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献给七零年代》 第1节 本书由(胭脂有毒)为您整理制作 ================= 青春献给七零年代 作者:栗子与二宫 ================= ☆、001 2016年5月,一个阴沉的初夏傍晚。 “阿娇,要下雨了,不回家吗?” “等忙完手里的工作就走。”王娇抬起头对前台笑笑。作为公司商务,每月月底都会忙成狗。 “又加班啊!”前台感叹一句,伸手将办公区大灯关掉,王娇的座位瞬间变成一片暗黑海洋中的小灯塔。“阿娇,临走时记得把门锁好。” “嗯,知道。” “那我先走喽,你也早点回家,拜拜!” “拜!” 不知又忙了多久,工作结束时,已接近晚上九点。看一眼窗外,下雨了! 大厦是九点一刻准时关门,王娇匆忙收拾好个人物品,关闭电闸,又确认公司大门锁好后才转身离开。夜晚了,大厦里只有一部电梯正常运行,等了十来分钟才抵达王娇所在的20层。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空无一人。王娇双脚踏进去时,头顶上的一盏小灯不明原因的一暗。王娇下意识的抬头,小灯也未全暗,只是在那里一闪一闪,把王娇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如果此时前台在身边,一定极为夸张地大喊一声:“有鬼!”但王娇是不怕鬼的。鬼可怕吗?比人差远了。 直到电梯门关上,王娇才允许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作为在大都市打拼的外地人,她必须每天精神百倍迎接各种挑战。 一侧电梯墙是镜子,她掏出上周新买的橘红色口红为自己疲惫的面容增加一抹亮色。正抹着,头顶上的灯又是一暗。这一次不是一个,而是全部。 然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电梯就失控般地径直朝下坠去...... *** 王娇醒来时发现自己侧躺在一条木质长椅上。椅子很旧,原本绿色的油漆已褪色,脏兮兮的,呼吸间能闻到一股呛鼻的霉味。木头是一条一条用大钉子固定在铁架腿上。王娇在公园里看到过不少这种复古造型的椅子,不过公园里做的很精良,都是仿照欧美涂白色油漆或者棕色油漆,身后则是一望无尽的花海,很美也很有情调。而这么丑又这么脏的木椅,王娇只在电影里见过。 天气有点冷,一股一股的小阴风直往脖子里钻。 王娇下意识地去摸领口...... 毛线围巾? 王娇是广西人,家乡是盛产珍珠的北海,大学在广州上的,毕业后就留在了当地一家贸易公司做商务。一直生活在祖国最南端的热带地区,几乎每天与烈日和高温做斗争,从小到大,她从未用过毛线做成的围巾! 难道我的脖子在电梯事故中受伤了,毛线围巾是为防止失血过多? 可是,六月的广州,谁没事出门带一条毛线围巾? 想着自己可能是受伤了,王娇赶紧去摸脖子,左摸摸右摸摸,用力搓了搓,结果泥都快搓下来了也没有摸到红红的血。 不是受伤? 再往周围看,一座大厅似的屋子,屋顶像是是钢铁做成,高高倾斜向上。墙壁破败不堪,墙皮已脱落露出里面灰扑扑的碎砖,中间四根涂成白色的粗壮水泥柱子,顶端一直延伸至屋顶。远处,像是医院大厅收费的地方似乎拉着几条红色横幅,距离有点远,再加上灯光昏暗,王娇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脚下的水泥地硬邦邦的,王娇冷,本能地跺了跺脚,然后一愣,低下头赫然发现自己居然穿了一双打着补丁的黑布棉鞋。 啊?! 周围的行人三三两两鱼贯穿行,他们身着颜色灰暗的在王娇看来完全可以放进博物馆里展出的破旧棉衣棉鞋免裆裤以及厚帽子,扛着大包小包步履匆匆。 帽耳朵落下来,与围巾一同遮住了他们大半面容,但却挡不住那充满地域特色的口音: “哎呀妈呀,快点儿滴,再晚就不赶趟儿了!” “哎呀你个山炮,慢点走等会儿我不行那!” ......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寒冷而陌生的味道,即使再傻,王娇也知道这不是一家医院。摸着那软软的,毛茸茸的深蓝色围巾,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妈的!这是哪儿? “老妹儿?” 身后忽然有人用手捅捅王娇,动作很轻,透着一股胆怯。王娇回过头,看到的是一位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她穿着灰蓝色的破旧棉袄和黑色免裆裤,上面依稀打了几个补丁,头上裹着脏兮兮的灰色围巾,包住了脖子和大半张脸。 也许是头巾的作用,王娇觉得妇女的眼睛也是黯淡无光的灰色,嘴唇发白,眉毛稀少,裸/露在外的脸颊上有红红的冻疮,靠近颧骨下方的一小块皮肤已经变成了深棕色,像是溃烂。 就在王娇注意到妇女的时候,余光正好扫到窗外。 脏兮兮满是灰尘的玻璃窗外,是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 显然这不是六月也不是广州,王娇狠掐自己大腿一下。我靠!疼! 王娇剧烈的颤抖,大脑一片空白。身后那名妇女说:“老妹,你有钱不?” “我没有钱......”王娇下意识地说。总是搭乘地铁,这是她遇见乞丐时唯一的台词。你张一张口要走一块钱,知道为这一块钱我付出了多少辛苦和汗水吗? 妇女并不气馁,继续跟王娇套近乎,“老妹儿,瞅你这眉清目秀的小模样不像我们本地人,大城市来的吧?” 王娇一愣,继而问:“这是哪儿?” 妇女灰色的眼眸在王娇脸上来回巡视,刚才她躺在椅子上睡觉时,她就一直盯着她。觉得王娇可能是还没睡醒,妇女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哟,自己买了火车票过来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抬手一指窗外,“看见那块大牌子没,这是鸡西!” 窗外,层层鹅毛大雪后,王娇看到了不远处一座二层建筑物上横排写着的“鸡西火车站”几个大字。 鸡西?那不是东北黑龙江的一座小城市吗? 上大学时,王娇的上铺就来自鸡西,那里物产丰富,有几家大型国有大煤矿,同学很自豪,一张口就是“我们矿区咋样咋样”。 “这......是黑龙江?”她难以置信,声音颤颤巍巍。 妇女忽然觉得王娇可能是真傻,反问一句:“那你以为这是在哪儿?可不是黑龙江咋的!” 王娇头一晕,又差点晕倒,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梦境还是真实世界?这时,妇女又把身子往前凑了凑,一股似是常年不洗澡的骚臭味袭来,王娇把头别向另一侧,只听妇女说:“老妹儿,借我点钱行不?我从农村来鸡西寻亲戚,结果刚下火车就把包袱弄丢了,俺跟儿子一天没吃饭了,你行行好,给俺们点钱吧。你放心,俺不是坏人,回家后俺立马把钱给你还回去!” 此刻,王娇满脑子都是“为毛老娘搭个电梯就从广州来到了黑龙江?”而且看妇女及周围人以及自己的穿着,似乎这不是21世纪。难道我穿越了?可这是几几年呢?看看窗外的建筑物,似乎是解放以后,毕竟没有战机从天空滑过,但具体时间光看四周景色王娇分析不出。 她对着妇女摇了摇头,再次说:“我没有钱。” 就是有钱也不能给你,你是把钱丢了,而我是把空间和时间弄丢了。我比你更惨好吗? 妈,我要回家...... 见王娇再次拒绝了自己,妇女的脸色终于变了变,是那种贫贱又走投无路时才会有的凶狠。她的目光一垂,落在了王娇怀里那个用灰色布单子卷成的包裹上。包裹里鼓鼓囊囊,透过缝隙妇女依稀看见了里面塞着几件的衣服。有漂亮的浅灰色毛衣,还有干净的蓝布褂子...... 果然是大城市来的有钱人,妇女暗暗想,既然有钱,给我点路费又能咋地! “你是知青吧?”她又问。 “啊?” “别装傻了,你是北京来的还是上海来的,准备去哪个团哪个农场报道?” 听见妇女语气不善,而眼睛又一直贼兮兮地瞄着自己怀里的包裹瞧,王娇大脑本能地提高了防范等级。 此时走为上计是最佳。 包裹紧紧搂在怀里,王娇伸手一指不远处脏乱差的地面,故作惊讶道:“咦?大姐,那是什么?我瞅着像二分钱!” 妇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堆垃圾纸屑中似乎还真有一枚银光闪闪的东西。“唉呀妈呀!钱!”她抱着孩子迅速窜了过去,因为太急,小孩的脑袋还磕到了木椅上,“哇”地哭了出来。 待跑过去左手在垃圾中使劲一扒拉,妇女顿时傻了眼。哪里是什么钱,明明就是一张毫无用处的银色小纸片。 “哎呀,老妹儿,那不是......”再转过身时,妇女又傻眼了,因为木椅上早就没了王娇的身影。 咦?人呐? 她抱着孩子在大厅附近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王娇,再联想到刚才......忽然,她明白了,自己是上了王娇的当!气得一跺脚,咬牙骂了句:“他奶奶的,大城市来的人就是坏,出门赶紧冻死!” 作者有话要说:  哇咔咔,开新文啦~~这么快又与大家见面真的好开心~~ 这一次咱们回到七零年代,跟知青们去一趟北大荒,反正现在天气热,让大家凉爽凉爽。 此文前期更的比较慢,如果大家看着还行,就先 ☆、002 一口气跑出来王娇才知道自己刚才待得地方是一个长途汽车站,不远处就是鸡西火车站。 外面超冷,漫天大雪从天而降,让人根本辨不清方向。街上除了白花花的鹅毛雪片,就是被大雪染成白色早已失去本来模样的建筑物。王娇没来过鸡西,但听同学的口吻这里不是一座大城市,人口顶多几百来万。何况在几十年前,人口应该更少而且集中在矿区。刚才妇女的话提醒了王娇,她问她是不是知青,要去哪个农场报到,再加上跑出来时看到售票大厅贴着满是时代标语的红横幅,王娇猜测此时应该在1968年—1976年之间。 王娇有一位远方亲戚就是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曾经听他提到过,说因为十年浩劫,六几年时,学校停课,工厂停产,很多年轻人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只能赋闲在家。这时国家提出“年轻人应该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鼓励大城市有文化有知识的青年学子去农村落户,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当时,有几个地区非常热门——黑龙江,云南,新疆,贵州,山西,陕南以及内蒙古。 王娇曾经看过一本叫《血色黄昏》的书,讲的就是一群北京知青徒步走到内蒙锡林格勒草原自愿落户成为牧民的故事。在边疆,知青们吃了很多苦,写血书,睡大车店,逮捕,痛打,审讯,互相揭发,互相背叛,友谊的小船在时代浪潮中说翻就翻,还有很多人是因为大火丧命在草原......想到这些,王娇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此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在这个空间的身份,只暗暗祈祷千万别是什么大城市来的知青。 街上行人稀少,全部缩脖埋头顶风前行。王娇几次欲问路都不知如何开口。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前后左右白茫茫一片,而大脑也是空白的。 雪又下大了一些,她没戴帽子,雪片沾在了她乌黑的头发上,很快就附了一层,仿佛一瞬白了头。北风吹得她脑仁疼,为了御寒,她只好把围巾一分两用,把里面那一层掏出来盖在后脑勺暂时做帽子。 雪太厚,王娇步履艰难,虽然穿着棉衣棉袄,但在这样极端寒冷的风雪天里,这点棉絮只是杯水车薪,王娇的腿脸手脚很快冻得麻木。不行了!必须尽快找了落脚的地方!先是御寒,二来要弄明白自己的身份。 除了手里提的包裹,王娇身后还背了一个更大的铺盖卷。铺盖卷很沉,勒得她喘不上气。 幸好此地离火车站不远,王娇又往前走了几百米,然后看到路旁有一家破旧的招待所。透过漫天风雪隐约看到牌子上写着“鸡西第一革/命招待所”几个字,而大门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全是用花花绿绿油漆涂写的时代标语: “xxx罪该万死!” “备战、备荒、为人民!” “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大/跃/进万岁!人民公社万岁!” ...... 王娇忍不住咽口吐沫,显然这些充满醒目的时代标语严重刺激了她的脑神经。 原来我真的穿越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一阵冷风吹来,她蓦然清醒,使劲跺跺鞋上的积雪,然后一头冲进街边的招待所。 “你好,小同志!” 招待所上下两层,王娇刚一推门走进去,站在柜台里身着民兵装的短发姑娘就昂首挺胸热情地招呼道。 第2节 与外面差不多,招待所里的墙面也跟宣传栏似的,贴满各种时代标语和新格言,什么“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身上补丁厚,糖弹打不透”……在这些慷慨激昂的文字中,王娇忽然看到一张像是日历的东西,走上前去仔细瞅了瞅,上半部已经被大/字/报掩盖,泛黄的下半部显出的年份为:1970年。 1970?! 王娇腿软,想1970年她老妈还没出生嘞! “你,你,你好……”王娇嘴冻得不利索,腿也不利索,几米的路,走了好久才走到柜台前。 “请问是住宿吗?”女孩脸色蜡黄,身材瘦小,但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散发着一种王娇看不懂的精气神。 “是。” “好的。”姑娘点了下头,利索地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油布面的登记簿,冲王娇小手一翻:“请把介绍信给我。” 介……绍信?! omg!王娇忽然想起来身份证这东西是1984年才开始在全国普及,在那之前,或者说在1990年以前人们外出工作如果想在旅馆招待所住宿必须要有单位或街道开具以证明身份的介绍信。 如果没有…… “小同志,介绍信。”姑娘以为王娇没听见,又一字一句重复了遍。 王娇咽口吐沫,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从十五岁开始上寄宿学校,再到后来去广东上大学和工作,她不是没有独自面对困境的时候。困境像弹簧,你弱它就强,不要害怕王娇,拿出你的勇气与自信!虽然是九零后,但熟读历史的王娇知道此刻自己正身处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时期,社会动荡又压抑,人们精神高度紧张,搞出许多莫须有的罪名,尽管在十几年后,这些罪名大多被当成笑话来听,但在当时却可致人入狱,甚至死罪。 王娇汗颜,想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万一被当成扰乱分子怎么办? 也许包裹里有介绍信,但万一打开后没有呢? 深吸两口气,王娇努力让颤抖的嘴唇平静下来,然后说:“对不起啊同志,我的介绍信丢了,能不能通融一下。” “丢了?”姑娘一愣,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眼睛眨了眨,也没什么注意,只问:“在哪儿丢的?” “火车上。” 姑娘上下扫了她一眼,语调谨慎起来:“你从哪儿来的?准备去哪儿?是出差还是……” 王娇咬咬牙,想反正弄明白身份自己就赶紧离开,张口编了一个理由:“我是外地来的知青,火车上人多,我包袱又多,不小心把介绍信弄丢了。” 这理由听起来挺合理,姑娘点点头:“那你准备去哪个农场报道?” ……这一次,王娇又毫无悬念的蒙住了,微微张开嘴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哪里知道农场的名字? 之前只听亲戚说,黑龙江有一个很大的建设兵团,去那儿插队算部队里的人,属于国企职工,每月还发工资,比他们这些落户去农村的知情待遇不知高了多少倍。建设兵团里还有食堂,每顿吃饭不用愁。而他们可惨多了,每天劳动回来,不是去老乡家蹭饭,就是自己另起炉灶。另外,从兵团回来的人国家给算工龄,跟参加正式工作的人一样,去几年算几年,退休后待遇高,而落户去农村的就没有了。好在后来知青们通过不断上/访,国家也给他们算了工龄,不然这辈子就亏大了。 “小同志,你到底去哪个农场报道?”姑娘觉得王娇傻乎乎的,不禁皱起眉头,警惕的目光扫过她犹犹豫豫的脸。在招待所工作,姑娘警惕性很高,生怕自家店面住进捣乱分子,所以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她觉得王娇不像坏人,但是哪里又怪怪的,怎么说呢,就是看着有点呆,有点傻,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王娇躲开姑娘审视的目光,琢磨要不自己还是赶紧跑吧,这地方简直一步一个坑。 可转头看到门窗上结出的一层厚厚冰花时又不禁胆怯了。外面天寒地冻风雪交加,就是跑她能跑哪儿去?她孤身一人,又不清楚身份,总不能一直住在火车站吧?又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王娇想起亲戚说有一位初中同学就插队去了黑龙江,劳动的农场叫什么……“噢,我去北星农场。” 拜托拜托,一定要有这个地方! 姑娘一愣:“北星?” 怎么,难道没有? “哎呀,既然去北星,你怎么在鸡西下车了?应该继续坐车到佳木斯才对,那是离农场最近的城市。或者,到七台河也成,兵团几乎每天都有车去这两座城市送货,像你是这样单独来报道的知青,可以搭他们的车走。” 王娇后来才知道,“上山下乡”运动刚开始时,为了迎接大批城里来知识青年,村里或者兵团每天会派车去各大火车站接人,有时一天接待的人数就超500。现在是1970年底,“下乡热”已开始减退,只偶尔会有一些当年年纪小没赶上插队的学生,这两年长大了,在城里找不到工作,而家里人口多又吃饭困难,所以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他们就背上行囊选择去兵团或农村扎根落户,先不说苦不苦,起码先解决糊口问题。 “路途太远,第一次出远门,我也有点晕了。”王娇脸色讪讪,对于一个自小没出过南方的人来说,无论鸡西、佳木斯还是七台河都是无比遥远的一个存在,王娇从未想过某天会来到祖国天寒地冻的最北方,且时间还倒回了50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放两张~~噢耶~~ ☆、003 姑娘的意思是像王娇这样的情况以前也遇到过,知青大老远跑过来,别说介绍信丢了,就是挤丢包裹挤丢鞋的也比比皆是。当时上级还专门下发了一项政策,让各地招待所和学校做好接待知青的工作,不能因为东西丢了,暂时无法证明身份就让远道而来的知青为难,介绍信可以再开,但心寒了就暖不回来了,黑龙江是知青落户的大省,鸡西又离兵团近,更应该做好接待工作,让知青感受家一般的温暖。 不过,那政策是两年前发放的,不知现在还管不管用,姑娘让王娇在柜台这里等一会儿,她去请示一下领导。 “放心吧,作为基层服务单位我们不会特别为难你们知青的。”姑娘大义凛然地说。 “谢谢。”极度紧张后,王娇说话虚弱。 “不用谢,这是我们共青团员应该做的,对了,瞅你年纪不大,应该也是团员吧,咱们是好战友,更应该互相照顾。” 经姑娘提醒王娇才猛然想起自从来到这儿自己还没照过镜子。她伸手摸摸自己湿漉漉的脸颊。 我会长成什么样呢?听说在这个时期长得太美会招来危险,希望就是个普通人吧,瞅身材,现在的自己算单薄瘦弱,很林妹妹,灰色卡其布裤里套了一件厚厚的棉裤可腰带那里还是有些松。 姑娘走后,王娇开始打量柜台,里侧墙壁中央贴了三张不同风格的伟/人/像。左边一块用来挂钥匙的木板,右边是一个钟表,显示时间为上午十点。柜台一米多高,上面摆了一个铁皮镂空外壳的暖壶,一只印红星的白色搪瓷杯,一个磨得油光瓦亮的算盘,还有两只钢笔。 就在王娇的视线落到打开的登记簿上时,招待所的门忽然被推开,一片白茫茫的风雪中,六为身着绿色军大衣头戴军队厚棉帽的男青年快步走了进来。 “md!这天真冷,手都快冻僵了。” 进了屋,他们纷纷摘下帽子,用手掸着头发,大衣还有裤子上的雪,嘴里唠唠叨叨。 “这风也刮得忒邪乎了,吹得眼睛都睁不开,睫毛都冻住了。” 一人搓着手说:“以前就觉得咱北京风大,没想到东北也不小。” 北京? 提起北京,几位青年的话匣子打开了,叽叽喳喳说起来。 “也不知现在北京零下几度,前几天我姐来信说,自从入了冬,北京就下了两场雪,什刹海的冰冻得也不结实,根本不能滑,还问我去年春节没回家,今年是不是该回去了。” 说到回家,大家情绪高昂,纷纷诉说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之情,然后就有一个人跳出来说:“跟你们讲啊,别把事情想得太好,每年连队探亲假名额就那么几个,前年 、去年都是30个,今年还不知几个,就算批下来也不知给谁。” “反正我够呛。”一人沮丧道。 “我也够呛。” “哎,我也是,家里没人那!” “咱们几个人里,估计就北平能回去,对吧?” 屋子里安静两三秒,然后角落里一位瘦高个的青年在众人颇为羡慕的注视中缓缓戴上帽子,掸掸衣袖上的雪,懒洋洋地说:“今年不一定,我老爹的性子你们也知道,巴不得让我在东北吃尽苦头,或者,哼!死了才好!去年春节回家他一天好脸色没给我瞧,年三十晚上也没出来吃饺子,说饭桌上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告诉你们,要不是看我妈病了,第二天我就买火车票回东北。”破罐破摔的语调,“现在的北京啊,早就不是我的家了。” “哎呀北平,纪叔叔这是在锻炼你嘛,我们后半生就算留在这冰天雪地的大东北了,但是你不一样,等过几年,纪叔叔一定会把你接回去,你是独生子,回北京后肯定要接他的班,到时候别忘了哥几个。”一人笑嘻嘻地拍着马屁,然后众人纷纷附和:“对!对!” 这些奉承没有让高个青年一展笑颜,相反,他眉头紧锁,似乎还有点烦了。掸掉靴子上的残雪,他大步流星朝里面走来,路过王娇身边时,大衣袖子碰了她棉袄袖子一下。见高个青年脸色不好,其他人赶紧跟上,直到上了楼,也没人再说一句话。 招待所前厅又恢复了安静,雪还在下,扑簌扑簌落在地面和门窗上。 半响功夫,姑娘快步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年约四十,身着朴素民兵装的中年大叔。 “唐书记,这位就是从南方来的小知青!” 原来,姑娘领来的人是招待所的党/支/部书记,那时招待所归当地政府管,唐书记今天正好下来视察工作,刚坐在办公室听姑娘说有一位小知青不远万里从南方来到东北边疆扎根落户,非常感动。 其实许多地方在后期已经不愿接纳知青了,一来,知青从天南海北来,与当地人生活格格不入,常闹矛盾,二来,边疆就那么大点地方,人都跑过去,对当地政府兵团还有农户都是一种负担,知青是能干活,可知青也得吃饭啊,一人一张嘴,土地哪里承受的起? 但黑龙江是一个例外,北大荒幅员辽阔,就是再来一万知青也行! 那时的人还没有环保意识,不知破坏土地和森林的危害,看见地就想种粮食,唐书记就是这类型人的典型代表。 北大荒有的是地,种!种!种! “哎呀小同志,欢迎你来黑龙江,一路上辛苦啦!” 唐书记一脸福相,皮肤白里透红,身材也是圆滚滚,就跟功夫熊猫似的。王娇挺惊讶,蓦然想起刚才火车站里那位怀抱婴孩脸色蜡黄的农村妇女。看来无论哪个年代,吃公粮的人,生活水平一定不会太差。 王娇的手被唐书记攥的有点疼,不动声色地用力扯出来,赔笑道:“不累不累,一路上承蒙大家照顾。” 后来,唐书记又问了她一些什么在火车上吃的好不好?家里父母怎么样?还没有兄弟姐妹啥的。想着他也就是问问,不会深追究,王娇就胡乱一答勉强敷衍过去。其实唐书记还想拉王娇的手,但被王娇巧妙的以系鞋带为由躲了过去。 混职场两年,容颜俊俏的王娇没少碰到过以各种理由借机揩油的色男人,如果是在公交车上,王娇会毫不犹豫地大声呵斥,如果是工作中,她也不怕,立正言辞警告对方占她便宜的后果。基本上,她的警告都能威慑到对方,毕竟做出这种事的男人一般都是胆小鬼,只会偷偷摸摸的揩油,你厉害,他自然就怕了。 但是今天,王娇不敢明说,一来还不清楚唐书记到底是不是故意,也许只是热情过度。二来,就算他是故意,以王娇目前的处境也只能忍。这种小城市,屁大点官员就能有通天权力,所谓地头蛇,整一个小知青简直太容易。 好在唐书记没有再为难她,让姑娘拿了钥匙赶紧送王娇上楼去休息。直到这时,王娇才知道这位姑娘叫“董秋莎”,今年十九岁。 “谢谢你,董秋莎同志。” 王娇想自己上去就行,但董秋莎一定要把她送上去,并且还拿过王娇怀里的包裹背在了身上。 “别客气,走吧。” 招待所的楼梯是水泥砌成,很滑,董秋莎提醒王娇慢点走,小心摔跤。 “你这棉鞋真好看。”上到二楼,董秋莎忽然说。 王娇纳闷,心想咱俩不都穿一样的黑布棉鞋么。后来仔细一瞧才发现,董秋莎的棉鞋上有三四个小小的补丁,且颜色不同,花花绿绿,在亮处显得格外扎眼。 “妈妈给你做的吧。”董秋莎看着王娇的棉鞋,一脸羡慕。她好想有一双没有补丁的新棉鞋,可惜家里…… 听到“妈妈”两字,王娇忽然想哭,她莫名来到这里,那么另一个世界的她,是死还是活? 如果是死了,妈妈得多难过,本来母女俩还说到了夏天一起去海南度假,如今已不能实现,她们岂止阴阳两隔。 心里悲伤,王娇一直低头往前走,然后,她听到董秋莎的声音从身后七八米的地方传来:“那位同志,大白天的,麻烦你关一下灯好吗,如果嫌屋子里暗,可以拉开窗帘,你这样大半天开着灯,很费电。我们都是共/青/团/员,应该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而不是拖后腿对不对?所以麻烦把灯关上吧。” 屋里的人没说话。 一阵沉默中,董秋莎的身影忽然一暗。 嘭! 王娇眨眨眼睛,然后才看明白原来那位白天开灯的同志毫不留情地把门地关上了。 太过分了!董秋莎气鼓鼓地朝王娇走过来,脸都红了,似乎是不甘心,走出两步又回头对那屋的房客低声骂了句:“神气什么!纨绔子弟!” 作者有话要说:  前期更新慢哈,请大家先收藏发~~么么哒~~ ☆、004 王娇住的是单人间,屋子不大,七八平米左右,原是储物间,前几年下乡热,许多去北大荒的知青都选择从鸡西转站,招待所房间一时不够用,就把装杂物的储物间临时改成了客房。窗户还是现砸的,双层玻璃,王娇试着用手推一推,外面那一层已经冻住了。董秋莎告诉她,如果是夏天,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外面的街道。 房间小,摆不下多少东西,东面摆一张单人床,墙上贴了一张伟/人像。床头左侧是一个半米来高的小木头柜,抽屉上没锁,最下面的一个坏了,歪歪斜斜立在那里。柜子上摆了一个与楼下柜台一样的墨绿色铁皮暖壶,上面用白色油漆写着:鸡西第一革/命招待所。旁边还有一个掉漆严重的搪瓷缸,应该是米白色的,没有缸子盖,里面落了一层灰。 董秋莎走后,精神高度紧张的王娇几乎是瘫倒在了床上,头晕,耳鸣,眼前发黑。过了几秒,又仿佛劫后余生,开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告诉自己,现在最需要的是坚强和认清事实的勇气。就算是梦,也不可轻言放弃。 闭上眼睛冷静片刻,待心脏的跳动慢慢趋于平和后,王娇起身去楼下打了一壶热水,又把搪瓷缸洗干净,回来后,先把房门锁好,因想到那位过分热情的唐书记,她又在门后堵上了一把椅子。随后,她坐在床上静静喝了一杯热水。 半响,热水喝完,把杯子往小柜上一放,猛拍大腿一下,好了!振作起来!现在该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第3节 前主随身携带的包裹一共两个,一个用行军绳捆好背在身后,一个没有绳子,只用床单之类的粗布从外面简单包了一下,四角对折,在中间系两个死扣。 估计一路颠沛流离,怀里的包裹早就散开,里面的衣服都露了出来,王娇想到火车站那个满脸冻疮的女人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暗暗庆幸自己命好,万一醒来后包裹已被人偷跑,那她真不知该如何在这里生活下去。 两个包裹全部打开,王娇把物品依次码放在床上。先清点衣服,除却内衣和两件白色跨栏背心儿,外穿的衣服一共六件,一件半成新的深蓝色布褂,一件灰色卡其布裤,两件白底碎花的长袖衬衫和两件毛衣。 蓝色布褂中间还裹了两双女士黑色搭扣布鞋。 毛衣一件黑色,一件浅灰色。黑色那件就是纯色,上面没有任何图案,挺旧的,下摆和袖口已经起了毛球。而浅灰色这件就漂亮多了,鸡心领,蝙蝠袖,宽松的下摆,胸前是用各色小亮片绣出的两只小蝴蝶在花丛中飞舞的图案,做工非常精细,蝴蝶栩栩如生,一点不比几十年后的衣服差,王娇摸着那凉凉的两只小蝴蝶,暗叹这件衣服一定价格不菲,且不是小地方生产。匆忙翻开领口,果然看到了“上海第一服装厂”的商标。 王娇皱眉,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看到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方。 应该是夹在哪里了。 王娇继续翻找,先将眼前能看到先零零散散的小东西,比如硫磺皂,毛巾,缸子,发卡,梳子,钢笔之类的整理好后放到一边,然后打开了一直未动的两条小褥子,小褥子不厚,蓝底白花,布料软软的,很细腻,上面的针线也密实规整,一件中间的地方打了一个补丁,另一件没有。而就在那条打了补丁的小褥子中间,王娇终于发现了自己苦苦寻找的东西。 哎呦妈,太不容易了。 褥子中间夹了两个红皮笔记本,一本伟/人语录,还有三枚伟/人像章,而钱则是放在一个碎花布袋子里与褥子死死缝在一起。所以,只要褥子不丢,钱就丢不了,而且藏的如此之深,小偷就算有心偷,都不值从哪儿下手。王娇笑,想这姑娘还挺聪明谨慎,自己也得学着点。 钱不着急数,先看看我现在到底叫啥! 打开笔记本,从里面掉落出几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王娇打开一看,第一张居然就是户口本。 说户口本不准确,应该是户口本中的一页,发黄的纸上清清楚楚写明主人叫:王阿娇。 啊? 王娇略蒙,没想到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巧合的事! 根据户口信息,王阿娇是上海人,住在崇明,出生日期为1953年6月8日。 户口上没有写明父母信息,王娇继续往下看,后面是一张户口注销证明。这个王娇知道,当初亲戚插队去贵州,就是先把城市户口注销,到农村后再由当地村委会负责办理落户,后来1977年回城时,因户口问题还颇费了一番周折,跑了好几个月才办下来。不过,兵团是怎么办理落户王娇就不知道了,想部队总归要好过农村吧。 剩下的就是两封信,寄信人叫许瑞芳,地址居然是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腊县林场一连。王娇赶紧打开看。 “阿娇,分离已有两月,你现在过得好吗?对不起,这么久才写信,因为心里压抑,沉闷,许多事竟不知如何诉说。从上海到云南,我们足足坐了五天五夜的火车,你不知道,下车时,我的双脚已肿胀到无法走路,是被同行一位男知青背出站台的。对了,这位知青叫李水寒,是我们的老乡,跟你还是校友,来自虹口中学……” 原来许瑞芳与王阿娇是发小,许瑞芳大两岁,1969年底出坐火车去了云南。从信里可以看出许瑞芳在云南过的并不好,时时刻刻想念家乡想念亲人,生活在看不清未来的煎熬与痛苦中。云南气候潮湿,她病过一次,先是发高烧,后又起湿疹,曾以为自己会死掉。 “我常想,也许死是一种不错的解脱,你说呢,阿娇?” 自从穿越,王娇接纳了一部分前主的记忆,所以刚看到“许瑞芳”三字时,脑海中自然而然就浮现出一位眉眼清秀神态忧郁的女孩。信中,许瑞芳还多次提醒王娇不要来云南,“去哪儿都好,江西,安徽,贵州……总之,不要来云南,我受的苦你不能再受,这里太苦了,到处都是蛇,大的足有碗口粗,能活活把人勒死。而小的又都牙含剧毒,来这里半年,已有三位知青因此丧命,一个武汉人,还有两个是我们的老乡,死时都不到19岁。当然,这里还有比蛇更残忍恐怖的东西,阿娇,你不懂,真的不懂……” 最后一封信寄出的时间是1970年5月18日,也就是半年前,但记忆中搜索不到自己是否给瑞芳回信的细节。王娇头晕,看完信后心中又颇为郁闷,为许瑞芳的命运,还有自己的命运,许瑞芳说比蛇还残忍恐怖的东西她似乎知道,但又无法确定。哎,真不知前方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难过片刻,王娇重新打起精神翻开了那两个红皮笔记本。她一字一句的看,等看完时,已是下午一点。理理情绪,似乎很多事情都想起来了—— 五岁时,阿娇的父亲外出办公遭遇车祸去世,她由作纺织女工的妈妈独自抚养长大。但命运不公,十二岁时,妈妈又因长期劳累病倒,后检查出是肺痨,还没等把做手术的钱筹齐就不幸去世。后来,阿娇与舅舅舅妈生活在了一起。如同小说主人公身旁总会围绕几个丧尽天良的亲戚,舅舅舅妈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狼心狗肺,本来阿娇可以去工厂接母亲的班,但却被舅舅从中作梗,把名额弄给了自己的女儿。然后,他又盯上了阿娇的房子,为了彻底赶走外甥女,永不能回到上海,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四十岁多岁丧偶的乡下人。舅舅说,阿娇,他可是贫农,家庭成分非常好,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男人,家在宁波农村,跟了他,以后有你好日子过。 跟一个半大老头结婚?阿娇就是疯了也不会。 曾经,她想过死,但想起妈妈病中的嘱托让她无论日子多艰难也要好好活下去又把放在手腕的刀片扔在了地上,对!她得活着!活着才有机会跟舅舅讨回公道。静心想了几天,阿娇决定离开上海,去农村做一名知青。本来想去云南找许瑞芳,阿娇并不怕吃苦,但许瑞芳回信,说如果她敢去云南,她就死给她看,阿娇明白,瑞芳是不愿看自己受苦,所以用死相威胁。后来,阿娇又决定去江西吉安地区的永丰县插队落户,第一,江西离上海近,二来,听说那里的上海知青比较多,想如果过去相互间能有个照应。但办理知青手续的工作人员告诉她,前两年去永丰的知青太多,各大队早已满额,接待不了新知青了。如今,全国只有新疆和黑龙江两个建设兵团还有能力接纳。 新疆。黑龙江。无论哪一个对十七岁的阿娇来说都是无比遥远的存在。 可是,如果不去,自己的命运就彻底落在舅舅手里,就算今天侥幸逃过一劫,不嫁给这个半百的乡巴佬,没准明天舅舅就把她打昏,指不定送到谁的床上去,昨天回家,还看他跟对面游手好闲的李家老三商量着什么。 他会不会把我卖掉? 极度恐惧中,王娇手握一根铁棍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望着窗外徐徐升起的骄阳,她终于做下决定:要不,去黑龙江吧。 咚咚咚!忽然有人敲门。 “谁?”王娇迅速把笔记本塞入叠好的衣服里,然后谨慎地走到门后问,心想可别是那个什么唐书记。 门外,一人清脆地应道:“是我,同志,我是董秋莎。” 作者有话要说:  知青真的蛮苦的,好像陈凯歌导演当年插队落户的地方就是云南。 ☆、005 门外,董秋莎手里拿着登记簿和钢笔,刚才太忙,唐书记又跑出来嘘寒问暖,王娇忘记作登记了。虽然有“知青”外衣做护身符,但该走的程序不能少。王娇能理解,心里也庆幸亏了董秋莎是这时来找自己,如果在刚进门就让作登记,她只能用昏倒装病躲过去了。 写完入住信息王娇又问附近有没有饭馆。极度紧张恐惧后她现在身体虚的很,好想吃肉! “饭馆不难找,你出招待所沿着大街一直往东走,大概走四五百米就能看到一个叫“庆芳”铺子,旁边是家粮油店,看见粮油店就能看见它了。”董秋莎热情地介绍道,并说这家国营饭馆酸菜馅儿包子做的非常好,馅儿纯,味儿地道,上海绝对没有卖,许多从外地来鸡西的旅客临走时都会带几个包子走,不是留在火车上自己吃,就是带回家给孩子。“酸菜肉的3分一个,胡萝卜肉的3分5一个……” 东北土地肥沃,粮食产量高,但因天地寒冷,蔬菜和水果的产量就差多了。很普通的蔬菜在南方卖得很便宜,但坐火车运到东北后,即使不那么新鲜也因物以稀为贵,摇身一变成了奢侈品,价格高的离谱,六七十年代时普通人根本消费不起,更别提产量更少的水果了。王娇舔舔嘴唇,不知怎的突然想吃凤梨。 她俩正热火朝天的聊着,隔了两道门的205住户忽然打开门。 “喂!你们俩说话能不能小点声,大中午的不知道其他人正休息么。” 王娇定睛一瞧,竟是上午在楼下见到的那位高个青年,此刻他头发蓬乱,上身穿一件深蓝色粗线毛衣,双手插在裤兜里,歪着肩膀和脑袋,冷冷地望着她跟董秋莎。 “你……”董秋莎想跟他理论,却被王娇拦住了,“对不起同志,刚才是我们不对,打扰你休息了,希望你别生气,我们这就走。” 青年眉头紧锁,冷淡的目光在王娇脸上停留片刻,然后转身回了屋。 嘭!跟上午一样又是带着怒气关上的房门。 别看董秋莎长得瘦弱,骨子里却是典型的东北大妞,脾气暴,说话横,受了委屈自然不能忍。她觉得青年摔门就是摔给她看的,把袖子往上一掳,拿出干仗的架势,刚准备走过去理论理论,王娇一把拽住她。 “拦我干啥!” “算了吧。” “凭啥算了。”董秋莎瞪起眼睛,指着青年的房门说:“你刚住进来不知道,自从他住进招待所跟谁说话都是横横的,仿佛比谁高几级!不就是从北京来的家里人又是个头头么,现在是共/产/主/义/社会,人人平等,我们是共/青/团/员,他也是,大家都是一样的,理应彼此尊重,凭啥他说话就那么傲!” 她这么一说到让王娇想起上午在楼下时那几位青年在闲谈碎语中提到了什么“纪叔叔”。 “他是干啥的?部队里的人?”王娇问。 “他们是兵团的人,北京来的知青。” 一听是知青,王娇就多嘴问了句:“他们在哪个师?”刚才看日记,王阿娇有写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共有六个师,每个师部下按照劳动地方不同又分为二十几个团。基本一个团就是一个农场。比如五师的五十三团又叫红五月农场,三师的二十九团叫双鸭山农场。除了六个师,兵团还有直属管理的三个师和三个营,王娇要去的红星农场在三师。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董秋莎鼻子又气歪了,原来这帮青年到了招待所就直接被唐书记安排进了客房,压根就没做什么登记,一开始董秋莎还以为唐书记是忘了,等后来拿着登记簿找到这帮青年时,其中一个人特横地说:“登记?登记什么?也不扫听扫听我们是谁,在北京都没人敢难为我们,到了一个鸡西怎么就这么多破事?告诉你啊,我们住在这儿是你们的荣幸,没让你沏茶倒水伺候就不错了,赶紧走!” “王阿娇同志,你说他们跟旧社会时欺压老百姓的贵族资本家有什么区别?如今早就除四旧了,可这帮人的脑子里还残存着几十年前的封建思想,我是共青团员,不能让这样的毒瘤在社会上肆意妄为,他们严重阻碍了我们伟大祖国前进的步伐对不对?” “对!”王娇觉得如果董秋莎在叙述中没有加油添醋,那么这帮知青可不是什么贵族资本家而是真真正正的地痞流氓。“不是要理论吗?我跟你一起去。”王娇脑子一热,忽然来了干劲,忘了自己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只想董秋莎说话太教科书,又是个姑娘,哪里斗得过六个巧舌如簧的纨绔子弟,多一个人去就多一份力,她不能让董秋莎吃亏。 两人来到青年住的房间,刚要敲门,从楼梯口“蹬蹬蹬”跑过来一位矮胖的男青年,说话一口东北味:“哎呀妈,董小翠原来你在这儿啊,找的我老半天还以为你去厕所掉大茅坑里了,走,快走,上级的郝主任来了,唐书记让咱们赶紧一楼大会议厅集合!” 董秋莎脸红,看了王娇一眼,似乎是不好意思,紧了紧嘴角对那名男青年说:“李大壮同志,我说过多少遍了,为了更好的为祖国为革/命做贡献,早就不叫董小翠而是叫董秋莎。” “是!是!”李大壮懒得跟董秋莎掰扯,招待所一共六位职工,现在只找到董秋莎一人,剩下的那几个还没吃饭回来,唐书记把召集众人集合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他,是对他莫大的信任,自己不能让唐书记失望,所以他哄着董秋莎说,“是我错了,秋莎同志,我记性不好你别生气,以后我写日记前先把你名字写十遍,保准再也不会忘。好了,现在开会要紧,赶快跟我走吧。” 那时开会比天大,董秋莎很不甘心地看了青年紧闭的房门一眼,然后跟着赵大壮跑下了楼。 空荡荡的楼道里王娇有点不知所措,好像上小学时,本说好第二天春游,大家兴高采烈冲进商店买了一堆零食回来结果当天晚上又收到学校通知说春游取消了。哎!不吵架也好,听董秋莎的意思这几个人似乎有点背景。王娇从小地方来,对权贵啥的还是有点敬畏之心。刚才,冲动了。 正准备转身走,门忽然开了,青年单手插兜斜倚着门框看着门外的王娇,手里还拿了一个削好皮的大苹果。 中午,楼道里很安静,都是青年吧唧吧唧吃苹果的声。 王娇看着青年,心想这人长得还行,怎么吃东西吧唧嘴? 她最讨厌吃饭吧唧嘴的人! “吃么?”见王娇一直盯着自己看,青年晃晃手里的苹果,下巴一扬,跟逗猫似的。 “谢谢,我不吃。”此地不宜久留,王娇冷着脸转身回了屋。 青年冷冷一笑,把吃剩下的半个苹果往桌上一扔,后退两步,用力关上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点短小哈~~~ ☆、006 回屋后,王娇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然后裹上围巾走出了招待所。 户外,大雪已经停了,但依旧寒冷,据说黑龙江的冬天最低温会到零下二三十度,不知现在几度? 大街上,行人比刚才多了一些,几乎都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围巾遮住大半张脸,棉鞋在积雪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对面制煤厂宽敞的大院里,一群不上学的半大孩子互相追逐玩着打雪仗。 王娇按照董秋莎所说的方向顺着大街一路朝东走。对了,她终于想起“秋莎”这名听起来为何那么耳熟。记得前苏联有首歌就叫《喀秋莎》,2015年为庆祝反/法/西/斯胜利75周年,在莫斯科红场的阅/兵/式上,亚洲第一天团——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军/仪/仗/队的小伙子们不是还用俄语唱过这首歌。当时坐在电视机前王娇怀着激动的心情很不知廉耻的想要是这里面有一个是自己男朋友,带出去一定好拽好牛回头率好高,半夜做梦都能笑醒。 哎哟! 竟顾想美事,王娇一头撞在电线杆上。 罪过罪过,如今自己还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竟然还有心yy男人?找死! 王娇摸着撞疼的地方继续往前走,半路上经过一家像是剧院的地方,院门敞开着,地上一层厚厚积雪,几名带着红袖箍的人正拿着大扫把清扫积雪,院中有一个大影背,上面用鲜艳的油漆画出几名英姿飒爽的女兵,旁边还有一行工整的字:红色娘子军。 直到这时王娇才注意到画中女兵都穿了纯白色的芭蕾舞鞋。 “噢,八个样板戏。” 王娇的奶奶是京剧票友,最爱看的一出现代戏是《红灯记》,小时候王娇总是在奶奶清晨吊嗓子的声音中醒来,什么“你爹不是你的亲爹,你奶奶也不是你的亲奶奶……”奶奶嗓门太大,搞得邻居小孩信以为真,以为王娇是抱养的。 除了《红色娘子军》与《红灯记》,剩下的她只知道《智取威虎山》和《白毛女》这两部了。 据说那时人们的精神生活相当匮乏,《唐诗三百首》都属于四旧,娱乐生活压根没有,唯一能看到的电影和戏剧只有这八个样板戏。虽然王娇不是特别爱玩的一个人,但如果一点娱乐生活没有,也是要抓狂啊。 门口除了王娇,还站着一位不属于院内职工的女清洁工。她穿着满是补丁的棉衣棉裤,头巾旧的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王娇转身差点与她撞上。这女人好像有点傻,或者高傲,总之王娇说了抱歉,她却毫无反应,一双眼只盯着影背上腾空跳跃的女兵。 “没礼貌。”王娇忍不住又看了她两眼,发现这女人身材还挺修长,不同于大部分东北女人是又高又壮,且背影还有那么点亭亭玉立的意思。只可惜腿断了一根,左腿从膝盖往下都朝外撇,仿佛把一根筷子生生掰折,断裂的地方即使隐藏在厚厚的旧棉裤下却依旧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王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使劲甩甩头想把这个恐怖画面甩出脑袋。转身继续向前走,大概又走了100米,总算在一家粮食店旁找到了“庆芳”饭馆。 饭馆门脸不大,前面用餐的地方二十几平左右,七八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摆在里面,王娇推开门,又挑开一张厚厚的绒布门帘,走进去时里面一位食客没有,两个服务员和一个大厨正坐在靠窗的一张桌上嗑瓜子。见王娇进来,三人只抬头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头继续嗑瓜子唠嗑。 “听说了么,李寡妇又要嫁人了。” “哎,她也是命太硬。俩丈夫都克死了,她是长得漂亮,但你说谁敢要?” “妈呀,瞧你这话说的,想要她的人多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又是大城市来的上哪儿找去?” 听这名瘦长脸服务员的意思这个李寡妇原先在哈尔滨话剧团工作,人长得漂亮,曾经还出过国,丈夫也是留学生,回国后在话剧团做编剧,wg开始后,丈夫很快被打成□□关进监狱,没多久就死了。李寡妇被下放到这里成了一名拉砖工,后来因生活艰难被迫嫁给了当地农村一个40多岁娶还不上媳妇的贫农户。前几个月,这贫农得病死了,李寡妇再一次成了寡妇。 “那这次她又嫁谁啊?”厨师急急忙忙地问。 服务员磕着瓜子,一脸漠然道:“还能是谁,反正轮不到咱们。我打听过了,这一次是个职工,还是厂子里的一个头头儿,你们都见过的,夏天还来咱们饭馆吃过饭,记得不?一老头儿,快五十了吧,穿的确良的白衬衫,个不高,满脸麻子。” 第4节 “不对吧,他不是有老婆吗?”厨师惊讶。 “死了,上个月死的。” “刚死就续弦,不合适吧?”一名服务员满脸仁义道德。 “有啥不合适?哪儿不合适?人家自己觉得合适就完了呗,跟你有啥关系,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李寡妇乐意吗?”厨师问。 瘦长脸的服务员冷冷一笑,“乐意不?你得问问,她一个有问题的女人,有人愿意娶她还有啥不乐意?” 听了这些对话,王娇忽然就不想吃饭了,心里堵得想塞进一块大石头,得张大嘴巴才能呼吸。刚要推门走,厨师站起来指着她问:“那位小同志,你瞅菜单半天了到底吃啥?” 王娇本想说“我什么也不吃。”但肚子在这时发出“咕咕”两声抗议。算了,就当什么也没听见,再生气又有啥用?那终究是属于一个陌生女人的悲哀,王娇无能为力。 “请问现在还有酸菜馅儿的包子么?” “没有了。”厨师说。 瘦长脸打量着王娇,补充一句:“你要是想吃,每天中午12点之前来,我家包子抢手,一般到下午就卖完了。” 这里离火车站近,转站的旅客确实购买包子上车更方便。 “那现在还有什么?”越说饿,王娇肚子叫的就越厉害。 厨师伸出胖胖的手,指指玻璃窗上贴泛黄的价目表,“现在除了包子啥都有。” “那就来饺子吧。”王娇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对他说,“二两,酸菜馅儿。” 作为南方人,王娇对饺子一般,之所以选择吃这个完全是因为在豆角炖土豆,地三鲜,小鸡炖蘑菇等一堆硬菜中,饺子最便宜。原主带来的钱不多,一共六十三块7角2分还有十几张全国粮票。 粮票,王娇在历史书上和旧货市场见过,五颜六色的小票子,据说在计划经济时期地位与金钱相等,用以购买紧俏商品时。不过,七十年代初期,好像所有商品都是紧俏商品。就拿王娇吃的这一盘饺子来说,二两,人民币用一毛三,不算贵,但还要搭配一两粮票。 “那如果没粮票呢?”王娇问那位长脸服务员。 “长脸”的脸一瞬间变得更长,“没粮票给三毛八!” 好家伙,一下子贵了三倍! 饺子二两给十二个,一个大小与超市中卖的的散装速冻饺子差不多,没有湾仔码头那么大,但吃饱不成问题。也是太饿了,王娇没时间品味酸菜的味道是否正宗,一口半个往嘴巴里塞。烫,真烫! 她吃饺子时,那两个服务员就站在窗玻璃前嗑瓜子。忽然,长脸指着外面惊喜地喊道:“老吴头,赶紧的,‘白天鹅’来了!” 老吴就是厨师,长脸喊他时他应该在上厕所,“哪儿呢?哪儿呢?”急急忙忙从后面跑出来,裤腰带还没系好。 王娇目瞪口呆,难道厨房跟厕所是一个地方? 脸几乎贴在窗户上,老吴眼睛发直:“哎呀妈,太漂亮了,这小身板,美!真美!就是腿瘸了。” “小点声!”长脸用胳膊肘捅他,下巴指指王娇。意思是这里还有外人在,万一是个嘴巴欠的,咱们就倒霉了。 老吴忙点头,表示明白。 他明白,王娇可不明白,白天鹅?外面除了几个步履缓慢的行人还有一个扫地的女清洁工,哪里有什么白天鹅? 长脸说:“她今天早上刚被派到这里扫大街。” “听说她以前是跳芭蕾的?”老吴问 “嗯,原先在天津芭蕾舞团,听说还出过国,叫啥……法国,不知咋的就来到咱鸡西了。”长脸消息灵通,若在三十年后肯定能成一代名狗仔。 老吴感叹:“哎呀妈……” 直到这时王娇才明白原来他们口中的“白天鹅”就是窗外那名正低头扫雪的女清洁工。 芭蕾,清洁工,两个完全不同的工种如今却放在同一个女人身上,难怪刚才她望着画着女红军的影背发呆,原来…… 王娇心情沉闷,匆匆吃过饺子就出了饭馆,满脑子都是白天鹅那只角度奇怪的短腿。路过一处建在斜坡上的垃圾站,看见白天鹅推着一车垃圾正奋力向上攀爬,车下两个小轱辘,雪天路滑,再加上她一条腿是残疾,努力了好几次,车就是上不去,反倒是她一次次摔倒。王娇不忍,赶紧跑过去帮忙。 “我来帮您。” “白天鹅”擦擦额头上的汗,气喘嘘嘘地对王娇笑道:“谢谢了,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记上传小说了哈,对不起对不起~~ 今天两更,晚上六点还有一更,么么哒~~ ☆、007 即使脸颊被厚厚的围巾遮挡,但透过那双温柔的鹿眼和高挺的鼻梁,王娇仍旧感受到白天鹅那与众不同的美。刚才在饭馆里,王娇已经听了大概,与李寡妇一样,“白天鹅”也是因为轰轰烈烈的“运动”而来到鸡西接受人民鞭策的“走/资/派”。她原是法国一家著名芭蕾舞团的首席,丈夫也是芭蕾舞演员,两人合演的《天鹅湖》曾震惊四座红遍全欧洲。新/中国成立后,她与丈夫回到家乡天津芭蕾舞团成为舞台指导,励志报效祖国,可惜运动开始后,丈夫不知去向,她带着8岁的儿子先是去了农村,后来又下放到鸡西成了一名清洁工,两年前又结了婚,丈夫是当地一家肉厂的屠宰工。据说人长得其丑无比,个子也矮,是出了名娶不上媳妇的困难户,连农村最穷的姑娘都看不上他,宁可一辈子呆在农村种地,也不嫁他来城里做职工。 因为这原因,白天鹅为啥嫁给矮挫丑的屠宰工成了这片居民茶余饭后最爱谈论的事情。 “还能为啥,跟着矮子有肉吃,现在一斤肉多贵,就是白天鹅不吃,她儿子也得吃。” “我觉得不是。” “那是为啥?” “呵呵,还用说么,矮子厉害呗。” “啥?矮子厉害?赶紧拉倒,谁不知道他从小就是个孬种,打架从来没赢过,人家骑他脖子上撒尿,他都连个屁不敢放。” “哎,白天鹅咋跟他了……” 还能为什么?王娇悲哀地想就以“白天鹅”的美貌,即使瘸了一条腿,带着一个儿子,却仍是某些人垂涎的对象,她是有问题的女人,出了事也不会有谁跑出来为她打抱不平,不上前踩一脚就算心善。如此困境,不赶紧找一位老实本分的男人嫁了,到最后也是被糟蹋。现在起码还算有个家,至于以后,谁知道呢。 帮忙把垃圾车推上去,王娇再不敢看白天鹅一眼,转身急匆匆跑下斜坡然后一路狂奔,鞋踩在积雪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踩在心上,让人疼的发狂。推开招待所的门,王娇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还未喘匀,就听到楼梯口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北平,这次李容川那小子做的太过分,咱们回去绝不能轻饶他。” “对,早就看他不顺眼,正好新帐旧账一块算。” 下楼的是那几位知青,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高个子青年眉头紧锁走在中间,其余人叽叽喳喳群情激奋,嚷嚷着要把谁谁谁干掉。 王娇赶紧闪到一边,看他们走出招待所,大步流星似乎是往火车站的方向去了。“一群神经病。”嘟囔一句,王娇赶紧上楼,匆忙洗了脸,又用热毛巾擦了头发,把棉袄和裤子晾在绳子上,王娇裹好被子倒头便睡。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她就急匆匆收拾好行李,然后赶往了火车站。 她想好了,去兵团当知青。 之前她傻,对困难和年代特殊性预知不足,如今明白了,在这个时代独自闯荡就等于找死。 必须尽快找一个人多可靠的团体安顿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清晨,火车站里空空荡荡,与印象中人满为患的样子相去甚远。售票窗口只有一个,工作人员穿民兵装戴红袖箍。王娇早跟董秋莎打听好,如果从鸡西去北星农场,先要坐车到佳木斯或者七台河,然后再坐长途,不过北星农场似乎是在一个偏远的村子里,到了地方,估计还得坐马车或者兵团的大卡车。 如果兵团正好去七台河附近送货最好,如果没有王娇就得自己想办法。 “同志,我要一张今天去佳木斯的硬座。”王娇说。 “没有了。” “……那就七台河。” 工作人员看她一眼,手指快速敲击打字机,旁边有台像是打印机的东西,不一会票出来了。“票价3块7,晚上七点半发车。” 晚上?“不好意思同志,有没有下午发车的?”从鸡西到七台河最少走一个半小时,冬天天黑的早,王娇很怕出了火车站就两眼一抹黑。毕竟在七十年代就是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到了晚上都是漆黑一片。她必须预留出找旅店的时间。 可是工作人员很遗憾地告诉她,每天从鸡西发车到七台河只有一趟车,都是晚七点半,如果嫌晚,王娇可以去对面的长途汽车站。 算了吧,王娇把票钱递进去,还是坐火车安全。一看见对面的长途汽车站,她就想起那个心怀叵测的妇女。 票据很简单,不像几十年后还有防伪标识,就一张硬质小卡片,上面写着订票时间和车次。 回来的路上天空又开始飘小雪,几分钟后又变成了鹅毛大雪。火车站对面那条街上有一家副食品店和一家国营商店,想着农场地址偏远,物资储备差,王娇打算提前买好一些生活用品还有零食。 在国营商店,王娇买了一块檀香皂,一把梳子,一包缝衣服用的针线,还有日记本和一瓶钢笔水。一共花了两块五毛八。把东西装好,王娇又来到了副食品商店,这里还算热闹,门口贴了一张新到水果糖的告示,几名顾客正围在糖果专柜前。 柜台不大,糖果就寥寥几种,有酸三色,大白兔,话梅糖之类的。王娇小时候都吃过。 “昨晚刚到的,要买赶紧买。”营业员一边称糖果重量,一边招呼。 “新年前还能来一批不?”一位顾客问。 “够呛了。”营业员看着秤杆,“最近大雪,哈尔滨那边货运不出来,这点东西还是从长春紧急调运过来的。” 鸡西是小城市,人口也少,物资极不丰富,可供挑选的种类也不多。 几位顾客一听,忙把原本想要的斤数提高了一成。 王娇站在外面看一时挤不进去,就转身去了一侧卖散装饼干的柜台。那儿只有三个人,一女两男。 刚开始,王娇以为他们都是顾客,乖乖排在后面等。但过一会儿她发现站在旁边像是正看饼干戴黑围巾的男人他的手正悄无声息的伸进旁边那位带小孩挑选饼干的妇女衣兜里。 小偷?不是吧,大家生活都这么困难了居然还有人舔脸干这行? 这人穿着满是补丁的破棉服,王娇想也许他也是被生活所迫,偷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于心不忍直接拆穿,想着提醒一下,若他有自知之明肯定会赶紧离开,就上前一步拍了那人肩膀一下,“同志!” “啊?”那人身体明显抖一下,那只罪恶的手僵在半空。 王娇笑笑说:“不好意思,我是近视眼,站在后面看不清价签,麻烦您让一下,我瞅瞅奶油夹心饼干卖多少钱。” 她这么说,那人也没怀疑,有点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本以为小偷会识相离开副食品店,却不想转个身,他又大言不惭站在了糖果柜台前。 看来这人不是初犯,这么好的心理素质一定有过前科。王娇想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清清喉咙,不点名道姓,那人长得挺凶,王娇不想激怒他,只大声提醒周围顾客一句:“大家都注意点自己的钱包。” “哎呀。”众人叫起来,明白店里是来小偷了,纷纷用手护住放钱的地方,营业员眼睛也瞪得像铜铃,还有一位直接走出柜台站在中间位置观察众人,希望揪出混在人民队伍中的捣乱分子。 这么一闹,那小偷也不敢走了,因为谁走就证明谁是,这么冷的天,大家跑来副食店肯定要买东西,如果不买就走,一定是小偷。 迫不得已,那人最后买了一两话梅糖离开了副食店。临走时,狠狠瞪了王娇一眼。 瞪呗,谁还怕你? 王娇在副食品店买了二两小麦粉和白砂糖做的老北京动物饼干,还有三两价格便宜不成形的碎饼干。用牛皮纸包好,四角一合,中间细绳子一捆,齐活。营业员说了,他做的包装贼结实,只要不是用剪子戳,王娇一路安全带到兵团没问题。然后,王娇又买了一两酸三色和半两大白兔奶糖,一盒金枪鱼罐头,两袋方便面,瞧着差不多了,提起饼干把其余东西塞进背书包然后走出了副食店。 外面,天空阴霾,比刚进来时又黑了几分,瞧着不像中午,倒像是傍晚。 从副食品店走回原来招待所那条街,中间还要穿过两条小窄巷子。天气不好,又是中午,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雪花纷纷飘落,王娇擦了擦粘在鼻梁和睫毛上的雪,大步向前走。走着走着,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悄么声的后面居然跟了一个男人,身材虽不是很魁梧,但对于王娇一个南方姑娘来说已算高大。 奇怪,这人……有点眼熟啊。 往前走两步,王娇再次回过头仔细辨认,层层白雪后,那人慢慢扬起了脸。 天!居然是那个小偷! 作者有话要说:  从明天开始晚上六点准时更新,么么哒~~爱你们~~ ☆、008 第5节 王娇暗叫一声不好,知道摊上大事了。那人面相凶狠,绝非善类,与他对打王娇绝无胜算,此刻除了逃跑已别无其他办法。低头按照原先的速度又走出几步,王娇忽然撒腿就跑,后面的小偷先是愣了一下,骂了句“他妈的”然后也跑起来。 天哪!还真追过来了! 雪地湿滑,王娇告诉自己千万别摔跤。“来人呐!”她喊了一嗓子,但小巷寂静无人,根本寻不到救援的可能。相反还刺激了身后的小偷,他非但没逃走转而更加疯狂地奔跑起来。亡命徒啊! 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王娇根本跑不快,再加上没有雪地奔跑的经验很快累得气喘吁吁,随着身后狂徒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王娇也开始陷入绝望,也许今天真的会死在这里!难道我大老远穿越过来就是要被这人杀掉?而更糟的是,就在刚才不知疲倦的奔袭中,她不幸迷路了。 怎么转一个弯是一条小巷,转一个弯是一条小巷,且都寂静无人? 跑啊跑,又穿过两条小巷,就在又一个转弯处,王娇与一个人迎面相撞。 “噢……”那人腿脚不利索,被撞得差点摔倒。 王娇赶紧扶住她,定睛一瞧竟是“白天鹅”! “付老师,求你救救我!”顾不得太多,王娇赶紧向她求助。在饭馆吃饭时,听老吴头提过一嘴,白天鹅姓“付”。 白天鹅一愣,没想到一位脸生的姑娘竟知道自己姓什么,再仔细看看,认出她正是昨天帮自己推垃圾车的热心小姑娘。这时,那个小偷也追了过来,看见白天鹅站在这里先是一愣,然后狰狞地瞪起眼睛。 他没上前,但也不走,白天鹅手里拿着两把铁锹,递给王娇一根,冲那人冷笑道:“还不走?难道是想挨打?” 听见这话,王娇立刻举起手中铁锹做出随时进攻的样子。有武器她就不怕了。 “行!你俩有种!”小偷无计可施,虽然他是男人,但在一个吃不饱的年月面对两个手持武器的女人他也发憷。恶狠狠地撂下一句狠话,转身迅速跑开了。 “谢谢您,付老师。”躲过一劫,王娇身体发软,铁锹杵着地,大口大口喘粗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白天鹅也是心有余悸,她是残疾,王娇又是个柔弱姑娘,就是两人拿着武器,可那男人若真发起狠,她们也不见得是对手。还好那人胆子不大,如果赶上一个亡命徒她们俩就完了。 王娇把事情经过简单叙述了遍,“付老师,您家住哪儿?我帮您把铁锹送回去。”说着,她拿过白天鹅手中的铁锹一并扛在身上。白天鹅也没拒绝,带着王娇一瘸一拐回了家。那是一处低矮破旧的民房,破砖破瓦,墙壁灰扑扑的,门窗都不完整,裹着废弃的粗布或者塑料布,看起来像柴房,根本瞧不出还能住人。 “你先别回去,在我这儿坐一会儿再走。”白天鹅怕那小偷等在半路伏击王娇。“进屋喝杯热水,正好我还有话问你。” 打开门锁,王娇跟着白天鹅进了屋,屋子里虽然生了火,但因窗户漏风,依旧冷得很。 “外衣就别脱了,小心感冒。”白天鹅拿起火钳往炉子里添了一块新煤,然后放上水壶。搓搓冻僵的手,她给王娇倒了一杯热水。“喝吧,小心烫。” 王娇谢过,喝一口水开始偷偷打量起屋子。七八平米的小砖房摆了两张床,大床里侧躺了一个2岁左右的小女孩,盖着满是补丁的破棉被正在酣睡。王娇听说了,白天鹅嫁给屠宰工后很快生了一个女儿,想必就是她。 小丫头皮肤白皙睫毛纤长,鼻梁挺挺的,很像白天鹅。 屋子很小也没什么家具,除了两张床、其实也不是床,就是四角用碎砖头垫起的一块破木板,上面垫着草垫,两床薄薄的褥子,王娇提心吊胆地坐在上面生怕木板突然塌了,屋子靠门的地方还有一个做饭用的炉子,一张瘸了一条腿的小圆桌,大衣柜,碗柜统统没有,可谓家徒四壁。但收拾的很干净。 白天鹅替闺女掖掖被角,然后问王娇:“姑娘,你从哪儿来?” “我从上海来。”王娇赶忙做介绍,自己叫什么,从哪儿来,又准备去哪儿。 “上海啊……”白天鹅眼中闪过一丝动人的光彩,第一次回国,她与他就是在上海开启了演出的序幕。本以为国人不懂芭蕾,却不想自己与他竟缔造了一段演出神话,就连蝴蝶,赵丹,梅兰芳,杜月笙这样的影视明星和商业大佬都坐在下面为他们捧场。第一天他们跳了《胡桃夹子》第二天跳了《天鹅湖》,他们连演十天,盛况空前,场场爆满,观众送的花从化妆间一直摆到走廊尽头。 “妈!”一个十来岁戴红领巾的男孩忽然推门跑进来,小脸煞白,神情紧张,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 “怎么了?”白天鹅皱眉。整日提心吊胆反而让她的心日渐麻木,若是从前,她一定比儿子还紧张。 “那个……”男孩戒备地看向王娇。 “没事,说吧。”白天鹅走过去把男孩身上的书包摘下来挂到墙上。转身倒了一杯热水给他。 男孩咽口吐沫,接过杯子却不喝,“妈,知道了么,李阿姨死了!” “什么?”白天鹅身体一抖,“谁告诉你的?” “大家都那么说。”男孩不敢看母亲,声音颤颤巍巍,“我也是听同学说的,今天早上,就在原来的话剧团门口吊死一个女人,大家过去一看,竟是李阿姨。应该不会错,我刚才跑过去看了看,听见他们正说那人叫李玉兰。” “啊!”白天鹅身体一晃,瞬间跌坐在床边,王娇赶紧扶住她。白天鹅用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无声滑落,先是不住的摇头,然后哽咽地说道:“我就知道,知道,她活不长……那要强的性子……认命,任命……” “妈,别哭了,小心让别人听见。”男孩惊恐地看看自家房门,然后强忍泪水坐在母亲身边,不停安慰。 因为白天鹅的情绪一直很激动,王娇不敢久留,临走前把在副食品店买的水果糖留了五块给自己,剩下的全给了男孩。还嘱咐让他好好照顾妈妈和妹妹。一路心情低落的回到招待所,王娇简单跟董秋莎打了招呼就回屋休息。其实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白天鹅说的“认命认命。” 下午三点,户外的雪小了一点,王娇背上行囊离开招待所,董秋莎把她送到门口,两人挥手告别。 “阿娇,一路顺风,这个送给你。” 王娇低头一看竟是一枚闪闪伟/人像章,“谢谢。”她笑着接过,然后别在里面衣服上。“到了兵团我就给你写信,有时间会来鸡西看你。” “嗯。”董秋莎忍着泪水握住了王娇的手。 告别董秋莎,王娇向火车站的方向走,刚走过庆芳饭馆,只听有人小声喊:“王阿娇姐姐。” 王娇循声望去,在一个电线杆子后看到了白天鹅的儿子张小强。其实他原来不叫这名,但运动开始后,他那洋气,充满腐朽资/本/主/义气息的原名就遭到了唾弃,不得已改了如今这个。 “你怎么来了?付老师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您关心。”小强笑着说,眸中还有少年人特有的灿烂。 王娇忽然好佩服他,这位身材单薄瘦弱的男孩并没有被浩劫与家庭变故击倒,而是像一个男子汉为母亲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天空。 “这是我妈做的,让我给你送来带在火车上吃。”小强把手里一个白色的铝制饭盒递给王娇。 “我不能要……”王娇不敢接,那个家已如此困难,她怎好再拿东西? “您拿着吧,是我妈妈还有我的一点心意。”小强把饭盒硬塞进王娇手里,饭盒还是热的。王娇打开,看到里面白花花的米饭上竟放了两个荷包蛋和炒好的青椒肉丝。小强说:“我妈说了,您是上海人,喜欢吃米饭,就蒸了一点,东北米好吃,但我家这个不是太好,您别介意,本来我妈妈想来送您,可是怕别人说闲话,传到兵团里对您造成不好的影响。” 天气太冷,流出的眼泪被冻在眼角,王娇使劲擦擦眼睛,盖好饭盒,从兜里掏出两块钱塞给小强。 小强当然不要,但王娇“威胁”道,如果他不要钱,这饭盒他就拿回去。不得已,小强接过了钱。 “谢谢您。” “小强,你妈妈是好人,也是一个有才华的女人,记住,好好读书,知识改变命运。再忍耐几年,就几年,咬牙挺过来,你们的春天就来了。” 小强虽然听不懂王娇在说什么,可还是用力点点头,“我会好好读书。”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啊~~ 奥运会居然就这么开幕了,噢噢也~~ ☆、009 不知什么原因火车一直到晚上11点才发车,一路走走停停,抵达七台河时已是第二天凌晨。站外漆黑一片,想着安全第一,王娇背着行囊来到候车室,那里人不多,都是等待清晨发车的旅客,环境还算凑合,王娇挑了一处干净无人的角落,把铺盖卷放在长椅上,自己则依着铺盖卷闭目休息。 其实也没有真睡着,心里时刻提防着周围。 不知过了多久,候车室窗玻璃上渐渐染了一层晨曦的金光,王娇睁开眼睛,正看到一列火车进站。是从松源开过来的。 一些旅客提着行李或扛着大包陆陆续续地出站,王娇用手搓搓脸,正要背起铺盖卷出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沉闷地“咚”。她吓得赶紧回头去看,一位裹着灰格头巾的妇女已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七台河是小站,来往旅客并不多,周围也没有工作人员,王娇犹豫了一瞬觉得还是救人要紧。 “你没事吧?”等扶起那名妇女王娇才发现其实那是一位眉目清秀的姑娘。 姑娘脸色苍白,缓了缓才说:“水……水……” 王娇赶紧拿过自己的军用绿水壶喂她喝了几口水,“你饿吗?我有吃的。”把水壶放到一旁,王娇拿出从兜里拿出几块昨天晚上没吃的饼干放到姑娘嘴边。估计是晕过头了,姑娘瞅着饼干一脸懵懂,王娇笑笑说,“吃吧,是饼干,小麦做的。” 几块饼干下肚,姑娘似乎有了些力气,王娇扶着她在长椅上坐好。“谢谢你。”她对王娇说。 王娇摆摆手,左右看看,问:“就你一个人吗?用不用去医院?” 姑娘摇摇头,难以启齿地沉默了一瞬才说:“不碍的,俺家就住在七台河附近的四松村,一会儿有人来接俺。” “你是本地人?”王娇眼睛一亮,见姑娘点头就忙问,“那从你们村到红星农场还远吗?” “红星?” “是啊。” “你去哪儿干啥?” 王娇笑笑没说话,毕竟是萍水相逢自己得留个心眼儿。姑娘看看她,又看看那堆行李却明白了,“你是知青,要去农场报道对不对?” 呵呵,王娇还是不说话。 姑娘一把拉过她的手,实心实意地说:“红星农场跟俺们村就隔了十里路,一会儿背上铺盖跟俺走!” 原来姑娘名叫“沈春妮”,比王娇大两岁,已经结婚了,与在电线厂做工人的丈夫一同住在吉林。“这次是回娘家。”缓过精神,春妮打开话匣子,她身上也背了不少东西,什么高粱酒,江米条,山楂点心啥的。与王娇熟了,她才悄悄告诉她,刚才晕倒大概和自己怀孕有关系,如今四个月,穿薄衣服已经显形,想着肚子再大回家就不方便,而且到了一月份村里没暖气,屋子里会更冷,就赶着这两天出了门。“而且我二弟要订婚了,明年开春结,你说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做大姐的说啥也得赶回去帮忙看看对不。”谈起家人,春妮脸上喜滋滋的。 过了一会儿,接站的人到了,正是那位要订婚的弟弟沈二柱。小伙子比王娇大一岁,个子不高,但长得很结实,圆圆脸,一笑憨憨的,听姐姐说了刚才的事,沈二柱一把“抢”过王娇铺盖卷背在身上,“走!妹子,先回俺家吃顿饭,下午我送你去农场。” 春妮家是贫农,父亲曾当过兵,转业回村后一直在村委会工作,前年经大家推举当上了村支书,是村子里颇具分量的人物,春妮和二柱都在镇上读过几年书,自然比一般没出过村的人见过市面,说话敞亮。 由于父亲是村支书,沈二柱和兵团知青混的很熟,听他家讲,红星农场三分之二的知青来自北京,王娇是这里来的第一个上海人,其余还有来自天津,武汉,哈尔滨的知青。 “他们人都不错,五十来个人,男多女少,女孩儿到那里吃香。”三人坐进拉砖头的小卡车里,沈二柱手握方向盘乐呵呵地介绍。 “二柱子,你订婚的事咋样了?到底哪天?爹都请了谁来?”作为姐姐,春妮自然最关心这个。 提起定亲,沈二柱嘿嘿嘿地傻笑,刚才王娇听春妮说了,自己弟弟娶的是邻村最漂亮的姑娘,比二柱大两岁,叔叔也是个村干部,贫农,与沈家门当户对。“还能咋样,就那样呗。”二柱看姐姐一眼,憨笑道,“但是爹说了,一个定亲就不请那么多人了,把村里几位干部,老叔叔都请来,还有兵团的指导员,齐连长,还有容川他们几个老往咱村跑的知青,凑个三桌热闹热闹,反正也快新年,大家坐在一起正好喝点酒。” “男人就知道喝酒,到时候洗菜做饭刷碗刷锅又得俺妈跟三妹妹忙活。”春妮不满,对王娇小声嘀咕。 卡车很快出了七台河市区进入郊区,两旁都是成片的白桦林,道路凹凸不平,春妮说如果下雨天这里全是泥,人走在上面根本迈不动腿。现在天冷还好,泥巴都冻住了,但如果是驾驴车来就麻烦些,驴子笨,走在上面容易打滑。春妮第一次回娘家就是在这会儿,十二月天寒地冻,二柱子驾一辆驴车来接她,走到邻村一处斜坡,驴子前蹄忽然一滑,姐俩连人带车全翻进旁边的水沟里。 “还好是冬天,沟里的水都冻住了,不然俺跟二柱子非得淹死不可。”提及往事,春妮仍心有余悸。 车在泥土地上晃荡了一个多小时,窗边的景色也从树林变成的农田和农家小院,四松村终于到了。村路两旁都是典型的东北农家小院。屋顶,窗台,院子里,还有篱笆墙都是积雪,烟囱里飘出缕缕白烟,男人穿着厚棉袄,外面套一件动物皮毛做成的坎肩,头上顶着厚厚棉帽,手里提一把干活用的斧头,走起路来威风凛凛,王娇看着他们,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智取威虎山》里的座山雕。 东北人热情,何况又是一个村。卡车从进了村子,就一路有人跟他们打招呼。 “哎呦妈,大妮子回来啦。” “是,二婶,回来看看俺爹俺妈。” “这次带回不少好东西吧。” “带回好多那,二婶,一会儿砍完劈柴,您带着三婶和小嘎一起来俺家吃。别客气,想吃多少都有。” 沈家院子门口,春妮娘早就等在那里,等车停好,弟弟妹妹们一拥而上,欢呼雀跃:“大姐回来啦!”除了即将成年的二柱,春妮还有两个妹妹,一个15岁一个11岁,还有一个2岁的小弟,正躺在春妮娘怀里。 下车后,沈二柱和两位妹妹负责把行李搬进屋里,春妮拉过王娇,对她娘说:“娘,她叫王娇,今天早上在火车站亏了她救了我……”一听是女儿的救命恩人,春妮娘感激不尽,赶紧招呼王娇进屋。“姑娘快进屋暖和暖和,火炕早就给你们烧好了。” 火炕烧的倍烫,王娇坐在上面不一会儿热出了汗。棉袄脱下来,只穿毛衣也不觉得冷。 “来,姑娘,赶紧喝碗粥暖和暖和身子。”知道王娇她们还没吃饭,春妮热了两碗菜粥,两根玉米和两个鸡蛋。王娇知道鸡蛋金贵,现在冬天,产量又少,就对春妮说自己不饿,把鸡蛋给令她。 “怀孕了,多吃点鸡蛋好。” 说实话,其实春妮妈不想给王娇鸡蛋吃,但只给闺女一人又觉得不合适,看见王娇把鸡蛋给了春妮,她暗暗松口气,最近天冷,雪下得大,积雪把一个鸡窝压漏了,死了两只母鸡不说,里面刚下的四个蛋也砸破了,为这事,春妮爸数落了她两天,说连个鸡蛋都护不住,春妮怀孕了,过几天就要来,吃啥? 第6节 王娇懂事,让春妮妈越看越顺眼,摸摸她的头,然后对自己家那几个姑娘夸赞道:“你们看看,人家南方小姑娘长得就是俊,细皮嫩肉的,在家从不干活吧?” 春妮知道王娇家情况,赶紧拦住她娘,说:“娘,俺爹呢?” “去村里开会了呗。” “啥时候回来?” “那就不知道了,最近村里那几个老地主都病了,没人出去干活,你爹跟几个干部过去看了看,总觉得他们像装的,这不,正寻思召集村民开个批/斗/会啥的,这帮人那,两天不教育就上房揭瓦,你爹是村书记,这帮人真要想闹点坏,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爹就是心善,总想着他们岁数大了,不好意思批评,却忘了老奸巨猾那句话。”春妮11岁的妹妹振振有词地说道。 春妮妈拍她脑袋一下,“去,上那儿屋哄你弟弟玩去。” “我才不去呢。”妹妹白了母亲一眼,然后坐在姐姐身边,眼睛却看着王娇和她褂子里的黑毛衣。 “妈,二柱定亲的事咋样了?哪天去女方家?”喝一口粥,春妮又问。 “托人看了,说后天是个吉利日子。” “孙家这姑娘到底咋样?我还是小时候见过一回,感觉挺瘦的,不像是个干活的人。”春妮有些嫌弃地说。 在农村,女人身体好比长得好更受欢迎。 春妮妈把围裙上粘的一根鸡毛扔掉,笑道:“那是从前,小丫头还没长开呢,你也知道,那孩子命苦,刚出生就没了妈,后来他爸娶了一个不干活的女的,亏了死得早,又续了一个贤惠的妻,不然这丫头后半辈子可就完了。” 听春妮妈的意思,孙姑娘的父亲后来娶了自己原先媳妇的妹妹,也就是孙姑娘的小姨,这日子里才开始有人疼。虽然先天不足,但这几年长结实了不少,她人长得本就漂亮,如今出落得更加水灵,临近的几个村不少男青年都属意她。 “长得漂亮有啥用?还不是一个没文化的!”春妮的小妹妹嘴巴一撇,似乎对即将来到家里的嫂子很不满意。拽拽春妮的袖子,愤愤不平地说:“姐,你不知道,其实咱爹一开始根本不同意这门婚事,孙家虽是贫农,可那女的没上过一天学,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你想想啊,咱爹好歹是干部,是村支书,咋能娶个文盲做儿媳,但咱哥也不知吃了啥迷魂药,就执意要她,丢人!” 好厉害的小丫头!虽然这事和自己没关系,但王娇已经开始为那个还没过门的孙家姑娘感到担忧了。 “婶子!”忽然,院外有人喊了一嗓子,声音洪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爽朗。 “来了!”春妮娘招呼着跑出去。 “哎呀!是容川哥!”小妹妹眼睛一亮,欢快地跳下床,连帽子都没戴就跟着跑出了屋。 “谁啊?”王娇伸长脖子往窗外看。见一位穿着军大衣戴厚帽子的高个青年站在院子里与春妮妈说着什么。 春妮笑道:“那是容川,李容川,在农场劳动的知青。” 作者有话要说:  噢噢,容川来啦~~ ☆、010 “是北星农场吗?”王娇好奇地问。 “嗯哪!”春妮拍拍她的手,高兴地说:“你等着,我把他叫进来,你俩认识认识,容川人可好了。容川!” 春妮嗓门大,这一声喊出去,连窝里正下蛋的花母鸡都听见了。 “哎!”随着一声清脆的应答,眉目俊秀的青年掀开棉门帘笑呵呵走近了里屋。“春妮姐!”他叫了春妮一声,然后视线落在正从炕上站起的王娇身上,明亮的眼睛眨了眨,指着她笑问:“你就是上海来的知青王娇吧?” “咦?我还没做介绍你咋就知道她叫啥?”春妮搞不清状况。 容川笑道:“刚才在村口碰见二柱了,他告诉我的。”又转头看王娇,友好地问:“你今年多大?” “十七。” “呦,这么小?”他惊讶,摘下帽子用手胡噜胡噜压扁的头发,一屁股坐在王娇对面,问:“一个小姑娘,从上海来黑龙江,这么远的路,你父母担心不?” 好尴尬的问题,王娇正不知如何回答,院子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川子,出来!” “来啦!”容川匆忙戴上帽子,往出走两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王娇说:“你别着急走,一会儿办完事,咱俩一起回农场。” “开车来的?”春妮赶忙问。 “嗯哪!”容川东北话学得有模有样,然后挑开门帘一溜烟跑没了影。 春妮坐在一旁长舒口气,把手里剥好的鸡蛋分给王娇半个,庆幸地说;“今天真是巧了,正好容川在,不然我还发愁怎么把你送到农场去,二柱上午得去邻村大队送木柴,还有一个会开车的前几天跟着媳妇回了松源老家,剩下就没有会开车的了,赶马车倒是也行,但是天太冷,路坑坑洼洼冻得邦邦硬,车走在上面颠簸不说,这人冷马也冷啊。在俺们农村,牲口就跟人一样重要,没个牲口啥也干不了。” 听口气,本以为容川一会儿就能回来,却不想,一直挨到中午,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他才跟着春妮爹——四松村老支书沈有福回到了家。 沈有福个子不高,干巴瘦的一个黑老头,不过听春妮说,她爹今年虚岁才40,可看着像六十多的,身上也是穿着棉袄和毛皮坎肩,不想刚从村委会开会回来,倒像去山里打猎去了。 刚进院子,沈有福就用手里的烟袋锅指着正在厨房忙活的媳妇和三闺女吩咐:“春妮娘,今天容川在咱家吃饭,你别小气,多做几个硬菜。三丫头,去菜窖把冻在那里的半只野兔子拿来让你娘用砂锅跟蘑菇一起炖上,再用猪油摊两个鸡蛋,再烫两壶玉米酒。” “哎!”三丫头应道。 “等等!”容川叫住她,对沈有福笑道:“叔,别麻烦了,我今天开车来的,就不喝酒了。” “这话咋说的?每次来都喝,今天咋就不喝了?”沈有福眯起眼睛,似乎生气了,“咋的,嫌弃我家的玉米酒不如你们兵团的好喝?” “叔,不是这意思……” “哎呦爹,您就别难为容川了,这几天雪大,肯定是去兵团的路不好走,万一打滑出了事咋办?”春妮站在厨房门口笑着打圆场,手里端的笸箩里放着七八个冻住的黄玉米,“容川,外面冷,快跟俺爹进屋去吧。” 容川眼睛寻摸了一圈,却没有看到王娇的身影,就问:“那个上海人呢?“ 春妮笑着用手一指后院:“跟俺小妹妹上厕所啦。” 沈家旱厕紧挨着牲口棚,中间用一块破木板隔开,一侧住着骡子和驴,一侧用来解决人的三急。王娇颤颤巍巍蹲在坑上,生怕一不留神脚底打滑自己再掉进去。厕所虽有个门,但冷风依旧从裂开缝隙呼呼灌进来,冰凉的雪渣子扑了王娇一脸。 旱厕外,沈小妹问:“姐,好了吗?” “快了。”王娇满是歉意,天气太冷,某些地方似乎也冻住了,一边用力,心里忽然涌出一个问题,“小妹,这么冷的天你们咋洗澡?” “我们不洗澡。” “啊?” 小妹的声音近了一些,“咋的,你要洗?镇上有个大浴池,去年夏天,俺娘带俺们去过一次。那水可热乎了,哎呀妈,泡的骨头都酥了。就是票太贵,2分钱一个人,回来后,俺爹骂了我们两天,说俺们败家,还说以后不让我们随便去镇上了,省的乱花钱。姐,你们南方人是不是天天都洗澡?” “也不是,天气热了才会天天洗,南方潮湿,如果不洗澡身上是粘的,不舒服。” “噢。”小妹似懂非懂。 从旱厕出来,两人往前院走,正看见容川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炖兔子肉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她们,容川咧嘴一笑,说:“呦,你们来可回来了,刚才我们还说这么半天不出来是不是掉坑里了。” 王娇脸红,不知说啥好,倒是小妹伶牙俐齿的回击:“瞧你说的,我们哪有那么笨!” “你不笨吗?”容川逗她,“那上次掉进去的是谁?还哭着喊救命救命?” “哎呀!”小妹气的跺脚,追过去打他,容川哈哈笑,躲过拳头,一步窜进屋里。 刚才王娇听小妹说了,容川今年19岁,68年来的北大荒,如果这么算,他来到这片土地时才刚满十六岁,不过一个高中生,离乡这么远不想家不想父母吗? “嘿!想什么呢。”屋子里,容川掀开门帘冲她喊。“快进屋吃饭,尝尝婶子做的炖兔子,好吃着呢。” 进了屋,沈有福已经盘腿坐在了炕桌后,桌子上摆着炖好的野兔子,摊鸡蛋,四个窝窝头,还有一碗切成丝的咸菜疙瘩拌黄豆。 “来,知青丫头坐这边。”沈有福眯着眼,用烟袋锅指指自己左边,然后示意容川坐右边。 “婶子和春妮她们呢?”王娇左右看看。 “在里屋。”容川很了解地说。 原来在农村女人是不能跟男人同桌的,春妮娘做好菜,就带着春妮还有几个孩子去了里屋吃饭。 王娇掀开帘子看了眼,发现她们围坐在一张寒酸的小炕桌上,吃着窝头和干巴巴的咸菜疙瘩。 “我也去里屋吃吧。”她决定入乡随俗。 “那也成。”沈有福嘬一口烟,有些话他还打算在炕桌上跟容川单独说。可王娇是从上海来的知青,作为村干部,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款待一下。 见沈有福同意了,王娇高兴地把一个窝窝头放进碗里,正要端起走,容川忽然拉住她,“等会儿。”只见他夹了一筷子摊鸡蛋和三四块野兔肉放进王娇碗里,又夹了两筷子咸菜丝进去,“行了,快进去吃吧。” 王娇对他笑笑,然后进了屋。 “咦?你咋进来了?”春妮惊讶。 “入乡随俗。”王娇把碗放在炕桌中央,见到肉和鸡蛋,沈家小妹迫不及待要伸筷子,被春妮娘打了手,“哎呀,你个没见过世面的臭丫头,那是给你姐弄的。” 小妹像是要哭了,委屈道:“娘,我都好久没吃肉了。” “瞎说!前几天不还给你们炖了半只兔子?姑娘家家的,嘴咋那么馋?说出去不怕人家笑话!”春妮娘气得去拧小妹的嘴。 小妹哇地哭了,春妮娘又骂:“哭哭哭,就知道哭,养你就是为了气死我,你爹正在外屋谈事。再哭,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娘!” “婶子!” 眼看春妮娘真要动手,春妮和王娇赶紧去拦。 “娘,干啥呢,这还有外人在呢。”春妮要面子,觉得这么闹很丢人。 王娇把盛肉的碗往小妹跟前一推,说:“婶子,小妹正长身体,不吃肉光吃窝窝头怎么行?我不爱吃兔肉,这几块就让小妹,还有三妹吃吧。” 春妮娘没说话,自己的孩子哪有不心疼的? 最近雪大,山里路不好走,二柱子工作又忙,家里还要忙活定亲的事,进去山里两次,就在两个月前打了三只野兔子回来,狍子野猪啥的一只没看见,村里有经验的猎户说了,估计咱这儿啊,有大老虎喽。 一听说有老虎,村委会立马下了通知,说在明年一月前,谁也不许再去山里,若把老虎招来,后果自负。 “娘……”小妹还想吃肉。 “哎呀,吃吧吃吧,你个赔钱货!”春妮娘骂道。 一听能吃肉,小妹直接用手去抓,把最大的那块放进自己嘴里,接着,三妹妹也夹了一块,还有一块让春妮娘撕成细丝,给怀里的小弟吃了。春妮生气,看着满嘴冒油的妹妹数落道:“你们也是,叫你们吃,咋一下子全吃了,今天若不是王娇来,爹能开恩炖这半只兔子?” 小妹和三妹都不说话,反正肉进了肚子,听点唠叨算什么。 春妮妈不满地看着大闺女,心想你怎么向着外人说话? 王娇赶忙打圆场,笑呵呵地对春妮说:“没事的,我本来也不吃不惯兔子肉。这里不还有鸡蛋么,我吃鸡蛋就行了。” “鸡蛋有营养!”小妹抖机灵说了句,然后又在姐姐凌厉的目光中赶紧低下了头。 总算安静了。 王娇没吃过这样的窝头,说黑不黑,说黄不黄,硬硬的,里面裹着叫不出名字的野菜,咬一口怎么嚼都嚼不碎,跟石头粉似的,咽下去时特别剌嗓子。春妮看她表情痛苦,赶忙端了一碗野菜粥过来,“把窝窝头头泡里面,软和了再吃。”王娇按照做了,过一会儿等窝头泡软,果然比之前容易下咽了。 一桌人正吃着饭,忽然从外面急匆匆跑进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哎呀妈,春妮娘,快去看看吧,王大奎家的儿媳妇要生啦!”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 ☆、011 第7节 “咋的?!”春妮娘把手里的半个窝窝头扔在桌上,匆忙下床穿鞋。“咋这么快就生了?” “哎呀那小媳妇今天非要跟她婆婆上山砍柴,下山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当时没事,回家后肚子就开始疼啦。”妇女边解释边拉着春妮娘往外跑,“快去看看吧,估计一会儿就得生。” “热水烧了吗?”春妮娘披上件棉袄,帽子都来不及戴就奔出院子。 “哎呀,正烧着,快走吧。” “在家里生孩子?”王娇惊讶。 “嗯哪。”春妮掰块窝窝头喂小弟,“农村不比城里卫生所多,何况俺们村位置又偏,生孩子是急事,耽误不得,有功夫套车去卫生所,不如在家请个接生婆。”指指自己和妹妹弟弟,俺,俺妹,俺弟,都是在家生的。” “安全吗?”生孩子如同走鬼门关,王娇从小就听妈妈说过。 “那有啥不安全的?”春妮觉得王娇的担忧很多余,笑了笑说,“俺们农村人身体结实,不比你们城里人娇气。” “我不是这意思。”王娇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知道春妮是误会她看不起农村人了。其实她没看不起谁,只是担忧这么远的路,万一孩子难产,再送卫生所来得及么。 喂弟弟吃了几口窝头,春妮像忽然想起什么,把弟弟交给三妹照看,舔舔手上粘的窝头渣滓,然后迅速套上棉鞋下了床。 别看她怀孕四月有余,动作特利落。 “你去哪儿?”王娇问。 春妮裹好围巾急匆匆落下一句:“去王大奎家。”然后就掀开门帘走了。 望着她急匆匆离开的背景,王娇把剩下的两口粥一并灌进嘴巴,裹上围巾准备去追春妮。路上滑,她怕她出危险。王大奎家儿媳妇生孩子,春妮过去大概是想积累经验。毕竟还有几个月,她也要生了。 王娇刚掀开门帘,围巾还没系好,就看见容川从对面屋里走出来,端着的碗里有两块兔子肉。 “干嘛去?”他看着王娇。 “没事,我……出去转悠转悠。”生怕赶不上春妮,系好围巾,王娇拔腿就跑。 “哎——”容川刚想说把两块兔子肉吃完了再去,王娇却已几步窜到院子门口。“跑的还挺快。”容川笑眯眯地看着她娇小玲珑的背影,“这要是吃完兔子肉还不得一步跳上房?” “川子。”沈有福唤他,“站在门口做啥,快进屋咱俩接着聊。” “来啦。”容川端着肉又回了屋。 王大奎家木头桩外已经围了不少村民,天气寒冷,大家说话时嘴里呼呼冒着白气,手揣在棉袄袖子里,聊着即将出生的孩子。 “她五婶,你说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看是男孩。那丫头肚子又小又尖,走路干活都不碍事,就跟没怀似的,肯定是男孩。” “也没准是女孩,那丫头怀孕时可爱吃辣了。”说话的是王大奎家的一位亲戚。 酸儿辣女,这个老话王娇倒是听过,不过她老妈怀孕时爱吃酸,结果不也是生了她这么一个丫头?看来民间俗语不见得准。 屋里传出女人的叫声:“啊——” 还有几个女人喊:“使劲啊,大花儿,使劲!” “疼死啦!”大花儿嚷着。 “哎呀妈,得疼死了吧。”春妮捂住肚子,想起几个月后自己也得这样,不禁愁眉苦脸。 “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一位大婶很有经验地说,“生第一个时都疼,大花儿年纪又小,等来年生第二个就不疼了。” 这个王娇也听说过,似乎与骨盆开裂有关系,不过她不学医,年纪又没到生孩子的时候,对妇产知识也只是略懂。“大花儿今年多大?”王娇随口问。 “17。”春妮随口说。 “啥?”王娇惊讶,十七生孩子,那十六岁时就得怀上,还没成年就结婚,这不犯法?“好年轻啊……” 院子里,王家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们进进出出的忙活着,一盆一盆的热水往屋子里端,大花儿的尖叫时断时续,而男人们则围坐在一个简陋像是放柴火杂物的房子里商量着什么。春妮指着其中一个站在墙角,带灰色兔毛帽子身材高大的男人说:“那就是大花儿的丈夫,王喜。” 王娇仔细看过去,觉得王喜从外表来说还行,起码个子高。“他多大岁数?” “30了。” 这么老吗?王娇略有吃惊。然而春妮接下来的话让她更加吃惊,“大花儿是买来的。” 人口买卖?王娇在家时看过央视一档名叫《等着我》的栏目,里面常有被拐卖的妇女几十年后出来寻亲,她们大都来自偏远山区,被卖后,在异地结婚生子,有的寻找到家人时,父母已不在人世。 听春妮的意思,王喜十五岁进山里打猎,遇到熊瞎子,虽然命保住了,但脸被抓伤,一只耳朵没了,右胳膊和腿都被熊瞎子咬断,虽然后来去城里大医院接上了,但跟残疾也没啥两样,现在吃饭干活都用左手,走路一瘸一瘸,连上山大柴都去不了。 在农村,男人是一家的主劳动力,他要是不盯劲,这家就撑不起来,本村和邻近几个村的姑娘都不看上他,原先定亲的人家说宁可倒找钱,也愿意退了婚,王喜就这么一直挨到了二十七八岁。 那年,从外省来了一个人贩子,个子不高,长得黑不溜秋,河南口音。说手里有个大姑娘,十七八岁,王喜娘就带着家里另外一个妇女过去看,见那姑娘长得不错,眉目清秀,个子虽不高,但胖乎乎的挺招人爱,就说买下来给王喜当媳妇。 第二天,她带着王喜来看,王喜一听就急了,说这是人口买卖,是犯法的,说宁可这辈子不娶媳妇也不干这缺德事,结果,那姑娘一把抱住他腿,求道:“哥,你是好人,求你买了吧,我不嫌弃你残疾,我愿意跟你好好过,求你别再让我回去,那人贩子天天打我,不给吃不给喝,如果不是想着山里的父母,我早就一头撞死了。” 原来姑娘来自山西,叫乔大花,上过两年学,是去江苏寻哥哥的途中被人贩子拐了。 其实人贩子好几次都想侵犯她,但大花儿誓死抵抗,说生不容易,死还不容易么?如果我死了,你上哪儿挣钱?人贩子一听也对,女人到处都是,但钱可不是随时都能赚。他怕卖到大城市惹麻烦,就带着大花儿一路来到了七台河。然后听人说,离这里不远的四松村子里有一个残疾,一直娶不上媳妇,家里有点田地,兴许能买出好价钱,就带着大花儿一路赶到了这里。 见大花儿可怜,王喜生了恻隐之心,大花儿那年刚十六,跟王喜小妹妹一边大。回家后,王喜琢磨了一夜,第二天找了几个兄弟,把人贩子狂揍了一顿,然后解救出了大花儿。 “赶紧坐火车回家吧。”回到村里,王喜塞了十块钱给大花儿。 “我不要钱!”大花儿哭着跪在地上。 后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大花儿感谢王喜,说这样的男人让自己碰见是福气,她不嫌弃他少了一只耳朵脸上伤痕累累身体还有残疾,给在山西的父母发了一封平安电报,然后就留下来与王喜成了亲。 原来是这样……王娇本以为会听到什么恶心勾当,却不想是一个温馨浪漫的故事,她觉得是春妮起初的话误导了自己,大花儿哪里是买来的?如果放到三十年后,春妮很有做网编用标题党吸引公众眼球的潜力。 “大花儿,再使点劲儿!孩子的头已经出来啦!”屋子里传来春妮娘加油鼓劲的叫喊。 “使劲啊!” “再用力!用力!” “哇——”随着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屋里屋外的人顿时长舒一口气。生了,生了。 “喜子,快来!你媳妇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屋门打开,王喜娘站在门口激动地招呼依旧蹲在地上傻乎乎的儿子。 “快去呀,喜子,别傻蹲着啦!”乡亲们一个个笑眯眯。这个傻男人! “……哎!”王喜蹲在原地木讷了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从地上“蹭”地站起来,拖着残疾的腿,一步一步,恨不得飞到屋子里去。俺当爹了!俺有儿子了!俺最宝贝的大花儿啊!“娘,大花儿咋样!”跨进屋门前,王喜焦急的问母亲。 “哎呀,在里面,好着呢,快去看看。”王喜娘推了儿子一把,然后又把屋门关上了。 “太好了!”春妮拉着王娇的手高兴地笑道,春妮家孩子多,王喜年少时常进山里打猎,弄回野兔子野山鸡大孢子啥的,就大方分给这些年纪小的邻家弟弟妹妹们,春妮有一个白色兔毛帽,就是王喜送给她的。“一定是个漂亮的孩子。”春妮激动地说,“你不知道,受伤前,喜子哥是附近这几个村子里长得最精神的男人。” 现在也是,王娇在心里说。 大花儿母子平安,温暖了这深冬的午后,屋里屋外一片笑声。过了一会儿,那个被当做“临时产房”的屋门再次打开,王喜娘和王喜一人拎着一个盛满红皮鸡蛋的小篮子走出来。“来来来,乡亲们,鸡蛋鸡蛋!他五婶,别拿一个呀,拿三个走,回家给孙子和小燕吃,小燕也快生了吧?” “可不,还有两月就生了。”五婶笑呵呵地说道。 王喜向春妮和王娇笑呵呵地走来,他手大,一掌就握了四个鸡蛋,“来,大妮子。” 春妮特别感动,双手托着鸡蛋,有点哽咽地说:“恭喜你啊喜子哥,儿子漂亮不?” “漂亮着那,小脸红扑扑的,长得可像大花儿了,一会儿俺带你进去看看。” “好,好。”春妮连连点头。 王娇也得到了两个鸡蛋,然后王喜的胳膊往她身后的方向一伸,笑呵呵地说:“来,川子,哥今天当爹了,这鸡蛋你必须得吃。” 川子?王娇一回头看到李容川正站在自己身后。“你什么时候来的?”她压根不知道后面还站了一个人。 容川看着她,笑眯眯地说:“先把你的鞋从我的脚上拿开,然后我再告诉你。” 鞋?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 ☆、012 王娇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脚居然正踩在李容川的黑布棉鞋上。 “哎呦,对不起。”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一声。 容川哭笑不得,用热乎乎的鸡蛋顶了她鼻尖一下,“踩了我的脚,你还说哎呦,怎么着,脚底疼啊?” 摸着鼻尖的温热,王娇忽然想起曾经听到那个笑话,一人踩了另一人的脚,两人打起来,被踩的人说了句:呦,哥们,这么说,还是我脚耽误您脚落地了呗。 “你笑什么?”容川被笑的莫名其妙。 “没什么。”王娇摆摆手,心想这笑话还是不说了吧。把两个热鸡蛋揣进棉袄兜里捂着手,转头看向另一处。春妮被她娘叫进屋子里去了,王娇站在院子外有点不知所措,这时,容川拉拉她棉袄袖子,说:“走吧,外面怪冷的,回沈叔家休息休息,正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回去再说。”容川转身就走。 棉鞋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容川走在前面,王娇跟在后面,他个子高腿长,一步顶王娇两步,再加上积雪深,有的的地方已经没过脚脖,渐渐的,王娇落得越来越远。前方,容川停下了脚步,待她走近,才问:“现在上海多少度?” 这个王娇还真不清楚,没想到穿越能穿成一个上海姑娘,只得瞎猜,“也挺冷的,零度左右吧。南方没暖气,空气又潮湿,其实冬天比北方还难过。” “这个我知道,我妈妈就是上海人,咱们算半个老乡呢。”容川笑着说,脸上是十□□岁的年轻人特有的明媚。他特意放慢脚步跟王娇并排走,“有一年春节,我跟她回上海看我外婆,天冷得要命,但屋子里比屋外还冷,家里也没生炉子,我外婆说了,他们每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早习惯了,还说我娇气,可是真的很冷啊,手都冻出疮了。你呢,手上有冻疮吗?” 王娇一愣,把手从兜里拿出来仔细看了看,也不太确定地说:“应该没有吧?”作为冬天温度都在20°以上的热带地区人民,王娇压根不知道冻疮长啥样。 她懵懂又认真地样子逗笑了容川,“你这人可真逗!”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看那双清澈、睫毛纤长的大眼睛,揶揄道:“这还用现看?以前得没得过这病你自己不知道?”他觉得她在故意逗他。谁说南方人没幽默感,这不挺幽默的? 王娇撇撇嘴,有心告诉容川,她跟现在的自己确实不熟,一切尚在磨合了解中。 两人回到沈家时,沈有福已经去了公社。快新年,社里要开始给各家各户算公分了。每年这会儿都是贼忙,村里有几个挂上号的投机倒把分子,每到算公分时,就会跳出来鱼目混珠,说社里之前算的公分不对,自己吃了亏,要重新算。可一年已过,打下的粮食早变成了大粪,怎么重新算?沈有福猛嘬一口烟,为即将到来的年底忧心忡忡。而家里,小妹与小弟正在睡午觉,三妹坐在炕上,手里搓着两根玉米,黑黄的玉米粒子噼里啪啦掉下来,落入炕桌的一个小笸箩里。 “三妹,家里有富余的针线吗?”容川一手掀开门口,小声问道。 “有呢。”三妹赶紧放下手里的玉米,在棉袄上蹭两下手,然后回身从炕边一个破旧的小木匣子里拿出绑几个在硬纸壳上的针线。“容川哥,你要啥颜色?” “白色。” 三妹把缠绕白线的那个硬纸壳递给容川。容川道了谢,放下门帘,指指一旁的小马扎,对站在外屋的王娇说:“这针线你先拿着,坐这儿等我一会儿。”说完,跑出了屋。王娇看见他进了像是一间柴房的屋子。 这人,干嘛去了? 屋子里挺暖和,木柴在炉子里噼啪作响,王娇搬着马扎靠过去,暖着冰凉的身子。刚才人多挤在一起不觉冷,可跟容川独自走回来,走到一半,手脚就冻麻了。王娇差点以为自己走不回来。 半响后,容川跑了回来,手里提着一件涤确良的白衬衣。“来,王娇同志,帮我缝一下衣服。” 他指着衣服左下摆,还有右边袖口和肩膀的地方,“这儿,还有这儿都破了,扣子也掉了两颗,这是扣子,麻烦帮我缝一下,谢谢。” 王娇目瞪口呆,脱口而出一句:“干嘛让我缝?”难道你自己不会? 容川误会了,反问一句:“怎么,你不会?” “我,我会啊。” 第8节 “既然会,就赶紧帮我缝啊,我里面就穿了一件毛衣,现在可扎得慌了,你赶紧帮我缝,缝好了我赶紧穿上,要不这身上真够痒痒的。”说着,还像跳霹雳舞似的,扭了扭上半身。 王娇有点囧,没想到李容川这人还真不客气。“你自己不会缝?”她忍不住说,可手里已经拿起了针线。 容川搬了把椅子坐过来,边烤着手边孩子气似的说:“不怕你笑话,刚出家门时,我还真不会缝衣服,你想,我一个大小伙子没事拿一针线缝缝补补,还不让人笑掉大牙?这来北大荒锻炼几年已经比原来好多了,可跟你们女孩比针法还是差太远,这衣服之前就是我自己缝的,可你看,原先撕开的地方又撕开了,也不知怎么搞的。” 怎么搞的?你笨呗。其实就心理年龄来讲,王娇比容川大几岁,自然拿他当弟弟看,不就缝一件衣服,小事一桩。何况,容川长得也挺招人爱,个子虽高,但生的眉清目秀,下颚尖尖的,透着股没长大的孩子气,皮肤白白的,一点也不像整日下地劳动的知青,最关键的,他说话有礼貌,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不像在鸡西招待所遇见的那个纨绔子弟,说话横着出来,看谁都是小老百姓,给首都人民丢尽了脸。 从十五岁读寄宿学校,王娇也算是个针线活好手,偶尔褥子破了,校服袖子脱了线,她都能应付。把扣子对比一侧扣眼儿的位置固定好,王娇怕容川期许太高,就提前打下预防针说:“我技术一般,如果缝的不满意,你可别生气。” “我不生气。”容川笑呵呵的,眼睛一会儿看看衣服,一会儿看看王娇。 也许同是上海人的缘故,容川觉得王娇的侧颜和自己的妈妈有点像,鼻梁很挺,鼻头却小小的,皮肤白里透红,眉眼很清秀,嘴唇是淡淡的红,骨架很小,气质中带着点南方水乡的柔软和孱弱。 缝好一颗口子,王娇抬起头时发现容川正坐在对面一瞬不动地望着自己。她笑:“看着我干嘛?” 她把容川当弟弟,自然不觉尴尬。而且,职场混了两年,她也早过了跟男生对视就红脸的纯情少女时代。 “啊?”容川的脸反而红了,收回视线,有点不安地挠挠头,“那个,那个,你喝水不?” “喝!”王娇一点不客气。 “好嘞。”容川跟店小二似的招呼一声,站起身来到了一碗水。水有点烫,他嘴唇贴着碗边轻轻吹,然后视线透过薄薄的水蒸汽继续看王娇。 “别把唾沫吹碗里。”王娇头不抬,警告一声。 容川呵呵地傻笑,其实已经有几个唾沫星子飞进去了,“怎么,嫌我脏啊。” 这话倒把王娇逗笑了,衣服放在腿上,伸出手冲他挥一挥:“刚才吃咸了,现在还真有点渴,来,跟我喝一口。” “有点烫。”容川呼呼吹着。 “没事,给我吧。”天这么冷,这水能有多烫? 喝一口水,王娇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容川待在春妮家,就跟待在家里一样,这感情真够好。 容川听后笑笑说:“我们68年就来这儿了,虽然待在兵团的时间多,但没事就来村子玩,村民有事我们帮忙,我们有事,村民也帮我们,可不跟一家人一样。当初婶子生小弟时时难产,还是我们兵团的人开车送她去的医院,要不小弟咋能叫沈兵团?这就是为了感谢我们。” 王娇听出容川的口音已经有点变的像东北本地人,就揶揄道:“离家这么久,北京话还会说么” “会啊,那是乡音,咋能忘呢。” 两颗扣子缝好,王娇重新穿线开始封袖口扯出的大口子。这孩子,干什么活去了,衣服扯这么大一个口子。 “那来兵团这两年,中间回过家吗?” “今年回去。”提到家,容川的眼睛瞬间亮了。王娇看着这双明亮的眉目,忽然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在哪儿呢? “王娇,你去过北京吗?”容川忽然笑呵呵地问。 王娇缓过神来,“哦,没有。” “呦,你连首都都没去过啊?”好似终于找到她的软肋,狡黠的笑容在容川脸上扩大,“北京可好玩了,有许多大牌楼,大牌楼你见过不?东单就有一个,雕龙画栋,清朝时做的了,可漂亮了,北京还有故宫跟北海,北海你总知道吧?有一个大白塔,《让我们荡起双桨》里还唱过。” 这个王娇是知道的,从小到大,几乎每年合唱节都得听一遍这首歌。看一眼容川,她笑问:“说这么热闹,你会唱这首歌吗?” “会啊?小时候我妈带我去北海公园划船,我总唱。” “那你给我唱一个。”王娇逗他。 容川脸一红,把头瞥向另一侧,“别介,屋里正有人睡觉,吵醒就不好了,有时间我单独给你唱。” “收钱么?”王娇很认真地问。 容川眨巴眨巴眼,隔了好一会儿才感叹一句:“你要愿意给,我就愿意拿。哎不对啊!你……是上海人么?怎么比北京姑娘还贫?”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 ☆、013 下午,瞅时间差不多了,容川扯扯还在与春妮唠嗑的王娇袖子,小声说:“走吧,再晚赶不上连队开饭了。” “对,东北天黑得早,回兵团的路也不好走,你们还是赶紧动身,争取天黑前回去。”说着,春妮招呼三妹和小妹,帮王娇把行李搬到容川开的小卡车上去。 “丫头,有时间来家里玩,婶子给你做好吃的。”门口,春妮娘带着几个孩子与王娇依依惜别。春妮拉着王娇的手,趁着容川检查卡车时,小声嘱咐道:“兵团可累了,干活不分男女,你自己留点心眼儿,别冒猛子傻干。尤其是遇到需要下冰水的活,她们谁爱下去谁下去,你可千万别下,水凉冻坏骨头,以后有你受罪的时候,懂不?” 这都是经验之谈,春妮小声说,是怕容川听见以为自己撺掇王娇偷懒,其实不然,她自小生活在东北,比他们这群外来孩子懂得极端寒冷的天气对身体伤害到底有多大。那是不可逆转的伤害。四松村里就是身体再好再猛的男人,从九月底开始,遇到河水也是躲开走,不敢鞋袜一脱直接淌过去。你觉得自己年轻,火力壮不怕冷,其实冰水早钻到你骨头缝里去了。春妮的二叔,就因年轻时爱表现,深秋的天,谁都不敢下水,他赶下,站在结成冰的河水里捞鱼。结果,没几年就得了风湿病,关节肿的老大,发病时疼得痛不欲生。 春妮告诉王娇这些,是因为之前听弟弟二柱说,十月初去兵团送化肥时,看见几个男知青正站在冰凉的河水里捞麻,二柱好心提醒一句,却被指导员狠狠批评不懂就别瞎说,你吃不了苦人家知青能吃苦。当时回到家,二柱气的直哆嗦,“姐,你到说说看,到底是谁不懂?他指导员不是咱东北人,不知这冰河水的厉害,他倒是不下水,只站在岸边指挥,以后那些小知青若是落下病可咋整?” 是啊,可咋整……但那是人家兵团的事,他们一个农民好咋议论。 “我刚才说的,你记住了吗?”春妮不放心,汽车开动前,又拉着王娇手问一遍。 “都记住了。”王娇紧紧拉着她的手。去兵团并不意味从今往后的生活就一帆风顺。在那里,还有各种各样的困难等她去克服。 汽车启动,王娇半截身子探出窗口,努力挥手:“再见!”春妮一家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哎,又是一场离别。 “别难过。”她的忧愁落入容川眼中,笑着劝道:“以后有的是机会,又不是永别,咱们连离这儿近,以后若是来村里,我就带着你。” 可是来也看不见春妮了,刚才春妮告诉王娇,过几天她就回婆婆家,估计再来,得等到生完孩子。 王娇抱着包裹感慨道:“过几年等我离,一定会非常想念这里的。” 她的意思是,过几年知青就都回城了。 容川一听,觉得纳闷,就问:“离开这儿?你指的是什么?离开兵团?” “对啊。”王娇还没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 容川的脸色却变了,疑惑地望着她:“不是吧,你还打算回上海生活?”见王娇还没明白话里意思,他摇摇头,把话直接挑明,“别傻了王娇同志,你户口都注销了咋还能回上海生活?咱们来兵团,这辈子就扎根在这小山村了。” 王娇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自己刚才说漏了什么。此时刚1970年,知青们还不知道几年后他们将重返家乡。 “呵呵,是啊。”她干笑,露出一副“我好傻”的表情。 容川开车很稳,遇到坑洼不平的路会提前告诉王娇一声“坐稳了”。但其实也没有很颠簸。汽车很快开出四松村,进入密林小林。容川嘴不闲着,指着两侧成片的树林说:“林子最容易迷路,以后你一个人可千万别来这儿。” “会有熊瞎子吗?”虽然天还亮着,但茂密的树林遮挡住光线,感觉像天黑了,王娇很怕忽然窜出一只黑熊。 容川哈哈大笑,“不是吧,王娇同志,你居然不知道熊要冬眠?” 哎……王娇也笑了,如果自然课老师看到这一幕,估计会直接吐血而亡,“熊冬眠”是连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啊。 她脸微红,抱着包裹自我消化着羞涩。容川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他在部队大院长大,身边的北京丫头一个赛一个勇猛,就算她错了,也不从地头承认,还得把给她难堪的人暴揍一顿,虽然觉得那样的姑娘说话爽利,正直,豁达,但也少了一丝姑娘该有的温柔与羞涩。 看着身旁低头不语的王娇,容川忽然觉得有点如沐春风,这才是姑娘该有的样子嘛。窗外往常无聊的雪景,此刻因为某些说不明的情愫而变得盎然起来。 容川想,自己得给王娇一个台阶下,轻咳一声,似是回忆起什么笑着说:“其实吧,也不是所有的熊都冬眠,去年冬天我跟指导员还有几个村民一起去山里砍松木,就在雪地里看见了熊爪子,不过不是一直大熊,爪子特别小,但村民说,这么大的熊崽子也有攻击性了,抓人一下也疼着呢,安全起见,我们看了几捆松枝就提前撤了。其实啊,在树林里除了熊可怕,那老虎也挺吓人的,你想啊,冬天山里动物少,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大活人,还不往死里咬,你以后……”容川吧啦吧啦说了半天,嗓子眼都快冒烟了,一转头,却发现王娇已经抵着车窗玻璃睡着了。 嘿……容川欲哭无泪,想王娇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卡车不算新,四处透风,他怕她冻感冒,就将垫在身后的一件旧皮袄轻轻盖在了她身上。睡吧,上海姑娘,一会儿咱就到兵团了。 王娇醒来时,两旁的山里已经变成了广阔的平原,远远望去,像是操场一样平坦的土地山,堆着柴火垛,麦子垛,更远的地方,有不少人拿着锄头在刨地。 “醒啦?”容川笑着问。 “噢……”王娇揉揉惺忪的眼,想怎么就睡着了呢?起身时才发现身上盖了一件旧皮袄,难怪睡梦中并不觉得冷,还梦见了热乎乎的柴火堆。“谢谢啊,容川。” “嘿,这有啥啊,你真客气。” 王娇把皮袄叠好,准备重新掖回容川背后,“你身子稍微往前点儿。” 容川很听话,身子往前一倾,皮袄正好塞进了后座。大小很合适,不顶腰眼儿,舒服啊…… 下午,大家都出去干活了,只有几个零散病号躲在宿舍里不敢出来。 连队就是几个联排式的平房,中间一个大操场,两头各一个篮球架,积雪早被铲到一边,形成厚厚的雪墙。 把车停好,容川帮王娇背着卷铺盖,边走边介绍,指着西侧几个平房说,“这都今年新盖的,你们女生住这边,我们住在东边往后。” “那边还有房子?”外面冷,王娇缩着脖子往东边看。 “咱们连队挺大的,那边还有不少房子呢,等过几天混熟了,你就都知道了。后面有仓库啥的,哦对了,那边是食堂!”容川又指向北边,正好几个围着白围裙的大师傅抬着一筐土豆从里面从出来。看见容川,其中一个圆圆脸的师傅冲他招招手:“川子,来!” “干啥?” “哎呀,你过来就知道了。”大师傅看着挺着急的。 “那你等会。”容川是想把王娇送到指导员办公室再去干其他的事。 王娇说:“没事容川,你把铺盖卷给我吧,指导员办公室不就在那边吗,我自己过去就成了。” “没事,我陪你过去。”容川心里不放心。 王娇笑,看一眼焦急的大师傅,说:“快去吧,我有胳膊有手的,自己过去就行,别耽误你工作,快去吧。”说着把铺盖卷背在背上,提着包袱往指导员办公室走去。 “慢着点。”容川怕她滑到。 “知道啦。”她回头笑一下,觉得他跟自己老妈似的。 容川点起一根烟,然后慢悠悠地往厨房走去,心里也有点生气,埋怨道:“啥事啊,叫得这么急?” “好事呗!”大师傅姓李,沈阳人,来兵团五六年了,做饭手艺没的说,素菜都做得津津有味,“我媳妇娘家舅子从哈尔滨带了几根红肠回来,肉可好了。我掰了几根,给你留着呢。” “哎,就这事啊。”容川撇撇嘴,其实他可爱吃肉了,四五岁时就能消化三个鸡腿,今天却不知为何突然没了兴趣。 李师傅也不明白,就问:“咋的,不爱吃了?” 不能吧,这小子以前看见肉就跟疯了似的。 “哎呀,爱吃!”容川觉得他好烦,猛抽两口烟扔地上踩灭,“红肠在哪儿呢?快带我看看去。”跑了一天的路,他还真有点饿了。 “里边里边,你可别让其他人看见啊,不然后厨非被你们这帮北京小子弄炸了。”李师傅带着容川往里走,忽然,他想到了王娇,就问:“刚才那姑娘是谁啊?” “新来的知青。” “哪的人?你们北京的?” “不是,上海来的。” 李师傅点点头,难怪看着那姑娘体弱单薄骨头架子小,敢情是南方人。南方人好,南方人吃得少,而且不爱吃肉。 一想到刚才容川的热情,他忽然笑问一句:“咋的,又是背铺盖卷又是提包,看上人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 奥运会都看没呀? 还有还有,我八月底又开一个新文,叫《快穿之玛丽苏深度游》,文案已经拽上了,如果大家有爱看快穿的可以先收藏哈~~ 第9节 ☆、014 咳咳,容川被自己的唾沫呛到,“老李,你,你……” “哎呀,你急啥!不是就不是呗。”老李笑眯眯地拍着容川后背。其实他也是心疼这帮孩子。兵团规定来到北大荒知青三年内不许谈恋爱。可一群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大姑娘,整日劳动吃饭都待在一起,远离家乡,没有亲人陪在身边,如果碰上相互谈得来的异性,不弄出点火花那才奇怪嘞。 就老李所知,目前兵团就有几对小情侣,吃饭时常常眉来眼去,你偷偷给我一块土豆,我悄悄塞你一块萝卜,就算周围有人帮忙作掩护,但作为过来人,老李可一眼就能瞧出端倪。在他看来,这么大的孩子谈恋爱很正常,不谈才叫有病。 而容川算是这群男孩子中的翘楚,要模样有模样,个头,长相,那都没的说。可着十里八村找,也就二十公里外独立三营依兰农场的纪北平跟容川不分伯仲。可据说纪北平那小子是个混蛋疙瘩,软硬不吃的主,仗着爷爷和老子是领导,别说是营里,就是整个兵团他都不拿正眼瞧谁一眼。说话,作风,为人,样样不如容川,有时连报告都不打就带着几个兄弟跑出去玩,弄得二营领导很是头疼,但又敢怒不敢言,活当祖宗供着。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同样从部队大院走出来,容川可比那小阎王纪北平懂事多了。来兵团三年,老李没见容川跟谁红过脸,平日吃苦耐劳,干活从来抢到最前头,而且专挑脏活累活干。为人也和蔼可亲,无论是领导还是像他们这样的兵团职工,乃至村子里的乡亲,容川说话从来客客气气,谁有难处他都愿意帮一把。这也就是跟他老李熟了,说话才开始有点混不吝。但老李不介意,反而很高兴自己与容川感情好,像家人似的。 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去年,老李还把自己侄女介绍给了容川,可惜啊,那丫头没福,容川没看上她。 “我喜欢瘦一点的姑娘。”容川说。 噢,瘦一点,有啊!咱家有的是! 最近,老李正打算把外甥女介绍给容川,想择日不如撞日,赶巧他今天在,团里又不忙,现在就赶紧说了吧,省的心里老七上八下的。趁着容川掰下一块红肠肉正要往嘴里放,老李笑眯眯地说:“川子,我外甥女过几天从辽源来这儿探亲,咋的,看看不?” 容川把放进嘴里的红肠又拿了出来。“叔,红肠我一口没吃,都给您放这儿了,连里还有活儿,您忙着,我先走了。” 别介呀!老李赶忙拽住容川,知道他这是拒绝,“川子,给老叔个面子,俺外甥女不错,身材苗条着那。” 容川头疼,想老李一个厨子怎么竟干保媒拉线的活?而且别人不管,就管他一人?“叔,我年纪还小呢。” “哎呦不小啦,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俺家二宝子都快出生啦。” 那是你,不是我,我容川可没想那么早结婚生子,就是想,也不能跟你的外甥女啊。你看你长成这样,你外甥女能好看的了?当然啦,容川也是一个注重心灵美的男子,但那是在外表过关的情况下。否则,免谈。 都说男人选媳妇是照着老妈的样子走,容川也不例外,他老娘长眉清目秀,年轻时还是团里的文艺骨干,唱歌跳舞样样行,一首苏联民歌《山楂树》唱的娓娓动听。容川想,自己的娘是完美无缺的,天下独一份,估计世上很难再找到第二个。但就算找不到一样,也得找个差不离的吧? 老李的侄女他去年已经见过,完全没感觉,估计这外甥女……“叔,您别难为我了,我从北京来到北大荒不是为了找媳妇生儿子,我是为了祖国伟大的革/命事业,实现崇高的革/命理想,是为了将北大荒建成东北的江南而来!我想好了,不将北大荒建成江南,我绝不结婚。” “哎呀,革命要搞,媳妇也要搞啊!”老李觉得容川这帮孩子真是理想主义者,将北大荒建成江南?就是秦始皇也不敢这么说。中国换了一朝又一朝,几千年下来,北大荒依旧是北大荒,难道你们一两千个娃娃来了,就能把这里变成富饶的水乡?这不瞎胡闹嘛。 容川觉得自己不能再跟老李掰扯下去了,不然有可能被直接拉进洞房。见他真要走,老李忙拉住他说:“好了好了,就当我没说,你先坐这儿把这几根红肠吃了,我去厨房给你做一碗鸡蛋汤。” “以后也别再说了啊。”容川真有点怕了。 “哎呀不说啦不说啦。”老李从灶台边的小竹筐里拿出一个鸡蛋,锅架在灶上点开火。想这帮孩子反正就扎根在东北了,户口迁不动,人就跑不了,介绍对象的事往后放放也行,瞅容川的性子,似乎一时半会儿遇到心仪姑娘的可能性不高,连里,包括其他连,追他的姑娘不少,可也不见他对谁动过心。估计这小子真是以事业为重吧,即然这样,他老李也不用急于这一时,先稳住容川比啥都重要。 …… 王娇背着行囊敲开了指导员办公室的门。 说是办公室,就是一间简陋的砖瓦房,里面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台灯,钢笔,纸,算盘啥的,前面两把椅子,南侧靠墙还有一把,上面放着叠好的军衬衣和毛衣,屋里靠墙是一张上下铺,刚在来的路上王娇听容川说了,这个连有四十个班,每班10-12人不等,连长与指导员住在一个房间,其余的,各班一个房间,睡大通铺。 “你好,小同志,找谁啊?”看王娇眼生,指导员纳闷地问。以为她是其他连队派过来借东西的。 “您好。”王娇赶紧打招呼,然后把户口注销证明啥的往指导员面前一放,诚恳说明来意。 其实王阿娇的日记以及王娇自己的记忆中,都没有关于要去哪个农场报道的印象,当时在鸡西,她只是随口一说,一听竟真有这么一个农场,其他地方也不去了,管他呢,先找一个组织安顿下来再说。可不想,指导员却皱起了眉头。 他看看材料,再看看王娇,拿出官腔问她:“谁让你来我们农场的?之前没接到上级通知说要来一个人啊。” 这事还要预约? 王娇暗叹一声要坏,知道自己肯定没按流程走,可都已经来了,哪里还想再折腾?“是上海知青办的人让我来这儿的。” 指导员一听,笑了,显然这样的谎话太低级,“小同志,你说实话,到底谁让你来的?” “我,我自己跑来的……” 既然瞒不过,不如实话实说。 见她态度还算诚恳,指导员点点头,低头仔细看了一遍她递上来的材料,该有的都有,而且年龄刚17岁,长得也眉清目秀,有一股少年人在陌生环境里该有的傻劲儿与胆怯,应该不是啥可疑分子。 最近中苏关系依旧持续紧张,又赶上年底,上级下了五六道指令,都是严密关切以防“亲苏特务”混入我/军队伍的。指导员与连长神经每天都绷得很紧,生怕队伍里混着一个漏网之鱼。幸好,他们连都是老实本分的小知青,且都来了两三年,大家早就混熟了,谁是什么样的人彼此心里都很清。在他看来,这帮孩子挺傻挺单纯,平日里除了干活就是打牌打篮球,要不就是给家里写信,私下里,连长与指导员也互相交流过新的,说特务那工作太高深,这帮在野地里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小知青可干不了。 尽管觉得王娇是一个好孩子,但指导员仍旧为难的表示连里女生已经满额,不能再接待了。其实他也有私心,女生体力总归不如男生,干起农活来,还得是小伙子能冲锋陷阵。况且,王娇又来自上海,据说那边的姑娘都挺娇气金贵,万一干活不行,耍嘴皮子行,带坏连里的风气怎么办? 一听不接收,王娇有点急了,“指导员,我打老远从上海来,您别不要我啊,户口我都注销了。” “你先别急,别急。”指导员忙安抚,起身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坐下后才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农场的?这里有你以前的同学?”团里那么多农场,王娇为何只单独来到这里,而且看模样,似乎很想留下来,作为老军人,指导员本能提高了警惕。说不定,就是个小特务! 王娇喝口水,才把如何在火车站搭救了春妮,然后又在沈支书家遇到李容川的事一股脑说出来。 “指导员,您就收下我吧,我这人很勤快的!”王娇恳求道。 这么冷的天,这么颠簸的路,王娇真不想再折腾了。而且,这里离四松村很近,容川那人也不错,虽然刚刚认识,但总觉得他是个可以依靠的朋友。在这里,总好过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 “是容川带你来的啊……” 指导员阴沉着脸,左手瞧着桌面,心想容川还是太年轻,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跟他或者连长商量商量,就私自带回一个大姑娘。 这哪里是大姑娘,明明就是一颗烫手的山芋!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 ☆、015 指导员深思熟虑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接收王娇。 “啊?”王娇蒙。 指导员赶忙拿出官腔儿安慰说:“小姑娘,北大荒可是大得很呐,这里有很多农场,想要实现革、命理想,不一定非要扎根在我们这里。这样,我一会儿给独立三营,也就是依兰农场的指导员打一个电话,看他们那里还不接不接收新知青。” “那儿……远吗?” “不远,就十来公里的路,如果那边确定接收,我一会儿让他们谁开车送你过去。” 哎,看来今天是非走不可了。 “指导员,如果那边也不接收呢?”现实很残酷,王娇觉得自己得提前做好最坏的准备。哎,怎么跟大学毕业到处跑面试似的。 她这么问,让指导员也有点难回答,确实,那边也有可能不要女知青。 “你也别着急,我先问问。”说着,指导员伸手拿起了电话。正播着电话号码,一个看似跟指导员差不多级别穿军大衣的中年男子站在窗外敲了敲玻璃,说:“老刘,出来!” “啥事?”指导员手里还握着电话。 那人看了王娇一眼,然后对指导员做了一个“赶紧出来”的手势,不愿多说的样子。 “哎呀——”指导员发了个牢骚,放下电话对王娇说:“你先坐这等一会儿,把东西先收拾好,反正我们这里是不接收,一会儿电话打通,那边只要说接收,我立马派车送你过去,山里天黑的早,路上又都是积雪,早点走也安全。” 王娇叹气,心里有点明白指导员这是看不上自己。 估计是嫌弃我太瘦,不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吧。 本以为指导员几分钟就能回来,却不想等了一个多小时也不见人回来。 傍晚,天慢慢黑下来,又开始飘起零星的雪花。 这时,外出劳动的知青一波一波的回来了。有的是走回来,有的是开车拖拉机,他们成群结队,一路上有说有笑,安静的连队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有几个调皮的还跑去积雪多的地方玩起了打雪仗。 十□□岁,哪怕离乡千万里,大部分日子也过得无忧无虑。 回到宿舍,知青们简单休息了一会儿,即使隔着一个双层玻璃王娇也能听到他们叽叽喳喳的聊天声。 “今儿累死啦,那地可真够硬的!大锤子砸了半天,就砸出一个坑!” “可不是嘛,我腰从中午就开始疼,爱你们说北大荒的地怎么这么硬啊!” “跟你似的,硬骨头。” “去你的!” 欢声笑语中,大家看到厨房烟囱飘出缕缕炊烟,“嗷嗷”欢呼一声,然后端着饭盆跑向连队食堂。食堂不大,有的知青就端着饭盒回到宿舍吃,王娇看着他们,肚子忽然不争气的“咕咕”叫起来。天气冷,人果然容易饿啊。 “王娇?” 门口忽然有人叫她,声音很诧异。王娇回头一看,竟是容川。 “你怎么还在这儿?指导员呢?”容川手里端着一个铝制饭盒,举着的筷子上插着四个大馒头。 “指导员出去了。”看见白花花的大馒头,王娇咽口唾沫。作为南方人,她吃馒头的次数屈指可数。只那年跟父母去山东烟台旅游,连着一个星期早餐晚餐都吃馒头,回来一称体重,还长胖了四斤。 “出去了?”容川皱眉,心想指导员办事也太不靠谱了,人家姑娘大老远从上海跑过来,好歹先安排好住宿再去办事。刚才在食堂,容川还想着如果看到王娇就帮她打饭,结果左等右等,一个连的人都快打完饭了也没看见她来,容川就拽住一个女孩问:“哎,春阳,上海新来的知青呢?” 春阳一愣,“啥上海人?” “哎呀,就是一个女孩,叫王娇,跟你差不多高,挺瘦的,梳着两条大辫子。” 春阳上下扫一眼容川,不知是自己疯了,还是这小子疯了,“川子,你没事吧,咱这儿啥时候来了一个上海姑娘?我看是你做梦做出来的吧。” 容川被说的脸红,这时,另一个刚打完饭的姑娘说:“咦,我看指导员办公室里好像坐着一个人,是不是——”她话还没说完,容川就端着饭盒举着馒头跑了过来。果然,王娇还在这儿。 “你咋不打饭去?” 容川的意思是,住宿问题可以慢慢安排,但吃饭是大事,东北天气冷,热量消耗大,像他们这样十□□岁的年轻人,一天恨不得吃五六顿才觉踏实。 “我……不饿。”王娇哪好意思说指导员也没让她在这里吃饭啊。 “不饿?不饿也得吃啊!厨房一天就供应三顿饭,晚上可没有夜宵,就是不饿也得吃,不然晚上非冻死你。”容川刚来时就吃过这亏,在家享福惯了,哪怕半夜饿了,母亲也会跑去厨房煮一碗龙须面给他。可到了这儿,谁还惯着他? 刚来时那个大冬天,有一次他病了,小感冒,不想吃东西也就没去食堂,结果半夜饿的头晕眼花,直冒虚汗,盖三层被子却还全身冰凉,亏了同宿舍的赵大勇饭盒里还剩了半拉窝窝头和一小截咸菜疙瘩,把窝窝头放在火上烤了烤,虽然中间还是凉的想块冰坨,但容川仍旧三下五除二几口吞了下去,然后又灌了两大缸子热水,这身体才慢慢暖和过来。 有时事情就怕往回想,容川觉得如果没有那半个窝窝头,自己大概就牺牲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了。 “把你饭盒给我。”容川说。 王娇嚅嗫,其实她现在心情很不好,一点都不想吃东西。 见她不动,容川把饭盒和馒头往桌子上一放,严肃地说:“王娇同志,请把你的饭盒给我。” “容川,我真不饿,你去吃你的吧。” “不给是吧?”容川眼睛一眯,一步跨过去从地上直接捞起王娇的铺盖卷。 王娇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要“强拆”啊。其实王娇心里挺感动的,她初来乍到,能碰到他真是自己的幸运。但铺盖卷里除了饭盒可还有内衣,以及女人特殊生理期时用的自制腹带,说白了跟内裤差不多,这要是翻出来…… “不麻烦你了,我,我自己找。” 容川打开王娇的手,女孩办事都婆婆妈妈的,动作再慢点,食堂就没饭了。那群“小饿狼”,可是能把整间粮仓吞下去的主儿。他边拆边很不高兴地批评道:“你这人真够拧的,拿我的当耳旁风,告诉你,在数九寒天的东北,不吃饭可是能出人命的大事,你……”他用力一扯饭盒,不想几件衣服也一并掉出来。 碎花衬衫,白色跨栏背心,还有淡粉色的……内裤。 不知跟什么香料放到一块,闻着有一股清雅淡淡的茉莉花香。 容川囧,王娇也囧。 第10节 “那个……”容川的脸就跟晒伤似的又红又烫,偷偷看王娇,见她脸也羞得通红,就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会不会觉得我在耍流氓? 连队里男生女生住同一个院子,天气好时,大家也都把衣服拿出来晾,但都是外衣,内衣裤啥的都放在宿舍里,哪怕干的慢一些,也不敢直接晾在外面,生怕被人说成耍流氓。容川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女生的内衣和内……裤。 其实王娇也没有那么囧,想她成长的年代,无论男士还是女士的内衣内裤可都是放在商场里正大光明的出售。但是容川过激的反应让她觉得很囧,好似两人刚刚干了什么见不得人事。更让她觉得哭笑不得的是,那件用黑底蓝花粗布做成的腹带正勾在容川僵硬的左手食指上,跟面小旗子似的摇摇晃晃。 王娇轻轻咬唇,再一次重温了初中在男生面前不小心掉落卫生巾时的尴尬。 “容川,把手稍微松一下。”她走过去,摸着他温热的手,掰开僵硬的左手食指,将腹带成功取下。 那是什么?容川忍不住多看两眼,不宽不窄的一条布带子,两头缝着白色的系绳……他好奇啊。但是,哪里敢问? “我饿了,容川。”一边背身将衣服叠好塞进铺盖卷,她一边好心“提醒”。 “噢噢。”他忙不迭地点头,然后抱着饭盒几乎是冲出了办公室。屋外冰天雪地,容川猫腰从地上搓起一把雪放在滚烫的脸颊上敷了敷,心底那股燥热才总算稍微平息。回过头去,看到王娇还低头收拾东西,傍晚温度低,玻璃窗已经起了一层细小雪白的冰花,把她消瘦的身影也映得朦朦胧胧。 容川扬起嘴不明所以笑了笑,然后捧着饭盒跑进了食堂。 食堂里,大家都快吃完饭了,一般来讲,不过年不过节兵团饭菜就做的很简单,冬天基本就是玉米粒做的大碴子粥和窝窝头,要不就是馒头。夏天会有点凉菜,比如拌海带丝啥的。东北粮食产量高,不枉黑土地的美名,虽然天气冷点,但吃饭不用愁,都是好米好面,再加上这里是兵团管理,来这儿插队的知青不知比去农村落户的幸福多少倍。 那时候的人呐,能吃饱就是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 ☆、016 容川打了满满一盒粥,两个馒头,又让老李新切了半个咸菜疙瘩,弄成丝,看着菜还是有点少,觉得王娇在兵团吃的第一顿饭太过寒酸,就跑到后厨把剩下的一根本来留做明天自己吃的红肠用半张油纸一包,然后快步走回了指导员办公室。 “指导员还没回来?”进屋时,屋子里还是只有王娇一人。 “还没。”王娇赶紧迎上去,容川双手一躲,示意她坐下,说:“你就别管啦,这饭盒烫着呢。” “谢谢。”王娇忙从一旁又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容川把饭盒放在桌上,把筷子和馒头递给王娇,然后从兜里掏出那根红肠,“这是哈尔滨红肠,李师傅亲戚带回来的,可好吃了,你尝尝。” 看见肉,王娇真有点想哭,原先在家时天天嚷着减肥减肥,看见肉如同看见敌人,如今穿越回七十年代,又是冰天雪地的大东北,几天没吃肉就觉得全身酸软无力,整个人打不起精神,刚才回连队正好经过猪圈,王娇当时鼻子就一酸,想起外婆常做的腊肉。此刻,她好想吃巨无霸烤羊腿烧乳猪啊。 “王娇,你咋啦?”见她盯着那截红肠神色呆滞,容川纳闷地问,“快喝粥啊,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顿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又问:“你们上海人不爱喝粥吧?记得跟我妈回上海,我外婆总炖鸡汤,熬糯米莲子羹给我喝,这大碴子粥吧,刚开始喝时确实不好喝,玉米粒子太大,堵嗓子眼儿,你慢慢的喝,等喝习惯就好了。” 王娇眼圈又红了,刚才是想家想父母,而现在是为了容川这份单纯美好的热情。如果他对自己的好是建立在“有好感有意思”的前提下,王娇绝不像现在这般感动。正是因为他对自己没意思,只是出于战友情谊,觉得王娇一个人从上海来这儿不容易,作为老知青理应照顾她,让这份“好”显得更加质朴难得。 “容川,我不爱吃肉,红肠你留着自己吃吧。”王娇看过那个时代的书,知道兵团吃一次肉不容易。这红肠肯定是人家大厨师傅特意给他留出来的。他们男孩子干活猛,体力消耗大,理应多吃肉。 容川皱起眉头,看着王娇有点不理解的样子,说:“你这人真奇怪,世界上居然还有不爱吃肉的?咋的,是嫌弃这肉脏,还是你信佛啊?” “不是,不是,我——” 容川一扬手,脸色沉下几分,打断她道:“哎呀啥也别说了,赶紧吃饭吧,这粥都凉了。红肠愿意吃就吃,不愿吃就扔了,再说别的,我可真生气了。”说完,不再理王娇,低头呼呼喝着粥。 他吃饭鲁,以前在家时老娘就总说他吃饭想抢饭,一点斯文的样子都没有,可来到北大荒后,不抢饭根本就吃不着啊。老李就曾开玩笑说:“你们哪里是知青,明明就是一群饿狼!” 容川正就着咸菜丝吃馒头,忽然,半根红肠递到他眼前,啥意思? 王娇笑笑,“容川同志,一根红肠实在太多,咱俩一人一半,帮我消化半根呗。” 她笑的纯真又可爱,让他忍不住扑哧一笑,接过半根红肠,把咸菜丝往她面前推了推:“这咸菜疙瘩腌的可好了,你快尝尝,用馒头夹着吃。” 王娇照做了,确实好吃,就当是中国七零年代的汉堡吧,两个馒头一饭盒粥,十几分钟就消灭干净。指导员还没回来,容川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就陪着她聊天,王娇低头沉默一瞬,想一会儿如果就离开这里去独立三营,还是赶紧跟容川做个告别。 “容川,我可能不会留在这里。” “你说什么?”容川正喝水,一口呛到。 王娇赶紧帮他拍拍后背,顺便将下午指导员说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容川。 “那怎么行?你可不能去独立三营!”容川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水花四溅,眼睛都瞪圆了。指导员到底咋回事?王娇这么好,他为啥不要?再说了,去哪儿也不能去独立三营,那帮人…… 容川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总归是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遇到突发情况,心里还是乱的不行,他急得满头大汗,王娇看着心疼,以为他是舍不得这位新交的朋友,就笑着劝道:“容川,你别着急,虽然咱们不在一个连队,但可以常联系啊,我会给你写信的。而且听指导员说,两个连就隔着十几公里,不算远,有机会我还能回来看你。” 她纯真的笑,让容川心里更加七上八下,这个傻姑娘,哪里知道三营的险恶?不行!就是挨处分他也不能让王娇跟那帮孙子生活到一起去。 “你坐这儿等着,我去找指导员!” “哎——”王娇还没来得及拦住,容川已经戴上帽子跑出了屋。 …… 容川问了一圈,总算在粮仓后的一间新盖的准备用来做女生宿舍的小瓦房里找到了刘指导员,还有齐连长。两人神色凝重,似乎正商量着什么,地上已经堆了十几个烟头。连长是老八路,警惕性很高,瞅见有人影晃过来,猛地停住谈话,一抬头,正瞧见容川笑眯眯地俊脸。 “你小子啊。”齐连长招呼他进来。 “你怎么来了?”指导员也诧异。 容川知道他们正谈要紧事,不好打扰,就礼貌地站在门口说:“您俩先谈,我在外面等。” “哎呀,有事就赶紧说!别磨磨唧唧跟个大姑娘似的!”齐连长是山东人,说话快人快语,性子也直,最讨厌人磨叽。 “说吧川子,到底啥事。”指导员招呼他进来。 得!既然他们让说那我就说呗,容川走进来,看了齐连长一眼,然后才询问了指导员王娇的事。 “指导员,您不会真要把她送到独立三营吧?” 其实指导员直到这时才想起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在等他。 “王娇是谁?”齐连长在旁边听得糊涂。 指导员说:“就是下午你在办公室看到的那个小姑娘,上海来的知青。”然后又吧啦吧啦介绍了一边王娇的情况。 “噢。”齐连长点点头,脑海中浮现出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孩。“怎么,你要给她送走?” “不是我要给她送走,是咱们连实在没地方接待女知青了,你也知道,农活很累嘛……”指导员半是为难地点出重点。共事多年,齐连长立马领悟,确实,看那姑娘体型单薄肯定不是干活的料,早前,连里来过一位苏州女知青,也是这副病怏怏的模样,结果刚来第一年,就因得了痢疾死了。 其实知青得痢疾的很多,但死人只有那一次。因为这,上级还给了他跟指导员一人一个处分,说他们办事不利,不够体恤知青,齐连长觉得冤,还怎么体恤?连里一百多号人,那又是个大姑娘,关心过度恐怕会遭风言风语,况且,谁也没想到那病来势汹汹,仅一天时间就夺走了一个人的性命。 直到现在齐连长还记得那个眉清目秀的苏州小姑娘上午还活蹦乱跳跟其他女知青一起调皮筋,晚上就躺在床上不行了。后来开车送她去了县卫生院,没几个小时人就死了,医生也说,什么病都专拣病鸭子咬,这姑娘本身体质就弱,苏州跟东北天气差异又大,饮食也不一样,得病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可惜了十五岁如花的年纪。 毕竟是死了一个人,还如此年轻,两年了,齐连长心里一直就没解开这疙瘩。后来,他与指导员就形成一种默契,女知青,尤其是南方来的女知青,能送走就送走,省得再闹出人命。 齐连长点起一根烟,说:“容川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从村子里带过来一个人,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还有老刘商量商量?你跟她熟吗?” “不熟。”容川实话实说。 “既然不熟,你咋就敢往连队里带?”齐连长严肃道。 容川不卑不亢,“现在不熟,以后做了战友天天在一起劳动就熟了。” “胡闹!”指导员忍不住批评,“川子,你最近可有点不把我跟连长放眼里,是不是觉得在知青里威信高,就可以胡来?上次你带人跟独立三营的纪北平在密山附近的小树林里打架,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您,您咋知道的?”这么秘密的事,居然都瞒不住?谁通风报的信? “别乱猜了!”齐连长知道容川在琢磨谁是叛徒,这帮孩子啊,自以为是大人了,其实幼稚傻得很。“今天独立三营的领导给我来了电话,说他们营有个知青前几天胳膊折了,以为是劳动时受的伤,结果仔细一问才知道,是跟你们打架弄伤的!” 容川想起了那个人,脸色蜡黄,上粗下窄长得像跟萝卜,不禁撇撇嘴,“那是他笨,举着榔头自己在雪上摔了一跤,跟我们没关系。” “川子!”指导员指指他脑袋,“越说越来劲,这是跟领导说话的态度?” 容川赶忙低头做忏悔状,“连长,我错了。但是,王娇的事跟我们打架没关系,一码归一码,您别把她送走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 ☆、017 来兵团三年,齐连长见证了容川成长,从一个十六岁做事鲁莽的少年,变成如今已能撑起农场一方天地的好青年。容川不是没有缺点,但比起其他同龄知青,他成长的速度最快,适应能力强,心智也成熟的早。 惟独跟纪北平总打架这事让人头疼。 吸口烟,齐连长带着些调侃的语气笑道:“你小子急啥?我知道她跟你们打架这事没关系,但恐怕跟你小子有关系吧?说实话,她是你什么人?女朋友?” 容川脸红,抓耳挠腮急忙辩解:“您,您别瞎说,她,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们吧,就是在,在……哎呀——”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一屁股蹲在地上,郁闷地叹口气,然后抬起头像只小狗那样可怜巴巴地望着连长,恳求:“连长,您就把她留下吧,算我求你行不行?她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也没看上她,就是觉得她一个孤儿,大老远从上海跑过来扎根边疆挺不容易。” “她是孤儿?”连长一愣。 “嗯那!”容川心疼地应一声,刚才吃饭时,他无意中问起王娇家里的情况,才知道她父母早已过世。容川的父亲也去世的早,这让他对王娇除了同情,怜悯,还产生了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容川家兄妹两人,家里还有一个小五岁的妹妹,看着柔弱孤独的王娇,也不知怎的,容川就想到了远在北京的妹妹,也是这样苍白的脸,美丽的眼,怎么瞅,怎么觉得心疼。 “连长,算我求你成不?”容川想好了,只要连长不同意,他就赖着他,缠着他,直到同意为止。 齐连长与指导员互看一眼,指导员心里有气,觉得容川这是耍赖威胁,指着蹲在地上的他,大喝一声:“起来!” 容川不起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 “我没跪,我蹲着呢。”容川嬉笑地仰起脸。 见他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齐连长与指导员同时无奈地摇摇头。这个臭小子…… “怎么办?”指导员看向连长。刚才听了容川的介绍,觉得王娇确实身世可怜,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要不,留下?”他动动嘴唇,没出声。齐连长沉吟片刻,然后对容川说:“川子,咱们农场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每年上级拨款就那么多,多来一个人,分配到其他人头上的钱就少好几块,但今天这面子我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您说。”容川几乎是从地上窜了起来,两眼直勾勾地望着连长。 只要能把王娇留下,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二十件,他都答应。 连长往后躲躲,生怕容川一口咬掉他鼻子。把烟掐灭,他看一眼指导员,才对容川说:“如果你答应我以后不再跟那个独立三营的纪北平打架,我就把这个王娇留下。” 容川皱眉,问:“那如果是他们先挑衅呢?” “那也不能打架。”连长掷地有声地说。 所以就是吃亏被嘲笑也不能回击了? “怎么样,川子,行吗?”指导员站在一旁笑问,有那么点激火的意思。 容川沉默一瞬,无所谓地笑道:“那有什么不行的,只要您把王娇留下,让我干啥我干啥。” “好,一言为定,你小子可不许反悔。”连长指着他脑门 “您瞧您,我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么。” 连长点点头,总觉得除去了一块心腹大患,这帮孩子仗着家里有权有势打架没轻没重,万一闹出人命,这边跟独立三营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临走前,指导员让容川把屋子里的烟头打扫干净,然后回到了连队办公室。 王娇还在那里坐着,桌上摆着两个饭盒。看见他走进来,赶忙站起身,“您回来了。” “等着急了吧。”指导员笑呵呵地看着她。 “还好。” 第11节 “吃过饭了?” “嗯,容川帮我打的。” 呵!这小子还真勤快。虽然容川嘴上说自己跟王娇没啥,但作为过来人,指导员觉得凡事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这两个孩子啊,说不定有戏。 “来来来,快坐下。” 指导员示意王娇不要拘谨,把棉帽子往书桌上一摆,将王娇的资料又重新看了一遍,然后说:“行,留下来吧。” “真的?”幸福来得太快,王娇手一松,包裹掉在地上。 虽然容川说去找指导员,但王娇自觉没什么希望,连队名额有限,加一个人进来,挑费就要增加许多,容川只是知青,不是领导,而且又去了那么半天,王娇心里早就不存啥希望了。 在办公室做了登记,走了该走的手续,指导员告诉她,军大衣和被褥啥的需要向上级申请后才能批下来,让王娇先凑合几天,平时劳动就先穿自己的棉袄棉鞋,然后就叫人把她领到了女生宿舍。 红星农场女生一共四排,一排3个班,每班住10人。 王娇来到的是二排一班。二排也是农工排,说白了就是种地挑水喂猪养鸭。 “哎呀,来新人啦!” 见王娇背着铺盖卷走进来,正在床铺上缝衣打牌看书睡觉的各位姑娘纷纷放下手中的活,一拥而上将王娇团团围住。 “大家好。”王娇腼腆地跟她们打招呼。 好热情啊,想当年去新单位报道,部门同事压根就没人搭理她,工作两个来月,有的人还不知道她叫啥。 “你叫什么,从哪儿来啊?” 帮王娇把行李放在床上,姑娘们围着她开始提问,等她自我介绍完了,姑娘们又开始自我介绍。 这班一共10人,睡两个大通铺,让王娇印象比较深刻的有两个人,名字当下就记住了,一个叫张小可,北京人,20岁,是这个班的班长,梳齐耳短发,为人开朗热情,拉着王娇的手好半天不松开,嘘寒问暖,一会儿倒水,一会儿又把新摘来的榛子拿给王娇吃,还拍着胸脯说,以后生活中遇到困难,就直接找她,让王娇不要客气。 还有一个女孩叫李永玲,她是这个班在王娇到来前唯一一个非北京籍的知青。李永玲是武汉人,长得瘦瘦小小,鼻子上架一副高度近视镜,斯斯文文。 “咦,红霞哪去了?”张小可问。 一位长着一对俏皮虎牙的姑娘轻蔑地说:“还能去哪儿,男生排给心上人洗衣服去了呗。” “我看红霞干脆搬过去得了,伺候起来也方便。”另一位姑娘补上一句。 闻言,其他姑娘哈哈笑起来,张小可也笑了,回身拍拍王娇肩膀,说:“咱们班还有一位知青叫杜红霞,你先规制规制床铺,等她回来,我再给你们作介绍。” “行。”送走张小可,王娇开始铺床。被褥和枕头兵团后期会发,然后费用从工资里扣。知青每月工资三十二元。说实在的,真不少了。王娇已经想好,把这钱认真攒起来,留作以后回上海购置房产和创业。 通铺并不宽敞,住五人正好,忽然加进一个人,就显得拥挤。 王娇有点不好意思,尽量把褥子让墙边靠。还好,跟她挨着睡的人是性格温和的李永玲。 “阿娇,我来帮你。”李永玲热情地说。 “谢谢啊。”王娇很高兴自己进入了一个和睦的大团体。没有人因为她的突然到来而翻白眼儿。看着李永玲枕旁放着一本泛黄的旧书,她随口问一句:“你看的什么书?”好像那段时期很多书都属于四旧,不能看的。 “科普书,教怎么种蔬菜的。”李永玲小声答,似乎不愿意多说。等帮王娇铺完床,她回身就把书锁紧了放在脚底属于自己的那个小木匣子里。 王娇想,这么小心谨慎恐怕不是啥种蔬菜的书,但她不是多嘴的人,只当没看见,与李永玲说了声“谢谢”,就拿着自己和容川的饭盒去了食堂旁边的水房。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水房里冷的很,粗粗的水管子都用防冻布一层一层包好,里面的水倒是没冻住,但也跟刚化的冰水无二致。 哆哆嗦嗦的刷完饭盒,王娇就去了男生排。 容川住在男生7排2班。 与女生班不同,男生班吵吵闹闹,打个牌都给打架似的。 走到7排2班窗口,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那帮男生嬉笑道:“哎红霞,我衣服也脏了,也帮我洗洗呗。” “我鞋脏了,红霞,发挥发挥余热,也帮我刷刷。” “还有我还有我!” “去你们大爷的!”一个女孩用略带粗鲁的口吻轻蔑地回击。 王娇吓一跳,心想这姑娘脾嗓门够大的,不禁抬头往里细看,只见一个穿朴素民兵装,梳着两条大黑油亮麻花辫,身材高挑,体态丰盈的姑娘正拿着一个铁丝衣架晾一件刚刚洗好的白衬衫。 “咦?”她仔细瞅了白衬衫片刻,忽然疑惑,就问那群男生,“川子的白衬衫啥时候缝好的?” “那谁知道。”一个坐在炕上正打着扑克牌的男生心不在焉地说,“不是你缝的,就是其他姑娘缝的呗。” 一群男生笑起来,王娇听出来他们不是笑容川,而是笑红霞。 一个方脸盘的男生看着手里的牌,先是叹气,然后带着一点嫉妒说:“你说咱们比容川差在哪儿?人家咋就有保姆伺候,咱们咋就没有?” “可不是,咱们都是孤身一人来到北大荒,惟独容川是带着保姆来的,都是人,咋差距就这么大?” 还是调侃。 红霞听出揶揄,气的把手里正搭晾的衣服往盆里一拽,袖子一撸,走过去一手一个揪住那两名嘴欠男生的头发,“董力生,杨强刚,你俩是不是找死?!” “哎呦姑奶奶,疼!疼!”两个人男生被揪的嗷嗷大叫。其他男生则在一旁给红霞“加油鼓劲”:“干得好,红霞,把他俩揪到外面去打!” 就在这时,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看见了门口的王娇,用手一指:“你找谁?”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 ☆、018 见有人来,红霞赶忙放开了董力生和杨强刚,一双漂亮的鹿眼充满戒备地望着门口的王娇。 “你是我们连队的吗?”她质问道。 经红霞这么一提醒,那群男生也立马看出王娇脸生,纷纷放下手里的牌,一双双或大或小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屋子里霎时安静的有些诡异。 王娇赶忙友好地笑笑,简单地介绍一句:“我是新来的知青,叫王娇,很高兴认识大家。” 太官腔了吧…… 好在男生们不介意,听是新来的知青,赶紧将她热情地招呼进屋。与女生班一样,也迅速开启疯狂的提问模式。 “王娇同学,你哪里人啊?” “今年多大?” “家里还有兄弟姐妹不?” 王娇都一一答了。 “呦,你是上海人啊!”连队里南方人特少,而王娇更是来这儿报道的第一个上海知青,大家笑呵呵地看着她,就像看一个怪物。 那个四方脸,叫董力生的男生问:“上海离北大荒那么远,你咋想到跑这儿来了?” 那谁知道?对于这个千古谜团,王娇也很无奈,想反正上帝一脚就她把踹到了这里,连声招呼也没打,措手不及得很呐。 她做完介绍,那群男生也开始一一做起介绍,叫啥名,来自哪儿,今年大多了等等。 让王娇比较意外的是,这个班一共12个人,全是来自北京的知青,且还是同一届。而她也终于知道原来容川来自北京四中。 名校啊! “王娇同学,你是上海哪个中学的?” “虹口。” “哎呀,虹口!”男生拍手大叫一声。 其余男生忙问:“咋的,你去过?” 男生摇摇头:“压根没听说过。” 哎……众人叹气,杨强刚打了那男生脑袋一下,似乎嫌弃他让众人空欢喜一场,还以为他去过上海。王娇也很无奈,感觉跟听了一段相声似的,哭笑不得。这边,大家正七嘴八舌地说着,人群外一直冷眼旁观的杜红霞忽然扒开几个男生的脑袋,长胳膊一伸,将王娇端在手里的饭盒拿走。 几乎只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就变了。“容川的饭盒怎么在你手里?” 她的质问让王娇很不爽,咋的,容川的饭盒碰不得,还是,容川是你的私人物品?再遥想到刚才那群男生的调侃,王娇忽然明白了,原来红霞的心上人就是李容川。 “我问你,他饭盒咋在你手里?”见她不说话,红霞又急急地问了一遍。 她眼睛本就生的比别人大,如今瞪起来了,更是瞧着吓人。再加上她嗓门高,说话冲,看着就像要打架似的。 王娇眯起眼睛,她可不怕这个,红霞越着急,她就越不说。急死你! 这时,身旁的男生们赶紧站出来打圆场。 董力生说:“哎呦红霞,你小点声,别把人家上海姑娘吓着。” “就是的,不就一个饭盒嘛,也许刚巧容川有事,让人家帮忙带回来呗。瞧把你急的。”杨强刚也说。 他的话让红霞迅速冷静,确实,刚才的自己太过激了。 她冷傲地望着坐在椅子上的王娇,过了半响,才僵硬地说:“对不起。” 居然道歉了?王娇颇感意外。其实初来乍到,她也不想树敌过多,安定团结才是最重要,就笑着摆手道:“别道歉了,不是什么大事。” 红霞扯扯嘴角,像是笑一下,然后垂眸仔细看起来了饭盒,那认真的模样,就跟刑侦员勘察犯罪现场似的。 “这饭盒你刷过了?”她忽然眉头紧锁。 “嗯。”王娇点头,不明白红霞为何脸色阴沉。心想我可是忍着冰凉的水仔细刷了两遍呢。 “你没刷干净。”红霞生气地说,冷冷看了她一眼,然后拿着饭盒转身出了屋。 脚步匆匆,背影很是愤怒。 …….王娇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刚才,她是被狠狠地嫌弃了对不对?就因为一个饭盒? 那群男生了解红霞的性子,凡事只要跟容川沾边,这姑娘就跟吃错药似的行为举止怪异旁人难以理解。去年初春,容川下河捞鱼,回到连队就发起高烧,39°2,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红霞就跟疯了似的在诊所外大哭,还说如果容川死了,她也就不想活了。说实话,连里很多女生都挺害怕杜红霞的,觉得她脑筋不正常,像一个精神病。 “你别生气,红霞就那个德行,其实人不坏。”董力生站在一旁说,生怕王娇被杜红霞气着。不值当啊,跟一个神经病。“对了,你跟她住一个宿舍啊?”见王娇点头,董力生跟其他男生均长长叹一口气,好似王娇住进了虎穴。杨强刚甚至还拍着她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同志,保重。” 什么啊,王娇被他们弄得哭笑不得。 我看杜红霞没吃错药,你们倒是病的不轻。 作为女生,其实王娇能够理解红霞对容川因喜欢而衍生出的那些紧张,不安与躁动。 喜欢一个人本身没有错,但过于狂热就不好了。 容川不傻,红霞的心想必他也清楚。 被一个人近乎于病态的喜欢,其实也挺遭罪。两人都受罪,除非容川也喜欢红霞。 他喜欢吗? 王娇的脑袋忽然有点不明原因的小乱。独自往女生宿舍走时,借着操场昏暗不明的灯光依稀看到红霞站在空空荡荡的水房里奋力刷着饭盒。水冰凉刺骨,她却完全不怕冷,一双通红的手将饭盒里里外外清洗干净。 第12节 看着这样执着甚至傻里傻气的红霞,王娇心底忽然涌出一丝愧疚。刚才的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她喜欢容川跟我有啥关系?女孩子特别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都有点精神异常么,我到底因为什么而较劲? 第二天,随着朝阳升起,王娇在北大荒的生活开始了。 连队每天早上都要出早操,就是围着操场跑圈或者做广播体操。 今天是做广播体操。 “第二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 离校多年,王娇早把广播体操的动作忘得一干二净,再加上没睡醒,清晨天气又冷,整套动作就跟断了线的木偶一样,胳膊腿僵硬到提不起来,且节奏总比人家慢两拍。怎么看都像是故意捣乱。 容川是评分员,不用做操,每日就站在各班后巡逻,然后把不认真做操的知青揪出来,顺便再把他们班的分扣一扣。他知道王娇是新来的,想给个面子,但她做的实在太差,每一个动作明显就是敷衍。伸展运动,别人都尽力伸展四肢,而她上肢软绵绵的,怎么看都像投降。 “你,出来一下。”容川走到队伍里,拍拍王娇的肩膀。 兵团里的知青都知道,容川人好,热情,但做事也极认真,不会因为跟你关系好,就徇私舞弊。 王娇站在队伍算是中央的位置,刚才那副半死不拉活的样子很多人都看到了。容川想,如果自己今天对她网开一面,以后工作就没法搞了。 这丫头,来兵团第一天就给我惹事。 “干嘛呀?”一整套广播体操都快做完了,王娇才终于清醒了点。见容川脸色阴沉,她完全搞不清状况。我做错啥了? 广播体操做完,各班班长带领队伍回到自个儿宿舍。操场上一时只剩下了他俩。 “我问你,你刚才做的那是啥?” 朝阳出生,把王娇的脸映得红扑扑,容川看着她,紧锁的眉头忽而又散开。 王娇迷茫地眨了两下眼睛,“广播体操?” “你问谁呢?” “噢,广播体操。” 容川哭笑不得,用手里的计分板轻敲了她帽子一下,“阿娇同学,你睡醒了吗?” 王娇木讷地笑两下,有心回答“还真没睡醒”可又怕惹怒容川。对于为什么把广播体操做的像软骨病跳舞,王娇给出的解释是,自己没学过。 “没学过?”容川很惊讶,“不对啊,咱们上学时都学过。” “那是你们北京,我们上海早停了。” “那你们课间操时干啥?” 王娇咽口唾沫,随便弄了一个理由,“唱歌呗。” 容川陷入沉默,这个理由似乎也说得过去,其实北京很多中学在66年以后也不做广播体操而是进行革/命主义教育。唱□□,学样板戏都有。 外面挺冷的,王娇脸还没洗,想着一会儿就开饭,就对容川保证道:“放心吧,容川同学,虽然现在我不会,但我敏而好学,跟着别人走,过几天就会做广播体操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今天就别扣分了,行吗。” 她认真讨好地模样把容川逗笑了,本来他也没想扣分,把她揪出来,就是想吓唬吓唬。 “也别等以后了,今天晚汇报前你在粮仓门口等我,我亲自教你做操。” 啊? “咋的,有意见?”他俊秀的眉一挑。 王娇赶紧摆摆手,表示自己没意见。容川亲自教她,这算是vip待遇么?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 对了,我原先停更的那篇《艺人修炼手册》下周一恢复更新,那篇文章爱情少,事业方面写的多,可能对很多人来说是有些无聊,但我自己非常喜欢,停更这么久也很抱歉,如果大家喜欢看事业娱乐圈文,可以收藏看一下,谢谢啦~~ ☆、019 王娇回到宿舍时,李永玲正跪在床上帮她叠被褥。 “小玲,我来吧。”她赶紧走过去。 这时,张小可还有其他几位正在读伟/人语录的女孩赶紧问她:“阿娇,刚才容川把你叫出去干嘛?” 王娇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说了实情。 “那他扣咱班分了吗?”张小可一脸紧张,眼看年底,她们班辛苦奋斗一年,可不能在这关键时期因为一个做操而失去最佳班级奖。 看大家都挺紧张,王娇才知事态严重性,今早是自己大意了,没把做操这事放在眼里,差点害得整个班级前功尽弃。还好还好,容川给了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听见没扣班分,大家长舒一口气,这时杜红霞从桌旁站起来,目光傲娇地扫过众人,大辫子一甩,用理所应当的口吻说:“不用感到意外,容川扣谁的分,也不能扣咱们的分。”大家均是一愣,好几个人都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王娇也是其中之一,啥意思啊?倒是李永玲在一旁小声说了句:“是哦,天天给人家洗衣服刷鞋,就差嘴对嘴喂饭,这点面子再不给,保姆白做了。” 早上吃过饭,一群人就整装待发扛着工具坐上拖拉机去了一片农场中尚未开发的土地。 冬天农活少,也被称为“冬闲”。由于农场中有几块田地一到夏天雨季就出现小涝灾,指导员决定在每块地周围挑个合适的地方挖一条排水沟出来。 12月的北大荒,天寒地冻,最少零下三十度。虽然头顶有红彤彤的太阳,身上也穿着御寒的厚棉衣,可坐在没有遮挡的拖拉机里,王娇整个人还是被冻得僵硬在那里,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冻死在当下,血液完全停止流通,脸上也早已被风吹得失去知觉,睫毛围巾帽子上都是一层薄薄的白色冰霜。 好在很快到了目的地,艰难地从拖拉机上走下来,王娇学着其他人的模样使劲跺脚,慢跑,活动四肢。 “冷吗,阿娇?”同样来自南方,李永玲大概能猜到王娇此刻的状态,想当69年她刚来时,坐在拖拉机里,直接被冻晕过去。 “冷啊……”天气太冷,王娇的嘴巴几乎黏在一起,忍着疼痛,很艰难地发出一个音。 “没事,慢慢习惯就好啦!”李永玲为她打气。可王娇却觉得这么冷的天,压根就不适合人类外出活动。 人与天斗,是天其乐无穷吧? 见大家身体差不多活动开了,指导员就让各班班长将劳动工具发下去。大锤,钎子,铁锹和镐。 他的意思是,挖一条两米宽,一米深的水沟,几十个人,估计三四天就能完成。 王娇想,不就是挖水沟嘛,用镐刨一会儿不就出来了?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年轻力壮,压根不把天地放进眼里,结果等干起活来才知自己有多么幼稚。 冬天的北大荒可没有那么容易被征服。 地冻得像一块大铁板,王娇一镐子锄下去,只掀起一层积雪,土地一点没反应,再刨,土渣子溅到脸上,剐得生疼生疼,可低头一看土地,居然还是半点反应没有。李永玲跟她挨着,也是一头雾水。“妈呀,这地咋这么硬?!” 女生这边不行,男生那边也强不了哪去,满狂野都是“邦邦”凿地的声音,可十几分钟过去了,就是连里最强壮的男生也只用镐子刨出一个小坑,深度还不够栽麦苗的。大家累得气喘吁吁,这么冷的天,王娇却已出了一身汗,在遭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这么下去,咱们啥时候才能挖一条水沟出来?”看不到希望,大家纷纷沮丧地低下头。 这时,指导员在前面笑呵呵地说:“怎么样小同志们,这□□会到北大荒冬天的厉害了吧?” “指导员,要不等明年开春,土地软和了点了咱们再刨,行吗?”有人提议。 指导员摇摇头,大声说:“不行啊,同志们,来连队两年,你们应该知道这边春夏多雨,等春播忙起来,哪里还有时间挖水沟?就是有时间,也不敢上老天爷下雨的速度,想想去年三月,先是下雪,后又下大雨,那些土豆和麦苗全淹了不是?” “您说得对,可现在这地太硬了,根本凿不动啊。”董力生挥起铁镐,用力砸两下地,感觉腰都快折了,却只刨下一小块土坯。“妈的。”他忍不住把铁镐扔到一旁。 基本上董力生的状态就是所有知青的状态,不知怎么办,心里全是气。 “不要气馁!”指导员拍拍手给大家加油鼓劲,“大冬天挖地,急功近利可不成,咱们得一步一步来。这样,听我的,咱们男女生混一下,男生拿大锤,女生拿钢钎子,先把地凿松,然后再用镐子铲。 这行吗?大家心里没底,可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按照指导员说的去做。 与王娇搭档的是那天在容川屋里遇见,戴一副高度近视镜的廖春生。 春生长得斯斯文文,小细胳膊小细腿比王娇强壮不了哪去。两人站在一起,更像是两个病号从医院里偷跑出来。就连指导员都看不下去了,指着春生说,“你,过去跟董力生换一下。” 董力生跟红霞一个组,两人都生的很结实。但听说换搭档,红霞立马拉下脸,不高兴地说:“不能换!” “咋的,力生是你私有物品啊?”杨强刚在一旁笑道。旁边几名知青也笑起来。 红霞拿眼睛瞪他们。而最尴尬的还是廖春生,他知道红霞不愿意跟自己一组是嫌弃他身体瘦弱,不像一个男人。指导员一时也有些为难,红霞脾气火爆性子拧,他倒不是怕,而是觉得跟红霞掰扯道理很费精神,天气这么冷,农活有这么重,为一个小小的分组,不值当吵一架。 这时,王娇站出来说:“指导员,我跟春生虽然身体单薄,但我们会跟其他人一样认真完成任务,绝不会偷懒,是吧春生。”用胳膊捅捅一旁低头不语的伙伴。春生反应过来,也连连向指导员保证。 既然这样,那就干下去吧。又说几句注意安全别凿到手之类的话,指导员挥挥手“去吧去吧,”众人得令,回身各自开工。 其实钢钎就是一根大号缝衣针。一头大,一头小。 王娇扶住钢钎,小的一头对准地面。“春生,砸准点啊!”锤子很沉,就是董力生那健壮的体魄举起来还得晃悠两下,王娇生怕春生砸不准,一把挥在她脸上。 说实话,王娇还是很满意穿越后自己清秀可人的模样,跟原来的她在容貌上有七八分像,许是年代的原因,这个王娇气质更加朴素纯净,且皮肤白皙,唯一的缺点就是体型瘦弱,看上去营养不良。 春生知道王娇怕什么,忙宽慰说:“放心吧,我宁可砸自己脚上,也不会伤害你。”说着,用尽全身力气挥起大锤,对着钢钎就是一砸。 “妈呀!”两人同时大喊一声,手一松,钢钎歪倒,锤子应声落地。 王娇蹲着,而春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咋的啦你们?”见状,一旁的李永玲和杨强刚赶紧扔下工具跑过来看他们。 “阿娇你没事吧?是不是砸到手了?” “春生,没事吧,别吓唬哥们,快说句话!” 其实王娇和春生谁也没受伤,是锤子凿在钢钎上的反射力太强,把王娇的手被震得发麻,而春生是从头到脚瞬间失去知觉。把他俩从地上扶起来,杨强刚忍不住揶揄道:“你俩啊,一对病秧子,就应该坐在宿舍里给大家当后勤保障,两个人加在一起,还不及我杨强刚一人沉嘞。” 王娇甩着手,两分钟过去,可从手腕往前依旧麻麻的。 骨头断了? 春生则痛苦地扶着腰,他从小体弱多病,上面又是三个姐姐,全家都拿他当宝贝,别说是挥大锤,就是扫地在来北大荒前都没干过。“阿娇,对不起啊,都是我太笨。”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王娇眨眨眼,觉得春生的自责莫名其妙,从地上重新拾起钢钎,“来,春生,一回生二回熟,咱俩继续努力,别让某些人看了咱笑话。” 对,别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看了笑话。春生咬咬牙,从地上捡起铁锤,“阿娇,扶住了啊,这一锤我要狠狠地砸。” “砸吧,我扶得住。” 哐当!一锤正中靶心。 抡大锤是体力活,就是身体再强壮的男生也不可能一人无休止的干下去。基本砸个十几下,就换女生过渡几分钟,等休息够了,再接着干。也有不小心受伤的,一排2班就有一个女生被大锤砸了手。因为太疼,直接昏了过去。指导员赶紧让几个男生开着拖拉机将她送往十几公里外的乡卫生院。 “够呛了。”李永玲说。女生受伤时,她跑过去看了。 “啥够呛了?死了?”王娇轻微晕血,刚才没敢过去,但女生受伤时发出的惨叫仍在耳边回响。 惨绝人寰啊。 李永玲眼圈红了,虽然在城市长大,但也从没听说干农活还能出危险,可自从来到北大荒,总有一些知青在干农活的过程中受伤甚至死亡,记得刚来那年,有两个知青晚上看田地,天气热,就跑到井边打水,却不慎踩到苔藓滑进井里,等第二天连队找到他们时,人都浮肿的看不出样貌。 她叹口气,说:“死到不至于,但是感觉左手被打断了,十指连心,你说她疼不?” 疼啊,王娇闭上眼睛,想她的手只是被铁锤砸出的余威震得直到现在开裂般的疼,何况是被直接击中。 哎,难道就没人为此事负责么?如果手废了,她的未来怎么办?刚刚二十岁的姑娘,以后还要结婚生子照顾老人和家庭,难道一切只是自认倒霉? 第13节 怀着沉重的心情,一群人也不知又干了多久,送饭的马车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晚了,不好意思啊!! 上午净想着看排球了...... ☆、020 “大家把手里的活放一放,开饭了!” 指导员这一声吼,在众知青听来简直美如天籁。 以前做ol时,王娇从未对一日三餐有过这么高的期待,工作时若饿了,打开抽屉冲一杯奶茶或者吃点腰果瓜子雪米饼之类的小零食,偶尔正餐都免了。可在北大荒,冬天的北大荒,哪里有什么解馋的零食? 刚才干活时,王娇饿得直想大哭。 知道大家辛苦,食堂今天特意做了牛肉萝卜馅儿的包子和大碴子粥。 从连队到劳动地最少走5公里,包子分到众人手里时基本都凉了一半。 “别着急,别着急,每人都有……”厨房师傅从冒着热气的大不锈钢桶里快速捡着肉包。 人要是饿极了,哪里还顾得了淑女形象?王娇要了三个大包子一碗粥,还没等跟自己班女生回合,就先蹲在路边狼吞虎咽吃了一个。天气太冷,等与众女生汇合吃第二个时,包子早已凉透,用手捏捏,都冻硬了。 再好吃的东西这一凉就没了滋味,何况王娇知道牛肉若是吃凉的最伤脾胃。好在粥还有点温度,她把包子泡进粥里,待软和一点了,闭着眼睛忍住奇怪的味道一股脑地塞进嘴巴里。一旁,李永玲吃着包子都快哭了,“妈呀,这是包子还是冰坨啊……” 一碗粥喝完,王娇觉得还没饱,跑过去再想打一碗时,却发现粥锅早已见了底。 “阿娇。”正蹲在一旁正准备喝粥的春生冲她挥挥手,见她走过来,就把她拉到一旁,说:“我不爱喝粥,这饭盒里一口没动,分你一半吧。” “那怎么好意思。”王娇赶紧摆手。这个时代能吃饱饭就是大幸福,哪里还有不爱吃的东西?她知道这是春生为了照顾她,故意那么说。 “那有啥不好意思的!”春生扯过她手里的饭盒,“呼呼”就到了半饭盒,“快吃吧,粥凉了就没法喝了。” “谢谢啊春生。”饥饿让王娇懒得客套,端起饭盒大口大口喝起粥。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从早操后就没看见容川的身影,劳动他也没来,就问春生容川去哪儿了? 春生说:“容川一早就跟连长走了,不知去了哪儿。” “今天还回来吗?”一想到晚上还要跟他学做操,王娇就头疼。 “还不知道呢。他走时也没跟其他人说。对了,你是从四松村过来的对吧?”春生忽然问。 王娇点点头:“是啊,咋了?” 春生把嘴里粗糙的粥使劲咽下,说:“四松村的书记,沈有福的儿子二柱明天要定亲,容川和连长可能就为这事忙活去了,当然肯定还有别的事,眼看过了新年就是春节,看看村里有啥活需不需要咱知青帮忙。” 王娇叹气,心想知青们真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啊。 容川当天晚上确实没回来,王娇长松一口气,砸了一天的地,地没啥变化,他们这帮人可一个个都累得散了架,哪里还有精神做操?起床都困难。而之前那名受伤女生的情况也在晚上传回来,手掌骨折,挺重的,乡卫生院条件简陋,做了简单包扎处理,然后又派车送她去了条件更好的镇上。 张小可和两外四个女生班班长打算买点东西明天去医院看看她,就号召大家捐钱。 红霞最仗义,给了5块。王娇和李永玲都捐了3块。 躺在床上揉着酸痛的腰,想到那名无故受伤的女孩儿,王娇心里就觉得堵,问一旁正看书的李永玲,“小玲,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的伤一直好不了,回来后也干不了农活,那咋办?” “还能咋办,看连队领导的意思呗,如果能留下就留下,比如干点文职啥的,如果不想留下就直接办理手续送回原籍。” “这,这就完了?” “对啊,还想咋样?” 王娇愤怒,说:“一个大姑娘,两年青春耗在这冰天雪地,然后因为一锤子把一辈子的健康都给这么毁了,难道连队不应该给点补偿?”好歹也算工伤啊。竟然这么冷漠? 翻一页书,李永玲的表情介于无奈与漠然之间。“应该会给点,连长与指导员还是挺重感情的。之前有一个哈尔滨来的男知青就是拉砖头时从拖拉机上摔下来,把腿弄断了,连里给了他300块钱补偿,其他知青也捐了点钱。” 300? 一条腿,一辈子的幸福就300元? 王娇趴在床上久久不语,李永玲叹一口气,说出一句真言:“总之啊,以后干活时咱们都得加点小心,若是受伤了,苦的可是自己。虽说可以回原籍与父母兄弟姐妹团聚,但总归身有残疾,哪个工作单位愿意要呢。” 没错,命是自己的,健康是自己的,得知道珍惜。 可受伤有时也由不得自己,不然咋有“飞来横祸”一词,王娇只默默祈祷,希望几年后自己能平安回到上海。 第二天,依旧是高强度的抡大锤,可能是老天爷也心疼这帮知青,总感觉前一天还硬邦邦的土地今天就变得松软许多。下午时,部分人已经挖了四十公分深。与昨天一样,中午还是吃的牛肉包子喝的粥。王娇特意喝快了一些,可跑到马车前时,粥锅依旧空空如也。她纳闷,心想是不是有人端着脸盆来打饭,把粥全盛走了? 傍晚回到连队,吃过饭,大家回到宿舍忙活起自己的事。写信,打牌,看书,吹大牛…… 这两天太累,指导员取消了每晚七点的例行晚汇报。所谓“汇报”,就是每天晚上在班长主持下,各班成员总结自己一天生活劳动的日常。 下午抡大锤时,李永玲不小心闪了腰,让王娇帮忙贴上两块虎骨膏药后,就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疼啊……”她小脸埋进枕头里,感觉脊椎快折了。 王娇正在给瑞芳和许老师回信,从掖在枕头下的小布包里掏出两块水果糖递给她,小声说: “来,吃点甜的就不疼了。” “你从哪儿买的?”看见糖,李永玲立马眉开眼笑,伸手接过剥开一颗放进嘴巴里,好甜! “鸡西。”王娇简短应答,又拿出两块放进棉袄衣兜,打算留着明天干活时再吃。抡大锤太消耗体力,就是中午吃十个包子到下午三四点也准饿得头晕眼花。不备点零食,根本撑不过去。 宿舍里其他女生也都各忙各的,张小可重新梳了辫子,然后跑去隔壁女生班去学织毛衣。她刚走,屋子里就吵吵开。 “小可恋爱了吧?” “肯定是,你看她最近多爱美?辫子一天梳三回。” 恋爱得有对象,她跟谁呢?一女生思索片刻道:“还能跟谁,肯定是三排一班的大勇,你们记得不,他俩是校友,父母又是铁路局的同事。上个月大勇去镇上,还给小可带回一副羊皮手套呢。” 人证物证齐全,肯定是大勇喽。 不过马上就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哎呀不是大勇,小可压根没看上他,只是碍于父母跟邻居的关系,抹不开面子讲明罢了。我跟你们说,小可绝对是和一排二班的班长张宝良好了。张宝良长得多精神啊,父母又都是军人,家庭条件没的说,而且人也有才华。68年咱刚来时,连里开的那场欢迎会你们还记得不?张宝良边弹手风琴边唱的《喀秋莎》,多好听。” “咦?高敏英,说的这么热闹,是小可看上张宝良了,还是你啊?” 众女生哄笑起来,高敏英面子挂不住,脸红红地冲过去,用被子将那名外号“小黄豆”的女生捂在床上。 她俩正闹着,又一名女生接话道,“我也觉得小可跟张宝良恋爱的可能性大,今年劳动节,他俩还合唱了一群《北京的金山上》,你们忘了吗,当时指导员都说,他俩是郎才女貌的一对。还有夏天时,不少人都看到他俩在溪边对面的山坡上散步聊天,你们说,这不是恋爱是啥?” 是啊,这不是恋爱是什么? “小黄豆”哈哈笑着从被子里用力挣脱出来,看着高敏英惋惜道:“哎呀,敏英,人家名花有主了,你没机会啦!” 众人哄笑,敏英哪里能吃亏?跳上床将“小黄豆”压在身上,又是一顿修理! 女生们口中的“张宝良”王娇已经见过了。长得挺高挺帅,笑起来左脸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人也不错,是个热心肠。他们班劳动的场地与王娇班挨着,见廖春生身体孱弱,抡大锤困难,就主动跑过来帮忙。知道王娇是上海人后,张宝良还很相识恨晚地说自己有一个姑姑就在上海交通部工作,自己与王娇算半个老乡。 如果不是天气太冷冻住了脸颊,王娇一定忍不住大笑一声,这是哪门子的老乡啊?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瞎猜测的时候,一直趴在床上“哎呦哎呦”哼个不停的李永玲忽然小声说道:“你们这帮人啊,一个比一个傻,只看到表面没看到本质,兵团不让咱谈恋爱,谁敢光天化日下跑到溪边散步聊天?这不自己给自己惹事?我看呀,小可那毛衣八成是织给齐连长的。” 啥? 因为李永玲声音小,听起来更像自言自语,一屋子女生唯有坐在床边写信的王娇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 ☆、021 “别瞎说。”王娇用笔捅捅李永玲脑袋,见其他人没注意这边才松一口气。关于张小可的恋情,大家yy年轻小伙子也就算了,双方均未婚,掰扯两句也无伤大雅。但齐连长怎么行?虽然刚来连队两天,但王娇知道齐连长早已结婚生子,妻子是某医院护士,与一对儿女独自生活在齐齐哈尔。 张小可若是喜欢他,且还有所行动,那不成第三者了? “哎,你知道啥……”李永玲淡淡看了王娇一眼,用内部人才知的口吻小声说:“小可崇拜英雄,而咱连长就是英雄,十九岁就去了朝/鲜战场,还荣立过集体三等功呢!小可曾经跟我们说过,一看见连长她就激动,以后找爱人就要找那样的。” “那就是一个比喻。”王娇觉得李永玲是误会张小可了。每个时代的年轻人都有偶像,崇拜归崇拜,那是因为有距离,等接近偶像后就会发现,他们其实与平常人无意。英雄咋了?英雄也不能搞外遇啊。在王娇看来,张小可给连长送毛衣,相当于粉丝给偶像送礼物,没啥大不了。 看着王娇,李永玲努努嘴巴,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哎,你知道啥呀…… 写完信,王娇端着脸盆和换洗下来的衣服哼着小曲去了水房。 水房空无一人,这让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唱起流行歌曲。“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正奋力搓着脏乎乎的衣领,门外忽然有人笑着揶揄一句:“这么高兴,看来劳动量还是不够大啊。” 谁呀,这么讨厌。王娇回头怒视,却看见是两日不见的容川。 “你回来啦?”王娇笑道。 “嗯。”见她笑了,容川也忍不住嘴角轻扬,晃悠着走进水房,见她正洗衣服,就半开玩笑地说:“我那儿还有几件脏衣服,劳烦大驾,也帮我洗洗呗。” 王娇眨眨眼,想到红霞,忍不住揶揄一句:“别介,您是有保姆的人,干嘛还让我帮忙?” 闻言,容川的脸腾地就红了,见王娇也没别的意思,轻咳一声,解释道:“别瞎说,我跟红霞什么关系也没有,就是好同学,好同志,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小学时我是班长她是学习委员,等上了中学,我还是班长她还是学习委员,后来一起来到北大荒……” 他吧啦吧啦痛说革命家史把王娇说得头疼,忍不住抬手打断:“容川同学,你来水房,不会就是要告诉我这些吧?咱们只是战友,不是上下级同事,你没必要和我说这么多。” 容川却有点急了,“我是你怕你误会,所以要解释清楚。” 王娇糊涂,“误会?我误会啥了?” 容川努努嘴,不知她真傻还是装傻。哎,一定是我傻,想这两天在四松村,只要回到沈有福家,就想起那天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如今他可算明白啥叫睹物思人,喝一碗水都忍不住想起她。 “阿娇。” “嗯?” 他紧张得喉咙发干,但还是忍不住问:“我离开连队这两天,你想我吗?” “想啊。”她笑起来,面容明媚。 他也笑了,面容更加明媚,“真的?那你想我啥了?” 这个……王娇仔细想了想,然后认真地说:“我想…..这水太凉,若是容川在,能不能帮我把衣服洗了。” “……” 容川很生气,后果就是忽然变脸,从甜美小生瞬间变成冷面大王。他看着王娇,沉着一张俊脸问:“广播体操会做了么?” 王娇瞪他一眼,说:“这两天竟抡大锤了,哪有时间学那个?”这人,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怜香惜玉?容川确实不懂。双手背后,眼中闪动着小狡黠,看着王娇,他倨傲的下巴微微一扬,看眼表,拿出小领导的架子冷声说:“给你十分钟,赶紧把这些衣服洗干净,然后在粮仓前门等我。” 啥? “哦对了。”转身走出两步,容川又转过身“好心”提醒她:“如果迟到,别怪我扣你班分。” 第14节 “你……”王娇蒙,不明白世界咋变得这样快。低头一看水盆,那么多衣服,十分钟哪能洗完! 容川自己先去连队粮仓,捉弄了王娇让他觉得很开心,刚点起一根烟,还没吸两口,就看见王娇打着手电筒贼头贼脑地走了过来。 看见他,王娇很不客气地用手电筒照他脸。 “往哪儿照那!”他不慢地呵斥一声,转过脸躲避强光。 王娇呵呵地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容川同志,在粮仓门口抽烟胆子不小哇。” 容川心里一惊,光顾的高兴,竟忘记这里是粮仓,一个火星子就能点燃的地方,若是让连长和指导员看见,非得罚他关禁闭不可。把烟扔地上赶紧踩灭,抬起头时,发现王娇把手电筒抵在下巴处,光映着脸,猛一看,跟女鬼似的。 “可怕么?”她故意瞪起眼睛,舌头吐出来。 哪里可怕?简直哭笑不得。容川气的一把抢过手电筒,“啪”,关掉。 “别关啊。”粮仓附近没灯,手电筒一关啥也看不见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借着清冷的月光,依稀能看到容川俊美的侧脸和亮晶晶的眼。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咋的,你怕?” 王娇点头,四周寂静的可怕,跟无人区似的。“也许有鬼。吸血鬼你知道吗?两只虎牙尖尖的,总在夜晚出没,专喝人血。” 容川哪里听过这个,见王娇说的邪乎,忍不住用手电筒敲她脑门一下,说:“刚才那些话,说给我一个人听就行了,可别再说给其他人听,什么鬼啊血的,那都是封建主义的旧思想,是蛊惑民心,若是被人听见往上捅去,你就等着倒霉吧!” 王娇心里一惊,刚才玩的高兴,竟把年代特殊这回事抛在了脑后。若不是容川,她还不得倒大霉? 可容川也不能总跟在她身边提醒啊,若是以后嘴巴大一时犯糊涂说错话,真犯了错误怎么办? 接着月光,容川看到王娇微蹙眉头,一脸闷闷不乐。她怕了吗?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抚平那两个小小的疙瘩。 肌肤与肌肤相碰,凉凉又暖暖,她愣住,他也愣住。 “咳咳!”他忙收回手,解释,“蚊,蚊子。刚才就停在你脑门。” 哦蚊子。 蚊子?!! 周围静悄悄,没人说话,短暂沉默后,还是容川开了口,从军大衣里侧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王娇。 “这是春妮在吉林的地址,电线厂职工宿舍。” “春妮啥时候走?”王娇把纸条塞进衣兜。 “明天或者后天。” 王娇叹气,想春妮这一走两人再见面估计要等到明年夏天或者还要往后了。“二柱定亲办的怎么样?热闹吗?” “很热闹。”其实容川压根就没在意那些,饭桌上喝着酒,心里想的却是此刻王娇在农场吃的是什么。大冬天挖水沟可是体力活,她那么瘦小,经的住吗?“这几天抡大锤累坏了吧?”他觉得心疼,更害怕初来乍到的她受伤。记得自己刚来时干活就特别愣,受伤更是家常便饭,可他是男孩,被刀子剐一下没啥,但王娇不行呀。 “有那么点累。”说到这儿,王娇不自觉地去摸酸痛的胳膊。指导员的意思是“挖水沟”争取在十天内完成,一共三块地,所以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因为天气太冷,他们在户外待得时间又长,很多女知青例假都提前了,王娇心烦意乱,还不知在没有卫生巾的情况下,怎么安全度过月经期。 头疼啊…… “不舒服吗?”见她揉太阳穴,容川忍不住问。 王娇扯着嘴角,做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心里想的全是卫生巾。忽然,她的手被一片温热轻轻握住,低头一看,竟是容川的手,他个子高,手掌也大,虽有茧子,但仍非常柔软。他看着她轻轻笑一下,另一只手打开手电筒,说:“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她傻傻的,“不做操了?” “咋的,你想做?如果想,咱们现在就开始。” “不不不。”王娇脸都快冻麻了,明早还要去抡大锤,哪里有体力做操?小手推推他肩膀,“快走吧,我都困了。” 他笑,领着她往回走,绕过一堵砖墙和盛放劳动工具的仓库,快走到操场时,四五男生端着脸盆一路嘻嘻哈哈从水房走出来,容川和王娇迅速把手分开。要说尴尬,王娇应该是第一,至于吗,好歹也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拉个小手……咦?他为什么要拉我的手? 其实容川也有点蒙,手微微抖着,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我拉她手了,对不对?” 他抖,手电筒的光也抖。 王娇被晃得头晕,就说:“容川,时间不早,我自己回宿舍就行了。” “不安全,还是我送你。” “这有啥不安全的。”王娇忍不住笑,想十几公里就他们这一个连队,村子都离着好远,除了他们自己人,要不就是突然从对面树林闯进一只熊瞎子,可连队门口有执勤的知青,恐怕还轮不到王娇挺身而出。 “那,那你慢点。”容川有些依依不舍的把手电筒给了她。 “等会儿!”王娇忽然又把已转身离开的他叫住,手伸进里侧棉袄的衣兜,掏出那两块水果糖,“酸三色,在鸡西时买的,拿着吃吧。” 他没拒绝,接过糖眉开眼笑,在连队,吃糖的次数屈指可数。来兵团两年了,容川就吃过四次。第一次是刚到兵团的联欢会,两次是春节,还有一次是今年八月他过生日,母亲从北京过来探望。 王娇这是第五次。 回到宿舍,容川把军大衣一脱就直接躺在了炕上,笑容像是冻僵了一样始终挂在他脸上。剥一块糖放进嘴里,唇齿间立马溢满水果的清香。甜,真甜,比他曾经吃过的每一次都甜。抬起刚才拉住王娇的左手,在昏黄的灯下仔细看了又看。哎呀!这辈子除了外婆,妈妈和妹妹,他居然拉住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的手。 啥感觉? 晕呗。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 ☆、022 排水沟挖到第六天,眼看新年临近,指导员与连长商量了一下,决定把进度先放一放,最近天太冷,北风呼呼地刮,就是铁打的人也禁不住整日待在天寒地冻中劳作,连里已接连出现七八个病号,其中两个还是高烧不退,怕再出什么意外,连长决定,挖沟工作先暂停,趁新年,集体放假三天。 他想的是,这帮小年轻,有一天时间体力就能恢复过来,新年后再加班加点干,说不定还能事半功倍。 一听要放假,知青们在劳动地就欢呼开了。有几名男生兴奋过度,把棉袄脱下来直接抛向天空。一阵北风呼啸而过,贼冷啊!刚才干活出了一身汗,此刻被风一吹,瞬间有种皮开肉绽的感觉。人啊,啥时候都不能忘乎所以,尤其不能跟大自然作对,男生们哆哆嗦嗦,在大家的哄笑声中又匆忙穿上了衣服。 吃过晚饭,王娇正在写日记,忽听外面有人轻轻敲了三下门。 “谁?”张小可问。 “是我,李容川。” 呀!是容川!正坐在床上玩牌的女生们纷纷把牌放到一边,穿鞋跳下床。小可走过去打开门,笑容满面地对站在外面的容川说:“稀客啊,这么晚,咋上我们班来了?” 外面又下起了雪,容川跺跺脚,抖抖帽子上粘的雪花才笑着走进来。 “你们屋真暖和。”他把手虚放在炉沿儿边暖。 “还不是托你们的福,这次分煤,多给了我们屋四十斤。”张小可感激地说道。 北大荒冬季漫长,基本从九月开始下第一场雪,到来年开春四月雪基本才停住。没有煤,就没有火,没有火,这日子就没法过。前几日,容川带着两个排的男生跟着指导员一起去江边拉煤。 一般来说,兵团是按照各连队人数定额定量给,两个月给一次,如果天气冷,用煤量大,亏多少是连队自己解决,比如用牛粪马粪豆秸梗代替,如果连那些都没有,就只能把被褥铺厚点,以防挨冻了。 这次拉煤,容川他们去的比较晚,等抵达时,其他连队早按各家份额把煤拉走了。待容川他们按照之前算好的斤数把煤铲到卡车上后,才发现地上无故多出了300斤。以防万一,又认真算了两遍,没错,确实多了200斤。 飞来横福,让指导员忍不住大笑,说,兵团是不会算错煤数滴,肯定是哪家来了一批不会算数的愣小子,把煤装车上,也不核对一遍,就稀里糊涂地开车走了,让他们北星农场捡了一个大便宜。 “快!川子,你们几个赶紧把这300斤煤装车上。” 事不宜迟,万一那家算清数目不对,再找回来就麻烦了。 廖春生特傻,用手推一下眼镜,文绉绉地问:“指导员,这300斤煤到底是谁家丢的?咱们往哪儿送啊?” 闻言,其他几个男生真想用铁锹拍死他,给谁家送?当然是麻利儿地往自己家送呗。白捡了这么大便宜,已经累坏的小伙子们忽然又有了干劲儿,别小看这多出的几百斤,能否安然度过初春那段寒冷就全靠他们了。 往年怕煤不够用,大家平日里都过得紧紧巴巴,比家庭主妇还会算计,一天用多少煤都要提前算好,就是天气再冷也不能超量。这些都是经验之谈,刚来时这帮外地孩子也不懂,天冷了就玩命给炉子里加煤,结果冬天还没过去,煤就用完了。 咋办? 偷呗! 一班偷二班,二班偷三班,都偷没了,几个班再联合起来偷四班。 那时,连队里常因为这事打架,男生跟男生打,女生跟女生打,有一次是男生女生混在一起打。不得已,指导员朝天开了一枪,才制止了这帮生瓜蛋子的群殴。其实大家也明白打架不对,可天气太冷了,宁可受伤也不愿意挨冻。第二次发煤后,大家也学乖了,不打架,而是每晚轮流看管自家煤。 前几天这批新煤还没来时,有的男生班就已经弹尽粮绝,张小可怕他们半夜偷煤,特意给女生们排了一个临时夜班。别说,那天王娇与红霞值班时,还真逮住一个偷煤的。红霞猛啊,一把揪住男生头发,可不管他一个劲儿哀嚎,抡起拳头狠狠打他脑袋,踹他屁股,拧他脸,“叫你偷煤!叫你偷煤!打死你!” “不敢了,姑奶奶,饶了我吧……”被一个女生这样痛打,那名男生好想一头撞死。 再说回那天。几人将煤拉回来后就开始各班分。多出的300斤,指导员让他们做成煤球先放在院子晾晒,然后再平均发到每班。但是,张小可发现她们的班比别班多出了20斤。一开始以为发错,就跑去问容川。 “喂,川子,我们班的数不对。” “咋不对?” “多了。”张小可义正言辞,“刚才我去六班,她们才那么一点,我们咋那么多,是不是发错了?” 容川心想你个傻姑娘,煤多了还不高兴?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嗓音说了理由:“你班多是应该的,人还多呐。” 张小可恍然大悟,对啊,我班人多自然分的就多,可转念一想又不对,“我班是人多,可多一个人就多分20斤?” 容川被问得翻一个白眼儿,“咋的,不愿意要?行吧,既然这样,你把那20斤给我拉回来,正好5班女生还说她们分的少呢。” 别介呀,张小可一听这话转身就跑,虽然她是班长,是共/青/团/员,但面对极端寒冷,她宁可丢掉崇高觉悟。 女孩们都清楚这是容川向着她们,估计是看在红霞总给他洗衣服的面子上,但不管是哪种吧,总之大家很感谢他。今天见他推门进来,姑娘们赶紧热情地把他招呼进屋。容川抬眸扫一眼,视线越过目光炯炯的红霞,落在后面临桌而坐的王娇那里。 他笑一下,然后走过去,低头看一眼,笑问:“写日记?” “嗯。”王娇屁股往旁边挪挪,又把碍事的枕头搬到一帮,对容川说:“坐这儿吧,炕上可暖和了。” 容川一屁股坐在她旁边。 岂止是暖和,还挺香的。 张小可给容川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也坐在桌旁,说:“川子,今儿来我们班是干嘛?告诉你啊,给出去的煤可不能再往回要。” “瞧你说的,我是那样不懂事的人么。”喝口水,容川才道出来意。“连队新年放假三天,我们几个男生打算后天去一趟县城,你们有要去的不?如果有,就把名字告诉我,咱们中午就在县城饭馆吃,加上车票和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一人掏8块钱,怎么样?” 太好了!女孩们欢呼雀跃,这不就是冬游嘛。劳作了小半年,也就国庆节时放假了一天,大家早该出去放松放松,而且县城物资丰富,买啥的都有,女孩子天生爱购物,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都快憋疯了。 见女生们反应热烈,容川很高兴,咕咚咕咚把缸子里的水一口气喝光,起身时看了王娇一眼,想说什么,似乎觉得不合适,就转身对张小可说:“行,那你们统计一下人数,下午报到我那里,食堂老李找我还有点事,就这么说定了——”目光王娇那里,郑重地说:“能去的一定要去啊。” 他走后,小可开始统计人数,红霞,高敏英,李永玲率先报名,而小黄豆和另外两名女生因为“大姨妈”来袭不能去,沮丧着脸,想买什么东西只能让红霞她们帮忙带回。“阿娇,你去不?”小可问。 王娇想了想说:“我不去了。” “为啥啊。”李永玲跟王娇最要好,她不去,让李永玲心里很别扭,“去吧,阿娇,县城可好玩了,副食店和商场里买啥的都有,小黄豆她们是身体原因去不了,你又没啥毛病,干嘛不去?” “就是的阿娇,干吗不去?”高敏英也问。“大家一起出去玩多好,而且有容川他们几个男生在,去哪儿也安全。” “就是的,他们还能充当搬运工,帮你提东西呢。”小黄豆也说。 “必要时刻他们可以背你回来。”李永玲补充一句。 王娇哭笑不得,心里感激刚到集体几天,大家就把她当亲人一样对待照顾,而非排挤。但是,她与她们总归是不同的,她们都有家,有父母,有兄弟姐妹,而她则孤身一人,上海那个舅舅,有还不如没有。 第15节 所以王娇从到连队第一天起想的就是如何攒钱。有钱才能独立生活。 而8元,也不少呢。 “我怕冷,军大衣还没批下来,这回真不去了,下次吧,下次一定去。” “哎呀,一件军大衣而已,管她们谁借一下不就得了?”李永玲觉得这压根就不是理由。 “就是的,把我的给你!”说着,小黄豆把自己的军大衣慷慨地扔给王娇。 哎,这理由确实不够充分……转念,王娇又想了一个,说自己有痛经,算日子这几天就到月经期,如果外出冻着回来后肯定会肚子痛,“你们可不知道,我肚子疼起来时可邪乎了。”王娇吧啦吧啦掰扯了一堆,怎么狠怎么说,结果把那几名女孩说一晕一晕。 张小可家有做妇科大夫的亲戚,知道这痛经若是犯起来真能要人命,见王娇为难,确实不想去,她也不再勉强,收了其他几人的钱,推门去了容川宿舍。 中午吃完饭,王娇正站在水房刷碗,一个人带着些许怒气迅速靠近她。 他问:“县城多好玩,干嘛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 ☆、023 之前王娇有种预感,知道她不去后,容川一定会来问,果然…… “因为有点事。”王娇一脸歉意。 容川皱眉问:“啥事啊,非得明天不可?” 作为男生,其实容川一直不大爱跟女孩出门,主要是觉得麻烦。家里的妈妈妹妹每次出门,从来就没有准点出发的时候。原本说八点,可能在一个小时动身已算万幸。起初,他以为只有自家女性才这样,认识红霞后,发现她也是个没有时间观念的人,有一次班级购买语录,老师让他俩去,地点约在新华书店,时间八点,结果那天左等右等,容川蹲在一棵老槐树下都快热成土狗了,红霞才满面春光从公交车上走下来。 一看表,整整迟到了1小时。 而让容川最受不了的是,迟到了这么久,红霞毫无歉意不说,居然还缠着他请客买冰棍吃。买完冰棍,又嚷嚷着喝汽水,最贵的冰镇酸枣桂花汤。简直岂有此理嘛! 所以来到兵团后,容川出门都绕着女孩走,能不同行就不同行。其实连队不少女生对他有好感,刚来兵团时,总想利用人海战术约他出去玩。容川吓坏了,一个女生已让他发狂,再来一帮,还不得将他逼疯?于是,那些好感,那些桃花运,都在他“我很忙,哪儿也不想去”的推辞中消失地无影无踪。 当然,容川压根也没在意那些东西。这次去县城,男生们也是临时起意,一年了,春夏秋都忙得很,惟独冬天自由时间多点,若是等到春节,怕很多人都要回家凑不齐,而这次正好关系不错的几人——容川,董力生,杨强刚,廖春生以及别班的张宝良裴大勇他们都在且还有没有公务在身。几个男生一合计,干脆趁着放假去县城好好玩一趟,然后董力生和张宝良提议,要不要问女生班谁愿意去。 容川明白,女生班那么多,他们想问的不过是张小可她们。张宝良在追求小可,连队里人尽皆知。而董力生呢,是对高敏英有意思。容川仗义,原为哥们的爱情做出牺牲,且自告奋勇找到张小可。但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么做不单单只为了哥们。 离开女生宿舍时,容川的心就像小鸟一样,始终飞在空中。然而等看到名单里没有王娇时,鸟儿瞬间失去翅膀,“吧唧”摔在地上。 刚才食堂吃饭,他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王娇,以至于董力生和杨强刚两个兔崽子偷吃光了他饭盒里的牛肉块都不知道。 “川子,你咋了?”他们以为他病了,人咋愣愣的?中邪了? 容川见远处的王娇吃完饭端着饭盒往外走,也不理会哥们的询问,赶紧起身追了出来。至于为何感到心“吧唧”一下,容川还没时间想,但王娇好像有点明白了,难道他对我…… “容川,你是特别希望我去么?”她手里端着饭盒,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嗯。”他丝毫不犹豫。 “为啥?” 他一愣,对啊,为啥? 下午没看到她名字时,情绪莫名低落,为啥?刚才在食堂,没见到她时吃饭如同嚼蜡,见到她后,目光只追随她,饭都忘记吃,为啥?而此刻又站在这里,像个孩子似的质问一些低级问题,为啥? 人家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不去,自己这样,咋跟逼宫似的。 容川苦恼,平日里他也算伶牙俐齿的人,可面对浅笑盈盈的王娇,他却只长大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算了,想到哪说到哪吧。容川情绪低落地说:“反正你不去我就不去,一会儿回去告诉董力生把我名字划掉,若他问起原因,我就说,是因为王娇不去,所以我才不去的。” 威胁?王娇才不怕这个,越跟他接触越觉他像小孩子。小孩子若有毛病,最不能惯着。甩甩饭盒上的水,王娇绕过他走出水房。 激将法没成功,让容川万分沮丧。这丫头,软硬不吃啊。不知所措地站了几秒,走出水房,容川没回男生宿舍,而是鬼使神差地跟在王娇身后,瞧着那纤细的背影,茫然地一路跟随。 哎。 王娇步伐忽然一停,转身,静静看她。“后天我去。“ 啊? “八点集合对吧,我不会迟到,这是我的八块钱,你收好。”把钱放进他军大衣外兜,王娇噗嗤笑一下,然后转身走了。 容川缓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又……去了?她的善变让他难以招架。棉帽摘下来,额头已出了一层汗。看来自家妹子李荣荣说的没错,哥,别看你聪明,可女孩心思你永远猜不对。当时容川还不信,如今碰见王娇,他是百分之百的确信了。 以前嗤之以鼻,是因为没有碰到想用心猜的人。 “川子!”这时,指导员站在办公室里从他敲敲玻璃。天气这么冷,这傻小子站在操场里半天不动活,干嘛呢? 听令,容川三步两步来到办公室。“指导员,你叫我?” “来来来。”指导员招呼他进屋,桌上摆着俩罐头瓶子,里面是自制的西红柿酱。 北方冬季水果蔬菜少,而寒冷的东北则是更少,为了能在冬季吃上可口蔬菜,有条件的家庭一般在夏季时会自制西红柿酱。西红柿洗净,捣碎,放入空瓶子,然后上锅蒸,待蒸熟晾凉后,再放入家中阴凉通风处保存。冬天拿出来,干吃或者与鸡蛋炒在一起都行。味道虽不如新鲜时好,但能在大冬天吃一口多汁营养的蔬菜已属不易。 在家时,妈妈一到夏天就会做西红柿酱,放入厨房保存,待深冬时拿出来,一般容川与妹妹考试结束后,妈妈就会炒一个鸡蛋西红柿犒劳他们,红彤彤的汤汁与米饭拌在一起,别提多好吃了。 容川咽口吐沫,眼睛滴溜溜看着那两个罐头瓶子。仿佛那里面盛放的不是西红柿酱,而是价值连城的红宝石。 瞧他馋嘴猫似的,指导员指着瓶子笑道:“你们婶子做的,今儿早上刚从地窖拿上来,就托人送了三瓶过来,这两瓶你拿着,明天新年,你们这几个知青小干部这一年过的也不容易,明儿中午或者晚上,你带着保良还有大勇他们,去后厨找老李,让他单独给你们开一个小灶。咱北大荒哪儿都好,就是天太冷不产水果蔬菜,正好,明天让老李给你们做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年喽,管理百十来号人,你们几个小子也不容易。” 容川脑袋晕乎乎的,中午净想着王娇,饭压根就没吃几口。此刻看着鲜艳的西红柿酱,再听指导员那番话,真想立马冲进厨房混着柴鸡蛋吃上一大盘啊。 “咋的,光想着好吃的,都忘记说谢谢了?” 指导员的揶揄让容川脸红,忙立正身体学着正规军人的样子端端正正敬了一个军礼。“我替他们几个谢谢您。” “得啦,以后少给我惹点事就行。” 容川一本正经起来,让指导员不忍直视,挥挥手,让他赶紧把西红柿酱给老李送去,忽然又想起什么,叫住已经迈出大门的他。“川子,大后天你没事吧?” “没事。”容川回过身。 “之前不说要去县城玩?” 容川呵呵笑道:“那是后天,明天和大后天都没啥事,咋的,您有新任务?” 指导员站起来,揉着酸痛的腰走到门口,说:“新年过后马上就是春节,团部打算在1月3号开一个大会,各连的连长和指导员都得过去,估计第二天才能回来。我想着,我跟老齐走了,家里得有个当家的,想来想去,你最合适。” 容川皱起眉头,虽然他能力不错,但毕竟只有十九岁,独立当家心中未免忐忑。 见他神情异样,指导员拍着他肩膀宽慰道:“不要怕,大胆一些,还有保良跟大勇他们帮你,反正工作还是跟平常一样,知青们正好也没有外出劳动,只要做好基本后勤工作就行。就是晚上你要辛苦一些。” 现在中苏关系依旧紧张,作为靠近边防线的几个兵团连队之一,北星农场压力也不小。 尤其是晚上,总怕对方突然袭击。 容川咬咬牙,想自己一个男人就该迎难而上。立正,昂首,眼神澄净地望着指导员:“您放心,李容川保证完成您交给的各项任务。” “好!”他就知道没看错人。 晚上,连队给各班发了瓜子,核桃,榛子,松子之类的干果,当新年福利。过了一会儿,张小可又带回一个好消息,今晚熄灯时间不固定,大家想几点睡就几点睡。其他班也都领到消息,连队一时欢腾一片。 王娇趴在床上,一边吃榛子,一边看付老师的回信。 信中,对王娇安全抵达兵团,付老师表示自己长舒一口气,并感谢她在那么困难的情况下还给了张伦萨(张小强原名,他出生在意大利佛罗伦萨)2元钱。自己家穷,过新年也不知给王娇准备点什么礼物好,当年出国时,在莫斯科一家书店买过一张书签还没丢,如果王娇不嫌弃,就收下吧。 王娇拿出纸质书签,象牙白的底,上面一行黑铅印制笔调轻扬的字母,看着简朴大方,可惜王娇不懂俄语。 好在付老师信中有写:“这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原文,意思是,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耻。”她鼓励王娇,不要因生活中的不幸而丧失前进的勇气,你还年轻,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要乐观,用积极向上的心态度过每一天。 王娇很感慨也很激动,她知道付老师既然能心平气和写出这些文字,就证明她的心早已如止水,她在等待,等待光明重回大地的一天。王娇好想告诉她,光明就在不远的未来。只要好好活着,不灰心,不放弃,她们终能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 ☆、024 宿舍里,只有李永玲那儿有一块手表,东风牌,北京造。刚过十二点,她就嚷嚷:“同志们赶紧睡觉吧,熄灯熄灯。”然后“跐溜”钻进被窝。 68年知青刚来时宿舍还用煤油灯,就是晚上不熄灯,那点萤火虫屁股一样的微小光芒也干不了啥,而且煤油灯一歪,特容易着火。如今按上了点灯,虽然瓦数低,3瓦,光线昏暗,那也比煤油灯不知强了多少倍,方便又安全。 其他人毫无睡意,一个个像打了鸡血。张小可几人正坐在床上玩牌玩得兴高采烈,瞅模样再玩一天一宿也不会困。 王娇也有点困了,打一个哈欠,拍拍李永玲的被角,说:“小玲,陪我去趟厕所。” “不去。”李永玲身子往被窝里缩,只探出一只小脑袋,说话邪乎:“现在正午夜,黑灯瞎火,小心厕所有鬼。” 有个屁啊!王娇哭笑不得,李永玲也算英雄后代,怎么满脑子封建迷信,兵团里一个个正气方刚的姑娘小伙,哪里有什么鬼? 可无论她怎么威逼利诱,李永玲就是不出被窝。“哎呀,不去不去,阿娇你不要难为我!”没办法,从枕头下扯出草纸,她只得硬着头皮,打着手电筒自己奔厕所去了。 厕所在操场后院马房附近。两个联排低矮的小砖瓦房,旱厕,四处漏风,左边男右边女。 据说夏天时这里臭气熏天,苍蝇蚊子四处乱飞。如今寒冬腊月,里面除了冷,就是臭。所以王娇总是笑说现在的厕所冷臭冷臭的,很禁欲。 小心翼翼的上完厕所,迅速提上裤子,王娇举着手电筒刚踏出女厕所的门,只听后面,一人冷言冷语地说:“王阿娇,我等你半天了。” 王娇肝颤,“鬼啊!” 她猛然尖叫,反而把容川吓了一跳。紧走两步追上她,“别叫啊,是我,李容川。” 其实容川好想仰天大笑,但那样做太不道德了对不? 容川?王娇惊魂未定,借着手电筒发出的光亮仔细辨认面前人的容貌,没错,是容川。 “你有病啊。”她恨不得给他一拳。 容川这时才扯开嘴角笑一下,调皮地问:“吓得不轻吧?用不用我帮你叫魂?” 叫你个大头鬼。王娇拍着狂跳不止的胸口,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还好是走出厕所后吓唬她,如果是自厕所里,此刻肯定要在坑中捞人了。差一点就变成了传说中的“屎人”,王娇悲喜交加。 “别走啊。”见她一脸愤怒,容川害怕了,赶忙追过去,扯她的棉袄袖子,“刚才闹着玩的,别真生气。” 我不是真生气,我是真的差一点被你吓死。 见她不理自己,容川借腿长优势三步并作两步超过她,然后一转身,“阿娇,你听我说。” 惯性使然,王娇一头撞进他怀里,额头贴在他军大衣胸前冰凉的扣子上。 也是下意识,容川双臂一收,禁锢她腰身,以一个标准的拥吻姿势将她搂在了怀里。 月光清冷明亮。 他低头看她,她仰头看他,鼻尖几乎蹭在一起。帽檐掩映下,唯有双眼亮如星辰。两人都愣住。 第16节 “妈的,今儿晚上也太冷啦!”不远处,似乎是董力生骂了一句。 外人的加入让容川与王娇迅速分开。 冷?哪里冷?某些人可从里到外热得很。 “嗯,那个……”他词穷,大脑一片空白,刚才我做啥了? 王娇心也挺乱,之前没想过要在这个世界谈恋爱,总觉得自己与这里的人无论是思想境界还是生活习惯一定格格不入。但容川的出现让她开始迷茫。也不是第一次谈恋爱,她明白自己内心正涌起一层属于“喜欢”的波澜。她曾努力克制,却发现适得其反,这几日做梦,竟全是容川。 还有一次说梦话让身旁的李永玲听见了,幸好睡梦中她口齿不清,李永玲只听到前半句:“走啊,咱俩一起去小溪边玩……”后半句最关键的名字没听清。李永玲还纳闷,问她:“好像是两个字,谁呀?” 是谁也不能告诉你。 “你……找我有事?”王娇明白,打开尴尬局面还得靠她。外面贼冷,就是有心花前月下也得另挑时间。 “噢噢。”容川木呆呆的,过会儿才反应过来。 刚才去水房打洗脸水,一转头看见王娇举着手电筒独自往这边来,他放下脸盆就跟着跑了过来。 “送你一件礼物。”他略有局促地把手伸进军大衣里侧,掏了掏,拿出一个长方形的东西递给了王娇。 她接过定睛一瞧,竟是一个红色塑料皮的横纹笔记本。 “新年快乐,阿娇。” “新年快乐……”笔记本被他捂的热乎乎,像一团火,在这个寒冷冬夜,温暖了她的手还有心。 作为符合大众审美的靓女,自小王娇隔三差五就会收到来自异性的礼物。那些礼物有大有小,有轻有重。但因不是喜欢的人,所以这些包装精美的礼品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有些男生的思维很诡异,只要女生收了礼物,就代表一种认可,他与你在说话,便少了一丝尊重的分寸。 那个时代的男人啊,一个比一个精明,王娇搞不明白他们的脑回路,收到礼物更像是收到烫手山芋,包装都不敢拆,赶紧送回去为妙。 但容川不一样,王娇知道,无论他对自己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这只是一件单纯美好的新年礼物。 “谢谢你,容川。” “客气啥,喜欢吗?” “非常喜欢。”王娇笑着看他。 “喜欢就好。”容川也笑了,眉目略有羞涩。一阵北风起,他忙说:“天太冷,快点回去吧。” “嗯。” 她先走,他特意慢两步拉开一些距离跟在身后,两人的影子重叠在砖墙上。回到宿舍,张小可她们已经收了牌桌,看见王娇,小可笑着说:“哎呦你可回来了,刚才我们还说这么半天不回来是不是掉在茅坑里了。” 众女生笑起来,王娇也傻乎乎地笑。 小可说:“阿娇,今天你负责熄灯啊。” “没问题。”简单洗漱后,王娇熄灯,蹑手蹑脚钻进被窝,被子蒙住脑袋,然后悄悄打开手电筒看容川送的笔记本。 其实没啥特别,但王娇就是越看越喜欢。 打开扉页,里面却掉出一张纸条,借着灯光看,上面字迹飞扬地写到:明天下午四点带着饭盒到食堂后门等我,不见不散,容川。 又下雪了。 北大荒一天不下雪,仿佛就不叫“北大荒”似的。 终于没了早5点的起床号,王娇一觉睡到天亮,起床时已经上午十点。揉着酸痛的眼掀开窗帘看一眼,几个班的男生正在指导员带领下拿着大扫帚清扫操场上厚厚的积雪,几乎已没过脚踝。 我的天,几个小时就下了这么多? “又下雪啦?”李永玲和小黄豆也起了床,一人端一脸盆,里面摆着牙刷牙缸毛巾和肥皂。看着外面还在扑簌扑簌不停落下的鹅毛雪花,李永玲担忧道:“可别再下了,不然山路一封,咱明儿个就去不了县城了。” 小黄豆本来就去不了,所以高兴道:“哎呀去不了就去不了呗,咱在宿舍一起玩打百分。” “我才不玩呢。”永玲瞪了她一眼,这乌鸦嘴,就不能说点吉利话? 她俩推门去水房,王娇也赶紧端着脸盆跟上。外面真冷啊,地上已冻出一层薄冰。王娇缩着脖子,用毛巾捂住口鼻,小心翼翼地走着。 容川举着一把大扫帚,干了半天活,头上已经微微冒汗,见王娇低头走路,两人擦肩而过时,忍不住小声提醒一句:“慢点走,小心摔倒。” 王娇愣一下,这时才看到容川。也不是啥甜言蜜语,但听着就是窝心。“我知道。”她把毛巾拿下来,迅速冲他笑一下,然后又赶紧捂上。 容川哭笑不得。 王娇走出几步,忽听容川在身后叫她,“阿娇!” 她回头,看他摘下手套,左手偷偷比划了一个“四”。 她又笑了,忙不迭地点头表示已成功收到讯号,下午四点食堂后门准时见。 一天过得好慢。 几个人坐在屋子里除了打牌就是写信看书唠嗑缝衣服。 一天又过的好快。 午觉醒来就嗑了几个瓜子,一看表,竟然就到了四点。 尽管不清楚容川找自己到底为何事,但见面地点是厨房,又让她带着饭盒,不用分析也知道肯定跟吃有关。 王娇好激动,趁周围没人注意,将饭盒往军大衣了一塞,装作肚子疼,捂着腹部往门口挪。 张小可眼尖,用拿牌的手指着她:“阿娇,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肚子有点疼,估计中午没吃好。” “喝大碴子粥还闹肚子,你们上海人的肚子可真娇贵。”红霞磕着瓜子,一双眼睛带刺,斜睨着她。 也许是看出王娇与容川最近走得很近,红霞看她的眼神总是怪怪的,掺杂了许多激烈的情绪“用不用找专人陪你去?别一会儿掉下去,变臭了,不招人喜欢了怎么办。”红霞阴阳怪气地揶揄道。 王娇只当自己反应慢,没听出来,对她笑笑,说:“不用了,我一个人没问题,你们好好玩。” …… 厨房里,老李正在灶台边忙活,容川站在一旁打下手。 “老李,这土豆是切丝还是切片?” “哎呀妈川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还是逗我玩那,你在东北吃地三鲜,啥时候吃过土豆切成丝切成片的?” 容川一拍脑门,瞧这猪脑子,竟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一定是馋晕了。顿时恶向胆边生,挥刀就将六个土豆削成无数利落的滚刀块。在家时他从不做饭,这一身好手艺都是跟老李学的,两年功夫,已学得有模有样。 见他刀法不凡,灶台边的老李举着大锅铲笑道:“川子,不是我吹牛,只要你跟着我好好学,将这身本事学走,再过几年,等我一退休,咱连队后厨的头头绝对是你的跑不了。” 容川鼻子气歪,想自己为兵团付出了青春和汗水,最后就捞一个后厨头头? “老李,几点了?”这话题忒沉重,容川没打算在兵团待一辈子。离家时不觉家乡好,如今是夜夜思念家乡。 “差五分四点。”老李抬头看一眼挂在墙上的表。 容川把刀往案板上一放,在粗布围裙上抹搭两下手,喝一口热水,然后挑帘走出厨房。 “干嘛去?”老李问。 “抽烟。”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 最近更新有点慢,主要是全力更新隔壁那篇《艺人修炼手册》抱歉抱歉。 ☆、025 户外的雪已经停了,近看远看均是白茫茫一片。 容川点起一根烟,眼睛望着王娇应来的方向。尽管还没到四点,可他的心已经有点蠢蠢欲动。迫不得已想快点看见她,可又害羞见面后自己该说啥。他没谈过恋爱,从前也没特别喜欢过谁,所以他也不清楚自己对王娇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男人喜欢女人的那个状态。 远处,出现一个绿点,越走越近,容川高兴,刚要挥手示意,却发现那“绿点”是董力生。 “川子,你干啥呢?”董力生站在远处问。 容川指指挂在身上的脏围裙,喊一声:“帮李师傅干活那。” 一听是干活,董力生二话不说转身钻进了水房。任容川在外面怎么叫,他就是装听不见,猫在里面不出来。 这帮人那……若是说厨房做了好吃的,估计不穿裤子都能麻利儿跑过来。 外面太冷,抽一根烟的功夫,容川便觉得手脚全冻麻了,扬起头又朝远处望望,见没有王娇的身影,便几步踏回厨房,站在正烧开水的灶台边暖手暖脚。而王娇就是在这时来到厨房后门的。 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就自己钻进了厨房。也不敢往里走,怕被大师傅看见,蹑手蹑脚躲进后厨里一个专门用来储存粮食和鱼肉的小仓库里。 仓库不大,青砖墙面木头顶子,因没有取暖工具,所以温度极低,用来储存粮食蛋肉最好不过。王娇看到顺着房梁而下挂着许多冻肉和不知是啥做成的香肠,外面裹着洁白的冰霜,用手敲敲,邦邦的硬。仓库里还有几个破旧小柜,里面装着锅碗瓢盆和筷子铲勺,西侧角落三个藤条编成的大篮子,王娇走过去,蹲在地上掀开盖在上面的两层牛皮纸,就看见底下整齐码放的几十个红皮鸡蛋。 以前在家时,王娇最讨厌吃鸡蛋,用油炸的荷包蛋偶尔能吃一口,但煮熟的半口也吃不下。可自从来到北大荒,不知是体力严重透支还是地域改变的缘故,王娇竟忽然改掉习惯,见到鸡蛋就流哈喇子,那白白嫩嫩的蛋清,黄里透红的蛋黄,好想吃!可惜,兵团最多一个星期给知青煮一次鸡蛋吃,根本不解馋啊。 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鸡蛋发呆,身后忽然有人轻咳一声。 完了,被大师傅发现了。王娇匆忙站起来,转过身去正撞上容川似笑非笑的眼。 “是你啊……”虚惊一场。 容川笑呵呵地走进来,刚才王娇与鸡蛋的无声对话全部落入他眼中。“咋的,想吃鸡蛋?告诉你啊,吃可以,但是不能偷。偷这个行为很不好。” “你才偷鸡蛋呢。”王娇瞪他一眼。心想自己也太没见过世面了。 容川挠头笑,以前没碰到过王娇这样的女孩,就是连生气都挺好看的。“饭盒呢?” 哦对。王娇赶忙从军大衣里往外掏饭盒。 容川看着她,问:“军大衣这么快就批下来了?” 王娇笑笑,把饭盒递给他,说:“这是李永玲的,指导员说,我那件衣服最快也要等到月底了。” “他们办事真够磨叽的。”容川皱起眉头,把听来的消息说给她听,免得有其他想法,“不过,最近好几个连都接收了新知青,让物资一下紧张了,你也别着急,指导员说的是最坏情况,也许等到月中你的衣服和新被褥就能送来。” 王娇没有其他想法,能顺利留在北星农场已属幸运,还要啥自行车? 小仓库太冷,容川带着她来到后厨烧开水的房间,大师傅们都在前面忙活,没人注意这屋里又多出一个人。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打几个菜。” 原来还真有好吃的?王娇小激动,抑制不住地笑道:“有肉吃吗?”可爱的模样让容川忍不住用饭盒敲她脑门一下,“有,好多呢,你踏踏实实在这里等着就是了。”走出两步又不忘转身嘱咐:“别乱摸东西,万一丢了,说不清楚。” “嗯,知道。” 王娇听话,老老实实地站在灶台边取暖,过了一会儿,容川打了满满一盒菜回来,盒盖打开还冒着袅袅热气。 哇,真香!有小鸡炖蘑菇,酸菜炒粉丝,牛肉炖土豆,地三鲜,酸辣土豆丝,居然还有鸡蛋炒西红柿! “这……西红柿?”王娇惊讶。仿佛大白天遇到了鬼。 第17节 “是啊,咋的,不认识了?”容川痴痴地笑,觉得她傻乎乎的。 她没得老年痴呆,当然认识西红柿,只是不明白从哪儿弄来的,这冰天雪地的地方,哪里有什么新鲜蔬菜可买。 “做的。”容川简单地说。 做的?王娇又糊涂了,咋做的?容川被问得好烦,已懒得跟她多解释,生怕饭菜凉了就赶紧催促她吃。 对,还是吃饭要紧。 生怕被谁看见,吃饭时,两人就蹲在灶台旁。帽子太高就摘下来,她吃,他蹲在一旁看着她笑。 “你咋不吃?” 王娇忽然抬起头,左脸颊粘着二三个米粒,容川伸手把米粒弹掉,说:“我等宝良他们呢。” “开小灶?” “嗯。” 好幸福。 这时,前边厨房李师傅又炒完了一锅菜,容川拿过王娇的饭盒,起身说:“应该是猪肉炖粉条好了,我给你盛点去。” 王娇忙拦住,“别介,已经够多了。” 再吃就真成猪啦。 容川不屑地眨眨眼,跟喂自家宠物似的说:“再多吃点儿,下次吃好菜准不定什么时候呢。” 呃,王娇打了一个嗝,唇齿间一股柴鸡蛋味儿。 李师傅的手艺没得说,肉菜各个香喷喷,不比几十年后大饭馆里的厨师差。但自从来到北大荒,每天都是粗茶淡饭,今儿一下子吃了这么多荤腥,王娇走出厨房时,状态已经非常不好了,胃涨的难受,想吐,但是又舍不得。 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果真应了那句台词:我不吐,舍不得吐,十三,路易的。 回到宿舍,管李永玲要了一粒大山楂丸吃,王娇大衣一脱,捂着圆滚滚的小肚子跐溜钻进了被窝。 先吃饱,后睡足,这1971年的第一天过得还真不赖。 她身上有股呛鼻的油烟味,李永玲闻到了,问她刚去哪儿了,是不是厨房? 王娇自然不能认,刚想张口解释,却止不住地打嗝。 李永玲奇怪,啤酒瓶底似的眼镜盯住王娇通红的脸,“阿娇,你……” 王娇好紧张,想解释解释却啥也说不出,一口气堵在胸口,只“呃呃“不住打嗝,结果,李永玲说:“阿娇,你是不是吃山楂丸过敏啊?” 过敏? “我表妹吃山楂丸就过敏,明明是消食用的药,可她吃完就会打嗝。” 嗯,八成你表妹的病跟我差不多,都是吃多了。胃里塞得满满当当,再多一个山楂丸简直雪上加霜。 “但你身上的油烟味怎么来的?”李永玲话锋一转,思绪又调回去。 王娇叹气,想这个问题自己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了。冥思苦想了一阵,她说:“刚才去厕所,呃!回来碰到李师傅,呃!他说厨房……” “好啦,好啦,我晓得了。”李永玲抬手打断她,一副了解内情的样子压低声音说:“是不是他让你帮忙搬东西,作为酬劳,白送了你两个柴鸡蛋吃?” “嗯嗯。”王娇觉得李永玲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新年第一天,连队从上到下在一种懒洋洋的气氛中度过。第二天一早,太阳还没出山,张小可就把灯打开,招呼大家赶紧起床,“咱们最好八点之前从连队出发,这几天雪大,恐怕山路不好走,就算八点半坐上汽车,到达县城也要十点啦。” 大家听闻,忙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该梳头的梳头,该洗脸的洗脸。 终于不用穿民兵装,女生们兴奋地换上自己最漂亮的布褂子或是没有补丁的棉袄。王娇怕冷,只换了一件高领黑毛衣,外面还穿小黄豆的军大衣。 在食堂吃过早饭,一群人在连队门口集合,然后浩浩荡荡奔赴了汽车站。男生那边除了容川,张宝良,裴大勇,董力生,杨强刚,廖春生也都一起来了。与女生精心打扮了一番不同,男生们穿的还是与平常无异,棉帽子配军大衣,棉耳朵耷拉下遮住半张脸,有鼻涕抬起袖子擦一擦,一路走一路玩打雪仗。 在那个年代,集体游戏太少了,很快,王娇她们几个女生也加入游戏行列。红霞扔的最准,每一个雪球都是弹无虚发,几个男生通通被她打了一个遍,最惨的莫属廖春生,刚用袖子把眼镜上的积雪擦掉,第二个雪球就直奔面门而来。似乎长相斯文的人反应都慢,连王娇这样的新手都把春生欺负了。 容川手握雪球,指着她说:“王娇,别老欺负春生一个人,有本事欺负欺负我。” 呦,世界上还有主动要求被欺负那。 既然他强烈要求,王娇自然不客气,弯腰从地上捧起一大把雪攒出一个雪球照着容川就扔了出去。 就在雪球即将击中容川胸口的时候,一个人忽然冲过来,姿势就跟英勇就义挡子弹似的。 雪球不出所料击中那人脸颊。 王娇吓了一跳,这时才看清来人居然是李红霞。 “对,对不起......”她赶忙道歉。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出现在中间。 红霞没生气,用手把脸上的积雪掸掉,转头对容川不明所以地笑了下,然后从地上捧起一大把雪迅速弄成雪球转手就给了王娇一下。 嘭!雪球不差分毫,直击门面。 “唔……”王娇吃痛,鼻梁是又凉又疼啊。待甩掉积雪睁开眼,她看到不远处容川的脸上满是尴尬与无奈。 他走过来,眼中有心疼,“你……”一句话还没说完,一记雪球正中他左脸。 “妈的,谁啊!” 计谋得逞,董力生和杨强刚大笑着跑开。 王娇看着容川,他脸上还有没掸掉的积雪,雪花晶莹剔透。容川以为她有话要跟自己说,望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屏息凝神等待片刻,结果脸上忽然一凉,鼻子里塞进一堆白雪,容川呛到,剧烈咳嗽间,听见王娇意味深长地说:“容川同志,用雪洗洗脸吧。” 这丫头,咳咳,学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 秋天来啦,这一年也快过去了.....咳咳,悲伤啊,又老了一岁~~ ☆、026 一群人九点前赶上了开往县城的汽车,一路欢声笑语,抵达时已临近中午。 男生火力壮饿得快,他们的意思是先去饭馆,吃饱喝足再逛县城。 “饿啊!”董力生毫无志气地摸摸干瘪瘪的肚皮。 “饭桶,就知道吃。”李永玲不满地撇撇嘴,其他几个女生也还不饿。这时张小可就对容川说:“要不这样,一早来我就想好,如果中午前到了县城,我们就先去医院看看刘欣。” 刘欣就是新年前在挖排水沟时受伤的那个女知青,张小可的意思是带着几个女生探望一下,男生们先去县城东湖路那里。12点在新华书店对面的国营饭馆集合。 容川和几位男生都没意见,临分开前,还一起凑了20块钱交给张小可,让务必转交给刘欣。 一群人就此暂时分开,走出两步,容川特意回头看了王娇一眼,而王娇也正好看向他。阳光映在两人脸上,嘴角不约而同向上轻弯。 默契让彼此心里暖融融。 女生们先去临街副食品店买了一袋江米条,六块绿豆糕,六块红豆酥饼还有一包动物饼干,然后去了县医院。 刘欣住在三楼,医药费住院费全部由兵团出。 看到姐妹们来,坐在病床上的刘欣哭得泣不成声。 “还……还好伤的是……是左手,如……如果是右手,以后……我……我可咋办?还……还不如直接死了。”连队里,除了同屋女生,她与高敏英关系最为要好,是初中校友。 高敏英也是第一次看到受伤的刘欣,之前没想过会这么重,以为骨头断了再连上不就得了?但实际情况比自己想象的惨烈许多,两位姑娘坐在一起抱头痛哭,王娇站在一旁与其他一起默默流眼泪,再来的路上,高敏英特意提到刘欣会拉二胡,初中时,她曾在家里用偷偷藏在床下的二胡,为她拉过一曲《二泉映月》。 高敏英不懂音乐,因为害怕,刘欣只拉了一小段,因为长久不练习,技艺已大不如从前,但那天高敏英仍听得如痴如醉,连连说“好听!好听!”可今天看到刘欣的左手,哎…… 现在,刘欣的左手仍包着厚厚的白纱布,一天换三次药,“那手也保不住了。”刘欣哭得双眼通红,核桃一样肿起来。想必这几天心绪仍未平复,一直在痛哭。她说,那一锤子直接砸碎了骨头和神经,起初连疼的感觉都没有,冷热不知,好像已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知道来了医院,才开始感到那股撕心裂肺的疼,十指连心,刘欣好几次都差点从楼上跳下去。医生不得不注射麻醉和缓解疼痛的杜冷丁缓解她的疼痛。 但杜冷丁会使人上瘾,前三天用过,后几天医生便不敢再开,刘欣只得咬牙挺。 “那现在咋办,医生说了没?”擦把眼泪,高敏英哽咽着问。 这一问,把刚刚止住哭泣的刘欣又问哭了,泣不成声地说:“还能咋办,只能截肢。医生说,我这算幸运,当时锤子亏了只伤到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如果再偏一点,砸到手掌,整只手都要废了。” 只听她讲,大家心里就疼得要死。 医生目前的意思是,为了防止伤口感染,要尽快切除已经坏死的三根手指,但刘欣的家人还没到,医院只得把手术时间往后推。 刘欣的父母原先在报社工作,运动开始后就被派往五七干校,怕他们伤心难过,刘欣至今没敢告诉,但做手术必须有家属签字,最后还是兵团出面联系了她远在贵州插队的姐姐。 “我姐三天前坐上的火车,估计明天中午就能到这儿了。”一提起家人,刘欣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丝淡淡的笑颜。但王娇几人却笑不出来,手术做完了,那以后呢?刘欣还能回连队吗?兵团劳动力大,而她只有一只手…… 如果不能回,她北京也没有其他亲人,父母在五七干校劳动,姐姐在贵州,弟弟在云南,她一个女孩,孤苦伶仃,咋生活?就算兵团赔钱,能陪多少?她今年刚二十岁,人生还有那么长,今后谁来为她保驾护航?工作咋整?婚姻呢?哎,前方处处都是坎儿啊。 从医院走出来,几位女孩的心情都异常沉重,高敏英还在哭,冷风吹在脸上,将眼泪冻在眼眶里。而王娇是耷拉着脑袋,看到繁华的县城却一点也不觉兴奋。一路无言走到东湖路,因没到约定好的时间,几个女生就暂时分开各自行动了。 王娇看到街角有一家新华书店,问了一圈,其他人都不感兴趣,便自己走了过去。 进了书店她才明白为何其他人都不进来,敢情书架上除却充满时代感的书籍,其余啥玩意也没有。 本来王娇想,没有《红楼梦》《水浒传》这样的四旧,但像国外一些经典名著,比如《呼啸山庄》《飘》《战争与和平》啥的应该有吧?结果也没有,后来一想也对,那些书籍可是充满腐朽的资/产/阶/级,怎么可能卖? 儿童柜台稍微丰富一些,起码有连环画。王娇翻了翻,内容也是充满时代感。比如《列宁故事》《小二放牛》《铁道游击队》《草原英雄小姐妹》等。但好歹比枯燥的纯文字好看,正想着要不要买两本回去解闷,只听身后,隔了一排书架的角落,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雨、雨晴,你别走,上个月我给你写了五封信,你怎么一封都没回?是不是没收到?” 咦,是杨强刚。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今儿咋变结巴了? 王娇好奇,从书架一侧探出脑袋观望。果然看到了杨强刚,而站在他对面,唤作“雨晴”的是一位身着碎花棉袄,梳两条油亮麻花辫子长相甜美可人的女孩。瞅模样女孩年纪不大,十□□的样子,瞅着杨强刚的眼神冷冷的。 “我收到信了,但是没看。杨强刚同学,之前我已经讲得很明白,我对你没有感觉,也不喜欢你这样一意孤行的追求。我来到边疆是为了祖国建设,将北大荒变成第二个南泥湾,其余的,我暂时没有想。还是那句话,请你以后不要再给我写信了,也不要再往独立营打电话,你这样,给我的生活造成了很大困扰,我不希望我们连好同志都做不了。” 原来是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 和雨晴冷漠淡然的样子不同,杨强刚的眼神狂热而激烈,显然已陷入迷恋不可自拔。 该说的说完,雨晴转身就走,却被杨强刚一把拉住衣袖。 “雨晴,你别走,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对你好,也不嫌弃你家成分。” 一个“家”字让雨晴勃然大怒,漂亮的鹿眼瞬时狠狠瞪起来。 “松开,杨强刚,不然我喊人了!” “我不松,除非你答应我,给,给我回信……” 回个屁啊!王娇忍不住上前踹杨强刚一脚,心想你个二愣子,追女孩有这么追的吗?要润物细无声,慢慢的来,硬拉硬拽怎么行? 真是搞不懂某些男人的脑回路。噢,你喜欢我,我就必须要喜欢你?这种事从来要两情相悦,只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不同意就用武力强迫,那是无赖是耍流氓。 整整歪掉的帽子,王娇决定出手帮帮雨晴,顺便也是帮助杨强刚。好像七几年时还有流氓罪,罪情影响恶略,刑期漫长。万一把姑娘惹急,大喊一声“非礼,抓流氓!”,传回连队去,杨强刚这辈子就完了。 “刚子!”像是刚发现某人,王娇几乎是“扑”过去。 第18节 情感正酝酿到最高处,忽然杀出一个程咬金,杨强刚吓了一跳,紧抓雨晴的手蓦然一松。“啊,啊,阿,阿娇。” “你咋在这儿?我找你半天了。”王娇笑眯眯。 强刚蒙圈,不知对方今儿是咋了,这么热情?找我?你平时不都找李容川吗。“找,找,找我干啥?” 对啊,找你干啥?这问题让王娇蒙。 “小儿书。”她指指里排书架。 “啥?”他完全搞不懂,却见雨晴已经转身推开书店玻璃门。 “强刚,你别走啊,帮我挑两本小儿书去。”见他要追过去,王娇赶紧用身体拦住,顺便给雨晴使眼色,让她赶紧走。 雨晴聪慧,刚见王娇冲过来就已做好“逃跑”准备,回了一记大恩不言谢的眼神,推开门,几乎小跑着离开。 “哎呀,王阿娇,你这是干啥!”见雨晴走远,杨强刚真急了,无奈两只胳膊被王娇死死拽住。虽然刚来兵团不久,但王娇为人大方,吃苦耐劳,在连队混的还不错,又有容川帮忙四处照应,人缘杠杠的,谁看见她,都得给几分面子。 如果换成别人,此刻杨强刚早把她一脚踹边上去了。 这沈雨晴他追了好久,光信就一个月写好几封,日日想,夜夜想,如今好不容易遇见,哪里能让王娇搅了局? “你赶紧起开,不,不然,我,我……”一着急杨强刚就变结巴。 王娇也不示弱,扬起下巴看着他问:“你想咋地?打我还是骂我?告诉你刚子,你现在的问题很严重,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敢强抢民女,若是传回连队,你就完蛋知道吗?” 强刚被自己的唾沫呛到,强抢民女?我高衙内啊。“阿娇,我求求你,放我一马好吗。一会儿去副食店给你买糖吃。” “现在就去吧。”王娇装傻。 “哎呀!”强刚不知如何是好,气得一屁股蹲在地上,帽子摘下来,在手里懊恼地揉啊揉。 窗外,早已没了雨晴的影子。 这姑娘腿脚不错,王娇咂么两下嘴心里长舒一口气,低头再看蹲在地上抱头痛苦的杨强刚,小声说:“刚子,你刚才那样不对。” “咋不对?” “你说呢?” 某人想了想,好像明白了。“王阿娇,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王娇咽口吐沫,想笑又觉过分。心想大哥你好纯情啊,居然才看出来?因为有理,语气格外理直气壮:“对,我是故意的。人家姑娘不喜欢你,凭啥强迫人家,你太过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 ☆、027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容川从外面笑呵呵地推门走了进来。“嘿,找了半天,你俩居然在这儿,快走吧,都十二点了,你俩不饿?” 王娇是饿了,杨强刚从地上站起来,戴上帽子,他也饿了。 容川眼尖,瞧出气氛不对,就犹豫着问:“……咋的了?” 一个耷拉脸,一个像是生闷气。 王娇懒得多说话,不满地瞥了杨强刚一眼,然后对容川说:“你自己问他吧。”然后推门走了。 ……容川丈二摸不着头脑,这丫头脾气见涨啊。明明是上海人,怎么越来越像北方妞。这时,杨强刚已从地上站起来,伸手帽子戴在头上,一脸沮丧。 “咋的了,刚子,你俩出啥事了?”容川忍不住问,不是关心哥们,而是紧张王娇。 杨强刚白了他一眼,有心相告不要把我跟那个鬼丫头放到一起相提并论。冷冷丢下一句:“啥事也没有。”然后推门就往外走,街道上人来人往,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四下寻找,心里也知道雨晴早已走远,但就是忍不住。 哎,王阿娇啊王阿娇,你可真是我的克星! 这时,容川追出来拍他肩膀一下,说:“刚子,沈雨晴也来县城了,你看见她了吗?” “……是,是吗?”杨强刚装傻。 “是啊,你没看到?”县城不大,商铺林立的就这几条街道,容川不信他没看到。然而杨强刚一口咬定自己一直老老实实待在书店补充知识学习新思想,大有一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 容川眯起眼睛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你紧张啥?” “我,我,没紧张……” “我问你,你真没看到沈雨晴?”这一次,容川收起笑脸。 杨强刚不敢怠慢,从小他就最怕容川。但也不敢如实相告,因为那样容川会更生气,只得编谎话,敷衍道:“我真没看到啊,你看到了?她在哪儿?” 觉得他也不像说假话,容川缓缓舒一口气,心说没看到就好,万一看到了,不知这愣小子又办出什么出格事。 大概是离家千万里,亲人又不在在身边,对于爱情,对于异性,很多知青都显出几乎病态的渴求。 之前兵团也出现过因为搞对象引发的打架斗殴以及更过分的一些刑事案件,都是血的教训,容川很怕杨强刚犯傻。心里多少有些不放心,他就苦口婆心地说了句:“刚子,还是那句话,天下何处无芳草,雨晴是好,但感情的事不能强迫,咱们是男人,力气得用在正道上,儿女情长啥的过几年再考虑也合适。” 其实容川也不太会劝人,毕竟文化程度摆在那里,故意装老成,那话说得驴唇不对马嘴,杨强刚听了胃里直泛酸水。 “……其实咱们队里也有许多不错的姑娘,干脆从内部找一个得了,你说呢?” 杨强刚点头,十二分同意,“嗯,川子,你说得对。” 容川欣慰,“那有看上的没?” “有啊。” “谁啊,快点告诉我!” 总归是稚气未脱的少年,一提起爱情啊,搞对象啊,还是特别来精神。杨强刚看着满眼好奇的容川,忽而一乐,笑说:“我觉得王阿娇还不错,你俩关系挺好,帮我说说去呗。” 闻言,容川脸色大变,嘴巴张的老大半天一句话说不出来。杨强刚扑哧一笑,大手推他脑门一下,嗤笑道:“瞧你那傻样!我哪能跟哥们抢女人,那个王娇你就自个儿好好留着吧,我不要。”摸摸瘪瘪的肚子,催促:“走吧,都快饿死我了。” 而某人是快尴尬死了。 饭馆里大家已经围桌坐好,男生一桌,女生一桌,嘻嘻哈哈的已经聊开了。 见容川他们进屋,张小可和红霞就嚷嚷着赶紧点菜,那时,下馆子算极奢侈的事,大部分人结婚都是在家里办,今天虽是新年,但来吃饭的客人并不多,除了他们几个知青,其余作为空空荡荡。 窗边,几个本地小孩趴在玻璃上好奇地看着他们。当服务员把两盘锅包肉端上桌后,几个小孩同时流下哈喇子。 吃几口菜,容川才想起看看王娇坐在哪儿,一抬头,王娇也正好望过来,原来他俩属于面对面,中间隔了两张饭桌,两颗脑袋,其中一颗是董力生,一颗是高敏英。见容川对自己笑一下,董力生纳闷,加一块牛肉放进他盘子,说:“川子,吃啊,傻笑啥呢?” 一旁的杨强刚笑,仿佛知道他为啥笑。容川尴尬,低头吃几口菜,再抬起头时见王娇正与李永玲聊天。正午的阳光映着她侧脸,好看极了。 几个人一共点了两盘锅包肉,一锅小鸡炖蘑菇,一盘酸菜粉丝,一盘酸辣土豆丝和一盘猪肉炖粉条。男生们馋酒,又要了两瓶本地出的玉米酒来喝,女生中红霞与高敏英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豪爽之人,拿着杯子也各倒了满满一杯。 “这酒辣吗?”之前,王娇喝过最烈的酒也就北京二锅头。 高敏英把杯子往她面前一推,笑道:“尝尝不就知道了。” 李永玲眨眨眼,笑道:“阿娇,这酒可好喝了,甜辣甜辣的。” “真的吗?”王娇被说动了心,低头闻一闻,还挺香,隐隐有股淡淡的玉米味。之前粮食做的酒里,听说高粱酒最烈,不知这玉米做成的酒咋样。王娇信了李永玲的话,拿起筷子沾了一点,舌尖舔舔,咂么咂么滋味,好像还行,不是特别辣,于是脑门一热,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咳!咳!”这酒辣的要死,王娇一口闷下去,嗓子火烧火燎,简直要死。 高敏英和李永玲笑的不行,这个傻丫头还真敢喝啊,赶紧一人负责拍背,一人负责倒水。 张小可指着她俩“批评”道:“过分了啊,阿娇虽然傻,但是你们也不能这样欺负她。” 谁,谁傻啊? 王娇想辩驳,但是嗓子好像烧干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抬手擦眼泪时,余光正看到对面的容川端着酒杯浅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目光里有点心疼,又有点无奈,“咳咳”王娇还在咳,妈呀,会不会把肺咳出来,容川终于忍不了了,指着她说,“赶紧吃两口菜压一压。” 你个傻姑娘。 回城时已是下午四点。 东北天黑的早,又是冬天,眼看夕阳渐浓,温度开始降低,王娇把毛线围巾从书包里拿出来绕在脖子上。 围巾是原主包裹里有的,深蓝色,崭新崭新。 容川看了她和围巾一眼,没说什么。等了十几分钟,汽车终于来了,大家纷纷上车,车上人不多,看见位子,玩了一天的年轻人们也懒得谦让,一屁股坐上去,先缓解自己发胀的双腿。王娇最后一个上的车,前面已经没有空位子,她就走到最后一排靠窗户坐下,刚把书包摆在膝盖上,就看看容川走了过来。 正纳闷,容川一屁股坐在了她身旁。 “怎么坐过来了?”他不是有位子吗? 容川也把书包取下来抱在怀里,随口一答:“那边漏风,车开起来太冷。” “噢。”王娇哪里知道是真是假,听他这样讲,也就没再说什么。汽车驶离县城往郊区的方向开去。太阳在白桦林里一点一点下坠,王娇一直看着窗外,她能感到自己左手旁还有一只温热的大手。随着汽车颠簸,两人的手偶尔会碰到一起,但是没人刻意躲开,只当敏感度低,却在心里享受这片刻的亲近。 “阿娇。” “嗯?” 王娇看着容川。他笑,嘴里还有酒气,“你的围巾是自己织的吗?” 原来是这事,王娇也不知刚才自己为何突然紧张一下。“不是我自己织的。”摸摸毛茸茸的围巾,“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叫许瑞芳,她现在在云南插队。” “云南?”容川很惊讶,“女孩子吗?” “当然啊,你见过哪个男生叫‘芳’的?” 这个反问真是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容川笑嘻嘻地说:“梅兰芳,周信芳,都叫芳。他们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王娇脸红,对于国粹,她确实了解甚少,丢人。 “你生气了?”容川偷偷看她,脸色讪讪的。他是不是太傻了,跟女孩子较什么真?“听说云南很苦。”他自顾自地说一句,算是示弱,但王娇没理他,眼睛依旧看向窗外。过一会儿,他又问:“阿娇,你会织围巾吗?” “不会。” 她表情冷淡,让容川不知如何聊下去。沉默许久,王娇忽然说一句:“但我可以学。” “那给我织一条,行吗?”他低头,不敢看她。 “你喜欢什么颜色?” 他揉着鼻子小声说:“蓝色,深蓝色,像大海一样。” “你见过海?”她回头看他。 他淡淡微笑,望着她黑亮的眸子说:“见过,在青岛,我父亲带我去的。” “海美么?” “特别美......”容川仔细打量王娇表情,见她不生气了,就用很小的声音问:“行吗?帮我织一条围巾。” 她垂眸,躲开他热烈的注视,脸颊有些烫,像被暖炉烤着。隔了好久好久,才用更小的声音回了一声:“嗯。” 有一股火在容川的心中慢慢燃烧起来,并不剧烈,暖暖的,像春日里洒在屋檐上的阳光。再汽车又一个颠簸间,他用右手食指勾住了王娇左手的小拇指。王娇继续看着窗外,只小指头动了动,像一条小蛇,绕住了他的食指。 第19节 容川微笑,侧头时看到王娇也笑了。 回到连队时,天已经黑了,大家各自回了屋,洗漱完毕,王娇钻进被窝久久无法入睡,满脑子想的都是容川。 这就……恋爱了? 第二天依旧是个好天气,因为还在假期中,王娇一直睡到十点才起床。去水房洗漱完毕回到宿舍正叠被子,就听操场忽然响起一阵骚动,先是卡车刹车的声音,紧接着好多好多穿着军大衣的年轻人冲进了连队,手里拿着棒子,锄头之类的劳动工具,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门口站岗的两位知青想拦却已被那群人直接踹到在地。 这是什么情况?王娇已经看傻了,只觉带头冲进来的那名高个男年青年看着有点眼熟。 这时,张小可端着脸盆急急忙忙跑进来,反手把门锁上,告诉屋里人,“谁都不许出去!” “怎么啦?”小黄豆刚睡醒,只知道外面很吵,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张小可转身看窗外,眼睛死死盯住对方领头进来的男青年,手已经开始发抖,声音颤颤巍巍:“纪,纪北平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看文愉快~~ 我想了想,每天晚上8点准时更新。 谢谢大家收藏这篇文章,好像知青有点冷门,不知大家喜欢不喜欢,总归还是一个爱情故事,谢谢大家收藏啦~~么么哒~~ ☆、028 纪北平? 听张小可说出这个名字,王娇只觉很耳熟,好像在哪听到过? 仔细想了想,她恍然大悟,想起那人谁了。当初在鸡西招待所,这个叫纪北平的青年为人嚣张跋扈,把工作人员董秋莎气的够呛,且吃苹果时还吧唧嘴,一点不顾及形象。在那个人人自危,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涂成红色的年代,猛然碰到这么一位软硬不吃的顽主,想忘掉并不容易。 “哎呀,他怎么来了?!”听见动静,其他几位女生也赶紧围上来,一个个神情紧张地望着窗外。 “又是来打架的?” “废话!每次来咱们连,除了打架他还能干什么?反正不是送大米。”…… 红霞想出去,因为纪北平每次来他们连的目的只有一个——容川。却在拉开房门的瞬间,被张小可和高敏英合力按在了床上。“别动红霞!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张小可大吼一声。自从来到连队,王娇没见她这么怒过,红霞也吓了一跳,乖乖点点头,可心里还是不踏实,咬唇看窗外,两眼急的通红。 今天一早指导员与连长去了团部开会,连里只剩下一群知青和几个后厨职工。瞧架势,纪北平就是来挑事的,身后带了一帮人,少说也有四十几个。这么做,显然没把领导放眼里,更没顾忌后果。 但原因呢?咱们连谁惹到他了? 女生们一头雾水。 “你知道吗?”小黄豆问高敏英。 高敏英哭笑不得:“我怎么能知道?!又不是他肚子的蛔虫。” 这时,王娇指着窗外,小声问身旁的李永玲,“他总来闹事吗?” 李永玲脑袋歪过来,附在她耳畔说:“以前总来,这一年好多了。估计今天是又犯病了,手痒痒没出撒气,就带人跑咱们这里来了。他啊,据说在北京时就活得很嚣张,老爹厉害嘛,营长都不放进眼里,典型的纨绔子弟。” 听她的意思,三十二团与独立三营不合由来已久。两个团离得很近,很多地方资源共享就导致小摩擦不断。再加上两边的知青头头容川与纪北平自小就不对付,属于怎么看对方怎么不顺眼的主,在北京时两人就常约去后海打架。68年坐一辆火车来到北大荒,冤家路窄,两人居然在这里又碰到一起。虽然驻地相隔十几里路,上头有领导管着,但仍不妨碍两位血气方刚的青年将斗殴进行到底。有时因为抢化肥,有时因为伐木,有时又因为晾晒麦子抢地盘,总之都是小事。 起初打架就他们俩外加几个从北京来的小哥们,后来竟演变成几十人的群殴。 上面给过处分,但没人当回事,该打还打。 王娇忽然好紧张,捂住胸口的手微微颤抖,看身形容川虽与纪北平相差无几,但纪北平脸上有一股万事皆可抛只求此刻打过瘾的狠劲,眼眸阴沉,藏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似一头即将发起攻击的狼。 操场上,三十二团的知青已经聚在一起,手里同样拿着硬家伙。 容川站在最前面,冷冷看着纪北平。 似有火光在空中燃气。 “纪北平,你是好久没打架今天手痒痒了么?”容川冷声问,手里握一根木棍。 自从答应齐连长不再打架,容川这一个月都很老实,即使独立三营故意找茬他也忍下来。 说到做到,不毁条约,好男儿理应如此。 纪北平眯起眼睛,阴狠地目光扫过众人,木棍杵地上,在雪中砸出一个深深的坑。“李容川,俗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这儿是要找一个人。” “谁?” “杨强刚。” 容川皱眉,按往常分析,当他问“你找谁时”,纪北平一般都会说“就是找你丫的”然后两拨人就开始互殴。 今天怎么换人了? “你找他做什么?”容川与杨强刚是好哥们,自然要问问。 纪北平冷冷一笑,“跟你丫没关系,赶紧把姓杨叫出来,不然我带人把你们连队拆了!” 口气够大。 简直目中无人! 听见他在自家地盘大放厥词,三十二团的知青自然不甘,纷纷扬起手中的工具,更有几人已恨不得要冲上去。被张宝良和董力生几个尚且保持冷静的人拦下。 “斗殴”在兵团属记大过处分,闹到无法收场对谁也不好。如果三十二团的人先动手,等事后理论他们就占了下风,既然是独立三营的人先挑衅,那他们就静观其变。 纪北平办事向来目中无人话中带刺,如果次次都被他激怒,显得三十二团沉不住气。 来兵团快三年,很多人已不是当初一两句难听话就撸袖子玩命的毛头小伙。成熟的第一步就是跟着自己的步调走,而不是被对方牵鼻子。 容川不想跟纪北平打架,脸上虽无笑意,但语调是难得的和善,“纪北平,咱有话好好说,能不能先把手里的家伙放下,这儿是兵团,不是北京,若真闹出人命可没人给咱擦屁股。” 纪北平看着容川,冷目中疑惑。他们自穿屁帘时就彼此认识,记忆中这还是容川第一次说软话。从前他们见面只要一个眼神不对付直接掀板砖开打,根本不问理由。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容川笑笑,回身对三十二团的弟兄们喊:“哥几个听我的,把手里的工具扔地上。” 啥?扔地上? 尽管张宝良不赞成打架,但也不赞成两手空空。独立营那帮小子可都是狠角色,打起架来不要命,手里还有工具,简直如虎添翼啊,他们不能不防。 “川子,这不好吧。”宝良一脸担忧。 “没事,听我的,就这么办。”容川笃定地说。他总觉纪北平来这里不是故意找茬。也许真有他不清楚的事,那得心平气和才能说能明白。手里总提着家伙准备随时开仗怎么行? “万一……” 容川对他挑眉:“咋的,如果真打起来,他们手里有家伙你就怕了?” “胡说,我才不怕!徒手照样干死他们丫的。”宝良信誓旦旦。 既然啥都不怕,张宝良和董力生以及其他几位知青带头扔掉手中的家伙,然后愤愤地看着纪北平他们,大有一种“我们根本就不把你们放眼里的架势,若真打起来,手里没家伙照样干歇你们。” 三十二团其余人也纷纷扔掉手中工具。 纪北平脸色微变,沉吟片刻,然后也把手里的木棍扔了,脸上无所谓的样子,一双鹰眼则阴森森地望着容川。 就算一会儿失控真打起来,徒手,他更不怕。 “容川好帅啊。”屋子里,屏息凝神中,小黄豆忽然崇拜地感叹一句。 其余女生狂点头,红霞最为洋洋得意,“当然,那可是李容川,告诉你们,就是真打起来,三个纪北平也不是他对手。” “怎么,你见过他们打架?”李永玲好奇地问,其实这屋里除了张小可,红霞还有王娇,其余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纪北平,以前只听说这人脾气暴戾不好惹,老爹和爷爷都是部队头头,来到北大荒也不干农活,整日东逛西逛,不高兴了就玩失踪,也不知跑去哪里,然后过几天又忽然回到连队,家里管不到他,领导又管不了他,行为嚣张的很。 红霞没回答李永玲的问题,那是属于她跟容川的故事,没必要告诉其他人。只是挑衅般对转头望过来的王娇挑挑眉。 屋外,大家把手中的家伙一一扔地上,但气氛并未变得轻松,反而因高度戒备显得更加紧张。 “杨强刚呢,让他赶紧出来!”纪北平指着三十二团的人。身后几个小喽啰也喊:“是男人就赶紧出来,别跟缩头乌龟似的。” 独立三营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 又是挑衅。连里几位跟杨强刚要好的知青不干了,指着对方鼻子开始破口大骂,很快双方情绪开始失控,容川和宝良几人赶忙拦住自己人,让大家暂时息怒的同时,用尽量平和的语调对纪北平说:“今天刚子不在连队,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吧。” “我跟你说不着。”纪北平冷冷地看着容川,鱼死网破办地说“他去哪了?今儿我就找他。” “对!我们就找他!”独立三营的人纷纷附和道。 容川当然不能说实情,以纪北平的性子,是真敢带人抄家伙去村子里闹得主。眼看春节,他可不能给沈大叔找麻烦。 思索片刻,他有了主意,说:“刚子一早跟指导员去团部了。” “他跟着干什么去?”北平疑惑,杨强刚就是一个小知青,家里没后台,团部又没亲戚,开个会能有他什么事? 容川笑着给出解释:“刚子家来亲戚正好离团部不远,指导员就带着他一起去了,然后下午再一起回来。” “一起回来”才是重点。 果然听到这句话纪北平脸色一沉继而陷入思索状态。没错,他是要找杨强刚算账,但他回来了,老齐也就回来了。 老齐,齐东海,三十二团一营七连连长。 别看纪北平不把独立三营的领导放眼里,可对于齐东海,他还是很忌惮。先不说对方英雄的身份。想当年在朝鲜战场,齐东海可是他老爹纪如海的战友,两人睡一个大通铺,他爹是班长,老齐是小兵。有一次碰上大轰炸,他爹受了重伤,还是老齐拼了性命冲进火海把老爹背出来。 所以老齐不单是叔叔和长辈,更是他家的救命恩人。 68年刚来北大荒时,纪北平确实被安排进了三十二团一营七连让老齐看管,但后来他自己跑了,他爹大怒,当时就要坐火车赶来北大荒找儿子算账,结果还是老齐拦住,电话里对纪如海说,老班长,孩子大了,由不得你再管,北平愿意去独立三营就让他去,估计是怕待在三十二团压力太大吧。再说,他要在北大荒待一辈子,以后出事的时候还多着那,你还能次次都从北京赶过来?放心吧,独立三营离我们连也不远,就十几公里的路,若他真有事,我一定第一时间赶过去。 就这样,纪北平躲过一劫。 其实在心里,他对这个齐叔叔还是挺敬佩的。若有他在,北平还真不敢造次。 虽然心有不甘,但如果就此打道回府他更不甘。“李容川,你信我的话么?” 容川笑笑:“那得看你说什么。” 北平冷冷一哼,问:“昨天你们是不是去县城了。” “对。” “杨强刚也去了?” “是。” “那就没跑了,你知道他昨天干什么事了吗。”说到这里,纪北平忽然气愤难当,双手紧握成拳头,恨不得照谁脸上猛挥过去,“他欺负了雨晴!” 那个年代,男女间的“欺负”相当于“耍流氓”。 容川紧锁眉头,杨强刚是喜欢沈雨晴,也一直在热烈追求,但“欺负”不至于,那是流氓才干的事。 “纪北平,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刚子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昨天问过他,他说他根本就没看见雨晴。” “我就知道你不会信。”北平的目光冷的像一块冰,轻蔑地扫过三十二团所有人,掸掸袖子上的积雪,盯着容川的眼睛说:“这样吧,咱俩也别瞎掰扯,找一个证人怎么样?” “证人?”容川一愣,“谁?” 第20节 北平笑的阴险又志在必得,鹰一样的目光向站在窗边的女生们望过去。 他抬手一指,“谁叫王阿娇,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 我总是喜欢双男主,希望下一本书写一个1v1简单的爱情故事。 ☆、029 那几间砖瓦房住的都是女生,纪北平的手也就胡乱一指,又隔着双层玻璃跟一层冰花,但王娇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刚才,因为听见沈雨晴的名字,王娇就问了李永玲一句“沈雨晴跟纪北平到底什么关系?男女朋友?” 李永玲说大致说了一下,原来沈雨晴也是北京来的知青,家与纪北平家是世交,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所以很多人都说沈雨晴是纪家内定的儿媳妇。也有人说纪北平喜欢雨晴,但雨晴不喜欢他,只当朋友相处。 而杨强刚呢是自六八年在北京开往齐齐哈尔的火车上遇到沈雨晴后就开始迷恋的一发不可收拾,疯狂写信,疯狂示爱,还偷偷跑到独立三营去,结果自然是纪北平狂揍一顿,但仍不改初心。只是沈雨晴一直对他很冷淡,甚至觉得他有病,躲得远远的。最后还是容川出手,才终于把杨强刚这股变态的爱火稍稍压制了些。 纪北平点名“王娇”让宿舍女生都吓了一跳。 “阿娇,你昨天都看见啥了?”张小可忍不住问。 “我……” 王娇刚要开口,就听窗外纪北平又极为嚣张地喊了一嗓子:“装傻是不是?谁他妈叫王阿娇啊,赶紧出来,别做缩头乌龟,再不出来我一间一间砸玻璃找!” “你找她做什么?”容川眯起眼睛,手握成拳,全身精神紧绷。这是自纪北平带人冲进连队后,他脸上第一次露出凶狠的神情。 纪北平挑眉,容川忽然变化的神情逃不过他的眼睛,带着一丝疑惑,他说:“还能做什么,作证呗,昨天杨强刚调戏雨晴时她就在旁边,你们不是不信杨强刚是败类吗,那就把王阿娇找出来,问问她就全明白了。” 容川不说话,如此剑拔弩张的场景,怎能让阿娇出来? 他放软了语气:“纪北平,这是咱们男人的事,等刚子下午回来我会亲自问清楚,如果他做了对不起雨晴的事,我亲自去独立三营道歉。” 纪北平眯起眼睛,似笑非笑:“什么意思啊?李容川。”道歉?他们认识十几年,从小打到大,从来只说“打不死你。”何曾提过道歉? “意思就是,别让跟这件事不相干的人掺和进来。”容川看着他,态度出奇地真诚。 可是,谁要领你的情? 纪北平从来软硬不吃,做事只凭心情,杨强刚不在他已经很不爽,见容川又不让王阿娇出来,心里就更气,今天非要看看这王阿娇是谁。“不让她出来,是怕听到不堪的事实吧?” 他故意挑衅,如愿收到效果。三十二团里有几个没脑子的傻瓜,听他这样讲立马沉不住气,指着王娇住的宿舍大声喊:“阿娇,出来,把昨天的事说清楚。” “对,出来,别怕!” 我去,王娇当时心里只想到一句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再看容川铁青的脸色显然也是这么想。 他愤怒地回过身,用眼神告诉身后那几个傻瓜他想杀了他们。 而纪北平只差仰天大笑,讥讽地望着容川,仿佛在说“瞧你手底下那帮傻瓜。” 不顾其他,懒得再多说什么,他大踏步朝王娇住的宿舍走来。 唔……屋里的女生都吓坏了,红霞与高敏英一人搬一把凳子挡住门。 但也不行啊,若他硬往里闯,两把椅子能挡住啥? 看着走过来的纪北平,张小可吓得一哆嗦,恨不得瞬间在宿舍后墙砸一个门,紧紧抓住王娇的手,说:“阿娇,快,躲床底下去。” 其实王娇很感激大家如此保护她,说实话,此刻就是躲到房顶上也无济于事。“大家别忙活了,我出去解释一下就是了。”她不觉纪北平会拿他怎样,但心里还是没底,就喃喃道出昨天的发生的事:“也没做啥过分的事,刚子就是拉住雨晴的手不让她走,我觉得这跟调戏不是一回事吧?” “这还不是调戏?”李永玲瞪大眼睛。 “百分百的耍流氓!”张小可愤怒地给出评价。 红霞与高敏英也说:“杨强刚太过分了,人家不同意就调戏,咋是这样的人。” 王娇吞口吐沫,明白自己一会儿出去还真不能实话实说。不然纪北平非疯了不可。 就在纪北平还差几步就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容川两三步赶过来一个利落的侧身挡住,单手用力推了他肩头一下,呵斥道:“纪北平,你想干什么!” 因没有准备,北平差点被推倒,踉跄着后退几步,看着容川,却笑了,“怎么了,李荣川,你紧张什么?” 紧张,当然紧张,他太清楚纪北平是什么东西了。 这时,三十二团与独立三营的人都聚集在了女生宿舍门口,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有的人手中已经重新拿起了家伙,“战争”一触即发。 打吧,谁怕谁,早就想干一架了,容川想。 先揍他鼻梁还是眉骨还是嘴巴,北平琢磨着。 风雪中,两人像极了野地中争夺地盘的狼。 吱呀! 随着木轴轻轻转动,宿舍的门忽然打开,容川一愣,看见王娇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出来干什么!”他急了。 王娇对他笑笑,“解释啊。” 纪北平确实没想到王娇能自己走出来,不禁多看了她几眼,“你……”他指着她,眉毛挑一挑,想说什么却忽然又紧了嘴角,垂眸思索片刻,然后话锋一转,用极冷地声音说:“你就是王阿娇?” “对。” 见她并不怕自己,北平沉默了一瞬,才问:“昨天在县城杨强刚是不是调戏雨晴了!” 自小除了沈雨晴,纪北平跟其他女孩说话从来趾高气昂。今天对王娇也不例外,腔调蛮横的不行。容川听不下去,指着他鼻子警告:“纪北平,说话放尊重点。” 北平微怔,视线在王娇脸上停了一瞬,然后看着容川讽刺地一笑:“怎么,心疼了?” 闻言,独立三营的人起哄笑起来。 三十二团的人个个紧锁眉头,那个年代男女依旧授受不亲,这样的诋毁无疑就是挑衅。 王娇咬唇,真想一拳挥在某人高挺的鼻梁上。 触到她愤怒的目光,北平的笑容在脸上扩大,刚要开口说话,只听容川挺直了腰杆,掷地有声地说:“对,我心疼了。” 众人一愣。 屋子里,女生们倒吸一口凉气,各个脸色绯红。 “妈呀,容川啥意思呀?”高敏英羞得不敢看窗外,双手捂脸。其他人脸色也是介于羞涩与尴尬只见,仿佛容川刚才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唯有红霞例外。因为受到不小冲击,她脸上蒙蒙的,眼神涣散。待清醒一些后几乎是震惊般望向窗外的面容坦荡的容川。 而容川只看着王娇。 王娇也看着他,眉眼含笑,嘴角微扬。如果这算是表白,她喜欢。 然而下一秒,她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进了一个寒冷陌生的怀抱中。 王娇诧异地抬头,然后对上了纪北平漆黑如墨的眼睛。那里面藏着戏谑与挑衅。 纪北平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冲容川一扬眉,讥笑道:“李容川,我要是这样做,你会不会疯啊?” 一切只发生在两三秒间,待容川反应过来后二话不说上前照着纪北平鼻梁就是狠狠一拳:“你他妈找死!” 然后两拨男生一拥而上。 …… 事件终于以一种男生们最爱的方式完美开场。 见他们打起来,厨房老李赶紧给团部打了电话,两个连的领导几乎是开着飞车回到三十二团五连。 “住手!听到没有!” 领导们大喊,但是没人听。 容川手里提着木棒,擦一下嘴角渗出的鲜血,盯着纪北平的眼睛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丫今天就甭想活着从这儿出去。” 纪北平目露凶光,额头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染红了军大衣,血迹凝固,变成骇人的红褐色。挥挥手里用来刨地的短锄头,他恶狠狠地说:“李容川,今儿有我没你,有你没我,打不死你丫的!” 眼看斗殴升级,根本无法控制,齐连长直接掏出□□朝天连开三响。 砰! 砰! 砰! 枪声让一切暂停。 风雪中,齐连长气得发抖,用枪指着他们,重重喘两口粗气,才铁青着一张脸说:“谁要是再敢动一下,我他妈就一枪崩了谁的脑袋!” “把手里的家伙都扔地上。”指导员指着他们大吼一声。 识时务者为俊杰。脑袋只有一个,崩坏了没地方配,大家很听话的把工具扔在了地上。此时,各队已经伤了一片,雪地上到处都是红色骇人的血迹。 斗殴事件影响非常恶略,三十二团与独立三营各记大过处分一次,取消年底评奖和福利,连长与指导员扣发三月工资并以书面形式详细汇报此次事件前因后果,不可隐瞒实情,否则加倍另罚。 而容川除了被记大过处分,还直接被关了禁闭,每天只能待在屋子里,吃饭由廖春生帮忙带,吃的很差,天天窝头咸菜连大碴粥都没有。 指导员说了,敢踏出房间一步,直接宰了他。 容川接受惩罚,“但是,您也不能老让我吃窝头啊,你看我这一脸伤,总吃窝头啥时候才能恢复?” 指导员哭笑不得,指着他那张花瓜一样的脸气结半天才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哎!” 当天下午廖春生给容川带回一个“好”消息,介于他认错态度不诚恳,禁闭时间一直延续到春节,如果态度持续不好,团部直接取消他回家探亲假。 容川摸摸青肿的嘴角,心想不回家也行,正好跟王娇一起过春节。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看文愉快~~ 眼看中秋就要到了,阳澄湖大闸蟹又要上市了,请允许一个吃货嘶吼两声,螃蟹!螃蟹!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阳澄湖一年到底产多少螃蟹,供应全国人民吃吃喝喝,哇卡卡卡卡~~辛苦了,螃蟹妈妈们,么么哒~~ 谢谢控同学送我的爱心大地雷,鞠躬感谢~~么么哒~~ 大家的留言我都看到了哈,等中秋节放假了再给大家回复~~嘻嘻~~ ☆、030 第21节 某天中午,其他知青都外出干活,容川一个人待在宿舍,正无精打采坐在书桌前抄写伟/人语录,只听背后有人轻轻敲了三下窗户。他回头,惊讶地看到一身军大衣的王娇站在纷纷扬扬的雪中冲自己笑着挥了挥手。 “你咋来了?”他又惊又喜,因为门锁着,赶紧跑过去打开窗户。 自从出事,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单独见面。一周前,连队举行了批评大会,作为斗殴事件的罪魁祸首,容川被罚写了5000字检查并在大会上面向全员朗诵。 当时,王娇坐在第一排,容川只要稍一垂眸就能看到。但他心里很忐忑,那时的姑娘最恨男人打架,地痞流氓才干那种事。他总怕这一闹自己的形象在王娇心中大打折扣,所以一段检查念得磕磕巴巴,好几次想看她都不敢看。 念到最后,容川忽然把心一横,心想我就是喜欢她,想看看她,为她打一架觉得值。 至于其他,想多了也没用过,她若看不上我了,卯足精神再把她追回来。 当容川鼓足勇气看向台下的王娇时,先是一愣,然后不安烟消云散。他笑了,因为王娇手里正拿着他送的那个红色笔记本,见他望过来,她笑着把笔记本挥了挥。那一刻,容川终于明白,王娇没生气,她也喜欢他。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 窗外,王娇手里拿着一个饭盒,左右看看见没什么人注意这边,就把饭盒递给容川,说:“你先拿着这个,然后搬一把椅子给我。” “啊?”容川蒙。 王娇挥挥手,觉得他好傻,“快去啊!一会儿有人来就不好办了。” “噢噢。”容川赶紧接过饭盒放到桌子上后又连忙搬了一把椅子顺着窗户递给外面的王娇。 王娇把椅子往地上一放,试试挺稳当,然后一步踩在上面,把军大衣脱下来扔给屋子里的容川同时示意他往后站,,见地方足够大了,一步钻进了屋。 容川傻掉。 王娇把椅子重新搬回来才对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你们屋窗户安得太高,我腿脚又笨,如果不放椅子根本钻不进来。” “是我们不对,下次给你挖一个洞,这样钻起来方便。”容川戏谑道。 “你……”王娇指着他,气的说不出话。这是对冒死送来猪肉粉条的恩人应有的态度吗? 见她瞪起眼睛鼓起两腮的样子特别像小时候在农村见过的一种山鼠,容川扑哧一笑,走上前就把她抱进了怀里。 “容川……”王娇小挣扎,现在是白天,虽然知青们都外出劳动了,但连队职工还在啊,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 容川却不怕,见她扭身子,还用小手推他,忽然有点生气,双臂一用力,低低喝一声:“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王娇果真不再乱动。过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双臂搂住了他的腰。容川身体震一下,然后将脸深深埋进了她的颈窝。 他们闻着彼此身上的味道。 容川吸吸鼻子,有点沉醉地说:“你身上一股淡淡的牛奶味,特别好闻。” “喜欢啊?”她莫名脸红。 “嗯,喜欢。”他下巴蹭蹭她脖子。“你今天怎么没外出劳动?” “请了病假。” “哪病了?”他忽然惊慌失措,仔细看她的脸。 她看着他笑,觉得他好傻,“哪儿都没病,就是……有点想你。” 两人正站在宿舍里卿卿我我,王娇面朝窗户,眼尖的她忽然看到一身军装的齐连长正大踏步往这边走来。 户外北风强劲,他一手扶住棉帽,顶风低头往前走。 “老齐来了!”她赶紧推开容川,左右看看,现跑已经来不及,怎么办啊,急的在屋子里来回打转,见容川抿嘴笑,忍不住跺脚,“别笑啦,我,我到底躲哪儿啊?”万一被齐连长发现他俩大白天居然腻歪在一起肯定都得完蛋,而且罪名一定非常的……不堪入耳。 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容川真想捂住肚子哈哈大笑。 王娇无数个白眼狂飞过来。 “来,这边!”情况紧急,他不好意思再笑,这间宿舍比较特殊,靠一侧修了通铺,另外一边摆了三个上下单人床,容川伸手指指其中一个,那位置靠死角,下铺住他,上铺住董力生。老齐只要不进屋,站在窗外根本看不见。 王娇麻利儿躲进去,忽又想起什么,指着桌子低喝一声:“把饭盒跟军大衣给我。” 可惜,来不及了,齐连长已经几步走到了窗边。 王娇吓得一哆嗦,扭着身子又往里挪了一小寸。屋里虽有暖气,但土地仍凉得很,硬邦邦的,像爬在冰坨上。 算了,为爱情献身吧。 走到窗边,老齐先是看了看情况,见容川正埋头书桌前抄写东西,稍感安慰地点了点头,然后敲敲窗户喊:“川子!” 容川回头,像是刚发现的样子,“呀,连长,您咋来了?” “来看看你小子干什么。”老齐故意铁青了脸。其实他也心疼容川,这次打架从源头讲就是纪北平没事找事。 但这帮孩子嘴挺严,直到现在两个连领导也不知道那天他们到底为啥打架。只模糊听说因为女知青。 哎,孩子们长大了! 容川笑,打开窗户毕恭毕敬地说:“我还能干啥啊,按照您的指示认真抄写语录呗。” 老齐探头往里瞧瞧,屋子收拾的挺干净,书桌上纸张摊开钢笔斜放,“抄到第几遍了?” 容川故作痛苦,“一共罚抄50遍,已经写到第21遍了。” 老齐隔着窗棂拍拍他肩膀,鼓励一句:“继续努力,还有两个星期春节,如果抄不完就别回家,懂吗?” “啊?” “啊什么,有意见?” 容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态度诚恳又认真:“没意见,啥意见都没有,一切听您的。” “这还不差多。”老齐上下扫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孩子表情怪怪的,像藏着什么心事。 老齐是侦察兵出身,冷战初期还差点成了特工,所以在观察人物与环境方面最为拿手,他看看今天过于乖巧的容川,然后视线落在了身后那张床上,抬手一指:“那军大衣是谁的?” “廖春生的。”容川镇定地说。 老齐左右看看,总觉得尺码不对,“怎么那么小,看着跟女孩子用的似的。” 床底下,听到这句话的王娇差点咬断舌头。容川干巴巴笑两声,解释一句:“春生本来就跟女孩子似的啊,那小细胳膊小细腿,连锄头都扛不动。您忘啦,去年连里举行掰手腕比赛,他还不如红霞厉害呢。” 春生是连里最瘦弱的男生,无论春夏秋冬总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刚来连队时,老齐还以为他是一个大姑娘,直到有一次去厕所,见他也站在里面。 见容川挺老实的也没什么事,老齐又嘱咐了两句,走出两步,忽而想起什么又转过头来问容川:“你中午吃啥?” “还是窝窝头啊,怎么着,您要帮我换点好的?”容川嘿嘿笑。心想得赶紧把老齐打发走然后就可以跟王娇一起吃猪肉炖粉条了。 美呀! 虽然他出不去屋,但鼻子还是很好使,男生宿舍又紧邻食堂,后厨做点啥都逃不过他的鼻子。 老齐见不得容川瞎贫,指指他脑袋教训一句:“还有脸吃猪肉炖粉条?当初就应该把你放进大锅里炖了。”这个臭小子知道惹了多大祸吗?团部只知道两个连队打架,却不知具体人数,如果知道有百十来号知青参与了斗殴,他老齐这辈子就算晚节不保了。 “连长,我错了。”容川忙低头忏悔,余光却看着趴在床底下的王娇。 床底下有几只臭胶鞋,熏得她呼吸困难睁不开眼睛,嗓子眼痒痒却又不敢咳嗽。 ……毒气啊! 容川心疼,男生的鞋到底有多臭他心知肚明。几只混在一起,简直就是731部队重现。 老齐挥挥手,“行了行了,别弄这假惺惺的一套,当初王阿娇来时你还说肯定不再跟姓纪的小子打架,还拍着胸脯的保证就算他先挑衅你也能忍,结果说话跟放屁一样!” 王娇趴在床下,心想这里咋还有我的事? 老齐又数落容川几句然后转身就去了食堂。快春节了,团部下发了几坛子酸菜和几麻袋红薯粉,他去看看质量如何。 见安全了,容川赶忙把王娇从床底下拽了出来。 怎么跟偷/情似的? 床下太臭了,王娇被熏得恨不得直接跑到村卫生院里吸氧,见容川坐在一旁呵呵地傻笑,忍不住瞪起眼睛, “喂,你们是不是一个月才洗一次脚,两个月洗一次袜子,胶鞋直到穿坏了也不刷?” 容川一脸歉意,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忙起身沾了一块湿毛巾递给她,王娇擦着脸,听容川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是他们,不是我,我可爱干净了,每天都洗脚洗袜子,不信你闻闻。”说着就要脱鞋。 王娇哭笑不得,但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就说:“得了得了,今天食堂做了猪肉炖粉条,你赶紧趁热吃了。” “主食是啥?”这两天竟吃窝头咸菜,容川觉得自己的胃已经变成了坚硬的大石头。饭盒打开一看,顿时失望:“还是窝头啊……” “谁叫你跟纪北平打架,团部一气之下停发了咱们这个月的细粮。李师傅都快疯了。”王娇嗔怪道。 “所以呢,怪我了?”他歪头看她,眼睛一眨一眨。 王娇低头一笑,脸莫名红了,他可是为她打得这一架。摸摸他泛着淡青色的嘴角,“还疼吗?” “不疼了。”他微微笑道,感受她指尖的冰凉。 “把药拿来我帮你上药。” “嗯。” 他麻利拿来了药,就是最常见的碘酒和红药水。几天过去,嘴角的肿已经消退,但伤痕依旧清晰可见。她用棉签沾了药水一点一点抹在嘴角。 “我比纪北平幸福。”他忽然嘟囔一句。 “什么?”她没听清。 他握住她的手,想放在唇边吻一下可是又觉不妥,他们刚刚确立关系,这么猴急似乎不太好,有耍流氓的嫌疑,定了定神,他笑着说:“我觉得我比纪北平幸福,我有你帮我擦药,可他什么也没有。” 王娇翻一个白眼:“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有,说不定沈雨晴正帮他呢。” “雨晴不会。”容川笃定。 王娇好奇,听口气容川好似也认识沈雨晴,似乎交情非浅。 看出她心中的疑惑,容川笑道:“你先帮我上药,一会儿再慢慢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啊~~ 这章还是很甜的对吧,哇卡卡卡~~ ☆、031 很快到了春节。连队一共有35名知青得到了探亲假。虽然连长一直“吓唬“容川,但最后还是在请假单上签下了名字。 拿着新鲜出炉的请假单,容川心里一阵惆怅,咋就忽然不想走了? 解除禁闭,现在的他每天晚上都和王娇偷跑出去“约会”。地点也不远,就在宿舍后边的粮仓。那地方隐蔽,灯光昏暗,如果来人,适合隐藏。 天气冷啊,全副武装也冻得王娇瑟瑟发抖,偏偏容川还是个话唠,一个话题说起来没完没了,一个猪肉炖粉条里的猪肉少了也能感叹半天,王娇很崩溃。 果然夏天才适合谈恋爱! 跺跺僵硬的脚,王娇一脸懵懂,“为啥不想回去?回家多好。我是没有家,如果有,我肯定也申请假期。” 第22节 尽管两人确定了恋爱关系,那天也因为情感爆发拥抱在了一起,但大多数情况下容川与王娇说话时仍旧刻意拉开一段安全距离。只偶尔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容川才会伸开双臂抱一抱她,但很快就分开,仿佛时间再长一点两人就能长到一起似的。 容川背着手,一副老学究的样子,“我为什么不想回家,你,你不知道吗?” 王娇好想说,是哦,我真的不知道,李老师,麻烦你告诉我吧。 “你猜猜。”容川一脸认真。 猜你个头啊,我头发都快冻住了。王娇没好气地甩一句:“猜不出来,不会是因为杨强刚吧。” 自从纪北平带人来队里闹过事,杨强刚一下子成了连里的名人——丢人的名人。 关于那天在县城发生的事,王娇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如实告诉了容川。 “是真的?”容川很震惊,见王娇点头,他愤怒地原地转了三个圈,然后一脚把椅子踢飞,“这个杨强刚,亏我平时把他当兄弟,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阿娇,当天回来你就应该告诉我实情的。” 王娇自责地叹口气,“对不起,我当时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失控的地步。”而且,从她的角度看,似乎沈雨晴也不愿意这件事再被更多人知道。“谁能想到纪北平会带那么多人过来。”虽然那件事过去了快两个星期,但偶尔晚上躺在床上,王娇的眼前还是会莫名蹦出纪北平那张冷峻阴沉的脸。 “不用你道歉,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们好,怕真打起来事情闹大无法收场。” 据说那天杨强刚晚上劳动回来就挨了容川的拳头,杨强刚不回手也不回嘴,一副我错了,甘愿受罚的样子,还是廖春生说:“川子,别打了,你还在关禁闭,万一闹到连长那里小心春节回不了家。” “那我就不回去了。”容川气得两眼通红,照着杨强刚肚子又是一脚。 其实容川也是恨铁不成钢,他跟刚子虽说不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但关系最为要好。杨强刚做出这么丢人的事,让他觉得很没面子。最关键的,那女生居然还是雨晴。 雨晴的妈妈跟容川的妈妈同在一个文工团工作,只因受雨晴爸爸牵连,她妈妈去了五七干校劳动,当初来北大荒,雨晴妈妈还特意写信过来让容川帮忙照看女儿,却不想两人没有分到一个连队。 当时,容川还四处找关系,看能不能把雨晴调到三十二团,结果纪北平亲自过来找他,说:“别瞎忙活了,以后由我照顾雨晴就够了,李容川不是我看不起你,就你那怂样,能把你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 这一句实打实的挑衅自然又让两人干了一架,可如今看,容川觉得自己确实不如纪北平。 所以一听到“杨强刚”三个字容川鼻子立马气歪,指着一脸坏笑的王娇,“你,你,过分了!” “那到底是因为谁啊?”她今天一定让他把实话说出来。 容川性子急,人也实在,不是那种会跟女孩子打情骂俏的人。在王娇的持续装傻下,他很快缴械投降,喃喃一句:“还能因为谁,当然是因为你。” 其实这句话也没啥杀伤力,但王娇还是红了脸,本以为来到这个世界会孤独终老,却不想遇到了他。 “阿娇,把眼睛闭上。”他忽然靠近一步。 “干嘛?” “哎呀闭上就知道了。” “送礼物?”她一脸财迷相。 他犹豫了一瞬,然后点点头,“嗯。” 王娇乖乖闭上眼睛,顺便双手捧起掌心朝上,本以为会收到糖果香肠之类的好吃的,结果左脸颊被一个柔软湿凉的东西碰了一下。她有些惊慌的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容川近在咫尺的脸。 那么的近,带着一点不舍与兴奋。 他说:“阿娇,等我回来。” ***** 两天后,容川与其他几位知青坐上连队大卡车去往了七台河火车站。别看只走了四十五个人,连队里却一下子变得空荡了许多。王娇宿舍有三个女生回了家,而红霞自从知道容川与王娇的关系不一般后,申请搬到了别的班。 虽然红霞说话办事比较鲁莽,但毕竟比王娇先来到队里,而且又是北京的,导致现在连队里很多北京女知青看王娇都不顺眼,明里暗里骂她是一个第三者。 宿舍里,小黄豆与其他两个女知青也都不搭理王娇了,只有李永玲还是一如既往,所以王娇特别感激。 “甭理她们,她们读书少没文化,不懂得感情的事不能强求,噢,红霞先于你喜欢容川,容川就是她的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阿娇,容川那人真的特别好,你俩好好处朋友,希望有一天能喝到你俩的喜酒。” 王娇脸红红的,心想哪有那么快。刚才觉得被窝里冷,怎么现在就热起来了呢。 “对了,你明天有事吗?”聊着聊着,李永玲忽然话锋一转。 “没有,咋啦?”现在王娇的东北话也说得极为顺溜。 李永玲脑袋往她这边凑了凑,“既然没事,明天跟我去个地方。” “啥地方?” “明天就知道啦。”帮她掖掖被角,“赶紧睡吧,不然到后半夜煤火一停,屋子冷下来就更睡不着了。” “永玲,谢谢你。” “行啦,大小姐,赶紧睡觉吧。” **** 第二天一早,两人简单洗漱一下就出了门。 李永玲背着一个大包,里面不知塞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永玲,我帮你背点。”王娇说。 “没事,我一个人能行。”路上有厚厚的积雪并不好走,永玲走的气喘吁吁但还是很倔强的自己背书包。 “你拿的什么东西啊?”王娇好奇,如果是上坡路就从后面帮忙拖一下书包。 永玲赶忙道谢,但故意买起关子,指指前面那片树林,“别着急,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啦。” 穿过树林,两人又走了将近二里的路,然后看到了一条小河。cncnz.nét(胭脂冇毐) “这叫柳河。最早两岸还有村庄,都是姓柳的人家,但在清末时因为流寇太多,村民住不安宁跑到了外省,渐渐就荒废了。”永玲边走边作介绍。腊月寒冬,小河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李永玲先把书包扔到冰面上,然后几步爬下去,扬起头冲王娇笑道:“阿娇,咱们从冰面直接穿到对面的树林,你怕不?” “那有啥可怕的。”王娇也顺坡爬下来。身为南方人,她还真没在结冰的河里走过,所以觉得很新鲜,但也有几丝胆怯。“永玲,我们会不会掉下去?” “不会啦。”永玲拖着书包在冰面上行走,驾轻就熟,“现在少说也有零下三四十度,这冰面冻得比铁皮还硬,别说是咱俩,就是把咱全连都召集来在冰面上集合都没问题。” 王娇跺跺脚,感觉冰面确实很厚,“永玲,这河里有鱼不?” “有啊。不过要到夏天冰河开了,咱们才能看到鱼,男生堆里有几个钓鱼高手,自己做的鱼竿找到鱼饵。别说,这鱼肉还挺鲜,去年我们钓了好几只,回到连队,李师傅稍微给鱼肉去腥再加点盐然后做成了鱼丸特别好吃。” 唔,鱼丸。只想象,王娇的哈喇子就快流出来了。 小河并不算宽,五六十米的样子,但因冰面太滑,两个女孩互相搀扶外加拖着一只大书包足足走了几分钟才爬到对岸。 对岸也栽满了茂密的白桦林。 “不会有狼吧?”王娇忽然胆寒,吓得四下乱看。 “别怕,一般在野外除非是狼群,否则单个的独狼根本不敢袭击人。何况咱还是俩人。”李永玲并不害怕,打开书包拉链掏出两根小擀面杖,看着王娇还有些洋洋得意地说:“你看,我是带着家伙来的,你一根我一根。” 王娇接过擀面杖,认出这就是包饺子擀皮用的那种,这么短小精悍估计也就能打几只山鼠。 两个人往树林深处走去。 “永玲,这里太背了,不会突然窜出来一只大老虎吧。” 这么茂密的树林,王娇实在是害怕被动物打一个措手不及,她刚刚谈恋爱,又是那么出色的一个男朋友,哪里舍得死啊。 李永玲却笑了,指着她说:“哎呦阿娇你胆子好小噢,好像我刚来的时候,不过没关系,等过年你的胆子就大了,放心,大老虎都在大小兴安岭那边,咱们这里没有的。” 是啊,现在是没有,万一有一只咱们就全完蛋了。 一路神经紧绷,王娇手心额头冒出一层密汗。又往前走了一会儿,白桦林突然奇迹般的消失,王娇正纳闷,李永玲用手一指:“到了,就是那儿。” 王娇抬头一看,不由一愣,不远处看似空旷的雪地里竟默然立着十几个墓碑。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看文愉快~~ 还在假期里噢,好好玩~~ ☆、032 “永玲,这……” 永玲吸吸鼻子,苦涩地笑一下,“走吧,那些都是咱们知青。” 原来1968年时这片白桦林着过一场大火。那是秋天,知青们刚来,对救火毫无经验,举着大扫把只凭一股蛮力往火海里冲。后来大风突袭,火苗改变了方向,瞬间将十几个知青吞没…… 其中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叫江帆,武汉人,与李永玲是老乡,在火车上上两个小姑娘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江帆本来是要到乌苏里江的四十六团报道,结果为了跟我作伴就来到三十二团,阿娇,你说这是不是命?如果当初她不来这里,也就赶不上这场大火,更不会年纪轻轻就死去。” 提及往事,永玲心中难过懊悔,“我总觉是我害死了她。”树林里积雪很深,几乎没过膝盖,两人艰难前行,永玲擦一把眼睛,对王娇说:“江帆命苦,直到现在连队也没联系上她父母。她还有一个姐姐,听说去了云南,团部帮忙联系了好几次但都没找到,其他几位遇难知青的骨灰都被家属领走了,惟独江帆孤苦伶仃没有要,哎……半年后,连队就把她埋在了这,连同其他几位知青一起建了墓碑。” 王娇忽然想起来,偶尔队里放假休息,永玲天刚亮就走,临近中午才面容憔悴地回来,想必就是看江帆来了。 墓碑做的很简陋,没有描金字没有相片,只用黑笔写着每个知青的姓名。江帆,刘瑞娜,沈阳,付江源…… 王娇和永玲徒手将落在墓碑上的积雪拂去。永玲带了几块糕点,整齐地摆在江帆墓碑前,小声说:“帆啊,快春节了,我来看看你……”过一会儿又从书包里掏出几本书,王娇一看,竟然都是外国名著,永玲抿嘴冲她笑一下,道出原委,原来这些书都是江帆带来的,她父母是武汉大学的英文老师,所以江帆从小耳濡目染对外国名著情有独钟。 永玲把几本书放在江帆墓碑前说:“帆啊,这几本书都是你还没来得及看的,今天队里没劳动,我带来了,你好好看看吧。” 王娇咬咬嘴唇,想告诉永玲在江帆抵达的那个世界里,没有这么多伤害诋毁与黑白不分,但最终还是转过头去深深叹一口气。 生死离别,意外频频,无能为力,这些都是人生啊。 尽管今天是一个大晴天,但树林里依旧很冷,估计得有零下四十度。十几分钟后,实在受不了寒冷,两人抖抖索索地起身离开。 见王娇嘴唇冻得发白,永玲拉着她手不好意思地说:“阿娇,这么冷的天,谢谢你陪我一起来。回去我给你沏红糖水喝。前几天我姨妈刚给我寄来一袋。” “阿—欠!”温度太低,喷出的唾沫瞬间变冰碴。哇!高科技啊!暗叹一句,王娇才大义凛然地说:“哎呀,别说谢,多大的事啊,以后你只要来这儿就带上我。” 两人按原路返回,正走到柳河旁准备顺坡爬下去时,只听不远处有人忽然阴森森地说了一声:“王阿娇。” 王娇回头,看清来人后不自觉地皱紧眉头。竟然是纪北平! 纪北平穿着军大衣头上戴棉帽,脸上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身旁跟着两个死心塌地的小喽啰。 “真巧啊。”他冷笑着走过来,帽耳朵耷拉下来,随着脚步一深一浅在雪地中行走而摇摇摆摆。 好像猪噢。 “阿娇,别理他们,快走。”永玲害怕,扯着王娇的袖子赶紧往前走。两个连队前几天刚打过架,而王娇也算主角之一,那天虽然双方互有攻守,但谁都看得出来纪北平伤得更重一些,眼角嘴角和鼻子皆被容川揍出了血。 如今容川回北京了,他们一定是来找王娇算账的。 有些男人觉得打女生没面子跌份儿,但从听来的消息看,纪北平显然不属于那一类。 在他眼里没有男女,只有高兴不高兴。 不高兴了谁都打,混蛋一个。 王娇本来也没想搭理纪北平,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跟着李永玲往前走。和来时一样,永玲先把书包扔下去,然后顺坡爬到冰面上。王娇摩拳擦掌也正要爬下去时,腰间忽然一紧,双脚骤然离地。 “啊!” 第23节 她忍不住叫一声,然后身体不受控制地腾空转了半个圈,待双脚重回地面惊魂未定地她才反应过来刚才是纪北平抱住了她的腰。 “你,你……”她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这才是实打实地调戏妇女。 他来干什么?报复? 看着毫无歉意的纪北平,王娇气得咬牙,如今真是好人难做,好歹那天是她帮沈雨晴解了围,怎么到头来吃亏的成了她?就算报复也不应该找她呀。 妈的,谁叫她灵魂高尚那天非要多管闲事。北京有句土话说得好:多管闲事多吃屁,少管闲事少拉稀! 看着愤怒的王娇,纪北平只抱着双臂冷冷一笑。“怕什么,我又吃不了你。” 这时,冰面上的李永玲完全崩溃掉,大声呼喊:“来人啊,来人啊,纪北平光天化日之下耍流氓啊!” 纪北平皱眉,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身边两个小喽啰去管一管李永玲,“赶紧让丫闭嘴,别一会儿把狼招来。” “是!” 这地方人烟稀少,离连队还有一两公里,除非有人正好路过否则就是喊破了嗓子也没人过来相救。王娇不清楚她们俩从何时就被纪北平盯上了,如果是碰巧遇到还好,如果真是故意伏击,那今天凶多吉少。 自古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从学来的知识看,此刻决不能激怒他。王娇告诉自己要冷静,往后退两步,见那两个人只是指着李永玲说着一些威胁的话,手上并没有什么龌龊的动作。暗松口气,故作一脸轻松,不卑不亢地问纪北平:“这么冷的天出来,找我有事?” 北平挑眉,没想到王娇还挺镇定,一般女生看见他这样必定会吓得大哭,悠悠然地说了句:“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他冷笑着向前走,她满身戒备地向后退。 嗵!王娇后背撞到了一棵白桦树,纪北平顺势把手往树上一按,把王娇卡在中间,脸靠近她几分。 树咚? “纪北平,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娇,别那么紧张。” 王娇皱眉,嘴唇紧抿成一条冷冰冰的弧线,眼睛看着纪北平那张流里流气的脸,一字一句地警告道:“别叫我名字,咱俩不熟,还是称呼王阿娇同志吧。” “噢。”纪北平并未生气,嘴角上扬但眼神冰冷,“也对,我当然不如容川了,你俩什么关系呀。我怎么能跟他比对不对?”顿一下,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故作好奇地问:“你俩腻歪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叫你吧?” “你……混蛋!”王娇扬起手就照着纪北平的脸挥了过去。似乎早有准备,他一点都不费劲地擒住她手腕,王娇又挥起另一只手,结果同样悲催,纪北平一不做二不休,他手大,只用左手就轻松扣住她两只纤细的手腕,然后右手抵住王娇下颚往上一抬,刻意压低嗓音说:“别跟容川了,跟我好吧。” “跟你大爷!”王娇抬起膝盖照着纪北平裆部就是一击。 纪北平实在没想到王娇还有这一手. 下三路!居然是下三路! 女流氓! 这一膝盖着实不轻,幸亏穿了棉裤,不然不全废掉,也得废一半。北平气啊,从小到大第一次挨女生打居然就落在这个部位,“王阿娇,你……”他想冲过来,却不想王娇从地上捡起一根手腕粗细的白桦树枝,走过来二话不说照着他就是一顿狂抽。 动作又稳又准又狠! “王阿娇,你……哎呦!” 王娇不打别处,就冲着纪北平的脸去。树枝沾满白雪,挥起来时雪花飞溅,溅到北平眼睛里又湿又疼,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露在外面的脸颊被树枝剐得生疼。 “别打了!”他抱头躲避。 王娇却紧跟不放,边抽边骂,“臭流氓!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因为啥也看不见,北平越躲越偏,然后一步踏空直接翻滚着掉在了冰面上。 “北平!”不远处,那两个小喽啰见他跌落进河里,赶忙跑了过去。北平呈“大”字仰躺在湿冷的冰面上,帽子掉落一边,滚了三圈停在不远处。 几秒钟后,北平从眩晕中清醒,睁开眼,他看到了蔚蓝蔚蓝地天空。妈的!老子还活着啊!被两个小喽啰搀扶起来,他摸着已经渗血的眉角和嘴唇,其中一个小喽啰“呸”了一声,掳掳袖子,说:“别上火北平,哥们这就给你报仇去。” 说着,从冰面上捡起一块碎石头朝着刚刚走下斜坡的王娇大步走了过去。 “你丫回来!” “啊?”小喽啰愣住。 北平嘴角疼,懒得一字一句地说,吼一嗓子:“我他妈让你丫回来!” “放,放过她了?” 北平不说话,捂着发疼的左脸望着王娇渐渐远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直到爬上对岸她也没回头看自己一眼。谁说南方人好欺负? 对岸,因为李永玲吓到腿软,爬上去后,王娇负责背书包。 “阿娇,纪北平刚才没对你怎么样吧?” 李永玲惊魂未定,还以为纪北平要对王娇…… “没事,他就是一个嘴炮。”王娇毫不在意地说,胸口却还扑通扑通地狂跳。天知道刚才纪北平的脸离自己只有几分远时,她吓得差点犯心脏病。 不过也正是离得这样近,王娇才忽然发现为何第一次看见容川时会觉得他有点眼熟。他的眉目与纪北平的眉目长得非常像,几乎一模一样,仿佛用同一块模板印刻。 “阿娇,你想什么呢?”李永玲忽然问。 “嗯?” “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刚才?刚才说啥啦?王娇压根就没听见。但懒得重新问,胡乱应一句:“噢,听见了。”实则心里还在想着那□□扬的眉目。 ☆、第33章 入v第一更 春节到了。 大年三十这天早上,王娇正坐在床上编辫子,李永玲抱着脸盆跑进来,“阿娇!阿娇!” 自从那天小河边被纪北平突然”伏击”,这几日李永玲遇到啥事都是一惊一乍的,张小可笑道:“咋的啦永玲,天塌下来啦?” “别胡说!”李永玲回身赶紧把门关上,虽然远离政治中心,但队里也有不少耳听八方的积极分子,“小可,不是我说你,就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如果是在北京,早拉出去——”永玲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小可吐吐舌头,今天过节,一时高兴就有些忘乎所以。 “永玲,急急忙忙跑进来到底啥事啊?”王娇已经把头发梳好,两条麻花辫又黑又亮。 永玲把脸盆放在铁架子上,有些兴奋地说:“今天不是过节嘛,队里让董力生和张宝良去猪圈挑选两头肉好的大猪,一会儿就宰了,要不要去看?” 王娇崩溃,谁要去看那个?“永玲,你好血腥啊……”没想身材如此瘦小的她居然长了一颗气拔山河的大心脏。 “什么叫血腥?”李永玲瞪大眼睛特别不能理解的样子,“小可,你要不要去?” 张小可正趴在桌前写日记,想了想然后说:“去!” 王娇翻白眼儿,心想看完杀猪你俩还能安心吃下猪肉么?反正王娇是不行,记得上大学时去几个同学一起去一家内蒙古餐厅吃饭,经理推荐了烤全羊,王娇说那就来一只,过会儿,大厨领着一只半大小羊崽子来到他们桌前,问,这只羊行吗?王娇摸摸小羊毛茸茸的脑袋,也没明白啥意思,点点了头,其实心里说的是好可爱。结果她手刚离开羊脑袋,大厨拉过小羊一刀就捅死了…… 当时一桌女生吓得嗞哇乱叫,王娇更因自己是杀死小羊的罪魁祸首而难过了好几天。 从那儿以后,王娇得有三四年不敢碰羊肉,路上遇到烤羊肉串的摊位也是绕道走。 猪是拉到连队里杀,小黄豆进屋时顺着门缝王娇已经听到了几声猪的惨叫。 “咦,阿娇,你没去啊?” 王娇囧,心想难道我长了一张血腥残暴的脸么?“杀猪有什么可看的,我才不去呢!” 小黄豆坐过来,现在她已经愿意跟王娇说话了,毕竟两人住一个宿舍,原先也没啥矛盾。她两只小手堵着耳朵,对王娇怯生生地说:“你仔细听着,一会儿猪不叫了记得告诉我一声啊。” 王娇哭笑不得,但还是点了点头。 大概十几分钟后猪才停止惨叫,小黄豆把手放下来,问:“阿娇,咱俩看看去吧。” “看啥?” “看宰猪啊!” .......七零年代的姑娘们胆子都这么大吗? 王娇跟小黄豆走到后厨宰猪的地方时,董力生正奋力把猪肠子掏出来。地上的血水已经清理干净,空气里漂浮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大花猪横躺在地上,肚皮处割开一条大缝。李师傅站在一旁边抽烟边指挥,“哎呀,你小子慢点地,力气大了肠子该断了。” “可力气用小了出不来啊!”董力生第一次干这活,没经验,力量松了,感觉肠子根本扯不动。 李师傅嘴巴不屑地撇撇,使劲嘬两口烟,冲力生挥挥手,“你个生瓜蛋子,真笨,看我的!”他蹲下,大手伸进猪肚子里,非常有经验地说:“看,就像这样……” “呼啦”一段血淋淋的肠子被揪出来。 王娇实在待不下去了,快步跑出去站在户外一阵阵干呕。正巧廖春生上完茅房绕过来,看见她蹲在地上吐,忙跑过去问:“阿娇你病啦?” “没,没事,呕——” 等吐得差不多了,王娇才说了实情,春生笑呵呵的,边帮她拍着后背边理解地笑道:“恶心是正常表现,别说你一个小姑娘,就是我们刚来连队时看见杀猪心里也慎得慌,不过咱们一年就吃这几回猪肉,多想想这个也就不恶心了。” 这时张宝良从后厨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胸前挂一件黑色胶布大围裙,上面血迹斑斑。看见王娇和春生,他伸手一指,“你俩咋还有心思聊天?厨房里大家都快忙疯了,赶紧进来!” “干啥呀?”春生搞不清状况。 宝良瞪他一眼,“还能干啥?洗猪大肠呗。” 王娇转身想跑,却被廖春生一把揪住,“跑啥?” 想想猪大肠里的东西,三天都不想吃饭了! “不是跑,是忽然想上厕所。”她快速编了一个理由。 春生笑笑,看出她就是嫌脏,但也不点破,抓着她手腕就往厨房里走,“厕所一会儿再去,咱们人多手脚又都麻利,猪大肠几分钟就能洗完。别怕,我教你哈。” 谁要学那个…… 后厨水池旁,王娇深吸一口气拼命忍住恶心将戴着塑胶的双手伸进冰凉的水中。几位知青里,春生与张小可比较有经验,两人分头教着其他人。见王娇苦瓜脸,拿起一段肠子不知如何下手,春生捂嘴偷笑,然后告诉她洗猪大肠跟洗衣服差不多,‘肠子很有韧性,轻易揉不破,但是缝隙处要注意清洗干净,不然吃的时候就不知谁倒霉了。” “哎,一看见这玩意就想吃炒肝。”小可生无可恋地说。 王娇知道炒肝是老北京的一种小吃,但具体长啥样不清楚,就认真地问:“小可,炒肝到底是咋炒的?” 炒肝,炒肝,肯定得放油炒吧? 张小可与其他几位北京知青先是一愣,互相看一眼,然后集体爆发出哄笑声。 “哈哈哈,阿娇你太幽默了!” “阿,阿娇,我,我服你……” 王娇脸红,不明白自己说错啥了。“喂,你们别笑了!”她很生气,两手紧紧攥住猪大肠,张宝良笑趴在地上,感觉快抽过去,“再笑我把洗肠子的水泼你们身上了!” 见她真急了,不像是开玩笑,几位北京知青忙正色,小可擦擦眼角渗出的泪,呵呵笑两声才说:“大小姐,炒肝不是炒的,是煮出来的……”她大致讲了一下炒肝的做法,先把猪肠用碱盐侵泡揉搓,文火煮熟后切成“顶针段”,猪肝则是切成“柳叶条”,再用大料生蒜黄酱做一个料汁…… 张小可口齿伶俐,说起爱吃的小吃,句与句中间连标点符号都不加,王娇也没完全听清,但也大致清楚原来炒肝跟炒字一点关系都没有,看来确实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但心里还是有点不甘,“你们北京人真奇怪,这哪里是炒肝,明明就是煮肝嘛,名不副实!” 第24节 “噢,是我们对不起了你了,来自上海的小同志。”高敏英笑着揶揄道。 春生有文化,拖一下眼镜笑道:“其实阿娇也没说错,据史料记载炒肝就是从宋代民间的炒肝和熬肝发展而来的。阿娇,你在上海时没吃过炒肝吗?那边也应该又北京风味的餐馆吧?” 王娇不知该怎么答,若从实际情况讲她算是从广东“飞”来的。“全中国只有你们北京人爱吃动物内脏好伐。” 话说北京人的品味真奇怪,专挑动物内脏吃,据说卤煮羊杂爆肚灌肠也都是这一类的东西。 尽管没吃过,但光想想王娇就觉得很恐怖。 张小可撇头对高敏英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两人哈哈大笑起来,一副肯定有“奸/情”的模样。 “喂,你俩说啥呢!好话不背人,要说什么就大点声!”王娇瞪起眼睛,故作生气地指着她俩。 张小可笑笑,问:“你真要听?” 嗯?阴谋气息很浓呀。王娇想了想,然后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说呗,有啥藏着掖着的。” 这时其他人也都看着张小可。“快说吧。” 小可故意拖延了几秒,然后眯眼一笑,“刚才我跟敏英说,阿娇现在不爱吃没事,等以后做了北京媳妇,天天不吃都不行!” 北京媳妇? 啊,容…… “张!小!可!”王娇挥舞着两只脏兮兮的手冲向张小可。小可吓得尖叫,绕着厨房开始跑,就这样,在欢声笑语中大家迎来了除夕夜。别看白天闹得欢,但到了晚上,月亮升起,夜色愈发浓郁时,这些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们就开始格外想念家乡,说着小时常去的庙会,里面各种耍把式的艺人还有酸甜可口的糖葫芦。宿舍里顿时哭声一片,小可与敏英抱着哭。永玲是把头枕在王娇肩头,无声地落泪。 王娇也哭了,别人好歹在这里还有家有亲人,她有谁呢? 临近午夜,连队为大家准备了酸菜猪肉馅的大饺子。一群人挤在一起吃着热气腾腾刚出锅的饺子,眼角还挂着泪水但嘴角已经上扬,没办法啊,这就是现实,他们远离家乡离开亲人扎根祖国边陲,嘴里喊着崇高的口号,但心里清楚哪儿好也不如家好。户口已经转过来,如今只得期盼一年中多会几次家。 王娇刚把一个大饺子塞进嘴里,春生从男生桌那边绕过来,“阿娇,你的信。” “啊?”王娇诧异,没想到临近春节还有人给自己写了信。伸手接过,本以为是瑞芳从云南寄来的或是许老师或者董秋莎,结果低头一瞧,信封上赫然写着两个飞扬的大字:容川。 ☆、第34章 入v第二更 王娇懵,容川? 算算日子,他应该刚到北京一天,家里还不够忙活哪里还有时间写信?就算写了,也不能这么快就寄到黑龙江。 难道在火车上写的? 春生看出她的疑惑,呵呵笑两声,说:“这是川子临走时让我交给你的,还特意说了时间,就是今晚。” 原来是提前准备的节日礼物啊。也不是第一次收到来自男生精心准备的礼物,但比起热烈的玫瑰,草地荧光闪动的爱心,这封薄薄的信无非是特殊的。王娇忽然有些热泪盈眶,为容川的良苦用心和那份小小的幸运。 匆匆吃过饭她赶紧回屋打开了信,“阿娇,今天是除夕,看到这封信时我们已经分开96个小时了,这几天你过得好吗?很抱歉,这个春节不能和你一起过,但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的每一个春节我都不会离开你……” **** “哥,干什么呢?快点出来吃饺子了。”容慧推开房门,见容川正仰面躺在床上,两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容慧很疑惑,自从两天前哥哥回来就时常发呆,昨天帮家里去厂里拉煤坐在三轮车上等煤时,也是这样神色恍惚两眼发直,师傅喊了他半天,连门口耳聋的王大妈都听见了,他居然都没听到。 奇怪,哥哥肯定有事。 直到容慧靠近,容川才反应过来,匆忙从坐起,擦擦嘴边的哈喇子,“慧呀,你啥时候进来的?” 容慧鼻子气歪,两手叉腰没好气地说:“在你哈喇子刚流出来时我就已经进来了。” 容川脸红,擦擦滴在毛衣上的哈喇子,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两年不见,妹妹这张小嘴真是越来越伶俐,十个自己都说不过。 “川子,小慧,你俩干什么呢,快点出来,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母亲徐媛站在客厅里招呼。她现在已不是独唱演员了,运动开始就被调到了文工团的清洁组,说白了就是打扫卫生。 洗了手容川来到厨房,见母亲还在忙活着,就说:“妈,歇会吧,从昨天您就一直忙活,饺子我来煮,您和小慧先去吃。” “不用。”二年才见儿子一次,又是过节,徐媛哪里舍得让容川干活,推着他往外走,“快去吃饺子,还有,尝尝妈炖的红烧肉退步了没。” 争不过母亲,容川只得出来。夹了两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嗯,香,是家的味道! 也不知为什么望着窗外偶尔腾起的烟花容川忽然想到了千里之外的王娇,她现在干什么呢?吃饺子了么还是已经睡觉了,我写的那封信春生可千万别忘啊…… 越想心里越忐忑。 “哥,你想什么呢?”见他又发呆,容慧忍不住问。 “没想什么。”容川一屁股子坐在椅子上,碗里倒上一点腊八醋,开始低头大口吃饺子。 “你脸红啥?”容慧眼尖,呵呵笑道。 “谁脸红了?”这时,徐媛端着一大盘刚出锅的饺子从厨房走出来。容川忙上前接过,只听容慧笑眯眯地说:“还能有谁,当然是我哥呗,自从回家后他就变得傻乎乎的。” “去你的,谁傻了!”容川瞪她一眼。 徐媛也说:“别胡说,小姑娘家家嘴巴这么厉害容易惹事!” 见母亲和哥哥都很生气,容慧忙吐吐舌头然后低头吃饺子。她也知道自己的嘴说话没把门,所以在学校里时,母亲最担心就是她在外面“胡说八道”,万一哪句说错就麻烦了。 其实徐媛也瞧出容川这次回家跟以前表现的不一样了。从前,他活泼开朗爱说爱笑,现在却是沉默寡言而且喜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今天上午全家一起去王府井,他迷迷糊糊的差点没走丢,当时容慧还笑话他:“哥,你方向感也太差了,竟然在王府井能走丢,你这样若是进了大兴安岭还能出的来吗?” 当时,徐媛面上笑呵呵实则心里很苦,她并不知道容川谈恋爱了,而只是想离开北京两年,儿子依然适应不了城市生活,站在家乡,他却茫然的像一个陌生人。儿子的双手也变粗糙了,掌心满是厚厚的茧子,胳膊腿上也有好多伤痕。想他从前学习很好,理想是做一名飞行员,而今却只能扎根边疆做一个种地的农民,儿子还小,可能还不清楚年轻有多宝贵,但徐媛是清楚的,所以心里更痛。 “妈?”容川忽然喊了一声。 徐媛抬起头,尽量控制情绪。 容川夹一个饺子放进她碗中,“春节快乐。” “哎……” “哎呦哥,你好酸噢。”容慧受不了,故意打了一个哆嗦。 容川笑,自小最疼这个妹妹,她说什么他都爱听,“来,小慧,哥给你夹两个。” “谢谢哥!”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吃着饭,电话忽然响了,徐媛起身去接,“喂?” 对方沉默了一瞬才说:“是我,小媛。” 仿佛有一只大手扭住了徐媛的心脏,隔了好久她才冷冰冰地说:“有事么。” 听出她口吻冷淡,对方尴尬地笑了笑,说:“我知道今天是我唐突了,我……” “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徐媛很不耐烦地说道。 “噢,是,是。”对方不知所措了一阵,然后才说:“我……容川回来了?” 徐媛忍不住冷笑,“他回来那天你不就站在火车站外的广场上么,还用特意问?” “小媛,你不要这样,今天是春节,我想和容川说说话可以么。”对方低声恳求。 徐媛深吸一口气,冷冰冰地说:“他已经睡了。”然后挂断了电话。调整了一下情绪和表情徐媛才又回到餐桌前,容川看了母亲一眼,见她脸色不好就赶忙问:“妈,谁啊?” “以前的同事。”徐媛无精打采。 “同事?老同事吗?男的女的,都说啥了?”虽说现在的形势已不像前几年那么激烈,但容川还是很担忧母亲,家里没有顶梁柱,没有男人,在北大荒时,一想到家里的情况容川就难过得睡不着觉。 “哎呦哥你好烦啊。”容慧嫌他啰嗦。“来,吃一块红烧肉闭上嘴巴。”徐媛笑了笑说道:“是老同事,互相拜个年,又平安熬过一年,大家心里都很感慨。” 平安熬过一年。 短短几个字怎么听怎么心酸。 吃过饭收拾碗筷时,容川忽然想到什么,便说:“妈,明天我去趟纪伯伯家,你说买点啥好?” 徐媛差点没把手里的碗扔地上,“去,去哪儿?” “纪伯伯家。” 她变了脸色,气道:“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在家里好好待着,去哪儿做什么?不许去!” 容川不解,“妈,您这么说可不对啊,先不说小时候纪伯伯多照顾咱们,就是去了兵团他也对您和小慧照顾有加,最为晚辈我理应登门感谢。如果不去,那不成白眼狼了!” 容慧也说:“是啊妈,纪伯伯那人多好,春节前还让他警卫员给咱家送了十斤鸡蛋,您这么做可有点忘恩负义了。哥,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行!明天咱俩先去趟副食店,听说纪伯伯爱吃饼干,咱们看看有啥新品种没,然后……” 容川与容慧站在客厅里聊得热火朝天,徐媛端着碗筷踉踉跄跄来到厨房,她想某些微妙的关系是本能,终不可被随意阻断,它们在黑暗中牵动着彼此,却在阳光下变得格外沉重。 第二天,容川带着容慧先去副食品商店买了点心饼干和茶叶然后敲开了纪如海家的大门。 保姆开的门,她是新来的,不认识容川:“你是……” “您好阿姨,我叫李容川,请问纪伯伯在家吗?” 纪如海正坐在客厅里看报,听见容川爽朗的声音先是一愣,然后放下报纸就站了起来,“容川啊,快进来,进来。” “纪伯伯过年好。” “纪伯伯好。” 进屋后兄妹俩先是礼貌地打招呼,然后把礼物送上。“纪伯伯,我知道您爱吃饼干,就买了一些。这是巧克力夹心,那个是奶油夹心,不知您爱吃哪一种,我跟容慧各买了一斤送给您。” “哎呀,你们两个孩子,来就来吧,还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嘴上说着不乐意,但纪如海的眼睛已经笑得迷成了一条缝。“小张啊,快去倒两杯水来,还有,先不要擦厨房了,先去菜市场买条鱼,容川,今天中午就在纪伯伯家里吃。” “不了,伯伯。”容川忙拦住保姆,得体地对纪如海解释道:“我一会儿还要去战友家里送点东西。明年我回来一定在您这里吃饭,但今天真的有事,请您见谅。” 纪如海眼中快速闪过一丝失望,其实他也清楚容川这么说不过是托词,但他能来看自己,已是最大恩泽,他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呢。 几人坐下后,纪如海问:“容川,这次回来住几天?” “连队给了七天假,过几天就走。” “这么快?那你妈妈又要哭喽。” 容慧这时□□话来,笑着问“咦,纪伯伯,您怎么知道每次我哥走时我妈肯定会哭啊?” 纪如海一愣,然后仰头笑道:“孩子是娘身上割下来的肉,自然走到哪里母亲都惦念。有句唐诗说的好,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啊。你哥哥一走就去到千里之外的东北,几年才回来一次,你妈妈能不伤心落泪么” “哇,纪伯伯您好有才华,不单带兵打仗厉害,文采也是一等一!”自小生活在大院,容慧自然崇拜军人,可惜她爹是文艺兵,没上过战场,而且在容慧很小的时候他就去世了,关于父亲,容慧更多的是来自于想象,而纪如海就是她想象中的那个父亲,有军人的威严,也有普通人的侠骨柔肠,待人温和,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又果断决绝坚持己见从不退缩。而且小时候,容慧就常听其他孩子说纪如海年轻时就独自带兵打仗,参加过百团大战,是战功赫赫的少将呢。 只可惜啊,人无完人,纪伯伯这么好,他儿子纪北平可不怎么样!从小就爱调皮捣蛋还是个一点就着的驴脾气,好不容易去了黑龙江却还总是跟他老哥对着干! 那个啊人,真是差劲的无药可救! ☆、第35章 入v第三更 第25节 “咦,伯伯,伯母去哪儿了?”女孩子心细,观察能力强,纪家三室一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才借用倒水的机会容慧只拿眼睛一扫,便知家里少了女主人。 纪如海的妻子叫沈萍,对于这位沈阿姨容慧只知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挨过枪子,上过战场,胸前各色奖章加起来一点不比纪伯伯少,当真一位受人敬佩的女英雄。 哎,话说到这里又要悲哀地折回来——两位大英雄的儿子居然是一只狗熊! 经容慧提醒,容川也才发现进屋半天了,却一直没见到沈萍,“是啊伯父,伯母去哪儿了?今天正月初一,我也要跟伯母好好拜年。” 纪如海笑笑,似乎不愿意多谈似的简单应一句:“噢,出去了。” 容川一愣。 容慧却傻乎乎的:“啊,伯母工作这么忙?大年初一都不休息呀!” 纪如海面露一丝尴尬,容川忙用手捅了口无遮拦的妹妹一下,容慧恍然大悟,吐吐舌头赶忙噤声。 后来还是纪如海率先打破了沉默,询问容川在兵团过的好不好,劳动强度大不大,有没有受伤什么的。容川都一一认真的回答,见时间不早就带着容慧起身告别,纪如海一直走他们到门口,眼中有不舍,“容川,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 “是,伯伯,您也好好照顾自己。” 纪如海欣慰地笑笑,犹豫了一瞬,才对正往楼下走的容川说:“这次回去……别再和北平打架了。” 容川微怔,想春节前那次动静实在闹得太大,兵团领导一定告诉了纪如海。 作为天生的冤家对头,从小容川与纪北平看对方就不顺眼,可每次打架,无论是谁把谁打趴下,纪如海却从来只说纪北平不对,从没有找容川家理论过一句。记得七八岁时,他用砖头砸破了纪北平脑袋,那次下手重了,把他砸出了脑震荡,结果大人们赶到医院时,纪如海却先去看容川伤了没。 也正是因为如此,容川虽与纪北平不合,但一直对纪如海尊重有加。 “容川,算起来北平比小你几个月,就当看我的面子,作为哥哥,他在生活中若有不当之处,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你都让着他点。他啊,从小被他妈妈惯坏了,性子野的很,若是惹恼你,多担待一些,别跟他一般见识,就当是自己亲弟弟犯浑,好吗?” 这句嘱托让容川脸红。是啊,自己太不懂事了。纪伯伯这么照顾他们家想必内心深处就是希望能看在自己的面上,不要总和纪北平对着干,他犯浑的时候,作为大几个月的兄长理应冷静面对,让着他点又如何? 容川咬咬嘴唇,望着纪如海郑重其事地保证:“伯伯,您放心,从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不会再和北平打架了。” “唉……” 他离开后,纪如海一直站在窗边目送他远去。 窗外一地爆竹纸屑,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火药味,他大步踩在上面,昂首挺胸迎着太阳走,纪如海一瞬间有些恍惚,遥远的时光深处,某个身着军装的少年也曾这样踏着敌人的炮火冲锋陷阵。 “您的药。” 保姆打断了他的思绪。 纪如海把药吃下,年轻时在战场上受的那些罪,刚过五十就找回来了…… **** 七天假期很快过去。 晚上,徐媛正站在厨房里择菜,容川挑帘走进来,看着她,脸色微红,眉目间带着点少年人的羞涩。 “妈……” 见他欲言又止,徐媛抿嘴一笑,“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明早就走了,再跟妈说话可不知就什么时候了。” 说的轻松,实则心里苦的很。 七天过得太快,一晃到了尾声,儿子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回来。 容川揉揉鼻子,酝酿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您先别择菜了,到我屋里,跟您说件事。” 他这样,像极了小时候干完“坏事”不知如何收场时的窘迫。徐媛纳闷,再想多问一句,容川已经转身走了出去。容慧今天跟同学出去玩了,家里只剩下母子二人,许媛擦了擦湿乎乎的手,抬脚进了容川的房间。 “妈,您坐这儿。”他指指自己规制整洁的床铺。 看来去兵团锻炼也不是全无好处,这次回来,自理能力明显提高了许多。 徐媛安心坐下,“川子,到底什么事?”其实作为母亲,她已经隐隐有了一丝预感,算阴历,儿子今年也有二十一岁了,是不是…… 果然,容川递给她一张黑白相片。徐媛接过,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姑娘穿着知青的绿军装,两条麻花辫,一张漂亮的鹅蛋脸,清秀娥眉下是两只水灵灵招人爱的大眼睛。 “她是谁?”徐媛明知故问。 容川害羞地一笑,母亲的注视让他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说吧,这屋里就咱俩。”徐媛鼓励道,心里五味杂陈,看来与自己预想的无差,儿子确实有了女朋友。也难怪,他那么出色…… 容川一屁股坐在母亲身旁,傻笑了片刻才说:“妈,你觉得她咋样?” 徐媛故意板起脸,摇头:“不怎么样,太瘦了,一般般。” 容川急了,站起来急急地辩解,“妈,这您可就错了,王娇人长的是瘦了点,干活可不一点都不含糊,她人特好,思想觉悟也高,她,她……” 徐媛忍不住一笑,摇摇相片,“噢,原来她叫王娇。” 容川反应过来,敢情母亲用了激将法。一瞬间他脸更红了,“妈,您,您这样,不对啊。” 作为母亲,徐媛当然要问问王娇的家庭情况,再听到她是上海人后,本能地生出一丝亲切感,后又听容川讲到那悲惨的身世,徐媛竟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原来,也是一个苦孩子。徐媛没有那种门当户对的封建思想,她是个开明的人,也相信儿子的眼光,“川子,只要你喜欢,妈妈没有意见。” 听母亲这么说,容川心里就吃了定心丸,其实在黑龙江时他就好几次想把自己和王娇的事告诉母亲,但始终不知如何提笔,况且,母亲看着脾气温和,实则也倔强的很,不然不会在运动开始后,宁可挨骂挨打,也咬死牙关不揭发团长所谓“不堪入目”的过去。 一段恋情,若有长辈的祝福才叫幸福圆满。 “川子,既然认定了人家那就好好相处,别像在家似的总耍小脾气,她是女孩,又比你小,若有矛盾,你可要懂得谦让。”徐媛把自己的经验毫不保留的告诉儿子,作为母亲,她只希望容川幸福。 “妈,我知道。”容川收起笑脸认真地说,然后坐在母亲身边一起看相片上的王娇,“您别看阿娇年纪小,但人很成熟,自从认识,我俩从来没吵过架。” “她让着你还是你让着她?”徐媛忽然八卦起来。 容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都,都有吧。” 所谓一物降一物,徐媛是过来人,知道儿子忽然变得善解人意这是动了真感情。还是那句话,儿子喜欢谁是自由,她不干涉,只要他觉得幸福快乐就好。在这个混乱的年代,幸福,快乐,多么珍贵。 第二天容川背起行囊离开北京。 “容川,到了兵团好好劳动。” “哥!一路顺风!” “我知道,你们放心吧!容慧,好好照顾咱妈,明年我还争取回家过年!” 火车鸣笛,渐渐启动,母亲与妹妹的身影快速后退,最终变成两个模糊的小点。 唉,不知下次回来又是何时?容川坐在窗边独自惆怅。 那时,身边应该有阿娇陪伴了吧? 不!一定会有她的! 两天后,容川回到当年初次来黑龙江下车的佳木斯火车站。时光荏苒,站台依旧破破烂烂,记得当时,为了迎接他们这帮知识青年,火车一路停靠的站台都是锣鼓喧天,群众列队跳着大红绸舞,仿佛火车上的知青们是即将出征打仗的战士。 当时,知青们都觉得很新鲜,心中也充满鼓舞。那些不想来边疆的人,也在这一刻改变了想法。 看!群众多么欢迎我们,我们是对国家有用的人才。 如今三年匆匆而过,那种初来乍到的喜悦早已随着皑皑白雪掩埋进时光深处。现在团部里,十个人中有八个人想回到家乡,剩下那两位不是不想回,而是因身份问题回不去。 站台上,那位卖鸡蛋的老伯还在。 容川走过去,“煮鸡蛋多少钱一个?” “2分。”那人说。 容川微怔,听声音这人很年轻,抬头一看,对方就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瞅模样跟自己差不多大。 “同志,你瞅我干啥?” 容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刚才我以为你是一位老伯,那年来佳木斯,我记得是一位老伯在站台上卖煮鸡蛋。个子不高,挺瘦的,花白头发。” 小伙子笑了,说:“你说的那人是我爷爷。” 容川惊讶,没想到卖鸡蛋还有继承一说。“那老伯人呢,还好吗?” 本以为是天气太冷老伯不能出来,结果,小伙子神情黯淡片刻,说:“我爷爷去年夏天就走了。” 容川惆怅,买了两个鸡蛋匆匆走出车站。 站外小广场上,团部的带防雨棚的绿色卡车已经等在那里,容川把行李往车上一扔,双臂一撑车斗,身手矫健的爬了上去。 车里已经坐了不少归来的知青,大家互相寒暄问好,拿出家乡特产,容川也拿出茯苓饼和果脯分给大家。过了一会儿,司机见人差不多装满了,脚踩油门正要开车,只听一个人在不远处喊道:“喂!等一下!” 这声音听着耳熟,容川抬起头,而那人也已跑到车下,对望一眼,两人同时愣住。竟然是纪北平。 看见容川,纪北平立马拉下脸,眼神还是一贯的不屑。 容川却很平静。 这时,司机从驾驶室探出脑袋,大喊一声:“上不上啊?” 北平摇摇头。他宁可再等一辆。 司机说:“上来吧,车上还有地方,跟大家挤一挤,今天团部忙,下一班车不知道啥时候来啦。” 北平开始犹豫,如果放在从前他肯定不会退缩,老子说不上去就不上去,大不了在佳木斯再住一晚。可倒霉催的,昨天自己跑出来玩,因大意,钱包被人偷了,去派出所报案,人家只说等有了消息就通知团部。 那我现在怎么办?如今,北平兜里还剩下五毛八,也就够凑合吃一顿饭的,本想打电话告诉连队领导,但觉得磨不开面子,毕竟平日里他总给人家使绊子,如今出事了求人家,人家能管吗?而总跟着他的那几个小喽啰前几天也被派到密山上伐木去了。 身边无人,又没有钱,人生第一次北平觉得自己特别孤独。 “真不上啊?”司机又好心问了一句。“现在已是傍晚,说不好这就是今天最后一班车了。” “不上。”北平倔强地咬咬牙,大不了去火车站凑合一宿。 汽车重新开动,北平狠狠瞪了容川一眼,仿佛自己这么倒霉全是拜他所赐。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却听一个爽朗的声音说:“别等了,赶紧上车吧。” 这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记忆中,它从未像此时这般平和友好过。 北平眉头微蹙,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头时,看到容川半截身子已探出车外,风夹杂着积雪,吹白了他的帽子。 ☆、第36章 卡车缓缓开动。 北平依旧站在原地,眯起眼睛,视线穿过风雪看向渐渐远去的容川。他们如此熟悉,但在这一刻,像足了陌生人。 手紧握成拳,北平很想大吼一声“装什么好人李容川,想看我笑话是不是?!”,但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仿佛有一块石头压住了喉咙。 “上来啊!”眼看汽车越开越快,容川整个身子近乎探出去,焦急地喊道,“上车,纪北平!快点上车!” 他的面容在白茫茫的风雪中像阳光一般真挚可靠。 第26节 有一种力量在这一刻推动了纪北平。他不再犹豫,一路朝汽车狂追而去,途中差点摔了一跤。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了他,特意放慢了车速。北平不顾一切地奔跑,奔跑,十几步赶到车前。这时,又有几名男知青同容川一起友好地向他伸出手,大家合力将北平拉上了卡车。 “谢谢。”他跑得气喘吁吁。从小不擅长道谢,此时觉得那两个字陌生的很。他看了众人一眼,却漏掉了容川。掸掉棉衣上的积雪,找到最边上一个漏风的位置一屁股坐下。这里虽冷,但清净。 容川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跟着其他人往里面坐去了。 车厢又恢复了欢声笑语,大家们聊着各自回家的趣闻。 北平独自坐在一角,他“名声”不好,喜欢打架闹事,其他连队也有所耳闻,所以没人主动叫他坐过去,偶尔听到几声窃窃私语。 “他谁啊?” “你不知道?他就是独立三营那个小阎王纪北平。” “呀!” “嘘,小点声,惹急了他小心揍你。” “我是女的。” “女的他也揍。” “这么野蛮?领导不管吗?” “管个屁!他爹厉害着呢,据说是……” 风夹裹着雪花扑进北平干涩的眼睛,他忽然后悔上了这辆车。揍女人?我什么时候揍过女人?最近倒是被一个女人揍了。她真够猛的,别看身材娇小,细胳膊细腿,一棍子挥下去力道也不小,把他脸上直接打出了一道血印子。招招用力,这是把他当野狗打了。 王阿娇哎…… 车厢里,知青们边吃边聊。各种食物的香味混杂,香肠,点心,豆腐干……北平深吸一口气,忍不住舔舔嘴角,一天就吃了碗野菜混沌,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就在这时,容川喊了他一嗓子,“喂!这个给你。” 一件东西扔在北平脚边,外面裹着半张张一元的白色茶叶纸,里面还包了一层牛皮纸,东西说方不方说圆不圆,看不出是个啥。 北平嘬嘬牙花,垂眸看一眼没捡起来,眼角带着厌恶地问一句:“什么玩意?” “别担心,不是炸药,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其实容川挺想笑的。以前两人对着干时,纪北平一摆臭脸他就想揍他。如今换一种方式与他交流,再看这张愤愤不平的脸,容川只觉挺有意思。 “李容川,想说什么就赶紧说,别绕弯子。”北平不耐烦,漆黑的眸子充满戒备地望着容川。 “我不想打架,纪北平。”容川率先表明态度。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纪北平的厌恶完全在容川意料之中。 北平冷哼一声不言语。既然不想打架,就别跟我说话。 容川不生气,指指地上的东西,说:“这里包了两块烧饼,后海那家回民餐馆做的,拿着吧,我记得小时候你最爱吃。”说完,准备往里走,纪北平却把烧饼不客气地扔过来,厌恶的表情就像扔一颗手榴弹。容川不恼,暗暗叹口气,又把烧饼拽了回去。 这一次正好拽到纪北平胸口。 见他瞪起眼睛,容川冷声说道:“不要直接扔外边,别给我。”然后向卡车里面走去,与其他几位正在聊天的知青坐在了一起。容川人缘好,很快被大家围在中间,有人拿出扑克牌,几人玩起了打百分。 卡车上坐了好几个连队的知青。每到一处,就下去几人。慢慢的,车厢变得越来越冷清,欢声笑语被依依不舍取代,离开密山附近的二十六连后,车里就只剩下了容川与纪北平两人。沉默蔓延,没人开口说话,道路颠簸,卡车叮哐作响,感觉随时都能散架。 司机开了几十里路,人早已乏的不行,为了消除困意,他扯开嗓门唱起了《山楂树》。“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列车飞快地奔驰,车窗的灯火辉煌;山楂树下两青年在把我盼望……” 歌声非常不优美,没有一个调是准的。残破的歌声顺着挡板缝隙飘进后面车厢。 “师傅!”容川与纪北平同时喊一嗓子。 “咋啦?”师傅停住歌声。 突入起来的默契让两位年轻人有些不知所措。反应过来后,北平将头转向车外,雪停了,打映着白蓝色的天空,西沉的太阳像是挂在漫无边际的白桦林中。 “你俩是不是要解手?”师傅放慢车速。 “不是。”容川说,顿了一瞬,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您……别唱歌了。” “咋的,特难听?”师傅问。 “嗯……”为了不把狼招来,容川只得硬着头皮实话实说。余光中撇到纪北平嘴角似乎扬了一下。 师傅哈哈大笑,他认得容川,就说:“我五音不全,唱歌当然难听了,川子,你妈妈是文工团独唱演员,你唱歌肯定好听,唱一个,咋样?” “别介。”容川果断拒绝。 “唱一个呗。”师傅笑着起哄,“车上就咱仨个大老爷们,又没女生,不好意思啥。” “正是因为没有女生我才不唱呢。” 司机又哈哈笑起来,“你小子啊,嘴皮功夫真不一般。对了,有女朋友了吗?” “有了!”容川痛快地应道。还有十几路就到连队,他的心情忽然激动起来。不过走了七天,怎么却像走了一个世纪。 司机大吃一惊,“真的假的?是你们连的不?叫啥名字,哪儿的人?北京的?” “这可不能告诉你。”开玩笑,你们司机一个个都是大嘴巴,那天嘴漏了告诉团队领导,我跟阿娇就得分开了。 一想到王娇,容川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他有一个毛病,高兴了就唱歌。接着刚才司机师傅的《山楂树》继续往下唱“白天车间见面我们多亲密,可是晚上相会却沉默不语,夏天晚上的星星静瞧着他们俩人……”正唱到高兴处,一撇头,发现纪北平低头坐在角落,不知想着什么。 容川停住歌声,“纪北平。” 北平愣一下,然后抬起头,目光依旧冷淡。 “这次回北京我去看了纪伯伯,他很想你,伯母也是。” 北平沉默一瞬,眼中带着不屑:“真是辛苦你了,总共七天假期,还抽出半天去了我家。谁跟你一起去的,容慧?” “嗯。” “辛苦辛苦。”纪北面露讥讽。 容川正色:“他们是我的长辈,探望是应该的。” 纪北平看着他,语气中火药味渐浓,“你这么孝顺,我爸没给点压岁钱?” 容川眯起眼睛,“纪北平,咱今年多大了?” “你问我?” 容川深吸一口气,压了压火气,才说:“咱今年都二十多了,若不来北大荒,咱俩估计早就结婚生子了,都是大人了,以后能不能别再像小孩子似的管不住脾气。大人就该有个大人的样子,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以后咱们见面,起码做到互相尊,行吗?别动不动就打架,跟疯子似的,让人看了笑话。” “李容川,我纪北平还用不着你来教训。” “我没教训你。” “那你啥意思?”纪北平脸色凛然,一手握成拳头,胸口一起一伏,憋着一口怒气。 容川无奈,怎么说着说着又剑拔弩张起来。如果放在平时他早就呛回去,可今天他真的不想打架,以后也是。他们积怨太深,若想解开这个结,总要有人先做出牺牲。纪伯伯说的对,他年纪大,是哥哥,在这件事上,他应该先做出让步。 好在汽车开得很快。 到了连队,张宝良和春生已经提前等在那里。“容川!” “来了来了!”容川先把行李扔下去,身体一跃,正准备跳下车,身旁,纪北平忽然用很小的声音问:“你真有对象了?” 容川动作一滞。隔了几秒才点点头。 “是谁?”纪北平的眼睛一瞬不动地看着他。 也许看错了,也许没有,容川在北平冰冷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一丝像是紧张的情绪。他很疑惑:“干嘛问这个?” 北平自嘲地扯扯嘴角,躲开他询问的目光:“算了,当我没问。”然后起身坐到卡车最里面。缩缩脖子,裹紧身上的大衣,帽耳朵耷拉下来,盖住脸颊,头一歪靠着遮雨布,像是疲倦困极。 车下,宝良喊道:“川子,干什么那,赶紧下来呀!” 收回目光,容川利落地跳下卡车。宝良问:“车里谁啊,看着有点眼熟。” “纪北平。” “啥?”宝良和春生同时一愣。春生看了眼面色如常的容川,紧张地问:“你,你,你俩没打架吧?“ “你看我像打过架的?”容川反问。 宝良背着行李,一臂勾上他脖子,说:“没打架就好,哥们是担心你吃亏。赶紧回宿舍吧,知道你回来大家可高兴了。” “对对对,没你打牌都没劲!” 三个人快步穿过操场,一路有说有笑,正要往男生宿舍那边走,正巧王娇刷完饭盒从水房走出来。 容川停住脚步,在家时,每每想起她心里就格外激动,仿佛有座火山蠢蠢欲动。此时也是,看着面前的王娇,他嘴巴动动,肚子里藏着千言万语,就是不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 倒是王娇嫣然一笑,落落大方地问:“怎么,回家七天,不认识我了?” ☆、第37章 不想做电灯泡,张宝良从后面捅了容川腰眼儿一下,“你们慢慢聊。”然后和春生扛着行李快步离开回了宿舍。 院子里还有其他一些知青,看见容川与王娇面对面而站,脸上挂着久别重逢的微笑,不禁起哄,“指导员一会儿就回来,你俩注意点影响啊。” “回屋聊去吧。” “大点声,我们听不见!” “哈哈哈!” “滚!”容川瞪起眼睛给了他们一声怒吼。这帮混小子,一天不收拾就要上房揭瓦。夕阳把他的脸映得通红通红,不知是生气还是不好意思。 王娇的脸也有点烫。轻咳一声,说:“赶了几天的路,特别累吧?赶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宝良他们念叨你好几天,就盼着你回来。” “还有呢?” “嗯?” 容川笑,也不顾边上有没有人听墙根,问王娇,“他们盼着我回来,你呢?” 王娇想了想,保守地答:“差不多吧。” “原来只是差不多啊……”他有些失望地揉揉鼻子。但心里还是很甜,毕竟盼望总比不盼望强。户外寒冷,他怕王娇冻坏了,就说:“我先回屋了。”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这边,忽然上前一步低声说:“晚上八点,老地方见,多穿点衣服。”然后偷偷拉一下她的手,松开,转身快步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王娇忍不住一笑,心里甜甜的。回到宿舍时,张小可与高敏英正头挨着头捂嘴偷笑。看她推门进来,两人笑得更欢了。王娇瞪她们一眼,“笑什么嘛?再笑小心把肚子里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张小可说:“呦,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 高敏英撇撇嘴,“还能因为啥,某人回来,她就有靠山了呗。” 众女生笑成一团,王娇红着脸把张牙舞爪的高敏英按到床上开始挠痒痒。 自从来到东北,王娇的性格因地制宜,很快从一个温柔的南方姑娘变成了北方泼辣小妞。以前吵架动口不动手,如今手脚并用外加牙齿暴力。高敏英被她咬了耳朵,疼的哇哇叫:“王阿娇,你属什么的呀!疼死啦!喂!张小可,你别笑了,赶紧把这个疯丫头拖走!” 第27节 “我可不敢。”张小可笑得欢乐,指着王娇说:“谁不知道她长了一对狗牙,咬人疼死了!啧啧啧,真替容川担心,找了这么一位厉害姑娘,嘴巴以后会不会被咬破?” “闭嘴!张小可!”王娇脸红得像抹了一层胭脂粉。放开高敏英向张小可扑了过去。 几人正嘻嘻哈哈地闹着,红霞忽然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见王娇正趴在张小可身上咬她耳朵,红霞眉头一皱,指着她们,“叫唤什么?不怕把狼招来?你——”抬手一指王娇,训斥道:“全连女生就属你嚷嚷的欢实,嗓子这么好,联欢会上怎么不去唱一首?每天这么兴奋,是打鸡血了吗?赶紧下来!骑在别人身上像什么样子!” 春节后,连队有了几个人事变动。其中一个就是李红霞被提升成了女生排排长。连里女生少,40个人分成5个班,领导想了想,为了方便管理就把之前的两个排合并成一个排,红霞干活利索,农场上从不偷懒,也不从喊累,家里成分也好,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没有资/本/主/义/色彩,之前的女生排排长刘玉香春节前就调到了团宣传队,临走时,向齐连长推荐了红霞。说她身上有股豪迈之气,一定能把女生排带好。 兵团虽与正规军队并不完全相同,但排长的地位是相同的,它比班长大,是连队里说话极具分量的小头头。 之前,因为被子没叠好,王娇已经被红霞罚扫了一天水房。李永玲说红霞是故意的,“谁叫容川喜欢你,不喜欢她。白给人家洗了那么多年衣服,总得发泄一下。” 王娇叹气,也说准红霞究竟为了啥。目前最好的策略就是装糊涂。也许再过几个月,等红霞心绪缓和,自己想明白了,这股火就能消退了。其实,她心里对红霞多少有点愧疚。虽然容川说他从未喜欢过红霞,但如果不是因为王娇出现,单身的容川总不至于让红霞这么难过。单身意味还有希望。 所以,面对红霞有意无意的刁难,王娇选择忍。 但李永玲有点忍不住了,看着红霞不满地说:“红霞,我们闹着玩呢!你刚才那话说得有点重了。” 小黄豆也点头:“是啊,我们闹着玩呢。马上过元宵节,大家一块乐呵乐呵。” 红霞瞪她们一眼,冷声说:“闹着玩?有这么闹着玩的吗?今天是骑在别人身上,明天是不是就爬房顶上去揭瓦片了?” 永玲站起来,愤怒质问:“红霞,这么说可有点较劲了。谁上房揭瓦啊!” 红霞不甘示弱,上前一步瞪着李永玲,她个子高,体型也宽,站在身材娇小的永玲面前仿若一座山,“咋的,李永玲,你不服?” 永玲扬起脖子,“这不是服不服的问题,是有没有理的问题!人家阿娇咋啦?我们闹着玩,就是闹翻天,跟你有啥关系!” 红霞气的脸色发白,手掌使劲拍了下桌子,“李永玲,我是排长,我要对所有女生负责。你们玩的太过分,吵到其他人了,我就要管一管!” “吵到谁了?我们吵到谁了你倒是说一说!”李永玲也往前一步,两人胸口碰胸口,鼻子几乎撞到一起。 生怕打起来,其他女生赶紧将她们俩分开。张小可与高敏英抱着红霞。王娇与小黄豆拽着李永玲。 “行了,永玲,少说两句。”张小可忙使眼色,若真打起来,李永玲百分之百吃亏。红霞多猛啊,当年她可是学校铅球队主力。 王娇接到张小可眼神,上前一步拦在李永玲身前。论体型,她比永玲还大一号。红霞若真抄家伙打人,王娇也不是吃素的,会尽力保护永玲。 “红霞,咱有事说事,别吵架行么?”王娇看着她。 红霞冷笑,看样子似乎想往地上啐一口,但忍住了。“王阿娇,装什么好人,没你还打不起来呢!” “你什么意思?”王娇眯起眼睛。她是想忍,但此刻真忍不住了。不就是打架么,来呀! “别装傻,王阿娇!我说什么意思你心里比谁都清楚。”红霞伸出手指着王娇鼻子。 “行了,红霞,少说两句吧,刚提升成排长,连长和指导员那么信任你,别因小失大。”张小可与红霞是同学,说话比别人有分量。跟高敏英一起合力将情绪失控的红霞拖了出去。屋子里,李永玲一屁股坐在炕上开始抹眼泪。 “永玲……”王娇拿过手绢帮她擦眼泪,心里特别疼。 小黄豆坐在一旁劝,“永玲,别哭了,红霞就是那样的人,得理不饶人,没理更不饶人,北京来的知青,哪一个不知道?如今当了排长,更不把咱们放眼里了。现在还春节里,哭不吉利,快别哭了啊。” 永玲哽咽两声,说:“我也不光为今天这事哭……我是……我是想起江帆来了,当年,红霞就看不起我们,明里背里讽刺我们两个南方人光吃饭不干活,江……江帆心里一直憋着口气,说等机会一定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然,然后就是那场大火。”永玲一直觉得,当年江帆之所以那么拼命往火海里冲,跟红霞平日里的咄咄逼人有很大关系。“反,反正我是不会原谅她,她就是杀死江帆的凶手。” “别瞎说,那场火是意外,江帆的死也是意外,跟谁都没有关系。”小黄豆赶忙劝,生怕永玲产生极端思想。红霞只是为人刻薄,说话鲁莽,但心眼并不坏,刚来时大家年纪都小,性格难免锋利,绝不是故意欺负谁,更没有想把谁逼死。 “不!那不是意外!”永玲双眼通红。 小黄豆冲王娇努努嘴,意思是“赶紧劝劝啊,现在情况很危险。”王娇忙点头,拉着永玲的手说:“永玲,别胡思乱想了,时间不早,我去给你打盆热水好好洗把脸洗洗脚,然后早点休息。今天你受的委屈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对,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的。” “我想揍李红霞。”永玲眼泪又噼里啪啦掉下来。 “是是是。”王娇抬起手帮她擦眼泪,“就是打架咱们也得养精蓄锐啊,快别哭了,眼睛都肿了,明天开早会,大家该说,咦?这只小兔子是谁啊?” 永玲破涕为笑。 王娇拿起脸盆去水房打水。正刷着盆,容川忽然走进来。见他反手把门一关,王娇忙说:“把门开开,房里就咱俩,关门像什么样子。” 容川听话,又把门打开了。其实水房里灯泡也不亮,3瓦的,外面又蒙了一层灰,导致屋里跟屋外一样黑。容川走近了,才把王娇看清楚。刚才听语气,她像是生气了,走近一瞧才发现,她眉眼含笑,高兴的很。 她这样,倒把容川弄蒙了。 刚才听几个男生说傍晚女生宿舍那边发生过一场小型战争,仔细一打听才知是王娇她们班。对象是红霞和永玲。容川知道王娇与永玲好,怕她吃亏,穿上棉鞋披上外衣就跑了出来。恰巧看见她在水房。 “阿娇,你没事吧。”容川紧张的视线在王娇脸上来回巡视。妈的!这灯泡还能再恍惚点么?越着急,越想看清,视线就越模糊。 “傻不傻啊你。”王娇白了他一眼,心里甜的不行。她知道他担心什么,所以他越问,她越不说。 转过身,王娇拿着盆准备再接点凉水。容川忽然一步上前,拽住王娇袖子然后往怀里一带。脸盆哐当掉进水池。 “哎呀!盆!” “先别管盆了!”这么亲密的时刻她居然还有心思管盆?容川双臂死死抱住她,圈在温暖的怀中。下巴蹭蹭她微凉的劲窝。王娇痒痒肉都在脖子上,他一蹭,她就忍不住笑,用湿漉漉的凉手推他脑袋。 东北是真冷啊,泡完热水的手还没一秒就凉透了。 “容川,痒痒……” “别动!”发现她特别不安分,他手臂用了些力气,脸继续蹭她脖子,声音嘶哑“让我好好看看你。” 王娇哭笑不得,“看哪儿啊?七天不见,就看我脖子?” ☆、第38章 容川噗嗤一笑,手臂松了松,抬起头,稍微离开王娇一点,目光仔细端详她的脸。 “我脸上有什么?”她认真地问。 他边看边认真回答:“有一双很漂亮的眉毛,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一双很漂亮的鼻子,一双很漂亮的……” “等等!”王娇不满地皱起眉头,“能换一个词么,‘漂亮’听着太笼统。” “行!”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食指轻抚微皱的眉头,“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谁啊?” “你。” “我?”王娇撇撇嘴,形容夸张更让人受不了,“说得这么美,还以为你形容西施。” 容川正色:“我不认识西施,我就认识王阿娇同志。我心中的你,就是这样的。” “这诗谁写的?”王娇国学水平低。 “嗯……以后告诉你。” 王娇眯起眼睛,上下打量面露尴尬的容川,忽而一乐,说:“其实,你也不知道吧?老实交代,是不是从春生哪儿偷学来的?” 容川嘿嘿笑两声,食指刮她鼻子以下,“阿娇同志,女孩太聪明会让男人有压力,装会儿傻就那么难?” 王娇“切”了一声,懒得搭理他。 朦胧的灯光下心似乎也变得朦胧冲动。几日想念在这一刻集中爆发,容川忘了这是公用水房,嘴唇贴过去,开始亲吻王娇。她的嘴软软的,吻上若有似无,带着糖果的清香,容川感到自己的唇齿间也溢满了那种迷人的香甜。 “容川……”王娇脑袋还算清醒,小手推着他,不过软弱无力,“这是水房。小心被人看见。” “让他们看去!”容川天不怕地不怕。就在这时,水房外传来一阵说话声,像是宝良和张小可,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步伐很快,几步就来到了水房门口。容川和王娇忙放开彼此。结果,那几人只是路过,瞅模样应该是往后面工具库走去了。因为水房灯光昏暗,他们也没看见里面的容川和王娇。 容川长舒一口气,刚才听见动静,他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王娇也气喘吁吁,小手捂着碰碰乱跳的胸口,如果放到几十年后,这当街接吻算什么啊?可现在不行,尤其是兵团,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被当成流氓关禁闭。再往严重发展,她与容川会被强迫分开,书信都不得往来。 心绪稳定一些后,容川看着王娇嗔怪一句:“吓得够呛吧。都怪你,刚才我说关门来的,你非不让。” 世界上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王娇瞪他一眼,趾高气昂地说:“怎么,害怕了?既然害怕就早点回去,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了。” “谁怕了。”他成功被激怒,把她重新搂在怀里,细密的吻落在眉间,眼角,鼻梁,唇畔…… 王娇回应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一把将容川推开,“不好!” 容川吓一跳,“咋啦?” 王娇抬袖擦擦湿漉漉的唇角,望着他朦胧的眼睛说:“今天永玲心情不好,我替她出来打洗脸水,这都几点啦,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永玲以为我抱着脸盆逃跑了呢。” 容川哭笑不得,“一个脸盆至于么?我看不是永玲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哎呀,我是怕她找来!”男人的脑子是不是都不会转弯? “噢。”容川点点头,心想找就找来呗,怕啥?永玲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而且那姑娘嘴巴挺严实,应该不会在背地里说三道四。不过,一提起永玲,容川也想到一件事,对正在接水的王娇说:“阿娇,今天红霞去你们宿舍,是不是故意找茬?” “不是,”王娇轻声说,“就是话赶话堆到一起,加上之前一些事,几个人就吵起来了。” “不是针对你?” 王娇想了想,说:“我觉得不是故意针对。故意又能怎样?你跟红霞做了那么多年同学,应该了解她。” “我可不了解她。”容川赶紧撇清关系,面露担忧地说,“我就知道她是铅球队的,打人特别疼,春生那样的男生,两个都不是她对手。所以,以后你跟她若有了矛盾,千万别正面冲突,她下手没准力道,我怕伤了你。她若是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跟她理论。” 王娇觉得容川有这么一句话就行了。“放心吧,我不会故意激怒她,但如果真有冲突吃了亏,我也不会告诉你。” “为啥?”他不明白。 王娇笑笑,踮起脚尖吻一下他的脸,说:“因为,这是我们女孩之间的事,我们自己能解决,无论是用暴力的方式,还是文绉绉的讲道理,哪怕真打起来,也是我们自己的事。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容川委屈地揉揉鼻子,“敢情我是瞎掺合。” *** 晚上,指导员从团部开会回开,听说容川回来了,赶紧把他叫到办公室,屋门一关,聊起了新一年连队工作生产计划。就这样,王娇与容川春节中的甜蜜约会就此泡汤。稍晚一些,宝良提着两袋子好吃的敲开王娇宿舍的门,对着一拥而上的女孩们笑着说:“这是容川从北京带来的土特产,大家随便吃。” 女生们争先恐后把袋子放到桌上,打开外面两层纸,大家“哇”地发出惊呼。 “是茯苓饼!”张小可先把爪子伸进去拿了一块,咬一大口,“好吃,真好吃,小时候我妈总带我去王府井的稻香春买,我馋啊,买回去四块,在公交车上就给吃完了。” 高敏英拿了一块绿豆糕,“我是爱吃这个,你们知道不?我姥姥以前在副食店工作,这个糕点她会做。” 袋子里还有花生瓜子蜜枣饼干糖果什么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边吃边聊。王娇拿了一块酥酥的牛舌饼,馅是咸甜味,外面的酥皮非常脆,一咬,就哗啦哗啦往下掉。正吃着,宝良一步窜过来,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小声说:“阿娇,拿着,容川给你的。” 自从跟容川谈起恋爱,王娇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女特务。 “啥呀?”她接过,迅速塞进枕头下。 宝良捂嘴笑两声,“我哪知道啊,你们俩的事,我一个外人不好瞎掺合对不对?一会儿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呗。” 王娇翻一个白眼儿,现在谁都能拿她开涮了。想到刚才信封的厚度,会不会是容川给的压岁钱? 晚上熄灯后,王娇躲进被窝,拿出手电把信封从枕头下掏出来。满怀期待地打开,却发现里面装的不是钱。 “也对,容川干嘛给我?我又不是他晚辈,真是想钱想疯了。” 也是觉得自己太搞笑了,王娇自顾自笑起来。身旁李永玲喃喃说了句什么。她以为是跟自己说话,脑袋探出来瞅了瞅,才发现李永玲说的是梦话。重新缩回被窝,借着手电王娇才看清里面装着几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是容川的笔记。难道是信? 第28节 一张一张看下去,却发现不是信,而是日记。容川的日记。 【今天腊月二十八,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北京,这里的城墙和胡同依旧是灰扑扑,染着历史的尘埃。一阵风起,黄土吹进我的眼睛。我对容慧说,帮哥吹吹眼睛,容慧却白了我一眼,自己吹。听听!这叫什么话?我的嘴巴要是能够到眼睛,我还不成怪物了,等公交车时,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想阿娇,她在干什么?宿舍里看书还是去食堂打饭?如果此时她在我身边就好了,她一定会帮我吹出眼睛里的傻子,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刻啊……】 【腊月二十九,我跟妈妈还有容慧一起去了王府井。猛然回到繁华的都市,让我这个扎根边疆两年的兵团知青有些不知所措。快过年了,王府井人来人往,我们去了百货大楼,去了王府井书店,容慧正在偷偷学外语,本想去书店买两本英文语法书,却发现外文书店早已关门歇业。她很失望,对我说,哥,我们是不是没有希望的一代?我赶忙捂住她的嘴,从小她就是一个口无遮拦的女孩,两年前离家时,最担心的就是她这张惹是生非的快嘴。哥,你胆子变小了,从前的你不是这样。容慧失望地看着我。我说,哥不是变胆小而是变成熟了。她问人成熟的标准是什么?我想了想,说,成熟的标准有很多种,其中一项就是面对现实,懂得趋利避害,学会忍耐,不给自己和家人惹麻烦。容慧看了看我,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她脸上依旧挂着失望的表情,我知道,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勇猛无谓,我有了顾虑和惦念。那份惦念属于阿娇。一辆吉普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寒风中,我忽然想回到北大荒去,因为阿娇在那里啊……】 【大年三十,妈妈包了一屉韭菜馅的饺子。还炖了一锅我最爱吃的红烧排骨。每年过节,兵团也会杀几头大肥猪,不知今年杀了几头。老李的溜肥肠做的不错,不知阿娇一个上海姑娘喜不喜欢吃。窗外爆竹声连连,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顺着窗户飞进来。新的一年到了。此刻,阿娇睡了吗?我为什么要回到北京呢?我应该留在北大荒陪她的呀……】 …… 七天日记,详细写了离开她这些日子他都做了什么。 每天,他都想她很多次。 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看书的时候,茫然无措的时候。他回到了北京,却把心留在了北大荒。 王娇把这几页日记捧在胸口,那些朴实无华的文字像是有了生命飞进她酸疼的心脏。碰到容川,是运气,是福气,她发誓要好好珍惜这份淳朴的感情。还有几年,苦难就会过去,到时候他们就能一起回到北京,努力挣钱,把日子红红火火的过起来! ☆、第39章 转眼三月。 若在别处,比如广东,比如上海,比如江南,就是首都北京,阳春三月时街道两旁也一定有了初春绿意盎然的美景。可在冰天雪地的北大荒,景色依旧是单调的纯白。 因为天气寒冷,春播要到四月份才正式开始,而这段时间,兵团也没让知青们闲着。介于苏联仍对我国边疆蠢蠢欲动,靠近边界线的几个团开始了早中晚三练。 说白了,就像正规军一样,练习射击,擒拿,每日还要扛枪巡逻。 北星农场虽不靠近边界线,但因地里位置特殊,物产丰富,属于给前方部队供给粮草的中转站。团部思来想去,为保证大后方人民群众生产生活安全,拉练时也把他们加入了进去,包括附近的独立三营和二十八团。 好在不是每日三练,而是三日一练。内容由连队领导指定。 凌晨四点,大家正睡的香,户外一声哨响,指导员站在操场,气沉丹田喊一声:“集合!” 作为班长,张小可心中一直绷着一股弦,听到哨声,第一个从床上爬起来,边穿衣服边冲大家喊:“起床起床,紧急集合了!” 王娇睡得死,被李永玲推了四五下才醒。 “干什么……”她睡得迷迷瞪瞪,梦里正与容川手拉手走在春光明媚的林荫道上,忙乱中,不知是谁拉亮了灯。李永玲已经套上了棉袄,见王娇睡眼惺忪,情急之下用脚踹了她脸一下。“醒醒,阿娇,赶紧醒醒!” 巧了,王娇正打哈欠,闭嘴时正咬到李永玲白嫩嫩的大脚趾。 “啊!”李永玲尖叫。 “啊呸!”王娇瞬间醒来。 事发突然,女生们来不及梳辫子,胡乱用皮筋一系扎个马尾戴上棉帽就跑了出去。 因为起晚了,王娇不敢耽误,生怕自己影响全班积分,棉袄的扣子都没系好,帽子往头上一扣,套上军大衣就往外冲。 突发紧急集合让众人均措手不及,很多人跑出门时,因脚步太乱直接滑到在雪地里。 指导员却还嫌大家不够快,拍拍手,大声喊道:“利索一点同志们,快!快!” 王娇翻个白眼儿,再快我们还能飞? 凌晨的户外温度极低,保守估计零下二十度。因为太冷,王娇刚才那个嫌弃的白眼儿翻的很不利索,眼珠像是被冻上,差点就翻不回来了。 一群人站在一起,低声叽叽喳喳的议论:“干啥突然集合?” “不知道呀。” “是不是苏军突然袭击?” “别瞎说,这黑灯瞎火的在户外连自个脚丫子都看不见,怎么袭击?” “你傻啊,人家苏军有大灯!” “行了,别他妈瞎贫了,你们丫不冷啊,我牙床子都要冻掉了。”...... 真冷啊!呼出的白气直接变成冰雾,王娇嘴唇冻得发抖,忍不住缩缩脖子。糟了!忘带围巾和手套了!想冲回宿舍去拿,却听指导员又吹一声哨,喊道:“各班清点人数。”完了......王娇脑袋嗡的一下,表情悲催。 清单完人数,指导员把手电筒发给排长和各班班长,然后一个连按照男生班在前,女生班在后,向茫茫夜色中跑去。 指导员一直没说为啥紧急集合,大家跑步时心里难免忐忑,有几个胆小的女生还吓哭了。 “我们会不会死啊。” “别瞎说。” “可如果打仗就是会死人的。” 李永玲也特别害怕。春节时,她终于联系上远在贵州插队的姐姐,“以前不怕死,是因为觉得自己跟孤儿没啥区别。死又怎么样,不死又怎样,谁还能为我掉眼泪?可现在不同了,姐姐还在,我还有亲人,姐姐在信里说,不论多苦,我们都要好好活着,然后等待团聚的那天。而且,我们还要一起去找爸妈。” “阿娇,你说是不是真要去打仗?” “不会的。”王娇心想,若是打仗现在肯定能听到炮火声,退一万步讲,他们这帮知青就跟民兵差不多,虽然平日里也练习射击,但技术差得很,连手榴弹都不会扔。此刻又没背□□,去哪儿打仗也不能不带家伙啊,估计就是普通的练习。 大部队一直向前跑,跑进了一片白桦林。 树林子里常年晒不到太阳,凌晨更是阴冷的要命。风拽到冻僵的脸上已感觉不到疼痛,王娇的手虽然塞在袖子里,却依然冻得无法伸直,弯曲的,像是鸡爪子。在这样极端寒冷的天气,若有一个地方没做好保暖,那就像渔网破了一个洞,寒冷迅速扩散,冻僵的面积越来越大。 慢慢的,王娇感到四肢僵硬,步子越来越小,仿佛灌了几百斤铅。林子里积雪深,有的几乎漫过膝盖。 “阿娇,你咋啦?”李永玲忽然发现王娇越跑越慢,她们班在最后,往回看漆黑一片。 “没,没事。” “是不是大姨妈来了?平日里你可比我跑得快。” 王娇虚弱地笑一下,肺快要冻住,实在说不话,她想,再这么无休止的跑下去自己就要回广西找大姨妈了。 过了一会儿,队伍终于跑出树林。王娇以及失去了方向,这是哪啊?还要跑多久?身旁,李永玲回头看了一眼,没有树林遮挡,借着清亮的月光终于看清王娇“单薄”的装扮。“阿娇,你围巾那?” “没,没……”后面的字实在说不来,嘴唇抖得厉害。会不会死在这里? “张小可!”李永玲冲前面的队伍大喊一声,可惜,他们跑得太快,根本没人听见。只有落在最后的小黄豆停了下来。 她急匆匆跑回来“咋啦?” 李永玲指指蹲在地上的王娇,说话结巴:“阿,阿娇……” 别看小黄豆年纪小,关键时刻却不含糊,看王娇穿的少,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阿娇,把我的围巾戴上。”说着,她就要摘围巾。王娇却用力一拦,深吸一口,努力让自己吐字清楚,“黄,黄豆,麻烦,麻烦你……” “阿娇,不麻烦啊!” 王娇摇摇头,“我,我是说,你赶,赶紧跑过去,跟张,张小可,说,我可能,走,走不了了,让,让她叫,叫……” “我明白,叫几个男生过来抬你!阿娇,你一定坚持住,我一会儿就回来!”小黄豆捧起一把雪,往脸上一拍,用力搓了搓,“永玲,你留下来好好照顾阿娇!”然后冲进茫茫夜色中。 冷天,最怕原地不动。永玲把王娇一只胳膊勾住她肩膀,用尽力气搀起来,“阿娇,坚持住,班长他们马上就过来了。” 刚才蹲在地上休息片刻,此时王娇缓过来不少。她推掉李永玲递过来的围巾,说:“你身体也不好,把围巾给我,若是身体冻僵,也倒在雪地里,万一来一个男生,人家是背你还是背我?” 李永玲知道王娇是心疼自己。“我明白,但你可以先戴上暖和暖和。” “没事,我好多了。”王娇故意振作一下表情。 哪里还有什么表情?面部神经早冻麻了。两人走几步,歇一会儿,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树林射过来几束微亮的光线,有脚步声,踩着积雪和桦树残枝,当光线落在王娇她们身上时,一个人用警觉的声音问:“谁在那儿?” 李永玲回一句:“三十二团一营七连的知青!” 能在这时出没山林的不是兵团战士就是附近上山打猎的村民。来的人并不少,七八个左右,手电筒射出的光束交织在一起,将茫茫夜色点亮,他们渐渐走近,借着灯光王娇仔细看了一眼,那些人全副武装,帽耳朵耷拉着,脖子上围着厚厚的围巾,看不清面容,但从身上穿的军大衣的看,应该也是知青。 那几个人走过来,为首的青年个子很高,睫毛上挂着一层白晃晃的冰碴。 几束光线一起对准王娇和李永玲。光线太强,两人本能闭上眼睛。 “王阿娇?”为首的那名青年声音低沉,棉帽中的眉头微蹙,几步来到王娇跟前。 “你……”王娇的睫毛上也结了一层冰花,像隔着一层玻璃似的,眯起眼睛看他,在这片荒郊野外都能碰到熟人,谁啊? “怎么,不认识我了?”男青年的声音从围巾后闷闷传出来。 王娇听出他语气中控制不住的轻蔑,耳熟,特别耳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倒是李永玲惊慌失措地大叫一声“纪北平!”。 北平皱眉,想不通自己的名字在这个戴眼镜的南方女人嘴里喊出来怎么那么慎得慌,跟喊“炸弹”似的。目光狠狠在李永玲脸上停了一瞬,然后看向王娇,手电照照她脸,见她闭上眼睛似乎很怕似的,不禁咧嘴一笑,揶揄道:“那天不是挺厉害的,上海来的王阿娇同志?今天怎么这样老实?嘴巴冻住了?” 王娇沉默地看着他。 北平身后的一个身材矮胖的男知青指着她俩厉声问:“说!你俩为什么在这片树林子里,大半夜的,是不是苏联派来的女特务?!” 王娇嗓子发凉,实在说不话,那种要窒息的感觉又浮上胸口。李永玲明显吓坏,特务可不是小罪过,双手作揖,带着哭腔对纪北平说:“我们不是特务!不是特务!我们连在这里拉练呢!不信你听,远处雪地里还有跑步的声音!” ☆、第40章 “没问你!”纪北平用手电晃晃李永玲,示意她最好把嘴巴闭上。其实他知道今天七连凌晨拉练。晚上巡逻前,领导已经告知他们,七连的队伍今晚要从独立三营管辖的树林子里穿过。刚才,他们就站在不远处,看见大部队过去了,本来转身想走,其中一人却发现有三个小黑影落在了后面,瞅身形似乎是女孩。几个男孩想,闲着也闲着,不如去吓唬吓唬她们,所以才走过来。 北平也没想到其中一个竟然是王娇。手电光线重新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睫毛的冰花反射出晶莹的光亮,他看着她,没好气地说:“别装哑巴,王阿娇,深更半夜你们到底为什么在这儿?” 王娇还是不说话,寒冷让她头晕眼花,身体支撑不住,直接蹲在了地上。 “好!不说是不是?你有种!来!把她们带回咱们营去好好审问审问!”说着,纪北平走过去,推开李永玲,一把将王娇从地上拽起来,“你……”想说的狠话,却在摸到她手的瞬间,骤然变成“你怎么没戴手套?”震惊中用手电一照,王娇的手已经冻成了鸡爪状。再看她的嘴,已变成青紫色,北平明白,这是身体在极端寒冷的天气中,渐渐失去温度的征兆。 “王阿娇,你是不是疯了?!”北平把自己身上的蓝围巾迅速摘下来套在王娇脖子上,然后从地上抓起一把雪,盖在王娇麻木的双手上然后开始用力揉搓。王娇已经冻得不知拒绝,眼前纪北平的脸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大脑忽然又是一晕,北平赶忙扶住她,对身后那帮人大吼一声,“赶紧过来一个人扶住她!” 两名男知青赶紧过去帮忙,一左一右扶住王娇。 其中一个不明所以,“北平,咋的啊,把她们带回营里准备交给谁审问?” 另一人照着那人屁股就是一脚,“别他妈开玩笑了,这都要出人命了!” 这阵势把李永玲吓坏了,她想起曾在医院里看到的一幕,许多医生护士围着一个满头是血的伤者,身旁有仪器在嘟嘟嘟响,医生的手按在那人胸口用力按压……太过惊恐,李永玲大脑一片空白,傻呆呆立在旁边。 是纪北平把她吼醒了:“别跟傻子似的站在那儿,赶紧过来帮忙!” “噢,噢。”永玲赶紧跑过去,学着北平的样子从地上捧起一把雪用力搓着王娇麻木的手。 渐渐的,王娇觉得身上有了一点温热的感觉,脖子上毛茸茸的,鼻腔里裹着一股全然陌生的味道。尽管身上还是很冷,但手指已经微微能动了,只还是感觉不像自己身上的零件。就在这时,几束摇曳的光线由远及近,来了不少人,脚步声匆匆,踏破夜色。其中一人似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阿娇!” 是容川! 王娇咧咧嘴,想笑一下,眼前却一黑,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两天后,王娇才从高烧中醒来。 第一眼就看到了李永玲。她低着头,不停抹着眼泪,王娇想喊她,却发现嗓子是哑的。 第29节 “……” “阿娇?”听到动静,李永玲从悲伤中醒来,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因为一直高烧不退,指导员说,如果今天王娇再不醒来,就派车送她去县卫生院,为这事,容川还跟指导员打了一仗,容川的意思是应赶紧送王娇去医院,不能耽搁,而指导员说,如果去,路途颠簸,王娇身体虚弱,恐怕会更危险。然后容川就跟指导员急了,指着他鼻子指责连队根本没把王娇的命放眼里,是杀人犯!指导员气的一拍桌子,让众男生把容川拉回宿舍,给了一个队内处分,并关禁闭七天。 今天早上,王娇开始退烧,但人依旧不醒,此刻醒了,就证明病已好了大半。劫后余生,李永玲哭的声音更大了。 见王娇醒了,女生们长舒一口气,高兴之余,小黄豆赶忙把炉火烧得更旺一些,高敏英是把缝到一半的祈福袋举给王娇看,张小可则赶紧跑到厨房央求李师傅熬一碗大碴子粥。 李师傅咂么两下嘴,为难道:“熬大碴子粥恐怕不好吧。” “师傅,算我求您了行不?我知道私自给知青做饭违反规定,但事出有因,阿娇身子弱,又刚发完高烧,喝大碴粥根本消化不了,您放心,这事就我们宿舍女生知道,绝不会有人去告密,而且,粥钱我出!决不让兵团吃亏。” 李师傅表情严肃,“小可啊,难道在你眼中李叔就是那么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吗?” 张小可一愣,心中更加忐忑。 见她急的快哭了,李师傅忽然一笑,问:“那上海丫头醒了?” “嗯。” 李师傅拍拍围裙上的棒子面,“行!这孩子命大,以后肯定有福!”回身从碗橱里拿出一个半大花边碗,递给张小可吩咐道:“去后厨,往右拐,那儿有一个没上锁的木门小屋,推门进去,从左边数第二个柜子下面放着一袋去年打的新米,盛一碗过来。” “啊?”小可不明白啥意思。 李师傅白她一眼,“‘啊’啥?赶紧去呀!一会儿那上海丫头饿死了我可不管!” 自从来到北大荒,王娇还是第一次喝没放野菜的白米粥。以前米少菜多,喝着跟吃菜差不了多少,今天确实难得一碗纯度百分百的白粥。话说这玩意在几十年后算什么啊,家家户户都吃得起,但是在这里,米粥却是极其稀罕的食物。 香!真香! 刚恢复神志,王娇还很虚弱,喝三四口粥,就得靠着被子垛歇一会儿。米粥太香了,女孩们围着她,嘴上说着嘘寒问暖的话,心里却被白花花的米粥馋得要流哈喇子。王娇不敢看她们,特殊待遇让她脸颊发烫。刚才张小可回来就说,容川早跟李师傅打过招呼,如果王娇醒了,一定熬碗白米粥给她。 “阿娇,容川对你真好,就算为了他,你也要快点好起来。”小可羡慕地说。她比容川大一级,算四中的师姐,两人在初中时就认识了彼此,一起在校宣传队工作过。印象中,容川从没对那个女生这么上心过,以前只当他年纪小,心智不成熟,如今看来,碰见喜欢的人,作为男人的责任感自然油然而生。 这是天性,当喜欢上一个人,便会开始懂得“责任”。 听张小可那么说,王娇心里又暖又甜,米粥里放了些白糖,唇齿间溢满香甜的味道。劫后余生,此刻心中都是满满的幸福感。 这时,高敏英接过刚才张小可的话继续说:“是啊,阿娇,你身子骨弱,得多吃点,等身体好了,天气也暖和了,到时候你跟容川两个人就可以手拉着手一起到柳河边上去散步,多美啊。” “那可不行!”李永玲瞪起眼睛,急急地说:“兵团不让咱们谈恋爱,若是连长发现阿娇跟容川搞对象,肯定会想尽办法让他俩分开。” “拉倒吧!”小黄豆挥一挥手,对李永玲说:“你以为指导员跟连长现在就不知道他俩谈恋爱么?连厨房李师傅都知道了,他们能不知道?你以为他俩傻啊?” “那,那可咋办?”李永玲面露愁容,感觉又快哭了,“我不想让阿娇离开这里!” 小黄豆白了她一眼,用手戳她脑袋,仿佛那是榆木疙瘩,“你呀你呀,是不是看那些外国书把脑子看傻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连队早就有不少偷偷恋爱的人啦,指导员管过谁?你们应该知道吧?三班的李旭跟女生六班的刘爱玲,两人从来北大荒的第一天就搞上了对象,以前还背着人腻腻歪歪,现在连背人都省了,跟你们说,就光我晚上就看到他俩亲了好几回嘴!” 高敏英眼睛一瞪,“他俩在哪儿亲嘴?” 小黄豆:“粮仓那边。” 听见地名,王娇差点把舌头咬掉。不是吧?大家约会怎么都爱去哪儿?街心花园么?好在她跟容川约会时,没碰到李旭和刘爱玲,不然得多尴尬。 喝完粥,王娇重新钻进暖呼呼的被窝。刚刚恢复,脑袋还是有点晕。宿舍其他女生玩了会牌,然后张小可说:“大家赶紧洗洗睡吧,明早就要开始劳动了。”然后大家各自拿着脸盆去洗漱,过了一会儿,王娇感到身旁李永玲钻进了被窝,顺手还帮她掖掖被子角,微微睁开眼睛,她说:“永玲,谢谢你。” “妈呀!你没睡着啊?”永玲吓了一跳的样子。 王娇抿嘴笑:“你还没睡,我哪儿舍得睡着?困吗?如果不困,给我念一段《红楼梦》吧。” “嗯那!”其他女生还在洗漱,趁着没熄灯,永玲从枕头下拿出一本繁体版的《红楼梦》,翻翻书,问:“你想听哪段?” “喜庆点的。” 永玲想了想,说:“那就念黛玉初进贾府那段吧。” “行。” “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 李永玲软中带硬的武汉普通话就像一剂催眠针,慢慢的,王娇进入了梦乡。第二日,当她睁开眼时,户外已一片大亮。宿舍里很安静,其他人都拉去农场为即将到来的春播做准备。今天,王娇感觉脑袋明显清醒了许多,就是眼睛还有点睁不开。 “醒了?”这时,身旁忽然有人低声问。 王娇吓了一跳,转动眼珠望向那人时,因为睫毛上挂着一层絮状物,感觉那人的脸庞朦朦胧胧,像溶在一层雾里。鬼使神差,王娇喃喃说了声:“贾宝玉。” “什么?!”闻言,容川鼻子差点气歪。 ☆、第41章 噗! 王娇忍不住一笑,伸手试着去摸容川的脸。 容川坐在炕上,见她伸出手很配合把脸底下,感受她微凉的指尖刮过自己干燥的嘴唇。“张小可跟我说你昨天下午退的烧。” “嗯。” “那天紧急集合为什么不戴围脖和手套?” “忘了。”她指尖滑到他下巴,长出的新胡茬摩挲她小小的指肚。 他皱眉,很不理解,“这都能忘?你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 王娇眨眨眼,“想你啊。” 容川深吸口气,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吻住王娇的额头。这是一个绵长感动的吻,王娇闭上眼睛感受额头上那点凉凉的润湿,她听见他沉重的叹息,又听见他自责地说:“都怪我,如果我早点过来找你,就不会生出这么严重的病。是我不好,阿娇,是我没保护好你。” 那天,容川背着□□,带着男生队跑在前面。因地形复杂,积雪深,容川怕张宝良一个人带队出危险,毕竟全连只有他俩还有女生排的红霞与张小可身上有枪,万一树林子里遇到野兽,怕宝良一人应付不了。 直到跑出树林,容川才腾出功夫跑到女生排这边,找到张小可就问:“阿娇在哪儿?” 小可回身一指:“后边。” 容川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看见落在最后的两个班女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用手电筒一照,没有看到王娇的身影,就喊了一嗓子:“阿娇!”没人回答,又喊了一嗓子“王阿娇!”还是没人回答,他心里咯噔一下,往回跑两步,用手电筒照向那条林间小路。可那里,除了茫茫夜色与积雪,什么也没有。 “前边的女生!停!别跑了!”他急的大吼一声,匆忙跑回去,慌乱的视线在女生们脸上扫来扫去,这个不是阿娇!那个也不是!“你们看到王阿娇了吗?” 女生们面面相觑,此时才发现队伍里少了三个人。 高敏英惊呼一声:“天啊,阿娇去哪儿了?” 又一个女生说:“李永玲和小黄豆也不见了!” 这时,张小可跟李红霞也跑过了回来,张小可问:“咋的了,容川,出啥事了?” “有三个人不见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但具体什么时候不见的谁也说不上来,只得猜测是不是因为没有手电筒又落在后面所以迷路在了桦树林里? 容川咬咬牙,迷路在树林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里又阴又冷,枝杈繁茂,就是白天也难以辨别出方向,如果碰到夜晚巡地的老虎豹子,三个手无寸铁的女孩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不敢再往下想,容川踉跄着跑回桦树林,张小可与红霞紧随其后。 “阿娇!阿娇!”他声音已经变调。如果阿娇出事,他该怎么办?深夜里,容川的眼睛通红一片,他想拿把刀,把眼前鬼手一样的树林连根砍断…… “然后呢?”王娇靠在软乎乎的被子垛上,刚喝完一碗热米粥,光洁的额头上除了一层细密的汗,容川抬手帮她擦掉,说:“后来就碰到了小黄豆,她告诉我们,你在树林里晕倒了。 ” 值得庆幸的是,当时她们已快走出桦树林,如果身在腹地,又没有指南针做向导,小黄豆很可能迷路。 “我当时还没晕倒呢。”王娇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想要证明什么似的,“这里,还有意识,我听到你喊我名字了。” 容川问:“听到我喊你名字时,心里什么感觉?” 王娇温柔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感激,“当时我想,哎呀!容川来了,来救我,这下好了,我死不了了。” 容川垂眸,胸口的地方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抓住,“阿娇,对不起。” “哎?”王娇糊涂。好端端的道歉干什么? “我失职了,没保护好你。” 王娇叹口气,身体凑近一些,双手捧起他的脸,“容川,你没失职,作为一个个体,一个成年人,我应该保护好我自己,而不是把性命,把健康交给别人。所以这件事,谁也不怪,就怪我自己当时手忙脚乱忘带围巾和手套,别自责了,好吗?” 正说着,窗外恰晃过一个人影,初春的中午,北大荒也有了一丝暖意,冰花融化,透过玻璃窗依稀能看到户外景色。 “呀!指导员!”王娇忙松开手。 闻言,容川站了起来,见指导员没进屋,想了想,对王娇说:“你踏踏实实坐这儿,我正好有几句话对指导员说。” “慢着。”王娇伸手拉住他棉袄袖子,皱着眉头说,“如果是顶嘴,就别去。” “放心,不是去吵架。”容川想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但见她眼神清亮,发白的嘴唇微微撅起,模样甚是可爱娇美,实在没忍住,走过去俯身,捧起她的脸,吻住了她的双唇。就在这时,屋门吱呀一声,指导员抬脚了进来,见此情景,马上又退了出去。王娇和容川赶紧分开,容川皱眉:“怎么又进来了?” 王娇咬咬唇,羞得说不出话。 屋外,指导员点起一根烟,仿佛知道容川会出来似的,手里还捏着一根。见容川走出来,就把烟给他。 “谢谢指导员。”容川掏出火柴,点燃。 指导员看着若无其事的他,鼻孔出粗气,“刚才你俩在屋里干啥呢?!” “没干啥。” “知不知道这是哪儿?” “是家。” 指导员深吸一口气,怒容稍微缓和,语气依旧生硬,夹烟的手点点容川,“川子,你是预备党/员,咋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那样的事!” 容川面色平静,“党/员咋了?党/员也是人,是人就需要爱情!马克思结过婚,列宁也结过婚,恩格斯也有爱人,爱情不是可耻的东西。” “胡闹!” “我没胡闹,指导员,我和阿娇是认真的。” 指导员眯起眼睛,“所以,你现在跟我示威?跟连队示威,跟兵团示威?” 容川张大嘴巴,“我可不敢,我就是一个小知青,谈了个对象,您别乱扣帽子。还有,求您别把我们俩分开。” “你就这么求?”指导员斜睨他。 容川不知所措,想了想,一拍脑门,立正身子严肃地说:“是!求人办事光靠嘴不行,是我考虑不周,您别生气。等我下个月去县城,多给您买点江米条和五香瓜子回来。如果不够吃,我再去买!” 指导员哭笑不得,把烟扔地上狠狠踩灭,从兜里掏出一个硬币大小厚厚的小圆盒,带着怒气塞到容川手中。 “啥呀?”容川问。 指导员回:“没长眼睛?不会自己看?”然后转身怒气冲冲地踩着积雪走了。容川拿起小盒一看,是兵团特质的防治冻疮的药膏。容川笑,冲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指导员。 王娇正坐在屋里忐忑不安,见容川笑呵呵地推门走了进来。 “没事吧?”她紧张。 容川晃晃手里的药膏,坐到她身边,“能有啥事?” 第30节 “我怕指导员训你。” “训就训呗,又不会少块肉。男子汉大丈夫死都不怕,还怕领导说两句。”说着,一手托起王娇受伤的手,另一手沾点药膏,仔细涂抹。 药膏很凉,味道清新,似乎掺了薄荷。 “手还疼吗?”其实容川最担心的就是王娇这双手,先不论皮肤是否冻坏,那天气温极低,没戴手套的后果很可能是把神经冻坏,直接就成伤残了。 当时,容川已经想好,如果王娇的手残了,他就带她去北京治疗,然后两人结婚,他照顾她,就是四处求人也要留在北京,再也不回这冰天雪地的大东北了。 由于冻得麻木,王娇的手早已失去痛觉,现在好了点,痛觉慢慢回归,冻伤的皮肤先是红肿,然后开始化脓,张小可从村卫生所拿了一些药膏过来,油油的,抹在溃烂的地方,不疼,就是看着心里膈应。 叹口气,王娇有些难过说:“这双手算是完了。” “不会。”容川认真地说,“没伤到神经,等皮肤溃烂的地方好了,不影响生活。” “可是它很丑啊。”看着原先又白又嫩的小手变成如今这副红肿溃烂的模样,王娇自责地想哭。如果原来的阿娇在天有灵,会不会恨我没有保护好自己? “不要难过。”容川抬起头看她,轻声说,“皮肤自愈性很强,刚来北大荒时,我们的手几乎都被冻伤过,但现在不也好了吗?所以,你也会好起来。退万一不说,就算不好,一直是这个样子,在我心里,也觉得美。” “我又不是为你一个人活着。”她嗔怪一句,心里却甜的不行。 他笑了,轻轻捏了下她的手,说:“王阿娇同志,现在退货可来不及了,这辈子你都是我的人了。” 她撅嘴,“切,大男子主义。” 他忙改口,“错了错了,是这辈子,哦不,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是你的人了。” 她扑哧一笑,“买一赠三,值了!” ☆、第42章 四月,清明之后,天气渐暖,幅员辽阔的北大荒终于有了一丝初春明媚的气息。 春播正式开始。 今年,王娇她们班分到了农工排,主攻玉米地和黄豆地,一早,天刚刚蒙蒙亮,几个班整装待发被拖拉机拉到玉米地。足足好几百亩,一望无边,王娇身体早已恢复,乐呵呵地扛着锄头问张小可:“班长,先锄哪块地?” 张小可说:“阿娇,有件事得先跟你说一下。” “你说。” “这片地看着是玉米地,但13号至25号地,中间套种了冬小麦,那时你还没来,所以我得跟你说一下,种玉米时,稍微注意下,锄头别把小麦苗伤了。” 噢,冬小麦。 王娇踮起脚尖往那几亩地望过去,并未见绿油油的麦苗,从小在城里长大,对于种地完全是白痴,就问:“班长,冬天种小麦,能活么?不怕冷?” 身旁,众女生哈哈笑起来。高敏英说:“阿娇,冬小麦是中秋前后种下的。” 王娇脸红,但依旧不耻下问,“那就是秋天开始栽种喽,可为啥长了几个月不见麦苗?” 张小可耐心解释道:“那时因为天气寒冷,长出的麦苗先是变黄,然后被大雪覆盖了。” “死了?” “没死。”张小可捂嘴一笑,“麦苗黄了,但土地下的种子没死,等再过段时间,天气更暖和一些,它还会重新长出麦苗,六月初就可以收割啦!” 哇!好神奇,王娇听得一愣一愣。 鉴于她是一个完全不懂农业知识的土鳖,李永玲自告奋勇做起老师。干活休息时,就给王娇讲解基本农耕常识。 “根据温度不同,小麦分两种,冬小麦和春小麦,春小麦也是这时播种,容川他们去的80号地种的就是春小麦,发育期100天左右,七八月份成熟。成熟以后,就要晾晒。所以每年,咱们春秋两季最忙。尤其是秋天,基本没时间睡觉呀。” “那玉米呢?一年种几回?” “玉米也分两种,有一种叫‘麦茬老玉米’,七八月份收完麦子就开始种。不过咱黑龙江太冷了,这里的玉米一年只种一回。” 中午时,容川开着拖拉机带着几名男生把中午饭送过来。 “吃啥呀?”大家纷纷放下锄头围过去。 “包子和菜粥。”容川跳下拖拉机,看见王娇,对她笑笑,然后在几个嘻嘻哈哈的起哄声中开始为大家盛饭。 “川子,今儿包子是啥馅儿的啊?可别是全素,下午还要干活,全素一会儿就饿啦!”高敏英喊道。 “放心吧,知道大家辛苦,今儿个特意厨房特意包了猪肉白菜的,对了——”他指指队伍里的几个回民,“你们的是牛肉胡萝卜。先过来拿,不然一会儿该乱了。” 大家让开路,先让几位回民知青打饭,剩下的人在班长带领下有秩序的排好队。轮到王娇时,容川就为她成了半盆粥,王娇不解,这是嫌我胖帮着我减肥么?“容川,再盛点粥啊,半盆不够喝。” “我知道。”容川拿过两个包子放在饭盒盖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半碗粥凉的快,等你喝完,别人还没喝完,今天锅里粥多,一会儿你来,我再给你盛一饭盒。” 王娇想了想,恍然大悟。如果那么算,她整整比别人多喝了半碗粥。 见她呵呵傻笑,容川嗔怪一句,“真够笨的!非得让我说明白。” 吃过饭休息片刻,大家继续投入到春播的忙碌中。上午时,因为新鲜,干活不觉有多累,可午饭后,人就有点歇懒了,胳膊腿都酸的要命。玉米种植按一行一行走,“行”也叫“垄”,一人负责一垄,从头走到尾少说也有百十来米,一垄地大概种200株玉米,李永玲说了,别看现在种的多,如果今年雨水多,涝了,也就能活一半或者三分之二。 “咱们这边下雨多吗?”王娇把一个玉米粒扔进刚刨好的土坑里。 李永玲直直腰,锄头立在地上,说:“挺多的,不过比我们武汉少一点,毕竟这边没有大江大河。记得刚来那年,下了好几场暴雨,这几片地全淹了,我们还下地帮忙抢收玉米呢。” “那连队淹了没?” “淹了!”另一行的高敏英接过话,“那时候住的还不是砖瓦房,都是泥土垒起来的破草房,屋顶漏雨,外面大雨,屋里下小雨,我们的被子全淹了,男生那边更惨,房子直接淹塌了,永玲,你记得不,当时杨强刚他们屋跟猪圈挨着,然后猪圈也塌了,等咱们赶过去救援时,他们跟猪都泡在泥水里?” “记得记得!”提及往事,永玲笑得合不拢嘴,“当时是晚上,有几个男生喜欢luo睡,大水把房子冲了,他们跟白花花的猪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个是人,那个是猪!你记得不,当时红霞以为杨强刚是猪,一下子扑上去怕他跑了。结果,杨强刚没穿衣服,被红霞一扑,整个人都蒙圈了,非说红霞借机非礼他。” 身旁几垄地,听见的女知青们哈哈笑,然后七嘴八舌开始回忆往事。王娇则瞪圆眼睛,总感觉那场景跟拍电影似的,“真的假的?” “是真的。”张小可提着暖壶走过来,往王娇的水杯里倒上半杯水,对她说:“你可不知道,我们刚来时受过不少苦,房子冬天冷,夏天热,还有耗子跟蚊子,那耗子可大了。”她比划了一下,王娇吓一跳,是挺大的,感觉跟一只大猫似的。” “既然有老鼠,连队为啥不养一只猫?”王娇问。 永玲喝一口水,有些难过地说:“以前养了三只,后来天气一冷,那三只猫都冻死了。然后大家想,黑龙江这个天气,不管养多少只猫估计都得冻死,既然这样,还是不养了吧,省的心里难受。” 王娇特别喜欢小猫小狗,一听这个,心里也有点难过。好在张小可又谈起别的事,将这个悲伤的话题跳了过去。 春播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因为地广人少,连队下了命令,干七天休息一天。 七天太难熬了,干到第四天第五天时,很多人身体开始吃不消,感冒的,发烧的,腰酸背痛更成了全员的集体病。 其他人告诉王娇,前几年春播也是这么过来的,好在现在伙食跟得上,让大家心里稍感安慰。 刚来时,每天干的比牛多,吃的却不如牛,全素,连点长肉的饲料都没有,干活根本顶不住啊!所以深更半夜里,男生们常常偷偷跑出去,在树林子里逮一些小动物烤着吃,比如小鸟,松鼠,小狍子,小野猪啥的解解馋。 一直没出意外,直到70年夏天,三个知青偷跑进树林再也没出来,听说是去追一头小梅花鹿。 “后来呢?”王娇问。“死了?” 李永玲摇摇头,有些费解地说:“不太清楚,反正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家都说他们不是被鬼抓走就是被老虎吃了。” 王娇不信世上有鬼,冷静分析了一番说:“如果被老虎叼走,雪地里应该有拖拽的痕迹和血渍,再不济,也得有老虎的爪子印,既然什么都没有,他们仨是不是掉在洞里了?我听说,古老的森林里,大都有这种神秘的洞穴,好像是天然形成的,也有一些吃人的植物故意弄出的假象,上面被积雪或者树木的残枝败叶覆盖,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那是一个洞。人或者动物走上去,直接陷进去。那些洞,都是无底深,掉下去就爬不出来了。” “那也不能三个人都掉进去吧?”张小可停住记日记的笔。 “没准,万一那洞口大呢。”高敏英分析说。 李永玲胆子小,听她们越说越邪乎,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声音都变了,“哎呀,快别说了,听你们说完,今晚上非做噩梦不可。赶紧睡吧,睡吧,明早还得干活呢!还有啊,以后你们谁去林子都别叫我,我不可不敢去了。” *** 终于挨过七天,连队知道大家干活辛苦,晚饭特意蒸了好几锅大馒头,做了猪肉炖粉条,酸辣土豆丝,猪肉炖海带三个大菜。大家吃的很开心,胃里舒服了,身上那股累的感觉就减轻不少。吃过饭,大家各自回屋休息,王娇背酸的不行,像接掉一层皮似的,婉拒了张小可她们打牌的邀请,拿着水盆来到水房,准备洗洗就睡了。 正闭眼搓脸,一个人慢悠悠走近了她。 那人脚步很轻,但王娇还是感觉到了。待一靠近,猛地伸出沾满肥皂的手,抹在他脸上。 “哎呀!”肥皂沫子飞进容川眼睛,忍不住大叫一声。 王娇惊到,没想到肥皂沫子这么不听话,匆忙洗了手,说:“赶紧拿水洗洗。” 他却撒起娇,忍住沙痒的感觉,使劲闭着眼睛说:“谁犯的坏谁负责给我洗眼睛。” “好好好!”王娇忙不迭答应,匆忙洗了把脸,然后手拿着沾了温水的湿毛巾帮他细细地擦眼睛,“疼吗?” “疼。” “对不起。” “亲我一下就好了。” 她给了他胸口一拳,“正经点,天还没黑呢。” “噢。”他煞有介事地点头,嘴角上扬,呵呵笑道:“所以,天黑就能亲我了对吗?” ☆、第43章 水房里没有其他知青,门口也很安静,显然连续七天高强度劳动让大家筋疲力尽,只愿待在宿舍里玩耍。 见环境安全,王娇迅速踮起脚尖在容川的左脸颊上啄了一下。“天没黑也行。” 她模样俏皮,一双黑亮的眼睛里倒映着他。容川嘿嘿笑,捧起她的脸又迅速在嘴上吻了一下,“对!咱们要光明正大的谈恋爱。” “光明正大还站在水房里?” 容川沉吟片刻,解释道:“你这个意见提的很有建设性,但我们也要考虑环境特殊性,身旁都是单身的同志,如果我们表现的过于甜蜜,对其他人在心灵与思想上难免造成冲击。往小了说,是臭显摆。往大了说,是不利于群众生产团结,影响恶略,后果很严重。” 王娇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说的很对,李容川同志,我们不应该忘记广大人/民/群众还沉浸在单身的苦海中无法自拔。作为共/青/团/员和预备党/员,我们有责任树立良好积极向上的榜样带头作用。让他们时时刻刻牢记革/命/尚未成功!” 容川皱眉,“这些话你都是跟谁学的?”印象中,王娇对祖国“革/命”事业从来不关心,连伟/人语录都不会背。唐诗宋词那些封/建/主/义浮夸邪恶的东西倒是会背不少。今儿咋了?思想觉悟忽然提高一个跨度。 王娇挺直腰板看他,下巴微扬,一字一句地说:“经过深思熟虑,我觉得作为预备党/员的家属,不应为家庭成员抹黑,我要尽快提高思想觉悟,跟紧时代潮流,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做好带头人。” 水房里,两人静静看了对方几秒,噗!王娇先笑了,容川使劲绷着脸,脸憋通红,最终也忍不住哈哈一笑。 “阿娇,咱们还是好好说话吧。” “刚才那样不行?” 容川翻一个白眼儿,诉苦:“行行好,我找的是女朋友,不是政治书。我今儿找你是要问问明天休息,你打算去哪儿?” 王娇也翻一个白眼儿:“还能去哪儿?这七天累的要死要活,明天当然是待在宿舍里休息。” 容川眼睛一亮,拉拉她袖子,“正好,我带你玩去。” 王娇摇头,“不去了。”怕容川多想,又补充道:“下次吧,等春播这阵子忙过去。” 第31节 第一次经历这么大体力的劳动,无论思想还是身体,她都比别人适应的慢。 “真不去?” 王娇坚定地摇头,“革/命之心,岂能随意更改!你走吧,李容川同志,不要用享/乐主/义蛊惑我。” 容川一叹气,“好吧,王阿娇同志,既然你心如磐石,意志坚定,就算上老虎凳也不更改革/命初心,我只好明天抵达四松村后对沈春妮同志如实相告你已经不是半年前的王阿娇,你变了,变得不像从前那样可爱,那样平易近人,你现在已然站在革/命制高点,与人民群众的距离越来越远。” 王娇瞪大眼睛,“四松村?你要去四松村?!” “嗯那!”容川挺直腰板,居高临下看某人。 “我,我也去啊!” 容川摇头,为难地皱着眉头,“不太好吧王阿娇同志,带你过去,我怕动摇你的革/命之心。作为伴侣,我不能拖你进步的后腿呀。” “不不不,去四松村属于提高思想觉悟的一部分,你忘了吗,我就是从那里开始我璀璨的革/命生涯的。” 容川噗嗤一笑,忽而又正色,看了下表,然后严肃地说:“我先回去写思想报告,明天早上七点连队门口集合,晚一秒钟取消你去革/命圣地洗涤心灵的资格,记住了吗?” 王娇狂点头,“记住了!” 容川满意地“嗯”了一声,“好了,现在把眼睛闭上吧。” “干啥呀?” 容川笑,俊脸靠过去,嘴唇在她微凉的嘴角停留片刻,抬起头,眼神清亮望着她,像是要把她看个天荒地老。 他喃喃一句:“如果现在就结婚,该有多好。” *** 第二天一早,容川开着连队小货车,拉着队里自制的高粱酒,大豆油,酸菜和腌黄瓜,以及去年秋天打下的几袋子谷子高高兴兴开往了四松村。车上除了他和王娇,还又春生和宝良。车里只能坐三人,硬生生挤下四个,宝良就说:“春生啊,你坐后面看货去吧,这里实在太挤了!” “不去!”春生果断摇头,干柴似的瘦屁股在椅子上扭一扭,“要去你去,后面没挡头儿,我身体本来就弱,冷风一吹就更弱了,明天还要劳动,我要病了去不成,你们一个人得多干好几亩地。” “现在是春天,不冷了。” “就是夏天也不去,车里多舒服,椅子软软的不隔屁股,去后面坐久了容易长痔疮!” 宝良指着他:“春生,你怎么一点吃苦耐劳的精神都没有?” 春生回击:“你有你去啊,还党/员呢,应该起到积极带头作用,怎么能让我们人民群众身先士卒?” 男生嘛,说急了难免动起手,你推我一下,我踹你一脚。容川皱眉,一是嫌他们吵,二来春生的大腿紧紧挨着王娇的腿,怎么看怎么扎眼!他俩还你一句我一句的吵着,压根没注意某人的脸已经完全变了颜色。 “春生,你混蛋!”宝良抬手杵他太阳穴一下。 春生不甘示弱,抬脚踹了宝良裤脚,“你更混蛋,天下第一混!” 容川忍无可忍,拉了急刹车,大吼一声:“滚!都滚后面去!”见他俩谁也不动活,抬手指他们鼻子,“聋了?听不见我说话?去去去!后面待着去!” 宝良跟春生悻悻地下了车。宝良身手敏捷一脚踩住轮胎,两手一把车框,一个侧翻身来到车里。春生傻不拉几地站在下面,拖一下眼镜,“宝良,拉我上去啊!” “自己上!” “不会呀。”春生委屈地要哭。 宝良烦躁,伸手把他拉上去,嘴里叨叨唠唠,“真他妈倒霉,怎么跟你坐一辆车,还有,你今天咋啦?怎么那么多话?平日里杨强刚给你一拳都不敢回嘴,今儿个怎么非跟我干?” “不是……”春生嚅嗫,“这,这不是车上有女生嘛,被你欺负,若不还嘴,我觉得没面子。” 这话到让宝良笑了,用手推他脑袋一下,骂道:“瞧你那点出息!边上坐一个女生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再说了,那是普通的女生吗?阿娇有主了,就是你兄弟容川,惦记人家是不是有点不地道?” 春生急了,双手去捂宝良的大嘴巴,“别瞎说!我可没看上王阿娇!我廖春生是那么无耻的人吗?” “那可没准。”宝良逗他。 春生气愤,正色道:“张宝良,你要是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王阿娇是不错,可我不喜欢那种娇娇柔柔的女生,我喜欢,喜欢……”忽然,他发觉自己话太多,连忙闭上嘴巴。张宝良却不依不饶,胳膊肘捅捅他,坏坏地问:“说啊,春生,怎么关键时刻停住了?到底喜欢谁?是咱连的不?” “滚犊子!”春生给了宝良胸口一拳。同时,前方车厢里,王娇担忧地问容川:“外面还是挺冷的,你让他们回来坐吧。大家今天是出来玩的,闹得不愉快多不好?” “行啊,让他们回来然后我下车。”容川没好气地说。 王娇笑笑,手捏捏他脸,劝道:“跟哥们还真生气了?” 容川看她一眼说:“这不是哥们不哥们的问题,你也看见了,山路上雪刚化,到处都是泥,他俩一点眼力价没有,万一闹出格,汽车翻了咋整?物品碎了没事,关键是人!咱们连从成立到现在可一次事故没出过,我可不能丢这个眼。” 其实容川想说“你还在这辆车上,万一出了事,可让我咋活?”但怕宝良跟春生那两个大嘴巴听见,万一传出去,怕对王娇产生负面影响。 “你说的也有道理。”王娇看一眼窗外,路确实不好走,说是公路,其实就是走的车多了硬压出来的一条泥路,上面坑坑洼洼,有时遇见大石块,车还要停下来,先把石块搬走,再继续开。这样的路,简直就是翻车的温床。 “但是,春生身体弱,万一感冒发烧影响明天的劳动了怎么办?” 容川撇撇嘴,“放心吧,春生再柔弱也是个大老爷们,没那么容易生病,就算真病了,也比翻车强。 “你对兄弟可真够狠的。”王娇故意瞪他一眼。 容川笑,“这不叫狠,叫爱,懂吗?帮助兄弟尽快成长!尤其是春生,你看他来兵团三年多了,心智还跟个小孩似的,这怎么能成?” 王娇“切”了一声,搞不懂就算在寒风里冻死了,对提高心智能起到多大帮助? 尽管说要帮助兄弟成长,但过了十几分钟,容川就让宝良和春生重新回来坐了。 “这次若再捣乱,直接把你们踢下车!”容川瞪着眼睛说。 得到特赦,脸都快冻僵的宝良和春生再也没敢造次,老老实实坐在车子里,涝秧的茄子似的,很蔫,话都没讲几句。王娇把之前宿舍女知青春节探亲回家时送的杏肉干拿出来给他们吃,缓解旅途疲劳。 上午10点多,汽车终于开进四松村。 先去村部送东西。车刚停在大院门口,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一个中年男人用破锣嗓子喊:“都是我的错啊,不赖生产队啊,不赖公社啊,不赖你们啊,都是我不孝顺,是我不对呀!” ☆、第044章 大院门口围了一堆村民,汽车开不进去,容川只好靠墙停车,几个陆陆续续下车。王娇也帮忙提了一罐子高粱酒。挤过人群走进村部大院,正看到一位破衣烂衫的中年男子盘腿坐在地上哭爹喊娘。 “干什么呀这是。”王娇看着那人,哭声大雨点小,感觉受了很委屈,但脸上一滴眼泪没有。 容川小声说一句:“王三友,坐地炮,四松村有名的泼皮无赖。” “容川!”宝良听见忙使眼色,意思是“小点声”。 容川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王娇不明所以,怎么,这个破衣烂衫的王三友难道还有什么后台不成? 村部门口,支书沈有福跟三个村干部站在院子里,眉头紧锁,无奈地看着坐在地上撒泼的王三友。沈有福右手拿一杆旱烟,抽一口,呼出一缕白烟,遮挡烦躁的面容,烟雾散开,他对王三友平静地说,“三友啊,别为难村部了,工分是靠劳动挣出来的,你家老爷子这种情况不能算。若是给了你,以后别人咋整?都给?那人家那些按时下地劳动的人岂不吃亏?得了,别闹了,赶紧回家伺候王叔去吧,你媳妇腿脚也不利索,两闺女又都嫁到了外村,家里俩病人,没人干活怎么行?眼看晌午,回家做饭去吧。” 沈有福前面说的话王三友没往耳朵里听,惟独后两句钻心窝子里去了。“沈有福,刚才那话啥意思?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埋汰(侮辱)我呗?” “我咋埋汰你了?”沈有福紧皱眉头。 王三友胳膊一抬,粗黑的食指指他鼻子:“跟我这儿装傻是不是?你刚才骂我没儿子,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门口,村民们哈哈笑起来。这时,沈有福身旁的小刘会计看不下去,站出两步,“三友叔,别闹了,沈支书绝对没那个意思,现在正是春播,村里都忙成啥样你居然坐在这里捣乱,你——” 话音未落,王三友从地上爬起来,“刘森林,你骂谁捣乱?告诉你,我可是革委会的元老,骂我,就是骂革委会,你一个小会计好大的胆子,看我不削死你!”冲过来就要打小刘会计,容川反应快,往旁边迅速一伸脚,王三友“啪几”摔了个狗啃泥,几个村民恰好赶过来一把拉起王三友就开始劝,“行啦,三友叔,多大的事啊。” 王三友一脸土灰,“刚才谁他妈把老子绊倒了?!” 村口一个半大小孩子说:“你自己摔倒的!” 王三友回身怒视小孩:“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自己摔倒的?” 小孩义正言辞,指指自己的眼睛,“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王三友气,脱下胶鞋就要过来打孩子,孩子也不怕,扬起下巴嚷了句:“我是贫农也是群众,你要是敢揍我,我把你告到公社去!” 身旁一人打趣,对小孩说:“虎子,公社不管这事,你得去县里告状才行。” 小孩也不含糊,“那我就去县里,明天我就去!” 见他一脸认真,村民们又哈哈笑起来。见王三友被众人围到中间动弹不得,容川带着王娇三人先跟沈有福打了声招呼,然后招呼小刘会计一声,大家一起迈步进了村委会的土坯房。 “森林,这王三友闹呼啥呢?”宝良问。 刘森林打开村部里的小库房,叹口气说:“别提了,说来话长。”一副不愿多讲的样子。 容川拍拍他肩,“那就长话短说,哥几个正好帮你出出主意。” 刘森林跟容川一边大,刚满二十岁,小学文化,之前一直种地务农,后来村里老会计病了,眼病,做账做不了,沈有福就让刘森林去县里报了一个会计班。今年年初,正式进入村部成为新会计。 会计的工作自然比普通村民待遇高,吃公粮,公分挣得也多,而且不耽误家里种地,所以刘森林特别感谢沈有福。这么好的工作,沈有福没给自己儿子,去给了他一个外人,足以证明沈有福人品高尚。 大家把东西放好,外面的王三友已经被村民拉走了,沈有福站在院子里抽烟,跟身旁的李村长低声说着什么,两人面色凝重,估计知道王三友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说不定下午还得来闹。 把库房门锁好,刘森林给容川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水,又兑了一点野生蜂蜜进去。看着浓稠清亮的蜂蜜,王娇笑着问一句:“刘森林同志,能给我加两勺么?” “没问题!”刘森林笑,爽快地加了两勺蜂蜜,把缸子递过来时问:“你叫啥?以前没见过你,听口音不是他们北京的。” “那长得呢?”她指指自己的脸。 刘森林仔细端详一瞬,摇摇头,“长得也不像,北京姑娘大眼睛大鼻子大脸盘,你长得特别秀气,南方人?” “嗯哪!”王娇飚一句东北话,笑着自我介绍:“我是上海人。” “多大了?” “再过两个月就十八岁了。” “噢,十八岁,十八岁好啊,俗话说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你马上就要成一朵花了!” 噗!大家都被刘森林这句没头没脑地话逗笑了,容川说:“得啦得啦,先别说花的问题,先告诉我们王三友为啥闹事?” 刘森林叹口气,慢慢道出原委。原来一周前公社下发了新一季春播政策,村委会的意思是,别光叫着革委会几人一起过来开会,刘森林负责去通知,来到王三友家时,他不在,王老爷子在,坐在门口晒太阳,老子也七十多了,腿脚还算灵活,刘森林就说,爷爷,我三友叔去哪儿了? 王老爷子:“上山砍柴去了。” 刘森林:“那等他回来您让他去村部一趟,公社下发了新政策,支书叫他开会去呢。” 王老爷子:“你们啥时候开会?” 刘森林:“午饭前。” 其实王老爷子也是好心,估摸时间也快到中午,怕儿子耽误大伙儿开会,就杵着拐棍去山上找儿子,山上雪刚融,山路泥泞的很,刚往山上走了几步,老爷子就一下子滑到进泥里。老人,骨头酥,这一滑就摔成了骨折。 王三友认为,如果村部不开会,老爹就不会爬山去找自己,不上山就不会摔伤,所以归根结底都是村部的事,村部不仅要承担老爹的医疗费,还要给王家多算工分,王三友说:“我爹病了,我得照顾他,照顾他就没时间下地干活,不干活就没工分,所以村部得按正常出工给我算工分。” “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刘森林气得满脸通红。 容川问,“那王爷爷现在怎么样?去医院看过了吗?” 刘森林:“去过了,其实王爷爷的医药费就是村部出的,并且还给了10块钱慰问费,谁知王三友蹬鼻子上脸,还要偷懒给他算工分。” 春生保持中立,托一下眼镜说:“他家情况比较特殊吧,刚才沈叔不也说,他媳妇腿脚不利索,家里两个病人,他一个人,又四十多岁了,闺女不在身边,照顾家庭确实不容易。” 第32节 “拉倒吧!”宝良挥挥手,“连我都知道他媳妇啥病都没有,上次县里赶集,我正好过来拉煤,看她腿脚利索着呢。” 王娇不解,就问:“即然这样,村里怎么没人揭发?” 容川解释道:“他是革/委/会成员,出身又好,村民都有点怕他。再说了,揭发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还容易被算计。谁也不愿意管闲事。过好自己的日子得了。” 几位年轻人正聊着,一个穿灰蓝棉袄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小姑娘跑进了屋,视线踅摸一圈,定在容川那里: “容川哥!” “呦,这不是沈小妹么?”容川笑着站起来,摸摸小妹的头,“嗯,长个子了。” 小妹很高兴,拉着容川的袖子有些嗔怪地诉苦:“你咋这么久才来啊?我给你留的大雁蛋都被俺小弟偷着吃了。对啦,我阿娇姐姐呢?” “我在这儿!”王娇赶紧站起来。心想半年不见,难道我脸变形了,怎么小妹没认出来? 小妹扑哧笑了,刚看见王娇的样子,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自嘲地说:“哎呀,瞧我傻了吧唧的,你跟他们穿一样的兵团装,我都没认出来你,姐,快点跟我走,我大姐昨天就盼着你来呢!” “你姐快生了吧?”王娇问。 “嗯哪!俺娘说,就下个月。”小妹拉住王娇的手不松开,对容川说:“容川哥,今儿个在俺家吃饭,对吧?” “那得看看你家准备了啥好吃的。”容川逗道。 小妹不恼,实实在在说出家里准备的午饭:“前两天俺哥去林子打猎,逮到一直狍子,那个狍子可肥了,肉乎吧唧,本要晚上炖了给我姐还有俺嫂子吃,后听说你们要来,就留到几天中午吃了。” 狍子? 那玩意王娇还真没吃过,只在森林里见过一次,长相憨憨的,一看智商就不高。“小妹,狍子肉好吃不?” 小妹拉住王娇的手就往外走,“哎呀,问那么多干啥,中午尝尝就知道啦!” 王娇看向容川,意思是“我们去吗?” 容川笑着走过来,拍拍她肩膀,说:“去吧,我跟森林还有话说,过一会儿,我们几个就去沈叔家找你。正好春妮也在,你们姐俩肯定有不少悄悄话讲。”又看向小妹,“家里只炖了狍子?没别的菜了?” 小妹眼睛一瞪,“咋会?俺娘和俺嫂子做了一桌菜,还有冬天存在地窖的粘豆包,王娇姐,你吃过粘豆包不?” “吃过。”王娇点头,“连队食堂做过。” 小妹不服气地撇撇嘴,“你们连队做的不行,芸豆馅儿的不好吃,牙碜,俺家是用红小豆加细砂糖做的,吃起来可甜了。走!带你尝尝去!” ☆、第045章 小妹拉着王娇往自家走。正直饭点,村里家家户户都是炊烟袅袅。王娇问:“小妹,你不上学了,在家干啥?” “种地呗。”天气渐暖,村路泥泞不堪,小妹松开王娇的手在前面带路,“姐,小心点,别弄脏你胶鞋。” 跳过一个泥坑,王娇紧跟小妹步伐,又问:“种地这么辛苦,就没想过再去学点啥?” “学啥?” “会计。跟刘森林同志一样。女孩心细,适合算算写写。” 小妹捂嘴笑:“姐,你太抬举我了,森林哥行,我可不行,俺爹说俺从小就不是学习的料。在家种地挺好。” “就没想过走出松四松村看看外面的世界?”小妹刚十四岁,未来还有很多种可能,何况苦难就要过去,社会即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有文化才能有前途,王娇觉得小妹脑子好使,人长得漂亮又伶牙俐齿的,这么年轻就安于现状,有点可惜了。 小妹停下脚步,“可是,我数学不好。对会计不感兴趣呀。” 王娇笑,“那就试着学学别的,语文喜欢吗?” “喜欢!”小妹眼睛一亮,没看脚下路,眼看要踩进泥里,王娇急忙拽住她,小妹嘿嘿笑,说:“姐,我可喜欢看书了,尤其看那个外国小说。” 外国小说?王娇颇感意外,没想到小妹心中还有这么一个丰富的世界。“那你都看过什么外国小说?” “英国的,有一个叫什么比亚,写的《哈姆雷特》与《仲夏夜之梦》,里面还有会飞的小精灵,我就看过。” 王娇扑哧一笑,“他是莎士比亚。” 小妹不好意思地挠头,“噢,原来他叫莎士比亚,外国人的名字真有趣,男的女的?” “男的。” “还活着吗?” “不,他是一位很老很老的剧作家。大概生活在我们的清朝时期。” “啊——”小妹惆怅地张了张嘴巴。前面的路好走一些,两人又手拉手继续往前走,小妹又说自己还看过《简爱》,《呼啸山庄》,《安娜卡列宁娜》,《爱丽丝漫游仙境》。王娇很惊讶,就算不是生活在这个时代,往后推五十年,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看过这么多名著,也是让人佩服的事。 王娇问:“小妹,这么多书你是在哪儿看的?”这些书不都应该在运动开始初期被禁了吗? “学校里。”小妹欲言又止,见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说,“反正那时全国都一样,县里的中学也都停课,我们学校有一个图书馆,一天晚上,好多人冲进去把图书馆砸了,然后把书扔到操场上,说这些书充斥资/本/主/义享/乐/主/义,是□□,必须清除干净,然后有人倒上柴油,一把火就烧了。” 当时是冬天,火烧的特别慢,操场上散了一堆书,无人看管,大家的目光只盯着火苗,小妹和另外几个爱看书的女孩趁此机会偷偷拿了几本书。也是巧了,都是外国名著。还有一本《拜伦诗集》和残本的繁体《诗经》。 “亏了是晚上,不然被人发现,就糟了。”这是一次冒险,王娇庆幸小妹她们幸运,还真是少年无谓啊。 小妹“切”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道:“发现了也没事,我们早把对策想好,就说火烧不到这边,我们瞅着着急,再把书扔回去不就得了。” “聪明!” 小妹得意洋洋地笑,又往前走了会儿,就到了沈家院子。初春了,沈母带着二柱媳妇在厨房里忙上忙下,三妹在院子里边照看弟弟边放鸡。看见王娇,她赶紧冲屋里大喊一声:“大姐,阿娇姐来啦。” 半年不见,春妮的肚子已经长成了一只大皮球,顶着灰蓝棉袄,看着摇摇欲坠。王娇赶紧走上去,因为隔着一个肚子,两个女孩也没法拥抱,只看着彼此呵呵笑。然后王娇又与春妮娘和新嫁过来的媳妇孙玉香打了招呼。春妮不能久站,王娇扶着她走进了里屋。 里屋收拾的干干净净,怀孕不能冻着,想着即将到来的月子期,春妮住的屋还有火炕。只不过烧的不旺,温热而已,坐在上面很舒服。炕上堆着婴儿穿的小衣服,肚兜,袜子,用毛线勾得小软鞋,还有一些小被子小褥子啥的。 王娇拿起一双鹅黄色毛线钩织的小鞋,反反复复地看:“真漂亮啊!” “喜欢吗?” “嗯。” “送你。”春妮大方地说。 ‘别介,还是给你儿子留着吧。”王娇把鞋小心翼翼放回炕上。 春妮笑:“你咋知道我生的是儿子?” “猜的啊,不过生闺女更好,闺女是爸妈的贴心小棉袄,比儿子强百倍。”王娇笑呵呵,却发现春妮脸色不好,忙问,“怎么,不舒服?” 春妮摇摇头,叹口气,沉默一瞬,才说:“阿娇,我咋觉得自己怀的是女孩呢?这肚子发沉,走起路来身子看上去特别蠢,而且爱吃辣的,贪嘴的很。我娘和村子里几个有经验的接生婆都说我怀的是女孩。” 王娇瞅瞅春妮,皱起眉头,“女孩怎么了?你不想要?春妮同志,新/中国都成立二十年了,咋还有重男轻女的思想?难道忘了那句话,妇女能顶半边天?” 春妮脸色发暗,又是叹口气,说:“你不知道,我家那口子三代单穿,我婆婆天天在我耳边叨唠,说一定要生男孩,她——” “那么想要孙子,让她自己生一个去。”王娇不服气地抢过话。看不惯婆婆用这种方式给儿媳妇施压。生男生女,你儿子才是关键,跟儿媳妇较什么劲? 春妮噗嗤笑了,但又觉得不妥,忙又正色,“别那么说,其实我婆婆对我挺好,惟独就是特别想要一个孙子,让我有点寝食难安。还有,你觉得妇女真能顶起半边天吗?我没看出来,尤其是农村,家里没男孩会让人笑话。政策是政策,口号是口号,现实是现实。” “嗯,最后一句话很有哲理性。但是,如果真生女孩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继续生呗。” “春妮,怀孕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王娇活了两辈子,都没经历过婚姻与怀孕,所以特别好奇。 春妮摸摸自己又圆又大的肚子,带着些怜爱,又带着烦恼地样子道:“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时高兴,有时担忧,有时盼望,有时又很恐惧。哎,总之等你怀孕的时候就知道了。” “我?”王娇反手一指自己鼻子,“拉倒吧,我可早着呢,估计你都生三四个了,我一个还没生出来。” 春妮被她逗得哈哈笑,“我可没想生那么多孩子,我跟我家那口子商量好了,只剩两个,一男一女,凑一个‘好’字。” 王娇点点头,果然是受过教育的人,想法就是脱俗。 这时,春妮又问:“阿娇,兵团还不让你们谈恋爱吗?” “嗯,不让。” “可你们也都快二十岁了,据说兵团里还有一些老高三,算算,他们可都二十一二了,再耽搁下去咋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婚不嫁惹出笑话,人总要结婚的。” 王娇笑笑说:“谁知道呢,兵团有兵团的规矩,作为知青,我们只能跟着政策走。”心中忽然有些惆怅,想到容川,想到他们的未来,忽然觉得一切有些渺茫。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就像是预感,让她心跳加速,呼吸困难,似乎越想越觉得渺茫,春妮还在说着什么,嘴巴一张一合,可她已经听不到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的容川爽朗的声音:“婶子,我们来了!” 王娇“腾”地站起来,透过窗玻璃看院子里的容川。如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他如一棵青松傲然立在清澈的阳光中。 “呼”地一下,仿佛一阵春风吹来,堵在王娇心底的那股阴霾瞬间消散。阳光重新溢满胸膛,那是容川才能给的温暖。她长舒一口气,擦一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呼吸重新顺畅起来。 中午吃饭,沈有福也赶了回来,大家热热闹闹围了一桌子。王娇还想去里屋跟女眷们一起吃,容川一把拉住她,“别动,就坐这儿。” “为啥?” 容川小声嘀咕,“还能为啥,想多看看你呗。” 闻言,王娇耳朵都酸酥了,宝良与春生则频翻白眼,宝良咳嗽一声,好心提醒,“注意点啊,这里不是兵团,里屋还有未成年的小姑娘呢。别带坏了人家。”沈有福耳背,啥也没听见,盘腿坐炕上一口一口嘬着烟,心事重重的样子。 容川看在眼里,问:“叔,您是不是为王三友的事烦心呢?” 沈有福叹口气,不说话。 “用不用我帮你出面调解一下?”容川说。兵团在村民眼中有一定影响力,这帮知青又从大城市来,给人一种见过世面的感觉。 这时,春妮娘端着炖好的狍子肉挑帘走进来,沈有福把烟袋一放,招呼:“不说那些烦心事了,来来来,吃饭。老婆子,把窖里存的那一摊子花雕拿出来,让他们小知青尝尝。” 花雕是南方的酒,绍兴最有名!隔着几万里路,在交通不发达的七十年代初,大东北遇见可真不容易。 王娇好奇,就问:“沈支书,这花雕您从哪儿买的?” “不是买的,是人家送的。”提起花雕,沈有福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原来前几日另一个村的支书家里来了南方亲戚,特意提了两台花雕来,那位支书人大方,送了沈有福一坛,他舍不得喝,一直存在窖子里。一天看三回,生怕被家里嘴馋的二柱子或者其他人偷跑了。今儿个容川他们来,沈有福一是热情款待,其次还有那么一点点显摆的意思。想北京来的知青,也不一定都尝过绍兴好酒,让他们开开眼! 过了一会儿,春妮娘端着那一小坛子花雕进了屋。容川赶紧接过,一人满上一小杯后,坐下刚要喝一口,王娇小手往酒杯上一盖,“不许喝。” ☆、第46章 容川一愣,困惑地看着王娇,“为啥不让我喝?” 王娇面容严肃,“一会儿你还要开车,不知道‘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这句话吗?” “这是花雕,黄酒,度数低,与高粱酒不一样,它喝完不上头,去上海时,我外婆腌鱼肉就用黄酒,放心吧,没事。”说着,端起小酒盅就要喝,王娇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脚,容川手不稳,一抖,酒洒了一半。 沈有福笑,筷子指着容川道,“川小子,酒还没喝手就不利索了?来来来,再倒上一杯。” 王娇瞪眼睛,偷偷拽容川衣摆,“不许喝。” 容川皱眉,她管教的语气让他微有不爽,见宝良和春生都盯着这边,他磨磨牙,转头对王娇低声呛一句:“你少说两句吧。” 认识这么久,容川还没对自己这么蛮横过,他们一直相敬如宾,即使有争吵也是情侣间司空见惯的小打小闹,不曾像现在这般波涛暗涌,王娇不禁愣住,想自己说错什么了? 第33节 这时,容川已经起身拿过酒罐,给自己满满斟上一杯,示意宝良和春生站起来,三人一起面对沈有福,容川举杯说:“沈叔,这杯酒我们仨敬您,我们全干,您随意。”说完,容川一仰脖,黄酒入肠。 见他先干为敬,宝良与春生也不含糊,先后把黄酒灌下,沈有福高兴地合不拢嘴,手臂在半空中挥一挥,“哎呀,快坐下,快坐下,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客气啥?赶紧吃菜,吃菜!孩他娘!赶紧把蒸好的粘豆包端上来让川子他们尝尝。” 闻言,春你娘赶紧从里屋跑出来,急匆匆跑到厨房,不大一会儿用小笸箩端着刚出锅的粘豆包走了进来,放在主桌上五个,“川子,尝尝俺家今年做的粘豆包。去年馅儿用的芸豆,今年用的红小豆,还搀了半碗细砂糖进去,味道贼拉拉好。”见王娇低头扒拉着碗里的一块没肉的狍子骨,马上热情地招呼:“丫头,别愣着,赶紧吃啊!” “噢。”王娇情绪低落。对吃没有兴趣。春你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就吩咐容川:“川子,赶紧给她拿一个。” 容川看看王娇,知道她为啥事生气,心里也懊悔,刚才冷不丁爆出那一句,态度确实不好,筷子伸进笸箩,想挑一大个的粘豆包给王娇。王娇却抬起头冷冷地看他,“不用拿了,我不饿。婶子,谢谢您,但是我今天胃不舒服,估计是刚才来时受了点凉风,豆包太黏,我怕消化不了,下次吧,下次来了我一定吃。” 满桌人,只有容川明白王娇是在赌气,其余人都觉得她是懂事乖巧不好意思吃。春妮娘端着剩下的几个粘豆包进了里屋,容川眉头紧蹙,身子往王娇边上靠一靠,王娇以为他要道歉,脸都故意板起来了,却听他没好气地指责一句:“你还真是矫情,到底吃不吃?” 王娇咬牙:“不,吃。” 容川喘两口粗气,不再理她,自己夹了一块粘豆包捧在手里大口大口吃起来。嘴巴也不闲着,叨唠:“好吃,真好吃,连队里包的比这儿差远了!” 她生气?我还生气嘞! 宝良挨着容川坐,瞥他一眼,“川子,你叨唠啥呢?” 容川脸红,没想到宝良耳朵这么好使,支支吾吾正不知说啥好,见王娇把筷子一放,礼貌地站起身,对沈有福说:“支书,我吃饱了,去里屋看看春妮她们。您慢慢吃。”沈有福挥挥手,和蔼可亲地说:“去吧,再来又不知啥时候,春妮眼看要生了,以后做了娘,总归和你们这些没出阁的姑娘不一样了。” 说实话,王娇没太听懂沈有福话里的意思,但还是点点头应了一声,然后挑开门帘去了里屋。 下午,几人告别四松村开车往连队赶。 天空阴霾,感觉又要下雪,气温骤降,泥路变成冰路。车轮压到上面极为不稳,四人在车里摇摇晃晃。春生体重轻,身旁又没扶手,一个颠簸,脑袋撞到车顶,来来回回好几次,都快把他郁闷哭了。 王娇虽与容川挨着坐,但两人都赌气的谁也不和谁说话。冷若冰霜的两张脸,让宝良都不敢随意开玩笑,只觉得车里比户外还冷。 回到连队时,已临近傍晚,容川把车停好。几人陆续下车,宝良跟春生有眼力价,想容川应该有话跟王娇说,“川子,我们先走了。”两人狼狈为奸地逃开回到宿舍。其实,容川还真有话跟王娇说,之前赌气完全是大男子主义作祟,觉得王娇在饭桌上不给面子,还瞪眼睛,让他有点下不来台,所以说了重话,如今回到连队,冷静思考一路,容川心里满是后悔,尤其想到回城时,王娇冷冰冰的脸,他心里就慎得慌,她不会永远都不搭理我了吧。 下了车,王娇看都不看容川一眼,铁青着脸径直往宿舍方向走。车库周围没人,容川咬咬牙,心想一不做二不休,老爷们就该有个老爷们样,走!给媳妇道歉去!心一横,冲过去,刚要拉王娇的手,不想半路杀出程咬金,身后刚回从连部开会出来的董力生大喊一声:“哎呀,川子,你可回来了!” 做贼心虚,容川差点坐地上。 前面,王娇就跟没察觉到似的,继续昂首挺胸往前走。 董力生快走几步来到容川跟前,拉起他棉袄袖子,就往连部办公室走,“正好你回来,还不知道吧,独立三营那边出事了……” 王娇一路闷闷不乐,推开宿舍房门走进去时,正见女生们围坐在一起,七嘴八舌讨论着什么。 “哎呀,出人命没?” “没出人命但伤了好几个。” “伤的都有谁?” “具体是谁还不清楚,只知道伤情不同,有几个挺重的,已经紧急送往县医院了。” 哎!大家同时叹气,一脸愁容。王娇不明所以,偷偷坐在李永玲身边,小声问:“你们说啥呢?” 李永玲吓一跳,捂住狂跳的胸口,“妈呀阿娇你啥时候回来的?!” 王娇翻一个白眼,拿起桌上的一个五香瓜子嗑一下,“刚才啊,你们说出人命的时候。” 李永玲说:“出事了,你知道不?” 她表情挺吓人,王娇不禁愣一下,瓜子含在嘴里,“不知道,出啥事了?咱们连?!” “不是咱们,是独立三营。”高敏英接过话,神色凝重,“今儿中午他们去山上采石,爆破的人跟指挥的人没配合好,炸药提前引爆,把附近还没来得及撤退的知青炸伤了。” 虽然三十二团与独立三营知青素来不和,但真到生死攸关的时刻,大家还是战友,况且之中很多人都来自同一所学校,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这次爆炸误伤了二十九位知青,其中十位伤情严重,大部分为皮肤烧伤和骨折,需要立即手术。 听到这个消息,三十二团的知青们都很难过,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由容川,宝良,董力生,红霞和张小可为代表,去县城探望一下独立三营的兄弟姐妹们。还集体捐了500块钱作慰问费。 第二天一早,容川几人就出发了,而其他人则坐拖拉机来到农场继续艰苦的劳动。 又是一个超强度的七天劳动。 每天天没亮就扛着锄头出门,回来时,已能看到明亮的北斗七星。 休息时,王娇常望着一望无际麦子地幻想秋天时这里将是一副怎样的美景。想必那片金黄一定蔓延至天边了。 这几日,王娇与容川依旧互不搭理。有一次食堂碰见,容川端着饭盒坐在她对面,呼呼吃完一顿饭,一句话没说,瞅她一眼,愤愤地又走了。李永玲纳闷,悄悄问王娇:“阿娇,你跟容川是不是吵架了?平时你俩干活回来还得出门聊两句,这几日你咋都待在宿舍?不爱说话,人又蔫,到底咋了?” 王娇盘腿坐在床上,针线穿过扣眼绕一个死结,无精打采地说:“我没精神是因为干活太累,一闭上眼睛就是黑土地。”使劲抖抖白衬衫,“再说了,我跟容川有啥可聊的?又不是牛郎织女一年才见一回,三天三夜都互诉不完衷肠。哎,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其实恋爱呢,也不是天天黏在一起才好,也得给彼此留一点空间,懂吗?” “不懂。”李永玲茫然,手拖一下厚厚的眼镜。“阿娇,你是不是病了?说话语无伦次的。” 王娇烦躁,把白衬衫往旁边一甩,毛衣也不脱直接钻进被窝,盖住脑袋,声音闷闷传出来:“对,我病了,不要跟我讲话。” 七天劳动很快过去。 下午,王娇正猫腰刨地,李永玲忽然从另一垄地扛着锄头笑着跑过来,“阿娇,跟你商量件事呗。” “说。” “明天你有时间吗?” “有啊。” “容川不约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王娇郁闷,叉腰说:“你到底想说啥?快点说!” 永玲嘿嘿笑,挠挠头说,“明天咱们去趟县城吧,我想买点文具。” 其实王娇真的很累,明天休息只想躺在床上做死狗,但一想到去县城可以散散心,就点头说:“好。” 得到答复,李永玲没走,看着王娇,欲言又止。 王娇受不了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就说:“还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别磨蹭!” 李永玲脸一红,嚅嗫半响才憨笑着开口,“明天,明天,咱们再去一趟医院吧。我听张小可说,那个谁也住院了。” “谁?”王娇皱眉。 “纪,纪,纪……” “鸡?” 李永玲咽口吐沫,脸又红了一分,:“是纪!纪北平也受伤了!” 王娇微怔,下意识地问:“严重吗?” “不清楚,听张小可说,是伤了脚踝和膝盖,腿上打了石膏。我是想,他的围巾不是一直放在你这里吗?你总说去但是没时间,明天正好一起去,怎么样?去不去?”永玲偷偷看王娇,“那个……我可是完全为你着想啊!没有别的意思!你把围巾还给人家,然后亲口说声谢谢,这样显得咱三十二团的人有素质有魄力,人嘛,得懂得知恩图报对不对?” “谁要知恩图报?”忽然,身后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王娇回头,看到容川正站在不远处对自己淡淡微笑。 ☆、第47章 一见是容川,李永玲习惯性干咳两声,扛起锄头对王娇嘿嘿一笑,“你俩聊,我先干活去了,刚才说的你可答应了,明天别反悔!”然后扛着锄头跑了。 容川等李永玲跑远,看着面无表情的王娇,往前走两步,在她冷冷的注视下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拿李永玲开涮,“那个小武汉还挺逗的。” “人家不叫小武汉。”王娇冷冷地纠正。三十二团中,北京知青占去总人数五分之四,俨然成了当家人,对于非北京籍知青,他们懒得记名字,总爱起外号,什么“哈尔滨疙瘩”,“湖北佬”,王娇的外号是“小上海”,那些跟她关系一般的知青,见面从不叫她名字,只呼“小上海”,去食堂打饭,有的大师傅也那么叫她,“小上海来啦,这回吃几个包子?” 王娇心里明白他们并不恶意,但听着就是觉心里不舒服,人家没名没姓啊?背地里叫叫得了,若本主都站在面前还叫人家外号,显得不尊重。 见她一脸严肃,不像开玩笑,容川立马正色,自我批评道:“是,王阿娇同志,刚才我口误,说错了话,应该是李永玲同志真有意思,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放我一马,下次我一定注意。” 其实王娇还想再板着面孔,但容川一脸至诚,跟宣誓加入少先队似的。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她明白,容川是来道歉的。 别扭闹了一个星期,总该结束了。恋爱中,女人“作”一点行,“作”久了,自己都觉得累。 这几日,她在心底一直盼望他能来道歉,哪怕先说一句话也好,如今成真,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踏实落地了。 见她笑了,容川也咧开嘴巴,看夕阳染红王娇的脸,像一朵开在春天里的桃花。 他的目光太灼热,身旁还有其他知青,她有点抹不开面子,躲开那两道视线,若无其事地问:“找我有事?” “你先别说话。”他抬手示意,眼珠一动不动。 “干嘛?” “六七天没见,让我好好看你的脸。” 酸噢……王娇哭笑不得,想容川若生在几十年后一定能在网络中“兴风作浪”,她不理他,挥起锄头继续干活。 容川不满,“王阿娇同志,站起身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看后背也一样!”王娇没好气地说。 “脸和后背能一样吗?脸上有五官,眉毛,眼睛,嘴巴,古人云:丹唇列素齿,翠彩发娥眉,单独挑出来就是美的代名词,后背上有什么?脊椎?” 王娇使劲刨一下地,义正言辞道:“后背上有汗水,李容川同志,难道你忘了吗,自古劳动最光荣,汗水是劳动的结晶,农民伯伯的背就是在劳动中累弯的,所以它最美。” 容川张张嘴一时竟无言以对。这丫头嘴皮子功夫渐长!过一会儿,才说:“王阿娇同志,请你把嘴张开。” “干什么?” “让我看看你是不是长了两排铁齿钢牙!” 王娇知道他是臭贫,不理他,只顾低头刨地。自讨了没趣,容川揉揉鼻子,见四下无人注意这边,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信纸,轻咳一声,然后递到王娇眼前,“拿着。” “什么?” “……那个,道歉信。” 这么正式?王娇很惊讶,本以为刚才他主动过来说话已算道歉。接过,打开,映入眼帘第一行就是“友好的王阿娇同志”。 友好的?这个词很中立嘛,为啥不用“亲爱的”呢?又不是贴在宣传栏中的公开信。只给我一个人看,也不好意思用“亲爱的”? “去四松村那天,我的态度很不友好,回来后,我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为此,我抄了3遍伟/人语录,抄写时,我脑海中都是你的身影,想象你此刻就坐在桌子对面,看着我真诚忏悔。我知道,简单的道歉是苍白无力的,所以决定从今天起,你的衣服,鞋袜都由我来清洗,我有一块上海肥皂厂出产的洗衣皂,一直没舍得用,但我愿意给你,如不满意,衣服可随时返工,直到你满意为止。 还有,我以后一定会做到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我请你做我的监督人,诺言一处,驷马难追,请你相信,我是怀着一颗嘴真诚的心想你道歉。 我错了!对不起! 诚心诚意向你道歉,希望得到你原谅的李容川同志”。 看完信,王娇只觉又囧又欢乐,强绷着脸把信叠好,塞进裤兜。这封信太宝贝了,她要留作永久纪念。 “你,你,什么想法?”容川有点紧张。 王娇脸色平淡,“你真要给我洗衣服?” “嗯。” “不怕别人笑话?” 第34节 “谁笑话,我揍谁,多揍几次保证没人敢笑话了。” 王娇紧紧嘴角,不然真的会笑喷,“是心甘情愿的么?别再是迂回取胜的糖衣炮弹吧?” 容川拍拍自己胸膛,“如果这颗心不是一次性的,我现在就掏出来给你看。” “看什么?血啦啦的多恐怖!”王娇翻白眼儿。 “那不是血。”容川小声辩解,“那里面都是我对你的……”想说爱,但见张小可和高敏英正好走过来,忙改成了“真诚。” 这时,宝良开车拖拉机来送下午饭,王娇不再难为容川,其实她就不生气了,一直没主动与他说话,是自尊心在作祟,她把饭盒交给他,笑着说:“你的道歉我接受,那天我说话态度也有问题,在这里,我也想你道歉。衣服就不用你洗了,那块上海出产的肥皂还是留着自己用吧,现在,帮我去打饭!” “是!”容川接过王娇的饭盒,忽然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亲爱的王阿娇同志,晚上八点老地方见!” **** 暮春,天也黑得晚了。坐拖拉机回到连队时,天色依旧微亮。 干了一天活,脸上头发上都是土。王娇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坐在床边补起袜子。从上海来时,阿娇箱子里只带了两双袜子,那一双是新的,一直舍不得穿,所以这只袜子缝缝补补,都快成网兜了。 这时,李永玲端着脸盆走进来,拍一下王娇肩膀,笑着通知:“阿娇,容川找你来了,就在宿舍外,快去吧。” 啊?王娇赶紧放下手里针线,边穿鞋边问:“永玲,几点了?” “七点一刻。” 王娇纳闷,不说好了八点吗,难道这么想见到我啊。心里跟灌了一坛子蜂蜜似的跑出去,正瞧见容川站在户外与红霞说着什么。 “行,不知道了。”容川把烟踩灭。 红霞说:“那我先走了。”转头看见王娇,犀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定了一瞬,说不清里面装着什么情绪,像是恨,像是嫉妒,像是轻蔑,总之很复杂。王娇也不躲,迎上她目光回望过去,两人对视几秒,最后红霞率先收回目光,“切”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开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容川拉住王娇的手往自己跟前靠近几步,低声问:“红霞最近没难为你吧?” “没有。” 其实有,不过都是小事,比如嫌弃王娇干活慢,跑过来冷嘲热讽几句。但因王娇总是保持沉默,自讨了没趣,李红霞也就走了。 “没难为你就好。”容川松一口气,红霞做人很孩子气,有时故意为难了别人自己却不以为然。王娇呢,性子软中带钢,瞧着是一团棉花,实则里面都是扎人的小钢针。若两人矛盾闹大,红霞是排长,总归有点地位,容川怕王娇吃亏。 “别跟红霞对着干,她那人死脑筋,就算做错了,也不承认。” “我知道。”王娇笑笑,“你找我就这事?” “还有点事。”容川苦恼地皱起眉头,告诉王娇一会儿指导员找他商量点关于春播的事,团部打算让三十团试种两亩地花生,还有一些蔬果啥的,估计要开会到凌晨,所以他们俩的约会算是泡汤了。容川恋恋不舍,“哎,明天晚上吧,好吗?” “那也行。”两人又说了几句悄悄话,刚分手,王娇忽然叫住容川,想了想,说:“明天上午我去趟县城。” “一个人?” “还有永玲。” “你们两个女孩安全吗?县城可挺远的,别一会儿再走丢了,我跟你们一起去!”容川真不放心。 王娇笑:“坐一趟车就到县城,若还能走丢,只能证明我俩是笨蛋。” 容川也笑了,“你俩都去哪儿啊?” “文具店,你有想买的东西吗?” “没有。还去哪儿?” 王娇犹豫了一瞬,看一下容川的眼睛,那么清澈,让她连假话都说不出。复又低下头,轻声说:“我明天还想去趟县城医院,把围巾还给纪北平。不管怎么说,那天……他也算帮了我,这一次他受伤,我也应该去看看他,对吧?” ☆、第48章 夜空下,容川的眼睛依旧亮如星辰。他笑着,淡淡微笑,王娇深吸一口气,心中那点紧张顷刻化为乌有,她听到容川欣慰地说:“去吧,阿娇,其实你早就应该去看看他。”这么说着,容川又想起那夜风雪中,他急匆匆跑过来,看见纪北平正抱起已经昏厥的王娇。 “阿娇!”他急的声音都变了,倒是纪北平比较冷静,对他说:“别叫唤了!赶紧把手套脱下来给她戴上!这么冷的天,又是凌晨,她没戴手套,没戴围巾,你们三十二团的人都是废物吗?!”那天,纪北平抱着阿娇,一直跑出树林,直到身后独立三营的人大喊:“北平!你去哪儿?咱们不能擅离职守啊!”他似乎才明白过来,把王娇交给了容川。 “别让她死了。”这是他把王娇放进容川怀里时说的唯一一句话。 容川说:“如果她死了,我也不活了。” 纪北平咬着牙:“快点滚吧,李容川!谁关心你的死活?还是那句话,别让她死了。” 其实容川非常感谢纪北平,危难时刻抛去偏见与矛盾对王娇伸出援手。他明白,就算他不跑回来,凭纪北平的本事一定也会想尽办法救活王娇,而不是坐视不管。从前,他打心眼里蔑视这位位高权重的纪公子,觉得他不过是靠着家世作威作福。雪夜之后,他依然讨厌他,可也心存感激。 他想他们这辈子大概都成为不了朋友,但可以选择不做敌人,世间那么多种关系,哪一种都比敌人强。 “看看吧,如果明天有时间,我陪你一起去。” 王娇本想说不用了,但又觉得漫长公路上若有容川陪伴一定是件特别美好的事,两人间的矛盾好不容易消除,正好借着出去玩的时光多多聊聊天,道尽相思之苦。只是,对不住人家李永玲了。 果然,回到宿舍后,告诉李永玲明天容川也去时,永玲很不高兴的撅起嘴巴,“阿娇,什么意思嘛,让我做电灯泡?” “不是的……就是话赶话到那里,他偏要去,主要是怕咱们两个女孩路上不安全。” “有啥不安全?大白天走还怕你丢了?哎,有人疼就是不一样!处处担心受怕。他咋不把你背到县城去?那样最安全!” 王娇揉揉李永玲圆圆的脑袋瓜,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喽,是我考虑不周,明天去县城请你吃午饭。” “我要吃锅包肉!还有东北大拉皮!”李永玲毫不客气。 王娇呵呵一笑:“没问题!” 晚上,洗漱完毕,王娇从箱子里把纪北平的围巾拿出来,围巾很柔软,深蓝色的,幽暗如同窗外初春的夜空。 第二天一早,王娇与李永玲刚出宿舍大门,就见容川急匆匆跑过来,“对不起阿娇,我今天不能陪你去县城了,昨天会就开到一半,今天继续,嗯……你……”王娇意会,忙说:“那你快去开会去吧,我和永玲两个人去就行,大白天的,不会有啥危险。” “是哦。”李永玲在一旁搭话,“只是去县城,又不是出国,怕啥子。” 容川一脸歉意,想自己和女友亲密接触一次怎么就那么难?!不是这事,就是那事!从裤兜里掏出5元钱,作势要塞给王娇,“这钱你拿着,到了县城买点红豆馅儿的酥皮点心,纪北平爱吃那个。” 王娇笑着把钱推回来,拍拍自己斜挎在肩上绿色解/放包,“不用啦,我这里有钱!红豆酥皮点心,记住了!” 容川心细,想的比较多,打算多嘱咐几句,李永玲装作受不了的样子,酸溜溜说一句:“你俩要是再磨叽,咱们可要中午才能到县城了。”王娇扑哧一笑,轻轻拍两下容川手背,“放心吧,不会有事,下午我们就回来了。”然后拉着永玲的手一起走出连队。 一路很顺,上午10点到了县城。知青们住在县城军队医院,住院部对探视有严格时间要求,两人询问了时间,还要等一个半小时,正好毗邻的南京路上有一家浴池。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洗个澡。 自从去了北大荒,王娇还没正式洗过一次澡,总觉身上的泥巴能垒猪圈了。作为来自热带地区的南方人,一天不洗澡都觉别扭。何况半年?平日里不论多脏,就是干农活累出一身臭汗,也只是用一盆热水简单擦擦完事。没办法,农场太冷了,如果强行洗澡,会有生命危险。 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走出来时,王娇只觉自己宛若新生,闭塞的毛孔稀疏打开,呼吸都顺畅了。 时间还有富余,两人先去了文具店。王娇趴在柜台前,起初只是无意识的看,忽然,她眼前一亮,指着玻璃罩子里一只红色塑料笔管的笔,问:“同志,这个笔是自动铅笔吗?” “是,上周刚到的,北京铅笔厂出的。” “多少钱?” “两块五。” 嚯!这么贵!王娇感叹,眼睛盯着那只笔,越看越喜欢。想来自动铅笔在七十年代应是稀罕物,“同志,我能看看吗?” “可以。”营业员打开柜台,从里面小心翼翼拿出那支笔,递给王娇时,还特意嘱咐,“小心点,别弄坏了。” 王娇细细看着手里那支自动铅笔,塑料笔杆,半透明,依稀能看到里面那根黑色的细铅。工艺上,似乎与几十年后没啥区别,就是样式单一,看上去非常朴素。王娇咬咬牙,买下了这只笔,并且又花三毛二分买了一盒铅。 交完钱,营业员找了一个装钢笔的废弃盒子,把铅笔小心翼翼装进去。王娇小心翼翼的拿过,然后小心翼翼放进了布包。扣好扣子,忽又觉得不放心,重新打开看一眼,见好端端的没飞,心里长舒一口气。 两块五啊,奢侈啊!我得吃多少猪肉大葱的包子! 另一边,李永玲买了两个日记本和一沓子信纸。见时间差不多,两人离开文具店去了邻近百花路上的副食品店,王娇听从容川建议,买了半斤红豆酥饼和一袋江米条。李永玲是买了半斤威化饼干和一个维生素面包。然后,两人又合资买了四个红苹果。 东西买的差不多,两人来到医院,在门口做了登记,得知纪北平住二楼,205号房。当她们来到二楼,找到那个房间时不由得一愣。 205号,居然是一个单间。 “小日子太扎实(厉害)嘞……”李永玲目瞪口呆,面对房门胡乱猜测:“这应该是为老干部准备的。” “他也是老干部。”王娇说。 “啊?” 王娇眯眼笑,“他爸是老干部。”说完,抬手敲敲门,里面无人应答,正要敲第二遍,只听身后一个人用挺不耐烦地的腔调问:“你俩找谁?”一回头,竟是纪北平。 见到王娇,纪北平不由得一愣,“王阿娇?你怎么来了?” 他眼神犀利,看上去喜怒难辨,王娇蓦然想起那天用树枝抽他的脸,一时间竟有点语塞。倒是李永玲反映迅速,说:“听说你受伤,我们来看看你。” 纪北平垂眸,看见她们手中提的水果和糕点袋子,抬起头,漆黑的眼眸看向王娇,“是吗,来看我?” “嗯。”王娇不太自然地笑笑。 他又问:“是专门跑过来看我一个人,还是顺道过来?” 这问题把王娇彻底弄蒙,还是李永玲反应快,笑着说:“是专门过来看你的!感谢上次在雪地里你救了我们。”然后用眼神示意王娇。王娇会意,忙点头说:“是啊,上次很感谢你......还有那些知青们,本来一直想去独立三营跟你道谢,但春播农活太忙,没得空,听说你受伤了,今天休息,正好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伤好些了吗?” 王娇上下扫一眼纪北平,石膏在哪里?不是说伤得很重? “好多了。”纪北平对她笑笑,伸手推开房门,“别在外面站着,进来聊吧。” 他走路一瘸一拐,王娇问:“是伤了脚踝?” “对,被石头砸了一下。”轻描淡写的语气。病房还拉着窗帘,纪北平伸手拉开,阳光一下子冲进来,让他忍不住闭了下眼睛。 一旁,听闻他被石头砸中,李永玲惊呼一声,“哎呀,那一定疼死嘞!现在还疼不疼?!伤到骨头没?” 似乎没想到这个武汉姑娘会如此关心自己,纪北平愣了一下,尴尬了片刻,才淡淡说:“不是很严重。”视线越过李永玲落在王娇那里,金色的阳光把她映得闪闪发亮,他指指床边的带靠背的木头椅,“别站着了,快坐吧。” 王娇本打算把东西送出去,围巾还给纪北平,然后就走人,毕竟他们也不熟,之前又闹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待久了只会让大家都尴尬。但李永玲似乎很想留下来,把东西往纪北平的床头柜上一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他说:“那你啥时候能出院?会不会烙下残疾?” “下周出院。”他微皱眉头,不愿多说的样子,又看看站在原地不动的王娇,指着椅子,“坐啊。护士新擦的,不脏。” 闻言,王娇真不好意思拒绝了,坐在椅子上开始充当赔笑官,李永玲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纪北平有的回答,有的则用沉默代替,大多数都是“是”“不是”“不知道”“不清楚”。表情喜怒难辨。 忽然,李永玲想起什么,问纪北平:“暖壶里有水吗?” “不知道。” 李永玲拿起颠了颠,“呀!空的!我去帮你打水,水房在哪里?” 纪北平终于笑了,“辛苦了,水房在地下一层。” ☆、第49章 // 不知是不是穿着宽大病号服的缘故,纪北平看上去比之前瘦了不少。他坐在上床,一言不发,沉静的像一位心事重重的少年,脸上依稀还能见到受伤时留下的浅浅伤痕,左一道右一道,把他苍白的脸映衬得更加消瘦。他不说话,王娇也不说话,病房里尴尬地沉默了一瞬,还是王娇主动开了口,从书包里掏出围巾,小心翼翼递过去。 “谢谢。”她说,顿一下,补充:“已经用肥皂洗过了。” 第35节 围巾有股淡淡香味,纪北平吸吸鼻子,没接,只看着她,不经意地说:“你留着吧,我还有一条。” “我也有。”她笑笑,把叠成方块的围巾放到床上。 他挑眉,唇边又染上冷意,“既然有围巾,那天干嘛不戴?准备当草原英雄小姐妹?” 这时,李永玲打水回来了,王娇长舒一口气,起身对纪北平说:“时间不早,我们先回去了,明天连队还有劳动,你好好养伤,袋子里买的红豆酥饼,容川说你爱吃,我买了半斤,也不知味道跟北京稻香春做的味道一样不一样,如果不一样,希望你别介意。” “如果我介意呢?”他冷冷地看着她。 “那就送给别人吃吧。”她对他礼貌地笑笑,然后拉着李永玲走出病房。李永玲搞不清状况,“阿娇,咋啦?你俩又吵起来了?” “没有。”王娇面沉似水,不明白本来聊得挺顺畅,怎么忽然间气氛就急转直下了?难怪容川总跟他打架,这人脾气确实古怪,估计愿意跟他接触的人,不是拍马屁的,就是心里有自虐倾向。 两人正往前走,快要走出住院部大门时,身后,忽听纪北平喊道:“王阿娇!” 王娇回过头,正瞧见他一瘸一拐地下楼梯,身体极不协调。李永玲有点害怕,偷偷拽王娇袖子,“完了,你把他惹急了,人家肯定是来找咱俩麻烦的。”王娇不以为然,冷哼一声,“一个瘸子,怕啥?” 纪北平走过来,病号服外披着一件藏蓝色褂子。仿佛刚才那点不愉快没发生似的,他看着她,淡淡笑一下,“谢谢你们来看我,我请你们吃午饭。” 王娇礼貌拒绝,“不了,我们急着赶回去。” “再着急也得吃饭,县城离连队那么远,不吃饭怎么行?走吧,饭馆不远,就在医院对面。” 他看起来诚意十足,脸上没有半分刚才桀骜不驯的影子,王娇纳闷,这纪北平到底什么脾气?怎么忽冷忽热喜怒无常?真叫人招架不住!难道官家子弟都这样?王娇活了两世都为小贫民,实在理解不了上流人士心里活动状态。 “下次吧。”她说。 他不让步,“我下周就出院了,怎么,下周你还来看我?那敢情好,我有一堆衣服没洗,你若是来,正好帮我洗了。” 王娇眯起眼睛,心想这是开玩笑?还是蹬鼻子上脸?正要张口反击,李永玲忙站在中间打圆场,“好啦好啦,谁都不说了,大家都是好同志,好战友。别为一顿饭伤了和气。阿娇,纪北平同志也是好意,咱们就牺牲一点个人时间,一起吃顿饭吧。”偷偷拉王娇袖子,王娇瞪着纪北平,问:“你真要请客?” “嗯。” “我们可点贵的,别把你吃哭了。” 他笑,一瘸一拐走到她跟前,低头看着她眼睛说:“你若真把我吃哭了,我给你写十封感谢信。” 有人请客吃饭何乐而不为,王娇决定化愤怒为食欲,好好宰纪北平一顿。到了国营饭店,王娇站在点餐口看着里面写到小黑板的价目表,嘴下毫不留情,“一份锅包肉,一份大拉皮,一份小鸡炖蘑菇,一份……” “你们几个人吃啊?”营业员拿笔的手一停,狐疑地望着他们仨。估计是觉得三个小年轻,两个穿着兵团装,一个穿着病号服,看起来瘦不拉几,女孩的布鞋上还打着补丁,一点不像有钱人。 七十年代初,能去国营饭馆搓一顿的,不是官员就是新婚男女。 “我们三个人。”王娇说。 “三个人这么多菜就够了。虽说自然灾害已经离去十年,近几年祖国粮食大丰收,但小同志你们也不能这么浪费啊。要时刻牢记艰苦朴素,做革/命的好接班人!”营业员义正言辞教育道。 “够不够的我们三个人说了算。”纪北平不耐烦地挥挥手,胳膊肘捅捅王娇,“甭理他,你继续点。” “够了。”王娇说。 他挑眉,“就这么几个菜也想把我整哭?” “我是怕你哭相太难看,吓到广大人民群众。”煞有介事地说完,王娇在纪北平愤愤不平的目光中,示意营业员结账。 一顿饭吃的舒舒服服,走出饭馆大门时,王娇只觉自己的肚子仿若怀胎十月,走路都有些迟钝。李永玲跟她状态差不多,一看就知平日里嘴亏,倒是病人纪北平没怎么吃,吃两口菜就放了筷子,看她们两个大姑娘狼吞虎咽,顺便揶揄两句:“你们三十二团特穷吧,连肉都不给你们炖?”夹一块锅包肉放王娇碗里,“慢点吃,别噎着,不够再给你买。” 出于礼貌,吃完饭,王娇和李永玲把纪北平送到医院门口。她说:“我们就不进去了,你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回到劳动岗位。” 纪北平看着她:“今天吃的开心么?” 王娇微怔。刚才那一桌花去12块5外加4两粮票,知青一个月才挣35元,一顿饭花去三分之一确实颇费,于情于里也得恭维一下,况且油水充足真的很解馋,点点头:“很开心,谢谢。” 纪北平微扬嘴角:“我下周才出院,如果你还想吃锅包肉和小鸡炖蘑菇,就来县城,我请你吃。” 王娇咋舌,心想若自己再来还不让人笑话死,和纪北平分开,刚走出两步,李永玲一捂肚子,“不好!我……我,那个来了。阿娇,你手纸带的多吗?”王娇忙把书包里的卫生纸全部给了她。医院里,纪北平正站在花坛边抽烟,见一个绿色身影跐溜从眼前一晃而过,定睛瞧时,绿色身影已钻入住院部大楼。他笑笑,这武汉人还挺逗,转过头就看到了站在大门外的王娇,午后的阳光把她的脸映得红扑扑。 纪北平看着她,抽烟的动作一停,好多声音和景物在这一刻离自己远去。他扔掉烟,抬起胳膊对她招招手:“王阿娇!” “干嘛?” “你过来。” 王娇犹豫一瞬,然后不情不愿走过去。纪北平说:“怕什么,又吃不了你。刚才那个武汉人她怎么了?” “有点事。”王娇简单说。 纪北平不追问,本来也只是随口问问,就说:“我脚踝还没好,上楼费劲,你能扶我回去吗?” 兵团战友理应互帮互助,何况刚才还宰了人家一顿,王娇没犹豫,痛快应道:“行!”然后友好的伸出手扶住他胳膊,纪北平笑了,“现在不用,我还没笨到那份上。” 走到楼梯口,他才示意她搀扶。 他上楼确实费劲,走两步歇一会儿。受伤的脚踝不能太用力,所以走的格外小心谨慎,轻点地面后,就马上换到另一只脚。动作必须迅速,否则疼的要死。慢慢的,纪北平额头出了一层汗。 毕竟不熟,王娇的手只轻轻扶着他胳膊,见他哪一步吃力了,才用力扶住他撑一下。这么走走停停,终于上到二楼时,一个清润甜美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天那!北平,你去哪儿了?!” 王娇循声望去,却见沈雨晴提着一个点心匣子走过来,见到她,沈雨晴也是一愣,然后笑呵呵快走几步,“原来是阿娇同志,你怎么来了?好久不见,最近过的好吗?春播忙不忙” 听容川说过,沈雨晴的母亲是团里民歌组的台柱子,沈雨晴从小也学过声乐,在他们共同生活的部队大院里,她的外号是“百灵鸟”可见音色之美。对于她,王娇的了解全部来自容川有意无意的叙述。 雨晴的父亲在运动开始的前一年因病去世。而她与纪北平间也不是什么娃娃亲,恋人的关系。她有一位倾慕的爱人,比她年长两岁,这事部队大院里的孩子都知道。那人六八年时本要来北大荒插队,却因家庭成分不好,父母是没有交代清楚问题的“走/资/派”,导致兵团不接收,最后不得以去了陕北一个极为贫困偏远的农村落户。 据说那地方常年缺水,一年下不了几场雨,老乡们晚上睡觉从不洗脚,洗澡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本来,雨晴也要跟去,她不怕苦不怕累,但纪北平的父亲心疼她,不顾恳求,执意将她送往了兵团。 大概也是基于这个原因,知青们才传言她是纪家内定的儿媳妇。但容川说:“怎么可能?雨晴看上谁,也不会看上那个混蛋!” 其实,王娇与沈雨晴没有矛盾,但上次两个连的知青闹得天崩地裂多少与她有些关系。按王娇的想法,这个女孩有点娇气。所以,相比雨晴的热情,王娇的反应很平淡。她礼貌地对雨晴笑笑,声音冷淡地说:“你好,沈雨晴同志。” 感受到她的疏远,雨晴脸上露出些许尴尬。王娇不看她,对纪北平说:“那你们聊,战友还在楼下等我,先走了,再见。” “慢走。”纪北平目光一暗,总想对她再说些什么,但王娇步伐很快,几步便消失在楼梯口,背影风风火火。这时,雨晴很不高兴地说:“都怪你,纪北平!” 北平糊涂,“大小姐,我又怎么惹到你了?” 雨晴扶着他往病房走,委屈道:“还是上次的事!我只是跟你提一嘴,没让你去三十二团打架!这事在兵团闹得沸沸扬扬,所有责任都该你来承担!况且,你去就去吧,非难为人家阿娇做什么?人家当初是替我解围,结果被你闹得里外不是人!你说,以后让我咋跟人家见面?丢死人了!” “不至于吧。”北平语气淡淡,又调侃一句:“王阿娇心眼那么小吗?也难怪,上海人么。”这么说着,纪北平眼前又恍然出现那天自己带人去三十二团打架的情景。大雪纷飞中,他本要找杨强刚算账,却阴差阳错不知哪根筋搭错,把王娇拉进自己怀中。当时,她抬起头,漆黑如墨的眼睛望着他,慌乱的像一头小鹿。而他呢,也是第一次抱女生,那么近的距离,他的下巴几乎噌到她鼻尖,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以前从未有过,只可惜还未来得及过多体会,容川的铁拳就打在了他左眼眶。 后来失控,多多少少也有这个原因。 美妙的感觉忽然中断,谁不生气? 雨晴不知纪北平脑袋里在想什么,听话音以为他讽刺王娇,便气愤地说:“咋不至于?人家王阿娇同志多好,见义勇为拔刀相助,你欺负她干啥?还有容川,那天打你,一点都没错。” “嗯,他应该打死我才好。”纪北平笑呵呵的,压根没往心里去。想着雨晴说的“欺负”二字,心中莫名腾起一股欢喜。 雨晴叹气,“北平,你跟容川从小打到大?你俩究竟为啥呢?” “不为啥,看见他就烦!” “以后能不打了么?” 纪北平思索一瞬,摇摇头,特别认真地说:“不行。” 雨晴停下脚步,无奈地望着他。他个子高,需仰视:“北平,难道你不知道?咱们独立三营马上就要……” “就要啥?”北平也停下,一脸困惑,“说吧,别吞吞吐吐,你知道我受不了磨叽。” 楼道里闲杂人多,雨晴指指病房,“进屋说吧,我怕听完你在这里跳脚!” ☆、第050章 办公室气氛略有凝重。指导员卷好一只烟,点燃后递给对面的容川,“尝尝这个烟叶,鲜族人抽的。” 容川接过,抽一口,顿时呛得咳嗽,“这么呛?啥玩意做的?” “他们没说,估计是鲜族特有的烟叶吧。”指导员自己也卷了一颗,抽一口,妈的!确实够呛! “这次他们只给了咱烟叶?大米不给了?”抽到第二口,容川鼻腔似乎适应了许多。但还是觉得好呛,仿佛吸入几滴辣椒水。 “大米也给了些,你不知道,昨天宝良和力生他们送货过去,半路上逮了两只小黄狗,那帮鲜族人可高兴了,当时就扛着一袋子米过来换。因为熟了,那家人又给了他们一包烟叶,说是自家种的,外面没有卖。” 距离连队往东二十公里外有一座朝鲜人居住的村庄,几十户人家,人口不多。他们平日以种水稻为主,所以大米多。有时连队大米不够,就拿自个儿产的蔬果花生玉米酒或者白面去跟他们换大米吃。 不过,鲜族人最爱要的还是狗肉,一只半大黄狗能换半袋子大米。然而,食物紧缺中,狗肉对于知青们也很重要。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基本都用别的去换。对于吃狗肉,容川没啥禁忌,有就吃,没有就拉倒。 容川没养过狗,十几岁时又差点被纪北平养的德国黑背咬伤,所以对狗这种动物他没啥特殊感情,不亲近,不疏远,但他知道王娇很反感。一次听说连队拿小狗换大米,还忍不住掉了眼泪。并且,还让容川发誓,以后再不许吃狗肉。容川想也没想立马答应。 “指导员,您说吃狗肉是不是特别残忍?” 指导员嘬一口烟,“你若养过狗自然舍不得吃,但若饿极了,好几个月吃不上肉,看你吃不吃。” “那您养过狗么?” “没有,老齐养过。”指导员说。 容川回忆起一些往事,就问:“齐连长好像不吃狗肉。而且,听见谁吃狗肉他就急。这是为啥?” 指导员缓缓吐出一口烟,不愿多谈的样子,“说话话长,以后有时间再告诉你,对了,刚才说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什么事?” 指导员看他一眼,“川子,你今天咋了?从早上开会我就发现你心不在焉,病了?” “没病。”容川挠挠头。 “那就是家里出事了?” “不是不是。”容川忙坐正身子,“我挺好,家里也挺好,啥事都没有。” 指导员狐疑地看他一眼,实在分析不出,就挥挥手说:“我的意思是,你对咱们连即将和独立三营合并有啥想法。” 容川笑笑,礼貌地说:“合并是团领导的决定,与谁合并?何时合并?我没权发表意见。” 指导员不满地“咦”了一声,指指他,“你这孩子,啥时候说话变得这样吞吞吐吐,叫你说你就说,怕啥?这屋子又没第三个人?咋的,嫌我老刘级别不高?不配你说出心里话?” “指导员,您别这么说!您是英雄,上过战场,在我心里,您跟齐连长一样都是照顾我们的好领导!来北大荒三年,您对我最好!在我心里可从没有不尊重您的想法啊!我,我——”容川急得站起来,话说不利索。 指导员抬手示意他坐下,笑道:“你看你,年纪越大,咋就越不稳重?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了?得了,我不绕弯子,从昨天到现在开了十几个小时的会,想必你也累了,我就直接说吧,如果让你跟纪北平在一个连队,甚至住在一个班,整日生活劳动都待在一起,你烦不烦?” “烦!”容川没思索直截了当地答道。这点还用问吗?他俩是死对头啊!“但是,我能保证不主动挑事。” “能不能再多让一步?” “咋让?” 指导员语重心长,“容川,这么说吧,纪北平一定会调过来,这是上级的意思,具体上级的上面还有谁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能说合并来的非常突然,但也在情理之中,咱们两个连队挨得近,无论出于战略考虑还是其他目的,合并对团部来说,更加好管理,当然,我可以把你调走,也可以不让他来,但领导们显然是想看看你俩到底能不能做到和睦相处。” 听到这儿,容川噗嗤笑了,看着一脸严肃的指导员,“听您的意思,领导是准备拿我俩当小白鼠做实验?” 指导员没有笑,“差不多,我们当兵的脾气都倔,典型的哪有困难就往哪里上,我不管你俩到底有啥积怨能从小打到现在!作为领导,我就想看看,能不能让你俩在同一屋檐下做到平安无事。”说着,不服气地拍一下桌子,“我老牛就不信了!还治不了你们两个小兔崽子!” 第36节 容川倒是一脸平静,“谁来谁走,留谁不留谁,我都没意见,只要王阿娇跟我在一起就行!指导员,这点您可一定要做到,不然,我跟纪北平和平相处的事,没戏!” “咋的?威胁我?” “不是威胁。”他眯眼笑呵呵,“是提前通知。” ***** 王娇回到连队时,已经下午四点,远远的就看见食堂烟囱飘出缕缕白烟,空气中隐约有股葱油味。 “你看啥呢?”见王娇眼睛四处寻摸,李永玲忍不住问。 “我怕有熊瞎子跟上咱俩。”早听其他知青提过,熊瞎子冬眠结束馋得很,异常凶猛,常寻着葱油味窜出树林伤人。从下车的地方到连队虽然还有一公里的路,不远,但因路过一片桦树林,让人不禁提心吊胆。 她这么说,李永玲不免害怕起来,两人加快了步伐,树林子里阴风阵阵并伴有几声奇怪的叫声。说不清是鸟还是兽。 终于快走到连队大门,李永玲右手一指,笑道:“瞧!门口站的那是谁?” 王娇抬眼望去,也笑了,还能是谁? “你们怎么才回来?”容川笑着跑过去,接过她们手中的袋子扛在肩上,“走!我送你们回宿舍。” 有人盼你归来,是件幸福的事。王娇心里甜的说不出话,所有的言语都化成脸上的红晕,倒是李永玲不依不饶,非要问个明白。“喂,容川,你等多久了?不会从我俩走时你就站到门口了吧?” 容川嘿嘿笑,“差不多吧,从开完会就一直站在这里。” “你不冷?”话说四月初,春天只停留在北大荒的中午,温度依旧不高。户外待久了冷得很。 容川还是笑,这一次目光停在王娇脸上,“冷也得等啊,不等你……们,我等谁?” 王娇羞红了脸,李永玲酸的牙疼,小粉拳推他肩头一下,“哎呦,你能不能注意点影响!赶紧走吧,再听下去,我的血都能泡腊八蒜了。”然后又低声对王娇说,“亏了咱们回来早,万一回来晚了,容川还不得望妻崖。” 容川帮忙把东西送回王娇宿舍,女生们一拥而上围住装满货品的行李袋,七手八脚寻找自己买的东西。一阵忙活中,容川低声告诉王娇晚上八点老地方,“多穿点衣服啊!”然后就离开了。 吃过晚饭,又看了会儿书,王娇戴上围巾和手套,全副武装来到两人常约会的粮仓门口,却见已有人捷足先登,鹊巢鸠占。 黑灯瞎火中依稀看出是两个人,个子一高一矮,一魁梧一娇小。说话音声很低,分不清是两个男的,还是一男一女。 谁呀?王娇没开手电筒,这时,容川悄么声地靠过来,看见那两个黑影忽而一笑,胸有成竹的样子。见王娇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就拉起她的手,伏在耳边小声说一句:“走,我带你听墙根去。” 因为常来粮仓,即使闭着眼容川也对地形了如指掌。今儿上午刚从附近村子换来一车用来生火的木柴,还没来得及往仓库里放,堆在附近空地,形成一个小遮挡,容川带着王娇猫腰藏在后面,正听到那两人窃窃私语。 “小玲,我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咱们三十二团可能要跟独立三营合并了。” “合就合呗,咋啦?” 侧耳倾听王娇认出女生是刘爱玲,天津来的女知青,男生是李旭,北京知青,跟容川是校友。 “什么合并?”听李旭说完,王娇忍不住一惊。开玩笑吗? 容川做了一个噤声手势,指指李旭和刘玉玲,意思是先听他俩说啥了。“别着急,一会儿详细告诉你。” 王娇会意,不再出声。这时,听李旭带着点嗔怪地意思对刘爱玲说:“小玲啊,你脑子咋越来越迟钝了?两个连合并,人员重新洗牌,混编之后咱俩就有可能分开了!” “分就分开呗。”刘爱玲满不在乎,带着点巾帼英雄的意味,“离着又不远,我们俩可以写信联系嘛。” “那可不行!”李旭急了,“独立三营那帮人我可清楚,上学时没一个好东西!你长得这么漂亮,我怕他们对你下黑手!而我又保护不到你!我会整日活在担惊受怕中!” “瞧你说的,我哪有那么漂亮……” 声音略有不对,容川与王娇悄悄把脑袋探出来,借着月光,正看到李旭抱着刘爱玲猛亲嘴巴,忽然,王娇感到右脸被容川啄了一下,她吓了一跳,捂住右脸用胳膊肘捅他肚子两下,容川笑,贴在她耳边小声解释,“我怕你嫉妒刘爱玲,所以先补偿一点点。” 王娇哭笑不得,心想我有那么没出息么? 柴火堆外,李旭与刘爱玲经过一个漫长的亲吻已累的气喘吁吁,李旭说:“小……小玲……我想……我想……” “你……想……想干啥……” “那个……”李旭的声音已经变了。 刘爱玲继续装傻:“哪个……说清楚点……” 李旭深吸一口气,“你,你给我吧。” “给你啥?” 王娇实在听不下去了,脸颊尴尬得发烫,似要着火,拽拽容川,“走吧,别听了。” 容川眼珠漆黑明亮,搂住她肩膀的手轻轻拍一拍,“再等等。”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等?等什么?王娇想用手电筒砸晕容川。她能理解男生对这种事好奇,但如今这场景太尴尬了,而且很不道德啊,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那边,李旭与刘爱玲呼吸渐浓,已然箭在弦上,李旭的手已经解开刘爱玲外衣的褂子扣,“小玲,你别躲,我,我会负责……” “不是啊……”刘爱玲呼吸不稳,“这地方,危险。” 李旭恍然大悟,一把抱起刘爱玲,“对!这里太危险!咱们去柴火堆后面!”说着,就往那边踉踉跄跄的走去! 王娇心里“咯噔”一下。 冤家路窄! ☆、第051章 王娇很尴尬,不知往哪里躲藏,这种事狭路相逢还真是奔着绝交去。 见她急的快跳脚,容川捂嘴一笑,“别怕,看我的。”说着,他用力打了一个哈欠。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李旭和刘爱玲同时一惊,刘爱玲赶紧跳下地匆忙整理衣服,李旭看着那道修长的黑影,声音微颤:“是谁?谁在那儿?!” 容川伸一个懒腰,然后溜溜达达走出柴火堆,“是我。你是……”故意装作看不清。“呦,是李旭啊,大晚上你在这儿干嘛呢,旁边那是谁啊。” 还没等李旭回答,刘爱玲忽然捂住脸,“哎呦妈呀”一声匆忙跑了出去。容川继续装傻,问李旭“旭子,刚才那是谁?男的女的?声音够吓人的。” 李旭脑袋已经完全乱了,使劲抓了抓头发,老半天才故作镇定地问:“川子,你咋在这儿?” “睡觉。” “啥?” 容川笑眯眯,“我说,我躺在这里睡觉呢。” 王娇撇嘴,这谎话说的连狗都不信。然而,李旭信了,“噢,睡觉。咋在这儿睡觉?宿舍多舒服。” “这里清净。” 李旭点头,压根没考虑这么冷的天,人能在户外睡觉么?果然情/欲令人头脑发昏啊!理了理衣服和头发,李旭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川子,你啥时候醒的?” “刚刚。” “刚……多久?” 容川沉默一瞬,说了一句莫名其妙地答案,“你想多久就多久。” “好,我明白了,兄弟,这个恩情我记下了。”李旭抱拳感谢。面上很英雄,其实心里早已吓得发虚。当务之急还是去追赶刘爱玲。跟容川挥挥手,“那个,我先走了,今儿的事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啊!” 容川微笑点头,一副我懂的样子。 李旭走后,王娇才从柴火堆后畏手畏脚地走出来,看着李旭离去的背影,心里还是尴尬的要命。就在这时,她的身体忽然悬空被打横抱起,低呼一声,容川英俊的眉目正撞人眼帘,他吻她鼻尖一下,呼出的热气喷在她嘴唇,“他们走了,现在,该咱俩了。” 王娇不明白什么叫“该咱俩了。”容川什么意思?难道…… 说来惭愧,穿越前,王娇虽在大学和工作后交往过两任男友,却从未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一切只是浅尝即止。在这方面,她是一个保守固执的女孩,总觉得第一次应该在新婚之夜。所以,容川的话让她紧张,死死抓住他褂子前襟,“别,容川。” 容川笑了,“什么‘别’?” 他眼中藏着一抹笑,让她分不清虚实。仿佛是她思想龌龊,会意错了他的好意。“你……到底要干什么?”还是问清楚吧,不然心中忐忑的要死。 容川继续笑,“你以为我要干什么?”这时,两人已来到柴堆后,他抱着她,充满不舍,不肯放下,目光深深地望着她被一抹月光映亮的脸。 她改用双手勾住他脖子,故作镇定,“今晚月光好,咱俩聊会天。” 容川细细瞅她:“阿娇,你紧张什么?” “没啊……” “你手心都出汗了。” 王娇不甘示弱,捏捏他脖子,“是你出汗了,李容川同志,快点放我下来,万一来人看到咱俩就完了。” 这一次容川没呛声,乖乖放她下来。王娇长舒一口气,但内心深处又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失望。容川从兜里掏出一张报纸扑在泥土地上,两人一起坐上去,他轻轻搂着她的肩,两人默契不语,头靠着头,手拉着手,彼此都有些紧张,手心渗出细密的汗。他垂眸,看她轻轻颤抖的睫毛,呼吸纠缠交织,弯月如勾,四月的夜无限温柔。 “阿娇。” “嗯?” “我能躺在你腿上吗?”他声音轻柔,带着一丝紧张。 王娇笑,把膝盖微做调整,他会意,轻笑着侧转身子,把头轻轻枕在她柔软的大腿上。她的兵团装裹着一层清香,似园中花香,他闭目,深深吸一口气,感叹此刻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见王娇正垂眸细细打量他,就微微笑,问:“看我做什么?” 她撅嘴,“因为你好重,压得我腿疼。” 他抬手捏捏她脸,安慰:“再躺五分钟我就起来好吗?” 她笑而不语,想这人好傻好呆,我有让你起来吗?撒娇的话都听不出。还是我技艺太差?说话颠三倒四让他糊涂?罢了罢了!两个人安安静静待了一会儿。王娇忽然想到刚才李旭说的事,见四周无人,便低声问,“容川,我们真要与独立三营合并?” “是的,指导员上午已经找我谈过话了。但你放心,我们不会分开。他保证了。” 她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但另一块还在半空中悬着,眼前莫名出现纪北平那道桀骜不驯的双眉。 “阿娇,你在担心吗?”他抬手轻抚她一侧脸颊。“不用担心,就算纪北平来,我也不会同他打架,我向指导员保证过了,现在,我也向你保证。” “但如果住在一起难免有摩擦。”即使她们几个要好的女生,平日里也有拌嘴的时候,何况两个本来就有矛盾的人,很多事,不是想象中那样简单,人是复杂的动物,拥有复杂的感情,万一失控了怎么办? “有摩擦就解决呗。”容川倒是信心十足,“如果我不把他当成纪北平,只当做一个普通知青,相信以后相处起来会轻松许多。” 他能如此自信,相信已做好充足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仿佛尽在掌握。王娇忽而笑了,低下头轻啄了他嘴唇一下,她感受他笑了,她也笑,嘴唇湿凉,但两颗心无比火热,她正要离开,他的大手却反扣住她脑袋,两人一时吻得难解难分。这夜,王娇回去后久久不能入睡,眼前都是容川容川容川……刚刚分开,却又开始想念,她用被子捂头,想自己好没出息。 终于入睡。梦中容川拉着她的手在广袤的黑土地上奔跑,前方骄阳似火,将天地映得通红一片。 就在这时,身后忽有人喊:“王阿娇!” 她停下,回过头,骄阳消散,天空忽然下起大雪。雪花纷飞,在北风中狂舞,那人慢慢走近,她不看清他的脸,只看到一双被风雪染白的英挺眉目…… **** 四月底,春播渐渐进入尾声。间隙,连队组织了思想政治学习,所谓劳动思想一起抓。 农场大部分田地已播种完毕,农工排富余书人手。那天,王娇和李永玲还有其他几位知青被临时安排到牛棚打扫卫生。一连三天,中间正好赶上一周一次的思想政治课,作为班长,张小可临时把课安排在两个牛棚之间的空地上。 在牛棚待了一天,大家身上都是牛粪味。 王娇一屁股坐地上,拿出小本才发现没带钢笔。这可咋办?上课必须要写笔记!问了一圈,大家都只有一杆笔。没办法,王娇只好装模作样,在张小可讲课时,手里装作拿有一支笔,呼啦呼啦在本子上“写”。 第37节 忽然,眼前出现一只钢笔。 转头一看,本应在沙土地劳动的容川不知何时坐在了自己身边,眉头皱着,但眼中含笑。 王娇抬头看一眼张小可,见没注意这边,就对容川低声说:“谢谢,我有笔。”晃悠晃悠手。 容川哭笑不得,反唇相讥“有个屁!” 王娇瞪他一眼,乖乖拿起钢笔,刚写了两个字,容川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写道:我先走,你趁机溜,牛棚往东300米,我等你。 她看纸条时,容川已经学着京剧中丑角常用的步伐,装矮子,蹲着快步走了出去。五六分钟后,见时机成熟,大家都认真听课记笔记,王娇鼓足勇气刚要开溜,只听张小可抬手一指,“阿娇,你干什么去?” “厕所……”王娇顺势捂住肚子。 张小可眯起眼睛,将信将疑,“真的?” “嗯嗯。”王娇点头如捣蒜,“中午没吃好,菜凉了,我脾胃弱,受不了。” “病鸭子!”张小可嗔怪,叉腰想了会儿,然后无奈挥挥手,王娇身体弱,全连有名,“那赶紧去吧,如果疼得厉害就让李永玲陪你回连队休息。” 王娇赶忙道谢,如果放在五十年后一定抱着张小可狂亲。捂住肚子故作难受的走出连队,王娇挺直腰杆,先辨认那边是东,然后一直往前走,大概真走了300米那么多,容川推着一辆黑色大梁二八自行车从一棵白桦树后笑眯眯地走出来。 “呀!自行车!”王娇笑着跑过去。左看看右看看,就跟看到一辆限量版布加迪跑车似的。 “飞鸽的,咋样?” “好!真好!”王娇摸着那擦得锃亮的大横梁,车链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晃人眼,“你的?” “算是吧。” “在哪儿买的?你咋能买的着?”因吃喝都在连队,对于粮票的使用王娇并不熟悉,但也知道购买自行车需要交纳自行车票,有些地方是工业卷。各地标准不一,知青在连队是不车票和工业卷的,粮票供应也有限,每月不如工人拿的多。 “以后再告诉你。”容川很享受王娇目光中那点崇拜,一个长腿迈上自行车,兴高采烈地拍拍后座:“别愣着,快上来,这里离柳河不远,我带你过去玩。” ☆、第052章 春天了,道路两旁的白桦树枝上终于有了大片盎然的绿意,再往深处,还有成片的松树林。王娇仰起脖子,看树枝将蔚蓝的天空分割成千百块不规则的图形,阳光忽明忽暗映扑在她脸上,耳边车轮嗡嗡响。 “容川,你今天不是去马棚了,怎么又上这里来找我?” “怎么,不高兴?” “高兴!特别高兴!”即使每天都见面,可还是愿意时时刻刻待在一起。女孩会随恋爱时间越来越动情,王娇觉得现在的自己正逐步应征这条恒久不变的规律,越来越沉沦。望着容川山一样高大的脊背,她情不自禁将脸靠上去轻轻贴在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上。 前方,容川心里一暖,手脚顿时有些痉挛,车把都扶不稳了。嗞!他把车停下。 “咋了?”阿娇抬起头,以为前方道路有突发情况。 容川回过头,脸上洋溢着春风般的笑容,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说:“阿娇,坐前面来。” 大横梁?王娇脸红,“不太好吧……万一被人看见告到兵团会影响你评选优秀战士。”cncnz.nét(胭脂冇毐) “我不怕!”他一字一句表明态度,“你怕吗?” 王娇笑,“我也不怕!”跳下自行车后座走到前面,手指点点容川胳膊,“麻烦抬一下让我坐上去。” 容川高兴的合不拢嘴,放开一侧车把让王娇坐上去,对于这种骑行方式两人均无经验,王娇只在电视剧里见到过,容川则是上学时见高年级的哥哥们总在无人胡同里偷偷带着心仪的女孩骑,他们是那么快乐,十几米的胡同洋溢着他们年轻快乐的笑声。那一刻容川就想,总有一天他也会骑车带自己心爱的女孩走在路上。 磨合了几分钟,两人终于顺顺当当上路。容川心里那个美呀,王娇的发香顺着风飘进他鼻翼,每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中都夹裹着她的味道。头上是蔚蓝广阔的天空,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白桦林松树林,“啊——”他忍不住激动地大喊,天地间有了回音,美景令他大胆,不再压抑,大声喊出:“我爱你,阿娇!” “我爱你!容川!” “我爱你,阿娇!特别特别爱你!” 恣意时刻,他们才不要委屈自己。谁爱听谁听去!那是嫉妒。 **** 小河边,容川脱掉袜子和鞋,裤角挽起,下到刚化开的河水中准备捞鱼。王娇想起之前春妮的嘱托,赶忙说:“快上来吧,水凉!” 容川不以为然,继续往河中间走,还有没化开的冰渣子,但他咬牙坚持。终于逮到一条半大的马哈鱼,欢欢喜喜跑回岸边,冰凉的河水冻得他呲牙咧嘴嘴唇发白,说话都咬舌头:“踹(快)!呃间(阿娇)!我衣兜里有工具,把火生上。” 王娇按照他指示拿出火柴和一小瓶白酒,倒在实现准备好的枯枝上,不大会儿功夫一丛小小的篝火生起,容川把鱼用力摔在地上,反复三四次后,见不动弹了,才放心蹲在火边靠手。无奈火光微弱,只暖了指尖那一点点,王娇正一根一根往里续树枝,生怕一次续多,小火再灭掉。 “阿娇。” “嗯?” “给我一口白酒。”此刻,容川舍不得离开篝火一寸。 “冻坏了吧!”王娇心疼他,嘴上却不依不饶,“叫你逞能,这么冷的河水下去,老了非得关节炎。” “我不怕!”他嘴硬。 王娇杏眼圆睁:“我怕!”二十出头的男孩是不是都爱逞能?白酒打开递到他嘴边,却听他坏坏说一句:“用嘴喂行不行?”她微怔,然后淡淡微笑,他觉得有戏,闭上眼等待女友亲自将双唇送上门,却在张开嘴巴的一刻,被白酒喷了脸,酒入鼻腔,辣的他流眼泪。 她利落地拧住他耳朵,“李容川同志,别蹬鼻子上脸!”他痛苦哀求,“王阿娇同志,我再也不敢了!请再给战友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以后自己的事,我一定做到亲力亲为,不麻烦你老人家动一根手指头。” 暖热双手,容川掏出水果刀动作娴熟地刨开鱼肚子,取出内脏苦胆,洗去血水,用枯木枝一穿,横着架在篝火上。王娇则蹲在一旁,左手托腮,满脸崇拜地看他。我家男人,怎么什么都会?容川负责烤鱼,王娇也没闲着,边崇拜边用手扇风,心里好奇,就问:“容川,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我爸。” 之前,容川经常谈到父亲,那是一位优秀的文艺兵,宁波人,很早就与容川母亲在上海相识,起初同为青年话剧社学员,后来抗战爆发,十几岁的两人毅然参加革命,从上海冒着枪林弹雨奔赴延安。 只可惜,天妒英才,容川八岁时,父亲因患上急性肺炎去世,七十年代,那是不治之症。 “叔叔真能干。”王娇击掌赞叹,想有其父必有其子,心里却很心疼容川。那样一个家庭,父亲走后,他一定就成了这家里的顶梁柱。帮助母亲,保护妹妹,时刻像一个男人顶天立地。 曾经,容川说无意中提到过,十岁时,一次家里煤气没了,母亲在外地演出回不来,容慧饿得嗷嗷哭,他先是安慰妹妹,然后忍着饥饿从邻居家借了一辆三轮车,拿上煤气本,一个人蹬着煤气罐去换。 当时,煤气站工作人员问:“你家大人呢?怎么让一个小孩子来换?” 容川说:“家里现在我最大,还有一个妹妹。你帮我换上吧,不然我俩今天都得饿肚子。” “你一个人安全吗?这玩意掉地上可比上炸弹还厉害,很危险!” “您放心,我不是第一次换了。”其实,他就是第一次。那煤气罐子四十五斤,顶他三分之二体重。 换好煤气一路蹬回家,容川来不及休息便一头扎进厨房,和面,开火,捏窝头,又把咸菜切丝,与黄豆放在一起炒了个菜。吃过饭,把容慧哄睡,容川回到自己屋里,抱着父亲的相片失声大哭。他曾说,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委屈的小孩。 “容川。” “嗯?” “过来。”王娇背靠大树,对容川勾一勾手指。 “等会儿的,这鱼快熟了。”容川两眼只盯着鱼,压根没注意王娇话里有话。火焰如舌,将原本灰白的鱼身烤得通红娇嫩,鲜美的味道扑得人口水横流。他想,如果再来点盐巴和孜然就更好了。 估摸时间差不多,容川煞有介事搓搓手,刚掰下一小块鱼肉准备放入口中,嘴角处,王娇送来一记香吻。 容川愣住几秒,反应过来后扔掉手里的鱼,翻身将王娇压在身下。他眸色幽深,像一滩不见底的湖水,微风乍起,湖水泛起波澜,荡漾着王娇微红的脸庞。“阿娇……”他声音嘶哑到连自己都觉陌生。王娇却还逗他,双手勾住他脖子,“怎么,不吃鱼了?”容川眯起眼睛,调整一下姿势,狠狠吻住了她的双唇。 你这样,还怎么让我有心吃鱼? 他们从未这样激烈的吻过对方,似乎要将胸腔中的氧气全部耗尽,舍不得离去,快乐的想哭,带着同归于尽的味道。 山坡上,纪北平举着军用望远镜,嘴唇紧抿,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 张强拍他肩膀一下,“北平,看啥呢?” “风景。” 张强不理解,左右看看,忍不住腹诽,“这地方咱都来三年了,除了树就是树,一年比一年多,连鸟都看不见几只,有啥可看的?” 纪北平收起望远镜,面色冰冷苍白,战友们往前山下走去,他低着头不言不语跟在后面,似乎想着些什么。 对,有啥可看的? *** 在别人劳动中偷偷跑出去独自浪漫的代价是惨重的。 晚上回到宿舍,全体女生对王娇擅自离岗,将那么多牛粪留给战友们处理的做法感到极为“愤怒”。 “伟大的革/命/先/烈教导我们劳动最光荣!请问王阿娇同志,你下午跑到哪里劳动去了?!”张小可盘腿坐炕上,手里边织毛衣边面容严肃的审问。由于手法熟练,她训人时,眼睛不用看毛衣,双手依旧织得飞快。 王娇还没开口,小黄豆率先举起胳膊答:“报告班长!王阿娇同志确实劳动去了,不过是跟着隔壁男生班的李容川同志一起劳动,具体劳动地点不详!” “具体劳动内容也不详!”高敏英补充。 其他女生哄笑起来,“不详”两字倒是详细地透露出某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美事”。王娇赶紧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下午擅自离岗是我的事,但我没跟容川在一起。我发誓!” “对什么发誓?”高敏英问。 “对灯!”王娇刚用手指灯,三瓦的小灯泡“啪”的一声,灭了。这么灵?好歹给个面子啊! 一片黑暗中,女生们哈哈大笑,也亏了黑灯瞎火,不然王娇番茄似的大红脸非让大家嘲笑半个月的。 时间在劳动中过的飞快。五月中旬,团部正式下发通知,将三十二团七连与独立三营合并,还是“七连”,两地原住址不变,全体人员重新洗牌。王娇宿舍,有一半女生安排去了独立三营,只剩下李永玲,张小可,高敏英和小黄豆。其他班女生也走了不少,李红霞,刘爱玲还留在七连。 男生班那边调动也非常大,但容川,宝良,春生,董力生这些熟人都留在了七连,杨强刚分配去了独立三营。调令下发后,大家带着不舍开始收拾清理宿舍,连队充斥在一种悲伤送别的气氛中。 两天后的清晨,两辆大卡车从七连拉走一半知青。 中午,又从独立三营拉回一半人。 王娇端着搪瓷缸子站在窗前,想看看来的都是谁。结果,一口热茶还没咽下去,就刚看到穿着兵团装的纪北平扛着行李,第一个从车上跳了下来。 ☆、第053章 “他怎么来了?”李永玲指指窗外,脸上兴奋多于担忧。 操场上,已聚集了十几个人,还有更多的人正从卡车上陆陆续续跳下来。他们背着大包小包,无论男生女生面容里多少带着些紧张与不安。毕竟之前很多人来这里打过架,如今势单力薄重游旧地,简直跟单独入狼窝差不多。 “天呐!啥意思?!他怎么也来啦?!”小黄豆刚洗完脸,正摸着雪花膏。当看清“他”时,不禁惊讶地张大嘴巴。雪花膏也不抹了,鼻子贴着玻璃,小眼睛随着窗外那个“他”来回移动。 他,纪北平。阳光下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把铺盖卷和行李箱放在地上,伸一个懒腰,打一个哈欠,然后坐在铺盖卷上,翘起二郎腿,神色漠然地点燃一根烟。齐连长站在队伍前方,见他抽烟,用手点点他。 一句话没说,纪北平却会意,不甘心地撇撇嘴,把手里的烟扔了。 齐连长挥舞手臂大喊:“后面的知青快一点!别磨磨蹭蹭的!谁最后一个下来,负责打扫一个礼拜的厕所!” 闻言,还留在车上的知青几乎是滚下来。 宿舍里,张小可把刚刚听来的“新闻”说给大家听,“据可靠消息,纪北平是自己主动跟团部要求申请调到七连的。” “为啥?”李永玲赶忙问。 小黄豆分析:“还能为啥?方便跟容川打架呗!以前手痒痒了还得开车走十几公里山路,如今住一个连队,啥时候不顺眼就啥时候上。哎!你们说领导咋想的,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都不懂!” 第38节 其他女生被她不靠谱的推理逗得哈哈笑,只有王娇没有笑,联想到之前容川说一定不与纪北平打架,心里多少有些不信。看纪北平的样子就知道了,吊儿郎当不把谁放眼里,如果不是齐连长想必刚才那根烟他才不会给面子的扔出去。 这时张小可又说:“好像是纪北平他爸非要把他调过来,独立三营那边没人管得了他,齐连长曾经是纪北平爸爸的战友,据说还救过他的命,多少有点威信吧。” 女生们这边聊得热火朝天,操场上新来的知青已集结完毕,男女生分四队站好,指导员一一点名后,先是训话,什么欢迎大家加入七连,这以后就是大家的新家之类的,然后又说了七连的纪律要求,总之丑话说在前面,然后就开始分班。 指导员:“下面是分配到男生宿舍一班的知青。喊道名字的说一声‘到’,然后站出来!” “刘刚!” “到!” “沈五月!” “到! ...... 分班后,知青们各自去到新宿舍,纪北平却被老齐单独叫出来。“你,过来。” 纪北平咬咬嘴唇,扛着铺盖卷提着行李箱扫眉搭眼地跟在老齐身后走进连队办公室。瞅模样跟受刑差不多。 “把东西放门口。”老齐手指点点地面。 纪北平有点不高兴,停住脚步,“门口?万一行李丢了怎么办?” “我赔你。” “那箱子是苏联造的。” “我知道,我也有一个,59年去北京,老班长送的。”将近二十年过去,老齐仍用“班长”称呼纪如海,“所以别怕,这箱子丢了我把我那个赔给你。再说了,你箱子里能有啥?赶紧的,把东西放地上,我有话给你说。” 纪北平不再狡辩,乖乖把行李放地上。老齐示意他坐桌对面的椅子上,拉开抽屉,拿出一小铁盒烟叶和一叠裁成小四方的报纸,放桌子上,指指纪北平,“别愣着,给我卷根烟。”说完,看着他,见他不动,眉头一皱,“咋的?心里有想法?不愿意伺候我?” “不是。”北平表情木讷。 “那为啥不动?” 北平想了想,问:“连长,李容川给您卷过烟么?” 老齐笑了,“纪小子,问这个,你啥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好奇。” 老齐表情有些无奈,指指烟叶,“先给我卷烟,然后再告诉你。” 纪北平动作熟练快速卷了一根烟,期间表情严肃,甚至有点小忧郁,老齐看着他,心里也有点不带(dei)劲,“北平,如果你不高兴来这里,我现在就派人送你回去。我这个人最讨厌强求别人做事,就目前政策看,你们还要在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上好几年,如果不开心,心里发堵,这日子就没法过长远,早晚憋出病。”深深叹口气,“老班长就你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我可不敢让你出事。” 老齐接过卷好的烟,自己划火柴点着,看沉默不语的北平,问:“跟我说实话,你是自己主动要求过来的吗?” “是。”北平说。 “我觉得不是。”老齐抬手挥挥飘在面前的烟雾,“要是自己愿意过来,能这么愁眉苦脸?” 纪北平冷静解释:“我天生一副冤大头长相,不是针对谁,您别介意。” 老齐一愣,继而哭笑不得,烟指着纪北平那张冰冻一样的脸,笑:“你啊你啊,在家时也这样?难怪老班长总用马鞭教训你。告诉你啊,我这里也有马鞭,你要是把我惹急了,我也抽你!” 北平扯扯嘴角,露出到七连后的第一个笑容。老齐说:“别愣着,自己卷根烟,抽完我带你去宿舍。” “我跟李容川一个班?”纪北平很快卷好一根烟。 “嗯。” “您不怕我们打起来?” 老齐眯起眼睛,开始回忆往事:“我有一把左轮,当年湖南剿匪时从一个土匪头子里缴获的,上级奖给了我,里面有两颗子弹,是那个土匪头子给自己两个儿子留下的。他当时的想法是,如果山寨守不住,他决不让他的儿子落在我们手中成为俘虏。结果,我军先发制人,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别说他儿子,就是他老子都成了我们的阶下囚。如今那两颗子弹还完好无损地躺在枪膛里。我那天问容川了,他说他不想挨枪子,你呢,北平,你愿意挨吗?” *** 容川住的宿舍做了一些微调。杨强刚和其他两个人走了,把张宝良和董力生调了过来。如今还剩下一个床铺。董力生指一指那个没有褥子只有一块破木板的空床铺,面带嘲讽地问:“怎么着?容川!那个姓纪的真要来这儿?” “力生!小点声!隔墙有耳,一会儿他就过来,听见了不好。”宝良规劝。 董力生毫不在乎,站在宿舍中间,一副英雄炸碉堡的样子,“听见又咋了?有本事让他打我!我还怕了他不成!” 春生正在看书,抬起头,拖一下年久失修的眼镜,看着董力生,帮他回忆往事,“力生,俗话说的好,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忘了吗?初中时,你跟纪北平打过三次架,结果脑袋一次被按进了男厕所,一次被按进女厕所,那次女厕所还有人,就是那个长了一对斗鸡眼的语文老师,被你们吓得哇哇乱叫,裤子没提就跑了出来。” “她穿的是花裤衩。”当年一位在场有幸目睹全过程的知青笑嘻嘻的□□话。 春生脸色如常,托一下眼镜框继续说:“对,是花裤衩,粉色的,还有一次……” 往事不堪回首,董力生英雄气短,还有一次个屁啊!指着春生两眼圆睁怒斥,“廖春生,你诬蔑我!” “我没有污蔑你,容川,宝良,还有一班的李旭他们都知道。” “你……”董力生决定用拳头让春生乖乖闭上嘴巴。 容川把书放到一边,赶紧站起身来打圆场:“好了!都少说两句!”然后转头看向董力生,“力生,刚才那种挑衅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从今天起,纪北平就是咱们的舍友,战友,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那都是过去式了,从今天起,咱们得互帮互助,和平共处。齐连长为啥把他安排到咱们班,还不是因为咱们都认识,同时,也想化开以前的矛盾。” “你觉得矛盾能化开吗?”董力生气的叉腰,曾经挨打的画面轮番在脑海中上演,“简直天方夜谭!咱们跟他早就水火不容了!” “力生,‘水火不容’这个词用的有点过了。”容川语气平静,拍拍董力生肩膀示意他冷静,“咱们跟美帝/国主义跟小日本跟敌人才是水火不容,纪北平是咱们的战友,就算有矛盾,也是人民内部矛盾,我是班长,今天敞开天窗说亮话,不论之前咱们跟他闹得多凶,但从现在起我会拿他当战友,当舍友。在以后的劳动生活中,我不会故意找茬,他有了困难,我也会帮他,这不是随便说说,而是保证,是承诺,前几天,我也是这么跟齐连长说的,你们是我兄弟,关键时刻得帮我。力生,懂了吗?你得帮我。” 力生坐在床上不说话,瞅模样还是气得不行,容川理解他,毕竟年少时的记忆太不愉快。论打架,容川跟纪北平算互有攻守,各赢一半,但董力生比较惨,从小到大,一次没干歇过纪北平,对于男人来说,这一切等同于奇耻大辱。 张宝良拍拍董力生肩膀,“力生,容川说得对,咱们是兄弟,纪北平是外人,也许他来七连就是奔着打架来的,咱不能让他得逞对不?” 春生从战略分析,“对付纪北平咱们要做到以退为进,不能以暴制暴,要用春天般的温暖感化他冰冷的心,争取化敌为友。” “你要跟他做朋友?”董力生不满地眯起眼睛。 春生刚要解释一句,就见齐连长领着纪北平推开宿舍房门,大家纷纷站起来:“连长好!” 老齐挥手示意,锐利的目光快速扫一眼宿舍,笑道:“今天不错,人都在班里,正好,我把新成员领来了,跟大家见见面。”侧身,看一眼站在门口不肯进屋的纪北平,“来!北平!别傻站着了,快进屋跟你的兄弟们打声招呼!” ☆、第054章 纪北平背着铺盖卷犹豫了一瞬才面无表情地踏进宿舍,只看了容川一眼,然后站在老齐身边一言不发。 老齐看着他,“北平,说两句话!” 北平张张嘴,又闭上,他听见董力生不满地哼了一声。他看他一眼,目光淡淡,想起小时候曾把这人脑袋塞进过女厕所的茅坑。 老齐和蔼地笑笑,拍拍北平肩膀鼓励,“怎么,不好意思了?有啥不好意思的,你们都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嘛,应该很熟悉了。不要拘谨,想到什么说什么,你们也是,有什么想对新战友说的话,现在就说!” 屋子里只有老齐一人笑了,其他人都像得了面瘫,表情或严肃或冷漠。多年的积怨不是一句简单开场白就能化解。气氛很尴尬,老齐知道自己有点着急了,嘬嘬牙花想了想,抬手指指屋子地面开始没话找话:“今天卫生搞得不错,谁是值日生?” “是我,还有春生。”容川说。 老齐点点头,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表扬,然后把纪北平往众人跟前推一推,问容川:“北平的搭档有没有安排好?” 容川:“安排好了,是宝良。” 张宝良是自己主动揽下的这个活,相比宿舍其他人,宝良跟纪北平关系没有那么差,小学时,两人还做过三年同桌。虽然平日里也是互看对方不顺眼,但在考试时,两人却总能达成一种无言的默契,你借我一张纸条,我帮你吸引老师注意力,所以,张宝良觉得自己跟纪北平还算有点革/命感情。 得知自己的搭档是张宝良后,纪北平暗暗松口气,看容川的眼神稍稍变了变。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主动开口,“大家好。” 尽管惜字如金,但老齐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下来,奖励似的拍拍纪北平后背。然后看着屋子的其他知青说:“行了,团部还有事,我先走了,你们几个小年轻好好聊。”目光最后落在容川脸上,意味深长地嘱咐,“川子,作为班长你辛苦了,如果有事及时向我汇报。” 这是一种含义颇深的承诺,容川明白,忙立正,“是!连长!这里有我,请您放心!” 纪北平撇撇嘴,总觉得眼前场景像一场闹剧。 老齐走后,宿舍又陷入到一种诡异的寂静中,跟深冬的荒野似的。纪北平嗓子眼忽然发痒,却不敢咳嗽出声,咬牙用力忍着。刚才屋子中央有老齐,如今只剩下他,别人则统一站在另一侧,让他像一个傻瓜。 “纪北平,你想睡上铺还是下铺?”长久的沉默后,容川开了口,指指那两个没有被褥的上下铺。 先是咳嗽了几声,纪北平才问:“我跟谁睡一床?” “我。”容川说。 纪北平看他一眼,眉头皱了皱又散开,“我睡上铺。”说着,把铺盖卷扔上去,靴子脱掉,等着梯子,几步爬到上铺开始整理被褥。容川暗暗松口气,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看一眼表,对其他人说:“快吃晚饭了,大家忙了一天也挺辛苦,先休息休息吧。”说完,从春生床上搬起自己叠好的被褥放到纪北平的下铺,也开始忙活起来。 不大一会儿功夫晚饭时间到了,“兄弟们,走啦走啦!”宝良招呼了一声,大家纷纷拿起饭盒嘻嘻哈哈走出宿舍。容川本想对纪北平说点什么,但见他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叹口气,转身出了屋子。 纪北平确实睡着了。昨夜心事缠身一宿没睡,今天又从早忙活了一天,终于放松下来,脑袋刚挨枕头就进入了梦乡。再次醒来,是被从窗口飘进来的饭香馋醒的。擦一把哈喇子,北平见屋子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撇撇嘴,心中多少有点堵,但仔细分析一下又觉正常。 跳下床,从网兜里掏出饭盒,他先去水房刷干净。走近食堂时,窗口前已经排满了知青。他揉揉没睡醒的眼,然后就看到了王娇。她站在第三个打饭窗口的尾部,身旁照样是那个戴一副厚瓶底眼镜的武汉女生。 想了想,纪北平走了过去。他看到王娇脸上的笑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她似乎很高兴,眉飞色舞讲着什么。周围很吵杂,纪北平想让他们统统闭嘴。 王娇踮起脚尖扫一眼打饭窗口:“嘿!今天真的有西红柿炒鸡蛋!” 李永玲挥舞饭盒:“听张小可说,是兵团特意从沈阳拉过来的。每个连就分了几十斤,有的还没有呢!” “咱属于边境团,所以分的多。”前面一个女生□□话来。 团里上一次吃到新鲜采摘的西红柿还是去年。看来想在冰天雪地,一年将近一半时间都沉浸在寒冷中的东北吃一口蔬菜真不是一般的难!所以大家都格外兴奋,望着西红柿的眼睛冒着贼光。 王娇与李永玲叽叽喳喳地说着,压根没注意到身后的纪北平。 “一会儿我要三份西红柿!” “我要十份!” “切,你干脆把一盆都端走好喽!” “说实话,我现在很后悔刚才没拿脸盆过来打饭。” “……” 听到她们俩孩子气似的谈话,纪北平忍不住扬扬嘴角。笑声引起了李永玲的注意,回头一看,“呀!”了一声满脸惊讶,“是你啊……”李永玲有点激动。王娇回过头去,看见纪北平的瞬间也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没什么特殊表情,眼神有点冷淡,看他一眼,就收回目光望向了打饭窗口。 看着她不理不睬的后脑勺,北平也迅速恢复了冷淡。甩甩饭盒里的水,眼睛看向别处。 李永玲有些紧张地深吸两口气,扬起头看着他,蚊子似的小声问:“纪北平同志,你的脚伤完全了吗?” 食堂里异常吵杂,纪北平没听清李永玲到底说了啥,只是逃避似的点了点头当做回答。他知道,一旦选择摇头,第二个问题肯定便会接踵而至,然后是更多烦躁的问题。那样太烦了,他最讨厌回答不相干的人提的问题。 打饭队伍一点一点缩短,终于轮到王娇,今天连队下血本炒了两锅菜,一锅西红柿炒鸡蛋,一锅猪肉炖粉条。王娇把饭盒伸进去,讨好地对打饭的小姑娘说:“师傅,我不要猪肉炖粉条,给我打两份西红柿行吗?” 小姑娘新来的,是后厨一位职工的家属,刚安排进兵团,不认识王娇,办事公平公正守规矩,“不行!西红柿每人只打一份。” 王娇赔笑,心里清楚这事自己没理,可还是想试一试,“我知道难为你了,可那份猪肉粉条我不要了,你多给我盛一勺,哦不,多半勺西红柿,哪怕多点汤也行!” 小姑娘不满地瞪她一眼,“你这位同志真磨叽,我说不行就不行,你还跟我吵吵啥?快点把饭盒给我,后面还有好多知青等着吃饭呢!别耽误大家时间。快点地!” 王娇被训的脸红,饭盒乖乖递进去。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头顶说:“同志,我那份西红柿不要了,给她吃,行吗?” 窗口里,打饭小姑娘看一眼纪北平。灯光下,他的眼睛朦朦胧胧,有一股说不出的慵懒劲。 王娇微怔几秒,刚要说“不用了”,小姑娘却干净利落盛了两勺西红柿给她。接过饭盒,王娇赶紧道谢。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回过头对身后刚打完饭的纪北平说了声:“刚才谢谢了”。 第39节 他的饭盒里只有猪肉炖粉条和一点点西红柿汤。 面对道谢,纪北平没什么反应,嘴巴动了动,像是说了些什么,但王娇没听清。然后,有很多知青又从外面拥进来,像潮水一样,轻而易举将两个人分开了。 晚上,纪北平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左翻一下,右翻一下,身体总觉不带劲,最后索性平躺,两手撑头,看映在玻璃上的银白月光。这时,身下的木板被人踹了一脚,李容川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声线平淡,像白开水一样:“睡不着就去外面跑圈,别在床上翻来翻去的。” “我凭什么跑圈。”纪北平小声嘟囔一句。 容川却听到了,“那你就老实点,别人还睡觉呢。”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容川说,“这木板年久失修,你丫一动,就从上面掉木头屑子,落我脸上,扎得慌。” 纪北平没说话,起身披上外衣从上铺跳下来,随意套上胶鞋,拿起手电筒,趿拉着向外面走去。 五月,北大荒的夜晚依旧寒凉,他蹲在宿舍门口抽了一根烟,然后起身去了厕所。 厕所里静悄悄。他打开手电筒,找到一处四周还算干净的坑,解开裤子,蹲上去。过一会儿,厕所外晃过两道白光,他听到一个女孩有些胆怯地问:“阿娇,你说这世界上有鬼不?” “没有。” “咋这么肯定?” “小黄豆,鬼和梦一样,都是人们心中想出来的,世界上压根就没有那种东西。再说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担心有鬼的人,是因为心里有鬼。你又没做亏心事,怕啥?” 黑暗中,纪北平的眼睛亮了亮。 那一边,小黄豆还困在“鬼”的话题里绕不出来,“可是,他们有人见到过鬼,故宫里就有,我三叔就在故宫里上班,又一次下雨,夜班巡逻,他跟同事就看到一条甬道里有宫女和太监,手里还打着灯笼呢。” 关于故宫闹鬼,王娇也有所耳闻,据说是与故宫砖墙中的一种物质有关。说白了,这种物质就像录像机中的胶带一样,于百年前某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录下一段影像,百年后,当时机成熟,据说还是在有雷电产生的夜晚时,录像便会自动“播放”。 不过这谣言传了几十年,却从未有人出面真正澄清过,也不知是真是假。 纪北平也不信世上有鬼,有鬼也是人装的!笑着点起一根烟,火柴刚亮就听隔壁“咕咚!”一声巨响。 王娇惊呼:“小黄豆!” 纪北平噌地站起来。烟和火柴掉在地上,微弱的光摇摇晃晃。 “阿娇!” ☆、第055章 纪北平冲出男厕所时,正看见容川冲进女厕所。王娇在厕所里惊慌失措地说:“小黄豆掉茅坑里了。” 厕所里,小黄豆哇哇大哭,“妈呀,我咋掉这里了啊,我可咋活啊!” 茅坑很深,小黄豆又身材娇小,加上周围环境确实让人不安……恶心,她整个人处在一种极度癫狂中。 容川举着手电筒,站坑边大喊一声,“黄小芬!闭嘴!听我说!” 小黄豆泪眼婆娑望着他,“容川,快救救我!” 王娇站在一旁着急却不知怎么办好,刚才她想把小黄豆拉出来,却发现手都碰不到。容川说:“阿娇,帮我拿着手电筒!我把她拽上来!” “靠谱吗?” “靠不靠谱也得试试。”身后,纪北平淡淡开口说道。王娇惊愕,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纪北平没工夫跟她说话,把自己手里的手电筒也交给她,说一句:“帮我们照着点。”然后几步走到茅坑边,蹲下,与容川一起把手伸向痛哭中的小黄豆。 “别哭了,黄小芬同志。”他冷冷地说道,带着一股威胁,“快点把手伸上来,难道你要在这里待到天亮么。” 容川看他一眼,像是有些反感地说:“我一个人就行,别弄脏你衣服。” “我衣服已经脏了。”北平漠然应道。 王娇这时才发现他不是蹲在坑边,而是跪着。那一刻,她心里有股说不出的什么感觉。心脏的地方,好似被灌了一杯温热的水。 尽管王娇和容川极力安慰,但小黄豆已经完全被突发状况吓傻,站在屎堆里,只顾嗷嗷大哭,跟她说什么都毫无反应。容川咬了咬牙,忽然站起来把外边的蓝布褂子一脱扔给王娇,纪北平刚要问“你要干什么?”就见容川一步跳进了茅坑。 “你丫疯了!”纪北平咬牙。 容川没时间斗嘴,从后面抱起小黄豆,忍着强烈的恶臭,说:“黄小芬,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把手伸上去!” 也许是容川就待在身边的缘故,小黄豆忽然不哭了,脑袋也清醒许多,乖乖抬起双臂。 容川扬起头,借着手电光亮看上面神色阴沉的纪北平,问:“够得着吗?” 纪北平深吸一口气,手臂又往茅坑下伸出几寸,终于拉住小黄豆满是污垢的手,用尽力气的一拽,把她拉出了茅坑。 刚一出来,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小黄豆坐在地上,“哇“地又哭了。“老天爷啊!我咋掉那里去了!以后我可咋活啊!” 王娇没时间安慰她,就是安慰估计此时的小黄豆也听不进去。她跑到茅坑边,看着下面满身污垢的容川,心里一紧,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容川站在下面,看不清王娇的面容,倒是纪北平瞅得一清二楚。心里说不清啥滋味,双手忽然攥紧。“王阿娇。”他冷冷地看着她,“你赶紧回去叫人,找张小可还有张宝良,告诉他们实情,再让厨房烧两锅开水,我们一身脏,不洗澡是非法活了。” “容川怎么办……” “我没事!”容川在下面喊,听语气似乎还笑着,“阿娇,你就按照纪北平说的办,赶紧去厨房烧水,不然我们仨非得被熏死!” 王娇跑出去后,纪北平蹲在茅坑边作壁上观。在小黄豆一阵又一阵惊天的哭声中,容川喊道:“纪北平,拉我一把。” “不管。” “快点!不是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李容川,你那么能个儿,自己上来呗。” “我他妈够不着边!” 纪北平笑了,好开心的样子,“那你怪谁?是你自己主动跳下去的。这叫自作自受,懂吗?等你那帮好哥们过来救你吧,是不会管的。”说着,还用手电筒晃晃他沾满污垢的脸,示威似的。 容川不恼,指着他一字一地威胁,“行!纪北平!你丫忒行了!玩阴的从来是行家!不过你别美,等我一会儿上去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丫推茅坑里。” 闻言,纪北平不笑了,嘴唇紧抿,想到容川说到做到的混蛋性子,心有不甘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绷着脸把他拉了上来。 这时,宿舍那边已一片大乱。起初大家只听到小黄豆震耳欲聋的哭声,纷纷起床还以为连队里来了一头狼。结果,看见王娇急匆匆跑回来。一听有人掉进厕所,着急的,慌乱的,看热闹的,所有人统统向这边跑来。 队里,一时比春节还热闹。 “有人掉厕所里啦!” “用啥捞啊!” “哎呀,你聋子啊,没听阿娇说吗?容川跟纪北平早把人捞上来了!”…… 厨房烧了三大锅开水,指导员一会儿笑,一会儿又觉荒唐,对齐连长说,“这是知青来到北大荒后,七连第一次有人掉进厕所。以后去团部开会,我再也不敢拍胸脯说,七连的孩子手脚麻利。” 老齐点起一根烟,那双比苍鹰还锐利的眼神中,藏着旁人看不见的东西。 *** 连队有一处冲凉的房间,容川和纪北平刚把衣服脱了,就听外面王娇轻声喊:“容川!” 容川光着脚,几步走到门边。因没穿衣服,多少有些红脸,声音也变了,“咋了?” 纪北平则不管那套,用葫芦瓢舀起一汪温水,往身上一泼。 王娇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已经开始洗了?” “嗯。” 王娇脸也红了,说:“我拿了一块檀香皂过来,就放在门口,你们用吧。”顿一下,“你衣服嘞?” “宝良他们拿走了。” “噢,那你洗吧,我先走了。”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开。听不见脚步声了,容川才小心翼翼打开房门,月光清亮,落在泥土和对面灰色的瓦砾上,似生了一层银白的光辉。伸手将放在地上的檀香皂拿起来,闻一闻,香! 纪北平闭着眼睛,一勺一勺往身上泼着水,毛孔被热气熏开,但某些东西却禁锢在身体中,像无法挣脱牢笼的小鸟,让他胸口憋得难受,只能用力呼吸。就在这时,他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似乎是茉莉。想妈妈就喜欢茉莉,家里阳台栽种了好几盆。每到五月,家里便花香四溢。 睁开眼睛,他看到了一块香皂,容川说:“别光用水冲,拿香皂好好洗洗。” “不用。”他本能拒绝。 “纪北平,你以为我愿意给你?”容川冷哼一声,满脸嫌弃,“你睡上铺,臭味往下走,洗不干净会熏死我!废话少说,快点洗!” 其实王娇身上的衣服也弄脏了,快速用热水洗了一个澡,抱着脏衣服来到水房时,宝良与春生已经把容川和纪北平的脏衣服洗了两遍。 “你们歇会儿去吧,剩下的我来。”王娇把脸盆往水池子里一放,洗干净手,就要去拿宝良盆里的衣服。 宝良说:“阿娇,不用了,男生的衣服还是我们自己来。” “没事,这不是容川的么。” 这话说出来,王娇脸没红,宝良脸红了,嘿嘿憨笑两声,说:“如果光是容川的我自然给你,不是还有那人的嘛。” 王娇笑,“你是说纪北平吗?没事,他的衣服我也帮着洗了。你们走吧,我一个人来就行。” 还是春生比较直接,手拖一下眼镜,说:“阿娇,刚才宝良没好意思说,其实这衣服里不单有外衣,还有他俩的大裤衩子!你给容川洗,也给纪北平洗?这,这,不太好吧?” 王娇:“……” 经过刚才那么一闹,大家都困意全无,尽管被指导员轰回屋子,强制熄灯,但每个宿舍还是能听到欢乐的交谈声。这出意外,在不相干人的眼中,更像是一针兴奋剂。已经洗干净的小黄豆,心里依旧难过的要死,盘腿坐在床上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丢人…..太丢人了……我他妈没法活了……” 身旁,高敏英和李永玲一起劝她,“这有啥啊,不就是掉茅坑里了吗?洗干净了还是大美妞一个!” 作为女生排排长,李红霞也来了,比起高敏英她们的吴侬软语,她说话则比较领导:“黄小芬,你可是共青团员,为这种事死,难道不觉丢脸吗?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应该为革/命去死,哪能像个普通群众一样,思想觉悟低下?” 说完这话,她故意瞅了眼王娇。 这个宿舍,只有王娇政/治面目是群众。 王娇没说话,主要不知道说什么,总觉李红霞这人思想激/进的过分,已经有点不正常了。沈雨晴坐在王娇身边。这一次,她也从独立三营调到了七连,与王娇她们住一个宿舍。沈雨晴看了王娇一眼,然后对李红霞说:“红霞,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屋休息吧。” “我不累!”不知是装的,还是真没听懂,总之李红霞执意留下,嘴里依旧说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王娇瞅着她,越看越觉像一个神经病人。刚才为啥小黄豆失足掉进茅坑?若换成李红霞该多好。 “阿娇,你去哪儿?”见王娇站起来,沈雨晴忙问。 “出去待会儿。”王娇把毛巾往床上一扔,披了件外套走出宿舍。户外空气清新凛冽,似掺了薄荷。耳边没了李红霞的唠叨,寂静中恍若有鸟“咕咕”鸣叫的声音,王娇深呼吸两下,胸口的地方舒服多了。 “阿娇。” 容川的声音。 王娇回过头,看到换了一件白衬衫深蓝布裤的容川正从朦胧的夜色中走出来,他站在一处明亮的灯光下,眉目清俊,眼珠漆黑,已经长长一些的寸头还湿漉漉的挂着一些水珠。 “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你。”他笑笑,走过来伸手把她拉到旁边灯光昏暗的地方,左右看看,见周围没人才小声问:“刚才,没吓到你吧。” “你说的‘吓到’是指小黄豆还是你?” “都有吧。”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从坑里爬上来后,容川心里一直很忐忑,怕王娇嫌弃他。 她故意认真地想了想才说:“小黄豆确实吓到我了,那么深的坑,万一头朝下栽下去,脏东西进了鼻腔,弄不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我很怕。” 第40节 “嗯。那我呢?”这才是他关心的重点。 ☆、第056章 王娇看着面前眼神清亮的男人,想他刚才是那么的勇敢无畏,似一位横空出世的英雄。 对他,王娇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容川,你是见过的最棒的一个男人。” “我?”容川微怔,这样的肯定,让他不免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哪有那么好,刚才那种情况,换做其他人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王娇感叹,这就是我的男人呀!一位谦虚勇敢的大英雄。 “容川,也许别人会那么做,但在那一刻,是你英勇地跳了下去,所以在我心里,你就是那个唯一。” 容川,我很骄傲,我的人生从没有这样为一个人感到骄傲过。 王娇双手捧起容川的脸,踮起脚尖吻一吻他的眉,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下巴新长出细小胡茬扎的她嘴唇痒痒的,两个人都笑了。 “容川!”张小可不知从哪儿跑过来,好在灯光昏暗,在她走过来前,王娇与容川及时分开,夜色淡化了他们脸上羞涩的红晕。张小可对容川说:“李师傅煮了两碗龙须面,马上就出锅,你在哪儿吃?”说完,冲王娇充满深意地眨眨眼。 容川说:“时间不早,我还是回宿舍吃。小可,谢谢你。” 张小可掩嘴笑,“瞧你,客气啥!那……纪北平那碗是你负责拿过去?还是我通知他一声?” 容川还没开口,一旁的王娇笑着应道:“我负责拿过去吧,正好跟他说声‘谢谢’。人家帮了这么大忙,小黄豆不好意思见人,我总得过去呀。” 李师傅心疼这俩孩子,龙须面中磕了两个柴鸡蛋,放在润白的面汤里,橙黄橙黄跟傍晚四五点中的太阳似的。 王娇端着碗跟容川走进男生宿舍时,纪北平并不在屋中。 “人呢?”容川喝一口面汤,抬手指指纪北平空荡荡的床铺。 “出去了。”董力生说。宿舍里只有他还没睡,盘腿坐在床上自己跟自己打扑克牌。 “去哪儿了?” “那谁知道。”董力生爱答不理,扑克牌“啪啪”摔在褥子上,看着像有心事。 容川皱眉,对董力生的态度有点不满,想王娇还站在这里,当着女生的面,董力生把对纪北平的厌恶表现的这么明显,太过小家子气。 王娇倒没多想,见宿舍里男生都睡下了,不好意思久待,把面条放在桌子上,转身对容川说:“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吃完面你也早点休息。” “等我吃完面你再走吧。”他忽然有点舍不得,这么静的夜,莫名想跟她多待一会儿。 王娇笑着摇摇头,想拉住他的手,却突然想起董力生还在旁边,手伸到半空又落了回来。“不了,我怕宿舍一会儿锁门。” 容川心里叹气,还能说什么?瞥一眼还在跟扑克牌较劲的董力生,心想这小子今天怎么不睡觉,成心跟我作对是不是? 王娇出了屋,路过水房时,一个人正从里面走出来,白衬衫敞开,露出里面深色的跨栏背心,手里提一个白脸盆,低着头,像是不愿看路,“呼呼”甩着脸盆里的水。 “纪北平。” 似乎没想到她会叫自己,纪北平明显愣一下。 王娇笑着走过来,仰起头看这个比容川还高出一些的男孩,“今天,谢谢你。” “……” “李师傅做了两碗面条,容川一碗,你一碗,已经放在屋里了,回去别忘了吃。” 他不知道说什么,心里有些翻涌,但面上很平静,甚至冷漠。垂眸,看着她小小圆圆的鼻尖,喃喃“噢”了一声。 “阿娇!”这时,容川端着碗从宿舍里快步走出来,脚上趿拉的胶鞋“啪嗒啪嗒”敲打着地面。 纪北平自动闪出一条路,转身,与容川擦肩而过时,看见他碗里还剩一个鸡蛋。他听到容川对王娇笑呵呵地说:“这鸡蛋咱俩一人一半。” 王娇:“你吃吧,我不饿。” “不饿也吃点,忙活了一宿,撑不到明早就得饿,不吃一半吃三分之一也行。” “呵呵,好。” 纪北平推开屋门时,下意识朝他们看了一眼,王娇嘴里嚼着鸡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他只顾看她,没注意脚下的路,等反应过来时,脸盆和他都已经趴在了地上,泥土沾了一身,牙齿摔得生疼。 **** 六月,麦苗黄了以后,夏锄开始了。 简单讲,夏锄就是将长在庄稼旁边抢夺养分的杂草除去,顺便将表面土地松一松,防止水分蒸发。 相比之前的春播,夏锄劳动量并不大,就是很晒。夏初,北大荒呈现早晚凉中午热的模式。上午十点已过,温度噌噌往上窜,田地附近没有挡日头的大树,灿烂的阳光*辣洒下来,庄稼高兴,人遭殃。 连队为大家派发了草帽,但日头太烈,帽檐起不到什么作用,几天后队里许多人的脸就脱了皮。王娇的脸也被晒伤,红扑扑的,像大师兄的屁股。容川的脸晒得很黑很黑,一双眼睛愈发明亮,两人晚上约会,王娇笑称,“你的脸若是再黑点,晚上我都看不见你了。” 作为女孩子,王娇当然爱美,本来手冻伤后就变得很难看,如果脸再晒伤那她真就对不住原主人了。 其实,是怕容川嫌弃。 为了保护好小脸蛋,王娇在帽子里加了一条毛巾,毛巾沾了冰凉的井水,搭在脑袋上,像扣了一个降温层,一个小时换一次,甭提多舒服。其他女生看着她,一开始觉得辛勤,还有人嘲笑“怎么跟坐月子一样”,但尝试过之后,品到甜头,随即纷纷效仿。中午,容川开着拖拉机来送饭时,放眼望去,玉米地了干活的女生们都是这副奇怪装扮。 “在帽子里加一条围巾,你们这是干啥呢?”容川跳下车,正好碰见来井边喝水的张小可。 “想知道啊?”张小可故意卖关子,呵呵笑两声,回身一指不远处正猫腰刨地的王娇,“问你家阿娇去。” 今天厨房做了乱炖,就是好几种蔬菜配上红薯粉和土豆炖在一起。菜里依旧没有肉,但大家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也很快乐。 容川吃一口馒头,随口问王娇:“生日快到了,有啥打算没?” “想去县城,但连队不放假。” 容川说:“我问过指导员了,6月10号放假,要不咱们去一趟?” 王娇刚要说话,只见远处张宝良骑着一匹棕色的大马急急奔过来,因戴着草帽,看不清面容,只听大喊一声:“容川!” “干啥?”容川将手里剩下的一块馒头塞进嘴巴里,起身跑过去。 “快!跟我回一趟连队。” “干啥?” “哎呀,回去就知道了!”说完,伸手将容川拉上马,两人在烈日下匆匆离去。 整整一下午王娇干活都是心不在焉,几次差点将玉米苗铲折。晚上回到连队,发现指导员办公室和宿舍都没有容川的身影,问了几个男生,都说没看到容川。倒是纪北平像自言自语似的地说了一句:“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说这话时,也没看着王娇,所以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对她说。王娇看了纪北平一眼,转身走了。 回到宿舍,屁股刚挨着床,李红霞就推门走了进来,瞪着那一双有些慎人的大眼睛。看见王娇,她冷冷一笑,抬手一指她鼻子,很傲气地说:“王阿娇,你出来!” “有事?”王娇没动,回一个更冷的眼神。 “当然有事。”李红霞斜睨她,看起来底气十足,“别磨磨蹭蹭的,快点出来,这是命令!” “有什么事就在屋里说呗。”自从上次吵完架,李永玲看李红霞就更不顺眼,见她今天就是来找麻烦,忍不住坐在床上说一句。 李红霞看李永玲也不顺眼,“跟你有啥关系?我俩说话你搭什么茬?我是排长,我想找谁说话,怎么说话,都是我的事,你管得着吗?” 生怕两人又打起来,王娇的手按住李永玲肩膀,起身面无表情地对红霞说,“走吧,去外面说。” 王娇跟着红霞来到后面工具库旁边的一处小房子。看上去与普通柴房没什么区别,只是门板破旧的些,上面用红色的油漆写着:打倒王xx。名字笔画写的太乱,纠缠在一起,看不清叫啥。 李红霞推开门,“进去!” “我不进去。” “我是排长!” “你是连长我也不会进去。”王娇感觉这不是一个好地方。 李红霞口气忽然软了,“阿娇,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就当我求你,好吗?咱们进屋说,方便。” 王娇思索片刻,心想这是连队,李红霞应该不会敢对她怎样。但还是故意拖延了几秒才走进去。 屋子里没有灯,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瘸腿的木桌子,夕阳从屋顶漏下来,淡金色的光正好落在地上随意堆放的一些杂物上,王娇仔细看了眼,认清杂物中有几条绳子和一些脏脏的硬纸板,纸板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盖住上面那些张牙舞爪的文字。但王娇还是认出来一个“鬼”。 身后,李红霞关上了门。屋里一下子更暗了。 王娇回过身,看着眼神冰冷的李红霞,很警觉地说:“红霞,有事说事,把门关上干嘛。” ☆、第057章 李红霞面无表情的看着王娇,那双慎人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暗的光。 王娇忽然后悔,她不该跟她来这里,更不该进了这间破屋子。这个李红霞到底要干什么?打她?还是要杀了她? “你……” 就在王娇开口的刹那,李红霞却忽然跪在了地上。王娇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两步,没错,李红霞确实跪着。 这简直比拿刀杀人还令王娇震惊! “红霞!你这是干什么!”她想把她拉起来,可是又忽然胆怯,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事说事,地上凉,快点起来!” 红霞跪地不动,扬起头看王娇,她已经哭了,大大的眼睛里注满泪水。“阿娇,我求求你,求你跟容川分开好不好,把他还给我。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做猪都行,只求你跟他分开!” 王娇震惊之余,心底陡升一股寒意,想不明白刚才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竟答应和李红霞一起来到这里。 眼前这一幕这算什么?恳求?可她觉得像威胁,实打实的威胁,用自己的可怜和一意孤行去要求另一个人成全。 王娇面色苍白:“红霞,你先站起来。” “我不站!除非答应我跟容川分开!”李红霞激动地看着她。 “我不会和容川分开。” “你必须和他分开!” 瞧瞧,刚才还说请求,如今却理直气壮换成要求。“李红霞,我凭什么和容川分开?做人做事都要讲道理,他是我的男朋友,我们□□,我们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我们的爱情是光明正大的,如果你觉得不公平,觉得受到了伤害,那也不是我和容川的错。” “那是谁的错?我的错吗?!” 王娇本想说“那谁知道呢”但见李红霞激动得有些反常,语气便软了几分,“你也没有错,谁都会喜欢上别人,‘喜欢’这件事本身是美好的,它没有错。但……爱是互相的,你爱别人,别人若不爱你,就不能强求对不对?” 李红霞陷入沉默,似乎思索着王娇刚才那番话的含义。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激动的表情中又多了一丝愤怒,“王阿娇,你不要比重求情,也不要绕弯子,你就告诉我,到底会不会跟容川分手。” 王娇一字一句:“不会。”顿一下,“我跟容川不会分手,永远也不会。”她想,若是真打起来了,只要李红霞不拿刀子,自己没准还能要了她的命! 李红霞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比王娇高半个头。眼睛斜睨她,带着轻蔑。“王阿娇,你能为容川死么?” 王娇回以一个冷冷的眼神。“红霞,咱们还这么年轻,刚刚二十岁,美好的生活还没开始,别死啊死的,咱们得好好活着。” 第41节 “你又开始绕弯子了,王阿娇!”李红霞冷笑。 “什么意思?” 李红霞带着一丝骄傲说:“我就能为容川死!我不会绕弯子,王阿娇,我直接了当地告诉你,我会为容川死,我不怕!” “你疯了。”王娇的语气轻描淡写。但心里却觉得非常震撼,因为她在李红霞脸上看到了一种非常可怕的狂热。 “嘭!”就在这时,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夕阳涌入,还有愤怒的容川。他冲进来,一把拉过王娇的手就往外走。眼睛压根没看李红霞一眼。 “容川!”李红霞忽然从后面一把抱住容川。那么用力,像是抓住最后的稻草。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搏,如果容川现在走了,那就真的从她的生命里走了。 容川没有挣扎,手紧紧拉着王娇的手,声音很轻,“红霞,把手松开。” “我不松!”她的脸贴在容川后背,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王娇想此刻自己应该回避的好,手刚刚动一下,却被容川更紧的拉住。容川说:“红霞,你要是再这样,咱们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我喜欢阿娇。我们以后会结婚,会在一起生活。红霞,我永远是你的朋友,在你遇到困难时,一定会伸手帮你,但爱情,没有。” 他已把话说得很明白,尽量掰开揉碎,但李红霞不死心。“容川,如果没有王阿娇,你是不是喜欢我?” “不是。” “你骗人。” “我没骗人,红霞,从小到大,我就喜欢过王阿娇一个人。不管你信不信。松手!”容川的脸色已彻底变得阴沉,他用了些力气挣脱李红霞的怀抱,拉着王娇往外走,李红霞拉住他,哭道:“容川,你不能这么对我,你心里清楚我为什么来到北大荒!当初,以我父亲的能力,完全可以把我留在北京找一份稳定工作,可我毅然跟着你来到北大荒,我父亲——” “够了!”容川忽然大吼一声,王娇从没见他这样愤怒过,身体不禁跟着一抖,“不要提你那个父亲,他是一个恶魔,他害死了很多人。忘了吗?班主任唐老师的死,还有教美术的戴老师,他们怎么死的?你父亲心里最清楚!” “你不要污蔑他,他是为了革/命!”李红霞说,理直气壮。 “他不是为了革/命,他就是一个杀人犯,一个恶魔!”容川的眼睛猩红一片,说完这句话,他一手推开挡在门口的李红霞,然后拉着王娇走出木屋。屋子外,廖春生正怯怯站在那里,瘦弱的模样,很像屋顶正随风摇曳的狗尾草。他一定听到了刚才屋子里那番激烈的对话,此刻看到容川,吓得脸色有点苍白。 容川也是一愣,“你……” 屋子里,响起红霞撕心裂肺的哭声,春生像是醒过来,指着木屋对容川说:“你先带阿娇走,我去劝劝红霞。” 容川心烦意乱,用眼神说了“感谢”然后带着王娇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十分钟前,张小可找到他,说红霞把王娇带走了,她总觉得不对劲,怕出事。容川也怕出事,自从红霞来到北大荒,行事越来越偏激,再联想她那个心狠手辣的父亲,容川心里一阵慌乱。好在阿娇没事。 万幸阿娇没事。 “她有没有对怎么样?”来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容川上下左右仔细看王娇。 王娇轻轻推他脑袋一下,“别看了,什么事也没有。” “真的?” 她笑,“我骗你做什么,真的没事。” 容川长舒一口气,然后把王娇轻轻抱在怀里,此刻天还没黑,夕阳的余晖还在映在不远处。从前,王娇会小小挣扎片刻,怕被别人看到,但今天,她很安心很顺从地靠在容川宽阔的胸膛。隔着薄薄的白衬衣听他胸腔内,紊乱的心跳。 “你很怕吗?”她问。 “嗯。” 其实王娇很想问“如果李红霞真把我伤了,你会怎样“,但仔细想想这问题很蠢,没发生的事瞎问,只会徒增烦恼。两人拥抱片刻,王娇忽然想到中午时,容川被张宝良急急叫走的瞬间,便问他发生了什么。 容川叹口气,心情一下子更沉重了。“我妈给我发了一封电报,我外婆……恐怕不行了。我们要赶到上海去。” 王娇不知道说什么,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这是无能为力的事。抬起头,目光怜爱地看看他,容川也正好垂下眼眸,读懂她眼神中想要说的话,吻一下她的额头,才回答:“连队批了我半个月假。” “噢。”原来,那么长啊……“什么时候走?” “一会儿。” “啊?” 容川一脸愧疚,在她清秀的眉眼上吻了又吻,“我会给你写信。” 王娇想了想,好多话卡在嗓子眼,最后,只蹦出一句:“路上注意安全。还有,照顾好阿姨。” 容川笑,“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今天先坐车回北京,然后跟我妈还有容慧一起去上海。”说着,容川的手伸进裤兜,从里面掏出一条深蓝色手帕,手帕洗的很干净,一尘不染的就像此刻渐渐升起的夜色。手帕打开,里面安然放着一枚粉色的塑料发卡,没有花哨的设计,只是小拇指那么宽,长度也差不多,颜色很润,像一颗糖。 他帮她戴上,说:“本来想等后天你生日时送你,可来不及了,今天送吧。生日快乐,阿娇。” 发卡戴上,他细细地看她。 王娇问:“漂亮吗?” 他点头,“特别特别漂亮。” “那再亲我一下吧。”她闭上眼睛,调皮地撅起嘴巴。他呵呵傻笑,然后嘴唇吻了上去。 **** 容川当天晚上就坐团部的车赶往了火车站。临走时特意嘱咐宝良和董力生照顾王娇,顺便盯着点李红霞,别让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宝良拍着胸脯保证,“川子,你安心去上海,这里交给我,百分百放心。一个李红霞算什么,千百个她也不是老子对手!” 连队里,夏锄继续有条不紊的进行。北大荒的天气说变就变,出门时晴空万里,转瞬间就下起倾盆暴雨,因地里没有躲避的大树和棚子,所以一旦下雨,知青们就只得淋雨干活,有时若特别大,连队就会带大家先回去。 几番折腾,队里很多人都生了病。半夜没见宿舍都有剧烈咳嗽的声音。小黄豆自从掉进茅坑,神志就有些异常,说话不着四六的,一天晚上,屋外又有咳嗽声,她分析了一番,对身旁的王娇说:“也许不是人,是刺猬。” “刺猬?” “嗯。”小黄豆煞有介事的点头,“你不知道吗?刺猬的叫声特别像老头咳嗽。” “你家里养过刺猬?”王娇觉得好新奇。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刺猬,感觉是一种很萌的动物。 “算是养过。”小黄豆看一眼窗外,停了一瞬才继续说,“后来被我妈放走了,她说刺猬是神仙,困在家里容易招来灾祸。” “迷信。”王娇说。 小黄豆撇撇嘴,“你懂得啥,民间有五仙,狐黄白柳灰。知道都是什么吗?就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还有老鼠。” “老鼠也算?那不是四害吗?”其他几种神仙王娇略有耳闻,尤其黄鼠狼为最邪乎,什么拜月炼丹之类的,传的有模有样,惟独这老鼠没听说过。它若是神仙,除四害时杀死那么多,怎么不见来报应? 这个问题倒真把小黄豆难住了,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她挥挥手,随便弄出一个答案,“估计是那种特别大的老鼠吧。我在家时,见过一只比猫还大的,躲在水管子里,我觉得那只就快成妖精了。” “小黄豆,你见过黄鼠狼吗?” “见过,长得很瘦。”她的声音变了变,半张脸躲在被子里。“我奶奶说,黄鼠狼变成人最可怕,野外碰见不死也得扒层皮。”…… 随后的几天夏锄继续进行,三天后,连队给大家放了一天假。早上,王娇洗漱回来,就看见高烧中的李永玲正坐在床上艰难地从地上勾起一直布鞋。 “永玲,你去哪儿?” “去柳河那边。” 她一说“柳河”,王娇就知道是去看江帆。把脸盆放在架子上,她帮忙捡起另一只鞋,却迟迟不给李永玲,“你还病着,身体弱的很,别去了,过几天等身体好点,我陪你去,好吗。” 永玲摇摇头,伸手去拿王娇手里的鞋,“今天得去,今天……江帆过生日。” ☆、第058章 李永玲穿好鞋子,手扶床试着站起来,脚刚挨地,双膝就一软。 王娇赶忙将她扶回床上,劝道:“永玲,听话,还是别去了。”摸摸她额头,依旧很烫手。“就是硬撑着去了,林子里那么冷,会让感冒加重的。” 永玲瘪瘪嘴,眼泪掉下来,“不行,我得去……” 王娇叹口气,瞥一眼窗外正是晴空万里。想了想,她自告奋勇,对李永玲说:“我替你去!” 二十分钟后,王娇收拾好东西,书包里除了一封李永玲写给江帆的信,还有一只作为生日礼物的梳子,王娇还特意带了一把榔头防身。 “不行,阿娇,你一个人进山林有点危险。”李永玲不放心。恨自己这身体怎么偏偏在这时病了? 王娇把胶鞋的带子系成个不容易开的死结,起身,跺一跺脚,对李永玲一笑,“怕啥?你不经常一个人去?怎么你走时没事,我走时就出事?那树林子还认生啊!”王娇才不怕。其实也想找人陪,但大家都有事,她不好意思求,索性自己去。 准备妥当,王娇出了门。穿过树林子时,把防身用的特榔头拿在手中,神经紧绷。 结果,一路安全走出树林,见到最大的一只动物是松鼠。王娇走过去时,小家伙正傻乎乎立在草地上,身子圆滚滚,手里捧一只叫不上名字的坚果,看见王娇走过来,它把坚果迅速扔掉,“咻”地躲到了树上。 夏末,柳河边风景宜人,水面微微泛起波澜,把落在上面的阳光打碎。王娇绕路从一座简易的木桥上穿到河对岸,进入另一片白桦林,这里的枝叶比那边稀疏一些,阳光可以洒进来,在幽暗中照出一条金灿灿的小路。 又走了一会儿后,王娇终于到了墓碑所在地。站在江帆的墓碑前,说了一些话,然后从书包里将信和梳子拿出来。防止着火,王娇在墓碑前清理出一小块地方,只剩泥土,然后用火柴点燃信。 信很快化成灰烬,王娇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但想如果江帆真的在天有灵,看见信后一定会笑吧?原来这个世界还有人惦记着她,那份在火车上结下的友谊并未因她的离去而终结。在李永玲的心里,她一直好好的活着。 回去走到柳河边时,王娇看见从西边飘过来一片黑云。担心下雨,她加快赶路的步伐,重新穿进树林,大概走到一半的位置,王娇听到林子中除了自己的脚步声,还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喘息,低低的。王娇停住脚步,往四周看一眼,除了树木就是地上枯死的树枝,什么也没有。 幻觉,她对自己说,用榔头敲敲胶鞋底上沾的泥,然后继续往前走。走出十几步,那低低的喘息声又出现了。王娇没理会,但脚下的步伐加快了,手紧紧握住榔头。也正是因为她始终绷着那根弦,所以当那只半大的小狼从后侧跟上来时,王娇迅速回身照着它脑袋就是一下。 小狼动作极其敏捷,迅速往后一躲。 王娇看着它,想之前如果不是见过一次狼,此时一定会把这头灰不拉几毛茸茸的东西认成哈士奇。 狼的眼珠是灰色的,就像幽灵,看着王娇抖抖毛,头低下,背部拱起,像是防守,又像是准备进攻。 “你!赶紧滚开!”王娇大声呵斥一句,冲它挥舞了一下榔头。之前容川告诉过她,在野外,如若不是饿急,狼不会主动攻击人。 王娇不清楚这只狼是不是饿了,只知道这狼年纪不大,体型与成年哈士奇差不多。 “不走是不是?小心我拿榔头削你!”说着,王娇假装上前一步,小狼果然吓得后退几步,但依旧不肯离去,灰色的眼珠死死盯住王娇。 哎,出门时应该带点窝窝头引开它注意力的,现在怎么办? 狼不走,王娇也不敢走,生怕它从后面突然袭击。空手套白狼的故事之前她已听过太多,全是血的教训!虽然眼前这只狼很小,但若站起来,应该与王娇差不多高。一想到狼锋利的牙齿咬破自己的脖子,王娇忍不住打一个寒颤。 就在王娇想如何逃脱这个跟踪犯时,小狼却突然发起进攻,一步窜过来,直扑向王娇面门。 妈的!还玩突然袭击! 王娇迅速往旁边一侧身,同时朝着狼的脑袋就是一榔头。小狼动作敏捷轻松躲过。牙齿饶过了王娇,但锋利爪子挠破了王娇的外套。王娇赶紧回过身,手握榔头保持与狼面对面对峙的位置。 话说好锋利的爪子,外套和里面的衬衣都撕破了,差一点就挠破了她的皮! 狼是极其聪明的动物,刚才那番对垒,小狼虽未占到便宜但也迅速明白王娇根本没啥实力,看似厉害,不过纸老虎一只。它红色的舌头舔舔鼻子,眼睛又眯上一些,锋利的獠牙晃着阴森的白光,就在它准备发起第二波攻势时,林子里忽然响起一声枪响,子弹落在狼前爪的泥土里,“嘭”的一响,同时,有人大吼一声,“滚开!小畜生!”接着,又是一枪,这一枪打在了小狼背后的白桦树上,“嘭!”树皮崩掉一大块。 小狼害怕了,知道来了一个狠主,不甘心地对王娇呲呲獠牙然后转身迅速跑进树林。 这时,开枪的人也跑过来。是纪北平。 “你没事吧?”他手里端着枪,神色紧张地看着王娇,注意到她左臂衣服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伤没伤到皮肤?” 王娇摇摇头,劫后余生让她有点喘不上气。 很多事就怕往回想,那只狼虽小,但獠牙却很锋利,若战上几回合,自己这体力肯定不如它。 纪北平知道她吓坏了,把枪背到身后,试着去拉她的手。试着碰一下,冰凉冰凉,又碰一下,见她没拒绝,才彻底放心拉住。“别怕,我送你回连队。” 狼是群居动物,这里出现一只,就证明附近会有第二只第三只,他们必须尽快回到连队去。否则狼群一来,就是有十条枪也不管用。 直到这时王娇才反应过来一些,点点头,跟着纪北平往前走,忽然,她脚步一停,纪北平微怔,回过问:“为什么不走了?” 第42节 王娇问:“你怎么在这儿?”感觉他像从天而降。 纪北平面容有些严肃,声音依旧淡淡的,“你又为什么在这儿?”看看她手里拿的榔头,“来山里挖野菜?” “不是,我看江帆来了。” 纪北平皱眉,“江帆是谁?” 王娇这时才反应过来纪北平原先是独立三营的人,肯定不认识江帆。挥挥手,简单答一句:“以前七连的一个知青,救火时死了,今天是她生日。” “噢。”那场大火纪北平知道,独立三营也死了几位知青,那时他们刚来北大荒,完全不懂救火知识,更不懂保护自己,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被大火吞噬,冲进去,然后消失。就算再冷漠,当看到上午还跟自己说说笑笑的战友转眼就变成一具黑炭时,纪北平的内心也是极其震撼的,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恐惧。 就在这时,阴霾的天空响起一声惊雷,随后豆大的雨点落下。王娇想往连队的方向跑,纪北平一把抓住她,“回不去了!来!跟我走!”然后拉着王娇向树林的西北方向跑,直到跑到一个小木屋前。 雨越下越大。 “我这个礼拜看林子,屋里没别人,进来吧。”他头发滴着雨水,衣服全湿了。推开屋门,里面光线昏暗,没有灯,霉味很浓,一根绳子悬在房屋中间,上面搭着毛巾和衣服。纪北平将毛巾扯下,扔到王娇脑袋上,似乎是笑了一下,说:“快擦擦吧,小心感冒。” “你一个人住这儿?”王娇擦着头发边打量木屋。 纪北平点亮桌上的煤油灯,这小小的光芒为屋中带来一丝暖意。“还有张强,我原先独立三营的战友,他上午回连队汇报工作,下午才回来。” 两个人衣服都湿透了,内衣紧紧裹在身上。林子常年不见阳光,阴冷的很。看着不住打着寒颤的王娇,纪北平转身从放衣服的樟木箱子里掏出一件白衬衫和一条的确良料的灰裤子。“穿上吧。”他递过去,声音小小的。 “谢谢,我不冷。”说完,打一个巨响的喷嚏。 纪北平把衣服扔到床上,声音很淡,像一杯冷掉的白开水,“换上吧,我出去抽根烟,换好了叫我。” “我……真的不用!”王娇急急地说,毛巾捏在手里,抖抖衣袖,对他展示,“外面穿了一件厚的,里面的白衬衫没湿透。” 她的拒绝让他生气。一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她,“怎么?嫌我衣服脏。” “不是。”她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虽然这双眉目与容川那么相似,几乎一模一样,但容川那双是柔和多情,就像水一样,而纪北平是凌厉,甚至,有些阴郁。他应该很少笑,两眉间已拧出一个解不开的“川”字。 他的手忽然捏住她下颚,带着些许强迫往上一推。两人对视片刻,他第一次在她漆黑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王娇打掉他的手,“别开玩笑!” 开玩笑? 呵呵,也许吧。 纪北平从绳子上又扯下一条干毛巾,胡乱擦两下头发,关上木门前,回身对她说:“赶紧把衣服换上,别说不冷,嘴唇都冻白了。” ☆、第059章 其实王娇身上已经湿透了,刚才是强忍着,想等回连队再换干净衣服。可瞅一眼窗外,天空越来越黑,雨越下越大,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纪北平的衣服安安静静摆在床上,想了想,王娇背过身去,解开外衣扣子。 屋檐下,纪北平点起一根烟。雨很大,滴在泥土上溅起无数水花。他想王娇应该已经开始换衣服了,就说:“换好了,叫我一声。” 他衣服也湿透了,现在冷得很。 静默了几秒,就听王娇说:“已经换好了,进来吧。” 纪北平使劲吸两口烟,然后推门走了进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头垂的很低。先走到桌前把煤油灯挑亮一点,然后才转头去看王娇。 此时,王娇盘腿坐在床上,身上套着纪北平的衣服。那洗的很旧的白衬衫大大的,像一个麻袋套在她瘦小的身上。袖口挽起,露出纤细的手腕。她已经把湿透的胶鞋脱了,袜子和湿衣服都搭在绳子上。 他的视线在看到那双白皙的脚丫时,有些挪不开了。 “你不换衣服吗?”她皱眉问,眼睛看着他,带着无谓与感激。他的裤子也很长,王娇怕弄脏,虽然坐在床上,也懂事的挽起来。 他视线从她的脚挪到了纤细白皙的脚踝,然后才挪到她被火苗晃得不明的脸上。“这就换。”他走到樟木箱子前,庆幸来时多带了一套衣服。他猫腰,从箱子里拿出一件跨栏背心,一件深蓝布褂子还有一条干净的灰色布裤。 王娇说:“你在这里换,我出去。”说着,就要下床。 他把她湿透的胶鞋踢远,然后在她惊讶的目光中走到门口,打开门,轰隆的雨声冲进屋里,他半侧过头看坐在床上的她,口吻中带着一点恶作剧的味道说:“我在外面换衣服,你可别偷看。” “切……”王娇翻了一个白眼。 “我说的你听见没?”他提高声调,似乎真怕她偷看。 王娇哭笑不得,拖一个长音,“噢,知道了。放心吧,我不看。” 换完衣服回到屋中,纪北平拿来一个油漆桶,里面放着几根柴火,浇上煤油,升起一团火,然后放上一个小铝锅,又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上几瓢干净的井水放进去。 有了火,屋子里一下子暖和了许多,过了半响,水开了,两个人各自倒上一杯。 窗外,雨还是下得很大,打在屋顶发出“砰砰”的声响。王娇握着搪瓷杯,担忧地听着如潮的雨声,心想如果一直这样下,她今晚怎么回连队? 纪北平盘腿坐在另一张床上,也是光溜溜的一双脚丫子。见她紧锁眉头,就说:“如果雨不停,你就住在这儿,这么大雨,估计张强也回不来。” 他说的轻松,王娇心里却有点沉重。留下来?那明天回连队怎么跟张小可解释?“雨不会一直这样下的。”她笃定地说。 他看她一眼,嘴角似乎扬了一下,“你没在北大荒待过夏天,这里的雨邋遢着呢。有时三天三夜下不完。” 王娇使劲擦着头发,心想就是下十天我一会儿也得走。转头时,看到墙上挂着的雨衣,便说:“你把雨衣借给我吧。” 他语气淡淡:“你借走了,我穿什么。” “明天我再给你送回来。”顿一下,“谢谢了,我今天必须要回连队。” 他明白潜台词,“怎么,是怕容川知道,还是怕别人说闲话?” 王娇叹口气,用安慰的口吻说:“你想哪儿去了,我是怕张小可着急。我出来一天不回去,她们会以为我被狼吃了。到时候顶着大雨来树林里找我,惊动全连,这个责任我付不起。” 他信了她的话,但也知道那不是她心中全部所想,但他懒得追问,因为追问她也不会说。纪北平有点泄气,对“挽留”无能为力,只得说:“等到中午吧,如果雨小了,你就穿着雨衣走。” 两个人静静坐在床上,谁也不说话,窗外雨声轰隆,像是天漏了。纪北平点起一根烟,烟叶有些潮,点了几次才燃。轻轻吸一口,呼出,白色的烟雾向着王娇的方向慢慢飘去。他看着静默不语的她,就像看一副油画,上面没有艳丽的色彩,很平淡的线条,却让人离不开视线。 “王娇。” “嗯?” “……”舔舔微干的嘴唇,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了那样,问:“你……是和容川好了吗?” 他的声音很低,又被雨声淹没了一大半,但王娇还是听清了。“嗯。”她简单应答,没扭捏。本来嘛,连队里的人都知道了。 纪北平的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低低垂下头,毛巾搭在脑袋上,想把自己隔绝在一个独立的世界里,但耳边全是那个温柔的“嗯。” 中午,雨未停,依旧下得很大,雷声轰隆隆。王娇摸摸搭在绳子上的衣服,湿的。袜子也没干,套在脚上一阵凉飕飕。她紧锁眉头,心想此刻回连队还能赶上午饭么?这时,纪北平推门走进来,手里提着一条晒到半干的鱼。 “雨太大,林子里的路不好走,吃完午饭再看看,如果还是这么大,我送你回连队。”说着把做饭的铝锅架好。 “吃什么?”王娇还真饿了。 纪北平回身一指:“那边柜子里有窝头和咸菜,我再煮一条鱼,凑合吃吧。” “这是什么鱼?”她走过来,蹲在油漆桶边看他忙活。 “不知道,胖头吧。”纪北平把鱼扔进锅里,其实他也不会做饭,平日里都是张强负责,他只负责吃。此刻,他心里很乱,生怕做不好,但表面上尽力保持镇定。两人静静看着锅里的鱼,仿佛它能活了似的。 忽然,纪北平想起来母亲炖鱼时,会往锅里放一些葱段和姜片,他起身去柜子里找了找,结果只在一个破瓦罐里找到一小节干巴巴的姜块,看着似乎没坏,就用清水洗了洗,然后扔进锅里。 过一会儿,水烧开了,一阵又咸又腥的味道飘出来。 王娇皱眉,这个味道与想象中鲜美的鱼汤相去甚远,感觉鱼臭了。抬起头时,袅袅白烟后,纪北平表情也不好,眉头紧锁,小脸巨黑,眼睛里写满“妈的,怎么会这样?”然后,他注意到王娇正看他,脸别到一旁,像是赌气那样说:“这锅没做好,我再给你做一条。” “那这锅嘞?” “扔了吧。”说着,站起身,两手一抓锅把就要走。 王娇忙拦住他,“纪北平,浪费粮食可耻,你以为吃一次鱼容易那,连队发你们鱼,是照顾你们看林子辛苦,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浪费掉,对得起连长和指导员么。”低头看看躺在锅里的鱼,灰不拉几,惨不忍睹,鱼汤咕噜咕噜,像是药汤子。 “其实……挺好的。”她说。 纪北平却笑了,看出她的言不由衷。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鱼汤,小抿一口尝一尝,五官瞬间扭在一起,心想“好个屁!”没吃过比这味道更差的东西了。但当着王娇的面,他不好意思意思骂人,想她说挺好就挺好的吧。 不过这条失败的鱼最后还是扔掉了一多半。王娇只吃了几口,因味道古怪,实在吃不下,纪北平则一口没吃,干巴巴嚼着窝窝头。 午饭后,天空突然奇迹般放晴,王娇振臂欢呼一声,纪北平脸色却有点讪讪,端起那一锅臭鱼转身出了屋。重新换好自己的衣服,王娇对正走进来的纪北平感谢道:“衣服我拿回去洗,洗好后再给你送回来。” “不用了。”纪北平走过来,把摊在床上的衣服随便叠两下重新塞进樟木箱子。从墙上摘下□□,往身后一背,对王娇说:“走吧,我送你回连队。” “没事,我自己能回去。”王娇不想再麻烦他了。 纪北平却语气淡淡地说,“你别多想,我出门不是只为送你,早中晚各寻一次山林,送你正好看看林子。” 雨后,树林里起了一层浓雾,两人像走在仙境,只脚下泥泞不堪。好几次王娇都差点摔倒,幸亏纪北平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她,不然王娇非滚成一个泥人。纪北平笑道:“你可真够笨的。” 王娇撇撇嘴,反击一句:“嗯,你好,枪法可准了,两发子弹都打不中一头狼,若真是生死攸关时刻,你这枪法真害人!若是在抗战时期,敌军得把你当战友。” “王阿娇,你这嘴巴可真够厉害。上辈子属什么的?麻雀?”他斜瞪她一眼。 王娇回瞪一个犀利眼神,“麻雀不敢当,小小一只画眉而已。” 他冷哼:“真能往脸上贴金。” 她也冷哼:“承让承让,浪费了一条好鱼的纪北平同志。” 而后,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纪北平似乎生气了,吭哧吭哧只顾埋头往前走。快走出树林时,他忽然像自然自语那样对身后的王娇说:“我不打死那只狼,是因为我原来养过一条狗,狼狗,德国黑背,知道吗,跟狼长得特别像。” “哈士奇长得才像狼。”王娇说,几滴雨水从树枝落下,打湿了她的头发。 纪北平皱眉,回头看一眼她,纳闷地问:“哈士奇是什么?” 王娇也纳闷,怎么,那时国内还没有人养哈士奇?想了想,简单解释道:“那也是狗,眼睛是蓝色的,灰不拉几的毛很像狼,性格还算温顺,就是有点傻。” “你也喜欢狗吗?”纪北平笑道。 “喜欢,特别喜欢。” “以前家里养过?” “嗯,有过一只京巴。”当然,那是上辈子。 说到京巴,纪北平噗嗤笑了,漆黑眼眸闪闪发亮,认真总结一句:“王阿娇,你这样糊里糊涂的人,也就适合养京巴。” 直到看见连队大门,纪北平才停下脚步,破云而出的阳光照着他,脸上依旧懒洋洋的,“再往前你自己走吧。” “嗯……”王娇想说“谢谢”,可不知为何开不了口。 纪北平了解似的挥挥手,“得了,赶紧回去吧,没有那两个字我也不会生气,回去后,赶紧把湿衣服换掉,省得生病。” “谢谢。”王娇还是说了,郑重其事的。 他笑笑,淡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像是要把什么重要的东西记住,然后转身离开。刚走出两步,王娇喊住他,“纪北平,后来那只狼狗怎么样了?你来北大荒,它呢?还留在家里?” 纪北平回过头,声音平缓道:“它死了,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它被我爸一枪打死了。” ☆、第060章 第43节 一个星期后,王娇收到了容川从上海寄来的信。信的字迹有些凌乱,可以想象他写这封信时心情是有多糟糕。信中,容川说他们赶到上海的第二天,外婆就去世了。其实外婆身体一直很健康,只那天出门摔了一跤,然后身体一落千丈。 因为老人去世太突然,容川妈妈根本接受不了,整日以泪洗面,不见人也不吃饭,躲在房间一天一天不出门。容川很着急,也担心自己走后容慧一人照顾不了母亲,所以跟连队又多请了一周假期。团部已经批准了。信中,容川对母亲的现状感到担忧和难过,“阿娇,我该怎么办呢?哎……” 望着那个无能为力的“哎”字,王娇的心情也是一落千丈。拿起笔回信,写了改,改了又写,感觉无论用什么词都无法表达自己想要说的话。最后,王娇只在信上写了一句话,“容川,好好照顾阿姨,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想哭的时候就痛快哭,我很好,不用担心,等你回来。” “还有,我爱你。” 回复完容川的信,王娇缓了缓情绪又拿出许瑞芳十天前从云南寄来信,白色信封已发黄,染了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打开信,从里面掉出一片树叶,树叶深绿色,扁扁的,王娇捏在手里瞅了瞅,也没认出是个啥。 信里,瑞芳告诉她了,“阿娇,这是芒果的叶子,可爱吗?摘下它时,绿油油的很,不晓得寄到你那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对了,你吃过芒果吗?它又好多品种,小的不足手掌,大的却顶半个冬瓜。芒果很好吃,果肉可以晾成干,酸酸甜甜,让我想起家乡的杨梅。记得靠近黄埔那里有一家印尼华侨开的商场里似乎卖过芒果,但六零年时,那家商店莫名关张了,你那时还小,估计都不记得了吧……” 与前几封信不同,从这一年开始,瑞芳的心绪似乎平缓了许多,也许是认命了,也许是适应了云南的生活,当然还有可能是因为那个叫“李水寒”的上海知青。信中,瑞芳总有意无意提及他。透过信,王娇面前仿佛正徐徐展开一副画,云南潮湿闷热的空气里,一位瘦弱的男青年打着赤膊站在蚊虫乱飞的树林中挥舞镰刀。不远处,一位面容忧郁的少女正静静注视着他。 水寒流汗了,水寒擦汗了,水寒今天挑了七桶水,水寒受到村支书的表扬,水寒,水寒……她就像一位生活秘书,详细记下他生活中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然后将它们化成文字,寄给千里之外正在极寒之地劳动的一位闺蜜。 仿佛只有这样做,那些瞬间才能永存。 大概精神上有了寄托的缘故,这几个月,瑞芳在信中的用词也欢快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凄凄惨惨戚戚。信中,瑞芳很羡慕王娇一个月可以挣到35块的工资,冬天时还有寒带补贴。“我们就不行啦,在这里插队跟农民一样挣工分,一工分才顶几分钱,我身体弱,一个月下来还不如你一半多。而且,我们这边伙食差,那米你是没吃过,像鸡饲料,特别剌嗓子……倒是越南米不错,但我们不敢拿木材去换,怕被边防发现。” 瑞芳的吐槽让王娇又笑又叹气,想这大概就是命运吧,瑞芳去了云南,然后遇到了李水寒。而她选择了北大荒,在这里遇到容川。此刻,王娇也没啥别的祈求了,只希望跟容川平平安安又平平淡淡的走下去。他们□□,这样的生活,足矣。 ***** 又一周过去,夏锄接近尾声。一日从马厮回到连队,张小可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说今天早点吃晚饭,晚上全体女生要开会。 高敏英纳闷,“啥会?咋光给咱女生开?” 小黄豆:“就是,凭啥牺牲咱的时间然后男生们全体休息,典型的重男轻女。我要去连长那里投诉。” 张小可抄写红宝书的笔不停,说:“投诉也没用,连长已经批准了。”抬起头,看向众人,自己也纳闷,“怎么,你们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大家面面相觑,小黄豆性子急,等不了,催促:“哎呀班长有啥事就赶紧说吧,到底为啥只给女生开会?而且,谁给咱们开会啊?” “是团部卫生所的刘医生。”张小可说。 刘医生?“是刘芳大夫吗?”王娇知道这个人,是一位面容和蔼可亲的女大夫,上过战场,立过三等功,退伍后来到北大荒继续发挥余热。之所以认识,是因为王娇有一次痛经,正好赶上刘大夫来连队,给开了一些止痛药,临走时还留下一小袋红糖,就像妈妈一样,让王娇颇为感激。 “刘大夫不是看妇科的吗,她给咱们上课?上什么课?”高敏英也认识刘大夫,一听说是她,显得非常惊讶。 来到北大荒,所谓的“上课”“开会”几乎都与思想有关,“老师”也都是让人生畏的政/治员,刘大夫这样如同自家长辈的还是头一次来。 小黄豆分析,“大概其他政/治员都有事,找不到别人就让刘大夫来了吧,毕竟抗/美/援/朝时,她也是一位巾帼英雄,虽没有上战场冲锋陷阵,但也在大后方救死扶伤,你们知道吗?她还抓过一个老外呢,是个美国人,据说是上尉,后来这个上尉帮咱们换回被美帝抓走的二十位战士呢!” “交换俘虏?”李永玲插一嘴。 小黄豆打她脑袋一下,颇为严肃地说,“李永玲同志,请注意你的用词,敌人才是俘虏,我们的战士是战斗英雄。被抓走了,也是战斗英雄!” “是,是。”自知说错话,李永玲小脸都吓白了。 这时,高敏英把从前听来的一条秘闻与大家分享,“你们知道不,那个美*官后来还给刘大夫写过情书呢。” “呀!”大家都来了兴致,围住高敏英,“快说说,都写啥了?用外国字写得还是中国字啊。” 高敏英哭笑不得,把大家挨个推开,“你们那……我哪知道情书都写啥了,要有那个本事我还坐在这里当知青干啥,早就学《51号兵站》里的王晓棠去当个女特务了。” “注意措辞高敏英同志。”张小可冷声提醒。 高敏英一拍脑门,“对对,口误口误,不是女特务,是女战士。” 大家嘻嘻哈哈又聊了一些别的,晚饭后搬着马扎来到大会议室,已有不少女生坐在下面,大家交头接耳,显然都对这次突然来临的会议充满了好奇。主席台上,李红霞忙着擦桌子,看见王娇进来,眼睛冷冷地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然后低头继续擦桌子。过了一会儿,她指指正跟李永玲和小黄豆聊天的王娇,把手里暖壶一举,“王阿娇,去打一壶开水。” “别去!”李永玲拽住王娇袖子。 “没事,这屋里闷得慌,我正好出去转转。”王娇站起身,朝主席台走去,接过暖水瓶时,故意问了李红霞一句,“红霞,最近心情好点了吗?以后容川不理你了,我理你,我们还是好同志好战友。”说完,笑眯眯地走了。 身后,李红霞气的瞪起眼睛,脑袋一阵一阵发晕。 **** 在牛棚忙活一天,纪北平无聊地趴在床上,脑袋蒙了一块毛巾,宿舍里静悄悄的,其他男生不知去了哪里。 过了一会儿,春生与宝良推门走进来,他们没看到纪北平,以为屋子里没人,所以就继续刚才的话题聊。 宝良好奇地问:“春生,你亲过女人么?” “你有病啊!”春生脸红红的骂道,坐在床上把鞋一脱,“好端端的聊这个话题干啥?!我没亲过女人,我亲过猫!” 宝良呵呵一笑,“你急啥。”没脱鞋往床上一横,手掌交叉枕于脑后,眼睛看着屋顶,像是自言自语地那样憧憬说:“我也没亲过女人,都二十一了,还不知道拉姑娘的手是什么滋味,都说姑娘的手软软的,就像棉花,跟咱这糙老爷们不一样,你说,能有多软?” “不知道。” “春生,你喜欢过谁么。” “没喜欢过。”春生声音小小的。 “瞎说,这么大年纪没喜欢过女生,你脑子有病还是身体有病?”宝良讥讽。 “滚蛋!”春生愤怒,把枕头扔过去。“宝良,你今天咋了?怎么张口闭口都是姑娘?” 宝良把春生的枕头抱在怀里,沉默了一瞬才说:“我打算去追求高敏英。” “那就去啊。” “可是怕她不同意。” “你不追咋知道人家不同意,去吧,我支持你。” 宝良坐起来,认真地看着春生,“春生,你也赶紧喜欢一个人吧,然后咱们一起去追求。” “你有病啊,这种事怎么能一起?爱情是缘分,着急怎么行!”春生觉得张宝良脑子进水了。对于爱情,春生的想法是浪漫,不期而遇,宁缺毋滥。 宝良却很认真地说:“我这不是怕你孤独嘛!你看容川自从有了阿娇,跟咱们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热乎了,以前有啥好事第一想到的都是咱哥几个,可是现在呢,他只去找阿娇。还有李旭,以前跟咱多好,现在呢,只顾跟在刘爱玲旁边鞍前马后,我若是有了恋人,我也会那样的,到时候你咋办?” 他掏心窝子的话让春生陷入到一种巨大的落寞中。 是啊,以后兄弟们都有女朋友了,我一个人在这荒凉的北大荒可咋整? 谁给我洗衣服?谁给我做饭?谁给我暖被?谁给我生儿子闺女?越想越焦虑,春生忽然想哭。 “喂喂!”这时,吃饭回来的董力生瞧瞧窗户,颇为神秘地对宝良还有春生说:“带你俩看好戏,去不?” “啥好戏?”春生问。 董力生四处看看,见没人注意这边就小声说:“女生开会,背着咱们男生,你们感不感兴趣?” 春生和宝良同时一拍床,“感兴趣!”然后麻利儿下床套上鞋跟着董力生跑了出去。那个年代,那样的年纪,属于异性的秘密总是那么吸引人。这时,床上躺着的纪北平把毛巾一摘,黑亮的眼睛眨一眨,回想刚才董力生说的话,越想越觉得有趣。“他们去,我也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着,从上铺爬下来,套上胶鞋追了出去。 ☆、第061章 今天,刘芳是带着任务来七连的,请她的人是连长老齐。 说起来两人相识于朝/鲜战场,那年老齐十九,刘芳二十一。一次敌军轰炸,老齐腿部中弹,因不是致命伤,他的手术一拖再拖,伤口只用盐水和酒精消毒。慢慢的,伤口开始出现感染,然后是发烧头痛,让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那日,正躺在地上疼得死去活来,恰巧刘芳从大后方赶到前线支援,刚进帐篷就看到了角落里无人看管的老齐。 “那个病人谁负责?”她指着老齐问身旁护士。 “不知道。”护士瞥一眼老齐,见他只是腿部受伤就拽着刘芳往里走,里面还有重伤员急需手术。 刘芳推开护士的手,严肃地说:“他也是伤员,伤得也很重,腿部已经感染,怎么没人为他手术?” 护士义正言辞,对刘芳说:“他只是腿部受伤,伤得不算最重。刘大夫,我们还是快点往里面去吧,里面还有很多重伤员,情况比他严重的多。” 医生紧缺,物资匮乏,又是在前线,一切自然以更严重的病人为主,护士说的没有错,刘芳紧锁眉头,走出两步回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老齐,这是一位很年轻很年轻的战士,圆圆的脸庞,浓黑的眉毛里还夹杂着一股属于少年人的稚气未脱。 他有多大?十七?十八?刘芳猜他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岁。 就在刘芳大量老齐的时候,一直处在半昏迷状态的老齐也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黑亮的眼睛,但神采涣散,毫无聚焦的目光里注满迷茫与无助,他看着天空,表情淡漠,嘴巴微张,不知在想什么。 刘芳心里一紧,蓦然想到了前几日牺牲在前线的弟弟。 弟弟牺牲前,也是这副样子,时常躺在草地上望着碧蓝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他还那么年轻,对战争的残酷一无所知,等知道时,死神已开始冲他挥手。他是直接死在战场上的,刘芳甚至来不及救一救。 那场大轰炸死了数百战士,弟弟只是其中之一,若说不幸,弟弟还不排上号,有些战士甚至连名字都不被人所知,送到医院时,烧焦的衣服上只有一个临时号码。他叫什么?她叫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有那一行凌乱的小字注明身份:1951年x月x日牺牲,xx号。 “刘大夫,我们快走吧。”护士催促。“里面还有很多战士等着您。” 刘芳却说:“不,我不走了,我要去看看那个伤员。”说完,她像是中了魔,不顾护士阻拦径直走向齐连海。 摸摸他的头,滚烫滚烫。再看看伤腿,已溃烂发炎,如不救治,恐怕要废掉。 他的手腕处写了名字。 “齐连海......”她轻声念,好巧,她的弟弟也叫“海”,刘振海。 “小海,不要怕,姐姐来救你。”她蹲下,从随身带的医药箱中开始拿工具。 “刘医生!”见刘芳如此固执,护士很焦急,领导让她去请大夫,结果半路停在了这里,回去后,她怎么向领导交代?“刘大夫,求您跟我进去吧,我求求您了,里面的伤员很严重!您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 “他也很严重。”刘芳戴上口罩,用剪子剪开齐连海受伤小腿的裤子。鲜血与泥土混在一起,变成骇人的黑红色。 “是,他很严重,可里面的战士更严重!刘大夫,请您跟我进去,这是命令!”护士歇斯底里地嚷。 刘芳手不停,冷冷地对护士说:“麻烦你安静一点,我已经开始手术了,有功夫嚷嚷,不如进去帮我拿一瓶消毒水。还有,我是医生,看到这样的伤员,我必须停下脚步救治,他的腿耽误不得。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固执。事后,我会写检讨,不会拖累你。” 齐连海一直觉得正是当年刘芳的固执自己才保住一条命保住那条伤腿。起初,他叫她“恩人”。刘芳听着别扭,“别叫恩人了,你比我小,干脆叫我姐姐吧。”后来,齐连海总问:“姐,当初为了救我,得了一个大过处分,你觉得自己冤不?” “有点。” 齐连海一愣。只听刘芳笑着说,“不过,我还得了一个好弟弟,这么一想,又觉得还是自己赚了。荣誉是死的,人是活的,荣誉就是一张证书,摆在家里占地方,但人可以干活说话对不。所以小海啊,今后你要好好孝敬我。” 那时刘芳已经三十五岁了,还没有结婚,她说她这辈子都不结婚了,一生献给医学事业。 每次去团部,齐连海一定带着礼物去医院看刘芳。那天也是,除了买了半斤苹果,二斤江米条,还买了两瓶水蜜桃罐头。 “怎么,有事求我?”刘芳看着那两瓶价格不菲的大罐头笑着问。 齐连海不隐瞒,组织了一下措辞,把来之前想好的那段话说给刘芳听。 听完后,刘芳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你的意思是,让我给女知青们上一堂如何与男知青保持安全距离的课?” 齐连海不说话,只抿嘴笑。在刘芳面前,他永远像那个十九岁的少年,带着很浓的腼腆。 刘芳想了想,故作冷淡地说:“为啥只给女生上课,男生呢,难道出了事只是我们女人的责任,你们男人就没有责任吗?小海,你这也是大男子主义,尽管打着关心的旗号。” “是,您说的对,可我也真的没办法。连队管理就跟家庭一样,平日里我可以既当爹又当妈,但在关键时刻,我还是个男的,一个糙老爷们。我是想过给男生们开会,但……我……哎呀,开不了口嘛。这种事情,总归当妈妈的说比较合适。” 第44节 刘芳莞尔一笑,“你瞧你,急啥?!我只是表达一下我的观点,又没说不去帮忙。只是……” “姐,有啥顾虑你说,在我这儿还不踏实?” 刘芳笑着摇摇头,“那倒不是,我只是想孩子们年纪都大了,二十出头谈个恋爱很正常,难道以后要像我一样不出嫁不当妈,就这样?当然,我是自己选择的这条路,甘愿为医学事业付出,可队里那帮女孩都愿意像我这样孤单一辈子?他们远离家乡,心灵总要有个寄托,强行压制,这不人道啊。” 齐连海说:“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不让她们跟男生接触,是这个年纪如果接触不当,或者接触过多……呵呵,你是大夫,你肯定了解我的意思,这万一闹出了事,最后吃大亏的还是女孩子。”顿一下,看看刘芳表情,见她笑着,就斗胆子说了句:“再说,你不结婚,还不是因为那个美国……” “好了!”刘芳忽然把手里整理的病历本往桌子重重一放,“你赶紧走,再不走惹得我不高兴,我就不去你连队了。” 自知说错话,齐连海赶忙赔笑,“姐,别生气,我这就走。但去连队的事你一定往心里去。” *** 主席台上,刘芳像妈妈一样跟台下的女知青交流谈心,时不时的,还能听到女生们说:“对,男生就是坏,没一个好东西。”屋外,蹲在窗台下听墙根的男生一个个无精打采,董力生很难过,叹一口气,道:“瞧瞧,里面把咱们男生说成啥了?洪水猛兽啊。我不服,非常不服。只是谈个恋爱么,干嘛搞得像阶/级敌人。” 张宝良也觉自己生不逢时,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追高敏英,结果刘大夫横空出世,顺便带来一套“男知青都是坏家伙”的破理论。“哎,照这么下去,大家到三十岁估计还在打光混。其实呢,咱们大老爷们就是四十还没娶老婆也不着急,我有一个远方表舅就是四十多结的婚,舅妈才二十,可女知青怎么办?三十了谁还要?” 春生看了张宝良一眼,很了解地说:“不用担心,咱们不能谈恋爱,可村子里的农户可以谈,上次去二十七团参加农业知识考试,我听他们说,队里不少女知青都跟当地农户搞对象。她们挣工资,农户挣工分,互相照应,两全其美。” “什么?!”春生的话让张宝良痛心疾首,捂着胸口诉苦:“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城市姑娘千里迢迢从家乡赶到祖国边疆参与建设,结果最后都便宜那帮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农户了?简直是一群鲜花插在了好几亩牛粪上!冤!忒冤!冤的我胸口疼!” “那她们嫁农户了,我们怎么办?!”董力生从刚才的落寞瞬间跌入一种巨大的悲痛中,“打一辈子光棍?我们家可是四代单传,前几天我妈给我写信还让我赶紧找一个对象,今年春节就带回家呢!” “那个,你们不要悲伤嘛,女生们找农户,咱们也可以找,说不定找到一对兄妹,咱们还能成一家人!”春生想得开,他对媳妇没那么高要求,城市姑娘,农村姑娘都没事,只要长得水灵就行。 宝良却很愤怒,“老子干嘛要跟你成一家人啊!”说着,手臂勾住春生脖子,作势要揍他。 他们几个人蹲在一起瞎扯时,纪北平侧身躲在墙角,目光恰落在会议室倒数第三排的王娇身上。今天,她只梳了一条麻花辫,又黑又亮直直垂在脑后。花衬衣上还有劳动时落下了几个泥点子。 “真邋遢。”他小声嘟囔,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彼时,王娇正一手托腮认真地刘芳讲课,时不时还点点头。他抿嘴一笑,思绪有点飘远,想在上海,那间被香樟树影遮挡的课堂里,王娇也是这样听课的吗? 就在这时,有人用手点点他肩膀。 北平皱眉,打掉那只爪子,“别闹!” 那只手继续点,这回用了力气。北平生气,“你丫……”回头刚要骂一句,却在看清齐连海那张死臭死臭的大脸时,瞬间泄了气。齐连海指指他,还有乖乖站在身后一言不发的几个男生,声音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你们,都跟我来办公室!” ☆、第062章 连队办公室里,老齐慢悠悠点起一根烟,吸一口,又吐一口:“说说吧,今天听墙根这事谁带的头?” 办公桌前,男生们一字排开,头垂得很低,涝秧茄子似的,唯有一个人昂着头,一脸无所谓。 老齐抬手一指:“北平,你说说。” 北平:“说什么?” 老齐眼睛一眯,挺唬人的,“你说呢?别装傻,今天谁带的头?” 此刻,站在北平身旁的董力生最紧张。他俩关系不好,尽管被安排住进一间宿舍,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因之前芥蒂太深,一起生活了两个月,关系仍不见改观,昨天还差点因为做卫生的事吵起来,幸亏宝良及时将两人分开,不然又是大闹一场。 今天这事,算董力生挑头儿,他想纪北平肯定会落井下石,所以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得赶紧想想对策。总之,要咬死牙关不承认。 老齐看了看面前沉默不语的纪北平,“怎么不说话?哑巴了还是心虚?我记得,你挺伶牙俐齿的。” 纪还是那副懒洋洋的面孔,语气很平淡地说:“您就当我心虚了吧。” “好。”老齐把烟掐了,冲其他人挥挥手,“既然有人承认,你们就先回去,具体处罚我一会儿找人通知你们。”目光调转,重新落在纪北平脸上,“你,留下。” 不想冤枉北平,春生刚想说点什么,老齐继续挥挥手,似乎已有点不耐烦,“你们赶紧回去,若是闲的没事,一人写一份检查明天早上交给我。宝良,你是班长,你写5000字。” 宝良腿软,哭丧着脸答应了一声。走出办公室,宝良照着春生屁股后面就是一脚,“叫你丫多嘴!害的老子要写5000字的检查。” 春生踉跄一大步,扶墙站稳后才对宝良狠狠白了一眼,“你活该,张宝良,作为班长,你连句实话都不敢说。今天这事,是人家纪北平挑的头吗?我就想替他说句话咋了。凭啥捅娄子了,让人家一个人扛?” 他的话让董力生如鲠在喉,他觉得春生句句都是冲他去的,“廖春生,你别装好人!忘了吗?纪北平原来也打过你,小学时还把你书包从二楼扔下去,还把你作业本烧了,他欺负你时,怎么没想你的委屈?我看你是看书看傻了,敌友不分!” “他没烧过我作业本。”春生很肯定地说,“他倒是把你作业本烧了不少,董力生,你是不是前几天生病,把脑子烧糊涂了?今天纪北平可是替你顶罪,你心里一点感激都没有?你俩有矛盾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人家容川都开始跟纪北平改善关系,你咋还揪住人家原来的错误不放?你心眼太小,不是……” 春生本想说“你不是男人。”可又怕董力生揍他,最后拖了一个长音,把话改成,“你不是一个好战士。” “呸!”董力生狠狠往地上啐一口,“什么好战士坏战士,老子根本就不想当战士,当初来北大荒就是被你们骗来的,我家成分好,完全能在北京给我安排工作,结果你们一个个信口雌黄骗我说这里风景好,顿顿吃白面,每月还有工资拿!结果呢?风景哪好?一年四季有他妈一半都在下雪。顿顿白面?白面在哪儿?我就知道咱们顿顿还吃窝窝头,喝野菜粥,跟在北京时有啥区别?” 董力生越说越生气,他想当初来北大荒就是一个错误,如今怎样都无法弥补的一个错误。如果时间能倒流,他宁愿把腿弄折变成残废也不愿意待在这里做农民。说是兵团战士,可他们跟农民有啥差别? 想到还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上很多年,甚至一辈子,他就要发疯。他指着连队办公室的方向,用很大的嗓音说:“还有那个纪北平,他活该,我今天又叫他去吗?还不是他自己愿意去听!我有逼他吗?一切咎由自取,赖不着我!” “力生,你小点声!”生怕齐连长听见,宝良赶紧去捂董力生的嘴,“你今儿个是咋了,说话全是雷那!” “不要你们管!天塌下来老子一个人顶着!”大吼一声,董力生推开所有人情绪激动地跑出了连队。 “他会不会出事?”春生很担忧,刚要去追,一个人叫“张军”的知青拉住他说,“算了,你们让董力生一个人静一静吧。” 宝良问:“他是不是出啥事了?那天忽然就病倒,病倒后情绪一直不稳定。” 张军叹口气,他与董力生是邻居,关系比较好。沉默了一会儿,等大家都回到屋里把门关好,张军才开口道出原委。“力生高中时谈了一个女朋友,你们都知道吧?也是咱们四中的,那女孩只去了北京郊区插队,当初叫着力生一起去,但力生讲究哥们义气跟咱们来了北大荒,结果,那女孩前几天来信,说家里给说了一个对象,她觉得挺好,决定不等力生了,要跟他分手。力生受不了,写了好几封信挽留,可人家姑娘一封没回,力生想请假回趟北京,可连里一直没批。前几天生病,也是因为这事。哎——” 宿舍里,男生们都沉默了。最后,宝良苦笑着说了一句,“你说,咱们来这里到底图啥呢?” *** 连队办公室里,老齐指指身旁的椅子,说:“过来坐。” 纪北平不动。 老齐看看他,“怎么,来七连两个月,耳朵还不好使了?” “不是,我以为您不是跟我说话。” 老齐笑了,褶皱铺在眼角,“不跟你说话难道这屋子里还有别人?倒是给我指指看,那第三个人在哪儿?” 北平乖乖坐下后才壮着胆子说一句:“您今天不是生气了么,我怕我听错了。” 老齐卷起一根烟,点上,吸一口,悠悠道:“谁说我生气了,刚才跟你们闹着玩呢,听墙根又不是啥大事,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一会儿回去你告诉宝良,5000字检查不用写,带着那几个男生把水房和工具库打扫打扫就行了。” 北平尴尬,偷偷瞄老齐,想他现在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老齐吐一口烟,透过白雾看北平,“知道我为啥单独把你留下么?” “我爸又来电话了吧。”北平猜测。 老齐犹豫了一瞬,才说:“不是班长,是我嫂子,你妈妈。” “我妈?” “嗯。她跟我说……”老齐嘴笨,文化程度也不高,下面话琢磨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开口。纪北平笑笑,“连长,你就说吧,我妈跟您说啥了?” 老齐很是苦恼地挠挠头,“其实这话是你妈妈跟我媳妇,也就是你婶子说的,不应该由我来说,但今天话赶话谈到这里,我就原封不动地问一句,北平,你今年也有二十了,容川谈了朋友,你呢,队里有没有喜欢的女知青?” 纪北平笑了,不是羞涩的笑,而是短暂的惊讶过后立刻恢复平静的淡淡笑容。他想,就是有喜欢的也不能跟你说啊,自个老妈的脾气他还是了解的,如果他说“有”,今天消息传回北京,明儿个老妈就能坐火车赶到连队。 “您还不了解我吗?”他笑一下,选择回避。 老齐多有经验,心里明白这是逃避,抬手指指纪北平那个又高又挺的鼻梁,说:“我不了解你,所以别给我耍花花肠子,这是嫂子交给我的任务,也许背后还是班长的意思,所以你今天必须老老实实回答到底有没有?” “没有。” “真没有?” “我骗您干啥?” 老齐想了想,总觉得纪北平没说实话,但通过平日观察确实没发现他跟哪个女知青联系慎密,“那沈雨晴呢?你俩没可能?” 北平很尴尬,老齐在他心目中一直是杨子荣一般的孤胆英雄。如今英雄忽然便邻居大妈,跟他唠起家长里短,这让北平很是哭笑不得。“连长,您今个到底咋了?我,我,我跟沈雨晴啥关系也没有。” 老齐沉默半响,忽然记起昨天纪妈妈交代的一句话,就又问:“那你俩有没有发展的可能性?” 纪北平黑脸,“没有。” “永远也没有?” “没有,没有,我——”说到这儿,北平的话头忽然顿住。老齐瞬间找到突破口,想起刚才纪北平站在会议室外望着里面某个角落看呆的样子,他在看谁呢?那么多姑娘,老齐也不分不清楚,只大概看出那几位女孩是张小可宿舍的。 “北平,你到底看上谁了嘛,有话就直说,是不是人家姑娘不同意?” “您别再问了,我真没有!对天发誓!”说着,把手举起来,表情非常庄重正式。 老齐挥挥手,义正言辞:“这里是兵团,封建迷信的不要搞,赶紧把手放下。没有就没有,你急啥?”把装烟叶的铁盒往纪北平跟前推推,“别光说,陪我抽根烟。” 抽烟的时候,老齐似是自言自语地说:“川子是找到人了,那个上海的王阿娇,小姑娘不错,人挺朴实干活也踏实。你呢,纪小子,我真好奇你喜欢啥样的。”抽一口烟,开始分析,“你啊,不好找,脾气跟狗似的,说急眼就急眼,平日里不爱笑,说话也不好听,哪个姑娘会喜欢?北平,不是我打击你,你要是打算找一个好对象,必须把脾气改改,不然啊,一辈子打光棍去。” 纪北平:“连长,您左一个搞对象,右一个搞对象,您这不是让我犯错误么?再说了,刘芳大夫还在隔壁讲课呢,内容我都听见了,说我们男生很坏很不好,让女生们离我们远一点。” 老齐点点头,没说啥,掸掸烟灰话锋一转,“但是,也不能离着太远嘛。不然以后都打光混,等你们老了,北大荒的未来靠谁去搞?你们那只要把这个交往的度掌握好,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等以后团部管理松了,你们争取多生几个小知青出来。” 纪北平扑哧一笑,想老齐是不是喝多了,怎么说话不着四六的? “哎,北平,你到底喜欢啥样的呢?作为叔叔,我真是好奇。”老齐撇撇嘴,亲切口吻像家里一位普通的长辈。他想,能把纪小子驯服的女孩一定不是简单的人物。 北平悠哉抽一口烟,眉宇间散着淡淡的黯然。看着铁盒里细碎的烟叶,他低声喃喃一句:“其实,我也好奇。” ☆、第063章 王娇收到容川寄来的第三封信时,离他回来还剩两天。 这几日,“孤苦伶仃”的王娇觉得自己快变成《烟雨蒙蒙》中的陆依萍了。写的日记里,开头第一句都是“今天,离容川回来还有xx天。”写完这句,后面也不知该写啥了,脑子里像倒了一盆浆糊,睁眼闭眼都是容川。 来信中,容川告诉王娇。回到北京后,母亲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只偶尔还会情绪低落吃不下饭。容川难过地写到:“每每这时,我便很自责,阿娇,你说我咋那么笨?这么大岁数了,居然连一句劝人的话都不会讲,还不如容慧。哎,如果你在身边就好了,那么善解人意,说出的话总叫人心里暖暖的,就像春风一样……” 容川回来的那天连队正好放假,一早起来,王娇正叠被子,高敏英悄么声地走过来,伏在她耳边小声说:“八点连队门口集合。” “嗯?”王娇微怔。“啥事?” 高敏英冲她眨眨眼,眉眼很神秘的样子,见大家都个忙个的,无人注意这边,便低声解释一句:“你和我还有宝良,咱们一起去接容川。赶紧去洗漱,还有半个小时集合。记住,别让其他人知道,要不解释起来麻烦。” “那早饭嘞?”王娇欣喜,几乎是从床上蹦下来。去接容川嘞!七月幸运的早晨。 高敏英笑,回身指指自己放在炕上的解/放书包,“我带了窝窝头和饼干,你那儿还有话梅干儿吗?如果有就带上点。我怕一会儿晕车,吐地上嘞。” 半个小时后,当王娇收拾整齐背上书包跑出连队大院时。外面郁郁葱葱的林荫道上,张宝良已经等在了那里。 “阿娇!” “咦?咋就你一个人,敏英呢?” 张宝良莫名脸红,不好意思挠挠头,迎着王娇困惑的目光指指不远处用来拉货的小皮卡车,说:“她在里面呢。来!咱们赶紧上车出发吧,容川11点到佳木斯,咱们得快点开。之前容川给我写了一封信,说今天中午去一趟四松村。” “去那儿吗?太好了!那春妮还在不在老吴叔家?”五月底时,春妮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算算日子这几天应该出月子了,王娇怕她回吉林婆家,孩子的满月钱就给不成了。 第45节 “这个还真不清楚。”宝良带着她往汽车那边走,“怎么,你找春妮有事?” “不是大事,随便问问。“王娇笑着将话题一句带过。正好走到车边,伸手打开车门却吓了一跳,“敏英,你……干啥蹲在车里?”难怪刚才在外面看不到车里有人,敢情是蹲在了地上。王娇笑,看着高敏英说:“干啥?跟我们俩玩躲猫猫?” 高敏英脸红,招呼王娇赶紧上车,但依旧蹲在座椅与车之间。高敏英身材圆润,尤其腰和屁股那里肉墩墩的,所以看上去像是卡在了那里。 “敏英,你没事吧?”王娇想把她拉出来,谁知高敏英冲她挥挥手,压低嗓音说:“我没事,你赶紧上车。”然后回头催促刚坐进驾驶室的宝良:“快点开车,开车!”王娇不明所以,心想敏英唱的是哪一出?关上车门看向宝良时,这位眉目憨厚的大男孩正笑呵呵地对高敏英说:“行了,快点站起来吧,周围没人。”说着,启动卡车。 “算了吧,我还是在蹲一会儿保险。”高敏英一脸谨慎小心。王娇看看她,又看看目光温柔的张宝良,似乎明白了什么。 汽车行到一处松树林,宝良尿急去厕所,车停在路旁,因为地方小,王娇和高敏英坐一张椅子。其实这很安全,但条件所限,两人只能凑合。敏英有些晕车,从包里掏出话梅干含住一颗。 王娇侧头看她,联想到刚才一路上她不停往宝良嘴里塞饼干的情景,忍不住扑哧一笑。 “你笑啥?”敏英皱眉头。 王娇指指她脑门,眼睛微眯,笑着问:“说吧,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平日里根据地在哪儿?” “行啊,不愧是有经验的人,做的这么隐蔽都被你看出来了。”高敏英性子直,痛快承认了,其实她和张宝良好也没什么惊心动魄的场面,就是那天在水房洗衣服,宝良也在,两个人聊到从前上学时的趣事,聊着聊着,宝良忽然就说:“敏英,你觉得我这个人咋样?” 敏英:“挺好。” 宝良追问:“具体点,到底哪好?有多好?” 敏英有点为难:“这个问题难住我了,我嘴笨,以前在班里就是充数的。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反正你挺好的。” 宝良:“跟容川比呢?你觉得我俩谁好?” 敏英谁也不得罪,“都挺好的。他聪明能干,你也聪明能干,而且……你比他多了一分憨厚。” 她这么说,宝良心里有谱了,端着脸盆小碎步挪过去,一本正经但又很不好意思地说:“敏英,咱俩好吧,你看容川跟阿娇多幸福,咱们俩知根知底,从小在一个大院长大,小学初中高中又都在一起,后来到了北大荒,明明不是同一时期报名,结果愣是分在了同一个连队,这是啥?这就是缘分!咱俩不能辜负老天爷这片苦心对不对?” 敏英脸羞得很红,头垂得很低,两手使劲搓着衣领,一句话也不说。宝良却已经看明白了,趁水房没人,脸凑过去,一鼓作气吻在她嘴角。 “这就好了?”王娇不以为然地撇嘴,开始兜售经验,“好歹考验他几次再同意嘛。敏英,你太善良了,白白便宜了宝良。” “那你呢?跟容川好时考验了他多久?”其实跟张宝良好,敏英心里也有点忐忑,上学时,宝良是尖子生,又在校宣传队工作,喜欢他的女生很多,而敏英自认就是丑小鸭一个,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宝良这么优秀的男生谈恋爱,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生怕哪一点做不好,宝良嫌弃她。“阿娇,你和容川在一起时有没有压力?” “有一点,毕竟他那么出色。”王娇实话实说。 敏英叹口气,“我心里也有压力,刚才听你说完那番话,我心里压力更大了,总怕他觉得我轻浮,那现在该怎么办?万一他哪天嫌弃我,喜欢上别的女生我可咋活?” 王娇翻一个白眼,故作生气地点点高敏英额头,“瞧你那点出息,宝良不喜欢你了,你救不活了?告诉你,记住了,女人应该为自己而活。这个男人倒下去,后面还有千百个男人站起来!人生那么长,干嘛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寻死觅活,傻子!” 高敏英想了想,觉得王娇的话在理,可是又觉这样被压下去心里不爽,就反问一句:“别光说我,那你呢?如果有一天容川不要你了,你咋办?” “容川不会不要我的。”王娇很笃定。“就算天塌了,他还是会陪在我身边。 高敏英撇撇嘴,“切”了声:“那宝良也不会不要我。他人那么好,一定会从一而终。就像梁山伯喜欢祝英台。” 王娇皱眉:“那是悲剧,换一个。” “贾宝玉和林黛玉?” “贾宝玉后来娶了薛宝钗,也有人说他后来和史湘云好了,哪里是从一而终?再换一个。” 高敏英烦躁的挠头,嘴里喃喃自语:“哎呀,还有什么呢?我看书少,就知道那么几个。对了,罗密欧与朱丽叶?” 王娇哭笑不得,“大姐,你怎么越说越悲了?朱丽叶和罗密欧最后双双殉情,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这个大家都知道啊。” 高敏英摊摊手,“我是想不出来了,你看书多,你说一个。” “嗯……”王娇陷入沉思,忽然发现小说和传说中流传甚广的爱情故事多数为悲剧,什么牛郎织女,白娘子与许仙,不是一年相会一次,就是生死难团圆。难道,世间真有“情深不寿”?不知为何,想到这个词时,王娇的胸口就像被谁用手忽然撕开了一样,那种突如其来的痛非常真实,搅得她一阵一阵心慌。 “呦,你俩聊啥呢?”这时,上完厕所回来的宝良笑呵呵地拉开车门。 “我俩聊秋收的事呢。”敏英笑嘻嘻地接过话,把一颗话梅塞进宝良口中。 宝良腼腆地笑,对她说:“别光给我吃,你也吃。”敏英紧紧嘴角,做一个委屈的表情:“我吃了,这个好酸,牙都快倒了。”看着他俩眉宇间流出的小甜蜜,王娇的心情也忽然好起来,从书包里拿出两块饼干塞进嘴巴,想刚才心里难受估计是低血糖闹的。 一路开的很顺,抵达佳木斯后,三个人买了四个烤红薯边吃边坐在站台旁等容川。王娇看着火车即将开来的方向,耳边似乎已听到那嘹亮的汽笛声。还有二十分钟,还有十分钟,还有五分钟…… 火车终于缓缓停靠,他们不知道容川在哪个车厢,分开寻找。 “容川!” “容川!” 王娇手里捧着烤红薯,走到一节车厢蹦起来往里面看一看。这一趟火车旅客出奇多,王娇逆着人潮而走,目光焦急,人影灼灼晃得她有点眼晕,只能扯开嗓子喊:“容川!容川!” “阿娇。”容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一切都像是电影,他逆光而站,身影挺拔消瘦,染着金色的阳光。王娇跑过去,半个月的分离,让她忘了年代忘了束缚忘了矜持,冲上去一把抱住容川,头埋在他胸口小猫似的蹭啊蹭。容川身体一僵,缓过神来后,行李扔地上,展开双臂将王娇紧紧搂在了怀里。 “容川,我每天都想你好几遍。” “我也是。”他快速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这一幕恰被身后一位扛大包的姑娘看见了,被吓得目瞪口呆。哎呀妈!哎呀妈!哎呀妈!‘ 王娇没注意周围,仰起头只看着容川:“我有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容川吓一跳,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什么坏消息?” 她扑哧一笑,满脸歉意道:“对不起,刚才太激动,把红薯蹭你白衬衣上了。看上去……像蹭了一坨屎。” ☆、第064章 宝良和敏英站在不远处,成为熙熙攘攘人群中的一员。 “阿娇这不讲究,看到容川了也不知叫咱们一声,害的往那边跑了那么远。”刚才喊的太用力,现在敏英嗓子有点疼。 宝良看着互送衷肠的王娇与容川,笑着打趣:“半个多月没见,心里肯定藏着好多悄悄话,哪能让咱听见。” 敏英瞪他一眼,“呦,你倒是心宽。” 宝良轻轻拉住她的手,“理解万岁嘛。” “别这样,周围还有人呢。”敏英生怕遭指指点点,开始小挣扎,却被宝良拉的更紧,“怕啥!”他一脸不在乎,“谁爱看谁看去,容川说的对,爱情不是可耻的,世界上有那么多肮脏的东西他们不去管,偏偏来管两个相爱的人做什么?不要怕,敏英,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敏英扑哧一笑,眼中带着一股小娇媚瞅着张宝良:“你个子高,天塌下来当然由你顶着。可是这天一时半会塌不下来,倒是我肚子现在饿的不行,你赶紧过去叫容川,商量一下咱中午吃啥。还有,这是公共场合,别让他俩腻腻歪歪的,万一被人告到团部,把他俩分开就得不偿失了。” “遵命。”宝良调皮地对她眨眨眼,然后向容川跑了过去。 出了火车站,宝良帮容川扛一个大包,四个人往附近一家国营饭店走,一路有说有笑。点餐时,容川跟宝良站在点菜口,王娇跟敏英坐在桌旁等。敏英看一眼王娇,发现她正盯着容川的背影瞧时,用脚踢她一下,数落道:“瞧你那样,真没出息,怎么着?没容川你活不了啊。” 王娇一手托腮,目光追随容川。哎!我的男人真是怎么看怎么帅。王娇不是爱情至上者,不是琼瑶阿姨笔下那些没有爱就去寻死的女主角,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在一个特殊的年代遇到了一个让自己很爱很爱的男人。 没有容川,她当然会继续活着,但生活一定不再那么精采。容川是一抹灿烂的骄阳,让她的生命闪闪发亮。 吃过饭,四人准备开车赶往四松村,不过有一个问题让大家伤透脑筋。车厢狭小,最多只坐三个人,第四个人必须坐在后面露天的车斗里,谁去做? “我去吧。”宝良自告奋勇,想容川开车技术好,进村的路颠簸不好走,容川常去,比他熟悉路况,出门在外,安全第一。 “别介,宝良,还是由你来开车,就跟来时一样,你跟阿娇还有敏英坐在前面,我坐后面就行。” “我技术不好。”宝良有点心虚。 容川拍拍他肩膀,鼓励道:“你若总不开车,技术就永远停滞不前,万一我哪天有事开不了车,咋整?去吧,宝良,谁都有第一次,若看见路不好走,就慢点开,别怕!”说着,容川把两个大行李包往车后一甩,双手一撑车斗,脚踩车轮一用力,侧身翻了进去。 这时,他听到王娇在车外喊:“容川,拉我一把。” “你也要上来?” “嗯。” “不行!”容川果断拒绝,“别看现在是七月,一会儿车开起来可冷了,你跟敏英坐前面,听话。” “我不听话。”王娇双手扒着车斗边,看着容川,眼睛亮晶晶的,“第一,车里窄,来时就把我挤得够呛;第二,我不想当电灯泡,宝良跟敏英……你知道吧?”见容川笑着点头她才继续说:“第三点……” 他着急,心想今天她怎么那么多话:“第三点是什么?” 她呵呵笑,“你拉我上去就告诉你。如果不拉我上去,一辈子也不说。” 这时,敏英脑袋探出车外,对他们喊:“你俩到底怎么办?阿娇,你是坐前面还是跟容川坐后面?” “坐后面。”王娇语气坚定。容川叹口气,知道这丫头若是倔起来谁也拿她没辙,无奈地伸出手:“上来吧,小祖宗,一会儿可别喊冷。” 王娇不以为然,心想七月酷暑热的后背全是汗,正发愁没地方凉快去。可等车开起来她才知道自己就是一个土鳖。尤其离开市区,往人少树多的山林里行进时,一股一股的小阴风顺着衣领“嗖嗖”钻进脖子。 刚才还热的要命,此刻却冷得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没有了遮挡物,宝良的车越开越快,她是越来越冷。 容川撇她一眼,口吻中带着一丝得意,“怎么样,冷吧?” “不冷。”她嘴硬,不承认,随后却打了一个惊天喷嚏。不冷才怪,老娘都要冻死了。北大荒压根就没有夏天。 看着她瑟瑟发抖的小嘴唇,容川心里疼呀。屁股往她身边挪一挪,将她搂在了怀里,亲亲她发凉的鼻尖,无奈道:“叫你不听话,车厢里多暖和,他们腻歪你就当没看见不就行了?非要做后面受罪。万一病了怎么办?又吃药又打针,那个滋味好受?” 王娇不说话,脸往他温暖的怀抱里蹭了蹭。他身上是风尘仆仆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烟味,让王娇有些醉。容川笑,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捋捋她被北风吹乱的碎发,道:“说吧,刚才要说的第三点是什么?”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点。”在阳光下,和你依偎在一起,偶尔说上两句悄悄话,即使沉默仍旧甜蜜。这就是我要说的啊,容川,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吃苦也不怕。 他微怔片刻,然后将她更紧的搂在怀里,“现在还冷吗?” “不冷了,你呢?” “我也不冷,这里——”他指指自己胸口的地方,脸上染着灿烂的阳光,“有一团火,特别旺,烧的我心跳加速,不信你过来感受一下” “噢?”她狡黠地笑笑,然后调皮地把耳朵贴过去。刚挨到衣服,汽车正好行到一处坑洼的大垄沟,剧烈的摇晃让两人坐立不稳,“啊!”大叫一声后,王娇从天旋地转中睁开眼,就看到了容川,他双臂艰难撑起,似乎是怕压到她,一双漆黑的眸子正望着她的脸,呼出的热气喷得她睫毛微颤。 他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灼热的视线在王娇白皙的脖颈上留恋地停一瞬,刚要起身,王娇却双手一勾他脖子,“啵”亲了他嘴角一下。 容川身体一僵。 “川子!你们没事吧?”前方,宝良大声喊道,车速渐渐放慢。这地方道路不平,急刹车容易翻车。 眼看车子要停下,容川几乎是吼了一嗓子,“别停!开你的车!” 宝良皱眉,总觉容川话音不对,像是要发怒又像是……“川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容川咬咬牙,望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王娇眼中已点燃两团火。 他的脸一点一点地靠近她,呼出的热气吹乱她额前碎发。车子依旧摇晃的厉害,但他的漆黑眸子却像定住,一瞬不动,里面只有她。王娇能够感受他身体上的变化,尽管没有经验,但成长于现代,那些知识网上都有。 “轻点……”他居然咬她。 “你自找的。”他牙齿又用力了一些,手探进她碎花衬衣,在腰间轻轻抚摸,然后又一点一点向上,抚在某一处。王娇身体微微一抖,呼吸有短暂的停滞,被覆盖的柔软感受他那手掌间那一层细茧的摩擦。 “嗯……”她忍不住轻哼。 他吻她柔软的嘴唇,手离开柔软向下移去,经过皮肤光滑的腰然后顺着松垮的裤腰带向里探去,“阿娇,你瘦了,是思念我过度吗?”他说的一本正经,手却做着让她脸红心跳的事。 “别这样。”斑驳的树影打在她脸上。 第46节 “别哪样啊,说清楚点。”他推开她阻挡的手,改吻她的耳垂。 “......李容川,你真坏。”她清楚的感受到那几根纤细手指的摩擦,那么有力,像是要把她掏空。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又是在户外,她可以清楚的听到树枝上鸟儿鸣叫的声音,还有车轮碾过垄沟发出的“嘎吱”声。驾驶室里,宝良问敏英:“你们班下周分去哪儿劳动?” 敏英说:“连里从二十八团拉来十只梅花鹿,指导员打算让我们班去,小可的父亲原先在北京动物园工作,对养这个有经验。” “哎,梅花鹿呀,鹿肉可以吃吧?”宝良开心地笑道。 敏英责备:“喂,你们男生除了吃还会什么啊?告诉你们,小鹿很可爱,谁也不许吃,养它们是为了要鹿角和鹿茸,那个是药材,能为连队带来不少格外收入呢。这几只可是咱们的宝贝,你们不许胡来啊!” “据说鹿茸是壮阳的。”容川小声附在王娇耳边吹气,手指轻轻勾一勾。 王娇倒吸一口凉气,用力咬住嘴唇才没有发出声音,“怎么,你想要?” 他坏坏地笑,“你觉得我需要吗?” 王娇才不怕这样的挑衅,回咬住他的耳垂,眼中生出一丝媚态,呢喃一句:“那得试试才知道。” 容川身体一僵,停下所有的动作,手慢慢撤回来,王娇困惑,心想坏了,是不是我的思想太前卫太露骨吓到他了,毕竟那个年代的女人最应该讲究矜持保守思想纯洁。刚才那番话,她确实表现的太开放。哎,完了完了。 然而,容川眼中没有任何责备或者气恼的成分,他静静的看着她,眼中还是装满怜爱,就像从前一样,看她就像看一件珍贵的宝贝。 “阿娇,我想和你……”他欲言又止,下了很大决心却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嗯……特别想。” “那就做。”王娇坦坦荡荡。 “你不怕?” “怕什么?怕你抛弃我?还是怕你嫌弃我?你会吗,李容川,有一天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容川郑重地承诺,“永远都不会!阿娇,我对天发誓。” 王娇把他伸向天空的手拽回来,放在嘴边吻了吻,“不用发誓,我知道的。”如果发誓有用,那世界上也就没有离婚的夫妻。发誓是心里没有底气的表现,她不需要容川把自己弄成那副傻乎乎的样子。 他是好人,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她心里很清楚。 她的吻把他的心都吻化了。 他伸手把她拉起来,系好散开的纽扣,掸掸裤子和衣服上的土,然后又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额头,“阿娇,我不能对不起你的信任。那件事虽然想做,但我要等到结婚那天,等你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妻子,这种等待是必须的,因为那是对你的尊重。” 呵!这就是我的男人那。 许久后,容川听到怀里的王娇轻轻“嗯”了一声。 ☆、第065章 到了四松村,容川和宝良直接去了村部,王娇则带着敏英去春妮家。这一次迎出来的是沈家的三妹妹,腰间依旧围着那条沾着面粉和锅灰的花布围裙。 “阿娇姐?你咋来啦,快里面来!” “又做饭呢?”王娇觉得三妹才是这个家的中流砥柱。春妮远嫁,小妹贪玩,二哥总跑外,嫂子又有身孕,弟弟更小根本指望不上。三妹勤劳,无怨无悔承担了家里所有重担,如果没有她,婶子不知道要累成什么样子。 进了屋,王娇问:“三妹,你春妮姐呢?” 三妹倒了两杯温水给她们,说:“俺姐今天上午回吉林去了。”顿一下,声音闷闷,“她婆婆亲自来接,不想回去不行呢。其实俺娘还想让俺姐多住一段时间,那娃娃长的大,生时可费劲了,俺姐差点就出危险,虽说后来身子恢复了些,但毕竟是好时不一样,可她婆婆非说这里的房不好,不如俺姐夫厂子宿舍盖得结实,从吉林带了几个亲戚过来,硬给拉走了。” “我的天,世上咋还有这样的人?以后我结婚了可别碰上这样的婆婆。”高敏英在一旁皱眉道,同时在心底暗暗祈祷。 王娇不想火上浇油,安慰三妹,“你也别郁闷,只要婆婆对春妮好就行,估计她也是好心,毕竟那是她的宝贝孙子,想带回家多看看,不然也不能干这么远的路过来。还有,农村在有些方面确实不比城市,那边换个牛奶买个奶瓶什么的方便。” 三妹忧心忡忡,“城里卖东西的是多,可俺姐那婆婆未必给俺姐买。她怀胎十月,婆婆啥也没给买过。在娘家还能吃个鸡蛋,在吉林你知道她给我姐都吃啥?整日窝窝头配咸菜,一个月见不着一点荤腥,厂子里发的肉票都不知道填给谁了。” 高敏英大为不解,“这是亲婆婆么?” “是亲的。”三妹小脸通红,似乎越说越生气,“她就是怕俺姐生个丫头,吃那么多好的,最后生个闺女,岂不白瞎。” “这叫歧视妇女!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事!吉林那边没有妇联吗?这种事都可以上报去的。”高敏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你先坐下。”王娇忙给她使眼色,心想这就够乱了,你就别再添乱。再说妇联管的了家务事吗?别说现在的妇联,就是几十年后,妇联也是一个摆设。女人的地位要靠她们才能翻身,黄花菜都凉了。 “三妹,婶子和你新过门的嫂子呢,在家吗?”她把话题扯到别处。 三妹把灶膛里的火烧起来,说:“俺娘带着小弟串门去了,俺嫂子在自己那屋给快生的娃娃缝衣服,你要过去看看不?” “不,那样太打扰了。”毕竟不熟,王娇想还是不过去了,“对了,小妹人去哪儿了?半天都没看见她。” “她去县城了,自从上次你说让她多学点知识手艺,这丫头还真往脑子里去了,一周前,管俺爹要了二十块钱,自个去县城报名学会计去嘞。” 王娇微怔,心里替小妹高兴,但也有点担心,毕竟那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独自在外安全吗?“吃住都在那里?她一个人去的,还是跟同学一起?” 三妹知道王娇担心什么,摆摆手安慰说:“姐,你不要担心,俺妹年纪虽小,可初中就是在县城上的,她对那儿可熟了,闭着眼走路都撞不到墙。过几天俺哥去县城正好给她送住宿费,估计要在那里学三个月,回来后的工作也都安排好了,就让去村部,帮着刘森林打下手。” “那你呢,三妹,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高敏英问。 三妹憨憨一笑,擦擦手上的灰,开始往面盆里倒玉米面,“俺没啥想法,从小脑子就笨,不是学习的料。俺爹说了,俺就是活在灶台边的命。小时候,俺不信,可每次考试都不如妹妹,眼界也不如她。哎!不认命不行嘞。” 在农村,勤快的女孩运气终不会太差。每个人对未来的预想都不一样,有的人是走一步说一步,有的人则是提前计划。对于三妹,如今这样的生活未尝不是好事。她没有小妹的野心,安于务农,安于护家。王娇与高敏英互相看一眼,心里明白,所以谁也没有说话。 离开四松村前,王娇把提前准备的红包交给三妹。三妹不好意思拿,说啥也不要,两人扯大锯一样来了几个回合,最后还是高敏英一语定乾坤,按住三妹的手:“妹子,听我的,这钱你拿去,别给阿娇省钱。红包是心意,你大姐啥时候来给她就是了。”三妹脸色讪讪,勉强收下,但心里过意不去,把家里中午蒸的野菜团子给王娇装了四个,“姐,这野菜可新鲜了,是我昨天上山亲自挖来的,味道有点苦,但夏天吃正好,去火呢。” “阿娇,走了!”不远处,容川站在车边挥手。王娇和敏英与三妹依依不舍道别,走到车边时,敏英忽然说:“容川,你坐前面,我陪阿娇后面。” “为啥?”容川不解,看看高敏英又看看王娇。 他的眼神有些困惑,有些暧昧,王娇脸一红,想起来时他大胆狂热的举动,忙撇开头看向别处。 “咳咳。”容川咳嗽,见王娇那样,心里跟明镜似的。 高敏英亲昵地挽着王娇胳膊,仰起头看着容川说:“还能为啥?心疼你一路辛苦呗,正好我跟阿娇还有点事要说。”见容川还要说些什么,敏英推他肩头一下,笑着催促道:“行了,别磨叽了,你家阿娇丢不了,太阳眼看落山,咱们快点走吧。”说着,两手攀住车斗,让王娇帮忙托她屁股,别看高敏英身材圆润,身手倒很矫健,两下就窜了上去。站稳后,回身对王娇一笑:“来!我拉你。” 王娇伸手刚要上去,容川一把按住她肩头,“不行,车上太冷,你会感冒的。” “没事,还有敏英。”她声音小小。 他皱眉,想起来时的情景:“怎么,你俩要抱在一起?” 王娇点点头,心想敏英是女孩,两人平时还睡一个大通铺呢,怕啥的!谁知容川却不同意,“那可不行,你,你们俩不能那样!这样,我行李包中还装了两件蓝褂子,一会儿上车你盖上。” “容川,你紧张什么呢?”王娇觉得他心神不宁的样子特别可爱。当然,那份紧张也让她安心。 “我是挺紧张的。”容川抬手将散在她耳旁的一缕碎发轻轻挽向耳后,捏捏那圆圆的小耳垂,他想,阿娇是自己的女朋友,让别人抱怎么行?女生也不行。 晚上回到连队,容川作为班长给大家简单开了一个会。他离开这段时间,班务一直由宝良代为管理。北大荒秋天来得早,秋收也就早。容川回来后简单吃了点饭就跑去指导员办公室开了一个小时的会,小本子上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关于“秋收”的安排。 会议开到一半,忽然停了电,宝良把蜡烛拿出来,刚要点上,容川说:“我记得抽屉里还剩了几只小的,先用那些吧。这大根的咱们留到以后用,我听指导员说,现在蜡烛也很稀缺,说不定明年团部要给咱减量供应呢。” 屋子里只有一抹月光。 张宝良犹豫了一瞬,轻声说:“那些小的都用完了。” “啥,用完了?”容川很惊讶,他太了解宝良了,听出他话里有水分。这时,坐在一旁的董力生接过话,口吻带着一丝挑衅,“不是用完了,是扔掉了。” “谁扔掉的?”容川严厉地问。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说话,只有董力生刷拉刷拉翻动纸张的声音。容川又问一句:“怎么没人回答。是你们耳朵聋了,还是我说话听不懂?那些蜡烛到底是谁扔掉的?如果是无意,就赶紧承认,大家都是男人,别磨磨唧唧。” “呵!”董力生笑了。 容川表情肃然地看着他,“力生,你说,蜡烛到底是谁扔掉的。” 董力生冷笑,目光冷冷地扫过黑暗中面容不清的众人,“咋的?都不说话是不是?跟自己没关系是不是?你们到底是不是这个班的人?行,我算是看透你们了,什么兄弟一条心,结伴上刀山下火海?当年的承诺都他妈是骗人的。看看你们现在一个个那副谄媚的嘴脸,好事往前冲,得罪人的事都往后躲!”愤愤地点头,“行,我来就我来,男子汉大丈夫天不怕地不怕,说句实话咋了!不过丑话我得说在前面,容川,扔蜡烛这事大家都知道,别以为是我故意挑事。” “那不会,咱是好哥们,有啥话你直接说,兄弟们不会多想。”其实容川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董力生说:“还能谁扔的?咱都是穷孩子出身,节俭是习惯,吃苦耐劳安分守法是本性,只有少爷才不在乎那些不值钱的蜡烛头儿呗。”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黑暗中,容川忽然重重拍了下桌子,把大家吓了一跳。他问:“纪北平去哪儿了?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我不是让你们去找他吗,人呢?” “厕所找了,没有。”春生怯怯地说。 张军:“水房也找了,也没有。” 宝良说:“晚上吃完饭,他是端着脸盆出去的,可院子里没有他,不知道去了哪里。要不……大家再分头找找?”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推开了宿舍的门。见里面黑漆漆,唯有一条月光横在屋中,他困惑地问:“队里停电了,干嘛不点蜡烛?” 容川冷声回一句:“蜡烛都让你扔了,点啥?” ☆、第066章 北平走进来,脸盆放架子上,用毛巾擦了把脸。他从黑暗里看淡成一轮影子的容川,语调稀疏平常:“你什么意思?我啥时候扔蜡烛了?那几根不好端端的放在抽屉里。若是没有,你也别找我,一定是他们谁换了个地方,跟我没关系。” 容川眯起眼睛,“我问你,下午回来时我说过晚上八点准时开会,这么半天不回来,你去哪儿了?” “强子家里出事了,心情不好,我过去陪他聊了会儿天。”北平解释。 “强子?哪个强子?”容川问。 北平:“大院8号楼,初中时和我一个班,方脸盘,大眼睛的那个张强。” 黑暗中,董力生哼笑一声,提醒众人,“就是那个医生的儿子,后来被人压着满街批/斗,脖子挂一个牛鬼蛇神的牌子,据说后来分配去胡同扫厕所。老扫不干净,废物的很。”他哈哈笑两声,却被宝良大喝一声,“力生,你过分了!不许你那么说张医生,他是好人!” 容川心里也很生气,他认识张医生,那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大夫,有一次容慧生病,母亲又不在家,张医生知道后,亲自抱着容慧冒雨跑去医院,手续医药费都是人家帮忙办理交纳。正像宝良所说,张医生是好人。所以,容川看着董力生严肃地说:“不许侮辱张医生,如果是哥们,就赶紧道歉。” “跟谁道歉?”董力生不服输。 容川在纪北平的拳头挥起前,大声说道:“对纪北平还有张强道歉!快点!别磨蹭!再磨蹭我揍你!” 董力生这时才发觉自己踩到雷区了。若是没有容川,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跟纪北平道歉。但是容川不一样,他俩是发小,何况宝良也生气了,在这个偏远的边疆,他不能因为逞一时口快而失去这两个最重要的伙伴。 “对不起。”他说。 “站起来道歉!”容川声音依旧凛冽。 董力生乖乖站起来,对着黑暗中纪北平强压怒火的身影说了声对不起。 纪北平冷哼一声,他才不接受这样虚情假意的道歉,但现在打架不是时候,等有机会的,他一定用拳头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侮辱了张医生的混蛋。 董力生重新坐下后,宿舍里安静了一瞬,容川才问:“纪北平,张强家出什么事了?需要帮忙么?” 纪北平站在原地,声音冷冷,像带着枪药,“跟你们没关系,你不是问蜡烛的事么,蜡烛咋了?是不是丢了然后往我身上泼脏水?告诉你,那些蜡烛我没碰过。” “我不是问那些。”张医生的事让容川心情沉重,口吻不自觉地软下来,“我是问之前剩下的那些蜡烛头儿的事。大家都说是你扔了,对不对?” 纪北平冷笑:“对。是我扔了,但我告诉你李荣川,扔的时候它们用报纸包着,我压根就不知道那是啥。” “你不会看一眼么?”容川口吻中夹着一丝无奈。 北平被这一句堵得哑口无言,往最坏处想,若是人家故意陷害,也是你太蠢,给了人家机会。急喘两口粗气,北平转身往外走,容川大喊一声:“去哪儿?”北平回一句:“给你丫找蜡烛去!”身影风风火火冲进黑夜里。 第47节 宿舍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黑暗压得人喘不过气,但有人幸灾乐祸。春生把眼镜摘下来擦一擦,重新戴上,眼前依旧一片黑暗。作为看过《论语》的人,他觉得大家还是要以和为贵。 自从纪北平来到这里,宿舍的气氛虽不说十分融洽,但也算相敬如宾。春生与纪北平说过几句话,感觉那人还行吧,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混蛋。 有一次去地里干农活,春生的脚被马蜂蛰了一下,肿起一个大包走不了路,还是纪北平给他背到拖拉机上的。 “容川,要不我去看一下纪北平吧,他一个人……”春生的话说到一半,头顶上的灯泡“啪!”亮了,欢呼声从周围宿舍传过来:“哎呀,来电啦!”。容川沉默了一瞬,重新拿起笔,面无表情说了一句:“不用管他,自己的错误自己去解决,都是成年人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似的惯着。我们继续开会,刚才说到哪儿了?” “秋收注意事项,讲到第三条了。”宝良提醒。 容川点点头,“好,现在我们讲第四条……” …. 连队的垃圾一周一清理,北平愁眉苦脸地看着面前脏兮兮的四个垃圾桶,实在想不起那日把垃圾扔哪儿了。第一个?第三个?烦躁地挠挠头,深吸一口气,算了!一个一个找吧。夏天,垃圾桶里臭气熏天,北平被呛得睁不开眼睛,边翻边骂:“他妈的,老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跑到这里来活受罪!” 然而祸不单行,带来的手电筒忽然灭了。 妈的!今天到底什么日子! 北平咬咬牙,在回宿舍取手电筒和继续翻找间选择了后者。 其实这么黑的天什么也看不见,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较劲。他只知道,如果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一定让人笑话。 “谁在那儿?”这时,身后忽然多出一个人,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万籁俱寂的夜里,那声音听起来格外清亮甜润。 北平没说话,动作停了停,然后埋头继续翻找,即使不回头看,他也知道是谁站在那儿。 不远处,王娇躲在一棵小松树旁,小心翼翼看那团黑影。出门时寻思只是倒个垃圾,所以没带手电。 那是什么东西啊?人?狗?还是……狼? 一想到“狼”,她本能提高警戒级别,想到上次差点被咬伤,心里就气得不行。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砖头,“咻”地朝那团黑影扔了过去。 本来是想扔到垃圾桶的铁皮上吓唬吓唬那个东西,却歪打正着,恰落在纪北平刚抬起的后脑勺上。 “啊!”他吃痛惨叫一声。 呦?是人那! 纪北平捂住被打痛的地方,回头怒视肇事者:“王阿娇!你有病啊!” 王娇微怔片刻然后噗嗤一笑,快步走过来,把手里垃圾一扔,看着被莹润月光点亮一侧脸颊的纪北平。如果不是知道是他,还真以为容川站在这里。“原来是你呀。”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刚才我喊了一嗓子你怎么没答应?害的我以为是一只狼呢!” 北平鼻子气歪,“这么说,误伤全赖我,是我没及时回答您老人家,咎由自取呗?”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娇心里过意不去,看着那双眉目总觉像容川在发脾气,赶忙道歉,“对不起啊,那个……没打伤吧?流血了吗?要不要去卫生所?” “不知道。”北平心里烦躁,暗骂自己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冲王娇挥挥手:“你赶紧走吧,别站在这里烦我。”说完,手伸进脏兮兮的垃圾桶继续翻找。 “这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见你到底找啥呢?很珍贵的东西?” “不用你管,赶紧走!” 他声音挺吓人,像要打架。王娇撇撇嘴,心想这人真有病,好赖话都分不清,狠狠瞪了他黑乎乎的背影一眼,暗暗诅咒一句“最好一晚上都别找到那东西”,然后转身走了。北平又翻找了一阵,摸到的都是无用的垃圾。 “妈的,那些蜡烛头到底在哪儿啊!”他忽然像是压抑许久那样大吼一声,把手里抓的那些垃圾狠狠扔到远处。 然后,他就不再动了,头耷拉着站在原地,双手无力垂在身侧,也不是想哭,但心里就是难受。 失魂落魄地站了半响,忽然一束光照亮他的脸。他听到有人在黑暗中笑了一声,不是嘲笑,但也有点幸灾乐祸。 “怎么不找了?站在这里做什么?行为艺术啊?” 纪北平看着突然出现的王娇,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胸口有点发酸。“什么叫行为艺术?” “你现在这样就是。”她故意晃晃手电筒。 他闭眼,不知道自己笑了,“你有病啊!王阿娇,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还有,别再用那个破手电筒晃我眼睛了!” 她不服气地撇撇嘴回击:“黑灯瞎火埋在垃圾桶里找东西,又不带手电筒,咱俩到底谁有病啊纪北平同志?” 纪北平睁开眼,刚要笑着说“你呗”。抬眼时,借着手电映出的光亮,正看到容川带着春生和宝良向这边走过来。他一愣,嘴唇抿起来。容川走到他跟前,先上下扫他一眼,然后问:“找到了么?” “没有。”他语气生硬。 “具体扔哪个垃圾桶了还记得吗?”宝良问。 大概是与宝良关系没那么紧张,纪北平带着些懊恼说:“五天前的事,我当时就随便一扔,具体是哪个我实在想不起来。” 这时王娇站在垃圾桶边用手电筒晃晃几位男生的脸,责备道:“你们别难为纪北平了,那么久的事?谁还想得起来,有询问的功夫不如赶紧过来帮忙找。” “对对对!”春生率先跑过来,占领一个垃圾桶:“阿娇,你负责举手电筒,我们负责找。” “好!”王娇大声应道。 容川看了眼纪北平,然后向垃圾桶走去,手中举着一根木棍,也不管臭不臭,叉进去,开始翻找。 宝良笑着对纪北平说:“也忙活半天了,要是累了你就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们。” 北平赌气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这有啥可累的!应该你们都回去,我一个人就行。” 容川回头,借月光看纪北平愤愤不平的侧脸,淡淡说一句:“有功夫聊天不如赶紧过来找,不然一会儿熄灯,咱们都得挨骂。阿娇,把手电筒居高一点。春生你跟我找一个,宝良跟纪北平你们俩个找一个,集中火力,这样会快一点。” “是,长官大人!”王娇笑嘻嘻地应道。心想我男人只听声音都这么帅!容川也笑了,用那只没弄脏的右手呼噜了一下她刚洗好的头发。 发丝滑溜溜,似缎面,手感颇好。 一旁,宝良和春生只当没看见,纪北平则垂下眼帘,木棍杵着破碎的垃圾,身体里某个地方像压住一块大石头。 ☆、第067章 垃圾太多,又隔了那么久,几人翻找了半天垃圾桶都快把铁皮捅漏了,也没找到那几个蜡烛头。 “算了,东西是我扔的,多少钱从我工资里扣,我认倒霉!”北平烦躁地把木棍一扔,走到一旁闷闷点起一颗烟。 容川冷声回击:“你以为扣工资就能解决问题?现在蜡烛紧缺,就是有钱也买不到。” “那你让我咋办?”北平气得把烟扔地上,觉得容川就是故意找茬。看一眼王娇,心里火气忽然更甚。 容川示意其他人先暂停,两三步走到纪北平跟前,问:“你再好好想想,那天扔垃圾时,到底扔到哪个桶里?” 纪北平一副要死的样子,“不知道。” “跟什么东西一起扔的?” “不知道,不知道。”他看着容川,越说嗓门越高,“那么久了,谁能想的起来?!” 容川也生气了,“这也不记得,那也不记得,你脑子整天都记啥了?我问你,晚上吃啥了你记不记得?” “不记得了。”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啥?”容川气得叉腰。 北平冷笑,重新点起一根烟看容川:“啥也没装,空空如也,傻子一个。告诉你,李容川,你愿意找就继续找,反正我是不找了。不就几根破蜡烛,干嘛这样难为人?我又不是故意的。周末连队放假,我去县里自己花钱买。” “这不是谁买的事。”容川强调。 北平站起来,蹭蹭脚下粘的玉米叶子,“无所谓,爱谁谁,反正现在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觉!你们继续找吧,我走了。你要是觉得心里不痛快,就去连长那儿告状吧。给啥处分我都接受。”说完,踏着月色回了连队。 周围静默几秒,宝良小心翼翼询问:“川子,咱还找吗?要不明早再说?” “明天要去玉米地劳动,晚上估计要留在那儿看地,除了今晚,后面都没时间了。”容川一脸郁闷,平时节俭惯了,想着那几根扔掉的蜡烛头儿心里就不舒服,别看它们小,可对付对付也能用挺久。 一到秋收,北大荒就进入用电高峰期,几乎每晚都停电,如果没有蜡烛,这人啥也干不了。 “还找吗?”王娇想,容川留到几点,她就陪到几点。 “不找了。”容川甩甩手上粘的脏东西,对他们挥挥手,“时间不早,大家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劳动。” 几人往回走时,容川走的很慢。 宝良和春生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他是有悄悄话要跟王娇说,两人也不当电灯泡,非常默契地见肩并肩快速往前走,不一会儿就进了连队,消失在一片朦胧的夜色中。 容川抿嘴笑,这么多年,好哥们还真不是白处的。他想什么,他们都知道。大手伸过去若无其事碰碰王娇的小手。 王娇故意板起面孔,“算了,你手好脏,上面不知沾了什么。” 他笑着回击,“你手也不干净啊。”然后一把拉住她,很洋洋得意道:“好啦,现在撤退也来不及了,手已经被我弄脏了。” 容川掌心热乎乎的,像一团火包住她的手。王娇抿嘴笑一下,忽而又很疑惑地问:“容川,那几个蜡烛头真的很重要吗?”说实在的,即使是紧缺物资,但这么兴师动众的寻找,是不是也有点过了? 王娇想,如果把自己与纪北平调换位置,她也会觉得容川有些故意刁难。 他记性差,就是想不起来,较劲也没用啊。 蜡烛丢了可以再找,可刚建立起的友谊丢了,再想重新建立可就难上加难。 “我们那屋存下的蜡烛比较多,如果不够用,以后就去我们屋拿。”想了想,王娇又说:“回去后,你也别难为纪北平了,他应该不是故意扔掉的,谁还没有犯错的时候,他刚才不也解释了,扔的时候没注意,所以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他吧。” 容川停下脚步,垂眸有些郁闷地看着王娇,“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故意为难他?” “……” “实话实说,跟我说话还用考虑那么久?” 王娇拉着他手甩一甩,声音小小的,像撒娇那样说:“先不提刁不刁难,就是觉得你们呢的关系刚换和,若因为这点小事又打起来,不值得,也苦了连长一番心意。” “噢。”他捏捏她脸,“居然搬出连长吓唬我。” 王娇打掉他毛毛爪,跳脚抗议:“我的脸,刚洗过的!” 容川用双臂揽住她腰,脸凑近仔细瞧一瞧,很满足地“嗯”了一声,说:“即使这样依然很漂亮。”然后在撅起的小嘴唇上啄了一下,轻声保证:“放心吧,我不会和他打架。在这件事上,我处理的方法确实有点轴(固执),但我向你发誓,我绝没有难为他的意思。我只想让他长个记性,毕竟今天扔的是蜡烛,以后指不定还扔什么,如果到了战场上,把子弹当成垃圾扔了,后果岂不是很严重。” 王娇叹口气:“但愿纪北平能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容川不抱希望地摇摇头:“我太了解他了,那个人呐……难!” “你们以前很熟吗?”王娇听出画外音,很诧异。似乎只有很熟悉的人才能用“了解”这个词。 容川沉默一瞬。因为天黑,王娇看不清他脸上有什么表情变化。只觉他拉住自己的手紧了紧。 “我们不熟。”过了会儿他淡淡地说,似乎还笑了一下,见王娇还有问题似的,他忙哄道:“时间不早,我们赶紧回去吧,不然让守夜的知青看见,以为咱俩偷跑出连队玩去了。有什么问题以后再问我。” …… 熄灯预备哨响起时,北平还在水房里奋力洗衣服。不知是谁跑过来,站在门口冲里面喊一声:“快熄灯了,都赶紧回屋,衣服啥的明天再洗。”周围纷纷附和,端着脸盆毁了自己屋,唯有北平装作没听见,该干啥还干啥。 这时,一抹小黑影逆着走出的几人,悄悄钻进水房。待旁人走干净了,才怯生生地叫一句:“纪北平同志……” 北平撇过头,借着头顶微弱的灯光费劲地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姑娘,她个子不高,梳两麻花辫,头发很柴,鼻子架一副宽大的近视镜,那小脸看起来只有巴掌大。北平知道她,跟沈雨晴住一个宿舍,与王娇关系好,上次去县城医院也有她,是一个武汉人,但名字实在想不起来了。 第48节 因为忘了名字,北平看她的目光有点尴尬。 也正因为这份尴尬,让他桀骜的面容中闪出一丝难得的温和。 李永玲倒吸一口气,心里特别紧张,好像马上就要冲向战场杀敌。不!比那个还紧张,呼吸都有点困难。其实刚才她就站在水房里,与纪北平隔了一个水龙头。他洗衣服马虎,左边袖口洗了两遍,她记得呢。 “有事?”与不熟的人说话,纪北平一句话只说几个字。 李永玲又酝酿了片刻,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塑料瓶子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纪北平低头看一眼,没接。 “拿着吧,不是□□,是紫药水。”与北京知青待久了,李永玲言谈举止上也被传染了几分那种逗贫气质。 果然,纪北平笑了,一手叉着腰,“不过年不过节给我这个干啥?” “这不是礼物。”李永玲解释,他的笑,让她的胆子大起来,“今天早上在麦子地劳动,我见你手被镰刀割伤了,见你就用清水洗了洗,也没围纱布什么的,总觉得不踏实。” “我手受伤了,你干嘛不踏实?队里升你当卫生员了?”北平抢话道,目光困惑。 昏暗的灯光掩盖了李永玲微红的脸色,“我不踏实是怕你感染,别小看伤口,若感染上病菌,会得败血症的。我父亲是医生,在急诊室里见过很多这样的病人。” “败血症?”北平喃喃重复一遍,“然后呢,会死吗?” “会啊!” 纪北平无所谓地撇撇嘴,“那就死了吧,挺好。”然后回过身继续洗衣服。他想自己的命本就不值钱,死与活其实没啥区别。 但在下一个瞬间某人的脸庞又出现他在愤怒的脑海里,让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如果死了,就再也看不见她了吧? “呲。”刚才手不疼,现在不知咋的还真有点疼了。估计是被肥皂水腌的。北平自认为伤的不重,比起那些断腿断胳膊的兄弟们,自己只是割破一点皮,算什么呢?再说,当时已用清水洗过,脏血也及时挤出。如果这样还死,那就是活该! “伤口疼了吗?”李永玲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 这时,第二遍熄灯哨响起,离熄灯还有五分钟。纪北平看了李永玲一眼,想这个女孩站在这里终归是好意,大家是战友,也是劳动伙伴,说不定她还准备下一批申请入/党,那个需要人民群众投票同意,多争取一个是一个呗。 “快熄灯了,你早点回去吧。”他罕见地说了软话。 “这药……” “放这儿就行。”伤口有些疼,回去确实需要抹药。活着多好,他干嘛死啊。 见他终于接受,不再拒绝,李永玲长舒一口气,心里是说不出的欢喜,仿佛打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门,又嘱咐一句:“记得按时抹。一天三次,早中晚。” 纪北平想,这人还挺唠叨,跟我妈似的。 他又笑了,这让李永玲特别不好意思,头垂得低低的,还有很多话想讲却完全乱了方寸,快跑出门口时,纪北平忽然喊住她:“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嗓子忽然发紧。 “就一个字?” “不,不是,我叫李,李永玲!”她差点咬到舌头。 “噢,李永玲。”纪北平觉得自己的思维也够跳跃,世上哪里有人的名字就一个字?拿起放在水台边的紫药水对着她晃一晃,由衷笑道:“谢谢你,李永玲同志。” ☆、第068章 北平洗好衣服走出水房时,早已过了熄灯时间。快走到宿舍时,见一个人正站在那里。只看轮廓他也知道那是谁。 “洗好衣服了?” 北平没说话,走过去只当没看见容川,从盆里拿出褂子,捏住两肩把水抖一抖,然后往晾衣绳上一搭。 容川皱眉,运运气才说:“你轻点,今天连长值夜班。” 此话果然有效,纪北平往后的动作轻柔了许多。容川看着他,想这人总归还是变了一些,若是以前,他肯定不会这般听话,依旧我行我素。“纪北平,今天的事作为班长,我确实有些极端了,不该那么难为你,但我也有苦衷,那些蜡烛头扔了确实可惜,若是刚来北大荒,还没通电时,这种错误都能记处分的。” 北平冷笑一声,“你不用装好人,也不用吓唬我,现在记我一个处分我也没意见。从前又不是没处分过,我还怕了不成。” 容川被他这种态度惹毛,气道:“难道你就不能说一句软话么?扔掉蜡烛头儿你还有理了,你——” 现在,北平一听见“蜡烛”两字就想吐,冲容川烦躁地挥一挥手:“还有完没完了?李容川,你啥时变得这么磨叽?我知道你舍不得那几根蜡烛,你别脑也别气,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东西是我扔的,我陪你行吗?周末我就去县城,买十根,够了吧?” 纪北平情绪激动了,容川反而冷静下来:“周末你去不了县城。” “为啥?你关我禁闭了?” “我关你禁闭干啥?我是班长又不是连长,哪里有权利关人禁闭。是明天咱们班要去山上挖石,指导员说要去两周,咱们班战斗力强,回来时正好能赶上秋收,啥也不耽误。” 纪北平一脸郁闷,想自己最近是走背运呢。 容川看着他把衣服一件一件晾上,盆里都空了,才说:“我找你还有点别的事。上次,谢谢你救了阿娇。她都跟我说了。” 纪北平冷哼,显得不耐烦,“就这事?” “还有一件。”容川停顿片刻,才问:“张强家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张医生……”记得他们来北大荒前,张医生就因为在运动中受的那些罪一病不起,每日躺在床上,吃喝拉撒均需要人伺候。 明明是医生,却治不好自己的病。那种痛,可想而知。 “张叔叔没了。”良久的沉默后,纪北平才说,“前几天的事了,家人给强子发了电报,但不让他回去,说怕影响他在兵团劳动。你也知道,强子来北大荒不容易,若不是我爸四处寻关系,他应该去贵州农村插队。所以,强子家生怕因家庭成分不好拖累强子,毕竟兵团有工资发,顿顿吃的也比农村好。无论强子怎么求,他妈死活不让他回去。说……张叔叔已经下葬了,回来也没用,还会让邻居说闲话,传出去更不好。” 一提起这事,北平心里就堵得慌,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了几次才燃,然后蹲在墙根默默抽起来。从小到大,因脾气各色,他朋友并不多,之前那些喽啰不过是看他爸厉害,围在身边献殷勤,只为捞一些好处罢了。真正能谈到心坎里的朋友,身边只有张强一个。 对于容川来说,张医生不仅是故人也是恩人。所以听到他去世的消息,容川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那么好的一个人,咋说没就没了。 是自然死亡吗?还是…… 他不敢往下想,只能一阵又一阵地叹气。“那张强现在咋样了?通知连长和指导员了吗?” 纪北平狠狠抽一口烟,火星闪现间,可以看到他面沉似水。“还能怎样?亲爹死了,亲儿子都不能回去看,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告诉连长有啥用?他们还能为张强做主咋的?真要是出事,强子只能自己扛。” 谁说不是呢。尽管这一年已不如前些年闹得厉害,但形势依旧紧迫压抑。前几天回上海奔丧,外婆因幼年时家庭条件好,被冠上资本家小姐的帽子,火化和安葬时,母亲和舅舅们都没敢大声痛哭,生怕旁人说出闲话。 母亲很委屈,说当年抗/美/援/朝时,外婆的父亲不惜倾家荡产为前线战士捐款捐药,怎么到头来,竟扣上祸国殃民的帽子?他们祸害谁了?当年政/府颁发的义士勋章还完好无损地放在箱子里,难道还那是我家偷来的不成? “妈,现在只是情况特殊,苦难终会度过去。”容川怕母亲气极伤了身子,蹲在一旁低声劝道。 母亲用手帕抹把泪,哽咽:“是,苦难终会过去,可都这么多年了,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还有你,当年灯窗用心,苦志勤学,难道就为了去边疆做一个种地的农民?容川,妈心里的苦不单为了外婆,还有你跟容慧啊。你们还这样年轻,未来的路还有那么长,难道一辈子就这样虚度了?” “妈,我们没有虚度光阴。在北大荒每一天,我都过得很有意义,只是您看不到。”容川拿过手帕,为母亲轻轻拭泪,“还有一个多月秋收,我真应该带您去那里看看,看我们连队在春天时种下的麦苗,如今已长成一望无际的麦田,它们可美了,金黄的一片,麦粒熟了就能吃,如果我虚度了光阴,哪里有这些收获嘞。说不定您在家里吃的白面,就是用我的双手种出来的。我们不单种小麦,还种了玉米黄豆和花生,那些都是收获。还有容慧,除了平日去纺织厂工作,回家后,也自己补习文化课。所以,您根本不用担心我们的未来。” “是啊,妈,无论未来怎样,咱们一家人只要好好在一起就是了。”容慧也劝道。 安慰好母亲,容川却陷入沉思,那一夜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自己的未来,想家人的未来。虽然对母亲说自己没有虚度光阴,但种地毕竟不是自己所期望要过的那种生活。他还是想当飞行员,想去广阔的蓝天上去看一看。 再联想到张强,虽然两人不熟,但毕竟长在一个大院。记得小时候,张强说过要与他父亲一样,做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尽管过去很多年,但容川仍记得张强说出那番话志气冲云霄的样子。 他那么崇拜自己的父亲,以他为荣,以他为傲,而这盏明灯却突然在张强最需要指引方向的时候熄灭,那种痛,那种苦,外人如何能知。 张强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大的17岁,小的14岁,比容慧还小。对于一个失去顶梁柱的家庭,容川深切体会过那种艰辛于无奈。他嘴巴笨,不知怎么去安慰张强,只能对纪北平说:“如果以后强子有什么困难,你就告诉我,能帮的我绝对帮,不会含糊。” 北平把烟头一扔,起身看着他,冷笑道:“算了吧,几个蜡烛头还不够你忙活的,哪里还有时间照顾张强?” “不管你信不信,我这颗心是火热的,是发自肺腑的!”北平想走,容川伸手拦住他:“纪北平,无论之前我俩相处的如何,但在张强这件事上,我与你的立场是一样的。张医生死了,我的心情同样沉重,这么艰难的时刻,我们应该一起帮助强子,不是吗?” “是个屁!少跟我这儿唧唧歪哇的。强子是我兄弟,跟你没关系!有这功夫,不如去管好董力生的嘴,告诉你,若不是今天劳动割伤了手指,我绝对打死丫的!今天,我把狠话撂这儿,如果再让我听到他侮辱张医生,侮辱强子,就是连长拿枪对着我脑袋,我也绝对一拳揍死他!”打掉容川的手,北平推门回了宿舍。 其实他毫无困意,胸口上压的块大石头,随着夜色渐浓,仿佛也越来越沉。 下铺,容川也睡不着,脑子乱乱的。望着窗外沉沉的黑夜,想起张医生那慈祥的脸庞,眼中一阵刺痛。 对于一些人来说,这注定是一个无法入眠的长夜。 女生宿舍。 “阿娇,你睡了吗?” 王娇将手电熄灭,从军用毛毯里探出头,看着被月光染亮一侧脸颊的李永玲,“没呢,啥事?去厕所?” “不是。”李永玲笑笑,刚说一句:“我……”只听对面那条通铺上,班长张小可质问一声:“谁说话呢?不知道熄灯了?想罚工资还是想罚去扫厕所?” 王娇和李永玲忙把脑袋塞回毛毯。 过了一会儿,听见对面想起微微的鼾声,两人才有把脑袋伸出来。这个屋里,只有张小可睡觉打呼噜。 生怕影响其他人睡觉,王娇示意李永玲跟自己躺在一个枕头上。两人侧身,面对面躺好,傻乎乎地嘿嘿偷笑两声,李永玲才低声说:“阿娇,你觉得纪北平那人咋样?” 王娇微怔,“问他干啥?” “哎呀,你说说嘛,对这个人的看法。” “没啥看法。”王娇撇撇嘴,不大愿意评论,脑海里又想起刚才他在垃圾桶前大发脾气的样子,说急眼就急眼,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丁点委屈受不得。 “可我觉得他那人挺好。” “哪里好?”王娇凑近一些。 李永玲沉默一瞬才道:“以前,听其他知青说起他,以为这人是多么嚣张跋扈不通情理,可住在一个连队才发现,他那人很有爱心。先不说上次他在树林子里救了你,前几天春生的脚被马蜂蛰伤这事你知道吧?当时挺严重的,肿起一个大包,纪北平看见了,二话不说背起春生就往拖拉机那儿跑,那样子……” “那样子咋样?” 李永玲莞尔一笑,“那样子特别潇洒,特别带劲!” 噢?王娇笑了,她什么都听明白了。“永玲,你喜欢……他?” “嗯。”话音未落,永玲忙用双手捂住脸。王娇把她的手掰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喜欢不是可耻的事,大胆一些,李永玲同志。” “可我觉得自己思想肮脏,怎么能喜欢上一个男知青?我应该为革/命奉献青春,在劳动中挥洒汗水。我应该把自己的全部精力放到学习农业知识上,为祖国做贡献!怎么,怎么能够放在他那里……”永玲很苦恼,开始痛苦地自责。“有恶魔住进我的心里,一定是的!” 王娇拼命忍住笑,清咳两声才一本正经地对李永玲训导道:“不是恶魔的错,你是一个正常的女人,二十岁的年纪喜欢上一个男人很正常。况且,正如你所说,这个男人外冷内热,你看到了他独特的闪光点,知道那是什么吗?那就是爱情。” “哎呀妈!”李永玲再次用手捂住脸。 爱情,杀了她吧! ☆、第069章 周末不放假。 周五晚上,连长在月会上将新一周计划安排告知各班班长。容川班分配去山上采石,会议结束后,指导员特意把他留下,“川子,这周你们班去采石,过多的话我就不讲了,你是老班长,该怎么做你都清楚,我就会说一句,劳动时注意安全。” “我知道。”容川笑呵呵,拍拍胸脯保证:“咱办事,您放一百二十个心。” “你,我当然放心,关键是山区最近多雨,土地松动得厉害,我怕……”指导员欲言又止,思索片刻,才说:“这样吧,我的想法是石头产量不重要,还是保证安全第一,上次独立三营出事,团部领导非常生气,咱们不能重蹈覆辙,你听我的,尽量少用炸药。” “行,我听您的。”容川应道。 第49节 指导员欣慰地笑笑,继续张罗:“还有,虽然现在夏末,但夜间山里温度低,你们别忘记带被子走,顺便抬几坛子玉米酒上去,粮食不够再派人下山拿。对了,团部昨天发了一批手套,你们手工采石量大,一人戴上一双走,不然伤了手,九月开始的秋收就麻烦了。不过手套这东西可是稀罕物,你们几个混小子可得悠着点用。” “我明白,谢谢指导员。” 第二天一早,容川匆匆吃过早饭就来找王娇。 “我要去山上两周。” “嗯。”王娇嘴里嚼着馒头。馒头可不是常吃的,稀罕物,一周才一次。 容川皱眉,看着王娇鼓鼓的腮帮子,莫名想起松鼠。“你不用担心,我会注意安全的。” “嗯。”这馒头碱面放多了,没上次蒸的好吃,李师傅的技术还有待提高。 容川想,他早上起来也吃得馒头咋就没觉这么香?“你们班这周劳动去哪儿?” “¥#%……” “啥?” 王娇使劲把馒头咽下去,“我说,我们班去新建的鹿场,就在牛棚边上。一半人养牛,一半人养鹿。” 这时,高敏英从宿舍里跑出来,喊道:“阿娇!快点进来,小黄豆正偷吃你剩下的半个花卷!” “别介呀,那是我留着中午吃的!” 容川哭笑不得,想自己混的不如半个花卷,拉住准备跑路的王娇,“将近两周不见,就没有想和我说的?” 王娇心心念着那半个花卷,看四周无人,决定速战速决,快速在容川脸颊啄一下,“好好劳动,别偷懒,记得每天都要想我100遍,但劳动时就别想,毕竟在山上太危险。嗯,就这么多。” 容川扑哧一笑,“遵命。” *** 吃过早饭,王娇一行人就扛着工具奔赴了牛棚。 牛棚有两处简易房,平日里知青不来,由兵团职工王叔和王婶看管,见拉着女知青们的拖拉机轰隆隆开过来,牛棚外,王婶高兴地挥手,“慢点开,这边有个大沟,注意安全。” 拖拉机停好,女孩们提着包袱纷纷跳下车。王婶把大家迎进来,一人倒一杯新舀上来的井水。 “王婶,这水真甜。” “当然喽,水若不好,牛儿能长那么状!” “王婶,这口井是今年新打的不?” “是啊,四月那会儿,容川和宝良帮忙打的。当时可费劲嘞,锄头刨下七八米了还是干土,大家以为这里没水,谁知是这甜水藏得深,挖下十几米才看到。” 一听“容川”,小黄豆胳膊肘捅捅王娇,小声嘀咕:“哎哟呦,你男人挖的。” 周围几个听到谈话的女生捂嘴偷偷笑。 王娇脸红,拧拧小黄豆耳朵,教训:“想死吗?” 小黄豆求饶:“不敢了不敢了。”王娇刚一松手,她又不服输地补充一句:“容川的媳妇真厉害。” 屋子里,姑娘们与王婶正愉快聊着天。屋外,王叔赶着马车停在院门口,缰绳拴好,喊一嗓子:“老婆子快来!” 王婶和知青们迎出来,看见姑娘们,王叔笑着说:“你们这么早就来啦,正好,我刚从村子来,村长给我两袋子红薯,一会儿蒸给你们吃。” 一听说有红薯,姑娘欢呼一声,然后四人一组把沉甸甸的红薯袋子搬到粮仓里。 洗干净手,王叔进屋看着张小可,笑咪咪地问道:“我说小班长,今天咱是先吃饭还是先干活?” 小可把搪瓷杯子一放,“当然是先干活!不流汗就吃饭,那种行为太可耻!” 可耻吗?王娇捂捂肚子,怎么感觉刚吃饱又饿了呢? 李永玲看她一眼,目光有点意味深长,嘴巴动了动,刚要开口,见小黄豆一把勾住阿娇脖子,两人亲昵地咬耳朵,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 王叔叔用毛巾擦擦头顶上的汗,看着姑娘们说:“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惦记看看那新来的十头宝贝疙瘩。正好,现在又该喂饲料,你们先喝水,休息够了,我带你们过去看。” 这个班里,除了张小可,其余的姑娘都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梅花鹿。心里很兴奋,围着王叔和王婶问东问西。 小鹿怕人,也害怕鲜艳的色彩。临出门前,大家特意换上暗色调的深蓝或者深灰的褂子。王娇还把头上戴的粉色发卡摘下来放进兜里。永玲笑话她做的太谨慎了,王娇不以为然,想着一切以小鹿为主。 “动物的眼睛可尖了,你看不到的,它们不见得看不到。阿娇,你做的很好,凡事就得认真,半点马虎不得。”张小可表扬道。 收拾妥当,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鹿舍。 鹿舍是五月份时新建的,说来也巧,修葺者又是容川。从围墙到屋顶,从栅栏到饲料池。听王叔在前面大声赞扬容川能干,王娇心里除了骄傲满足,还有巨大的崇拜。她家男人是不是啥都会?给个铁片和爆竹,应该就能造火箭了。 快走到鹿舍时,王叔忽然放慢脚步,声音也压得很低,“从现在起谁都不要讲话了,那群小东西耳朵灵敏的很,咱们这么多人,光说话就能吓死它们。” 王娇惊愕,赶忙用手捂住嘴巴,生怕一个喷嚏就吓到梅花鹿。 张小可的父亲曾在养鹿厂待过,后来调到了北京动物园,对于鹿,她很有深的感情,也耳濡目染学了一些饲养梅花鹿的经验。前几天还用书信的方式与父亲作了交流。她示意众人先停下,对王叔说:“叔叔,我们这么多人忽然一下子过去肯定会吓到小鹿,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先把饲养鹿的几个人带进去,后面的人先站在栅栏外等。” “我是没意见那,可姑娘们乐意吗?看不到鹿,心里该不痛快了吧。” “她们没事,我是班长,她们都听我的。”小可自信地说。 女生们纷纷点头,虽然大家心里都想跟小鹿们来一个亲密接触,但吓坏它们就不好了。小黄豆懂事地说:“班长,就按你说的做吧。我们心里没怨言。” 就这样,王娇,永玲,高敏英几位负责饲养小鹿的女生跟在王叔和张小可后面进入了鹿舍。 小鹿们耳朵很灵,尽管大家放轻脚步,它们还是听到了。先是在鹿舍里乱蹦乱跳,然后一起挤到墙角,似乎这样,才能感到一丝安全感。 “其实鹿也很凶猛。”张小可轻声说,俨然一副专业饲养员,“不过,是在□□期,成年梅花鹿的角会长得非常锋利,用来抢夺雌鹿。谁赢了,谁就是王。” “小可,不要说那个词,好低俗的。”高敏英扯扯小可袖子。 “低俗?哪个词低俗?”小可不明所以。 高敏英不好意思重复,王娇却听懂了,附在小可耳边说:“她指的是‘□□’两字。”说完,看向高敏英。 “对,就是那个词。”敏英低声道。 小可这时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双手一捂住嘴巴,两只水汪汪的眼睛里装满惊恐。王娇与高敏英还有李永玲相视一笑,安慰道:“班长别害怕,我们不会说出去的。”王娇补充一句:“再说,这是饲养动物嘛,不用那个词,用哪个词呢?” 张小可冥思苦想几秒,最后现出一个词。“干脆这样,以后若说到那个词,我们就用红薯代替。” 红薯?其他几人哈哈一笑,王叔回过头来,不满地指着她们:“你们笑啥嘞?鹿都吓的缩到一团了,赶紧过来喂饲料。” 按照饲养标准,小鹿们应该分开,每头分配十平米左右的活动空间。 但因条件有限,几只小家伙只能生活在一间鹿舍里,好在面积很大,地面还铺了一层柔软的稻草。王叔介绍说,梅花鹿娇贵的很,温度过冷过热都容易生病,吃的不合适也会生病,大家平日里要格外注意。如发现小鹿打蔫,记得及时通报队里派兽医过来。 “咱们这里条件艰苦,比不得北京沈阳的大饲养场能配上精饲料,咱们这里用的都是去年打下来的麦麸子和谷糠。”王叔把装饲料的小盆递给几个女孩,特别嘱咐一句:“记住,别一次喂太多,梅花鹿肠胃娇贵着那,一次喂多了容易得上消化不良。” 高敏英吐吐舌头,笑着打趣:“你们听听,还消化不良,这身体比小孩子还金贵。” “王叔,如果得了消化不良,吃酵母片管用吗?”王娇问。 王叔指指饲料盆,“管用的,现在这里面就有酵母片,你们记住了,今后配饲料时,别忘记把酵母片弄成粉搅拌进去。鹿还小嘛,这些可以增加肠胃蠕动。跟养孩子一个道理,消化好,才能长得快。” ☆、第070章 虽然小鹿怕陌生人,但看在饲料份上,它们很快全体投降。有一只跟王娇比较亲,吃几口饲料,用脑袋顶顶她。王娇不敢用摸猫的方式抚摸它,只用食指点它额头上的白色斑点,“多吃点,记得快一点长大。” 高敏英看到这一幕,就像发现新大陆,揶揄道:“你们快看那,阿娇跟小鹿说话呢!”她嗓门高,把周围正埋头吃食的鹿们吓了一跳,纷纷躲到一边去。 “嘘!”小可忙对她做一个噤声手势,眼中有无奈。敏英办事大大咧咧,嗓门也高,性格比较鲁莽。本来这个活,张小可想让性格温柔的沈雨晴来做,但架不住敏英死磨硬泡,再想到两人关系好,这才把这么重要的工作给了她。 来之前,小可还嘱咐敏英,“梅花鹿胆子小,到了那儿,你说话尽量放轻声音。还有,凡事别着急,小鹿若是躲着你,不是对你有意见,就是害怕而已,动物跟人一样,对高大凶猛的物种,天生有抵触心理,你个子比我们高,身材也比我魁梧,多点耐心哄哄它们就是了。” 敏英当时还挺不高兴的,咋的?我还成高大凶猛的物种了?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想不明白这张脸到底哪儿凶了?还跑去问张宝良,“喂!你说,我长得凶吗?” 宝良坚定摇头,自动把前天晚上敏英拧他耳朵的事忽略,“不凶啊,你可温柔了,谁说你凶?我去找她算账!” 敏英把宝良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了张小可,意图很明显。就是显摆,臭显摆!小可才不怕这个,麻花辫往身后一甩,昂首挺胸道:“不用宝良同志来了,我已决定这周派你去养牛。牛棚从三十团又拉来五头母牛,我正想着人手不够,不如你过去帮帮忙。” 其实小可就是吓唬吓唬她,最后还是带了过来。敏英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忙作揖求饶,用口型说:“我错了。”大家又把受到惊吓的小鹿们重新逗过来吃食,小可这才轻声说:“梅花鹿很有灵性,别看它们不会讲话,但你们说什么它都听得懂,也知道谁好谁坏,谁喜欢它,谁不喜欢它。如果遇到不顺眼的人,它也会跟人一样,不理不睬呢。” 大家纷纷点头,敏英说:“我一定把它们养好,就是我不吃东西,也要给它们留着。” 似乎是听懂了她的承诺,身旁一只小鹿用脑袋蹭蹭她膝盖。这时,王叔站在前面欣慰道:“你们没来时,我还挺担忧,生怕这帮小家伙跟你们不熟,喂养起来困难,如今来看,它们还挺喜欢你们,这就好,这就好!再过几天,小鹿们长到半大个子,咱们就得把它们分开养嘞。” 中午,王婶给大家做了茄子打卤面。面是自己擀的,用去年兵团自己磨的好面粉,面下锅,不大一会捞出来,不用放卤,干吃都劲道爽滑的很。王娇吃了整整一大碗。然后又喝了半碗浓稠的面汤。吃饱喝足等把碗一放,打嗝都是茄子味。肚皮吃的圆滚滚,蹲下都成困难。 上厕所时,见她不停摸肚子,表情也很耐人寻味,似乎很痛苦。李永玲终于忍不住把她拽到一边的僻静处,低声问:“阿娇,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那啥了。” “啥呀?”王娇莫名其妙。 “别装傻!这几天晚上你总跟容川总跑出去。那天还跑出连队了,后来宝良和春生都回来了,但是你没回来!” “呦,观察的很仔细嘛。既然知道我们都在外面,干嘛不一起出来?告诉你,当时纪北平也在。说不定你俩还能趁机会多交流交流。” 正说着,墙那边一个人俏生生地问:“谁要跟纪北平多交流?我倒是可以帮忙。”王娇与李永玲一愣,只见带着草帽的沈雨晴笑眯眯地从另一侧绕过来,顽皮地指一指李永玲,“我都听到了,而且听得一清二楚,难怪平日在玉米地劳动总往男生班那边看,原来你对北平……嗯?” “不是!” 雨晴笑:“不是为啥脸红?昨天纪北平衣服剐破了送到我这里,是谁跑过来主动要求缝的?” 她是一位聪慧的女子,见李永玲这么热心,就猜测是不是看上纪北平了。但也只是猜测,本想再多观察几天,结果刚才过来上厕所,无意中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喜欢就喜欢呗,干啥难为情。” 永玲双手捂脸,无地自容的,想跑,被王娇和雨晴一起拽住。雨晴说:“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若对纪北平有意思,我可以去做媒人。那块骨头虽难啃,但人还是好人。我对主/席保证!”王娇对着她笑:“那敢情好,雨晴,在这里我替永玲先谢谢你。若是保媒成功,我请你吃饭。” “谁用你谢啊,王阿娇!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永玲羞得满脸通红。 王娇不明白了,“我咋啦?” 永玲看看沈雨晴,欲言又止。王娇笑道:“有话就说嘛,雨晴也不是外人。”女生的友谊总是在分享过彼此的秘密后,变得更加牢固亲密。见王娇很坦然,永玲咬咬嘴唇才说:“你……你……是不是怀孕了。” “啊呸!”王娇伸手去抓李永玲头发。想这死丫头脑袋里整日都想些什么?!就是放到现代,未婚先孕也是不良社会风气啊,何况在这么一个谈爱色变的社会中。“永玲,你对我有意见就直说,不能污蔑我呀,若是传到连队里,那些爱嚼舌根子的人,把没的也说成有的,我还咋做人?容川还咋做人。” 王娇是真急了,这种玩笑可不是随便开的。若闹大了,是会出人命的! “永玲,你瞎说啥呢!”沈雨晴严肃道,看看四周没人,有跳起来看了墙对面,似乎不放心,跑过去又看了一眼,确定只有她们仨了,才放心走回来,看着永玲批评道:“开玩笑也要有个度!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那句话,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传回队里,将惹出多大的麻烦?不单是阿娇和容川,就是张小可,连长,指导员,都会受到牵连。”食指戳戳她脑袋,“你呀你,中午吃啥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永玲这时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看看雨晴,又看看王娇,“我就是担心你嘛。怕你做傻事,又怕真出了事,你,你不知道该咋办。” “噢。”王娇摸摸自己肚子,哭笑不得的。因为永玲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而两人关系很好,王娇自然不会怀疑永玲是恶意说出那番话。所以,王娇想,难道是自己的模样很像孕妇? “永玲,你到底咋了?为何怀疑我……那个?” 雨晴也好奇,笑问道:“是啊,说话要有理有据,阿娇哪里像那个?还是……你看到过啥?”话音未落,雨晴就被王娇揪住了耳朵,赶忙求饶,“哎呀,我错了,我错了。”王娇松开手,腮帮子气的一鼓一鼓,“快点说,李永玲,别磨叽!” 永玲脸色讪讪的,往雨晴身边靠了靠,才小声说:“你最近总和容川在外面待到很晚才回来。” “这就是理由?”王娇眯起眼睛,“那敏英和宝良也待到很晚才回来,有几次还是熄灯以后跑回来的,比我不守规矩多了,你怎么不怀疑她?” “因为她不像。” 第50节 “那我像?哪里像,你说清楚!说不清楚,咱俩绝交!” 永玲一本正经地说:“你别急嘛,我怀疑总是有道理的。我妈以前就是妇科医生,我对这个多少有些了解。首先啊,你最近食量大了,以前早上只吃一个窝窝头,现在还要加上半个。刚才也是,往常你哪里吃得了那么多面条?今天却是足足一大碗!还有,女人一那个,月经就不来了,我记得咱俩只差三四天,可我这个月都来完了,你还没动静。我就想,想,你是不是……” “别想了。”王娇故意板起面孔,心里却为永玲的关心感到温暖,“我啥事也没有,月经没来,是因为我月经期一向不准,估计过两天就来了。我向你保证,我跟容川啥事也没发生。所以,不会那个的。” 永玲皱皱鼻子,“那你说是,就是了。” 一旁,雨晴拉起她的手笑道:“跟你说啊,容川那人我了解,就算阿娇想,他都不敢呢。对吧,阿娇?” 王娇笑而不语,这么明显的坑她才不会傻乎乎地往里跳。不过,脸却不受控制的红了。雨晴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不再追问。三人绕出围墙,雨晴忽然想起刚才聊到一半中断的那个话题,就笑着问:“永玲,你真喜欢纪北平吗?” 周围没有人,给了永玲一些胆量,她鼓足勇气点头,“嗯,喜欢。” “喜欢他啥?家世?” 永玲瞪起眼睛,仿佛受了侮辱,“你说啥呢,我咋是那么庸俗的人!我是觉得他人好,外冷内热,心肠不坏嘞!” 雨晴笑着摇摇她胳膊,“你看你,急啥呢,我刚才是开玩笑。你也知道,我跟北平关系好嘛,总怕姑娘不是真爱他本人,而是爱他的家世。以前,独立三营就有这样的女知青,你们别看北平挺厉害的样子,其实他啊,就是一只纸老虎,脑子和社会经验不如容川,还没啥心眼子,傻的很!我怕他吃亏。” “噢,你怕他吃亏,就来污蔑我吗?”永玲很不高兴。 雨晴忙说不是的,但永玲脸色依旧不好看,王娇赶忙出来打圆场,劝了永玲几句,又“狠狠”批评了雨晴几句,雨晴虚心接受,“是,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这么说了。李永玲同志,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一次吧。” “好吧。”永玲勉为其难点点头。 重归于好,三人一起往牛棚走。傍晚了,天空忽然变得阴沉,瞅模样是要下雨。鹿舍那边的事已经忙完,王娇他们又被安排会牛棚帮忙,王叔站在院子里瞅着西边上来的那片乌云说:“估计这雨小不了,看那云彩,黑压压的一片那。” 果然,十来分钟后,随着一声惊雷,大雨倾泻而下。 ☆、第071章 傍晚的雨来的太突然,把容川几人浇的措手不及。乌云黑压压一片,四周景物模糊不清。见大雨一时停不了,容川大手一挥:“兄弟们,明天再说,赶紧撤!” 宿舍建在山脚下。茅草搭的屋顶,六月份时新铺了一层防雨布。 屋子里潮湿阴冷,地面起了一层泥。没有电灯泡,桌上摆着一台老旧的煤油灯。 进屋后,大家纷纷脱下湿掉的衣服裤子,容川则蹲在灶火前准备先做一锅开水。这几日总下雨,柴草弄的很潮,容川点了几次,柴草都没有着。这时,已换好衣服的宝良走过来,推推容川肩膀,“我来吧,你赶紧把湿衣服换掉,省的得病。” 宝良扯了一张草纸,撕成几条,点燃后扔到柴草堆上,不一会儿,炉子升起来。大家纷纷围拢过来,手里拿着淋湿的衣服裤子。春生刚才比较倒霉,下山时一脚踩到泥巴里,鞋袜都脏了,本想用竹竿挑起鞋举到灶火旁边烤一烤,却不想,竹竿不稳,一只鞋子掉进火堆里。 “妈呀!”顾不得危险,春生赶忙用竹竿把鞋从火堆里掏出来。可还是晚了一步,胶鞋头被烧出一个大窟窿。众人哈哈大笑,春生丧着脸,想哭,又怕人说自己不够爷们,容川拍拍他肩膀,安慰:“没事,我那儿还有一双,穿我的。” “……” “咋的,嫌臭啊?” 春生嚅嗫,“不是。我知道那双是阿娇给你买的,你自己都舍不得穿,给我多不合适。我这双不就烧了一个洞么,没事,还能穿。”说着把脚丫子伸进去,毫无悬念地露出大脚趾。 众人又是笑,容川说:“你要这么讲,我还真不舍得给你了。不过,露一个脚趾头,明天你咋干活?这样吧,你穿我脚下这个,我穿那个,行不?” 春生兴高采烈:“那行!” 突如其来的大雨带来一场难得的休息,大家坐在茅草屋里嘻嘻哈哈聊天,容川从晾衣绳上扯下一条干毛巾,正擦着头发,忽然,他觉得屋里似乎少了一个人。“纪北平呢?” 众人安静,左看看,右看看。是啊,纪北平呢? “谁今天跟他一组?” “张军和董力生。”宝良说。 见容川把目光投过来,盘腿坐在床上,正跟其他人打牌的董力生忙挥手撇清关系:“别看我,我可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力生,我知道你对纪北平有意见,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到底去哪儿了?”容川严肃道。 董力生无奈,生气地回一句:“容川,你啥意思嘛?难道我董力生在你眼里就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一个人?跟你说,我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是,我们仨今天一组,可大家都忙着干活,谁注意他啊。不信你问张军。” 容川又去看张军。 张军放下手里的扑克牌,瞥一眼董力生才说:“是啊,川子,力生没必要骗你,我也没必要骗你。我就记得,活干到一半时,纪北平突然放下锤子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你难为我们,没道理。” “好,刚才是我不对,态度不好,你们别介意。可力生,张军,我不是难为你们,是怕下这么大雨,他人若还在山上,出点事咋办?” 董力生笑道:“能出啥事?山还能塌了是咋的?” 张军也附和道:“就是,他纪北平又不是小孩子,还能丢了咋的。” 见从他们口中得不出什么有用信息,容川决定自己出门找。他琢磨,是不是刚才撤退时,纪北平去偏僻处解手所以没听到?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回来看到山上没人,他自己难道不知道下来么?宝良看到容川从柜子里找蓑衣,自告奋勇:“川子,我跟你一起去。” 雨越下越大,两人披上蓑衣出了门。 “别动!一个a就想跑,一个二!”董力生甩出一张牌,脸上愤愤不平:“至于么?不就人没回来!还冒雨去找他,简直给他脸。” 张军瞥一眼窗外,也难以理解。“这么大雨,去哪儿找?有福不会享,活受罪!”摇摇头甩出一张牌,“有时我真不理解容川,纪北平那样的白眼狼,你对他好,他知道吗?别最后再做了东郭先生。” “你啥意思?”董力生听出这句话里有别的含义。 “没啥意思。”张军故意卖关子。大家心明眼亮,忙从四周围拢过来,牌也不打了,各个瞪起眼睛看张军:“哎呀,赶紧讲嘛,这里又没外人,藏着掖着干啥!” 张军咧嘴笑,沉默半响,才有些得意地说:“前段时间的事了,就是容川回上海那段时间,有一次王阿娇不知为啥事跑去白桦林里。回来时,是纪北平送她回来的,两人一路上还有说有笑,连队里不少人都看见了。临分别时,还听见王阿娇跟纪北平说,回去注意安全,亲热的不行。” “张军,你别胡说!阿娇不是那样的人!”春生顶一句。 张军冷笑一声,道:“是,阿娇不是那样的人,一心拴在容川身上。可纪北平呢?你觉得他是好人?” “王阿娇长得挺漂亮。”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又一人附和:“嗯,而且越看越漂亮,其实咱们连男生挺有福气,整个兵团长得漂亮的女孩都在咱们连。沈雨晴,张小可,还有刘爱玲。” “刘爱玲有男人了。”张军说。 那人道:“我知道,不就是一班的李旭。哎,这么算起来,漂亮的女知青都有男伴了,只除了沈雨晴。不过,那是一只带刺的玫瑰,而且跟纪北平关系不清不楚的,就是长得再漂亮我也不要!” “我愿意要!”一个人流里流气地说,大家哈哈大笑起来,春生皱着眉,想用手捂住耳朵,将这些不三不四的话隔绝在空气中,无奈手里正提着袜子,不听也得听。这时,董力生点起一根烟,悠悠道:“你们那,还是太单纯。告诉你们,女人都现实的很。今天对你好,明天出现一个条件好的,说不定就跟人家跑嘞。就拿纪北平说,团里那么多姑娘喜欢他,难道都喜欢他的人?” “他人长得精神嘛!而且个子也高,我姐跟我说,女人都喜欢个高的男人。”一位身材矮小的知青酸溜溜地说。 “放他妈狗屁!个子高管屁用,老子个子也高,怎么没见姑娘跑过来嘘寒问暖?”董力生瞪圆眼睛。 张军笑道:“力生,虽然咱俩关系好,但我不得不实话说一句,你个子虽高,但长得实在……”不言而喻。 董力生被这话呛得抹不开面子,在众人哄笑声中,狠狠踹了张军几脚。见众人还笑,就故意露出凶相,说:“别笑了,老子的思路都让你们给弄乱了!” “那你接着说啊。” “说他妈屁,我都忘了刚才说到哪里了。” 张军提醒:“你说姑娘喜欢纪北平不一定是看重他那个人。” “对!”董力生往地上啐一口,“告诉你们,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什么身高长相学历工作全他妈是狗屁,家室才最重要。你看纪北平,你们说,他有啥?性格性格不行,劳动劳动不行,整日吊儿郎当的一个人,还得过两次处分,但为啥还有那么多姑娘喜欢?不就因为他爸他爷爷厉害嘛!” 众人沉默,张军恍然大悟的样子:“有道理。” “所以——”董力生朝众人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王阿娇跟纪北平好,说不定也有这种目的。用屁股想也知道,容川虽然能干,可家庭一般,还没有父亲。再看看纪北平,连团部领导都让他三分,听说王阿娇是孤儿,家庭条件特别不好。若以后咱们有机会离开北大荒,肯定紧着家里有关系的走得快!就是不离开,像她那样的,也得需要一个靠山对不?” “阿娇没那么坏吧?”张军虽然对那天阿娇与纪北平一起回来有意见,但不相信她是一个喜欢见异思迁的女孩。难道容川还不够好? 董力生冷笑道:“不信走着瞧!女人都现实的很,何况又是个漂亮女人,趁年轻,干嘛不挑一个家室好的嫁了?就是她以后跟了容川,也少不了跟纪北平联系。毕竟那是一个少爷嘛,谁不想拍着!” 大家纷纷感叹:女人真势力,女人真可怕。就在这时,户外磅礴大雨中,忽然传来宝良的呼喊:“快出来几个人!” “啊?咋的了?!”众人惊呆,跳下床后一拥而出,然后看到不远处,宝良正背着容川艰难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 不顾倾盆大雨,众人赶忙冲过去帮忙,春生问:““宝良!容川怎么了?” 宝良擦把脸上的雨水,新的雨水又顺着斗笠留下来,“别提了,我们在山上找纪北平时,一块石头落下来,容川为了保护我,被石头砸了一下。快进屋看看,如果腿折了,咱们还得赶紧回连队。” ☆、第072章 众人合力将容川抬到床上,他脸上衣服上都湿透了,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川子,你就多余跑出去!”董力生愤愤不平地说道。“纪北平无故脱岗,下这么大雨又不回宿舍,我看他是故意制造紧张情绪,死了活该!” “力生!少说两句!”张军脑子比较清醒,赶忙使眼色。彼此矛盾再深,骂祖宗也比诅咒生死显得讲道德。 宝良也说:“力生,你刚才说的那叫啥话?纪北平是咱战友,是咱一天到晚劳动生活的伙伴。他是不合群,但也没犯啥天大的罪过,何况最近表现的还可以。你说,他突然不见了,也没留下啥话,又下这么大雨,就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咱们也不能袖手旁观是不是?退一万步说,他若真出了事,容川是班长,上头怪罪下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其次就是连长和指导员。” “得得得,你们是好人,就我心黑嘴巴贱!我他妈怎么还不死呢!”力生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转身跑出了屋。张军喊了他两声,怕出什么事,赶忙追了出去。 屋子里,气氛压抑,大家都低头不语。容川坐在床上,面沉似水,额头的汗刚擦掉新的又很快冒出来。宝良看他一眼,担忧地劝道:“川子,别逞能了,听我的,等雨小一点,我和春生送你回连队!” “我不回去,又不是啥重伤。”脱掉鞋,容川把左边裤脚挽起,露出淤青一片肿成大包的脚踝,“春生,麻烦把红花油递给我。” 春生拿过红花油,低头看一眼伤口,吓得一哆嗦。大家都劝:“川子,伤得这么重,可别是骨折,赶紧回连队吧。” “瞧你们紧张的,是男人么?我都说过了,伤的一点都不重!我自己的伤我还不知道?”容川轻描淡写,似乎伤得真不重,额头依旧有大量的汗留下,擦手擦一擦,把红花油抹到淤青处,“你们别担心,那石头根本没砸到我,是往旁边躲时,不小心扭伤了,某些活血化瘀的药就能好,两三天的事!” “川子,还是回去吧,万一上了骨头咋办?” “是啊,大家都在这儿,就走你一个,不耽误劳动!你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容川扶额头,一副要死的样子,“我说你们烦不烦?再说一次,我啥事都没有!去去去,该干啥干啥,你们接着玩牌,你们接着看书。宝良,春生,你俩去做饭。今天咱们吃龙须面,切三个西红柿进去,顺便烫一壶玉米酒。” 面条快煮好时,董力生和张军也回来了。两人轮了一个落汤鸡,进门时,董力生还有抹不开面子。容川指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力生,坐这里。”董力生垂头丧气地坐过去,容川给他的搪瓷缸里倒上一点热酒,“力生,咱们是兄弟,啥话也不说了,都在酒里,干了它,啥事都过去了。” 董力生点点头,仰头喝干酒,抬手擦了把酸胀的眼睛。 宿舍里又恢复欢声笑语。饭吃到一半,天空忽然放晴,大雨转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容川正跟宝良商量等雨停了,大家分拨出去找纪北平的事。一个消瘦的黑影从外面窜进了屋子,大家定睛一瞧,不是纪北平又是谁? 他浑身湿哒哒,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容川绷着脸,问道:“下这么大雨,你不在山上,也不回宿舍,到底去哪儿了?” “我去河边了。”纪北平脱掉湿衬衫,搭在绳子上。表情淡淡,似乎没觉自己有啥不对。 “啥?”容川以为听错了。 “我去河边了。”他大声重复一句,“当时快中午,你说收工开饭,我不想吃咸菜,带着窝头就去了河边。” “河边?”容川眯起眼睛。 董力生坐在一旁冷笑讥讽,“是啊,人家是少爷,怎么能吃咸菜疙瘩呢,河边有鱼,鱼多好吃。就是可怜了班长,为了一个嘴馋的人,差点把腿搭进去。” 纪北平没听懂,“啥意思,谁把腿搭进去了?” 董力生愤怒地看着他,想世界上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别人为了找他受伤,他却没事人似的无动于衷。“还能有谁?川子呗!”他站起来,指着一脸困惑的纪北平,心里气的要死,“刚才容川冒大雨去山上找你,被石头砸到脚了!你自己过来看,那淤青有多大!知道我们找不到你,心里多着急吗?你可倒好,自己跑到河边捞鱼去了!纪北平,你丫是人么!” 纪北平惊愕,转头看向容川,这时才发现他露在外面的脚踝肿起一大片。容川看着他,声音恢复了平静,“纪北平,这离河边近,你若想去不是不可以,但得跟我或者宝良说一声,对不对?你若真出了啥事,我怎么跟纪叔叔交代?行了,把湿衣服换掉赶紧过来吃饭,明天我上不了山,分摊到你们头上的量就大了。吃完饭,我把明天的工作计划告诉你们。” 第51节 “我不饿。”纪北平甩下一句话,转身跑出了屋,外衣也没穿。 这一次,连好脾气的春生都看不下去,筷子往桌上一拍:“好心当成驴肝肺,连句谢谢也不说,什么人那!” 董力生洋洋得意,一副先知的模样,“哼!我刚才跟你们说啥来的,他就是一只白眼狼!对他好,纯属自我找罪受,不值一提,浪费感情。” 容川喝一口酒,脸上很平静。“行了,大家赶紧吃饭,面条凉了就不好吃了。” 宝良站在锅边,手里拿一个大碗:“川子,还给纪北平留面条么?” “不用。他这一跑又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现在煮好,一会儿面条该糟了。他回来若是饿了,让他自己煮。不是傻子,有手有脚,咱也不欠他啥!再惯着,我都觉得自己贱了。” 这一次纪北平晃荡到很晚才回来。走到门口时,见宿舍里黑暗一片,还有此起彼伏的鼾声,他才稍感松一口气。 说实话,他现在最怕的是,被所有人当成怪物一样的瞧。 进了屋,借着月光先摸到灶台边,锅里空空如也,北平舔舔微干的嘴唇,不知所措的站了一会儿,从旁边的小笸箩里掰下半拉窝窝头吃进肚子里,又喝了几个凉水,肚子迅速鼓胀,他摸摸肚皮,打了一个嗝。 屋子里是一个大通铺,人挤着人人挨人,大家劳动了一天,床上又臭又潮。北平仔细看了眼,睡在自己旁边的正是容川。 他低头看时,容川也恰好睁开眼睛。北平吓了一跳,容川却很平静,眼珠子不动地盯着他说:“瞅我干啥,遗体告别么?” “瞎说啥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北平脱了鞋爬上床,只听容川低声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不用你管。” “想要处分是不是?” “那就给呗。” 容川叹口气,“纪北平,你啥时候才能成熟点呢?我问你,晚上吃饭了没?柜子里有龙须面,你最好吃点,明天可还要上山劳动!” “李容川,知道你脚为啥扭了吗,就因为管闲事太多。少管点闲事,对你好,对我也好。”纪北平身子转过去,背对着容川,通铺床板上就垫了一层茅草和破布单,扎的人奇痒难耐。 屋子里沉默了一瞬,纪北平以为容川睡着了,刚要转过去换一边躺,只听容川开口道:“纪北平,我要是不是脚伤了,现在一定揍你。” 这话,似乎让纪北平心里踏实,“别着急,脚丫子总有好的一天,到时候再揍我也不迟。” 两周劳动很快过去。 北大荒天气变化快,来时山里还是夏景,回去时,风中已有了初秋的凉意。 容川的脚已经好了,回去前特意嘱咐大家别把他受伤的事告诉连队,尤其是不能告诉阿娇。宝良捂嘴笑,“川子,行啊,原先还藏着掖着,现在光明磊落了。”容川笑,边叠衣服边总结,“爱情,本来就该光明磊落。” 跟新来的班级交接好,一群人坐上拖拉机浩浩荡荡回到连队。 容川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王娇,他太想她了。这几日在山上,刚开始还好,后面就越来越难熬,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阿娇此刻在干什么。饲养的小鹿长大了吗?它们咬不咬人?阿娇怕不怕?最关键的,他这次从山里摘了好多不知名的小花,夹在笔记本里做成标本,正好拿给阿娇看。 走到女生宿舍,特意矜持了一下,刚要敲门,高敏英端着脸盆正好走出来。瞧见他,一愣,然后又笑,“呦,这不是川子么?咋的,来找阿娇?” “嗯。” “那你来的不巧了,阿娇人还在牛棚,没回来呢。” “……” 敏英把脸盆换到另一只手,告诉容川连队从团部请来一位饲养梅花鹿的师傅,她们先回来,是把姐妹们的脏衣服帮忙洗了,收拾一下宿舍,从这里拿点生活日用品,下午还得回去,明天就开始上课了。 “那多久才回来?”容川问。 “估计还要一周,秋收开始就不用去了。” 一周,还要一周? 容川郁闷,耷拉着脑袋回到宿舍,和衣往床上一躺。春生凑过来,“川子,今天连里给我咱班放假一天,兄弟们有的都跑出去了,你打算去干啥?” 都跑出去了?他们体力真好。 容川抱住枕头翻了个身,“我哪也不去,睡觉!” 春生笑,脸上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小声说:“跑出去的人都是傻子。告诉你啊,刚才李师傅偷偷告诉我,指导员念及咱在山上辛苦了两周,特意让他炖了一小锅猪肉炖粉条,现在十点,让咱十一点就过去。” 猪肉炖粉条? 容川从床上爬起来,推开春生,拿起桌子上的饭盒就往后厨跑。 ☆、第073章 容川骑着自行车一路风驰电掣来到牛棚。还没进院子,就听沈雨晴笑着对一个人说:“来这边!这边水缸是空的!” 走进院子却是一愣,那人竟是纪北平。他肩膀横一条宽扁担,前后各坠一只铁皮桶,里面的水满满当当。 “川子!你咋来了?”雨晴看到容川高兴地迎上来,“呦,手里还拿着饭盒,这里装的啥?” “猪肉炖粉条。”他如实相告。 雨晴心里明白,就呵呵笑道:“给阿娇带的吧?哎,好羡慕,我们是没人疼的。” 容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光给她,也有大家的,人人有份,人人有份。” 看见他来,张小可二话不说放下手里正和到一半的面,跑到后边鹿舍,“阿娇,别忙活了!容川找你来了,手里拿一个大饭盒,里面装着刚做好的猪肉炖粉条。” “呀!”女生们羡慕不已。王娇则故意沉稳了一阵才笑着跑过来。 与张小可一起回到前院时,屋子里,容川正与王叔王婶说话。看见她浅笑盈盈站在门口,脸颊被阳光映得红扑扑,多日想念一起涌上心头,容川“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刚要开口说话才想起周围全是人。 使劲咽几口唾沫,他半句话没说,又一屁股坐下了。然后与王娇用眼神交流。那欲说还休的样子,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沈雨晴站在旁边看得明明白白,抿嘴笑笑。转头看向门口时,发现纪北平套上外衣褂子已经快步走到门口。她追出来:“北平!你干啥去?” “回连队。” “回连队干啥?饭马上就做好了!今天见你来,王叔特意宰了一只大公鸡,还蒸了一锅大白馒头!” “我知道,你们吃吧,我回连队吃。”他平静地说道。 这时,从屋子里传出容川爽朗的笑声。王叔说:“川子,我算看出来了,全连的男生加起来都不如你一个。” “是不是因为容川在这,你抹不开面子,所以非要走?”雨晴心明眼亮,什么都知道。 “不是。”北平低着头,声音很小,正午日头把他留着汗珠的寸头晒得水亮。 “狡辩!”雨晴皱着眉头说,“你脸上明明就写着那个意思,否认也没用!北平,人都是越活越明白,可这么多年过去,你的思想咋还原地踏步,一点进步都没有呢?不是我夸容川,自从来到七连,我发现容川变了许多,就大度和宽容这两点讲,他做的比你强,比你好。” “你烦不烦?”北平顶一句。 “嫌我烦啦?那今天跑过来干啥?又是挑水又是搬柴火,难道不是来看我?” 北平被问得哑口无言,木桩子似的站在原地。雨晴噗嗤笑一下,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行啦,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吃完饭再回去。这世上没有解不开的疙瘩。你呀,以后多想想容川的好。想想你俩小时候形影不离的时候。再过几年,等你俩做了爹,难道见面还要打架不成?” “沈雨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怕你心里不痛快,开导开导你。” 北平冷冷回击:“你闭上嘴,我心里就痛快了。” 中午吃饭,大家围在一张桌子上。王叔今天高兴,特意拿出珍藏的高粱酒。容川给王叔倒上一杯,又倒了一杯放在北平面前。北平看他一眼,嘴里似乎是说了一声“谢谢”。吃饭时,大家嘻嘻哈哈,边说边聊。 容川跟王叔聊天的空当儿,眼睛瞥到王娇只吃面前那一盆炖野菜,似乎是不好意思夹这边的猪肉炖粉条。心里着急,想着大老远骑车赶过来不就是为了她?一心二用快速想了一个主意,就对李永玲和张小可说,“你们几个女生别光吃炖野菜啊,尝尝这猪肉炖粉条,今天李师傅做的格外好。”说着,起身跟她们拨去半饭盒。 李永玲用馒头挡住嘴,小声对刚把一块肥肉塞进嘴巴里的王娇嘀咕:“你家容川心真细。猪肉哪里是给我们?明明就是给你一个人的。” 吃过饭,容川和王娇趁着午休偷偷——其实是光明正大跑了出去。 这里离柳河不远,两人一路踏着夏末美景来到河边。王娇一手拿着几株狗尾草,一手被容川牵着。温暖的阳光映着两个人,也映着面前泛着波澜的娟娟河流。今日雨多,柳河涨了不少水,两人小心翼翼地走。 “阿娇,明年春节你有啥打算没?” 春节?王娇没明白他啥意思。“夏天刚过,咋就提春节的事?还有五个多月呢!” “五个多月咋啦,今年春节距现在也有六个多月,不也一晃就过去了,时间这东西最留不住,提前做个准备嘛。” 王娇笑:“准备?准备啥呀?” “回家。” “哎呦,那你真是难为我了,我可是没有家的人。”王娇嗤之以鼻。如果回去,估计会被那个狠心的舅舅卖掉。 四周无人,槐树在湿湿的河堤上投下一大片阴凉,容川停下脚步,看树影落在王娇脸上和眼睛里。“阿娇,今年跟我回家吧。” 一开始,王娇没听懂。等明白过来后,脸腾地就红。虽然成长于现代社会,但王娇内心依旧是传统女青年一名。对于恋爱结婚都有自己的节奏,这样心里才踏实。对于容川的提议——不过看他坚定的表情就知道这是带有命令的提议,王娇心里一阵小乱,莫名紧张起来,“这个……是不是有点早?” “早?哪里早?” “后年再说!” “不行!”容川正色,拉起王娇的双手,像要证明什么。“我们都恋爱一年了,也到了该见父母的时候。我妈和容慧这几次写信都提到让你春节去北京的事。你若不去,我会被当做罪人。” 王娇笑道:“哪有那么严重。我不是不想去,只是还没做好准备。给我点时间好吗?” “五个月还不够?”他伸手比划了一下。 她这时才明白他今天说这番话的目的,敢情就是让她调整心态。但是他们把事情想得美美的,春节回北京探亲,连里会同意吗?容川是回家?她去干啥?两人虽说是恋爱关系,但毕竟不是夫妻,团部会批准吗? 王娇满脸愁云,容川捏捏她粉颊,笑道:“你呀,就是胆子小,有我呢,假期一定批的下来。” “是噢,我男人最能干了。” 她第一次说这样大胆的话,入一股暖流撞进容川胸膛,也顾不得是白天,他将她抱在怀里,细细吻起来。她扭捏,怕被人看到,嘴角被他狠狠咬一下,“专心点!”他不满地教训,反手把她更紧地拥入怀里。 对,专心一点。 王娇听话地闭上眼睛,感受他湿润的嘴唇拂过她脸颊,鼻尖,眉眼,最终又落回双唇上。这一次,两人都莫名大胆起来,舌尖反复纠缠,在这个宁静的午后,忘却了时间与所有。 就在他们忘情亲吻的时候,不远处的独木桥上,忽然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爸!” 王娇与容川迅速分开然后转过头去。 “谁呀?”王娇呼吸不稳。 容川也喘着粗气,那声音太过吓人,他本能地用身体挡住王娇,阳光晃了一下,也没看清是谁。只知是个男的,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看看。” 他话音刚过,对岸那人又大喊道:“爸!儿子不孝,伺候不了你,但我现在找你来了!我去那边伺候你!” “是张强!”王娇惊呼。 “爸!你等等我!”喊完这一句,张强跨过栏杆,一猛子扎进河里。 噗通一声,水面溅起巨大的浪花。容川瞳孔一紧,“强子!”他的声音已经喊劈了,听上去更像是怒吼。 张强自杀了,在父亲去世和不能回家奔丧以及在这些年受尽屈辱的连番折磨中,精神彻底崩溃。他想,唯有死才能脱离现在这一切。死,倒是脱离苦海的唯一解药。从小到大,父亲就是他的神,他的支柱。如今他含冤而死,作为儿子,怎忍心让他一人上路。 “阿娇,你赶紧去叫人!”容川大吼一声。 第52节 救人要紧,王娇转身就往牛棚跑。而容川已飞一般跑向独木桥。衣服来不及脱,从河堤直接跑向困水中的张强。 “强子,强子,坚持一下!”容川奋力向前游。真傻啊!干嘛要死呢!难道死就能让张医生活过来?他想,就算为了张医生,他也不能让强子淹死。强子是家中独子,他若死了,那个家岂不是全毁了。 水中,一心求死的张强已灌下许多水。身体发飘,精神处在半昏迷状态。 有人叫我? 是鬼吧,他们来接我了。 容川靠近他,嘴里唤着他名字。此时张强身体已开始往下坠。容川奋力游过去,双臂从张强腋下穿过,先将他头尽量露出水面,然后单臂向前滑动,另一只手臂紧紧抱住张强,双腿用力蹬水。 他想,就算是死,也不能松开手。 这时,牛棚里的人听到消息后都急匆匆赶过来,众人大声呼喊,乱糟糟的,没个头绪。 王娇站在岸边急的跳脚。她会游泳,知道水中救人的不易。何况张强还是一个大个子,分量不轻,很容易将施救者一并拖进水里。 怕容川出事,王娇作势要冲进河里救人,却被纪北平一把拉住,训斥道“你是不是疯了!你能就谁啊!老老实实在岸边待着,我来!”说着,把外衣褂子往地上一摔,大吼着冲向河中。 ☆、第074章 就在北平奋力游向河中心时,容川之前扭伤的左脚踝忽然一麻,进而蹿到整条左腿。先是像小虫子爬,然后便无法用力。 糟了!是抽筋!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两三秒间,容川感到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迅速向下坠。如果此时放开张强,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他没有,张医生慈爱的脸盘浮现在眼前,那双温润的眼睛里似乎装满了无声的祈求,让他无法松开张强。 容川咬紧牙关,没抽筋的右腿奋力蹬着水。他想,谁也不能死,大家都要活着! 这时,正在附近树林巡逻的一队男知青听见呼救声迅速赶过来,大家脱掉外衣跑进河水里。而这时,北平也已游到容川身旁。似乎看出容川体力不支,北平红着眼睛说:“把强子给我!” 负重消失,容川身体猛然一轻。他水性很好,以前游泳比赛时也出现过一条腿抽筋的时候。他迅速调整呼吸,虽然左腿依旧用不上力,但那种致命的向下坠落的感觉已经消失。起死回生,他感激又庆幸。然后,更多的人赶过来,把他们仨一起拉上了岸。 上岸后,大家围着张强。一班班长李旭迅速为他做人工呼吸,北平急得红了眼,失声骂道:“张强,你他妈要是死了!老子天天烧纸骂你!” “呕!”大概是听到了兄弟的诅咒,躺在地上的张强忽然吐出两口水。他微微睁开眼,意识模糊,持续缺氧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我在哪儿……” 听见他说话,大家长舒一口气,几个胆小的女人已经吓哭了。这时来到北大荒后,第一次看见有人自杀。这太可怕了,就发生在她们身边。过去的几年,她们已经失去了那么战友,如今剩下的每一位都是宝贵不能被取代的。 北平擦一下眼睛,跪着爬过去紧紧抱住张强,哽咽地说:“强子,你他妈傻不傻啊!你死了,你妈怎么办?你妹妹怎么办?你是个大老爷们啊,就这么死了,你他妈对得起谁……” 一番话,把大家眼圈都说红了。 几人中,一班班长李旭年纪最大,脑筋也最清醒。“同志们,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夏末天气凉,咱刚才都沾了水,得赶紧回屋烤火,不然容易落下病根,那不是闹着玩的事!张小可,麻烦你带着几个女生先赶回去告诉王婶烧一大锅开水,把厨房的火烧起来。你们——”他指指自己班的几位知青,“先把衣服穿上,别着了凉,我负责背强子,你们几个负责搀容川和北平。” 自从上了岸,容川就一直坐在地上,脚踝酸痛难耐,带的整条左腿都麻木了。但是王娇蹲在他身旁,不想让她担心,用尽力气咬牙忍着。王娇摘掉他脸上几片湿漉漉的叶子。望着他苍白的脸,想到刚才惊险的一幕,现在心跳还是乱的。“容川,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 “你脸白的很。” “光照的。”他伸手捏捏她脸,笑得很灿烂。这时两个男生走过来,看他俩像是卿卿我我,有些不好意思过来。容川拍拍王娇的手,“阿娇,你跟张小可她们先回牛棚。一会儿我就回去。” 其实王娇看出容川有些不对劲。但知道以他要强的性子就是问也不会说,反而让他难堪。 王娇走后,他才像是松了一口气那样,整个身体后仰,躺在湿湿的泥土地上,全身酸软无力,额头全是冷汗。 “川子你咋了?”两个男知青赶紧跑过去将他扶起来。 “没事,就是脚抽筋了。” “啥时候的事啊?” 容川笑着挥挥手,一副不愿多讲的样子:“哎不提了,赶紧回牛棚吧。对了,回去后,谁也别跟女生说啊。她们胆子小,别一会儿咋咋呼呼闹得全连都知道了。” 厨房里,王婶早已生好火,柴火噼里啪啦地响着,大锅的水冒出袅袅白烟。怕他们冻着,王叔还拿出玉米酒烫好给他们。回屋后,王叔心情很沉重,对王婶说出心里话:“你说搞那些事情有啥用?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这么毁了了。要不是容川及时看见,那么大的一个小伙子就算喂龙王爷了。” “你小点声!”王婶害怕,眼睛警觉地瞄着窗外。她家老头子哪里都好,就是喝完酒喜欢瞎胡说。 “怕啥?老子说句实话咋啦?谁敢把老子告发,老子回来就整死谁!” 王婶把窗户一关,指着王叔鼻子骂道:“你看你,喝几口猫尿,又不知道天南地北了!你想得开,你是英雄,我和大毛二毛可还没过够呢。告诉你,以后少喝酒!要是喝酒就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如果不听话,我现在就带孩子回娘家,把这些牛,还有那么鹿,都扔给你一人养活!” 一看老婆真急了,王叔立马老虎变猫,笑呵呵地哄道:“行行行,我错了还不行?今天喝得有点多,嘴两边没把门的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生气就是了。我就是琢磨,这事要不要告诉齐连长和指导员。毕竟差点死了一个人。咱们离的近,说句不好听的,若人真死了,牛棚也有连带责任。” “连带个屁!又不是咱把他推进河里的!”王婶压低声音骂道,“你呀你,越老越糊涂!这是好事吗?还到处宣扬。我看那,咱就当不知道。你看那些孩子聚在厨房,难道只是为了烤火?人家也商量这事咋办呢。我看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俩静观其变。等下午的,我去问问容川,那小子注意多。” 王叔嘬一口烟:“我看行。若有容川在,这事就好解决了,咱们也不用担心找麻烦。” 屋子里,李旭几人见衣服干的差不多,起身就要离开。容川叫住他。“旭子,今天谢谢你们。” “瞧你,救人还不是应该的。” 容川笑道:“等回连队我请哥几个吃饭。那个……” 李旭知道他要说啥,抖抖半干的衣服,边穿边道:“放心吧川子,这事我们几个就当不知道,若是告诉连队,也是由你去说,我们不会多一句嘴。”其他人附和,“对,我们不会多嘴。” 他们走了,屋子里就剩下容川,北平还有张强。柴火噼啪作响,火光映红三人脸颊。 张强身体幸亏天生结实,加上容川搭救及时,刚才吐出几口水,现在已完全清醒。身上披着女生们用来铺床的破布单,表情介于麻木与痛苦之间。他想起很多事。以前的,现在的,还有刚才生死一刻的。屋子里,谁也不说话。容川拿过玉米酒,喝一口。北平向他伸过手来:“给我喝一口。” 容川把搪瓷缸子递过去。北平接过,仰头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眼睛看着灶膛附近掉落的几根柴草说:“李容川,今天谢谢你。” “别这么说,纪北平,是我该谢你。” “谢我?这话说的真奇怪。不是故意取笑吧。”他又喝一口。辛辣的酒穿过喉咙,火烧一样。 容川笑道:“你看你,一跟我说话就像打仗,好端端的,我为啥取笑你?刚才我腿抽筋了,你知道啥时候抽的?在水里的时候,我抱着强子,身体向下坠,若不是你,我跟强子都得没命。” 纪北平瞪大眼睛,似乎不相信他说的。容川笑,肯定地说一句:“我没骗你,真的,是你救了我们俩。” 一侧,听到他俩谈话的张强用被单痛苦的捂住脑袋,心中都是自责。北平看着容川,“那一刻,你怕死么?” “怕。” “还怕啥。” “怕再也见不到我妈,我妹,还有阿娇。” 纪北平撇嘴,不以为然,“瞧你那点出息,怎么惦记的都是女人。” “她们不单是女人。”容川全身放松地靠着墙壁,修长的四肢展开,长叹一声,“她们还是我的恩人,亲人,爱人,每一个都是宝贝疙瘩。”顿一下,眼睛看着张强,“对吧?强子。为了她们,咱也得好好活着。” “对。”张强的声音从被单里闷闷传出来。“北平,容川,你俩揍我一顿吧!” “我是想揍你,狠狠揍你,从上到下,就跟小时候一样!可是现在我全身无力,以后再说吧。”北平又喝一口酒,声音懒洋洋。 这时,厨房窗口外传来王娇细细的声音:“容川,王婶让我告诉你们,今天吃完晚饭再走。” “吃啥呀?” “问那么多干嘛,晚上就知道了!纪北平,张强,你们俩听到没?谁也不许走啊!谁走,我拿扫帚疙瘩揍谁!”王娇大声威胁。 “知道了,真够啰嗦!”北平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应一声,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现在窗外午后金灿灿的阳光,暖暖的,柔柔的,晒得人全身发软。他想容川说得对,她们不仅仅是一个女人。 尽管大家都说要守口如瓶。但毕竟差点闹出人命,很快连队就知道了。指导员觉得这是见义勇为,是好事,询问了张强意见,然后给团部写了一份报告说明情况。然后,秋收开始前,团部下发了表扬文件,并奖励七连25块钱。 指导员把他们几人叫道办公室,“钱给你们了,这是拿命换的,连队不克扣一分。” 拿着钱出来,几位大男孩都有点不知所措。李旭率先表态,对容川说:“这钱我不要啊,你们愿意干啥干啥。做了好事还收钱,丢人那!把我看成啥人了!”随后,其他人也纷纷说自己不要钱。 其中一人提议,干脆把这25块钱给张强。 大家纷纷点头,于情于里确实应该给他。而纪北平提出反对意见,他与张强太熟,了解他性子,要是把钱直接给他,不如杀了他。 “这样吧。”容川一拍脑门想出个妥当主意,“咱把这钱以张强的名义寄回北京他家里,若以后他问起来,咱就说不知道,省得他难为情!” “这个注意好!“大家异口同声道。 ☆、第075章 秋收开始了,这是一年中最忙的季节。 一大早,晨曦刚露,知青们就站在操场上整装待发。指导员和连长亲自带队,先是每年例行的讲话。 讲了一堆,总结一句就“大家好好干,谁也不许偷懒!谁要是偷懒,老子毙了谁!” 吃过早饭,拖拉机把全连知青拉到麦子地。远远的,就看到晨曦下金黄色一片的麦田。这是辛苦劳动一年换来的成果,大家在拖拉机上就开始欢呼。 王娇是第一次看见麦海,以前总听容川说,秋天时,麦子长得有多美多美,成熟的麦粒越嚼越香。但是她没见过,所以体会不深。如今看见了,对于一个生长在城市里的孩子来说,那种美景,不仅震撼,还有激动和感动。心在胸膛里狂跳,似乎要出来! “阿娇,你哭啦?”永玲笑道。 “没有。”王娇不好意思,赶忙用袖子擦擦眼睛。 雨晴胳膊肘捅捅王娇的腰,半开玩笑地揶揄:“是不是害怕一会儿辛苦劳作?王阿娇同志,这可不好啊。作为革/命接班人,我们不能怕吃苦,更不能怕脏怕累,要哪里有困难就往哪里冲!” “瞧你,我才不害怕劳动呢!”王娇胳膊肘“狠狠”捅回,自从在牛棚分享了彼此的秘密,三人已成为无话不谈的亲密战友。王娇还告诉她俩一个现代词“闺蜜”。有时,劳动结束,三人就坐在路边望着蓝天白云思念自己心中的爱人。王娇辩解道:“我掉眼泪是因为太激动,记得刚来时,这里还是白茫茫的一片。春天来这里播种,到处都是黑黑的泥土,哪里会想到几个月后金黄色的麦子就长出来,感觉像魔术,好神奇。” “魔术是啥?”前方,小黄豆回头。 “哎呀你个山炮!魔术就是变戏法。北京天桥那边撂地卖艺的不都是。”敏英推她脑袋一下,笑她没文化。 一提起天桥,小黄豆很感慨,她家以前就住天桥附近的一条小胡同里。那里距金鱼池也很近。“小时候呀,我和我哥从那边喝完豆汁回来,他就会带着我去天桥看耍把式,你们不知道,天桥原先可热闹了,那锣声敲得震天响!我哥可机灵了,看的时候往前钻,等人家开始要钱了,立马就跑出来。” 小黄豆眼神悠悠回忆着往事,王娇也想起来小时候跟父母去过一次北京,记得这个天桥和金鱼池都在天坛公园附近,那里还有一个很著名的地方叫“龙须沟”,就是老舍先生笔下那条吃人的臭沟。 王娇小声问雨晴:“雨晴,龙须沟是不是也在金鱼池附近?”九十年代末去北京时,龙须沟已经没有了,那里是一片平房区和一条一条悠长古朴的胡同。 “是呢。”雨晴点头说,“不过,五十年代初时龙须沟就填平了,那对劳动大军里还有我爸呢。” 终于到了麦子地。劳动按班分,新订购的康拜因收割机还没到,大家只能靠手工。张小可把镰刀发给大家,一人还配了一双劳动布做的白手套。永玲告诉王娇,割麦子时,一定要注意镰刀挥下去的方向,一丝也不能大意,否则割到手就麻烦了。 雨晴吓唬一句;“割掉手指可长不回来啊!” 小黄豆坏坏补充一句,“变成四指,小心容川不要你!” 张小可向着王娇,指着小黄豆说:“呦,容川不要阿娇,难道还要你不成?” 小黄豆脸红,“哎呀班长你说啥呢!”然后在大家爽朗的笑声中跑进金黄色的麦田里。 “同志们!开始吧!”前方,指导员一声令下。 大家欢呼一声,然后挥舞镰刀开始奋力割麦子,男生那边早在拖拉机上就说好要比赛,今天哪班输了负责打扫厕所一个月。 王娇虽没割过麦子,但在影视剧里见农民伯伯干过。何况周围都是老师。她猫腰,脸朝黑土背朝天,一手抓麦子,另一手挥起镰刀。镰刀很沉,而麦秆非常扎手,那结实的麦粒比想象中坚硬许多,锋利的镰刀砍在上面发出“咔嚓咔嚓”清脆的响声。 张小可就在王娇旁边,她手脚麻利,动作迅速,是女生中割麦子最快的。直身捶腰时,见王娇埋头苦干,就说:“阿娇,如果累了就歇一会儿。你第一次干,没有经验,速度慢很正常,一定要保证安全。” 第53节 王娇扬起头笑笑,“没事班长,我不累!”大家都没喊累,她又不是废物,就是咬牙也要坚持到最后。 因为没有收割机,所以割好的麦子先悉数捆成一捆,用车拉到宽阔的麦场后,赶着驴车用碾子压碎,晒干,脱粒,堆成堆,然后用麻袋装好抬进粮库。九月,北大荒依然多雨,且天气变化迅速,有时一天一个温度,今天是夏天,明天是秋天,说不定下个礼拜就变成飘雪的初冬,所以各连都停了休假,大家争取每一分一秒抢收粮食。 好在一周后,订购的康拜因收割机就到了。 机器负责收麦子,知青们负责将脱好的麦粒晾晒以及装进粮库。 “粮库”也叫“粮食屯”。起初,王娇以为那是一间间大房子,等看到粮库时彻底傻了眼。 容川知道她没见过,指着刚刚搭好的粮屯介绍道:“那些东西一年一搭,啥时候粮食运走,啥时候拆。外面是用苇子一圈一圈绕好,最后再盖一个大盖子防雨用。这可是技术活,不单要绑结实,还要绑严实,不然进去一只老鼠,这一个屯就全完蛋了。” “你们都会绑这个吗?”王娇一手挡住金灿灿的阳光,眼睛看向不远处。一个几米高的粮食屯上,纪北平与其他几位男知青站在里面,手里拿大铁锹,其他知青扛着麻袋向演杂技似的走过一条长长悬空的木板,然后把粮食往屯子里一倒,站在里面的知青负责把麦粒摊平踩实。 如果弄不好,就会从上面掉下来,但大家干的颇为熟练,女生都各个扛起麻袋往前冲。 容川轻咳一声,“别人会不会我不清楚,但我是会弄的。”他手往前一指,颇为自豪道:“你看,那边那几个,都是我弄的。” “你一个人?”王娇眯起眼睛,深表怀疑。 容川又咳嗽两声,勉为其难地 本书由(胭脂有毒)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