了痛处还要死鸭子嘴硬,大大地丢面子;说不是,就是坐实了自己确实向别人打探过前朝的动向,那可就不仅仅是丢面子这么简单的事情了。众目睽睽之下,她选也不是,不选也不是,当下看着楚清音的目光中就又多了些怨愤,压低声音恨恨道:“你……你下套给我钻!” 看这撩闲不成被反杀的智商,没跑了,绝对是王太后她姐姐。楚清音不禁在心中感慨,那鹿阳侯她也曾以秦景阳的身份打过交道,说不上是人精却也绝对是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的明白人,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两个不省心的女儿。“王夫人说笑了,我哪里下过套?”她摆出一副无辜的姿态来,“一字一句都是您亲口所说,可不是我逼着您讲的,在座各位都是见证。” 毕竟是太后的姐姐,也不是寻常人能得罪得起的。因此,楚清音说过话后,倒没有人来紧跟着附和。楚清音也不在意,不再理会她,转而看向那绿衣女子:“还没请教,这位是……?” “是我怠慢了,没有和王妃报上名姓。”绿衣女子笑道,“敝姓聂,是闻冲的妻子。” “原来是聂夫人。”还真是闻冲的内室。楚清音心里悄悄泛起了嘀咕,那闻校尉在朝上从来都是个独行侠,别说交好的官员,连相熟的都没有半个,就是为了避嫌;可又怎么在自家夫人的人际交往方面限制得如此宽松?别不是另有什么猫腻吧,打入我方内部的特务之类的…… 这么一想,顿时聂氏在楚清音眼中就变得不一般了,刚刚拆王夫人的台、为自己说话这个行为也变得耐人寻味起来。难不成说闻冲要通过自己这条路子向秦景阳示好?但是不应该啊,他是秦煜阳的纯臣,理应力挺秦曦到底才对,要是先帝去世不过半年就倒戈了,这画风也未免变得太快了点。还是说王夫人当真不是随口说个痛快,她真的从太后或者其他什么人那里得到了消息,知道小皇帝要向闻冲动手了? 想起最近莫名安分了许多的徐檀知,楚清音越发觉得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那位野心勃勃的老乡这么长时间没动静,八成就是在暗地里憋大招呢。秦曦本来就没有像他的父亲那样,与闻冲建立起牢不可破的君臣纽带,虽说司隶校尉的权利待遇一如从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皇帝并没有收其为心腹的意愿,甚至还对闻冲隐隐然有些抵触。 简直是坐拥宝山而不用,暴殄天物啊。楚清音在心中叹息一声,如果秦景阳真的打算做点什么的话,闻冲必定是最大的阻碍之一。但凡小皇帝目光长远一点,厚黑一点,就算真的不喜欢闻冲,忌惮他权力过大,也该在表面上好好拉拢,放他去和秦景阳硬碰硬,自己在后面坐收渔利,这才是帝王的制衡之道。不过也罢,左右她不是秦曦,闻冲和小皇帝疏远也正中襄王府下怀,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静观其变就是了。 她正自顾自地走神,忽然听见有人喊道:“皇后驾到!” 正主来了。楚清音连忙收敛心神,顺着众人的目光一同看向园子入口。一队宫人先行,在门口分成两排,垂首侍立;随后才是楚沅音,在侍女们的簇拥下缓步而入。她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从头到脚典雅又得体,既突出了中宫之主的高贵身份,又不至于老气沉沉,掩盖住自己本身的姿色。 就算楚清音再不喜欢这个妹妹,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是楚家四个女儿当中生得最好的那个。或许大姐楚汐音还有与之一较高下的可能性,自己是别想了。再看穿着,为了照顾秦景阳她近两年做的衣裳款式都比较简单,颜色也偏向冷色,和楚沅音一比就显得素净了。 不过这也无所谓,需要靠穿衣打扮来炫耀威风、也只能靠穿衣打扮来炫耀威风的人是楚沅音,又不是她。 这面上功夫虽然学了个七八分,可内里还是修炼不到家啊。楚清音一面目送楚沅音走近,一面在心里毫无压力地对着当今皇后品头论足。看见我眼神一下子就露馅了,都不知道收敛几分,还有那帕子,手劲儿收收吧,都快攥成咸菜干了。怎么不学学你娘,同样是恨我恨得要死,人家就能做到不动声色……等等,你娘? 跟在楚沅音身后、落后她半步的,确是庄氏无疑。自郑之栋告老还乡之后,右相之职暂时挑不出合适的人选担任,楚敬宗就成了文官系统的一头独大,风光更胜以往。既是皇后之母,又是丞相之妻,庄氏出席桃花宴自然无可厚非,但她明摆着是和楚沅音一起过来的,难道这母女俩事先在容成殿密谋了一上午,商量好要怎么坑我了不成? 不对。楚清音又分析了一下,觉得这庄夫人多半是她那便宜老爹搬来的救兵,来替自己看着楚沅音别做傻事的。庄氏总归不像她女儿那样糊涂,该知道如今局势今非昔比,自己已不是说动就能动的了。况且当年秦景阳单骑闯宫的英勇事迹还在广为流传着呢,那还是先帝和太后都在世的时候,现在皇宫里这些人,就更挡不住大权在手的摄政王了。 这么一看,咱们这襄王府还真像是欺凌老幼的典型反派啊。楚清音在心里啧啧了几声,就现在这个人设,说是要规规矩矩做臣子恐怕都没人会信。 第57节 楚沅音是皇后,要单独坐在最上首,而庄氏则理所当然地来到了离上首最近的这一桌,恰好在楚清音对面坐下。在她落座的那一瞬间,楚清音切实地感觉到了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带着浓厚八卦意味的目光。 敢情这帮人都是等着来瞧热闹的,她暗想。不过这也怪不得旁人,被她横插了一杠子之后,楚家和皇家的关系的确变成了贵圈太乱的状态,如果自己是局外人,怕是也要津津有味地在一旁看好戏。 楚沅音受了母亲的一番耳提面命,发出请柬后花了几天绞尽脑汁、想出来刁难二姐的招数全部被迫作废,心情不甚晴朗。原本还想向楚清音显摆一下自己的国母威仪,却发现对方对此无动于衷,当下脸色就有些阴沉。好在这两年她总算也有了些长进,没有当着满座长辈的面耍小脾气,按部就班地说了几句干巴巴的客套话、便吩咐宫人开宴。没看到预想中的戏码,围观群众纷纷在心中表示失望,转而又将期望值转投到了庄氏身上。 然而作为这场年度伦理大戏的重要配角之一,庄氏的道行显然要比楚沅音和王夫人都高深得多。尽管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楚清音就是对外宣称病死的那位前太子妃,她也依旧按照编造出来的那个身份,客气而疏远地和楚清音打了招呼。得到回应后,便也不再与她多说半句话,而是拉着王夫人谈起了日常的琐事来,只是时不时还要向上首递眼色,告诫楚沅音不要主动招惹是非。 不作死就不会死,简直是活生生的写照。楚清音绷住表情,一本正经地拿了块桃花糕往嘴里送,终究还是忍不住暗暗翘起了嘴角。这母女俩,心中其实一个赛一个的意难平,却偏偏都得捏着鼻子忍住了憋住了,不能生出半点事端来;把我叫过来明明是想玩手段耍阴招,结果自己却成了笑话,这个结果还真是……大快人心呐。 不过这样也好,总比真正冲突起来的强。要是这桃花宴真的闹出点不愉快,丢的是皇家和楚家的两份脸面,就算自己是防守反击,也会落下牙尖齿利、不好相与的名声。虽说宴会无聊了点,但总归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就当做出来开个小灶好了。 在这种和平到有些诡异的气氛当中,桃花宴无波无澜地继续下去。心知皇后和襄王妃八成是吵不起来了,众人也就放弃了看戏的念头,转而与邻座相识的人闲聊起来。楚清音乐得清静,将每一样端上来的小点心都细品了一番,渐渐觉得这一趟其实也不算白来。只不过—— 要是说还有什么其他的人或事能吸引到她的注意力的话,那便是坐在身旁的聂夫人了。起先帮着自己拦了王夫人的话,楚清音还以为对方是铁定要和自己产生进一步交流的,却没想到自从宴会开始后,聂夫人竟是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是我想多了,她就是随口帮个忙?还是顾忌着同桌的其他两人,所以不便开口?楚清音正思忖着要不要自己主动挑个话头,不然两人并排坐在这儿闷头吃吃吃也太奇怪了,却看到银杏面色焦急地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弯下腰来,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同桌的人听见:“王妃,府上传话过来,说小郡主不太舒服,想请您回去看看。” “绵绵?”楚清音一怔,随即便焦急起来。秦绵绵在漠北出生,乍一来到京师还有些水土不服,之前有一段时间夜里常常哭闹,乳母都哄不过来,只有自己和秦景阳轮流抱着才能慢慢安静下去。她身子骨弱,寻常幼儿的小病在她这儿要更加凶险数倍,由不得半点轻忽。 听说女儿生病了,楚清音顿时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向楚沅音欠身道:“皇后,臣妾之女身体有恙,失陪了。” “本宫哪敢拦着皇婶?”楚沅音阴阳怪气地回道,“来人,还不恭送襄王妃!” 对于她的尖酸语气,楚清音也没心情计较了,反正礼数已做到,转身便走。刚一迈步,却突然觉得脚下似是踢到了什么东西,险些绊倒;身体刚要前倾,旁边突然伸出一双手来,将自己稳稳扶住。 “王妃小心。”聂氏含笑道,松开了手,站到一旁。 “多谢聂夫人。”楚清音深深看了她一眼,带着银杏离开了。 火急火燎回到王府,楚清音一阵风似的冲进了主院。刚一进门,便看到秦景阳抱着女儿坐在桌案后面,握着特制的小毛笔教她写自己的名字;父女俩也不知在这儿玩了多久,弄得满头满身都是墨点。听见脚步响,一大一小两张花猫脸同时抬起头来,齐刷刷地看过来,大的那个还用一种极其欠揍的、若无其事的口气说:“回来了?” “……秦景阳,再和我开这样的玩笑,罚你白天做一个月的女人。”楚清音按着额头,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你就不能找个别的借口?吓得我心惊肉跳了好吗!” “连自己都骗不过的谎言,又怎么能骗得住别人?”秦景阳老神在在地反驳,“若是说些无关痛痒的,只怕楚沅音还要找借口不放你回来。”见楚清音一眼瞪过来,他连忙赔笑,“是我不对,不该拿绵绵说事。下次就说我病重需要你回来好不好?” “我看你真病的不轻。” “好了,不说笑了。”喊了乳母进来带绵绵下去,秦景阳起身去屋角的铜盆旁洗手,一面问道,“她可是难为你了?” “还真没有,至少没来得及。”楚清音道,“看来你敲打左相还是挺有用的。” “楚敬宗是个明白人,庄氏是半个明白人。”秦景阳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有他们两个在,至少能对楚沅音产生些影响。至于秦曦那边,就只能我们自己出力了。” “不过,这回出门的最大收获还不是这个。”楚清音说,将有关聂氏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道,“要离开的时候,肯定是她绊的我,后来扶住我的那个力道,也不像是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所能拥有的。回来的路上我翻了翻周身,果然发现怀里多了个小东西,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蜡丸来。 “哦?”提及闻冲,秦景阳神情严肃了起来,“赶紧打开看看。” 楚清音依言行事。将那蜡丸捏碎,从中掉出一张小纸条来。展开,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明日戌时,馥芳园。 “你怎么看?”楚清音看向秦景阳,“该不会是钓鱼吧。” “钓鱼?” “……就是下套让我们往里面钻。不过我觉得闻冲这人挺正直的,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那你可就看走眼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景阳摇头,“能将手下那一帮不法之徒管教得服服帖帖,不有点手段怎么能行。你说闻冲正直,的确不假,但那正直却只是对着自己所效忠的君主;为了完成对方所派下的任务,他可以称得上是无所不用其极。不然的话,他又怎么会在朝堂中树敌甚众,我又何必如此忌惮他。”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楚清音感慨。“那你的意思就是不可信了?” “倒也未必。”秦景阳道,“我太了解秦曦了。对于闻冲这种一板一眼、恪守规矩的人,他心中绝对是排斥远远大于接纳,做太子时便是如此,现在当了皇帝也丝毫未变。如今政事由我接手,私事又由徐檀知全权包办,他正乐得每日轻松自在,才不会去找个事事都要劝谏的人放在身边。” 在其位不谋其政,还当什么皇帝啊,做个清闲王爷岂不是更舒服。楚清音在心中叹息,虽说秦景阳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对秦曦频繁耳提面命,督促他学着理政,却也绝对没有故意将一切大包大揽,把侄子与朝堂完全割裂开来。秦曦如果想要上进,有的是路子去发展,但他自己主观不想去做的话,那就谁都没招了。 “再说回闻冲。”秦景阳又道,“他毕竟出身还是低了点,虽说办事的能力足够优秀,但在交际往来、人情世故上面可就差得多了。对同僚是如此,对君上亦是如此,从前还有皇兄包容着他,但现在秦曦既然是那个态度,他又做不到主动凑上前去表忠心,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只能僵在这里。再加上徐檀知有意垄断秦曦身边的一切,让自己成为天子身边的唯一近臣,闻冲自然就成了徐家进一步发达的阻碍。在这种情势之下,只要略施手段,就可以将昔日如日中天的司隶校尉拉下马来,而文武百官之中,是绝对不会有人去出手帮他的。” “你不会……”楚清音怀疑地看着他。 “老实说,之前我真的考虑过自己动手。”秦景阳倒是十分坦然地承认了,“但是这种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况且闻冲手下能人众多,他若是有心去查,绝对能摸清楚是谁害的自己。我要是想除掉他,那自然不怕他反扑,但若能将他拉拢到襄王府一方的阵营中来,却是要比单纯抹去这个人划算岂止百倍。” “所以说明天我是要去了?” “不是你去,是我去。”秦景阳站起身来,“对方的立场没有完全明朗之前,你还是不要轻易涉险的好。虽说料他们也没有那个胆子来挟持襄王妃,但谨慎点总是没有错的。” “你去我去有区别吗?”楚清音疑惑地看着他,“反正用的都是一个身体。” “……至少我身手比你好。” 次日晚上,秦景阳如约前往馥芳园。 聂氏早已先来一步,备下茶水点心在此等候。然而令景王有些意外的是,她竟是穿了一身服丧的素服,神情严肃中带着悲戚。直到看见秦景阳来了,女子才总算挤出点笑容,福身行礼道:“见过王妃。昨日唐突,实属无奈,还望王妃见谅。” 她这副样子,和昨天又是大大不同。难道这短短一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秦景阳心下狐疑,试探着道:“不必。桃花宴上眼多口杂,你也是情非得已。不过……聂夫人这副打扮,难不成闻校尉出了什么事?” 聂氏摇头:“小人与校尉仅仅是名义上的夫妻,当不起夫人二字。王妃若不嫌弃,唤小人聂一便是。校尉并无大碍,出事的是我的弟弟,聂三。” 原来还真是一对假夫妻,秦景阳心道。顶着这样的名头,恐怕便是如楚清音所料那样,为了从后宅刺探各家的动向。看她昨日的表现,许是有过目不忘之能,身为女子又能让人放松警惕心,用来搜集情报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能将这件事吐露给自己,这倒是摆出了合作的诚意。 “原来是这样。”他点了点头,“敢问令弟……” “他被人杀了,就在三日前。”提起此事,聂一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带着痛苦的恨意,“凶手……是徐家。” 作者有话要说:  消失了一个月真对不起。5月底是确实生病+有些私事,本来想在六月上旬恢复更新的,但是当时卡文加上拖延症,最后就一直拖拉到了今天。对一直等待更新的读者们说声抱歉。 今天起恢复日更,暂时3k-4k,等手感回来了之后争取不定期6k+。 6.24——卡文有点严重……没写出一整章来,作为补偿把新增的一千来字放到了这一章后面。明天会更新3k+的。 ☆、幼虎也是虎(补全) “是徐檀知?”秦景阳闻言一惊。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徐家和司隶校尉竟是已经产生了冲突,并很快升级到了出人命的程度,而襄王府的情报网却对此一无所知。若不是今日聂一来找楚清音,并且主动说起这件事情,只怕自己还是要按照原来的思路去揣摩的动向。 聂一点头:“正是。”声音有些哽咽。 看来回去得和程徽商讨一下对策,在城内布置更多的暗桩了,秦景阳想。他见聂一只回答了这简短的两个字,却并未说明自己的弟弟为什么会死在徐檀知的手上,心中明白对方无意在这方面详细叙述;也不在意,只是微微颔首,以恰到好处的安慰口吻说道:“节哀顺变。” “王妃与老九和老十三打过交道,我们这些人从前是做什么的,想必您也略知一二。”聂一轻声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聂三落在徐家手上,虽说理由确实有点见不得人,但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看在我家校尉与徐公同朝为官的面子上,双方私下了结,也并不是一定会上升到出人命的地步。但那徐檀知却不管这些,明知道聂三是闻府的人,却依旧将他杀掉,并且扬言说要上奏章弹劾校尉,进而剥夺他的职权。” 见不得人的理由,该不会是偷偷摸进徐家被人给抓了现行吧,秦景阳心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聂三的死还真是一点都不冤。虽说的确是同殿为臣,但你们两家同时在秦曦面前争宠也是事实,徐檀知那人又是心胸狭窄容不下旁人,恰好有削弱闻冲势力的机会送上门来,又怎么可能无所行动。 “王妃误会了。假若聂三当真是在刺探徐家的时候被杀,那么我们也只好自认倒霉,咽下这口苦水。”不料聂一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一般,又补充道,“实不相瞒,圣上日前吩咐了校尉一桩差事,校尉将其交托给聂三去办;原本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可事到半途,圣上却又将同一件事吩咐给了徐檀知。这摆明了便是对校尉的不信任,聂三气不过,这才想要去找徐檀知的麻烦,却不曾想反倒栽在了对方身上。” 今晚的“惊喜”还真是一个接着一个,继徐家和闻冲对上了之后,秦曦居然也在背着自己偷偷搞小动作,这让秦景阳着实有些意外。“这是……什么差事?”他试探着问。 聂一欠身:“请王妃恕小人无法相告。” 秦景阳扬起眉毛。他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审视着对面的女人。“对于司隶校尉与徐家之间的私怨,襄王府并没有非要牵涉其中不可的理由。你今日会来找我,无非是想要借助襄王的力量,对徐家进行反击,扳回一局;明明是在向我方寻求合作,却连最基本的诚意都展示不出。如果只有这样的话,不要说去询问襄王的意见,就算是我,也可以在这里直接决定拒绝你们。” 聂一咬了咬嘴唇,似乎的确十分为难:“王妃见谅。事实上,对于这件差事的细节,小人也不甚清楚,只是从聂三那里听说过大概。平日校尉交托任务时,只会将具体内容告知办差的当事人,就算是我们自己人之间,也是不可以随便打探太多的。” “不过,王妃如果想要看到诚意的话,小人这里倒是有另一条消息可以双手奉上。” “哦?” “当年先帝在世时,曾下令于东南屯兵,以备来日与南梁之间起了战事,可以直接调兵前往。”聂一说道,“这些士兵驻扎成数个军屯,春秋耕种,冬夏操练,足有近十万人之众。这些事想必摄政王也是清楚的,王妃回去后可以向王爷确认真假。” 秦景阳自然知道这件事,当年屯兵的各项细节还是他和秦煜阳一同定下的。只是后来秦煜阳便另外分派了人手去管理这桩事,而渐渐避过了他。他心中明白兄长的忌惮,因此也不再去过问。“然后呢?” 聂一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类似冷笑的表情。 “登记在册的士兵当中,至少有三成是不存在的。”她说,“当时下面也有官员上奏章弹劾,而将这件事压下去的人,正是徐元朗。” “竟有这么庞大的吃空饷数目?”秦景阳大惊,随即便是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他总算还顾忌着自己现在是楚清音的身份,不能随意发火,只能勉强压下情绪,生硬道:“你会与我说起这件事,就代表闻冲也是知情的。那么他又为什么不说?” “事情发生时,正值太后新丧,先帝重病卧床。”聂一回答,“当时襄王远在漠北,朝中诸事由三公九卿协商处理,总归缺乏一个能够一锤定音的人。具体的情况小人并不清楚,只知道最终徐元朗以不能令先帝的病情雪上加霜为由,说服了其余人,将此事暂且压下,并与楚丞相一同派遣使者前去屯兵之地调查。后面的事情校尉并未参加,因此小人也无从得知;直至今年初春,又要向军屯拨发钱款时,他才注意到款项数目竟是分毫未变。私下打探后发现,当时派去处理此事的官员,果然隶属于徐家的派系。” “拨款之事是在三月,距离现在也有一段时间了。”秦景阳越听下去就越是感到恼火,他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已经很难看了。“既然闻冲知情,又为何不将此事告诉摄政王?” 聂一的神情微微黯淡了下去,苦笑道:“这世上能令校尉违背自己的原则、对真相缄口不言的人,只有一个。王妃,您觉得那是谁?” “皇帝……”秦景阳恍然大悟,喃喃道。“是徐檀知?他向皇帝求情,让皇帝对闻冲施压,按下此事,将襄王蒙在鼓里?他对皇帝的影响力……竟是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么?还是……”他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陡然一暗,闭口不再出声。 “先帝对校尉,与今上对校尉,从各处来说都是不可同日而语。”聂一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但校尉既然没有发话,我们这些下面的人自然也不敢抱怨什么。校尉是个认死理的人,不会因为皇帝对他的亲疏远近而改变忠诚,但小人却不得不想着替他留条后路。不瞒王妃,今日之事,其实是小人一手策划,校尉并不知情。” “这件事我倒是料到了。”秦景阳此时已渐渐恢复了冷静,说道,“以闻冲的性格和为人,是绝无可能做出主动与襄王府联合的事情来的。”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谈了这么久,也该进入正题了。你想要我们这边帮着做什么?虽然我无法直接做决定,却可以保证将你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王爷。” “如今楚氏女居中宫,丞相自然心向皇帝,与徐家的交往也是日益亲厚;放眼朝堂,能与其抗衡的,也只有摄政王府了。校尉与朝中树敌甚多,却从无交友,先帝在时尚得君心,如今却是孤木难支。”聂一郑重道,站起身来,向着秦景阳深深一礼。“小人别无所求,只希望来日墙倒众人推时,襄王能为校尉提供片瓦栖身。我等自当结草衔环,以报襄王大德。” …… “所以……你们最终究竟达成了什么共识?怎么我听了半天感觉在说的都是其他的事情?” 秦景阳回到王府时,已是接近三更。楚清音还没有睡,留盏灯坐在床头翻着话本等他。襄王打进门起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在她的再三追问之下,才总算将与聂一的谈话从头至尾复述了一遍。 “算不得什么共识,她只是想要我的一句承诺而已。”秦景阳回答,“事实上,就算今天没有她来求我这一出,日后徐家要对付闻冲,我也是一定要保住他的。无论是闻冲彻底倒向秦曦那边,还是被徐家消灭,对于我们这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他若不能被我收服,那便需要一直站在台面上,这样才能保持朝堂上的平衡。” “那你烦恼的原因是?” “是秦曦。”秦景阳说,“回来之后,在对待他的问题上,我太疏忽了。我还以为他只是一心玩乐,并且对徐檀知偏听偏信,现在看来似乎却并不是这么简单。我很想知道聂一所说的那件差事究竟是什么,但是更令我在意的是,他将这件事先后分别托付给了闻冲与徐家的这个行为。” “你是说……”楚清音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秦曦是故意的?他要挑起徐家和闻冲之间的冲突?” “很有可能。”秦景阳沉声道。 我的老天。楚清音在心中咋舌,没想到自己昨天还在感慨小皇帝不懂得使用帝王心术,转眼间就被狠狠打脸了。人家不是没在制衡啊,只不过制衡的不是襄王府和司隶校尉,而是徐家和司隶校尉而已。 傻白甜秒变腹黑,暗地里操控全场,把一群大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个华丽变身简直是从北极到南极的程度。这孩子现在可才十四岁啊,以后简直……前途不可限量。 “你……你确定不是你想多了?”她迟疑地看向秦景阳,“可能只是因为这是个肥差,徐檀知知道后想捞点好处,于是主动请缨,秦曦对他向来言听计从所以就同意了?你想想啊,徐檀知现在八成还是觉得自己已经将秦曦牢牢地攥在手里了,也就是说秦曦从来没让他察觉到过半点破绽;两人天天都呆在一起,你和你哥都没这样过,你侄子这得是多好的演技?虽说我觉得你们皇家的人自带勾心斗角的天赋,但是再怎么说这也太……”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秦景阳叹了口气,“如若不然,将来的事情会比原本预计中的棘手百倍。秦曦如今和徐檀知虚以委蛇,是因为知道现在自己的力量还很弱小,不得不韬光养晦,倚仗对方;但是说到底,问题的根源还是出在不得亲政这一点上。等到两年后,他拿回了属于自己的权力,过往的旧账,就该一件件清算了。” 听他这么一说,楚清音顿时觉得一阵凉气顺着背脊往上窜,危机感瞬间包围了全身。小皇帝要清算,肯定不可能绕得过他皇叔,“夺妻之恨”还新鲜热乎着呢,再加上现在的“夺权之仇”,怎么看都不是个能善了的节奏。 “景阳,我是认真的,你还是尽早决定一下何去何从为好。”她认真地看向秦景阳,“我没有要怂恿你推翻秦曦的意思,但是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利刃悬在头顶上,一天天逼近。你容得下他,他却未必容得下你。” 每次只要提起这个话题,秦景阳就会露出一副不堪其扰的神情,果不其然这一回也是如此。“再说吧。”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倒下去翻过身,将后背冲着楚清音。 他摆出这副姿态,就表示不打算再继续谈话。楚清音原本还想问问有关吃空饷的事情,和对与聂一合作这件事的态度,见状便知道今晚是没戏了。却也不好再逼他,偏过头吹熄了灯,也一同躺了下去。 另一边,司隶校尉府。 聂一刚走进院门,便看到周九袖着两只手,在廊下来回转悠,摆明了一副等她的样子。“老大,”见她出现,周九朝屋里头一努嘴,“头儿在等着你。” “圣上……已经走了?”聂一闻言顿住脚步,问道。 “早就走啦,和你前后脚。”周九一拍大腿腿,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可算送走了这小祖宗,简直要折磨死人。一会儿要看七哥两只手同时写字,一会儿又要老子在后院的小池塘里扎猛子给他看,闹腾了好一阵子又嚷嚷饿了,非要让十三跑去城南的什么什么铺子买个刚出炉的糕点,回来时还得是温热的……嘿,这作天作地的性子!和他爹真不像是父子俩!” “老九!”聂一瞪了他一眼,“说话小心点,皇帝岂是你能随便议论的。” 第58节 “反正是在自个儿家,怕什么?”周九抓了抓后背,满不在乎地说。 就算是自个儿家,也是隔墙有耳的——聂一很想这么告诫周九,但却不能开这个口。周九他们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而她也不愿意让这些弟弟们知道更多。更何况,在了解到相关的一系列事情后,聂一自己也一直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只是被动地按照闻冲的交代行事,对于这一干人等将来的命运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也不甚清楚。 或许心如明镜的,只有校尉一个人吧。 不再与周九闲谈,聂一向着正堂走去。穿过天井,向右拐入一条曲折的小路之中,最终到达了目的地——闻冲的书房。她在门口站定,抬手轻叩了几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里面很快有了回应:“进来。” 聂一推门而入。只见闻冲站在书架前,正在将什么东西放入一个朱漆小箱当中。他并没有避讳聂一,但后者却自觉地移开目光,抱拳说道:“校尉,属下已遵照你的吩咐,向襄王妃表达了求助的意向,并且将军屯吃空饷一事告知于她。” “她听后什么反应?”闻冲将那箱子锁好,钥匙收入怀中,也不回到桌后坐下,而是在聂一身前几步处站定。 “神情恼怒,并且果然质问校尉为何不将此事向摄政王揭发。”聂一说,“属下告诉她是圣上的意思,她似乎是信了。” “这么说来,襄王果然从不在她面前避讳朝中之事。”闻冲却抓住了另一个重点。 聂一的眉头微微跳了一跳:“属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关于聂三的死,她有没有询问过多的细节?”提起意外身亡的下属、面前人的弟弟,闻冲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语气,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伤感。 聂一掩在衣袖下的双手悄然收紧。“问了。”她垂下眼帘,轻声回答,“属下按照您的吩咐作出了回答。” “你只说了需要说的部分。”闻冲盯着她,口气是肯定的,意思却代表着疑问,“至于聂三为何会去招惹徐家,圣上将一项任务分别派给我与徐家去做等事,则是只字未提。” 在他的盯视下,聂一的手心很快渗出了细汗。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向任何人展示出想要展示的一面,却唯独在这个男人面前总是不自觉地露怯。或许从自己行骗江湖十余年,一朝栽在对方手中之后,这种压制的关系便已经注定了。 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聂一在心中苦笑着想。“是。”她抬起头,以坦荡的目光直视闻冲,“卑职并未提起圣上半个字。” “辛苦了。”两人对视良久,闻冲率先看向了别处。“下去歇息吧。” “属下告退。” 女子低着头,恭敬地一步步后退着出了书房。闻冲站在原地,看着房门在眼前闭合。直至聂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渐渐听不见了,他突然转过身去,朝着屋角斜着放置的屏风躬身抱拳。 “您都已经听到了。”他说,“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恢复更新之后一直在跑剧情……_(:3」∠)_好想写蠢爸爸模式的王爷【喂】,然而这段剧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因为拖得比较晚所以先更四千字放上来,再晚些的时候会在后面加上一千来字。大家明天早起来看就行了。 ☆、连环计 虽然明白楚清音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是对于和秦曦之间当断则断的这件事,秦景阳在短时间内却依旧无法给出一个明确、肯定的答复。他一向是个直面症结、雷厉风行的人,但惟独在这件事上却表现得犹豫不决,拖泥带水,瞻前顾后得简直不像是襄王本人。 秦曦毕竟是他的亲侄子,身体里流着和他同样的血。即便与兄长的手足之谊最终走向了一个比较不堪的结局,但是如果要秦景阳瞬间将过往的感情全部割裂、舍弃,他自问也是做不到的。 况且就算抛开感情不谈,取幼帝而代之,改换门庭,这也绝对不是一件拍拍脑袋就能定下来的小事,所牵动的乃是北周一国乃至整个天下的走向。就算内斗无可避免,也绝不能影响到江山社稷、国家利益,这是从秦煜阳时代起便已经培养成型的观念,早就深深地根植于秦景阳的头脑当中。南有南梁,北有铁勒,外患频繁之际,他当真不想把心思的重点都放在与秦曦勾心斗角上面,那样的举动实在太过不智。 这是秦景阳自己的观点,但是秦曦是否也能够如他的父皇那般,以国家大事为重,这一点襄王就不敢保证了。在外人眼中看来,摄政王如今手握大权如日中天,想要将既无党羽又无实权的小皇帝搓扁揉圆,简直易如反掌,但只有他自己明白,这一场血亲之间的争斗博弈,主动权完全握在对方的手里。而他,只能尽可能地加固自己的堡垒,并且被动地等待对方出手。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件都是个警醒。秦曦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样单纯无害,这个认知令秦景阳又是欣慰,又是担忧。欣慰是因为知道自家侄子总算还没堕落到被一个半桶水的臣子牵着鼻子走的地步,担忧则是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叔侄之间的事情,八成也是不可能简简单单便能了结的了。 “即便秦曦在暗地里积蓄实力,我也不是他说动就能轻易动得了的人。”清早两人起床时,秦景阳突然说,“我所担忧的,是一旦与秦曦的冲突爆发之后,局势无法在短时间内稳定下来,而是形成两相僵持不下的局面。这样注定会造成国力的极大损耗,从而给南梁以趁虚而入的机会。” “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么一步,你要怎么做?”楚清音愣了一下,犹豫着发问。 “放心吧。我虽然不想和秦曦起冲突,但如果他自己找上门来,我也断然没有一味被动挨打的道理。他是君,我是臣,对他表现出适度的忍让是天经地义,但是容忍到背负着冤屈丢掉性命,甚至害得身边人也跟着不得善终,那就是愚不可及了,尤其是在我手中还有可以翻转局势的能力的情况下。若是真的走到了那一步……”秦景阳说着,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就算会被斥为篡位国贼,生前身后受口诛笔伐,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楚清音默然。想要以下克上,将皇帝拉下马来、换自己坐上龙椅的手段多种多样,而在其中,以武力强行逼迫对方让位,无疑是最不明智、也最容易招致诟病的一种方式。总有那么一群天真的读书人,他们顽固地认为皇帝永远是对的,一旦与臣子发生冲突,那么一定是后者的错。更何况秦景阳身为皇室宗亲,又两次就任摄政王,恐怕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被偏见的目光打成异心之辈。 “就算你和秦曦真正开战,少说也得等到两年以后,这两年间会发生什么事情还不好说呢。”她安慰道,“就好比说南梁,之前不是说皇室与世家斗得正厉害着呢么?论内耗怎么看都是他们那边比较严重吧。”说着又叹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秦曦也真够怪的,我原来以为他亲近徐檀知而厌弃闻冲,却没想到他对徐檀知的一切都是在演戏;可这两人已经算是朝中比较旗帜鲜明的保皇派了,现在一个明着疏远,一个暗地防备,他要靠谁来壮大羽翼?难不成就依靠着我那便宜老爹?还自带一个猪队友……” 楚清音自顾自地说着话,却没察觉到站在镜前整理衣装的秦景阳突然僵住了身体。她正要继续论述楚沅音是一个多么拖后腿的存在时,却见襄王毫无预兆地猛转过身来,紧盯着她:“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说什么?”楚清音被他吓了一跳,一头雾水地反问,“我在说秦曦的势力啊,徐家他不要,闻冲他也不要,余下比较大头的也就只剩下了楚……” “就是这个!”秦景阳一捶手心,脸色已是变得难看起来。“从昨天回来起我就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原来问题是出在这儿。秦曦对待徐檀知的态度既然是假的,那么他对待闻冲的态度……会不会也是假的? 屋内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两人在沉默当中大眼瞪小眼。 “那怎么办?”过了好久,楚清音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闻冲这事是帮还是不帮?” “如果秦曦当真站在闻冲的背后,那么这件事所挑拨的便是我襄王府与徐家。”秦景阳眉头皱得死紧,“徐家上奏弹劾,闻冲孤立无援,此时我出手为其作保,秦曦便正好可以顺水推舟地解围。而徐檀知的计划失败,则一定会将事情记到我的头上。我与他们祖孙俩原本便有旧怨,吃空饷一事又在旁边悬而未决,若是此时两家的帐上再添一笔,再想要维持表面上的相安无事,恐怕也是不可能了。” “真是好一手连环计……”楚清音倒抽了一口冷气。“这真的是你那十四岁的侄子能想出来的吗?会不会他也在什么时候被人给穿了?” “你可别忘了,他虽然还是个孩子,却也是从小接受着帝王学长大的。”秦景阳说,“皇兄在世时,虽说碍于病体无法对他时刻耳提面命,但隔三差五定要检验他的功课,身体好转些时甚至会亲自教授。他原本就很机灵,只是曾经心性未定,如果当真是有了危机意识,想要奋起一搏,做到这个地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他的身边,也并非全无能够出谋划策之人。” “谁?” “就是你刚才所说的那一个。当朝丞相,楚敬宗。” 简单吃了点东西,秦景阳便上朝去了,临走前嘱咐楚清音,将两人昨晚与早上商谈的结果和程徽碰个头,听听对方的意见。 “正如王爷所讲,既然闻冲有可能使诈,那么吃空饷一事,就不能轻易挑到明面上去了。甚至极端一点说,这件事究竟存在与否,事态又是否与聂一所说的一样严重,也都是值得怀疑的事情。”听过楚清音的讲述,长史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沉吟片刻后说道。“我会尽快派人南下去调查此事,等到消息回来了之后再做下一步决定。” “也对,襄王府总不能被人当枪使了。”楚清音深以为然,“虽然我到现在还有些无法接受小皇帝的画风突变,但是朝最好的方向去努力,朝最坏的方向去做准备,这一点总归是没错的。要是像从前那样被蒙在鼓里万事不知,事情爆发了之后才想着补救,那可就来不及了。闻冲派人过来试探我们这边的态度,却不曾想反过来被景阳看出了破绽,并且顺藤摸瓜地推导出了秦曦的真实用心,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正是。”程徽颔首,“现在忙乱些,总比将来被人打个措手不及的好。” “每到了这个时候,就总要感慨咱们这儿还真是人手不够啊。”楚清音叹了口气,“铁衣和郡王一个在漠北一个在南疆,鞭长莫及,都是远水解不得近渴。现在景阳接管了白天,我能做的也只剩下敲敲边鼓,自己的身份又无法自由行动,大多数时候还得劳烦你这个病人去忙前忙后。” “王妃言重了,为王爷效力原本便是在下的分内职责。”程徽拱手,顿了一顿,却又露出了一点无奈的笑,“不过,在下最初其实是武将这件事,可能王爷现在早已经忘记了吧。” “谁叫长史你文武全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呢。”楚清音打趣他道。说着又感慨道,“唉……你说要是当初南梁来访,虞冕被景阳招揽时,他要是答应了,那该有多好。一边是兄弟斗完叔侄斗,一边是皇帝带着寒门和世家斗,北周和南梁,还真是家家有本内斗的经啊。” 而此时,被她感慨的那个青年,正站在南梁国主的寝宫外面。牛毛细雨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微微眯起眼睛,望向面前洞开的宫门,以及通向里面、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深邃长廊。 金碧辉煌。可落在虞冕眼中,却似凶兽的血盆大口,择人而噬。 “哎呦,虞三公子!”一个尖细到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从门内快步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太监,脸上挂着恭敬却虚假的笑意,“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陈公公,烦请通报。”虞冕疏离地一拱手,淡淡说道,“臣虞冕,恳请面见圣上。” ☆、君与臣 作者有话要说:  半章补齐,明天开始更新新章。 三月月底之前完结。 虞冕想,哪怕再给他十年时间,他也始终无法对这座宫殿产生半点喜欢或是崇敬的感情。 大齐——数百年前那个辉煌的大一统朝代,这里曾经是它的皇宫。前朝末年皇权式微,权臣孟氏捷足先登,挟天子以令诸侯;后来更是气焰嚣张,毒死了皇帝,连续废立了数代幼主,将他们牢牢掌控在手里,做自己的傀儡。又在各地布置人手,造出种种大齐气数已尽、新主君临天下的谶纬之词,待到时机成熟,便做了一出禅让的大戏,终于堂而皇之地登上了那九五至尊之位,问鼎天下。 若不是梁高祖在登基几个月后突然暴毙,连册立储君的遗诏都还没来得及下,导致膝下诸子兄弟阋墙争相夺位,进而让镇守北方的秦氏家族抓住了空隙,自立门户兵锋横扫打下半壁江山,如今这南梁北周的对峙之局,或许都不会存在了。 继承了先祖的优良传统,孟氏王朝的每一次权力更替,几乎都伴随着杀戮与鲜血。成功者踏着手足的尸体上位,颁诏书,立太子,做出种种举措来避免儿孙们走上自己的老路,但每一次都是无济于事,照旧会重蹈覆辙。甚至于储君的头衔都成了一张催命符,曾经入主东宫的皇子,没有几个不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这座宫殿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却也是天下最肮脏的地方。砖瓦中砌着牺牲品的白骨,井中沉浮着失败者的血泪。每一阵风吹过冷宫空关的房间,带起的呜咽声音,都仿佛是阴谋家得逞的狞笑。 而当今的南梁国主,便是这座扭曲的杀戮场中所养育出来的,最为毒辣邪恶的人物。 孟煦的母亲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浣衣宫女,而先皇却恰巧是一位好色无度的荒唐帝王。一夜春风,珠胎暗结,她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明枪暗箭,不吃醋不争宠,努力将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可却还是在诞下龙子后,被一位圣眷甚隆、肚子却始终没有半点动静的宠妃所嫉恨,随便找了个理由,便令其香消玉殒。 毫无依靠的孟煦是如何熬过暗无天日的少年时代的,如今世上已无活人知晓。而这个宫婢之子一路披荆斩棘,最终坐上了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这也是多少人想破头脑都没能猜到的结局。人们唯一不敢忘怀的,则是新君登基后,以谋逆之罪处死的数百条人命。刽子手的刀砍缺了口,头颅堆成了小山,暗红色的粘稠液体顺着青石砖的缝隙渗入土壤,哪怕如今已过了数年,仍旧依稀可闻到那股子铁锈的味道。 那是孟煦的兄弟们,以及各自支持着这些皇子的,官员与贵族们的鲜血。当初看来似乎只是孟煦对失败者的斩草除根,但是现在想来,虞冕隐约觉得,或许皇帝对高门世家的清洗,早在那一刻便拉开了序幕。 因出身之苦而尝尽了世间冷暖的孟煦,没理由不对这个以身世论高低的制度抱有痛恨,没理由不对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挥起屠刀。 作为南梁的第一大世家,虞家始终保持着小心翼翼、明哲保身的原则,从不牵涉进任何一场争权夺位之中,给任何可能的上位者以任何把柄。历代虞家家主都很明白,一旦扯上了夺嫡之事,那么整个家族便是站在了深渊边缘,一个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况且以虞家现在的权势与荣耀,也并不需要从龙之功来锦上添花。 然而哪怕如此,虞家风光无边的表象之下,依旧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孟氏自己便是以权臣之位起家,撬了前朝的墙角,他们最为忌讳的,当然也是同样的事情。虞家的地位摆在那儿,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引起帝王的怀疑。 然而迄今为止,南梁的历代帝王之中,还从无一人如孟煦这样,兼顾了忌惮权臣与痛恨世家,并且将这两条都发挥到了极致。而随着他的手段越发激烈,作为世家领头羊的虞氏一门,也终究无可避免地要与君王站在对立面上。 事实上,这一次来觐见孟煦,虞冕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回过神来时,虞三公子发现自己已经跟在陈公公的身后,走在皇帝寝宫曲折幽深的回廊当中。老太监将他带到一扇闭合的红木大门之外,谦卑地弯下腰去,做了个请的手势。 “有劳陈公公了。”虞冕淡淡道,从手上褪下一个翠玉扳指,递了过去。 老太监接了财物,笑容立时真诚了三分。他瞄了一眼那扇安静的门,悄悄支起身来,凑近虞冕轻声道:“三公子,咱家知道您是为何而来,不过咱家劝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俗话说出头的椽子先烂,那许家与杨家闹得实在太凶,圣上是要杀鸡给猴看呢。” “您几时见到过圣上有收回成命的时候?如今这把火还没烧到虞家的头上,三公子您又何必自己往跟前凑呢!” “陈公公的好意,虞某心领了。”虞冕神色平静地听着,末了才垂下眼帘,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只是这一趟,我却是不得不走的。” “若是鸡都杀光了,那么猴子也就离死不远了。” 说罢,他在老太监错愕的目光之下,一掀袍服下摆,双膝跪地,朗声道:“臣虞冕,请见陛下!” “虞卿,进来罢。”门内沉寂了片刻,终于响起帝王慵懒的声音。 “谢陛下。”虞冕应答,站起身来。 深吸一口气,青年伸手推开那两扇沉重的雕花大门,抬腿走了进去。 房间内放置着数个香炉,里面点着静心安神的熏香,丝丝缕缕的青烟从镂空的小孔里飘出来,带着令人昏昏欲睡的香气。 是否是孟煦因为杀戮太多,夜夜不得安眠,所以才要借助这些外在手段来帮助自己入睡?虞冕不得而知。 他只是垂着眼,目不斜视地走到那方矮榻近前。在五步开外的地方停步,再度跪地,平声道:“微臣拜见陛下。” 可对方并没有应答。 令人压抑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开去。但这种情形早已在虞冕的预料之内,因此他并不慌张。 把人晾在一边跪着不去理会,这只是孟煦用以折腾大臣们的、最低级的手段之一。 不知又过了多久。直到虞冕觉得膝盖刺痛,小腿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时,南梁的帝王终于放下拿在手中的奏折,露出挡在后面的、那张过分阴柔漂亮的面孔来。 越是艳丽的玫瑰,它的刺也就越尖锐。 “哎呀,瞧朕这记性。”孟煦开口,声音轻快,却毫无诚意。“一时读奏折入了神,竟是忘记了虞卿的到来。快快请起!” “……谢陛下。”虞冕低声应答,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来,脸色也微微发白。 看着他这副少见的、有些狼狈的模样,孟煦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可笑意却全然未达到眼底。 “那么虞卿,今日你来见朕,究竟是所为何事?” 帝王的语气温和,好似老友谈天,但是虞冕却不敢放松半分。 第59节 孟煦的性格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上一刻对谁言笑晏晏,下一刻刀斧手的利刃便可能架上对方的喉咙。且他素来心口不一,表面看上去心情不错,并不代表他心中同样拥有好心情。 但他现在或许真的是心情不错。毕竟,不是每天都有机会看到大名鼎鼎的虞三公子来到自己的书房内,低声下气地为人求情的。 “回禀陛下。臣今日休沐,晌午闲来无事,便装出行,却不想无意中听到了一些十分荒谬的消息。”虞冕低垂着眼帘,并不对上孟煦的目光。他的语气平静镇定,但声线中还是难免暴露出了一丝紧绷。“前几日在小朝会上,许广、杨效两位大人出言犯上,触怒龙颜,被陛下关入大牢,要他们冷静冷静。原本此事只有当日参加小朝会的官员们才知晓,可不知怎么的却流传到了坊间;更有甚者,说狱卒在牢中偷听到他二人密谈,言语间竟是提及暗中结党、排挤构陷同僚之事。” “哦?”孟煦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这又如何荒谬了?” “那许广、杨效二人既已经因言语不当而获罪,今后便自当更加谨言慎行,以免重蹈覆辙。更何况他们身在牢中,正是该三缄其口,反省自身的时候,又怎么会有兴致闲聊,还说起这等见不得光的事情?又是怎么偏偏就被那狱卒听去?这一切实在太过有违常理,又巧合得令人心生疑窦,因此臣以为,其中必有蹊跷。”虞冕说着,话音一顿,拱手道,“还望圣上明察,以免被借机生事之徒钻了空子,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到他们头上。” 他这一番话说来,其实自己心中也是不信的。哪儿有什么借机生事之徒?能将那莫须有的罪名扣到臣下头上的,除了面前的这位狠毒帝王,还能有谁?可他又万万不能明言,也只好这样拐弯抹角,选了个委婉的方式说出来。 他只盼着孟煦现在还没有打定主意要下杀手,看在这理由太过牵强、绝难令臣民信服的份上,及时收敛了杀心,将这一件事轻轻揭过。他已经给了台阶,只要孟煦肯顺着走下去,那么这场风波自然可以有惊无险地终结。虽说事后定是要推出一两个如那狱卒一般的替罪羊……但是此时虞冕也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从不认为自己如外界所盛赞的那样高风亮节、完美无瑕。出身南梁第一豪门,自小便在家族内部的明争暗斗中长大,后来又被早早抛入了官场这个大染缸,谁还能独善其身,清清白白? 就算手上比他人沾得少一些,但血终究是血。 “朕当是什么事惊动了虞卿,要你在这傍晚时候冒着细雨赶到宫中来,原来是为了这一桩。”孟煦发出一声轻笑,似是对他们所谈论的内容并不怎么在意,“不过这一次,你可是来晚了;不但来晚了,你还说错了。” “下午时朕已派了绣衣使者前往许、杨二人的家中;不但找到了他们密谋结党的证据,居然还搜出了一部账本,上面记录着他们聚敛财物,欲向某人行贿讨好的事实。而那所谓的‘某人’其身份来头也令朕大为意外。你不妨猜猜,他是谁?” ☆、远行(捉虫) ……那群鹰犬,动作太快了! 听到孟煦的话,虞冕顿时心中“咯噔”一声,一阵不祥的危机感油然而起。难道……孟煦竟是要一石三鸟,借此事直接将矛头指向虞家、指向他不成?不然他又为何要用这种卖弄玄虚的口气? 难道他今日入宫觐见,反倒是自投罗网了? “臣……不知。”掩盖在宽大袖口之内的双拳紧紧攥起,他竭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 孟煦终于将手中的奏折放到了一边。他慢吞吞地坐直身体,双脚落地,从矮榻上站起身来;背起手,步伐款款地向着虞冕走近,从背后绕过一周,好整以暇地享受着青年这副强作镇定的模样。 “虞卿啊虞卿。”帝王拖长了声音,好似在慨叹。“正如你所言,这朝中确有一些卑鄙阴毒之辈,总喜欢借机生事,落井下石;若是给了他们机会,便如同疯狗一般肆意攀咬,想把别人也一并拖下水。这种人,离间君臣同僚,最为可恨,每每教朕见了,都恨不得将他们枭首示众,家产查抄,亲族流放,方能一解心头之怒气。你说,是也不是?” 他便用这种悠悠然的语气说出了可怕的字句;正如当年新皇登基时,在朝会上面容带笑,轻描淡写地下了斩立决之令,上下嘴唇一合,顷刻间就夺去了数百条人命。虞冕听在耳中,只觉得一阵寒意顺着脊柱向上爬去,又顺着血管经脉传遍四肢百骸,一直抵达他冰凉的指尖。 “……陛下乃英明帝王,慧眼如炬,绝不会令奸佞得逞,忠良蒙冤。”他听见自己机械地吐出这些字句,虚伪得连自己都觉得可耻。可他又能如何?如今虞家在官场上全靠他独挑大梁,伴在这喜怒无常、生性嗜杀的帝王身边。宁可一时在言语上指鹿为马,卑躬屈膝,也好过行错一步,令全家粉身碎骨。 “哈哈……”孟煦停住了脚步。他站在虞冕的左前方,背对着青年,双手依旧伏在身后。虞冕看不到他是何等表情,却能听出那笑声中不带半点笑意。“虞卿对朕倒是信任。” 他有这闲情逸致在这里摆龙门阵,可虞冕却没有再拿话兜圈子的余裕了。青年上前一步,掀起衣袍下摆,跪在地上。“陛下!许、杨两位大人虽然一时冲动,言语不慎触怒龙颜,可二人自先皇时起便为朝廷效力,对我大梁、对陛下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那些被搜到的证据与账本究竟是否属实,还是由旁人捕风捉影,凭空捏造,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判明的事情。若那账本是假的,那么上面所记载的、他二人欲行贿赂之人,自然便也只是无端受了牵连。” “臣愿主动请缨,协助绣衣使者彻查此事,令真相水落石出,以正臣民视听!” “虞卿有这份心,朕自然大感欣慰。”他言辞恳切,可惜孟煦却似乎并不为此而动摇,只说了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四两拨千斤地将虞冕的请求推了开去。“但你乃国之栋梁,朕之股肱,理应在更加广阔的天地里大展身手,岂能将时间耗费在查办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面?” “陛下……” “诶。你先听朕说完。”孟煦一扬手,止住了虞冕接下来的话。“朕这里一直压着一件事,原本也是想这几日传你进宫,好好商议一番的。你也知道,北周乃我大梁心头大患,而铁勒人又是北周的心头大患;若我们能与铁勒人联合起来,哪怕只是约定好同时出兵宣战,也可让北周腹背受敌,应接不暇。” 话题在瞬间转移,饶是虞冕也有些猝不及防。回过神来,他心中不禁大惊:如今朝中局势毫不平静,寒门与世家的矛盾冲突日渐凸显,而孟煦居然想要在这个时候……发动对北周的战争?还有那铁勒人,原始、野蛮、且残忍,天性只知劫掠与破坏,与他们结盟,岂非无异于与虎谋皮? “如今北周少帝刚刚登基,等他尝到了身为九五之尊的甜头,自然便无法再忍受还有一位摄政皇叔压在自己的头上。”虞冕刚要开口,却听孟煦再次说道,“那秦景阳也是作风强势、心性高傲之人,两年前被逼得远走漠北,现在又是一纸诏令重回京城;被他那皇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想必心中也是会积下怨气的。那叔侄二人日益相看相厌,再加上身边人煽风点火,终会有其中一方按捺不住,率先动手。” “不出三年——北周必起大乱!” 这一句如同响锤一般,重重击打在虞冕心头。对于孟煦的这一番话,他倒是信服的;此人残忍归残忍,却也是个绝顶聪明、极擅长审时度势的人,不然当年也就不可能在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路来,登上皇位。 所以说……孟煦瞄准的便是北周的内乱?那么与铁勒人一事,又是…… “虞卿,时不我待。”孟煦猛地转过神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若不是早已知道此人的阴毒虚伪的本性,虞冕几乎要觉得自己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真诚。“我大梁自开国以来,历代帝王无一不以收复北方、统一天下为毕生夙愿,倘若我白白错失良机,日后到了九泉之下,又要如何与列祖列宗交代?如今北周京师不稳,西北将门青黄不接,南方边境以为与我们订下盟约便可高枕无忧,已有了放松警惕的苗头。这样的大好机会,岂能白白错过!” 他说得慷慨激昂,也确实句句在理,就连虞冕也无法从这些话中挑出半点错处。但听到了这些话,他心中的不祥预感却是越发沉重,一个可怕的念头渐渐从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 他,不会是想要我…… “因此,与铁勒人联手一事,乃当务之急,刻不容缓。放眼朝中,虽然人才济济,但能担当此重任的,朕思前想后,也只有虞卿一人了。”孟煦弯下腰来,将双手置于虞冕肩头;力道很轻,但落在虞冕身上,却令他觉得重逾千斤,几乎要压断他的脊梁。“你曾出使过北周,论及对那里的了解,也胜过其他朝臣,最是合适不过。虞卿,你……意下如何?” “臣……”嘴唇颤抖着吐出这一个字,之后便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无需揽镜自照,虞冕也能想象出来,自己现在的脸色定是无比苍白,说不出的狼狈。 “自然。”那两只手从他的肩上移开了,可压力却仿佛犹在,未曾减轻半分。“朕也明白,此去路途遥远,危险重重,没有一年半载,怕是难以回来;你心系国家,故而不舍远行,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朕可以向你保证;朝中之事,朕会安排得妥妥当当,消弭纠纷成见,一切以积聚国力为重;至于你虞家,上至老令公与你的各位叔伯长辈,下至黄口稚儿,朕也会悉心照料,绝不令你有任何后顾之忧。这样,你可是能放心了?” 要挟。露骨的要挟。若是他敢说半个不字,皇帝的屠刀便会向许广、杨效二人落下;而他的父母亲族,又能在这场波谲云诡的权力斗争之中支撑多久? 虞冕闭了闭眼,缩在袖子里的双手紧握成拳,骨节发白。食君俸禄,忠君之事,这本该是天地真理,主上有命,哪怕赴汤蹈火,臣下也该在所不辞。但现在他却只觉得心中止不住地涌起一阵阵的悲凉。 假使孟煦是一位对臣下信赖爱惜的君王,那么虞冕也甘愿为他的野心执鞭坠镫,为马前卒;可他偏偏选择了最卑鄙、最伤人心的方式。 横在他们君臣二人之间的,唯有猜忌二字。 ———————————— “什么?!你说他要你……咳咳咳!!” 听到儿子幽幽道出今日进宫的结果,近来偶感风寒、卧病在床的虞老令公在大惊之下,猛地坐起了身来,刚一开口,便是一番撕心裂肺的咳嗽。 旁边的仆妇小厮连忙簇拥过去,递手巾,端痰盂,捧漱口水,好一阵忙乱。等虞老令公终于缓过起来,一脸憔悴地靠在床头,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全部退下。 “至少这样一来,许、杨两位大人是可以躲过一劫了。”虞冕轻声说。他坐在床前的一张椅子上,手肘拄在扶手上,五指张开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只露出苍白的下半张脸与毫无血色的双唇。“圣上绝非心血来潮,想来这个念头早已有了;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因为担心我会拒绝,才故意制造了这一起事端,逼我就范,平白连累他二人无辜受罪,险些……” “三郎!”虞老令公沉声喝止了他的话。虞冕抿紧了双唇,却是不再开口。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父子俩各自无言,心中却是都转着同样的一个念头:这样的君王,还有什么效忠的价值? 但这句话绝对不能被说出口。并非是因为担心隔墙有耳,只是它在心中时还仅是一分的动摇,若是说出口去,只怕便要成为三分了。到那时,这份动摇便会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最后将把整个家族导向一个不可知的结局。 “圣上给了我十五日的时间来准备。”放下手臂,虞冕缓缓站起身来。他的行动很慢,仿佛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去了他剩余的全部力气。“我去祠堂拜拜母亲,与她说说话;等大哥晚上回来了,还要将这消息告知于他。二哥与二嫂还在焦郡老家,出发前……怕是见不到了。” “到那时,便请父亲替我转达临别之言吧。” 房门无声闭合,掩住了门外消瘦疲惫的背影。虞老令公收回目光,闭上双眼;静默地坐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能忍得住内心的凄凉,老泪纵横。 想他虞家累世豪门,百年风光,处处谨言慎行,恪守本分,可为何却还是天降横祸,被逼到了这等地步? 胸膛的起伏渐渐平缓下来。虞老令公用袖口拭去眼角的泪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虞安。”再开口,他的声音已恢复到了一家之主应有的沉稳冷静。 从房梁上悄无声息地跳下了一个黑衣人,在床前单膝跪下,恭敬垂首。“主人。” “想不到……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等三郎走后……你便也出发罢。”虞老令公低声道,神情萧索,“一旦……京城有变,我虞家有变,你便立刻出发,越过国境——” “将‘那封信’交给北周的荥阳郡王,秦玉昭!” 作者有话要说:  新章为什么不吐出来…… ☆、四方暗战 第八十三章 一大清早,趁着街上行人尚且不多,一顶不起眼的青灰小轿从相府出发,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皇宫西门。在那里早有两名太监带着步辇等候,待轿中人换了步辇,便立呼喝力士们将其抬起,又快又稳地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行去。 “能获准在皇宫中以车辇代步,除了皇室中人以外,旁人轻易不能获此殊荣。”走在步辇左边的中年太监一脸谄媚笑容,向辇上人奉承道。“楚相是百官之首,又贵为国丈,而且还……嘿嘿,您这地位之高之稳,可当真是其他人拍马都比不上的呀!” 若是往常,碍着自己素来致力于打造的亲和形象,楚敬宗多少会给他一个笑脸,不咸不淡地应对一两句;但他今天却只是继续板着张脸,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权当一个字都没听见。那中年太监讨了个没趣,只得讪讪闭了嘴,反倒迎来了走在步辇右边的另一个太监的嘲笑目光。 楚敬宗倒是没注意两个宦官之间的小火花;他也不是针对谁,只是因为今天的心情实在是不甚美丽。 又或者,确切来说,他这一段时间内的心情都不怎么好。原因也是显而易见的;徐家,司隶校尉,襄王,三方势力围绕着小皇帝各自明里暗里地交锋,事态看似平静实际却已是激流暗涌。而他这个朝中重臣,又兼皇后与……咳,摄政王妃的父亲,也实在无法置身事外,只能跟着一同跳进这汪浑水中去。 平心而论,要不是实在不可能独善其身,这三方,他哪一个都不想打交道。 首先是徐家。这也算是个从北周开国时起便已存在的老牌世家,代代有人在朝为官;虽然到了徐元朗这一代,影响力比起从前稍有下降的,但凭着家族积聚下来的名声与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觑。徐元朗那老头,虽然在朝中素有吹毛求疵、为人刻薄的名声,但能在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的位置上做了这么久,能力和手腕还是有一些的,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物。 而他那多少年来默默无闻,最近却突然横空出世的孙子徐檀知,则更令楚敬宗心生反感。也不知这家伙究竟给小皇帝喂了什么迷魂药,等楚敬宗察觉过来时,便俨然已成了秦曦最为亲近信任的人。可这徐檀知哪怕随时做出一副忠心耿耿一心为公的模样,可惜终究是个青头小子,骗骗秦曦还行,却骗不过他们这样在官场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精;瞧那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贪婪胃口,怕是所针对的并不只是摄政王,就连他这个做丞相的也想一并吞下去呢。 相比之下,司隶校尉闻冲这个人反倒简单得多。虽然手上可能攥了一堆各位王公大臣的黑料,但他从来不会利用这些东西肆意勒索敲诈;虽然手下养了一大群不讲道理的前任不法之徒,但他却把他们管得服服帖帖的,半点也不会做出出格的事。他对皇家的忠诚毋庸置疑,而只要和他站在同一个阵营里,就不必担心他会将那些千奇百怪又格外有效的手段用在自己的身上。 至于闻冲会背叛小皇帝,改投他人麾下的可能性……楚敬宗觉得,大概和小皇帝明天就宣布退位,把龙椅让给他叔叔的可能性差不多。 而说到秦曦的那位叔叔——或者再加上婶婶,楚敬宗就觉得,自己的脑壳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从南梁来使联姻,到秦景阳单骑闯宫,再到整个襄王府迁出国都前往漠北,一年前在京城闹出的那一幕幕大戏,至今还令他记忆犹新。楚丞相有一阵子甚至都要怀疑,他那二女儿是不是在那年冬天掉进了冷水池子之后就香消玉殒了,被不知是哪儿来的孤魂野鬼占据了身体,这才变得顽劣不驯,牙尖齿利,处处给他添堵,与他作对。 不单是他,京中的不少人也都记着这些事呢。摄政王妃的真实身份,多少人都是心照不宣,只是碍着皇家的颜面才不敢戳破。远的不提,就刚才身边这个太监,不也是在欲言又止地暗示这件事吗? 或许在旁人眼中看来,他是国丈,又是摄政王的岳父,若是小皇帝与襄王当真撕破了脸,凭着两个女儿的地位,不论哪一方占了上风,都能稳坐钓鱼台,安然无恙;但楚敬宗自己心里却是有苦说不出。站队向来是件高风险的活动,脚踩两条船是最不可取的,到时候惹了双方厌弃,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再说他还没忘了当初算命时得出来的结果呢,哪儿还敢指望能从秦景阳和楚清音那一边借来什么好处?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让他彻底和襄王府那边做出一刀两断的决绝架势,楚敬宗自认也是办不到的。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给自己留点转圜的余地总是没错的。所以楚敬宗才会对大女儿楚汐音与长子楚澄明越发亲厚,那时楚澄明要与那苏家的独女成婚,哪怕知道先帝大概对此不怎么乐见,他还是十分痛快地送上了身为父亲的那一份帮衬与贺礼;为的就是万一有朝一日成王败寇,能让那成王者看在手足亲情的份上,对他这个并不称职的父亲手下留几分情。 当然,这种盘算,眼下还是深深地藏在心底的好,千万不能表露到明面上来。现在他所扮演的角色,还是小皇帝的忠实拥趸,与皇帝派的中坚力量呢。 不多时步辇便到了御书房。楚敬宗步上台阶,甫一抬头便看到大太监高怀恩从里面迎上来,笑容满面地道:“楚相清晨披星前来,辛苦辛苦!” 高怀恩在这里,就代表秦曦已经到了,楚敬宗不由得心中一轻;总归不必再像他前次那样,在这里苦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看到小皇帝揉着眼睛姗姗来迟。于是便也笑道:“哪里哪里。圣上传旨召见,哪怕再早再晚都要准时前来,这岂不是我等做臣子的本分?”说着已走近,顺势向高怀恩手中塞了一个银锞子,压低声音问道,“圣上心情如何?” “昨晚和汤圆等几个小太监玩了一通麻将,大获全胜,现在……心情还好着呢。”高怀恩笑得有些尴尬,也低声回答。他虽是宦官,一切以服侍帝王、让皇帝开心为要务,但也明白一国之君断不能沉迷于博戏之物。更何况他从前跟在先帝身边,秦煜阳虽体弱,却是时刻心系朝堂政务,哪像今上这般? 楚敬宗闻言,脸上的笑当即消失了。沉默片刻,最终也只能摇头叹了一声,向里面走去。 秦曦果然已等在御书房。楚敬宗进来时,他正拿了本书,正有模有样地翻着。虽说摆出一副正经做派,但丞相的眼光是何等毒辣,一眼便看出小皇帝眼珠子乱转,心思怕是早已飞出了御书房,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圣上已是如此,偏生又亲近那野心勃勃,只知将他向歪道上领的徐檀知……这样要如何敌得过那精明强干的摄政王?楚敬宗心里发苦,面上却不敢表露出分毫,拱手行礼道:“陛下,臣楚敬宗应召见而来。” “楚相来了?来人,看座看座!”秦曦摆摆手,旁边自有两个青年太监搬来椅子。楚敬宗再行礼谢恩,刚一落座,秦曦便道:“楚相,你上次为朕出了主意,说是可以联合檀知与闻冲,借空饷一案诱我皇叔上钩,令他以为可以有机会与司隶校尉府拉近关系,方便闻冲将来对他在近处监视。可现在做饵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明日朝会上徐家便要在朝会上公开弹劾闻冲了,襄王府却依旧按兵不动,这该如何是好?” ☆、没有永恒的敌人 对于小皇帝的提问,楚敬宗早已有所准备。事实上,从昨晚宫里来人,宣他明日一早去觐见起,他便料到要说的肯定是这一出。说好了要钓鱼,饵撒下去了,可这大鱼还在水里优哉游哉,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是鱼竿和鱼线先缠成了一团,这叫秦曦如何能不急?他一急,之前支招的楚敬宗也跑不了,免不得要被再提溜过来询问一通。 说起来这空饷一案,若不是徐元朗那老匹夫仗着他孙子和皇帝的关系,从中作梗偏要压下,楚敬宗其实是主张好好查办的。他虽然自认是个醉心权力、喜好钻营之人,可心里也想着要为江山社稷办些实事。 只可惜这案子落在了秦曦手里,反倒先成了他玩弄帝王心术,用来算计摄政王的工具…… 打住。在思维继续放纵下去之前,楚敬宗及时掐住了这念头。小皇帝虽然不务正业,眼睛却贼精贼精,楚敬宗可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在走神。 “陛下无需着急。”收束心神,他一拱手,不慌不忙地说道,“摄政王并非一般人,行事素来小心谨慎,谋定而后动;况且先帝在时,他与闻校尉同殿为臣,共事数年,在私下里也常常彼此角力。在这种情况下,司隶校尉府突然有人示好,他定会心生警惕,势必要观察一番,再做行动。若是襄王府此时便有了动静,开始为此而奔走,那么我们反倒要开始怀疑是否其中有诈了。” “丞相说的倒也有理。”听过楚敬宗的一席话,秦曦似乎放心了一些。他拄着下巴想了想,又道,“可若是明日徐大夫在朝堂上弹劾闻冲时,皇叔他依旧没什么反应,朕又该怎么做?总不能真的降闻冲的罪吧?” 第60节 “陛下放心。”楚敬宗道,“此番襄王从漠北回到国都,重登摄政王之位,风头正劲,又有一班见风使舵之人拍马逢迎,哪怕面上不显,心中也定是会觉得这朝堂已被他掌握十之七八。”他瞟见小皇帝的脸色因此而坏了几分,连忙加快语速接上,“可是谁都明白,那些人只不过是小角色,动摇不了朝纲与陛下的根本。而在满朝文武之中,他若觊觎皇位,则最忌惮、也最想要拉拢的,必然是闻冲闻校尉。” “他当然想!”秦曦突然插言道。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又阴郁了一些;少年天子如今已渐渐退去了做太子时的童稚模样,这副表情做来,竟是也有几分冰冷阴鸷。 对于秦曦的话,楚敬宗倒是不以为然。平心而论,若说秦景阳眼里没有秦曦这个皇帝,他觉得这个可能性高达七八成;但若是说秦景阳主动想要把秦曦拉下马,自己去坐上那龙椅,楚敬宗却觉得,那是连一成的可能都没有的。 不然他当年又何必为了一个楚清音,自请离开京师这权力中心,退居漠北?不然秦煜阳又如何会放心他在自己驾崩之后重回国都,再揽朝政?对于先帝和自己看人的眼光,楚敬宗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只可惜摄政王与幼帝,这样的关系原本就很敏感,秦曦的身边又围着一大群人,成天说秦景阳的坏话,再加上那些陈年旧怨,叔侄之间想要不存在任何猜忌,也是不可能的了。 他静默片刻,待到秦曦的情绪重新平缓下来,这才续道:“故此,司隶校尉若有什么风吹草动,襄王必然十分关心。若是当真确定闻校尉身陷纠纷之中,他是不会吝啬于在此时伸出援手的。只是,要如何令他相信,便又是另外一桩难题了。” “难道……要假戏真做?” “是,也不是。徐家弹劾闻校尉一事,说起来其实可大可小。大,是司隶校尉遣心腹手下,欲行刺杀朝廷重臣之事;小,便说是那曾为囚犯的中都官徒隶的贼心复起,自作主张,而闻校尉最多便也只是个识人不清、驭下不严的过错。如今那聂三已死,证据全落在徐家的手中,要如何说,也端看徐侍郎一张嘴了。依臣之见,不如便这样……” 楚敬宗说着,上前一步走到秦曦面前,压低了声音,在后者的近处附耳低言几句。小皇帝听了,眼珠转了一转,点点头道:“丞相说得有理,此事需有个度。若是罪名定得狠了,闻冲那边如何善后便是个麻烦;若是定得轻了,襄王那边又不会轻易上当。如此刚刚好!” “陛下英明。”楚敬宗适时接上一句奉承。“陛下与徐侍郎亲厚,此事还需您向他叮嘱一番,要他心中有数,明日在朝会上才好演这一出戏。” “丞相放心,此事包在朕身上。”秦曦胸有成竹地一拍桌子,“檀知近日来有求于朕,朕说的话,他是不敢不听的!” 楚敬宗听了这话,心中登时便是两声“咯噔”。这第一声,是因为秦曦这弦外之音,分明便是说徐檀知在平日里,竟是在皇帝面前都敢摆架子;这第二声,则是因为徐檀知又想要从小皇帝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呃……”他在心里飞快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要贸然相问的好。于是便道,“那臣就先预祝陛下一切顺利了。” “好!丞相为朕殚精竭虑,真不愧是我大周的股肱栋梁。有此良臣,是朕的荣幸啊!”秦曦却像是刚才想起了什么一样,突然对楚敬宗变得殷勤热情起来,居然还有闲心夸了他一两句。“若无他事要奏,丞相便回去歇息吧!” 这是又突然向我下逐客令了?他的态度在短时间内变换太快,楚敬宗难免在心中犯了两句嘀咕。于是拱手道:“谢陛下体恤。不过……小女沅音几日前便差人来家中传话,邀臣入宫一叙。臣想择日不如撞日,便打算在觐见过陛下后,前去探望小女。昨晚已递了牌子,此事高公公应是知情的。” 说着,他又去偷偷瞟秦曦的脸色。果不其然;小皇帝神色一僵,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顿时丞相这心里的第三声“咯噔”就响起来了。自家的女儿是个骄纵任性的主,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而小皇帝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自从大婚过后,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便不时有口角之争,虽说都是些小摩擦,少年人气性快忘性也快,但长此以往,还是不免让楚敬宗这个做国丈的提心吊胆。如今是皇帝后宫中只得了皇后一人,若他日等秦曦年纪再长些,势必要大张旗鼓遴选后宫;楚沅音美则美矣,可男人哪个不喜欢性情柔顺的,到那时—— ……“那时”? 联想起之前小皇帝言谈之中、种种细微异常之处,再联想起素来只邀庄氏进宫的女儿一反常态,来找他这个做父亲的,楚敬宗顿时感到脑袋“嗡”的一声,一个不祥的预感渐渐在心中成形。 “陛下若无他事,还请容臣先行告退。”强自压下心中的焦虑,楚敬宗向秦曦行礼告退;待得了准许的答复,便躬身退出了书房。一离开小皇帝的视野,他便直起腰,大步走了起来;待出了宫殿大门,见了还候在外面的步辇,更是再也按捺不住,连和一旁的高怀恩打招呼都顾不上,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急急道:“快,去容成殿!” …… 一个时辰之后。 青灰小轿从皇宫西门出发,再次走上京城的街道。此时天早已大亮,街上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好在这轿子外表不甚起眼。离开了皇宫左近,倒是无人再向它投去半点关注。 坐在轿子里面,楚敬宗以手支额,满面愁容。这一天才刚刚开始,可他却已觉得自己像是处理掉了一大摞积压的文书,如今正身心俱疲。 他所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果真成了现实——占了一个黄门侍郎的位置还不够,徐家又打算向秦曦的后宫里塞人了。女方听说是徐元朗亲弟的嫡长孙女,出身绝对不低;年方十五,生得娇憨可爱,长大了也定是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若是此女一入宫,他那根本不懂得讨好丈夫的傻女儿,岂不是只有失宠的份儿? 又或许,失宠还算是轻的。想起当初回家祭祖,若不是楚沅音将楚清音推入水中,秦景阳也不会跳下河中救人,也就没有了后来的那一连串事情。徐家的老小都不是好惹的,若是这一回楚沅音再头脑一热,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那恐怕可就没办法再像上次那样善了了! 不行!握紧拳头,楚敬宗睁开双目,眼中闪烁着几分阴冷的算计。徐元朗那老东西太过贪婪,想要把好处占尽,其他人统统打压下去,但天底下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他楚敬宗不愿随便树敌,可若是别人欺负到了头上,却也不是会忍气吞声的! 古人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利益的驱使之下,和敌人暂时结为盟友,也不是不可行的事情——况且他和那位“敌人”,本来也没有什么直接的仇怨。 这天底下能够压制住小皇帝和徐家,并插手小皇帝的后宫事务的,唯有一人。 “来人。”他掀开轿子一侧的帘子。跟在旁边的小厮立刻凑上前来:“老爷?” “暂且不回相府,”楚敬宗吩咐道,脸上平静,让人看不出半点破绽,“先去另一个地方。” ☆、不靠谱的盟友 第八十五章 与此同时。 襄王府内,楚清音正带着秦绵绵识字。小郡主上次跟着她的王爷爹玩墨玩出了乐趣,现在特别喜欢的活动就是用五根手指头拢在一起,在纸上印一排小猫爪。楚清音说过她几次,她每次点头应得好好的,回头自己却又偷偷玩,等楚清音看过来时就把手偷偷背到身后,结果又蹭脏了裙子。久而久之,楚清音也就懒得再管,索性随她去了。 当映玉急匆匆走进来时,楚清音正握着女儿的手,教她用指头蘸了墨写一二三四。绵绵还太小,楚清音也不指望她现在就能记住什么,先让这几个大字在她面前混个眼熟便足矣。左右她闲着无事,王府里人口简单,事情也少,外务有长史程徽在自然万事放心,内务如今映玉经过在漠北的锻炼之后也整治得有声有色;倒是她这做王妃的,可真成了个无事可做的富贵闲人。 因此,当程徽和映玉一同来找她的时候,楚清音也立刻反应过来,一定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小……小姐。”映玉率先开口。自从成了内府的大管家后,楚清音已极少见到她有这么紧张的时候。“老爷来了,现在在前面正厅候着呢。” ……老爷? 看出了楚清音的迷茫,程徽轻咳一声。“王妃,映玉姑娘说的是楚丞相。” 楚清音恍然大悟,但紧接着涌上心头的却是更多的困惑。今日无朝会,秦景阳早上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才出门,楚敬宗也许是轮到休沐了,这才会大白天的不在官衙里呆着,反而登门拜访。可他又来这儿做什么? 于公,楚敬宗是国丈,理应是坚决的保皇党,在如今的朝局之下更应该避嫌,尽量不与摄政王一派私下接触;于私,早在先帝同意楚清音和秦景阳的婚事时起,他们就已经断绝了父女关系,再无瓜葛。但楚清音也明白,她这个便宜父亲虽然品行一般,可却着实是个聪明人,绝不会无的放矢。能让他主动来到从前避之唯恐不及的襄王府,商谈之事一定非同小可。 想起这几日来晚上身体互换后、从秦景阳的记忆中得知的种种消息,楚清音不禁也严肃了起来。她将绵绵抱到旁边的小椅子上,站起身来。“我这就过去。长史你随我来,映玉先照看着绵绵……诶!” 她一边说话一边绕过桌子向外走,冷不防衣裳下摆被从后面扯住,上身前倾就要扑倒,还好眼疾手快扶住了桌沿,这才免去了出洋相的危险。楚清音一回头,便看到绵绵用小黑爪拽着她的裙子,抬头眼巴巴地望着她,分明是不舍得她离开。 这个小魔星,就会给她增加额外劳动。楚清音很无奈:“绵绵,先松手好不好?妈妈一会儿就……” 绵绵才不听她的解释,一见楚清音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自动就理解为拒绝。顿时小嘴一扁,眼里就泛起了泪花,大有楚清音再多说一个字,她就哭给全屋子人看的架势。 “好好好!妈妈不离开,带你一起过去好不好?”虽然平时总调侃秦景阳宠女儿宠得不讲道理,但楚清音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一见绵绵要掉泪,立刻毫无原则地做出了让步。绵绵身子骨弱,哭起来声音也不大,听在耳里却是让人分外揪心。她连忙又折回去,抱起女儿。“这回行了?” 稳稳地坐在母亲的臂弯里,绵绵立刻破涕为笑,咿咿呀呀地叫起来。又抓住楚清音的衣衫前襟,牢牢攥紧,像是怕她转身就跑了一样。 ……得,这影帝基因绝对是遗传自她爹。低头看着那两只小黑爪,楚清音知道自己想换件衣服的计划也泡汤了,索性自暴自弃。“走吧!” 于是四人一同前往正厅。楚清音走进门时,楚敬宗正端坐在客座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先前映玉命人上的茶水也无心喝。听见脚步声,他迅速起身,抬眼看向楚清音;先是一愣,随即很快低下头去,拱手行礼:“见过王妃。” 楚清音微微点头,不冷不热道:“楚丞相。如您所见,我现在不便行礼,还请丞相见谅。” ☆、那不是更好吗 于是四人一同前往正厅。楚清音走进门时,楚敬宗正端坐在客座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先前映玉命人上的茶水也无心喝。听见脚步声,他迅速起身,抬眼看向楚清音;先是一愣,随即很快低下头去,拱手行礼:“见过王妃。” 楚清音微微点头,不冷不热道:“楚丞相。如您所见,我现在不便行礼,还请丞相见谅。” “当然,当然。”楚敬宗直起身来,脸色有些讪讪。他目光从楚清音身上转向好奇地看着自己的绵绵,眼睛微微亮了一瞬,又很快移开了视线。 一时间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自从襄王府一行人回到京城,这还是他们父女第一次见面。当年秦景阳宁可退居漠北也要娶楚清音为妻——至少在外界看来是这样的——而先皇的一纸诏令则让楚清音净身出户,从此与楚家再无关系。随后楚沅音成为了第二任太子妃,如今的皇后,看起来楚家是及时止损,不赔稳赚,但在秦景阳再次卷土重来的当下,在世人与楚敬宗自己的眼中看来,曾经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得是失,恐怕就连丞相自己都做不到十足的清楚。 总归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切都是事出有因,才换来今天的这样一个结果。不论是好是坏,也只能生受着了。 楚清音的心情倒是远没有楚敬宗那样纠结复杂。她毕竟不是原主,这个便宜父亲在她眼中就和路人差不了多少,虽然最初她曾为楚二小姐本尊而感到惋惜不平,但终究也就仅限于此了。更何况她天生心宽,如今家庭美满生活顺遂,便更懒得去计较曾经的那些不愉快了。 不过楚敬宗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突然到访,想必带来的也不是什么好消息。楚家与皇家息息相关,牵扯到了秦曦自然也就少不了会影响秦景阳和襄王府,她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来。 “丞相来得不巧,王爷如今还在官衙,怕是要到晌午过了才能回府。”楚清音走到主位上坐下,看着楚敬宗也随着自己落座。“若是为了前朝之事而来,我身为内眷不便倾听,丞相不妨留书一封,待王爷回来后,再由我呈与他看。您意下如何?” “那倒不必。我今日前来,原本就是来寻王妃的。”楚敬宗道,“虽说按我朝祖制,后院不得干政,但假如要谈及的正是后院之事,便也算不得坏了规矩。” 后院之事? 楚清音换了个姿势抱着绵绵,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楚敬宗所说的“后院”,当然不可能指的是楚家,就算是楚家也不可能拿来和她说;那么剩下的便只有…… 就算她不会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但当初河盗劫船时楚沅音企图推她下水的事,她可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王妃请先听我一言。”楚敬宗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当然能从最微小的细节中察觉出楚清音的情绪变化。“皇后与您先前多有龃龉,您听到她的事情会感到不快也属正常。然而在双方共同的敌人面前,你我还是应当暂且放下成见,一致对外才是。” 楚清音注意到,楚敬宗这番话说的很露骨,堪称突兀,和他平日里圆滑隐晦、滴水不漏的言行风格并不相符。不过想来也是,丞相都被逼着找上襄王府了,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说话的艺术。 拐着弯聊天本来就不是楚清音的长项,既然楚敬宗开门见山,那她也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算了。她使了个眼色,映玉立刻会意,带着在角落里候着的侍女们离开了正厅,并且将门关上。 “徐家又做什么了?”在房间里只剩下她、楚敬宗以及程徽后,楚清音直接问道。 楚敬宗重重地叹了口气,面现愁容。“徐元朗打算送他的侄孙女入宫,近来正派徐檀知在圣上面前游说怂恿。圣上虽然还没有最后应允,但眼瞧着已经见猎心喜,恐怕松口也就是早晚的事情。这徐家贪心不如蛇吞象,前朝已有徐檀知巧言令色蒙蔽圣听,现在又妄图再给圣上吹枕头风,若是当真让他们得逞,来日京城还哪有我们的位置?楚家,司隶校尉,摄政王府……那姓徐的爷孙俩胃口大得很,是想把我们统统除掉呢。” 秦曦本人当然不可能向楚敬宗说起这种事,看来是楚沅音告诉他的了,楚清音想。后宫人多眼杂,是秘密最多的地方,也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而且同时,既然后宫已经传出了消息,那么也就说明,秦曦实际上已经开始暗地里命人收拾宫殿,替新迎进门的徐家女腾地方了。现在没有立刻下令要徐家女入宫,或许是还没想好要找一个怎样的由头广而告之,或许是还没有自信能说服之前拒绝他广开后宫的秦景阳,又或许只是想再吊徐家和徐檀知一阵——毕竟现在的小皇帝,心思可没有几年前那样单纯了。 不过楚清音也没忘了,当初秦景阳告诉她秦曦可能在扮猪吃老虎的时候,便说楚敬宗恐怕正是小皇帝的背后智囊。当然,徐家女一旦入宫,楚沅音乃至楚家的地位会受到威胁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也不排除秦曦想要两边占好的行为让楚敬宗心生嫌隙,但是……谁又能肯定楚敬宗不是来替秦曦套摄政王府的话的? 再者说如今这一摊子烂账,终归只是徐家、楚家和秦曦之间的事情,襄王一派要不要插手,这种事还得等秦景阳回来了,和他商量过后才能敲定。楚清音若无其事地瞥向程徽,后者稳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八风不动,垂在身侧的右手却在楚敬宗看不到的角度上,极小地摇了摇。 “丞相的担忧我自然明白,但您的话也未免有些夸大了。”心下会意,楚清音道。“徐元朗虽然与您同为三公之一,但论及权力大笑却远不如您。而徐檀知,野心不小,可能力有限,在朝中所仰仗的不过是祖父的荫庇和皇帝的恩宠,自身却毫无根基。至于那将要进宫的徐家女,我说句不好听的,皇帝迟早要遴选良家子,填充后宫,届时只怕各个王公大臣都会削尖了脑袋向宫中塞人,多她一个少她一个,也无甚区别。只要皇后坐稳中宫,不教人捉了把柄去,任凭今后皇帝再纳多少人,终究都是妃嫔,总是要矮她一头的。又何必要与她计较,平白自降了身份?” 那个穿越者徐檀知留在小皇帝身边就如同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煽风点火,挑起秦景阳和秦曦叔侄之间的争端。徐元朗原本就和秦景阳不对付,只是先前势不如人只能打打嘴炮,如今借着孙子的光风头水涨船高,渐渐又开始打襄王府的主意。想要日子安宁,徐家这根钉子就必须被拔掉,只是要何时拔,怎么拔,这些事却未必要让楚敬宗知晓,眼下只要装傻便可。 至于后面关于徐家女的那段话,其实倒是楚清音的真实想法。楚沅音既然嫁入皇宫,成了皇帝的妻子,就该想到自己将来注定要和其他女人一同分享丈夫。至于她会因此而感到抑郁气愤——那不是更好吗? 能让楚沅音感到心塞的事情,楚清音真是巴不得多一点,再多一点。最近她正好闲得发慌,要是楚沅音能闹出点什么大小乱子来,还正好给她提供了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楚清音虽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幸灾乐祸,但等着看好戏的姿态却是毫不遮掩。楚敬宗自然看得明白,当下脸就有点绿。但他总算还记得面前的人已经脱离楚家,成了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妃,不再是他那个可以随意冷落斥骂的二女儿,沉默片刻便站起身来:“王妃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也就没有再逗留下去的必要了。不多打扰,就此告辞。” “丞相慢走。”楚清音很爽快地送客,“小郡主身边离不开人,长史,麻烦你送丞相一程。” “是。”程徽起身,拱手应道。又看向楚敬宗,“丞相,请。” 看着稳坐在位置上、动也不动的楚清音,楚敬宗似乎想要发作,握了握拳还是忍了下来。他随着程徽向外走去,然而临到了门口,却又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楚清音。 “还有,我想托王妃向襄王带一句话。”他说,“如果襄王能在阻拦徐家女入宫之事上助我一臂之力,那么在之前的吃空饷案,以及聂三的命案上,我自当会有回报。”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迷之无法修改,试了好几次都失败,遂发新章。 ☆、大戏开场 第八十六章 傍晚时分,秦景阳回到了摄政王府。 一更天的梆子声响起,两个人准时互换了身体。无需楚清音或程徽转述白天时发生的事情,秦景阳搜索了一下记忆,很快了解到了丞相白日来访时的种种细节。 “楚敬宗这救兵搬的,未免太没有诚意。”做出如此评价的时候,襄王殿下正在顶着自家王妃的壳子,给女儿喂饭吃。晚上两人身份对调后,多数时间都会屏退下人,这样便不必再费心装扮成对方的样子;虽然楚清音总是隐隐有所担忧,等绵绵长大之后,会不会觉得她的爹娘是一对精神分裂症患者。 “怎么说?”她问。 “空饷案和聂三的命案,说到底和我襄王府并无利害关系。”秦景阳用帕子小心擦干净绵绵的嘴角和双手,然后便把她放到一边的软垫子上,随她自己去玩,“徐家和司隶校尉府之间的角力,我们又不是非得插手不可,完全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何必非得搀和进这潭浑水之中。” “所以明□□会上要是说起这件事,你也不打算管了?” “如今局势未明,究竟是他们之间究竟是真有冲突,还是只是针对我下了个套,又或者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隐情,一切都尚且无法确定。虽然现在我的地位比起当年要稳固了不少,但此时才正是需要处处当心的时候。”秦景阳道,“反正闻冲也不是蠢人,就算他一直是先帝的孤臣,自保的手段怎么说还是有一两个的。若是这点小事就能把他搞倒,那我反倒要怀疑此事有诈了。” 第61节 “楚敬宗未必对闻冲有多少关心。”楚清音说,“今日促使他找上门来的主要诱因,还是徐家打算送进宫里的那个女孩儿。也难怪,楚沅音向来是个不省心的,若是在后宫失了宠,甚至是被皇帝所厌弃,那么国丈的头衔对于他这个已经位极人臣的丞相来讲,究竟是助益还是拖累,这可就不好说了。” “那也是他自己需要忧虑的事情。把女儿嫁给皇帝攀富贵的人是他,又不是我。”秦景阳一摆手,“至于那个徐家的女儿,与其要我去担心她,还不如去想想怎样能把那个徐檀知踢出官场外去。枕边风的威力不容小觑,此话不假,但我与秦曦之间的嫌隙早已存在;只要王太后还活着一天,就会不遗余力地向她的儿子灌输我的图谋不轨、包藏祸心,还用得着别人再去雪上加霜不成?” 说起王太后对自己的敌意时,襄王的神色平静,语气也很平常,就像是在提起一个不相干的人。很显然,这位嫂子对他的影响,是远远比不上那位已经去世了的太皇太后的。 “你这倒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楚清音笑道。 “有时局势坏到了不能再坏的程度,要操心的事情反倒少了。”秦景阳顺着她的话调侃了自己一句,“总之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吧。” . 然而令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旁观政策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晚上便宣告失败。 三更天刚过,所有人都已经睡下了的时候,突然有人敲响了襄王府的大门。来人是宫里的董公公,楚清音对他不熟,据秦景阳说他的品级还不低,在禁内除了大总管高怀恩外,也是一个说的上话的厉害角色。这样的人物大半夜的跑来找摄政王,显然发生的不是什么小事。 命下人先摆茶伺候着,楚清音换了身便服,匆匆向前面走去。半路遇到程徽,长史也是一副睡眠不足、刚被吵醒的样子,眼下一片青黑,这下楚清音倒是了解为什么秦景阳会叫他“乌眼猫儿”了。 到了白天接待楚敬宗的正厅,董公公正等在里面。他是个通透人,见了楚清音没有一开口就说事,而是先行作揖告罪:“深夜惊扰王爷清梦,小的罪该万死。只是事情紧急,非王爷出马不可,还望您见谅则个。” “罢了,你也是办差而已。”楚清音扬扬手,在他面前几步外站定。“既然是急事,那就快说吧,可是皇帝传本王入宫?” “是。”董公公微微欠身,“而且不单是您……也请王妃一同入宫。” “王妃也要入宫?”楚清音皱起眉头,“发生了什么?” “这……”董公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面露难色。旁边的程徽见了,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三两个银锞子,塞进他手里,温言道:“左右王爷与王妃到了宫中也会得知事情经过,公公不如提前透些口风,也好让王爷心中有数。” 不愧是长史,半夜起来还能记得随身带钱,专业素养真不是盖的。楚清音在心里给程徽点了个赞。 果然,银钱到手,董公公的神情顿时动摇起来,踌躇片刻后道:“王爷,不是小的故意隐瞒,只是此乃帝王家的私事,我等做下人的不便私下议论。不过长史大人说得也是在理,小的便向您透露一二。” “圣上和皇后闹起来了,阵仗有些大,结果惊动了太后。太后到了容成殿,原本是想调解的,结果不知怎的却被皇后气得厥了过去。圣上是孝子,盛怒之下扬言要废了皇后的凤位,关键时刻丞相恰好赶到,搬出高祖训示提醒圣上,若非十恶不赦之大罪,否则不得随意废后。如今大内乱成一团,丞相建议帝王家事应由皇族宗室的长辈代为调解处理,便说起了王爷您。又因您不能随意出入后宫,便也请王妃一同前去。” ……我的个天。听罢这一系列来龙去脉,楚清音不禁暗自咋舌。她原本是想看楚沅音的好戏不假,却没想到这位角儿搞事的能耐果真不负她所望,这么快就搞了个大的! 能把那位王太后气到昏迷,她这便宜妹妹的作妖水平还真是不减当年呐。 看来这一趟皇宫之行是避无可避了。楚清音要董公公稍候,自己又返回了后院。进了寝房,秦景阳当然还醒着,楚清音便把董公公的来意长话短说地向他讲了一遍。 “这个楚敬宗,还真是铁了心要把我们两个给拖下水!”听过楚清音的转述,秦景阳面露怒色,气恼地捶了下床头。 “怕是白天我打的马虎眼令他不放心了,这回出了事便顺水推舟,强行把我们绑到他的战车上。”楚清音叹了口气,“要不是这事闹得太大,而楚沅音又确实有这么蠢,我简直要怀疑是这父女俩联合唱了一出大戏。”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无奈。当下也不再说话,各自穿衣梳洗,收拾停当,这才一同走了出去。 程徽正等在外面。秦景阳嘱咐他看顾府内,便和楚清音去了前院。董公公带了一辆马车来,原本他是想让襄王夫妇坐进去,自己在外面跟着,但秦景阳有心想再问他一些宫里情况的细节,遂将他也叫了进去。 去往皇宫的一路上,秦景阳打着“了解的越多才能越好地处理此事”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断向董公公发起追问。再加上有楚清音在旁边敲敲边鼓,摆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路程还没走到一半,董公公便老实招了,说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细节。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原来今晚秦曦是宿在容成殿的。小皇帝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楚沅音入了宫后也是日日独守空闺好不寂寞,这对合法夫妻躺在一张床上,难免就都有点心猿意马,想入非非。几度眉来眼去,也就顺势滚在了一起。 帝后一番燕好,本来是琴瑟和谐,皆大欢喜。坏就坏在秦曦在意乱情迷之时,居然脱口而出了一声“皎皎”——这皎皎不是旁的,正是那位徐家女子的乳名。 这下子可是捅了马蜂窝。楚沅音当场就气炸了,一腔柔情似水瞬间化作熊熊妒火,当下也忘了秦曦是她的君主她的丈夫,扑上去就是一通乱捶。秦曦反应过来也是大为光火,两人就此扭打了起来。期间不知是容成殿哪个好信的跑去通知了王太后,太后急匆匆赶来,看到的便是儿子和儿媳衣衫不整,儿子还被抓了个满脸花,心疼之下便责骂起楚沅音来。可楚沅音向来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又自认受了委屈,忍不住就顶了两句,气得太后一口气没喘上来,这下便厥了过去。随后楚敬宗赶到,又拐弯抹角把秦景阳二人也拉进这烂摊子里,就是先前已经说过的事情了。 听过完整版的内情,马车内陷入了一片沉默。楚清音心想着皇宫中还真是毫无隐私,就连帝后在床榻间的私语都有人听了壁角去;秦景阳想的则是秦曦不知何时居然已经和那徐氏女子勾搭上了,连乳名都知道定是已到了十分亲密的地步,这下子那女孩就是不想入宫也得入宫了。他那侄子看上去精明机灵,却尽是做出这种不走大脑的蠢事,要不是现在顶的是楚清音的壳子,他只怕是要控制不住自己黑如锅底的脸色。 快四更天时,马车到了皇宫。二人兵分两路,楚清音不便入后宫,先行去御书房等着秦曦;临走前丢给了秦景阳一个“你多保重”的眼神。秦景阳有苦难言,只好怏怏接受了她的祝福,坐上步辇,随着董公公向容成殿去了。 ☆、预感 车轮行走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辚辚声响,摄政王妃的步辇朝容成殿的方向缓缓而去。时值深夜,皇宫正是最安静的时候,哪怕帝后刚闹了一场大的,消息毕竟还没有传遍整座内城,更没有流出宫去,也算是为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保留了三分颜面。 一想到要面对楚沅音和秦曦,还很有可能再加上王太后,秦景阳就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尤其是秦曦,以这副模样去面对小皇帝,襄王殿下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非常复杂了。就算如今已经尘埃落定,但当初楚清音终归和秦曦有过一场婚约,还是他亲自做的媒;而且也正是从这个“夺妻之恨”开始,他和侄子才真的开始变得生分起来。 好在秦曦好歹也是皇室出身,就算年幼,肚量还是有的。就算真有什么怨气,也只会对着他这个做叔叔的撒,倒不会发泄到楚清音身上。不过这样一来,秦景阳又要担心顶着自己的身份、即将去和秦曦见面的楚清音了。 胡思乱想间他已到了容成殿。秦景阳下了步辇向周围一扫,四下静悄悄的,宫女内侍无不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出声通报。唯有老熟人高怀恩一脸愁容地站在正殿门口,见了他那张苦瓜脸也没有好看多少,小碎步走下来迎接。 “圣上还在里面?”秦景阳问,随手从楚清音贴身带的荷包里摸出一个银制的小玩意,递了过去。 可这次高怀恩却没要,双手虚推了回来,低声道:“还没走呢。圣上还在气头上,王妃您可要小心着点。” 秦景阳挑起眉毛。身为内廷大总管,侍奉了两代皇帝,深受宠信,宦官做到高怀恩这个份上,就连他这个摄政王都得客气三分。高怀恩是个聪明人,在宫里行事处处谨慎,让人做不到错处,唯一一个小缺点就是爱财;秦景阳和他打交道无数回,递出的小东西没有一次是不被笑纳的,今儿个是天上下红雨了不成?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突然闯进了他的脑海中。这个念头危险、大胆又荒谬,要不是秦景阳曾经在宁太后面前练就一副掩饰心思的好本事,只怕登时便会在面上显出异样来。饶是如此,他也不敢再细想下去,匆匆将因高怀恩的异常举动而引发的这个想法驱出大脑,缓步走上通向正殿的台阶。 进得殿内,秦景阳打眼一看,除了王太后之外,今晚的当事人都到齐了。秦曦离他最远,背对着大门;少年皇帝近日来个头窜了不少——根据楚清音的说法,这叫青春期——行走坐卧也更有气势,隐约还带了几分先帝的影子。他负手站在那儿,光是从背影就足以教人感受到一股蓬勃的怒意。 距他稍近点的是楚家的父女二人。楚沅音跪在正当中,衣衫虽然穿好了,鬓发却是散乱的,看起来狼狈不堪。楚敬宗陪跪在旁边,半侧过身来,余光瞥见了秦景阳的衣角,顿时低下头去,脸上也现出了几分尴尬。 秦景阳在心中哼了一声。看在你瞧起来比几个小时前又老了十岁的份上,把我和清音拖下水的这笔账,我晚些时候再和你算。 示意秦景阳留步,高怀恩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在秦曦身畔低声道:“陛下,襄王妃来了。” 秦景阳注意到楚沅音闻言身体一僵,原本稍稍有些佝偻着的脊梁瞬间挺直了起来。 秦曦也在此时转过身,望向秦景阳。四目相对,一看到秦曦的样子,即使是在如此严肃的场合之下,秦景阳也好悬没乐出声:想来楚沅音平日在宫中闲着没事就修理指甲,弄得又长又尖,竟是给小皇帝的脸上一边留下了三道血痕。他这侄子登基后原本已有了四分老成,这一下子又全都退回成稚气了,方才看背影时的气势荡然无存。 即使秦景阳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但在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视线也无法避免地朝着那几道红印子瞟了过去。秦曦显然也注意到这一点了,顿时面上多了几分窘迫,又很快尽数化作羞恼,将刀子般的目光再次射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的皇后。 “参见陛下。”秦景阳行礼道,打破了这一尴尬的局面。从董公公出发去襄王府到他们夫妻俩来到宫中,少说有大半个时辰,完全足够秦曦换好衣服扬长而去。之所以还留在这,存的那点小心思他也明白,无非就是想看看惹得他们叔侄反目的这个“祸水”究竟长成什么样子——毕竟,除了当年在卖艺摊前的那次交集,这两个人还真是第一次见面,而且当时秦曦既不知道楚清音的身份,也没看过她的容貌。 虽然对于侄子的小九九,襄王殿下并不很喜欢就是了。看够了没?看够了就赶紧走,去找你叔叔去!他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低着头,心里酸溜溜地想。 “皇……婶不必多礼。”说出这个称呼的时候,秦曦的语气还有些僵硬。他一抬手,见秦景阳直起身来,便道:“那这边就先交给皇婶了,朕去见皇叔。” “是。”秦景阳谨慎地说。 秦曦在高怀恩的陪伴下向外走。路过楚沅音时,他的脚步顿了一顿,脸上露出厌憎的表情,一甩袖子,“哼!”便拂袖而去。 在他离开后,外面候着的宫女立刻知趣地将门关上。这下子,还留在正殿中的便只剩下了楚家的这三个人。 秦景阳将双手笼进袖子里。这是楚清音和他闲聊时很喜欢摆出的一个动作,同时还附带倚上门框,一条腿回勾,脚尖点地;襄王起初觉得身为女子站成这样不太雅观,但显然他的王妃根本不会乖乖听从这套说教。久而久之,倒是他自己被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这个吃瓜群众一样的姿势。 他看向楚敬宗,不冷不热地开口。“楚相,你……” “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楚沅音突然打断了秦景阳的话。她的声音不复往日的尖利,听起来十分嘶哑,并且从中明显透出了外强中干的意味。“现在你看到了,满意了吗?满意了就滚出本宫的地方!” 她说着,踉跄着站起,转过身来。这下子秦景阳看到了她的正脸,比背面更加狼狈:妆容凌乱,双眼红肿,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秦曦被挠出了六条道子,她也好不了多少,左边脸颊肿起老高,显然被人盛怒之下全力扇了一耳光。 但秦景阳向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楚沅音这种人也毫无怜惜的必要。 “希望皇后能明白一件事。”他淡淡道,“我对你和皇帝之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没有一星半点的兴趣。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您的好父亲向圣上建议,请我与襄王作为宗室长辈来辅助处理此事。楚相进言时您应该也在现场才是,难道是被一巴掌扇聋了,所以才没听到?” “你!”楚沅音双眼圆瞪,又气又恨地吐出一个字。她双手攥成拳头,情绪显然十分不稳定,秦景阳下意识后退一步,这个身体衣着繁琐沉重,不便行动,他可不想让自家王妃的脸上也多出那么几道。 “够了!”一声低喝打断了“姐妹”俩的对峙。楚敬宗慢慢地站了起来。如果说上午的丞相还仅仅是有些焦虑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憔悴了,脸上的每一丝纹路都在透着力不从心的疲惫。秦景阳几乎要同情他了——可惜也仅仅是几乎。 “今晚折腾了一宿,想必皇后也累了。”只听楚敬宗道,“明日待太后她老人家醒了,少不得又要是一通问询。皇后不如先去安歇,余下的事情,留有臣与襄王妃商谈便是。” 按理来说楚沅音贵为皇后,楚敬宗则为臣子,即使二人是父女,楚沅音的地位也在楚敬宗之上。但也不晓得是丞相这做父亲的在小女儿心中积威甚重,还是楚沅音自知闯了大祸心中理亏,总之楚沅音听了这几乎是命令的语句,也只不过是又剜了楚清音一眼,便整整衣衫,向后堂去了。隔着影壁,还在殿内的两人隐约听见有小宫女的惊呼声,随即是一通手忙脚乱,很快这些声音便都渐渐远去了。 于是此地就只留下了楚敬宗和秦景阳两个。这也多亏他们是实打实的血亲父女,不然单凭襄王妃与其他男人共处一室这条,就足够楚清音喝上一壶。这桩事秦景阳一开始没想到,等楚沅音走远了才反应过来;便立刻将目光投向楚敬宗。 他是一时没切换过来身份,可楚敬宗这人一向谨慎,既然和楚清音已经在明面上断了关系,就一定会恪守身为“陌生人”的礼仪规矩,绝对不会做出能让人揪出把柄的事情来。可现在他居然忘了这一茬,足见心中已方寸大乱,故而再也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 高怀恩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帝后纠纷的始末他一清二楚,秦曦的态度他心中明白,楚敬宗赶来后的一系列行动也被他瞧在眼里。没有足够的揣摩与把握,素来精明的大总管怎么会突然做出反常的举动来? 定是从楚敬宗的身上得到了什么信号。 “其实今天这件事,王爷也就罢了,我根本没有必要跟着一起过来。”一片安静之中,秦景阳淡淡开口,是笃定的语气。 “丞相设法把我引到宫中,究竟所为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更新。 ☆、失势与得势 一刻钟后。 容成殿的双扇大门缓缓开启,襄王妃从里面大步走出,面容严肃,衣带生风。无视了旁边内侍作势搀扶的手,她自己踏上步辇,淡淡说了声:“不等王爷了,出宫回府。”然后便将眼睛闭上了。 随行人面面相觑,继而自发按照她的吩咐行事。董公公原本是候在车队旁的,看样子是想套几句王妃的口风,但见了她这副深沉莫测、不辨喜怒的模样,便也不敢贸然上前搭话,只得躬身弯腰,讪讪说了声:“恭送王妃。” 车驾朝着来路缓缓回转。秦景阳坐在步辇上,迎着大清早微凉的晨风,脑海中无数思绪搅和成一团乱麻,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梳理。 他和楚敬宗其实并没有谈什么。宫中人多耳杂,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这一点无论是摄政王还是丞相心中都再清楚不过。方才的一刻钟内,他们多半时间只是相对着沉默,少量的交谈多数也只是毫无意义的打机锋,唯有楚敬宗的一句话,还称得上是透露了些许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口风: “皇后此番不仅得罪了圣上,更得罪了太后她老人家。即便有皇室祖训在上,除非谋逆大罪不得废后,想必将来也和被废没什么区别了。” 楚家的四个女儿,在楚敬宗心里究竟是什么?即使是个局外人,在发生了身体互换的事情之后,经过了以楚清音的视角和楚敬宗打过的几次交道,秦景阳觉得,他现在也足以给出一个答案。她们是财富,是筹码,是做父亲的用来拉拢他人、借以给自己构筑进身之阶的工具。对于楚沅音这个小女儿,楚敬宗或许是真心有几分疼爱的,但这份疼爱却无疑比不过他自己心中的利弊衡量,不然当初在蒙城,因为河盗劫船的事件得罪了秦景阳之后,他也不会主动提出牺牲楚沅音来平复襄王的怒火。 恍然间秦景阳又想起晚上夫妻闲聊时楚清音所说过的话。楚敬宗已位极人臣,国丈之名不过是锦上添花。一旦楚沅音后宫失宠,这头衔不但不会成为助益,反倒会成为拖累。 竟是一语成谶。或者说,以楚沅音和秦曦的性格来看,闹翻是迟早的事,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事情又闹得这么严重。而现在的楚敬宗,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只怕是已做好壮士断腕的准备了。 但这次的事情恐怕也是就算楚敬宗大义灭亲也挽回不了的了。他是楚沅音的父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楚家已经出了一个令王太后憎恶不已、秦曦心中不快的楚清音,现在又再来一个,就算是被这对母子迁怒,楚敬宗也只能生受着。再加上那边徐元朗、徐檀知祖孙还在煽风点火,试图将除了自己家之外的一切他人踢出权力中心圈,那个野心十足的小子,说不定下一个瞄准的目标就是他的丞相之位。 想要在这片危局之中闯出一条活路,掀开盖在头顶并且还在不断向下重压的巨石,似乎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摄政王的思绪在此处戛然而止。接下来的想法已经越过界了,无论旁人如何揣摩猜测,至少这个念头他秦景阳不该有。这世上或许谁都可以,但唯独他不能。 真的吗?心底有一个酷似自己的小声音在反问他,如果有朝一日,你也被逼入了比楚敬宗还要恶劣的危局,如果不做反应,等待你的将不只是冷待和架空,你的性命、你所珍视之人的性命将都被悬于钢丝之上。只有唯一的一条路能救你和你的家人,即使这样你也要将自己困死在原地,束手就擒吗? 景阳,我是认真的,你还是尽早决定一下何去何从为好。我没有要怂恿你推翻秦曦的意思,但是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利刃悬在头顶上,一天天逼近。你容得下他,他却未必容得下你。 楚清音的话语在秦景阳的耳畔回响。摄政王面上不显分毫,缩在华服广袖内的双手却是悄然握紧。 楚家,徐家,司隶校尉府。这些都不过是配角,北周权力争夺的暴风眼,终归要落到皇宫与摄政王府的头上。山无二虎,国无二主,他和秦曦之间,总有一天要以最残酷的方式分出个胜负。 一切旁的事件,都只不过是加速这个进程的催化剂罢了。 . 正如秦景阳所预料的那样,楚清音直到快天亮了才返回王府。进了前厅,一屏退下人,她的腰立刻佝偻了下去,脸上也现出了疲色。 “事发突然,我们也没有商量的时间,我也只好越俎代庖,替你擅作主张。”她向程徽点点头,在两个男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一旁冷掉的茶喝了一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 “现在这个局势,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有风险,你便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就好了。襄王的身份如今也算是你我共有,你当然也拥有对事情的决定权。”秦景阳安慰她道,“秦曦都和你说了什么?” “三件事。”楚清音说,“首先是今日罢朝会,理由……”她指了下自己的脸,耸耸肩膀,“我想你也已经看到了。然后是要遴选秀女,迎徐皎入宫。这次我没拦着,皇帝对那女孩的称呼如此亲昵,而且还会在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叫出对方的名字,想必两人已经私下认识了很久,并且达到了相当亲密的地步;之前迟迟没有纳为嫔妃,或许一方面是因为你的反对,一方面也想吊吊徐家。但这次楚沅音的事情一闹出来,他显然是赌了气要把这人接进宫中来了。” “那第三件事,想必就是对于皇后的处置了。”程徽道。 “没错。”楚清音咧了咧嘴,“不能废后,没有足够的理由也不能关入冷宫,如果把事情传的广为人知,丢脸的还是皇帝自己。所以他打算以顶撞太后为由,下旨令楚沅音禁足,在容成殿闭门反省,并且没有规定解禁的期限。她挨罚我喜闻乐见,当然不会阻拦。期间你那位好嫂子也醒来了,见到我劈头便是一通夹枪带棒,好似楚沅音撒泼是我们指使的一样。我也只好学着你应付她和宁太后的样子,左耳出右耳进了。” 第62节 “让你受委屈了。”秦景阳露出了歉意的表情。 “你不是说这襄王的身份是我们两个人的吗?既然权力共享,当然也得有难同当了。”楚清音调侃道。但笑容很快又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景阳,或许是我杞人忧天……这件事虽然从头到尾看起来都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就算被楚敬宗阴了一把,只要一切都顺着皇帝的意思来,如今也算是全身而退了。可我就是莫名觉得不安,仿佛这把火随时都能波及到我们头上。我真希望是我多想了。” “你没有多想。”秦景阳的表情也沉重下来,“在等你的时候我和征明也谈了一阵,我们也和你抱有相同的忧虑。说到底,只要我这个摄政王的头衔还在一天,这些明争暗斗的种种,便是无法置身事外的了。” “而且我有一种预感……这还只是个前奏而已。后宫的倾轧终究会反映到前朝上来,到那时,才是矛盾激化的真正开始。” . 秦景阳所言非虚。皇帝广招后宫的消息一传开,京城顿时平地起波澜。楚皇后不再独占后宫,并且已遭了皇帝与太后的厌弃,似乎不再是个威胁;徐淑妃捷足先登,目前深得圣宠,徐家的气焰也随之再度高涨。摄政王不再插手干预,女人们的战争已经打响,公侯大臣们无不摩拳擦掌,准备将家族中出挑的女儿送进宫去,幻想也能从徐淑妃的嘴边抢下一块肉来。 与此同时,明眼人都看得出,丞相和御史大夫之间的关系迅速地恶化了下去。两人原本就算不得有什么交情,经此一事后更是降至冰点,同殿为臣位列三公,却连话都懒得和对方说一句。不同的是,徐元朗的表情总是踌躇满志的,偶尔瞥向楚敬宗也透着得意;后者除了无视他之外,还要应付态度迅速冷淡下去的少年皇帝,原本就谨小慎微的作风也越发低调起来。 但很多人也在私底下猜测,楚敬宗绝不会甘心就此认输。能做上百官之首位置的人岂是等闲之辈,现在不声不响的,指不定是在背地里攒着劲儿,将来想一鸣惊人呢。 在这一连串事件当中,始终保持沉默的,是秦景阳和闻冲。司隶校尉因为空饷案和手下人的命案还在和徐家纠缠不清,因此独善其身的就只剩下了摄政王。不过没有人会相信秦景阳能真的置身事外,甚至他的毫不干涉,本身便也可以视作是对于此事的一种回应。 围绕着北周最有权势的这一群人的争斗大戏,已在不经意间悄然拉开序幕。如果说楚沅音的事情是个导火索,那么接下来就需要一阵风,将这股小火苗吹得大些,再大些,最后化作足以席卷整个权力中心的燎原大火。 然而,正如楚沅音的事情令人猝不及防一样,这股风的到来同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更有甚者,这并不是什么拂面微风,而是足以引发山崩海啸的狂烈飓风。 楚皇后事件约两个月后,荥阳王秦玉昭入京觐见。这位风尘仆仆的郡王带来了一个令满朝文武震惊的消息:世家与寒门之间的积怨终于爆发,南梁忽起大乱。身为门阀之首的虞家自然首当其冲,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动荡的漩涡之中,并且在国主孟煦的暗中支持与授意之下,进退维谷,被一步步逼到了绝境。终于,二十三日前,虞氏一族被冠以谋逆犯上之大罪,自虞老令公以降,全家一百四十五口,不论老幼妇孺,尽数于午门外处斩示众。 而唯一的幸存者不是旁人,正是在数月前踏上漫漫旅途,被派去与铁勒人谈判结盟、共抗北周的虞三公子,虞冕。 ☆、风起(新章) 第八十九章 出现在襄王府众人面前的秦玉昭脸色苍白,神情憔悴,活像是足有几个月都没有睡过觉了。这也难怪,南梁发生大乱,他这个守着两国边境重镇的王爷又如何能不紧张。更何况当年两国签下停战盟约,南梁那边原本便是由彼时尚未致仕的虞老令公所一手促成,如今虞家的辉煌以这样一个惨烈黯淡的方式落幕,也由不得他不去担心起两国未来的战与和。 不过,从孟煦私下派虞冕去和铁勒人结盟的事情来看,显然那位南梁国主早就有向北边动刀兵的心思了。 上了茶水点心,映玉领着下人们统统离开,屋内只剩下襄王夫妇、程长史及荥阳郡王。秦家的堂兄弟俩平凡无奇地打了招呼,事态如此严峻,此时谁也没有了斗气吵嘴的心思。在座的都不是外人,秦玉昭便也不在恪守着对外的那套皇家礼仪,半个身体都陷进了椅子里,眼皮也耷拉下来,一副只要不说话、随时都有可能睡着的架势。 “郡王若是劳累,不如便先去歇息吧。”程徽劝道,“左右京城与南疆鞭长莫及,今后要如何对待南梁,也要等皇帝的示下。你如今人已在京城,就不急这一时半刻了。” “不必了,我还能再撑一阵。”秦玉昭睡眼惺忪地摇了摇手,“我心里一直揣着一桩大事,若是现在不说完了,就算睡也睡不踏实。”他话音一顿,又向楚清音笑了笑,“你姐姐让我替她给你带句问候。见你一切都好,她也就能放心了。” “大姐和两个孩子可好?”楚清音关切道。 “你放心。南梁是乱了,却也不至于会波及到我北周境内。虽然这次铲除了虞家这颗眼中钉,但孟煦总得需要时间来打理残局,一时半刻还不会将手伸到这边来。我那王府就算比不上京城你们这儿,可也有精兵强将日夜护卫,可保无忧。若一年半载之内真的打起来了,我便把他们三个送到漠北的大舅哥那儿去,有沐大将军坐镇,自然就不劳人担心了。” 秦玉昭这话虽然说得轻松,可脸上却不见丝毫笑意。厅堂内有些沉默,想到接下来极可能爆发的战乱,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沉甸甸的。一直以来北周上下都在提防着草原上的铁勒人,虽然知道南梁也是一条不安分的狼,可毕竟盟约在上,心中总存着几分侥幸。可谁也没想到,漠北还没什么,倒是南边先乱了。 “你方才说心里揣着的事儿,是什么?”一直默不作声的秦景阳问。 秦玉昭的神情严肃下来。“这件事,我暂时还没有禀明圣上。”他以这样一句话作为起始,“我担心若是说了,不等去应对南梁的变局,我们这边倒是自己要先乱上一乱。” 其他人闻言都是微微色变。“怎么讲?”秦景阳又问。 “在南梁事发之前,我曾秘密收到过一封信。”秦玉昭道,“写这封信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虞老令公。他在信中说孟煦对世族及虞家的猜忌与憎恶日渐加重,恐怕已动了杀心。孟煦是君,他是臣,虞家百年忠耿,做不出犯上谋逆的事情,假如孟煦当真举起屠刀,他们若无法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也唯有引颈就戮。但倘若虞家能有人在这场浩劫中幸免于难,他也不再希望子孙后代继续效忠一位不值得他们效忠的君王。” “虞老令公推断,若孟煦要动虞家,必先支开虞冕。虞三公子在朝野的名气太过响亮,和其他高门子弟不同,就算寒门士人也对他多有推崇。孟煦既然要打着破除世族垄断的旗号,就不能失去寒门的支持,因此多半会留虞冕一命。但虞冕若在南梁,又绝不会坐视自己的家族覆灭,因此在孟煦动手的前夕,必将会把虞冕远远派出京师,并且封锁消息,绝不让半点风声落入他的耳中。” “孟煦若想要虞冕替他做事,必会以虞家的其他人作为要挟。哪怕是父母兄弟都被以谋逆之罪处死,只要孟煦说还留了他的小侄子一条性命,虞冕就绝对会抱着微末的侥幸,乖乖任其驱使。老令公不相信孟煦会真的给虞冕之外的其他人留下活口,也更不希望孙子成为束缚儿子的工具,因此他请求我,假使虞家某一日真的垮了,便设法不再让虞冕返回南梁国都,有任何再次与孟煦见面的机会。他希望我北周能收留虞冕,至于日后是否要为家族向孟煦复仇,便全看虞冕自己的打算。” 秦玉昭说着,话音一停,看向秦景阳。“我那里离南梁太近,并不是理想的栖身之处,这一点虞老令公也想到了。因此,他希望能够由我牵线,让三公子投奔到你的麾下。” 这句话一出,其余三人顿时就明白了秦玉昭之前为什么要说北周会先起乱子。虞冕的美名天下皆知,他来北周,投奔的却是摄政王,这要皇帝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这封信太过危险,看过之后我已经烧了,没有留下任何证据。送信人将信交给我后便立刻自刎,追随其主而去,因此人证也不在了。”秦玉昭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虞老令公此举或许是故意为之,想要进一步离间襄王府和皇帝,激化你们二者之间的矛盾;所以到底要不要成全他的遗愿,也全在于你们的选择,我自然不会干涉。不过,我也想要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会这样做只不过是因为上次来使北周后,虞冕向他说了在这边发生的事情,因此他才认为比起尚且青涩稚嫩的少帝来说,你才是那棵适合虞冕栖息的良木。” “或许这只是一个父亲在生命终结之前,想为他的爱子寻找一个安心的去处罢了。”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默。半晌,秦景阳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 “你要做什么?”秦玉昭问,并没有看他。 “给铁衣写信,要她在草原上搜索虞三公子一行人的踪迹,找到后便将他暂时稳在那边。”秦景阳回答,“虞家的噩耗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区别,三公子那样冰雪聪明的人,一见到北周突然插手,定是能反应过来南梁国内发生了变故。先让他暂住在我府内,待京城这边我都打点妥当了,再把他接过来。” “皇帝那边呢?”楚清音问。 “暂且瞒着。”襄王没有回头,“秦曦未必会想到虞冕这一茬,就让他继续这样下去好了。楚沅音被禁足后,楚敬宗已与他离心,不再为他出谋划策,他的身边只剩了一个徐檀知;那人心胸狭窄,嫉贤妒能,是绝无可能提议把虞冕招揽至北周的。” “至于我们这边……或许也不需要瞒上很久了。” . 北周朝廷对南梁局势突变的讨论,最终以秦曦下旨加重南疆边境布防的旨意作结。友好盟约尚在,两国的通商也在照常进行,孟煦还在粉饰太平假装无害,暂时没有对北周公然露出他的獠牙。在这种情况下,北周也不可能主动做出撕毁盟约、将停战关系转为敌对的无谋举措。 但是所有人都明白,随着虞家成为了历史,这张曾为两国交界带来短暂和平的文书,也已经变成了一张名存实亡的废纸。 从表面上看,这似乎又是一件和襄王府没什么关系的事情。但了解内情的人都是心中明镜,这件事背后探出的暗流,比先前楚沅音一事的更为汹涌。秦景阳收留虞冕,并且向秦曦瞒下此事,便已是犯了欺君之罪,在眼下叔侄二人关系微妙、维持着脆弱的平静假象的情况下,这件事一旦暴露出来,必将会引起一场无法收拾的风波。 但同时这也证明,襄王自己在心中已做出了决断。尽管他尚未向任何人直言,可楚清音与程徽等人都清楚,事到如今,这件事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在一切被摆上明面上之前,他们只需要各司其职,做好准备,静待契机的来临。 南梁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在秦玉昭带着调兵与招募乡勇的圣旨、匆匆返回边境之后,京城又迎来了了风平浪静的一段日子。不过,朝堂中的争斗倾轧不但没有收歇,反而隐隐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而这一次,冲突的双方则换成了徐家与司隶校尉府,或者再具体一点,徐檀知与闻冲。应该说这两人的矛盾由来已久,虽说当初楚沅音闹出的事情在其中横插一杠,但空饷案和聂三的命案却也总得有个交代。徐皎入宫后深得秦曦疼爱,连带着原本就很受宠信的徐檀知在皇帝面前又多了三分话语权;而在楚敬宗失势后,虽然不明显,但秦曦似乎连带着对闻冲也冷淡了下去。再加上襄王府不肯再踏入这潭浑水,摄政王虽主张整顿全国各地军营,清理花名册,但对他们两家的争端却是特地绕了开去,半点也不愿沾手,此消彼长之下,两起案子的结果不言自明。 大胜一局,徐檀知犹不满足,消停不过几日,又开始联合他的祖父徐元朗,通过御史台挑闻冲的错处。将丞相狠狠压了一头之后,他似乎又盯上了司隶校尉府,而身为先帝孤臣的闻冲显然要比楚敬宗要好对付得多。或许那位徐淑妃近日来也配合这对祖孙吹了一阵枕头风,外人不得而知;总之闻冲手下的那些能人异士,三五天内即被解职遣散了大半,如周九这般曾在“江湖”上有过几分名号,呼风唤雨过的,还更被翻了旧账,朱笔御批画了一个圆圈,便是流放三千里。当年秦煜阳亲口颁下的特赦令,在被徐家人哄得晕晕乎乎的秦曦面前,也成了一个笑话。 当然,那位大名鼎鼎的河盗在半路上便杀了押解自己的两个差役,逃入深山老林不知所踪,这就是后话了。 入夜,司隶校尉府。 曾经整晚响着的喝酒谈笑声已不复存在,偌大个院子看起来格外冷清寂寥,近乎有些破败。时间是二更天,府内的大多数地方早已熄了灯火,唯有一处还亮着光,在沉沉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书房里,闻冲站在多宝格前,凝视着架上一方朱漆小匣出神。半晌,他从怀中取出一把袖珍的铜钥匙,开启了匣上的小锁。 匣盖上翻,静静躺在匣中的,是一枚手掌大小、金镶玉的方形牌子。牌子的做工极其精致,边缘雕刻有祥云、龙纹等物,尊贵不可言。牌子的正面写着八个大字:见此金牌,如朕亲临。 这是当年秦煜阳在复立了废止数十年的司隶校尉一职后,亲手交给闻冲的御令,准他可以凭此捉拿要犯。下至贩夫走卒,上至王公贵族,凡是北周子民,莫敢不从。 ——闻卿,这块牌子就交给你。那些旁人不敢去揭发的恶行,你去揭发;旁人不敢去整治的罪人,你去整治。朕相信你的判断,你尽管放手去做,有朕做你的后盾。 年轻皇帝虚弱却坚定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双手将那块牌子取出,男人垂下眼帘,盯着上面繁复的纹路。 为了报答这份知遇之恩,八年来他走南闯北,无数次出入险境,为他的主君效死。旁人对他又怕又恨,嘲笑他出身寒微,是走狗,是鹰犬,他也不以为意。他愿做皇帝手中那把最锋利的刀,为其披荆斩棘,降妖除魔。 但他的主君还是抵不过病痛的折磨,早早地被老天收了去。于是他开始效忠新帝,并期望对方尽管现在还不成熟,将来也能成长为和其父一样英明睿智的帝王。 秦曦不喜欢自己,这一点从他还是太子的时候闻冲就知道了。他也并不在乎是否能讨小皇帝的欢心,只要对方能让自己像从前那样放手做事便好。他曾献上这块伴随自己八年的玉牌以表忠心,但当时的秦曦却拒绝将其收回,并且对他好言宽慰,让他不必担心今后。 那时的闻冲还抱有期望,但现在这份期望似乎已经破灭了。 原来拉拢他并非秦曦自己的主张,而是楚敬宗的建议。自从作为纽带的丞相失了势,秦曦对他的态度也立刻有了转变。他大概是将闻冲当做了楚敬宗的朋党,厌屋及乌,再加上闻冲又得罪了徐家和徐檀知,和小皇帝渐行渐远也是毫不意外的结局了。 他向新帝奉上忠诚,可换来的却是猜忌与疏远,甚至是着手开始剪除他的势力。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那么闻冲并不在乎,但他不能对不起他的众多兄弟。他不能让这些一度误入歧途、而后改过自新走上正路的人们,因他而成为权力车轮碾压下的牺牲品。 况且,如果是在先帝与今上当中挑选一个的话,他的选择当然是…… 将那块玉牌放回匣中,闻冲的手指在匣子的边缘来回摩挲,寻到一处轻轻叩了两下。只听“喀嚓”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匣底被他整个取了下来,露出了藏在下面的夹层。 静静躺在那里的,则是一份被仔细存放着的圣旨——当年秦煜阳驾崩之前屏退左右,亲手交给闻冲,要他时机到来之刻自行决断的遗诏。 放轻呼吸,闻冲将那份圣旨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时隔已久,其上文字已久历历在目,第一次看到时心中震惊的感觉也尚且记忆犹新。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将那份圣旨缓缓铺开在桌面上。掠过前面的种种辞令,他的视线直接落在了遗诏最为核心的部分上: 倘若有朝一日,秦曦怠惰惫懒,沉湎享乐不思理政,抑或态度轻浮,视国事如儿戏,抑或亲小人,远贤臣;难以再担当国主之重任,为万民谋求福祉,延续我大周百年基业,便着司隶校尉闻冲执此旨行朕遗诏,废其帝位,另立襄王秦景阳为新皇。 ——那一日,朕问你该不该信襄王。你不肯回答,朕就擅自做出了决断。但这决定是对是错,朕已来不及验证,这项重任,便落在你的身上了。将来用不用它,怎么用它,都是你的自由。 这便是秦煜阳的决定。在那位早逝的帝王心中,江山社稷永远是第一位,他的身份首先是一国之君,而后才是父亲与兄长。因此他会为了皇权稳固而将弟弟发配至漠北,也会为了国祚稳固而废去亲生儿子的帝位,将龙椅拱手让人。 如此无情,又如此专情。 头顶传来的瓦片响动打断了闻冲的沉思。他瞬间警觉起来,猛地抬头,喝问:“谁!” 自然无人应答,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轻而急促的脚步声。顾不得将圣旨收起,闻冲箭步冲出门外,一抬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影在屋顶上穿梭,几个起落便隐入夜色之中,不见踪影。 定了定神,闻冲四下环顾,终于在暗处的一方角落里找到了不省人事的钱六。他快步走上前去,蹲下身来,先仔细查看了一番,而后抬手在对方头顶的两三处穴位上掐了几下,又拍了拍钱六的脸:“醒醒!” 不多时,钱六闷哼一声,悠悠醒转。他慢慢睁开眼来,看到闻冲蹲在自己面前,还有些迷茫:“头……头儿?你怎么……我为什么睡着……呜呕!”话说到半路,他突然脸色一变,翻过身去大声呕吐起来。 “高等的迷香,千金难求。”闻冲嗅了嗅,脸色越发凝重,“徐家这次下了血本。” “……又是徐檀知那个龟孙子?”钱六刚缓过劲来,抹了把嘴,闻言眼睛立刻瞪了起来,“他他妈的真是阴魂不散!要不是老子现在金盆洗手,非得把他们家搬个底朝天!” “没时间讲这个了。”闻冲打断了他的话。他把钱六从地上拎了起来,扶着对方靠墙站好。“什么都不要问,仔细听我说。方才我一时疏忽,让那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最多不过明日此时,圣上必将宣我入宫。此行凶多吉少,就连我都未必能全身而退,更不要说保住你们几个。事不宜迟,等你感觉好些了,便立刻叫上剩下的所有人,天亮之前必须离开京城。” “这是命令。”看着钱六的表情随着自己的话语渐渐变得惊慌,愧疚,急切,闻冲沉下脸来,声音中添了几分严厉。“尤其看好聂一,最好让她一直睡着,等离京城足够远了再让她醒来。魏七管着账房,让他取足银两,够你们至少五年内生活宽裕。” “最后一点,无论今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永远、永远都不要再打听京城的事情,再回到这个地方。” 次日凌晨,黄门侍郎徐檀知匆匆入宫,面带洋洋得色。 次日晌午,皇帝下旨,宣司隶校尉闻冲于御书房觐见。 次日傍晚,闻冲被以僭越谋逆之大罪削职下狱,其府邸被查封。禁卫军闯入人去楼空的院落当中,掘地三尺大肆搜索,最终从书房抱出一方朱漆小匣,这才重新折返皇宫。 这一次,是真的起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把上一章的标题挪给这一章了,咳。 晚上还有至少两更。 今天完结。 ☆、人不为己(改bug)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在电脑前面睡着了,今天一定会完结。 大概还有三章1w+。 当晚,京城无人入睡。 自从司隶校尉府和徐家对上开始,朝中的文武百官就在暗暗猜测会是哪一方笑到最后。随着徐淑妃入宫,徐家祖孙越发受到倚重宠信,这个疑问似乎也已不言自明。然而,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闻冲就算是败了,看在先皇的份上,皇帝也会给他留三分颜面,不至于让他退场得太难看。 因此,当闻校尉以篡逆之罪被下狱的消息传开时,京中震动不亚于平地起惊雷,没有一个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尽管权贵们对闻冲畏惧忌惮,然而就算是最恨不得他原地消失的人,也不会闭着眼睛否认其人对北周、对皇室、对两代帝王的忠心。在对这个结果难以置信的同时,也有不少人产生了几分兔死狐悲之感:如果连忠诚最无可指摘之人都会被扣上这样的帽子抓入大牢,那么还有谁能有足够的自信,觉得自己在未来可能发生的种种风波之中丝毫不会被波及,不会被加以莫须有的罪名? 楚家倒了,司隶校尉府也倒了,难道从此朝堂当真便是那徐家的一言堂,由得他们嚣张跋扈,肆无忌惮,如操线木偶一般操纵着皇帝不成? 不。 如果说有谁是徐家最想动、目前却也最不敢动的,那么一定是那个人。如果说有谁能在这样的绝境之中对闻冲伸以援手,救他逃出生天,那么只可能是那个人。 第63节 无声无息地,或许在连当事人本身都尚且懵懂不知的情况下,民心之所向,在这个夜晚悄然发生了转移。 二更天,皇宫。 自从容成殿成为了幽禁楚皇后的监牢,这座往日代表着后宫最高权力的华美建筑便再也不复往日的荣光,变得门可罗雀,乏人问津。在经过了一轮遴选秀女之后,如今的后宫人丁兴旺,莺莺燕燕□□满堂,但她们热切目光所指向的,却不再是容成殿,而是位于皇宫东南方向,离帝王寝殿最近的凝泉宫——徐淑妃所在的地方。 夜色已深,白日便没什么响动的容成殿也变得更加安静,几乎仿佛不似有活人存在。半刻钟之前,一队提着灯笼的禁卫军士兵列队路过,直到足足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才会再次出现在这里。 借着夜色掩映,一个身着黑色斗篷,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贴着墙根,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他动作极轻,步速却不慢,顷刻间便已到了容成殿大门外,抬手轻敲了敲。 足足过了大概两盏茶的时间,从里面才响起一个透着疲倦与困意、隐约还有几分不耐烦的声音:“这么晚了,谁啊?” “是咱家。”门外那人用阴柔却透着威势的声音回应,“小兔崽子,还不快点开门?” “哟!”门内传出一声惊呼。纷乱的脚步声,门闩被搬动,小内侍手忙脚乱地将门打开一条缝隙,让来人得以进入。“高公公,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到这儿来了?”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皇帝身边的近侍太监,内廷大总管高怀恩。听到身后的宫门重新关上,他这才摘下兜帽,露出自己的脸来。他环顾四周,为院内冷清荒凉的景象皱了皱眉,然后转向那小内侍:“皇后呢?” “娘娘在里面歇着呢,一更刚过就睡下了。”小内侍点头哈腰地回答。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亮起了几分惊喜的光,“公公亲自前来,难道是圣上他……终于回心转意了?” 高怀恩不答,只轻飘飘地从眼角瞥他一眼,小内侍顿时噤若寒蝉地低下头去。“你现在进去,”他听到对方吩咐,语速虽然还如往常一样慢条斯理,但腔调中却隐隐透出一丝极反常的焦躁与急迫,“尽量少惊动人,将皇后叫起来,就说有性命攸关的大事,要她速速来前殿与咱家相谈。” “哎,哎。”小内侍连声应着,便快步向里面走去。走出没几步,高怀恩的声音又在后面响起。 “记住,今天咱家没有来过,无人惊动皇后,你晚上谁都没看到。如果让咱家知道你走漏了半点风声,你的小命,连同你在老家的爹娘兄弟的小命,咱家一个都不会放过。” . 一炷香的时间后。 “高总管不在皇帝身边伺候着,大半夜的跑过来找我徒有个名头的皇后,您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楚沅音坐在上首,一边用茶杯盖撇着水面上的浮沫,一边不阴不阳地开口。 从秦曦下旨禁足她时起,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年有余。毕竟是帝王的发妻,又是一国之母,有个三长两短丢脸的还是皇家,因此吃穿用度虽然是照着律例的最低规格发放,却也不曾短了她什么。而徐家或许是觉得她这落草的凤凰已经不足为虑,因此倒也没有在这种事情上再给她使绊子。 可这当然不代表楚沅音的生活就能平顺舒心。愤懑,怨恨,寂寞,自艾自怜,种种的负面情绪将这个原本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摧残得体无完肤,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如今看上去却竟像是又年长了足足一倍。 高怀恩当然不是来对她心生恻隐的。种瓜得瓜,想要在后宫生存下去,首要学会的第一个技能就是能忍。更何况楚沅音当日的行为不仅犯上,论起来还犯了七出中善妒的这一条,若不是北周祖制特殊,对皇后多家宽宥,只怕早就被废去头衔,打入冷宫了。 “咱家今日前来,是来教娘娘一个脱困的法子的。”时间并不宽裕,高怀恩决定长话短说。秦曦和徐皎翻云覆雨了半宿,如今正沉沉睡着,他才有机会偷溜出来,一会还要赶在皇帝睡醒之前及时回去。 杯盖与杯子相碰的声音停了。“哦?” “今夜那徐淑妃又在向圣上吹枕头风,叫他尽早处置了闻校尉。”高怀恩道,“白天时徐大夫的夫人来过宫中,想必这也是那徐侍郎的主意。” “不是说后宫不得干政么?”听到徐淑妃三字,楚沅音的表情顿时扭曲起来,梗了片刻方才发出一声冷笑。“原来这祖训遵循与否,也是凭帝王心意的!” 若是当真全凭帝王心意,那您可早就搬出这容成殿了,高怀恩在心中道。又见楚沅音一眼望过来:“可是公公说的这件事,和本宫又有什么干系?” “咱家想请娘娘帮一个忙。”高怀恩压低了声音。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纸包,轻轻地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只要娘娘服下此药,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呈现出将死之兆,就连最精明的太医也无法诊断出其中蹊跷。圣上虽素来禁止您娘家人前来探望,可若是您说想见令堂最后一面,想必圣上也是不会拒绝的。等楚夫人到了,请娘娘将咱家对您说的事情转告给夫人,再请夫人转告给丞相,他自然晓得该如何做。” 他略一停顿,抬手止住楚沅音即将出口的疑问,继续说道。“那药十二个时辰后便会失效,不会对娘娘的身体造成任何损害。此事若成,来日或许娘娘便有机会重见天日,不必再被幽禁于这一方天地之中。可若是不成……来日别说继续住在这容成殿内,只怕是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听了他这一番连利诱带恫吓的说辞,楚沅音的神情越发惊疑不定。她没有立刻作出回应,但高怀恩却看得出,能够重获自由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太过具有诱惑性的条件,几乎让她无法拒绝任何事情。 “好吧。”又沉默了片刻,楚沅音方才开口。“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想要父亲做什么,但是既然你说本宫可以离开这鬼地方,那本宫便答应你。” “娘娘明理。”高怀恩赞了一句。他站起身来,走到楚沅音的近前,俯身到她的耳边。“请娘娘如此告诉楚夫人,便说……” 楚沅音听着他的话,脸色也随着其内容连番变换。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眼蓦地睁大,眼中浮现出浓浓的怨气和怒意;待高怀恩一说完,便尖声道:“听你这意思,难道是要让我父亲去求——” “嘘——”听她声音不自觉地抬高,高怀恩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楚沅音的音量小了下来,可面上的怨怼却不减分毫。“我道你是要做什么,到头来还不是要给那贱人和她的丈夫铺路!想要本宫去替那贱人通风报信,休想!若不是她水性杨花勾引了摄政王,本宫又何苦替她进了这火坑,在这里熬着受苦!” 当年您入宫的时候可是神气活现,十足觉得王妃这位置让得好,如今倒是改了口风。若是当年没有那些事情,换做是王妃在这个位置上,也未必会落得到这么落魄的境地。高怀恩心中讥讽,又为这蠢女人的短视与心胸狭窄而感到烦躁,声音里也就带出了几分讽刺:“娘娘以为那时丞相请襄王妃入宫是为了什么?娘娘做下了这等犯上忤逆的事情,到头来受牵连的还是丞相,这半年来被徐家那祖孙俩压着,他的日子可不好过,自然要为自己谋一条后路。您也不要再翻与王妃的旧账,咱家不如将难听的话在这儿直说了,只要那徐淑妃在后宫一日,除非是令尊病死或致仕,彻底退出官场,否则您就别想再跨出这容成殿的大门。娘娘既然如此迫切地想要走出去,那连着一时权宜都忍不得么?” 楚沅音瞪着他,目光阴恻恻的。“你是皇帝身边最宠信的人,现在却在暗中勾结别人,想要拉他下马。如果本宫将这件事告诉圣上,你猜你会是个什么下场?” “咱家既然敢来,便不会怕娘娘的威胁。”高怀恩早就想到这一茬,依旧气定神闲,“娘娘既然说了圣上宠信咱家,那若是咱家与您各执一词,您说他会听谁的呢?” “这口信传是不传,全在娘娘的一念之间。”见楚沅音说不出话来,高怀恩退后数步,决定结束这场会面。“咱家这就走了,告辞。”说罢向门外走去。 “你身为内廷大总管,定是有自己的一套传递消息的渠道。”眼瞧着他快出门了,楚沅音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自己去向摄政王送信岂不更好,又为什么要在本宫这儿绕个圈子?” 高怀恩的脚步停了下来。“说起来不怕娘娘笑话,咱家从前确实有条渠道,可如今那些兔崽子们还是不是咱家的人,咱家却不敢尽信了。自从那徐淑妃入宫之后,不单是娘娘,咱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不单是前朝后宫,那徐侍郎的眼里,是容不得圣上身边跟着任何外人的。” 从容成殿出来,时间还早。高怀恩在暗处站了一阵,确定附近无人,这才又将兜帽拉低了些,朝着来时凝泉宫的方向走去。 有一句话,他不曾向楚沅音明说。侍奉皇家数十年,眼见着襄王两度起复,从少时不受宠的沉默皇子转变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对于秦景阳和秦曦这叔侄俩之间的差距,高怀恩是最清楚不过的。曾经先帝在世时,尚没有十足的把握完全压制襄王,换成了秦曦,只怕再给十年,也未必能赶得上他皇叔的道行。 至于那徐檀知?如今虽然蹦跶得欢,可终究不过一跳梁小丑,在真正的权势面前不过是击石之卵,脆弱得不堪一击。徐家之所以现在还能呼风唤雨,是因为襄王一直出手,一旦他下定决心,做出了决断,想要将那小子打回原形,简直是易如反掌。 有朝一日秦曦若不再是皇帝,他身边走得近、抑或关系近的人,如自己,如楚沅音,将来便都逃不过被牵连的下场。和楚敬宗一样,他这把半截入土的老骨头,也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先帝,您可莫要怪小的。顶着夜风埋头前行,大总管在心中默默念叨。襄王给过殿下无数次机会,殿下完全可以将他磨成最锋利的一把尖刀,却偏偏要抱着徐家这块铁疙瘩不放。他是拼不过襄王的,这一点您自个儿心里也清楚。 至于小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等来日到了地下,再让小的向您赔罪吧。 . 闻冲被抓的这天晚上,秦景阳和楚清音同样一夜未睡。次日没有早朝,秦景阳又是难得的休沐,夫妻俩缩在被窝里聊了半宿,猜测着秦曦突然对闻冲翻脸的各种可能的原因,却始终不得要领。直到东方将明,都熬不住了,这才各自昏昏沉沉地睡去,连在梦中换回了原本的身体都不知道。 才睡了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一阵敲门声将两人吵醒。“王爷,王妃,楚丞相来了。”是映玉,“人正在前厅,长史已经赶过去了。他急于见王爷一面,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商量。” 楚清音挑亮了床头的蜡烛,回身去看秦景阳,在丈夫的脸上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疲倦和怀疑。向她点点头,襄王向外面喊道:“请丞相稍等,本王这就过去。” 匆匆穿戴整齐,秦景阳来到了前厅。里面很安静,程徽虽然在下首陪坐着,可两个人却并无交谈。楚敬宗看起来比先前的任何一刻都要憔悴,可秦景阳却莫名觉得,丞相的精神正处于前所未有的亢奋之中;当看到自己出现,站起身来迎接的时候,他发誓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如同饿狼见了肥肉一般的亮光。 “丞相不必多礼。”秦景阳一抬手制止了楚敬宗的行礼,大步走到主位上坐下。“既然是十万火急的事情,那么便不要再顾忌那些繁文缛节了。直说正事吧!” “是。”楚敬宗仿佛就等着他这句话,一拱手道,“臣恳请王爷出面,保下闻冲闻校尉!” 秦景阳和程徽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在楚沅音的事情之前,这两人确实都是保皇党不假,襄王府也曾猜测过他们二人私下有过联合,可什么时候关系竟好到了一人可以只身前来,恳求救另一人性命的地步? 更何况来求他的这个人可是楚敬宗啊,那个无利不起早的楚敬宗啊。 “其实,臣请王爷救人,为的也不全是闻校尉。”却听楚敬宗又道,“更是为了王爷您。” 秦景阳挑起眉头。“此话怎讲?” 见他没有立刻回拒,或是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态度,楚敬宗似乎松了口气。他告了声罪,拿起一旁的茶水抿了一口,将杯子放下,这才再次开口。“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请容臣暂且从今日早些时候讲起……” 于是楚敬宗把高怀恩暗访楚沅音、楚沅音三更装病、庄氏连夜入宫又带出消息的事情,简要向秦、程二人解释了一遍。秦景阳耳中听着,心里了然:这两只老狐狸,果然是早就悄悄勾搭上了。 “昨日晌午圣上宣闻校尉入宫问话是在御书房,屏退左右单独相谈,就连高总管都被赶到了外面。”楚敬宗继续说道,“期间圣上因情绪激动,声音抬高,便让他听去了一星半点。虽然不清楚具体细节,但似乎闻校尉手上掌握着某件先帝赐下的东西,能够……能够直接动摇圣上的皇位。” 他说着,顿了一顿,抬眼看向秦景阳。“而且,那件物品,似乎也与王爷您有所关联。” 整个前厅陷入了安静,仿佛空气也随之凝固。三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所以,”过了半晌,程徽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午后禁卫军查抄司隶校尉府,名义上是追踪搜捕校尉手下的那些人,实际上却是去找那件东西了。” “正是。”楚敬宗点点头,“而且据高总管说,现在那东西已到了圣上的手中,似乎是一封遗诏。圣上看了那遗诏后,情绪大为失控,在御书房一连摔了三个笔洗,有一个小太监还被丢出去的镇纸砸破了头。闻校尉随后被打入大狱,虽然如今胡乱安了个僭越谋逆的罪名,还没有把话说死,只说有待商榷;但就凭他知道这样一个致命的秘密,圣上也不可能容他继续活下去。” “王爷,这话或许不该由臣来说,然而事急从权,臣也顾不上这许多了。圣上一旦处置了闻校尉,下一个要对付的便一定会是襄王府。时不待人,您也是时候出手了!” ☆、最强的武器 是时候出手了。 听到楚敬宗这样说,秦景阳一时间竟有些百感交集。 自从回到京城,接受皇兄的遗诏重新成为摄政王,他便料到自己和秦曦极有可能最终要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从最初的消极回避,到后来的顺其自然,再到主动去做好迎接这一天的准备,他的心境一变再变,但从内心深处却依旧希望这一天能晚一点来,再晚一点。这半年来他已经在兼顾国事的前提下,尽量避免触及会引起秦曦多想的敏感领域,但是很显然,这一切并非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从楚徐两家的后宫争斗,到家破人亡后虞冕的去留,再到如今闻冲的入狱,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和他没有任何直接关系,但是最终却又都殊途同归,一点点将他推到了和皇帝对立的那个位置上。 或许是因为尽管他无意皇位,可在秦曦的眼中,自己却始终是个无法忽视的威胁。或许是因为其他人就算有再多的戏码也终究是配角,最高权力的转移与更迭,只会在同为皇家的两个人之间产生。 从高怀恩的叙述来看,闻冲所持有的、当年秦煜阳留给他的遗诏,不论上面具体写了什么,至少是有关于他、秦曦,以及北周的皇位的。能让秦曦如此恼怒失态的信息会是什么,秦景阳其实也能猜出个大半。如果他的猜测属实的话,那么不论襄王府是否插手进闻冲之事来,秦曦对他的仇恨都会在一夜之间猛然拔高,就算不日付诸行动,着手铲除他这个心腹大患,也不是不可能的。 先下手为强。虽然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甚至是有些仓促,但是……人生中又有多少事情,是能让你做足了万全准备,才慢悠悠降临在你身上的呢? 就比如说他和楚清音的身体互换。一切都是由此而起,才会滋生出后来的那么多变化。在他那一日出宫为皇兄烧香,遭遇秦庶人伏击的时候,又如何能想到将发生这种古怪荒谬的事情? 秦景阳在心中低笑起来。想到楚清音,他心头那股沉甸甸的感觉似乎也随之移去了大半。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了出来。 “征明,备车马。传令陈横,要他按最坏的情况做好准备。”在楚敬宗和程徽的注视之下,襄王猛地睁开眼来,神情冷冽沉稳,目光如电。“我这便修书一封,你挑一个信得过的人,秘密送至太尉府,务必要他亲手交到陈太尉手上。” 说罢,他站起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王爷,”见秦景阳这便要离开,楚敬宗匆匆起身,追着他走出几步,连忙道,“若是有用得上臣的地方,还请——” 襄王回头瞥来的一眼止住了他还没有说出口的半句话。见丞相如此,秦景阳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可眼中却看不到半点笑意。 “今日之事,多谢告知。在一切平定之前,丞相还是回府静候消息去吧。” . 摄政王为了闻冲的事情入宫了! 这个消息一经流出,立刻如同燎原之火般传遍了全京城。目击者不在少数,许多人都看到了,襄王一反往日轻车简从的低调风格,摆出了亲王的全部仪仗,一大清早便气势汹汹地向着皇宫而去。尽管没有任何确切消息表明他的入宫与昨日司隶校尉下狱一事有关,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这样大张旗鼓,实在是由不得人不多想。 早在先前的一系列事件当中,心思敏捷之辈便已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知道这北周或许是要再变一次天;然而当一直作壁上观的摄政王终于下场的时候,亲眼目睹的感觉却比脑海中的想象要更加震撼,更加令人紧张。许多人都感到心惊肉跳,摄政王这架势那里是人臣觐见君主,分明是叔叔去向侄儿问罪了! 难道,这一刻终于真的要到来了吗? 一整个上午,京城都处于前所未有的安静当中,就算是远离朝堂大事的升斗小民也觉察出了上层的暗潮汹涌,人人闭户不出,门窗紧闭,生怕被殃及池鱼。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遥遥眺望着皇宫,盼着能第一时间得知最新的进展。 终于,在晌午刚过的时候,摄政王的亲王仪仗再次从皇宫的西门出来了。队伍并没有直接返回襄王府,而是改道而行,浩浩荡荡地朝着刑部大牢而去。 于是人们便知道了,这第一轮交锋,是摄政王获得了胜利。 半个时辰后,京城南郊。 轻轻一扯马缰,秦景阳在折柳亭外停住了脚步。他看着这处当年楚清音以自己的身份、送别虞冕与秦玉昭夫妇的地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但很快,这份物是人非的感慨也被他抛到了脑后,襄王滚鞍下马,来到后方不远处的马车外面,扬声道:“下车吧,闻校尉。” “闻某已无官职在身,这声‘校尉’担当不起,王爷还是收回吧。”片刻后,从里面传来了男人平静的声音。 遮帘掀开,先跳下车来的是程徽,向秦景阳一点头,然后转身朝车中伸出手去。闻冲低声道了句谢,借着他的搀扶慢慢将双脚落至地面;他的脸色极差,和长史相比犹要苍白三分,两人站在一处倒是分不出谁才是久病难愈之人。 “校尉身上有伤,原本不宜颠簸,但眼下本王这边也实在抽不出人手,也只能委屈校尉自己骑马了。”秦景阳微微一笑,并不在乎闻冲的纠正。他将自己的那匹马牵过来,把缰绳递到对方手里。“秦曦此时应是全神贯注于如何对付本王,倒不会再关注他人,可徐家却未必肯放过你,校尉还要一路小心。若是能寻到你那些部下,便是再好不过了。” “多谢王爷提醒。”听到秦景阳对今上直呼其名,闻冲也只是低垂着眼睛,没有任何表示。他接过缰绳,微微收紧手指,似乎在犹豫些什么;片刻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看向襄王。“王爷救我一命,大恩无以为报。闻某这里还有一物,我已再无使用它的机会,可或许交到王爷手中,却还能有些用处。” “哦?”秦景阳扬眉,“是什么?” “是先帝的遗诏。”闻冲淡淡说道,“或者说,是遗诏的真本。” 闻言,秦景阳和程徽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真本?”过了好半晌,秦景阳才迟疑着开口,“难道皇帝搜走的那一份是……” “是仿制品。闻某手下有一人名为魏七,最擅伪造文书印章。当日得了诏书后,为防万一,我便命他造了一份假的置于家中,另将真本秘密藏于他处。”闻冲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卷,递了过来,“这是地址,遗诏便放在那里,一同存放的还有鉴别真伪的方法。若是……皇帝欲将自己手中的那份遗诏与王爷的对质,便如那纸张上所言行事即可。” 第64节 “校尉先前向我要纸笔,原来是要写这个。”程徽恍然大悟。 “如此行事缜密,滴水不漏,难怪皇兄会对你如此器重。”将那小纸卷攥在手里,秦景阳忍不住赞叹道。 可闻冲听了这份称赞却并未露出任何欣喜的表情。“闻某倒宁愿……这两份真假遗诏永远不会有派上用场的那一天。” 说出这句话时,他的语气总算不再如死水般平板无波,而是透出了复杂难言的苦涩。 秦景阳要兵变,要逼宫,虽然胜算极大,可毕竟是名不正言不顺,哪怕日后有再多文治武功,这里终究是个污点。可有了这份遗诏便不同了,先帝亲旨,白纸黑字,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不但可以立刻压下其他朝臣的反对与质疑,甚至让他们反过来站在自己这边,将来也不会背上篡权夺位的骂名。 而这份最强大的武器,恰是他——曾发誓要为新皇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的闻冲——所亲手奉上的。 或许在秦曦默许徐家人对他刑讯逼供,让他屈打成招认下谋逆罪名,以便光明正大将他处斩示众的那一刻起,那一颗历经风霜却不改赤诚的心,便终于彻底地死去了。 秦景阳与程徽沉默地看着这个心灰意冷的男人跨上马背。坐稳时闻冲的脸色白了一下,但他很快挺直了脊背,双唇抿成一条顽强的直线。 他还有他的骄傲。 “王爷,长史,后会无期。”向下方的二人一抱拳,曾经的司隶校尉调转马头,毫不留恋地朝着与京城相反的方向离去。 “皇兄当年将那份遗诏留给他,便是在他的身边埋下了一道催命符。”目送着那一人一马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秦景阳方才叹了口气。“就算不是如今的局势,只要秦曦知道了这东西的存在,就绝无再留他活口的道理。” “能够留得性命重归山野之间,无需再插手这些凶险的权势争斗,对闻校尉来说,或许也算是个不幸中的万幸的结局了。”程徽也轻声说。 这时从两人身后传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秦景阳和程徽同时回过头去,却见一面孔陌生、家丁打扮的人在一名王府侍卫的陪同下,朝这边匆匆走了过来。 “你是……相府的人?”不等那侍卫解释,秦景阳已认出了对方的那身衣裳。他毕竟顶着楚清音的身份在楚家生活过一段时间。“可是丞相有事通报?” “是……是。”直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这家丁显然十分紧张,说话都有些磕巴。“相爷托……托小的禀报王……王爷,在王爷带着人出……出城后不久,圣……圣上便派了一队禁……禁卫军,将王妃和小……小郡主强行请到宫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出去串门了,对自己能否今天完结再次产生了怀疑…… 不过明天是肯定能完结的!【x】 ☆、万事俱备 听到这个消息,程徽顿时脸色一变。他将忧虑的目光投向秦景阳,却是一怔:“……王爷?”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秦景阳的反应十分平静,即使是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的表情也镇定得有点出奇。要不是深知摄政王夫妇感情甚笃,程徽几乎要怀疑秦曦的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棋。 “如果能将闻冲成功救出,秦曦便很可能会趁我们送他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对襄王府发难,将清音和绵绵劫为人质,借以用来威胁我,这一点我已经考虑到了。”果然,他听见秦景阳说道,“在出发之前我已和清音谈过,若是事情真的变成了这样,接下来又该如何应对。” 他将闻冲交给他的小纸卷放在程徽的手里。“征明,你带人亲自去一趟这上面所说的地点,把那件东西取回来。通知各部,一切照常行事,但要比原计划推迟一个半时辰进行。” “推迟一个半时辰?可到了那时……”程徽显得有些困惑。他看了一眼还站在旁边的楚家家丁和侍卫,欲言又止。秦景阳会意,挥手令他们先去一旁候着。 等那两人走出一段距离,程徽才低声道:“王爷,若是推迟一个半时辰,您和王妃就又要交换身体了。”他观察着秦景阳的表情,“您是故意为之?” “没错。”秦景阳点头,“皇宫如此之大,想要藏两个人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等我们闯进皇宫,再去搜寻她们,无异于大海捞针,耗时费力,难免会给秦曦和徐家以可趁之机。一更天我与清音互换后,她对之前自己与绵绵被关押的地方自然清楚,便可以率领你们径直前去,而不必担心多走冤枉路。既然有这样方便的能力,岂能不利用起来?” “可是,”听过了他的解释,程徽的担忧依旧没有减轻,“如果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内,皇帝耐心告罄,又要如何?万一他决定将王妃与小郡主……” “以我对秦曦的了解,他不会这样做的。”秦景阳回答,“他心里也应该清楚,一旦杀了清音和绵绵,我与他之间便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落败的一方是连活口都不会剩下的。他抓去我的家人,无非是想要用她们逼迫我放弃兵变的打算,乖乖束手就擒;如果我不顾那母女俩的安危,强行对皇宫发起进攻,他也可以以我连妻女都能舍弃,将来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任何人为说词,动摇我方军心,达到打击士气的目的。从这一点来讲,延迟一个半时辰行动,正好可以给他造成我正在迟疑的假象,他便更不会对清音和绵绵下手。” “更不要说我们现在手里还有闻冲送的这份大礼。面对先帝留下的遗诏,就算是誓死拱卫皇宫的禁卫军也会产生迟疑。秦曦才能、势力、人望都不及我,又任凭徐家祖孙蒙蔽视听,呼风唤雨,将朝廷搅和得一片乌烟瘴气,这些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没有遗诏时,我们是强闯禁内的篡逆之辈,成王败寇,有了遗诏名正言顺,一切便都大不同了。禁卫军统领孙奕虽然对皇室忠心耿耿,却并不是个认死理的榆木脑袋,或许我们甚至能兵不血刃地叩开宫门,长驱直入。” “王爷既然如此说了,那么属下也不会再提出任何异议。”程徽道,“左右事已至此,王妃已经进宫,再去想其他的也是无用。只盼她能成功护住小郡主,平安度过这段时间,撑到一更天后。” “她一定会的。”秦景阳淡淡道,“在这世上我若是连她都不能全心信任,那还能去相信谁呢?” 两人的意见就此达成一致。秦景阳招招手,示意那名楚家家丁走上前来。“转告丞相,他的心意本王领了,日后必会相谢。” “是……是。”家丁点头哈腰地应着,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依旧期期艾艾地站在原地。“还,还有一事……” “什么?”秦景阳问。 那家丁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封帛书,双手颤巍巍地呈上。“这……这是相爷所撰写的勤……勤王檄文。相爷说,说若是您……您寻不到起事的好由头,便不妨……不妨打着诛小人、清君侧的名义……” 秦景阳和程徽相视莞尔。“这个老狐狸,我现在正缺什么,倒是被他摸了个门儿清。”秦景阳笑骂道,接过了那封帛书。“你回去吧!转告你们家老爷,凡是他所期盼的事情,只要不算太过分,本王日后都可以满足。” 显然这才是楚敬宗希望得到的回答。任务圆满完成,家丁欢天喜地地叩头称谢,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秦景阳与程徽分头行动,长史前去取遗诏,襄王则返回王府,最后一次清点兵马。 大半个时辰后,程徽回到了王府,将一个被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包裹交给秦景阳。后者接过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拆开,将置放于其中的那张卷轴双手取出,小心翼翼地铺展开来。 从程徽的角度读不到遗诏的内容,只能看到襄王攥在卷轴边缘的手指渐渐加力,骨节发白。 重新将遗诏收好,两个人在正厅默不作声地坐了一阵。申时刚过,黄芪拿着从太尉府递来的书信进来,陈廷安已承诺必要时刻会站在摄政王这边。先前楚敬宗与徐元朗起了冲突,同样位列三公的他虽然并未被波及,但徐家在朝中气焰骄横,也难免对他造成了影响。更何况他向来与秦景阳交好,而看徐元朗不顺眼,如今又知道了先帝遗诏之事,便更是轻松决定要站在谁的队伍里了。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京城左戍卫将军孟知锦也差亲兵回话,愿听襄王差遣,并且主动请缨,替秦景阳牵制住亲近徐家一派的右戍卫将军廖威。酉时一刻,王府侍卫统领陈横入内禀报,五百精锐已厉兵秣马,只要襄王一声令下,便可立即杀向皇宫。 其后陆陆续续又有人从各处传回话来。秦景阳为了这一天而事先设下的种种布置,至此已全部准备就绪。若是有外人能得到一份与襄王府有所联系的所有官员的名单,便会一眼看出,这场博弈从一开始秦曦与徐家便几无胜算。养在深宫、仓促继位、登基后又独宠徐家,并不费心笼络其他朝臣的少年皇帝,与身负战功、掌权多年、朝堂军中都颇有威望的摄政王,孰胜孰败,已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换句话说,只要秦景阳能过得了自己内心的这一关,对他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若说原本还担心落得个逼迫亲侄、篡权夺位的骂名,在秦煜阳的那封遗诏的面前,这些顾虑也已不复存在。 太阳渐渐偏西,离一更天还有两刻钟的光景。王府前院的空地上,五百黑衣甲士手按腰刀静静伫立,身侧的战马仿佛也察觉到了这肃杀紧绷的气氛,都温顺地耷拉着脑袋,不发出半点声音。 出发在即,但还坐在正厅里面的两个男人都明白,剩下的这两刻钟,才是最难熬的时候。身在皇宫的楚清音和绵绵现状如何,秦曦和徐家会不会狗急跳墙,谁也不得而知;若是她们两个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就算是最终秦景阳成功赢了这天下,也永远地失去了他最重要的家人。 但到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不能再去想这些事情。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终于,当放在小桌上的沙漏快漏光了的时候,秦景阳撑着椅子的扶手,缓缓站起身来:“走吧。” 他向外面走去,程徽默然跟在他的身后。 见二人出来,院中的士兵们自发分开道路,垂首行礼。摄政王大步穿过人群,来到大门近前,队伍的最前方。侍卫已牵来他们二人的坐骑,秦景阳抓住马缰,飞身上马。 “当——当——当——” 从外面传来了更夫敲响梆子的声音。程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看着他的主君突然低下头去,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这个姿势有了一阵子,才终于慢慢地、慢慢地直起身来,抬眼看向他,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没想到,闻校尉还留了这么一手。”这具身体的另一个所有者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轻声嘀咕,“早知道是这样,我和绵绵也用不着演这一出苦肉计,乖乖任他们抓进宫去,给景阳一个闯宫的理由了。” 程徽也松了口气,嘴角浮起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王妃和小郡主无事,在下便放心了。”随后他坐直身体,提高声音,让身后的士兵们也能听见,“时辰已到,王爷请下令!” 楚清音的神情也严肃了下来。她同样坐正身体,望向前方不远处的朱漆大门。 自从穿越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此刻便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的眼前次第掠过。从京城到漠北,再从漠北到京城,她和秦景阳从被意外绑定在一起、不得不同心协力的合作者,变成了真心相待、向彼此托付一生的夫妻。往事历历在目,然而令她最为刻骨铭心的,果然还是秦景阳从皇陵直奔回京城,单骑闯宫,将自己从宁太后与王皇后的包围中解救出来的那一次。 而现在,该轮到她去救他了。 楚清音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缰绳,她沉声低喝:“众将士,听本王号令,出发!” 身后五百人轰然应是,上马的声音整齐划一。摒弃掉一切杂念,楚清音双腿夹紧马腹,朝着缓缓洞开的两扇大门,一骑当先冲了出去。 景阳,等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一章。 ☆、尘埃落定 “那,母后,那位王爷最后救出他的妻子和女儿了吗?” 身着华丽袍服的小小孩童端坐在书案后面,仰起脸看向自己的母亲,眼中透着好奇,期望她将故事的最后一部分讲给自己听。 “当然。”他的母亲微笑着说,“在坏人还没来得及下手之前,他便及时赶到了家人所在的地方,将她们平安地救了出来。” 这是一个笼统得不能再笼统、简略得不能再简略的回答。然而,楚清音觉得,对于今年才六岁的秦晔来说,现在这样的答案就已经足够了。 八年前那个晚上发生的很多事情,是直到他们次日天亮时再次回到自己原本的身体中后,楚清音才了解到的。在是否留下她和绵绵性命的问题上,徐檀知和秦曦果然产生了分歧;在秦曦犹豫不决,无法下定决心处置她们母女的时候,徐檀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命令自家的私兵伪装成禁卫军的模样,将顶着她的身份的秦景阳和绵绵从被关押的地方叫出,以秦曦宣见为借口带领他们前往凝泉宫,实际上却是想要伺机将他们杀害。 还好就算是使用着女性的身体,襄王殿下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通过两名来人身上可疑的蛛丝马迹,秦景阳很快推断出了他们的真正身份与意图,心中提前有了准备。随后,他又借着那两人认为他是一介女流,无需提防,趁他们不备时,拔下头上金簪狠狠刺入其中一人的侧颈,当时便结果了对方的性命。另一人大惊之下拔刀出鞘,秦景阳夺了那死人的腰刀与他拼杀,但毕竟因为身体用起来没有自己的那么习惯,又要护着绵绵,因此手臂和肩上分别中了两刀,这才终于将第二名杀手杀死。 后来得知这些凶险时,楚清音一方面后怕,一方面又不禁庆幸,还好她当年在漠北时坚持锻炼身体,还向沐铁衣简单学了些拳脚功夫,这次秦景阳才能化险为夷。不然若是按照楚二小姐原本那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只怕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秦景阳与那两人搏斗的地方已十分接近凝泉宫。他身上有伤,又带着绵绵,根本走不远,情急之下只得将计就计,潜入了徐淑妃的宫殿。说起来也算是巧,徐皎那一日被秦曦安排在一处偏殿躲着,以防万一冲突起来被波及到,而秦景阳却恰好摸到了对方的窗外。凭声音认出徐皎的身份后,他当机立断跳进了屋内,一击打昏侍女,将徐皎控制起来,以求万一情况下还能做个人质,利用她与秦曦和徐檀知交涉交涉,拖延时间。 而这时楚清音与程徽已凭借先皇遗诏说动了禁卫军统领孙奕倒戈,不费一兵一卒地闯进了皇宫。在原本自己被关押的地方没有发现秦景阳和绵绵的踪影,楚清音心急如焚,命令禁卫军与手下散开搜索,而她与程徽则前往秦曦最可能躲藏着的凝泉宫,与小皇帝做个了断;至于后来在同一地点又发现了秦景阳和绵绵,这倒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在王府侍卫又抓住了乔装成太监、想要从宫门溜出去的徐檀知后,这场短暂的逼宫就此尘埃落定。事后的清算,徐檀知以蒙蔽圣听、把持朝政、迫害忠良、试图杀害皇室宗亲等罪名被判斩首,尸体示众三日;徐元朗念其年事已高,赐白绫自尽,徐皎落发出家,终生不得还俗。徐家的直系子孙受此三人牵连,向北流放两千里,其余旁系全部遣返原籍,五代以内不得为官。 秦曦被降为永陵王,后宫尽数遣散。秦景阳将他和王太后一同送往南方一处地处偏僻、却山清水秀的小城,许他豪宅钱银,香车宝马,为他们派足了侍候的下人,只要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离开这座城,便大可在城中自由活动。在新皇所举行的第一次朝会上,曾有人对废帝这样堪称优厚宽松的待遇提出了质疑,但却被秦景阳毫不犹豫地否决,并且表示此事他意已决,不容再议。 秦景阳会做出这样的安排,楚清音倒并不是十分意外。曾经的北周襄王一直是一个重情念旧的人,在他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秦曦或许依旧是当初那个天真活泼、虽然有些贪玩,却对叔叔全心尊敬爱戴的少年。一切都是从那场错位的婚约开始的,如果没有那件事,就算秦曦登基,秦景阳一样成为了摄政王,也许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而楚家,秦景阳兑现了自己对楚敬宗的承诺,在登基后依旧留他在任,继续为朝廷效力。丞相其人虽然功利至极又好钻营,但为官的能力着实无可指摘,秦景阳并不是会把个人私怨发散到公事上来的人,自然不会如秦曦那样因他女儿的过错而迁怒于他。至于楚沅音,身为皇后的她原本是要被送去和秦曦住在一起的,但看在楚敬宗的面子上,秦景阳判她与秦曦和离,返回老家蒙城,并且今生不许再踏入京城一步。 虽然楚清音一直在私下合理怀疑,秦景阳其实是为了避免秦曦母子和楚沅音相看相厌天天吵架,每日都不得消停,这才决定把他们分开的。 “母后?”秦晔的询问将楚清音的思绪从过去唤回现实。她回过神来,笑着摸摸儿子的发顶:“这故事就到此为止了。那个王爷后来登上了皇位,成为了新一任的皇帝。他是一位勤于政事的明君,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我明白了。”秦晔板着小脸,一脸严肃地点点头,“为君者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不能凭自己的好恶来决定亲近和疏远哪一个官员。母后,我说得可对?” “呃……没错,是这样的。”楚清音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我只是想不出新故事了于是带着你追忆了一下往昔,怎么你还做上阅读理解了?这脑回路是谁教出来的? “还有,”秦晔没有注意到母亲丰富的心理活动,继续扳着手指头,“不能沉迷美色,妃嫔干政更是大忌。另外后宫也要雨露均沾,不能独宠一人……” ……儿子,你现在就考虑这些事情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嗯?不对。”正当楚清音急于随便说点什么岔开话题的时候,年幼的北周太子突然抬起头来,为难地看着她。“父皇的后宫里也只有母后一个人啊,这不也算是独宠了?那独宠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这……这就是一夫一妻无妾制婚姻的优越性,儿子。”楚清音的笑容已完全僵住,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这句话显然超过了秦晔的理解范围。他困惑地眨巴着眼睛,正想求母后解释得再明白些,突然听到门口炸响一声清脆的呼喊,人未到声先至:“阿晔!来陪我放风筝!” 帝后长女、承嘉公主秦昕一溜小跑地闯了进来。见到楚清音,她吓了一跳,连忙刹住步子,现装出一副优雅娴静的模样,规规矩矩行了个屈身礼:“儿臣见过母后。” “行了行了,”和儿子之间的谈话僵局就此打破,楚清音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摇了摇头。“跑就跑吧,别摔就行。这下可看出你平日里没少跑过来勾搭你弟弟玩了。” 小名绵绵的秦昕嘿嘿笑着,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这孩子明明出生的时候说是先天不足,结果随着年龄渐长,身体却渐渐转好了。现在更是成了个小淘气包,在她父皇毫无原则的纵容之下,生活过得那叫一个逍遥恣意,无忧无虑。 听到她的邀请,秦晔显然十分心动,坐在垫子上扭了几下。然而再低头看看面前的书卷,他的小脸又皱了起来,露出一副苦相。“可是皇姐,太傅留下的课业我还没有完成呢。” “太傅不是去战场了么?”秦昕大大咧咧地一挥手,“没有一年半载他是回不来的,不着急!” “去吧,也不差这一时。”秦晔还在犹豫的时候,第四个声音响了起来。秦景阳从屋外缓步而入,他似乎是刚下早朝,身上还穿着举行大朝会时的礼服。“正好我和你母后也有话要说。” “父皇!”秦晔立刻起身,和秦昕一同向他行礼。秦景阳摆了摆手,秦晔又偷偷去瞄楚清音;见她含笑点头,脸上才终于露出了孩子的兴奋神色,小跑着绕过桌案,和秦昕一起手拉手出去了。 “怎么有空在白天过来?”目送着两个孩子消失在门外,楚清音这才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丈夫,“和南梁的战事如何了?” “势如破竹。”秦景阳回答,在她的身边坐下,“平戎虽然年轻,又是初次担当三军统帅,但他毕竟是青蘅一手带出来的人,又是沐家之后,能力自然不差。再加上辅佐他的可是对敌国知之甚详的虞冕,把朕的太子太傅都借走了,不接连告捷怎么说得过去?孟煦这几年来疑心越发深重,在国内倒行逆施,人民怨声载道。此番战报返京,虞冕已向我立下军令状,不出一年,南梁必破!” “攻下南梁之后,他多年的心结也终于可以解开了。”楚清音放松下来,叹了口气。“那西北呢?我记得那边的军报也是时候传回来了。” “我正是为了这个来找你的。”秦景阳笑道,“青蘅和征明新婚燕尔,浓情蜜意得不得了,几乎连奏章里都在秀恩爱。年初时他们又打退了一波铁勒人,听说这次查穆尔大喊的位置是彻底坐不稳了。青蘅已派了学会蛮人语言的探子潜入草原,伺机煽动几个不服他统治的部落起兵,如果成功的话,这次草原的内耗少说要持续五年。另外还有一个惊喜,婧妹在两个月前给你大哥生下了一个儿子,现在母子平安。想必家书早就先一步传回京城了,难怪楚敬宗那老家伙这几日来总是喜气洋洋,活像在街上捡到了一箱金子。” “真的?”楚清音面露惊喜,随即惋惜地一拍手,“长史他们的婚礼错过了,小侄子的出世也错过了,这可真是太遗憾了。不过,”她的神情又柔和下来,“听到大家一切都好,我也就满足了。” 屋内陷入了令人安心的短暂恬静。窗外,从园子里遥遥传来了秦昕与秦晔嬉戏的声音。 第65节 “人家都说慈母多败儿,”听着一双儿女的欢声笑语,楚清音打趣道,“到我们家却反过来了。陛下,您这父亲当得是不是有点太宠着他们了?” “秦晔小小年纪就那么老成,还是像绵绵那样活泼点好。”秦景阳不以为然,“我至少还能在这龙椅上坐三十年,也不急着把他培养起来。”又笑睇楚清音,“你也别说我。在进来之前我可在门外听了好一阵子了,你还真是什么东西都敢和他讲,还说是从话本里看到的故事;等他以后长大了,仔细一琢磨,不就知道那个王爷指的是谁了吗?” “怕什么?我可把他父皇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溢美之词不要钱地往身上堆,知道了真相之后他只会更崇拜你。”楚清音道,“而且你可冤枉我了,我才没什么事情都和他讲,至少有一件事,我是绝对绝对要替你保守秘密的。” “替我保守秘密?”见她说得神秘兮兮,秦景阳也不禁好奇起来,“什么事?” “你真想知道?”楚清音笑得狡黠。 “真想知道。” “这个秘密就是——他是你生出来的!” “……朕只是赶上了最后的那一刻钟!”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其间因为个人原因断更了一年多,直到今年才陆陆续续地捡起来,终于最后给了他们一个结局。完结得其实有些仓促,在尽量使情节完整连贯、交代了所有主要人物归宿的前提下,我简化了许多情节,只留下了最核心的主线。其实这个文从当初断更的地方开始就跑偏了,后半段男女主的感情交流只剩了边边角角,充斥全篇的都是政斗的剧情。算是一个教训,今后两者还要更平衡一些。 感谢所有陪我到最后的读者们,很抱歉让你们等了这么久。 有缘再见。 本书由 蔷薇成海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