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记者》 第1章 《一名女记者眼中的媒体世界:实习记者》 作者:西门媚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部分 第1节:自序但愿成长伴随我们一生 但愿成长伴随我们一生 (自序 开始动手写这本小说的时候,是2005年年末。当时距我第一次去北京正好10年。 是因为想起了10年前的那个深秋,我一个人张皇无助地站在北京街头的情景,想起很多事情,觉得再不写不行了。 写,是对过去日子的一个总结。是成长开花,最后结的那个果。 但这小说不是自传,是小说。好友洁尘读后,说:“这是精神自画像啊。” 我觉得这个评价很中肯。我不是小说主人公杨蔓,但杨蔓的身上,是以前的我和许多初涉社会的人的影子。在二十多岁,大学毕业后,我们进入社会,慢慢成长。 所以,当很多人问我:“你这本小说是哪种类型啊?” 我都说:“是成长小说。” 这部成长小说,不是人们一般说的,那种青春期的成长小说,不是校园里的成长小说。写的是成年以后的成长。我认为,成长,不仅仅会发生在青春期,不仅仅只伴随身体成长。有的人青春期结束,人就定型了,不再成长,此后漫漫一生,只发生生理改变。但有些人,成长将伴其终身,他们经历的事情是他们心灵的养料,辛苦和甜蜜,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宝贵,他们有时能感到像竹子拔节一样,忽然打通了一些关节,感到自己长了一大截,有时,自己都意识不到,好多东西沉淀下来,自己已经变得更通达更包容,坚硬的部分更坚硬,只有柔软的心灵一如既往。 但愿这样的成长,伴我们一生。 这本小说的另一个主题,是关于新闻界,关于新闻的理想。 我在北京、广州、成都三地媒体辗转10年,中国新闻界的成长也是我一直关心的问题。这种关心,在小说中,就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女记者,进入媒体,开始了解媒体,慢慢找到自己的理想。 小说的背景放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其实关于成长和媒体的主题,放在现在的背景也是一样。放在那个背景里,有三个原因:一是那个年代,正是通讯手段从落后到现代的交替阶段,生活就显得比现在更慢一点,更有质感一点。同时,那个年代,也是中国新闻界开始明显分野的起点。另外,也想给同龄的朋友怀一下旧。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人还没好好讲述一下自己,现在80年代出生的人已经开始怀旧了。这本书,也想让生于70年代的人,回顾一下自己的青春后期。 第2节:第一章邂逅(1) 第一章邂逅 桑波转了一圈了,还是没找到什么熟人。 他只好放弃寻人,对着厅里的作品参观起来,想找一些可以拍照的素材。 这算是北京比较先锋的展览吧,对这几个人桑波好像只是隐隐地听说过。他对艺术圈只是有些陌生的向往。他也跟其他的外地青年一样,不少次想象过北京的艺术圈,那些引领全国,跟国际接轨的先锋人士。 所以他这次出差,听说有个展览,当然马上就跑来了。 这个展览是在城西的一个院子里,一间不算大的展厅,摆放了八九件作品。桑波一件件都仔细地看过。比较有意思的是用陶瓷烧出的一些东西,一叠人民币,还都是百元大钞;一个盒饭,中间卧着一个荷包蛋,旁边还有一双歪歪扭扭的一次性筷子;一棵白菜,像玫瑰一样绽放着。 桑波对这三个东西要表达什么意思没太大的把握,但却很喜欢。他觉得这几个颜色鲜艳的东西跟他很有关联。他想要百元大钞,想要玫瑰花,而他的生活其实只有盒饭。 他拿着相机转来转去地拍了起来。 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他转过头,就看见了黄樯。黄樯说:“我还以为你不来呢!来,给我照几张相。”黄樯拉着他就进了另一间屋子。 桑波这才发现,原来旁边这间小一些的屋子的人比展厅里多多了。这屋里有啤酒,有点心,还有许多的男男女女三三两两地聊天。黄樯说:“桑波,拜托,帮我多拍些合影吧!” 于是,黄樯举着啤酒加入人群谈话去了。 桑波开始观察这些人。好多人都在里面忙来忙去地跟人打招呼,互相介绍认识,谈话,男的看起来都像是艺术家,要不就是光着头,要不就是胡子头发一大把;女的不少都很年轻漂亮,穿得很妖艳地在里面穿梭,就算有个别长得丑的女人,那又是和男艺术家一样的打扮,想来是女艺术家吧? 这边的人那么多,而展厅里人那么少,想必大家来到这里,跟人见面才是重要的吧。 忽然有人说:“白大师来了。”人群小小地耸动了一下。就看见几个人从门外进来,中间那位,长发络腮胡子。桑波想起来了,这张脸在报上看到过的嘛。桑波再仔细辨认其他人,果然又找出了几张在报纸杂志上看到过的脸。 黄樯挤过去,嚷着:“白大师,好久没见你了!”然后跟白大师握手。他转过脸发现桑波没有举相机,又忙过来拉他,并对白大师说:“这是广州来的桑波,是来采访我的。” 桑波这下总算明白过来,给白大师和黄樯拍下了合影。 黄樯转身对桑波说:“你要打起精神,我给你介绍美女哦。” 黄樯一会儿果然拉着一个美女过来,说:“桑波,我介绍你们认识。这是琪琪,长得漂亮吧?不单人漂亮,还是世家出身呢,她爸爸就是谁谁谁呢。” 桑波没听明白这谁谁谁是谁,但知道一定是个名家。经过短暂的相处,他已经知道,黄樯爱女人,但更爱名头。跟名头有关的东西,他都无比热爱。 桑波也跟着恭维琪琪,他对名头还没什么概念和兴趣,但这是北京的圈子啊,圈子里的美女啊,能结识北京艺术圈里的美女,多么值得夸耀。桑波不擅长恭维别人,但还是努力找些话来说,比如什么围巾颜色漂亮之类。 第3节:第一章邂逅(2) 琪琪听着恭维,神情仍旧有些冷淡。黄樯赶紧把桑波的话接过去,琪琪跟黄樯谈起来,谈了几句,琪琪就想转到另一堆人那儿去,黄樯忙跟了过去。 桑波觉得有点无趣,又转回大厅去拍那几件作品。 大厅里的人更少了,但桑波却发现了一个好构图。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点,就可以把那陶瓷的人民币、白菜、盒饭放在一个画面里,而且盒饭在最前面,其余那两样东西都成了背景。 拍完这个,他扭头看见身边有个女孩。那女孩说:“这是白菜还是玫瑰啊?” 桑波说:“这么大,当然是白菜。” “那怎么是紫红色的?” 桑波说:“有这个颜色的菜啊。” 那女孩又说:“那还开得像花一样?” 桑波说:“这菜在地里真是这个样子的。” 桑波忽然想到一个画面,说:“你当一下模特吧,我想拍几张照片。” 女孩很爽快地答应了,说:“到时能不能给我几张啊?” “好啊!”桑波一边答应一边拍了起来。 桑波把陶瓷白菜拍得很近,女孩在远处,白菜的确很像玫瑰花,女孩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好几张女孩都只是背景,但她却很配合,让她站哪儿就站哪儿,还站在远处傻乎乎地笑着,不知道照片上根本就看不清她的五官和表情。拍到最后,桑波想起答应过要给女孩照片,于是叫女孩蹲在陶瓷白菜旁边,最后照了一张。女孩和白菜一起咧嘴傻笑的样子就留在最后一张胶片上了。 桑波这时想起了黄樯,他还得回黄樯那儿去住呢。 他再次回到展厅旁边的屋子。还好,黄樯还在。他正站在三个美女中间不亦乐乎地讲着。桑波已经不能辨别那三个美女中间有没有刚才那个琪琪,那个谁谁谁的女儿。在桑波看来,这几个美女真是大同小异,都穿着长裙,肩上披着色彩花哨的丝绸。 桑波等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忍不住了,还是走过去,问:“黄樯,我们什么时候走?”黄樯说:“桑波,你急什么急呀,多好的时光呀!今天我不回去了,要回你自己回去吧。”说着,他把钥匙掏给了桑波,并说:“你明天走的时候,把钥匙挂在窗户里面的钉子上就行了。” 桑波走出门,看见门口站了一个人。 黑色的短外套下面露出很短的一截红黑格子的裙子。 虽然穿了外套,桑波从后面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是刚才拍照片的那个女孩。 桑波说:“走了啊?”那女孩回过头来笑了笑,说:“是啊,太晚了。”桑波说:“你去哪里?说不定我可以捎你一段。”女孩说:“可能没车了。”桑波说:“应该有吧?我刚才还看见过去了一辆呢。”女孩说:“我住的地方太远了,得先到地铁那儿,转地铁,再转公车,哎,刚才把时间忘了。”桑波说:“唔。” 第4节:第一章邂逅(3)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好说:“那边走边想办法吧。” 女孩突然说:“我去你那儿住吧?” 桑波迟疑了半秒,但马上想到黄樯今天晚上不回来,那就带这个女孩回去吧。 桑波和女孩站在路边打车,很长时间,并没有看到有空车过去。 第2章 女孩问:“你在什么地方住啊?”桑波说:“清华外。”女孩说:“那才两三站路吧,不用打车,我们走回去。”桑波和女孩开始步行。桑波看到女孩手里拎了一个很大的包,深绿色的,像一个电脑包,就说:“你拎的什么啊?看起来挺沉的,我帮你拎吧。”女孩拿着包晃了一晃说:“没事没事,我习惯了,你背你的相机,应该也挺沉吧?” 第一章邂逅桑波说:“你是南方人吧?” 女孩听桑波这样问她,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说:“你怎么知道,是从我的口音听出来的吧?” 桑波说:“不是,我发现北方女孩不穿超短裙的。” 女孩说:“是啊,北京人很保守的,不单不穿短裙,有的北京土包子在我身边走过还会骂我,有的还会用胳膊肘来撞我,哼,都是些中老年男人呢。又蠢又没眼光,一定都是些性无能,性变态。”女孩说到这些气呼呼的,接着又说:“我后来终于明白了本地女孩为什么不穿短裙子了。” 桑波好奇地问:“为什么啊?” “北京风大呀,风一来,长裙子都要飞起来,更别说短裙子了,早就走光了。”女孩说完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桑波问:“那你怎么办?” 女孩说:“我注意着嘛。风一来,转身按裙夹腿。再说了,我的裙子不一样。” 桑波说:“有什么不一样?” 女孩却指着路边的一个烤羊肉串的摊子说:“你饿了吗?” 桑波还真觉得有点饿。于是便邀请女孩坐下来,要了一些羊肉串。又问女孩,要不要啤酒,女孩点头。于是桑波又要了两瓶啤酒。 羊肉串的味道很好,肉嫩油多,用金属条穿着,每串都很扎实。这在广州吃不到的。烤肉串用的是木炭火,红色的火星飞舞着,在冬天的夜里格外温暖诱人。 桑波兴致很高,又多要了一些。 女孩吃得也高兴,忽然俯到桑波的耳边说:“你知道这是什么肉吗?” 桑波愣了一下,说:“羊肉嘛,小羊肉?” 女孩低声说:“老—鼠—肉。” 桑波笑着说:“那我也要吃。” 女孩说:“不骗你,我知道的,内幕,这里的商人都拿老鼠肉来卖。”但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拿起了下一串。 桑波说:“你好像不喜欢北京。” 女孩说:“是啊,北京是个挺没人性的城市。城市太大了,完全不适合生活。本地人又排外,吃的东西好难吃。” 第5节:第一章邂逅(4) 桑波说:“那你怎么到北京来?” 女孩说:“那你为什么要到北京来?” 桑波说:“北京有别的地方没有的东西嘛。” 女孩说:“你找到了吗?每个人来北京都以为自己从此不一样了,站在了制高点上,其实真能找到那不一样的东西吗?” 桑波看见女孩的酒瓶已经空了,她还在对着空酒瓶喝,就问她还要不要再来一瓶。女孩回过头来,冲着桑波笑,脸红扑扑的,说:“我的酒量只有一瓶呢。” 桑波心想,哪里有一瓶的酒量,明明已经醉了。 桑波忽然想起来,问:“对了,你叫什么?” 女孩说:“我叫慢慢,快慢的慢。” 桑波说:“这个名字很特别啊。”桑波想,搞艺术的女孩取的艺名吧?桑波也自我介绍,说:“我叫桑波,桑拿的桑,大波的波。” 慢慢听到这个说法并没有立即笑起来,桑波赶紧提议回去了。慢慢站起来,两人往黄樯的家走去。 黄樯租的是一所大学校园外农民的房子。 不大的一间房子,墙上贴着黄樯和好多名人的合影,报纸上有关于黄樯的报道。桑波让慢慢坐着,他去房东的厨房里打了热水进来。慢慢好像酒劲已经过去了,她说了声谢谢,打开包,先拿出了一瓶水,又拿出了一支装在盒子里的牙刷,说:“我自己带着牙刷呢。”她拿起桌上的牙膏、杯子,然后就走出门去刷牙了。 桑波有点愣在那里了。一个包里装着一支牙刷、一瓶水的女孩。 北京就是不一样啊,搞艺术的女孩就是不一样啊! 慢慢刷了牙进来,开始洗脸洗脚,用的是桑波的毛巾。 桑波边跟慢慢搭话,说:“你开始看画展的时候也喝了啤酒吧?”慢慢恍然大悟似地说:“难怪我觉得有点晕,不过,现在好啦。”桑波说:“房间有点小,你冷吗?” 慢慢说:“在北京也不能算冷了,还有土暖,不错了。” 桑波说:“一会儿,你睡床上,我睡沙发。” 慢慢看着他,没有接口。 洗漱完毕,桑波飞快地钻到沙发上的被子里,一件件地把衣服脱出来,放在旁边。然后拿起一本书,开始目不转睛地看。 慢慢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桑波扭过头,只见慢慢撩起她的短裙子,里面露出来的是一条黑色的衬裤。原来,刚才慢慢说她的裙子不一样,是这个意思啊。 桑波被慢慢这个动作搞得有点面红耳赤。 他强作镇定地把目光放回书上。 桑波忍不住再转头,看见慢慢已经脱下了裙子,一点点地要脱连裤袜。厚厚的、淡黄色的羊毛袜,她脱得很慢,却很专心,眼看已经露了一点点红花的底裤。 桑波再也沉不住气了,说:“慢慢,我过去好吗?” 第6节:第一章邂逅(5) 慢慢轻轻地嗯了一下,并没有看桑波。 桑波揭开被子站了起来,低头看见自己穿着的驼色的棉毛衣裤,这都是到北京来才买的,实在是很臃肿难看。 他赶快抱起沙发上的被子,挡在前面,冲到床上。 慢慢的态度很自然,她轻轻地抱着桑波,好像两人是老情人一样,桑波也竭力摆出大方的样子。他们不再说话,进行得很放松,全然没有一夜情应该有的那种激情与试探。 桑波最后在沉沉睡去的前一刻,闻见了黄樯的床上、被子、枕头上,都散发着一种难闻的味道,只有慢慢耳边,有一种清新的味道。桑波对慢慢有了一丝歉意和感激,迷迷糊糊地想,真抱歉,只能给慢慢这样的一个环境。 早上醒来的时候,桑波发现只有自己一人在床上。他看了看时间,也该起来了。十一点的飞机,这里离机场很远,要早些走。 桑波开始收拾东西,他想,慢慢应该留给他一张字条吧?果然,在床头台灯夹子里夹了张纸,上面写着一个电话,然后画了一个女孩的笑脸,还有一个日期:97?11?13。 应该是慢慢留的。可写成了昨天的日期。桑波收起字条,拿好行李,往机场去了。 到机场一路很顺利,在候机厅里还有很多时间。桑波掏出了那张字条,忽然发现这个电话号码很奇怪,后面四个数都是8。桑波想起很多段子里讲的,女人给男人留电话,结果留的是火警、市长热线、精神病院等等。 桑波还是试着拨了过去。果然,听到那边一个电子声音在说:“你好,新闻热线欢迎您参与——”。 桑波挂了电话。 他对慢慢感到疑惑,他得罪了她吗?他昨天表现太坏?还是她本不想要?还是她只要这一晚,以后连联系都不要了? 艺术青年啊,艺术圈!不要枝枝蔓蔓,干脆潇洒。桑波心生感慨,对慢慢和她所在的北京充满了好感。 几天后,在广州的桑波洗出了在北京拍的全部照片。他发现,在那个小画展上,一开始设计的照片并不算最好,最好的恰恰是他给慢慢拍的最后一张照片。 在相片上,慢慢和那棵白菜怒放着,都有股傻呵呵、不顾一切的劲头。桑波找人问过了,那菜也不叫白菜,叫甘蓝。 桑波在关于这个画展的报道上,最后用了这张图做为主图。 桑波又试拨了那个电话,这次听到的不是电子声音,而是一个北京口音的女孩接的,但仍像电子声音一样说道:“你好,新闻热线欢迎您参与——”桑波说:“请问这里有一个叫慢慢的吗?”那边的声音很警惕,说:“什么慢慢?”桑波说:“快慢的慢,慢慢。”那边说:“打错了。”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桑波又想,会不会这张字条不是慢慢留给他的,是黄樯自己的东西,而慢慢的字条还在黄樯的房间里呢?他想到这一点,便不安起来,黄樯不会代替自己跟慢慢联系上了吧?他给黄樯打电话,打到房东那里,找了几次才找到黄樯。 桑波问黄樯,他有没有什么东西,比如一张纸,一封信,一张名片之类的在黄樯那里,但他问不清楚,黄樯也答不清楚。黄樯生活的凌乱,桑波又不是不知道。 桑波在几次努力后,便放弃了跟慢慢联系。他把洗给慢慢的照片装在一个大信封里,锁进了单位抽屉。 第7节:第二章荒草中的红村(1) 第二章荒草中的红村 1 杨蔓是怀着愉快的心情醒来的。很长时间都没有这么轻松的心情了。 但她一点都不能耽误,因为这个地方离报社太远了,星期一的十点是例会的时间,她马不停蹄地往单位赶。坐地铁的时候,她也觉得轻松愉快。以前她一闻到地铁里的那股酸臭不清的味道就会心情恶劣,(奇.书.网--整.理.提.供)今天她不,她甚至在地铁里买了一个三块钱的三明治,那三明治散发出暧昧的味道,今天她也不介意了。 这是她北京生活的另一个开始。此前,她只有忙碌的工作,而此后,她能进入她以前所想象的北京了。 第3章 艺术圈子,艺术活动,这才是她心中的北京。 出了地铁转车的时候,等了好长一会儿,杨蔓发现时间实在来不及了,她只好去打车。这里离报社还很远,车资不菲。此刻,杨蔓也顾不得心痛车钱了,赶到报社要紧。 下了车,杨蔓就往报社里跑,迎面撞上了报社的美编邹皮,邹皮一见杨蔓就嚷:“昨天你什么时候走的呀?走都不打个招呼,我还说送你回家呢。”昨天的展览就是邹皮带杨蔓去的,但现在杨蔓连跟他说声谢谢的时间都没有。她只有胡乱应着,往办公室跑去。 开会的时候,杨蔓坐在新闻热线的电话旁边,因为她还得接听来电。今天电话真多,杨蔓才接两个,石主任就不耐烦了,他烦燥地往杨蔓这儿扫了一眼,杨蔓赶紧把电话设成了自动录音。 石主任主持会议,部门的每个同事报新一周的选题。杨蔓对这一切尚不熟悉。会是开过两次了,每次最后轮到她这儿的时候,石主任都要问一下她,她都紧张得不知说些什么。这一周,杨蔓提前把热线电话的内容整理了一下,准备念出来,权充她的选题汇报。其实,平时有急一点的内容,她都告诉部门里的记者了,现在能整理出来的实在不多。 今天石主任却没有要杨蔓汇报选题,而是直接问她:“小杨,你的住房找好了吗?” 杨蔓的脸不由得红了,说:“我正在找呢。” 石主任严肃地说:“抓紧啊!再过一周,如果你还找不好,我们就要换人了。” 第8节:第二章荒草中的红村(2) 杨蔓低头应着:“我一定在这几天找好。” 石主任说:“这样,你等会开完会就去找房吧,今天晚上不用值班了。” 2 杨蔓走出报社的大门,外面阳光白晃晃的,可是一点温度也没有。杨蔓不知该到哪里去找房子。心想,还是先回到柴姐那儿再说吧。 柴姐今天上的是早班,此刻正在家里。看杨蔓回来,便说:“小杨,怎么活动参加得这么久啊,是不是已经找到房子了?” 杨蔓便解释:“昨天那活动地方太远,赶不回来了,今天单位领导催我去找房子,让我提前回来。” 杨蔓知道柴姐心里也在着急自己找房子的事。自己当初住到柴姐家里,也是万不得已的下策,是只凭着同学的一张路条来的。自己在北京基本没有相识的人,要到北京了,才在朋友们那搜罗出了一些关系。于是,热心的朋友们便纷纷把这些关系写给杨蔓。杨蔓拿着一小把纸条,她知道,这些关系转来转去,能不能发挥效应,那完全只能听天由命。 没想到柴姐见到杨蔓就对杨蔓很热心,还留杨蔓暂住。这让杨蔓心里十分感激。 但现在柴姐也着急了。出差一个月的丈夫再过两天就要回来了,到时,这一间房一张床可怎么住得下? 柴姐说:“别着急,到时你要是还没找到房子,家里就先拉个帘,开个地铺吧。” 听到这话,杨蔓就更难受了,说:“柴姐,我现在怎么都得找到个房子,而且我们单位已经嫌这里太远,我上夜班,他们都不大肯送。” 第二天一早,杨蔓换上了厚厚的羽绒服。 这是一件土黄色的很厚的羽绒服,难看但让人安心。这件羽绒服是杨蔓来北京的第二天去买的。杨蔓对北京的寒冷有夸大的估计,她没来的时候就计划了要买一件超级保暖的衣服。在家乡是没有这些卖的,家乡的冬天没有风,也不怎么冷。从小时起,杨蔓就不断地听人们讲述北方的寒冷。人们说,那里撒尿成冰,耳朵会被冻掉,家里不用冰箱,因为室外就是天然大冰箱。 在南方人看来,北方是一体的,北方都是一样的寒冷,既然零度就结冰了,结冰以后的温度就难以想象了,想象不出零下十度和零下三十度会有什么区别,北京和东北会有什么区别。 杨蔓到的第二天,柴姐领她去了住家附近的一家大商场。杨蔓一进去就十分地失望,这比南方的商场差得太远了,完全是城乡结合部的样子。物品不多,服务态度恶劣,羽绒服虽然不少,但大都非常难看,大都是深暗的颜色,除了黑的、蓝的,也有红的,但也是十分土俗的红,一点都不鲜亮。杨蔓最后选中的这件浅土黄色的,已经是那些衣服当中最不一样的一件了。 第9节:第二章荒草中的红村(3) 其实在后来的时间,杨蔓发现北京青年们并不怎么穿这些羽绒服。特别是漂亮的女孩和有钱人,仍然穿得比较单薄。因为他们不用去坐公车,不开车的也能打车,从有空调的车里直接进入房间,完全能够穿得有型有款。所以从穿衣的厚薄完全能看得出一个人的阶层。 平房的供暖不好,楼房的供暖好,在供暖好的楼房里,感觉像南方的春天一样。柴姐是开电梯的电梯司机,自己住的是平房,柴姐也是要穿羽绒服的,柴姐的邻居们也是要穿羽绒服的。 杨蔓已经把穿衣服的厚薄,住的平房或者楼房,当成了阶级划分的标志。不过,现在杨蔓一点儿不在意,自己是低的这一个阶层。她的一切才刚刚开始,她已经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3 杨蔓请了假去找房子,请假的时候,石主任说:“记住啊,别超过两公里。” 杨蔓今天真是急了。在她看来,目前这个夜班编辑的职位是非常难得的。如果户口不在北京,基本上没有可能进入报社。只有现在这夜班编辑的位子,因为有正式编制的人都嫌辛苦,不肯干,所以才会招外面的人。虽说待遇很低,但这的确是杨蔓所知道的最好的工作,也是能留在北京的借口。 杨蔓虽然上了两三周的班了,但对报社周围仍是一点都不熟悉,她今天走出报社,觉得有点迷失方向。 报社靠近高架桥,高架桥西是城里,桥东是报社。杨蔓想,既然是在报社附近,那应该是在往城外的方向找房子便宜些吧。她走了一截,就转到一条小街,看着那些楼房,杨蔓是没勇气去问租金的。她知道北京的房价很高,她想租平房。但这条小街上,似乎一点也看不到平房的影子。 走了很远,风又大了一些。 她比较害怕的是这种寒冷吹风扬沙的天气。其实今天天气还不算太坏,风刮了一会儿又小下来了。杨蔓觉得已经转了很大的一圈,她仍没看到合适的房子。路边上有两个卖脐橙的摊子。脐橙是杨蔓家乡的特产,杨蔓不禁留恋地多看一下。忽然,她就听到有人在说家乡话。 杨蔓一听到乡音就觉得亲切,她以前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热爱家乡话。杨蔓马上用家乡话跟那卖脐橙的大姐打招呼。然后就跟那大姐聊天,问她可是住在这附近。那卖橙的大姐说,是离这儿不远。杨蔓开始作自我介绍,说自己在这附近工作,所以想租一间平房。卖橙的大姐说:“我们那儿附近正好有一间平房,我带你去吧。” 杨蔓一阵高兴,再三感谢,就跟着卖橙的大姐向另一条小街走去。 七转八转的,来到了一小片平房面前。这些平房与其说叫平房,还不如叫窝棚。是搭在几幢楼房外面围成的一个死角里。 第10节:第二章荒草中的红村(4) 卖橙的大姐去跟一个老头说了几句话,老头走过来,带她们走到其中一间房那儿,房门没锁,老头一推房门,回头对杨蔓说:“一个月一百。” 杨蔓往里探了探头,有点吓着了,可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里面的地面比外面低,黑糊糊的,大约是泥土,没有铺水泥,窗户是一个洞,有一块塑料布在飘着,墙上黑黄色,看得出来是土墙。 杨蔓再急于找房子,也明白这个房子不能住。她不好意思地对卖橙大姐说,这个房子条件实在太差了,窗户连玻璃都没有,墙和地都是这样。 卖橙大姐说:“有什么关系,墙上用报纸一糊就好了,窗户再重新用塑料布钉一下就行了。”杨蔓小声说:“我怕冷,想要找一间有土暖的。” 卖橙大姐说:“我们这一片房子都没有土暖,再说了,有土暖的房子都要好几百,你一个月挣多少钱啊?” 杨蔓说:“六百。”卖橙大姐叫起来:“才六百你就想租有土暖的房子,你把钱花了,一点儿不存,拿什么寄回家啊?出来就是吃苦挣钱的,不是来享福的。”卖橙大姐生气了,不想再理杨蔓了。 杨蔓知道跟她说不清,只好不分辩。杨蔓问卖橙大姐知不知道附近哪里有带土暖的房子。卖橙大姐最后不耐烦地说:“听说红村那边有,不过我没去过那边,那边离这儿远。” 这时,周围已经有几个围观的闲人了。杨蔓听到其中一个小伙子也说着家乡话,于是便问他红村怎么走。那小伙子说:“一会儿有人过那边去,我找他带你吧。” 杨蔓又嘴甜甜地感谢了半天。这小伙子走开了,一会儿,另一个小伙子骑了一个平板车过来。骑车的小伙子对杨蔓说:“走吧。”杨蔓迟疑了半秒就跳上了平板车,侧身坐着。杨蔓看见平板车上有一两片干菜叶,估计这小伙子是卖菜的。 小伙子骑车七拐八拐地,在很烂的路上穿行,越走越荒凉。杨蔓试图跟他说话,但小伙子并不开口。终于小伙子把车停了,说:“那就是红村,我还要往前走。” 杨蔓跳下来,谢了小伙子,开始打量这个红村。 4 红村从外表上看来比刚才那里好多了。一排排红砖平房,整整齐齐的。 第4章 但这一大片房子周围都是荒地,只有两条土路连接着远处的公路,荒地上满是很高的枯草。 杨蔓走进村,开始打听谁家有带土暖的房子出租。 边走边问,一直问到最顶头的一家。一个黑胖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很忠厚朴实。他说他们正好有一间房,有土暖。这家人是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小孩,由于土地被征用,属于农转非户口,夫妻俩现在附近一家小厂上班,孩子已经上了中学。 第11节:第二章荒草中的红村(5) 这一家也和别的一样,是一个简单的四合院,正房的左边是两间小房间,右边是厨房和锅炉房。 房东把杨蔓让进屋里坐下,很客气。杨蔓觉得房东的房间真是暖和,不像一般的平房。杨蔓所见的好一点的平房,往往是自己在房屋正中生个火炉,上面坐壶水,后面再升起一根排气的烟道从房里直伸出去。有火炉的房间也会暖和,但没有土暖气这么均匀,这么柔和,这么明亮和干净。有火炉的房间很容易闻到煤没有燃烧完全的味道,容易有烟尘。 已经有一间稍大点的房租出去了,房东介绍说,是租给一对卖菜的夫妇。只见那房间的窗下果然有几个菜筐和一些大约某次没卖掉的菜,被晾在那里,做成了菜干。 空的这间房是左边的一间小房,很小。杨蔓目测了一下,长大约接近三米,宽只有两米多一点儿。采光倒是好,靠近门的这一面墙,除了门,差不多全是玻璃窗。另外三面墙是白色的,只是有暖气片的那边,墙上有许多水印。 那几页暖气片,一边的管子从正房那边伸过来,另一边,是个向上翘起的半截管子。杨蔓摸了一下那几片暖气片,是冷的,房东赶紧说:“如果你要来住,我们把锅炉烧大一点就行了。” 房东开价二百七,不讲价。房间虽然小,价钱也不便宜,可杨蔓还是很满意。 杨蔓想着自己以后要上夜班,就跟房东解释自己是在报社上班,以后要上夜班,每天回来会很晚。她心想,如果不解释清楚,一个年轻女孩,早出晚归,还是汽车送回来,那房东会怎么想呢。 显然房东对杨蔓这个房客也比较满意,他们答应杨蔓可以在他们厨房的煤气灶上烧开水,也可以用他们的洗衣机和甩干机。 房子定下来后,杨蔓就离开红村,去了趟报社。 她很欣喜地发现,走出几百米的土路后,上了公路,真像房东介绍的那样,离报社大约只有一公里左右了。完全符合石主任的要求。 在报社吃过午饭,杨蔓便去了附近的商场,以最快的速度买了床和一个塑料衣橱。又买了一大幅便宜还好看的花布。花布用几个夹子一夹,就变成了窗帘和门帘。总算改变了房间的一些效果。 杨蔓第二天就搬了过来。搬过来之后,就面临了北方真正的寒冷。 房间是土暖最后的一间,所以土暖在大多数时候没有什么作用,跟没有也没什么两样。如果正赶上房东加了火烧暖气,那最后的一节暖气管又会突突地冒一些水出来。为了不把床上溅湿,杨蔓还得用一个盆子接在下面。 后来,杨蔓用了电热毯,也就不再去找房东抱怨暖气的事了。 厕所是个问题,厕所是公用厕所。是在这片房子之外的两个独立的小间,跟农村的厕所很像。这也难怪,因为这一片的居民本来就是原地拆迁的农民,这片房子也是拆迁过程中的中转房,所以周围才会有那么广阔的荒地。 第12节:第二章荒草中的红村(6) 厕所里面的秽物横流,冬天一冻,变成了冰。到了春天,经历化冻的过程,到了夏天,又会和着雨水四处漫流。这些都对杨蔓的轻微的洁癖形成了挑战。 杨蔓刚来的时候,一天看着阳光明媚,便像在南方一样,赶紧洗了衣服挂在外面。一会儿发现衣服在晾衣绳上,变得直挺挺的。她非常惊讶,便用手指去敲了敲,手指马上就破了皮,出了血。她才明白,衣服已经结了坚硬的冰。 杨蔓正好碰到房东,就惊喜地跟房东讲:“呀,原来衣服晾在外面要结冰啊。” 杨蔓怀着这样认识另一个世界的心情进入她的北京生活,所以这些艰难的物质条件在她眼里都不是什么问题。以至于几个月后的一天,报社文化部的主任晚上下班的时候,顺便捎杨蔓回家,发现活泼快乐的她住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感慨万千,第二天便组织他们全部门的人到杨蔓的住所参观。他认为他的部下太养尊处优了,而像杨蔓“这样的小姑娘,这样吃苦,就像当年我们下乡一样,而且她还是自觉选择的”。 在这次参观后,文化部主任便请杨蔓白天有时间的时候去他们部门兼职,也就是接接热线电话什么的。这样,杨蔓便在一个报社里打起了两份工。 杨蔓自然十分的愿意。文化部的工资虽然更是象征性的,只有两百块,但可以报一些打的费,更重要的是,除了星期一开例会,要闻部的夜班编辑工作要下午四点半才开始。在文化部值班,白天可以呆在温暖的办公室里,午饭和晚饭都解决了。文化部的记者们有多余的新闻线索,也可以交一些给杨蔓跑一跑。 第13节:第三章实习记者杨蔓报道(1) 第三章实习记者杨蔓报道 1 再过一个月就到春节了,报社各个部门都开始计划过春节的选题。 石主任在会上说:“我再三跟你们强调,四季歌得唱,到哪个节日了,到哪个季节了,要做些相关的报道。”接着石主任开始挨个点名,让每个记者汇报自己所跑的口跟春节相关的选题。 这跟杨蔓没什么关系了。杨蔓现在每天做夜班编辑,每天下午做版之前,帮着处理一些热线电话,做些分类整理。她倒是希望有更有意思的工作,可是石主任只想让她安心值好夜班。值夜班的人太难找了。 跑劳动部门的记者报出一堆,什么工会慰问啊,各单位活动啊。跑政法和交通部门的记者报出什么春运安全问题啊。石主任听着把眉头皱成一团,说:“报点人性点的题目!你们都报这些,那报纸还要不要人看了?我长期跟你们强调,我们虽是做头版,头版是最重头的,也是最难做的,上面要看,下面也要看,所以我们才把头版分成两半,分成左头条和右头条,就是要兼顾宣传任务和可读性。我看现在一开会,你们就拿出老三篇的东西糊弄一下,蒙混过去。最近一阵经常没有上右头条的稿子,还要到别的部门去调稿。按人手算,我们是人手最多的版面,却做不出头条,这算什么事?我怎么跟总编交待?再说,我们这儿的稿分都给别人赚走了,你们呆在最好的部门,版面却还要被别人分走,脸上也不光彩啊。” 石主任说了一大通之后,不耐烦地摇了一下手,说:“往后报,往后报!该你了,孙淼。” 孙淼说:“我倒是有关于春节的选题,但我现在做不过来啊,我现在那几个年终大稿等着出稿呢,总编见我一次催我一次,逼得我都不敢来上班了。” 石主任说:“你先说说你的选题,要真做不过来,我给你找助手。你大稿子要做,部门的事情你也不能撒手啊。我这儿就指望着你啊。” 孙淼说:“我从旅游部门那儿得到一个统计,这两年春节出境游的人数明显上升,预计今年春节还会大幅度增加,好多旅行社已经在包机了。而且这些春节出境旅游的人里,老年人也不少,这数据说明,现在大家关于春节的观念在发生变化。” 石主任说:“哎,这个好!看看,大家就应该想这样的点子。这说明我们的生活越过越好了啊,连老年人都能到外国去过春节了。以前都外国人来中国旅游,现在咱老年人都可以去外国过年。这样的选题在春节出来,又喜庆、又新颖,上面和下面都会喜欢。孙淼,你这选题得先做!” 孙淼开始叫苦,说:“我哪里做得过来啊,我拉个大纲还可以,中间那些小零碎采访我可没有时间。” 石主任环视了一下周围,看见了杨蔓巴巴的眼光,就说:“小杨,你给孙淼当帮手吧,正好你还可以跟着孙老师多学学。” 2 晚饭对杨蔓来说,是个可以喘口气的机会,因为晚饭之后,她就要进入最忙的阶段了。 杨蔓刚刚端了餐盘在食堂里靠边的空座坐下,就看见孙淼从食堂中间的座位上站起,两步就跨了过来,在杨蔓对面坐下,说:“小杨,我还说等会去办公室找你呢。” 杨蔓赶紧说:“孙老师,你打个电话,我就去你的办公室啊!” “工作的事情,我们等会再说吧,先吃饭。你到报社有一个月了吧?” “不只了,都一个半月了。” “你看,我好几次会都没参加,所以看见你的机会也不多。” “我都听他们说了,你主要要做报社的大报道,所以太忙了。” 停了一下,孙淼说:“其实那些稿子,要应付轻松得很,我就是不想和他们开会,太没劲了。” 杨蔓看见孙淼已经吃完了,正看着自己,眼光相交,孙淼忙站起来,说:“我盛点汤去,你要吗?”杨蔓说:“谢谢,我还有。” 杨蔓边低头吃饭,边想,这孙淼,平时挺严肃的嘛,呵呵,这一下就变很好说话的样子了。 孙淼回到座位上,手上没有拿汤,拿的是两杯芬达饮料,递了一杯给杨蔓。 杨蔓谢过,心里想,孙淼可以从一类人里拿出来,放到另一类人里了。 第5章 第14节:第三章实习记者杨蔓报道(2) 在报社,杨蔓现在算是职位最低的人了。这里,连组版员、校对员都是报社里的正式员工,甚至门口管收发的那大妈,也很牛皮哄哄,传说她也是有特殊背景,有特殊任务的。部门新招的两位专门接热线的人,虽然没有编制,但至少也有北京户口。有北京户口便意味着你在这儿一天天努力工作,一年两年,就有转正的希望在等着你。 杨蔓因此可以明显地看到人们对待她的不同态度,她把他们分成两类人。一类是以她职位衡量的人,他们会对她公事公办、呼来唤去。另一类,是拿她当一个弱势而可爱的女孩看待的人,觉得她像个无害的小动物,楚楚可怜。后一类人,在需要的时候是愿意给予她帮助的人。 果然,孙淼边喝饮料,边跟杨蔓聊天,问她在哪儿念的书啊,春节回不回家啊,现在房子租在哪儿的啊,想家没有啊。 杨蔓说自己毕业两年了,在家乡的小报纸做了两年的编辑,就来了北京。她一句句回答着,话不多,但也不算少。把谈话维持在一定的温度。 杨蔓自以为,工作是她不擅长的事情,可跟男性来往交谈,她就比较能掌握了。 两人最后一块去了孙淼的办公室,孙淼拿了本子出来,抄了些旅行社的电话给她。然后又当着她的面,给一家旅行社打了电话,叮嘱对方传些客户资料过来,并要求对方在传真件抬头上写明给杨蔓。 最后,孙淼还细心地给杨蔓列了几个提问的问题。 3 第二天上午,杨蔓果然就收到了旅行社发来的传真。传真上写着他们一些客户的电话,家庭状况,春节出游状况。 杨蔓便开始按照名单打电话。 第一位是个女性,听声音,应该是个中年人。那女士十分热情,还不用杨蔓解释,她就讲,旅行社已经跟她讲了,她很愿意接受这个采访。此前,杨蔓心里还很忐忑,怕别人觉得旅行社这样把客户资料给出去是不对的。现在对方这样热情地表示要倾诉,杨蔓有些将信将疑,莫不是这人就是旅行社自己的人? 对方接下来就讲述了一大通,杨蔓的疑虑马上就打消了。 她说:“其实我和我爱人都是在外企工作的,出国的机会平时也有,平时又经常在外跑,到处出差,儿子只能扔给爷爷、奶奶带。我们不单跟儿子常见不了面,就是跟对方也经常见不了面。爷爷、奶奶对我们的意见越来越大。本来中国人就很难处理好婆媳关系,这下,就更困难了。我婆婆本来也是知识分子,哦,她以前是中学老师。她现在对我们这种状态的不满,就变成对我的不满了,现在我儿子在她的影响下,认为我这个做母亲的人是完全不重要的人,不是他们家的人……” 第15节:第三章实习记者杨蔓报道(3) 杨蔓听到这样一番掏心掏肺的话,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跟着对方的节奏,哦哦地答应着。 对方接下去说:“我其实也挺想改变这种状态的,但一边是工作,一边是家庭,我又能怎么办?所以这次我就跟我爱人商量了,春节我们全家一起出国吧。奇-_-書--*--网-qisuu.我公公婆婆以前都是中学教地理的老师,却从没到国外去看过,这次算是送个礼物给他们。我儿子也八岁了,小孩子到处走走,长长见识也好。对了,杨记者,我开始讲的那些你别写出来啊,这就只能跟你讲讲。” 杨蔓连忙答应了。这其实是她第一次做采访。虽然是在电话里面,虽然对方长什么样子她都不知道,但对方的呼吸声她都听得见,她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因为采访一些小问题,基本可以算是统计似地采访,对方却讲了这么一大堆,苦恼啊想法啊。杨蔓握着话筒,手心汗津津的,她浮想联翩,她受宠若惊。她似乎觉得她都可以用一根电话线就触摸到了一颗心,她真心喜欢这个工作。 挂了电话,杨蔓抬头扫视了一下办公室。上午的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阳光穿过塑料百叶窗,静静地铺在桌上,铺在文件柜上,铺在传真机上。 这是多好的阳光啊!要是往日在老家,冬天有这么好的阳光,杨蔓一定就和别人一样,冲出去晒太阳了,在冬日的阳光下,把自己晒得暖暖的,翻着面地晒。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一边嗑着瓜子。但北京冬天的阳光,看起来很好,却是毫无温度的。杨蔓坐在暖气十足的办公室里,想象着,这温暖就是阳光带来的。 趁着这兴致,杨蔓接着就把名单上的其他人也采访了。然后做个总结统计,分成几种类型,估算了他们的家庭收入、旅行花费、年龄层次、工作类型等等,列成了一个表。 到了下午,这个统计就做得很完善了,有百分比,有柱形图。然后她去孙淼的办公室找他,办公室没人。 她打电话给他,孙淼说,他明后天都不到办公室来,不用着急。 杨蔓这两天除了夜间做版,就是完善她的这个统计。她因此学会了电脑里的一个统计软件,最后用电脑把统计表画了出来。 等孙淼拿到这个电脑打印出来的表格的时候,大为惊叹。开始只是想让杨蔓做点简单的消息采集的,没想到居然做成了一个调查统计。 孙淼对杨蔓说:“你现在这个内容已经很扎实了,你完全可以就这写一篇独立的观察报道了。” 听到孙淼这样说,杨蔓有点不好意思:“孙老师,我不会写啊,还想跟着你学呢。” 孙淼说:“不要那么客气,你先写吧,写完了我帮你看看再发稿都可以。” 杨蔓领了命,心里却真是没有底。这个统计做得那么好,她也觉得好,那是因为这打打电话,分分类,计算一下就能做得到的。但一篇独立的观察报道,这对她来说,是从没想过的事。这将意味着可以在报纸上右头条,用石主任的话来说,“是这本报的脸”。 第16节:第三章实习记者杨蔓报道(4) 杨蔓去资料室,想查出一些可以参考的资料来。资料室也没有多少东西,只有一年又一年的各个大报的合订本。 杨蔓想了一下,觉得还是看本报的最是捷径,看看本报的好的右头条都怎么写的。 资料室的东西是不能外借的,除非是部主任开条。其实资料室除了资料员老康以外,也没有别人要来。杨蔓在资料室里一扎就是几天。 4 老康每天上午站在他靠门的桌前整理各种刚刚收到的报纸。一般的报纸都是两份,一份要夹到架上,另一份要收起来,以便一个月结束的时候,做成合订本。整理完报纸,还要整理收到的杂志,登记、贴上标签、上架。这些事做不了多久,就做完了。剩下的时间,便是看报纸、打盹,如果有人说复印机纸用完了,老康就给复印机换一包纸。 老康在这儿工作好几年了,其实老康对报社的很多人都还不认识。但杨蔓来报社不久,就认识了老康。最先,杨蔓是来看看杂志。杨蔓总是对老康展现出她自以为无敌的那种甜蜜微笑,然后“康老师、康老师”地叫着。 老康对杨蔓很有好感,觉得这女孩好学上进,因此特意对这女孩也放松政策。没多久,杨蔓就有了可以借阅期刊的权利。当然这是私下的,杨蔓也知道,这些期刊万万不能丢,到时候老康还得做一年的合订本呢。 后来,部门里慢慢发觉了杨蔓很能在资料室借出东西,便常怂恿杨蔓替他们借一下报纸,查个什么东西。杨蔓老大不情愿,觉得不能滥用老康对自己的好感,所以要么她自己去替他们查到他们要的内容,然后复印出来给他们,要么就真地去找石主任开条,正式去向老康借阅。 报社里的人大都以为老康是个沉默的人,因为从资料室路过的时候,总看见他在那里埋头摆弄那些报纸啊杂志啊,要不就苦着脸,对着报纸发呆。 杨蔓发现,老康其实是个有话的人。慢慢地,他对杨蔓有说有笑,他跟杨蔓会讲起他的儿子的事情,讲起他以前兵团的事情。杨蔓发现,老康哪里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明明是个爱唠叨的人啊。很像自己的一个姑父。自己的那个姑父永远像个老好人,对孩子,永远唠叨个不停,讲车轱辘话,不能挑起他的话头,一挑起某个话题,那他就刹不住车了。 平时,要是杨蔓有时间,杨蔓就会在十一点过去资料室。因为如果杨蔓在资料室,帮老康看一下门,老康就可以先下去食堂吃饭,这样就不用锁门。资料室由于是双开的玻璃门,所以上的锁是链子锁,锁门的时候,一根彩色的链子在门上要卷上两圈。如果资料室十一点就锁成这样,实在太招眼了。假设杨蔓不来替老康,那老康多半就会十二点半甚至一点才下去吃饭,那时,食堂的饭菜已经不好了。 第17节:第三章实习记者杨蔓报道(5) 但这两天,杨蔓都来得很早。拿着本子和笔,把一些本报的合订本拿下来翻,一脸的严肃。老康觉得奇怪,过来说话,说:“小杨,前天有本杂志,那个封面女郎很像你呢!” 杨蔓说:“康老师,别拿我开玩笑,我正在发愁呢!” 老康连忙收住笑容,坐下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杨蔓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只是现在让我写一篇右头条,我真是不会写,我来找资料看看。” 老康对着杨蔓点头:“你没问题的。” 第6章 杨蔓说:“就是有问题,我到这儿来只会做编辑,毕业后也只做过编辑,让我删改稿子、做标题、划版,都没问题,可让我一下子就要写成一篇观察报道,我真不知怎么写呢。还有两天就得交稿了,怎么办啊?” 老康说:“咱报社里的许多记者平时又不想事儿,又不努力,还不都能写点文章。这也就是个熟能生巧的事。这完全可以依样画葫芦嘛。你把我们报社这一年的好稿找出来参考一下,看一下类似的稿子是怎么写的。”说着,老康就打开文件柜,找出了报社每月的好稿评比结果通知。 老康拿出装订得整整齐齐的一本,翻开给杨蔓看。 杨蔓认真看着,每月都评了一二三等奖和优秀奖,有时还有特等奖。老康给杨蔓解释,说,特等奖一般是有特殊贡献的,比如抗洪抢险的报道啊,一等奖多半是配合市上的宣传配合得很好,受了表扬的稿子;二等奖多半是社会观察、经济观察这种深度报道;三等奖和优秀奖大约就是前三种内容,但又没评上的,就会归到这两类。所以老康建议杨蔓多看看二等奖的作品。 5 杨蔓仔细查了查,数了数,发现这一年二十来篇二等奖的稿子里面,有五六篇都是孙淼的。她把这二十来篇的篇名和刊发日期都抄在一个小本子里,然后就先开始查找去年的报纸。 杨蔓以前就发现,这报社的文章是有些套路的,跟其他报纸有区别。哪怕是一条消息,开头也会说:“昨天早晨,家住和平门的王大妈晨练的时候,发现……”,但你读下来,可能这是一条关于自来水涨价的消息,也可能是公安局发还被盗自行车的消息,还可能是春运提前的消息。新闻的内容,多半跟这位王大妈没什么关系。但这样一来,就显得很亲切,很贴近百姓。这就跟北京的很多更大的报纸拉开了距离,显得有人情味,这也是报社一直沾沾自喜的地方。 这条比较好学,杨蔓也喜欢这一条。因为以前在课本上学习的新闻写法,实在不好看。后来,她还发现,这一条其实也是跟报社的性格有关系。报社的人,很爱说“我们”什么什么的,喜欢装得很亲热,跟人套近乎。比如,记者打电话给采访对象,喜欢说:“我们厂里最近……”或是“我们所里现在……”,最让杨蔓心里笑个不停的是,一个记者给公安局打电话,问一个案子的时候,说:“我们犯罪嫌疑人……” 第18节:第三章实习记者杨蔓报道(6) 杨蔓仔细地看了孙淼去年获奖的报道,他的开头就比较灵活多样一些,不局限于王大妈、李大爷的晨练和遛弯,开头有时开得很大很猛,最厉害的一个,居然是“明朝崇祯坐在什么殿上……”,最温柔的也是“公元一九九六年九月五日……” 杨蔓越看得多越糊涂,这孙淼真不好学啊,他怎么能一下子天,一下子地,这么气势磅礴呢? 杨蔓又翻看了另外的记者的那些二等奖作品,大都海阔天空,左一下右一下,天一句地一句,杨蔓的思路觉得有点跟不上了。 她忽然灵光一现,想着去看三等奖。三等奖里的一些观察报道,就比较明白好学了。周末版的一位记者,有好几篇作品获了三等奖。杨蔓看到其中有两篇,都是报道什么什么趋势的,开头仍是以某某百姓开的头,中间讲述得比较老实明白,有各界说法,专家分析,一、二、三,简单明白。杨蔓觉得这个可以学,这个好学。 杨蔓就坐在资料室里写起来。 虽然没有专家分析,但是有旅行社的分析和数据,没有各界说法,但有杨蔓做的参与春节旅行的人的采访,他们的说法还是比较多样,最后还有柱形图和饼形图,也算是有模有样。 思路理清楚了,写起来就容易了。 杨蔓边想边写,一下子就写了两千字的样子。其间,还给旅行社打了个电话,又补充了个采访。 写完了然后去电脑上打印出来。晚上值完班回家,很晚了,又拿出来看了一遍,然后把它放在枕旁,早晨还躺在床上,又想了一会儿,去到报社,又修改了一下。 终于觉得应该可以了,然后就去找孙淼。 孙淼仍然没到报社,杨蔓给孙淼打电话,说她稿子已经写好了,想请他修改。孙淼说:“小杨,不用改了,我相信你!你发稿吧。” 杨蔓把自己的稿子,连同本部门其他记者的稿子,一齐打印出来,长长的一卷,交给了石主任。 石主任下午五点钟开始看稿。 6 石主任看稿的时候,杨蔓假装在整理热线电话记录,她其实一点也没看进去,耳朵竖着,想听石主任怎么说。 石主任像平时一样,边看稿子,边嘀咕了几句,但杨蔓听出来了,那是在抱怨另外两个记者。石主任最后把稿子一放,抬头看见杨蔓坐在角落的热线电话那儿,正望向自己,便说:“小杨,你先下去吃饭吧,今天总编来得晚,我们等会儿再划版。” 杨蔓说:“石主任,那稿子可以吗?” 石主任愣了一秒,说:“哦,行行,长了点,你等会儿删删吧,版面上大约最多能上一千五百字。” 杨蔓得到这句话,心里欢喜,她下楼梯的时候,是一步两级下的。 第19节:第三章实习记者杨蔓报道(7) 到了食堂,杨蔓拿了餐盘,看到美编邹皮跟另几个人坐在一起。但邹皮前面的位子是空着的,她便过去坐下。 邹皮以一贯的嬉皮笑脸的态度跟杨蔓打招呼。 因为邹皮经常被安排给头版划版,所以他跟杨蔓合作已经很久了,算是很熟了。 邹皮是正规学美术出身的,别的同学很多都真正做着跟美术相关的工作,只有他,在报社做着美编,一做十来年。虽然报社拿他当个人才,但他随时都在抱怨,牢骚满腹。因为他一直很赖皮的样子,所以大家都叫他邹皮,很难想起他的本名“邹海波”来。 杨蔓跟邹皮随便聊着:“今天是你给我们划版吧?” 邹皮已经吃完饭了,坐在位子上,并没有走的意思,他说:“是啊。最近总看不到你啊?” 杨蔓说:“哪里啊,不是说你请假了吗?生病了吗?” 邹皮说:“看我,把这事忘了,对对,是我请假。嘿嘿,哪儿是生病,就是不想上班。” 杨蔓想起点儿事,说:“上次那个画展,做雕塑的是你的同学吧?我挺喜欢他的东西的。” 邹皮说:“喜欢什么啊?我一定得告诉他,说有美女喜欢。” 杨蔓一边吃饭,一边说:“挺好玩的啊。” 邹皮说:“哦,就这么简单。这么简单我也要告诉他。他听了肯定很激动。他那人,就是在女孩面前自卑。这下我可以鼓励鼓励他了。” 杨蔓停了一下,问邹皮:“那天的那些人你都熟吧?你们是一个圈子的,你和他们应该很熟吧?” 邹皮说:“这个屁大的圈子,就那么点人,也没多少意思。” 杨蔓想了想,又把想问的话吞了回去,问了个不关紧要的:“那些人说的白大师是个什么人啊?” 邹皮说:“嘿,也不是个什么人,就是老点,出去混了混,搞了些关系,手头捏了一些基金啊,画商线索啊。八十年代不是一大帮人都出去了吗?” 杨蔓对这个回答还是不甚明了,但也知道这就是邹皮的讲话方式。 杨蔓再跟邹皮讨论,说:“我觉得你们的圈子好像挺有意思的啊。” 邹皮说:“你得小心了。这圈子里坏人太多了。你一个小姑娘很容易就被吃掉了。这样吧,以后跟着哥哥我,我罩着你。” 杨蔓笑着答应。心里想起桑波那件事来,他怎么一直没有打过电话啊?还是真如邹皮所说,只是个“吃掉小姑娘的坏人”。 这念头只是一闪,马上就过了。杨蔓现在更关心的是今天晚上做的版子,版子上的那个“右头条”。 7 吃完饭,杨蔓和邹皮一起进的办公室,石主任看见他们,说:“总编还没来呢,小杨,你先把这些稿子删短一些,今天稿子有点多,拿给录入先改改。邹皮,你等会儿吧,我去吃饭,吃完饭可能总编才能来。” 第20节:第三章实习记者杨蔓报道(8) 杨蔓把那一长卷稿子拿了过来。看见石主任已用红笔在许多条消息旁注明“删200字”、“删300字”等等,在自己的那条稿子旁边注明着“特别观察,删500字”。把自己署在文章结尾的“孙淼、杨蔓”,用红笔圈到了前面,改成了:“记者孙淼实习记者杨蔓报道”。 看着这几个字,杨蔓实在很高兴,自己的名字将第一次出现在这报纸上。夜班编辑的名字报上是没有的,报上有美编的名字,有校对的名字,甚至有照排的名字,就是没有夜班编辑的名字。夜班编辑在这里是隐形人。除了在工作上发生联系的人,其他人是不会知道夜班编辑的存在的。 甚至本部门的那些记者也不知夜班编辑在做些什么,他们不知道,他们稿子的好标题或者是烂标题,都可能出自夜班编辑之手。他们也不抱怨被删了稿子,删了不该删的地方,因为他们认为这一切当然都是石主任做的。 删稿子太是杨蔓的长项了!她虽不长于写稿,可删稿却有两年的经验,她来北京前就练出来的经验,这两年她已经很纯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一眼能看出哪些是第一等废话,哪些是第二等废话。 第7章 她先删那些消息,消息都不长,很快就做好了。左头条也好删,是政府新闻,这种新闻的写法大多是标准的倒金字塔写法,尽量保留前面,然后从后往前删就可以了。长短也不重要,最主要的是有张大图片就行。 其实杨蔓不知道,记者们都不抱怨稿子被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报社内,稿子是500字还是800字,并不要紧,而放在什么位置,被打多少稿分,才是重要的。那些才能决定记者的收入和地位。 等到杨蔓删自己的稿子,就实在太费事了。她左看右看,觉得句句重要,所有的语句都言之有物,每个例子都是自己采访得来,每个数据都是辛苦计算得来。但也不能不删,她见过石主任删稿子,他总是拿过来,就红笔一划,把结尾圈掉就行了。不像自己删稿,还要看看结尾是否需要和前面照应,中间有没有过渡问题。 杨蔓把自己的稿子反复阅读,精减一些用词,删掉一个例子,把一些段落合并合并,省下几个空格,总算删到了符合要求的字数。 一抬头,就看见总编正站在自己面前。 杨蔓对自己那条爬满了红色印迹的稿子很不好意思。一眼望去,就能看到其他的稿子都是一段一段地被删去的,只有自己的那条,是一个字一个字被删掉的。 她把这稿子递给总编,总编毫不在意,拿起这一卷稿子浏览起来。其实他也就看看标题,很快他就看到了杨蔓那条稿子,看了标题,看到后面还贴了个统计图,然后说了声:“这个形式还不错。” 第21节:第三章实习记者杨蔓报道(9) 这时,石主任也进来了。听见总编这句话,也接口说:“是啊,这统计图表挺好,一目了然,比文字轻松明白。” 杨蔓听到这儿,更觉得心花怒放。 总编说:“以后深度报道都可以采取图表形式啊。” 做版的时候,稿子最后还是太长,特别是又要强调图表,最后总编决定,把稿子的后半截转到经济版去,把图表放到前面,在标题上强调一下这统计结果。饼形图和柱形图重新让邹皮设计,做成立体的那种,更美观一些。 第二天拿到报纸,杨蔓多收了几份,一份寄回家里,一份留着,另一份做了剪报。她买了个空白的硬皮大本,准备开始收集自己的作品。 但同事们没人注意这件事。除了资料室的老康外,只有孙淼打了电话过来,说:“小杨,写得不错啊,这是你做的报道,不用署我的名啊。” 杨蔓说:“孙老师,这次全是你指导我做的啊。思路和采访对象都是你的啊。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稿子来呢。我真的想跟你慢慢学习呢。”她是真心的。 第22节:第四章他看到的是一只蝴蝶(1) 第四章他看到的是一只蝴蝶 1 今天天气不错,一点风都没有,汪时宇吃过午饭,就搬了工具和木箱在院子里干起活来。 这是两个运输用的包装木箱,很大,很粗糙的木条钉在一起的。但木头却不错,条直,干爽,汪时宇看到的已经是它们未来的样子了。 未来的样子应该是像抽屉一样大小的木箱,上面有活页可以打开盖子,旁边有透气的筛孔,前面有插标签记录的插格。当然,还得刨得光滑一些。漆是不用上了,漆的气味可能会有些害处。 汪时宇一根根地把钉子撬出来,木箱慢慢地就变成了一堆木条。有些钉子已经锈在里面,有些钉子钉得歪歪斜斜,拔出来都不容易。这比开始估计的要困难。 汪时宇只穿了件毛衣,都已经满头大汗。这时,他看见一个人进了他们的院子。 白天这个小院是很安静的,人们都去上班了。这时来了人,汪时宇很诧异。 这是一个女孩,长得很秀气灵巧,短短的黑色棉外套,下面穿着红黑相间的短裙,修长的双腿,一双短帮靴。 汪时宇看着她,想起了一种蝴蝶。 那女孩环视了一下院子,看见汪时宇正看着她。便走过来,说:“请问,有个收藏蝴蝶的汪时宇是住这里吗?” 汪时宇有一瞬间的迷糊,呆呆地说:“我是。” 女孩笑着伸手过来,说:“我是早报记者,我叫杨蔓。我昨天打过电话来的。” 汪时宇忙放下手中的木条和榔头,跟杨蔓握手。他还是有点疑惑:“我没有接到电话啊。” 杨蔓解释:“我是打到你们门卫那儿的,门卫说你不在,但说你平时都在家里。我今天有时间,就想来看看。想着应该能碰到你吧。” 汪时宇把杨蔓让进屋。屋里很乱。刚才搬了木箱出去时,把以前那两个木箱里面和上面放的东西,全都摞到了桌上、书柜上、椅子上、床上。 汪时宇很不好意思,赶紧又是一通折腾,把椅子和桌子清理了,请杨蔓坐下。 汪时宇问杨蔓喝点什么。杨蔓说:“什么都行。” 汪时宇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可乐,又觉得不好,回头问杨蔓:“你要喝热的吧?” 杨蔓连忙点头说:“当然最好了。” 汪时宇打开水瓶塞,摸了摸,里面一点热气都没有。当然,这至少是两三天前的水了。 汪时宇对杨蔓说:“等我一下吧。”然后就去水房打了冷水,回到房里,拿出“热得快”,插在水瓶里。 杨蔓看着这热得快,居然流露出羡慕的表情。 汪时宇有点不解,说:“这叫热得快。” 杨蔓说:“我知道啊。我以前用过的。到北京以后我就很想要一个这个,但不知哪里有卖的啊。好像现在这个不怎么生产了吗?其实这很方便的。” 汪时宇说:“好像是不好买了。你要不,呆会儿就把我这个带回去吧。” 杨蔓说:“那怎么行。” 汪时宇说:“没事儿的。我还有电水壶呢。” 杨蔓执意不肯。汪时宇当然也不好坚持。汪时宇本来就不是能坚持的性格。 水烧开了,汪时宇又想起杯子很黑,忙拿出去洗,洗了半天,那些茶垢也不见减轻多少,只能作罢。汪时宇想,如果茶泡浓点就能掩盖一下茶垢吧,于是又去翻茶叶罐。刚才家里的一通折腾,茶叶罐又被压在了最下面。 杨蔓见状,忙说:“我就喝白水吧。” 汪时宇还是不肯停手,又一件件地把东西挪开,掏出了茶叶罐。打开,还好,是一股干燥的茶香。汪时宇因为前面的忙乱,已经很沮丧地预感到,打开了茶叶罐,茶叶罐里会扑出一股霉味,茶叶已经坏了。 但茶叶还是不错的。虽然很久了,但看起来还干干爽爽,没有走气,没有吸味。 汪时宇往杯子里倒茶叶,杨蔓叫着:“别太浓了啊。” 汪时宇住了手,看看杯子里,茶叶似乎确实太多,又伸手抓了些出来。冲好水,递给杨蔓。 杨蔓深深地嗅了一下,说:“好香的茶啊。这是什么茶?” 汪时宇说:“我也不知道叫什么茶。这是我去云南捕蝴蝶的时候,云南的一个朋友送的。” 杨蔓说:“就是啊。说到蝴蝶,我就是要采访这事儿呢。” 汪时宇说:“你怎么找到我的?” 杨蔓解释说:“你们区上不是有个科普系列展览吗?他们的资料送到我们报社了。我看了一下,其他那些展览都没多大意思,就你的展览比较新鲜。而且你完全是靠个人的力量做出来的奇qisuu.书,这点就不简单了。” 第23节:第四章他看到的是一只蝴蝶(2) 汪时宇说:“其实我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我是一直想做个蝴蝶展,但没什么机会。自己租场地得花钱,还要宣传,挺困难的。以前给他们交过一个报告,都很长时间了。没想到现在他们居然愿意帮我做。虽然规模很小,但能展出,也是圆我的一个心愿。搞这个这么多年了,我收藏了一些珍贵的蝴蝶。这次就可以放到展览上,向人们展示一下。” 杨蔓说:“呀,你这儿有些什么啊?我怎么没看到?” 汪时宇看了看周围乱成一团的样子。杨蔓也马上明白了,说:“我现在不看,时间来不及了,我得回去上班了。下次我再来吧,到时你给我讲讲你捕蝴蝶的事啊!” 杨蔓跟汪时宇互换了联系方式。杨蔓仍然留的是新闻热线的电话,汪时宇留的是传呼机号码。杨蔓看了看表,吐了吐舌头,跟汪时宇点了个头,快速穿上外套,拎着她的大包,一拉门就跑掉了,动作连贯。汪时宇都没来得及说句话,或者开一下门。 汪时宇留在房里,定了定神,喝了口刚才那杯茶,再走到院子里。已经起风了,天色也暗了点。北京的冬天,天黑得很早。 汪时宇把东西收好,搬回屋里。 2 第四天,那条关于科普系列展览的消息就见报了。没有发在头版,是在文化版上。消息很短,关于汪时宇的蝴蝶展的内容也很少,就两句话。 汪时宇接到传呼,赶紧去回电话。 他今天已经看到报纸了。这几天,他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张报纸。 他看到这个号码,忽然有些紧张:“喂——” 那头说:“我是杨蔓,你记得吧?” 他说:“当然当然。有事吗?” 杨蔓说:“今天报道出来了。” “哦。”他不知说什么好,他不长于跟姑娘打交道。他其实心里排练过的,但他现在仍然不知说什么。 杨蔓说:“消息发得比较简单。” 第8章 汪时宇说:“哪里哪里。” 杨蔓也不知说什么了,就说:“那你买份报纸吧。如果你还想要更多的报纸,我改天送过去吧。” 汪时宇感觉到杨蔓就要挂电话了,他终于说:“你去看了展览吗?” 杨蔓说:“还没有呢?不是今天才开始吗?” 汪时宇说:“我有票可以给你。” “好啊,那我明天过去拿票吧。我到你家去吗?” “你如果找不到那个区上的展览厅就先到我家吧,我带你过去。” 杨蔓便和他说好了时间。 杨蔓第二天上午十点如约到了汪时宇家。汪时宇已经在家里等了好一会儿了。 他把杨蔓让进屋里,请杨蔓坐一会,问杨蔓有没有吃过早饭。 杨蔓说:“哦,我不怎么吃早饭的。” 第24节:第四章他看到的是一只蝴蝶(3) 汪时宇说:“那怎么行?胃会出问题的。”然后汪时宇就去给杨蔓冲了碗芝麻糊。 杨蔓看着汪时宇的房间,跟那天比,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现在这个房间太整洁了,而那天乱到没有下脚的地方。 现在靠里的那边,是整齐的一摞箱子,很新,窗下的桌子也很整洁,只有一些文具,笔筒里还插了一枝干花。 杨蔓忽然想起什么,说:“咦,那天我来的时候,你在做木工活,那些箱子是你自己做的?” 汪时宇有点不好意思,说:“嗯。” 杨蔓啧啧称赞,便向那些箱子走过去,仔细看起来。的确做得很不错,刨得很光滑,露出木质本来的纹理。刚刨过的木头,居然还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味。杨蔓伸手准备去摸那箱盖。 汪时宇此时说:“那是些放标本,放工具的专用箱子。” 杨蔓一听这话就把手收了回来。她最怕虫子了,蝴蝶也不例外。想着那些毛茸茸的绒小东西就全身发麻。 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做得真好啊。对了,我多带了些报纸给你呢。” 一出门,汪时宇就推了辆自行车过来,对杨蔓说:“走过去也有三站地呢,我骑车带你过去吧。” 杨蔓说:“我这裙子不好上车呢。要不上死的吧?” 汪时宇便说好。扶住车,让杨蔓坐好。脚跨过去然后一蹬,稳稳地开始骑起来。 汪时宇的车开始在胡同中穿行。 杨蔓坐在汪时宇的后面,觉得汪时宇像堵墙一样,宽大无比,挡住了前面的风,这么坐着,居然也就不觉得冷了。 她看着胡同里灰色的景物一晃而过,心情轻松,不禁开始摇晃她的腿。 但就这样,汪时宇也觉得车子太轻了,他几乎疑心杨蔓没有坐在车子上。他想起一个笑话:自己在学校的时候,有一次放学,一个女生要求坐他的车,他红着脸答应了,然后开始慢慢骑。骑了很长一段,他一回头,发现那女生不在后座。他吓着了,以为那女生在什么地方被甩下去了。赶紧往回找,一直骑到刚才出发的地方,发现那女生还在原地。 那女生看他找回来,笑得不行。原来她还没来得及上车,汪时宇就已经骑远了。 现在后面又没有声音,汪时宇忍不住就怀疑杨蔓已经没坐在后面了。他轻轻地转了下头,看见杨蔓的脚尖正在摇晃,像打着拍子,又像夏天划船的时候,伸脚玩着水花。汪时宇觉得心里一阵温暖。 到了区上的展览厅,杨蔓发现,这个展览厅真是不大,门口没人收票,里面也没什么人参观。 汪时宇给杨蔓解释,说:“下午人会多一点,区上的有些学校会来参观。” 杨蔓去到那个蝴蝶展厅。 第25节:第四章他看到的是一只蝴蝶(4) 第四章他看到的是一只蝴蝶厅不大,门口有关于汪时宇的简介。杨蔓便凑过去细看。 汪时宇不好意思,便假装有事,去和负责展览的那人说话去了。 杨蔓看到介绍:“汪时宇,蝴蝶收藏家,从十八岁开始收藏蝴蝶,至今已十五年,足迹遍布……” 杨蔓悄悄吐了吐舌头,真没想到他已经三十几岁了,还以为他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呢。而且他显然也还是单身一人。北京人一般比较显老,自己好些同事,才二十七八岁就开始发福,汪时宇真是看不出比那些同事还要大啊。 看完简介,汪时宇走了过来,陪杨蔓看那些蝴蝶标本。他介绍起这些蝴蝶话就多了,跟之前的他判若两人,可杨蔓看得心不在焉。她掩饰着自己对这些昆虫木乃伊的心理不适,还是很客气地说:“哦,这一只好漂亮啊。” 汪时宇不停地跟她说,这只叫什么什么,如何如何珍贵,是在哪里哪里才有,自己是怎么怎么捕得的。 展厅很小,一会儿就转完了。汪时宇留杨蔓吃饭,杨蔓执意不肯,说:“我要赶回报社呢。”说罢就匆勿离开。 她想着,才不要一边吃饭一边听他讲虫子的故事。走了好几步,杨蔓无意一转头,发现那汪时宇正贴在展览厅的玻璃大门里,一直看着自己呢。 她便挥了挥手,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3 汪时宇看着杨蔓就这样跑掉了,一点也不灰心。 她总是匆匆离去的样子,更激起了他的一些思绪。 他是一个捕蝴蝶的人,他长于等待。 他知道她会再来找他的。他从没有这么有把握地对待一个女孩。 他其实不单跟女孩交往的经验少,就连跟一般人交往都缺少经验。 但现在,他觉得他看到的是一只蝴蝶。 一周都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怀疑自己的等待。果然,杨蔓又打传呼给他了。 星期一的时候,照例是开会报选题。最近,部门想做一个系列报道,报道一些有意思的普通人的生活。因为临近两会,算是新闻的淡季,就得搞一些软性的报道。 杨蔓本来没什么选题,她不是本地人,对这儿也完全不熟,她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拿来报道的人,但突然就想起了汪时宇。这个汪时宇可算是个怪人了,应该合适报道。 这个选题,石主任一听就觉得不错,挺鲜活,便让杨蔓去做。 杨蔓在电话里说:“汪时宇,我们还想做一个关于你的报道呢。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找你仔细聊聊啊?” 汪时宇谦虚着:“我有什么好报道的,你来玩就是了。” 汪时宇认定这只是杨蔓的一个借口。 杨蔓第二天一早就来了。汪时宇说:“你还是没吃早饭吧?我们到外边喝豆浆去。” 第26节:第四章他看到的是一只蝴蝶(5) 杨蔓说:“别出去了,外面的风很大。” 汪时宇说:“那你等等我,我马上回来。”说完就出去了。 杨蔓开始仔细打量汪时宇的房间。 汪时宇的房间和上次一样整洁,干干净净的。很旧的桌子,擦得漆都能照出人影来了。书架上的书多为地理和昆虫之类的书,也有好多外文版的书,想必也是些昆虫书。杨蔓可不愿拿下来。最后,她看到两本影集,她便伸手拿下来。 翻开其中一本,发现基本是本家庭影集,全家福,从黑白的到彩色的。杨蔓没什么兴趣,就翻开另一本。这本应该是汪时宇去各地捕蝴蝶的照片吧。他在野外,穿着迷彩服,戴个帽子,很像想象中的捕蝴蝶的人。照片照得都不怎么样,光不对,或者表情不对,甚至是模糊的。 也有在一些风景名胜的标志处拍的片子,比如在昆明的金马碧鸡坊下拍的,在黄果树大瀑布前拍的,但那部分都表情呆呆的,脸上黑黑的。 想必这些照片,不是自拍,就是随便抓个路人拍的,所以才这么难看。 正翻着,汪时宇就回来了,拎着两个煎饼果子。汪时宇说:“这个小摊做得不错,你试试。”杨蔓谢过,想起照片中汪时宇的样子,说:“你照片里怎么跟你现在不大像啊?” 汪时宇愣了愣说:“你是说照片里很黑是吧?” 他笑起来,说:“我平时是很黑啊。现在冬天,哪都去不了,才白了点。夏天,到处跑,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当然又黑又瘦了。” 杨蔓终于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你房间现在这么整洁,可第一次看见的好乱啊。” 汪时宇说:“嗨,那是正在做木工活啊,我把以前的两个大木箱,改成了这几个小箱子。” 杨蔓还是不大明白:“你要是这么爱整洁,那你出门怎么办?” 汪时宇说:“我一出去,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汪时宇便对杨蔓讲起他出门收集蝴蝶的事。 杨蔓听着感觉挺新鲜的,但汪时宇讲得太简略。于是,杨蔓只好不停地提问题,要求汪时宇仔细讲。 在汪时宇看来,那些查阅资料,打听消息,确定方向,以及坐长途车,住小旅店,在野外寻找守候,这些经历都没什么好讲述的。这些在他看来就是平平常常,跟其他人经历的也差不多。那些跑长途的司机,跑推销的推销员,出外打工的民工,也都经历着差不多的事情。他愿意讲述的,他觉得特别的,是他的那些珍贵的猎物。 汪时宇说:“我还是给你看蝴蝶吧。” 杨蔓说:“你不是都送去展览了吗?” 汪时宇说:“有个别特别珍贵的,我舍不得送去呢。再说,我还有照片。” 第27节:第四章他看到的是一只蝴蝶(6) 杨蔓忙说:“那就看照片吧。” 第9章 汪时宇另外从抽屉里拿了几本厚厚的相册出来,给杨蔓讲述,哪种蝴蝶怎么珍贵,他又是怎么获得的。 杨蔓真的拿了采访本子,开始记录。 汪时宇想,原来她真的要做报道,他心里一热,觉得杨蔓为自己要做这么多事情啊。 一会儿就到了十二点过了,汪时宇才忽然发现。他忙请杨蔓原谅,并请杨蔓去胡同里的小店吃饭。 杨蔓这次没有推辞。 在小店坐下,汪时宇开始向杨蔓发问,问她是哪里人,哪个学校毕业的,什么时候来的北京。 杨蔓心里想着这篇报道的布局,开头怎么写,中间怎么写,结尾怎么写。现在材料应该是够了,所以她放下心来,一句句地回答汪时宇的问题。 她有个问题早就想问汪时宇了,她忍了半天,她觉得这不属于采访的内容,而涉及人家的隐私。于是她说:“对了,汪时宇,你不用上班,春夏秋还要出门,这要花多少钱啊?” 汪时宇说:“我出门很节省的,火车经常坐硬座,在有趟车上我有个同学在当车长,我如果坐他那趟车,他带我上车就行……” 杨蔓说:“那也得花钱啊。” 汪时宇明白过来,说:“哦,我在单位请的是长病假,还有一点点工资,但我家里有几间房子,我收租金呢。我的蝴蝶有的也很值钱,不过,我还没打算卖。” 杨蔓听到房子,心里闪过一念,但这念头马上就过去了。杨蔓现在可租不起好一点的房子。 吃完饭,杨蔓就要告辞,汪时宇说:“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杨蔓坐在座位上,小店老板过来收拾桌子。老板跟杨蔓打招呼,说:“小汪人不错呢。你是他女朋友吧?” 杨蔓也不想声明什么,笑眯眯地看着老板说:“他总在您这儿吃饭?” 老板说:“像他这么实在的小伙子不好找。” 正说着,汪时宇就回来了,说:“我们走吧,我送你去车站。” 杨蔓也不推辞,汪时宇帮杨蔓拎着她的大包。两人都没什么话了。到了车站,汪时宇跟杨蔓讲,哪趟车可以坐到报社。汪时宇说:“你到我这儿这么远,以后,像这种事儿,我去你那儿吧,免得你太难跑了。” 然后两人又默默地等车。 车终于来了。汪时宇递给杨蔓包的同时,又把手上一个塑料袋递给她。 上了车,杨蔓打开,发现是一支新的“热得快”。 两个小时以后,汪时宇收到一条传呼留言:“谢谢”。 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内容。 他后来一直保存着这条留言。 4 杨蔓面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几页记录,还是有点不知所措。关于开头,她设想了好几种方案,都觉得没把握,还是只能再去资料室。 第28节:第四章他看到的是一只蝴蝶(7) 老康听杨蔓讲了半天,便跟杨蔓出主意,说:“不用急,我记得前年国庆周末部也做了类似的选题,做了些普通人物的故事,做得挺好,你可以看一下。” 杨蔓开始读那些人物报道,读着读着就走神了。 她想起了汪时宇的一些细节,她想起那天离开蝴蝶展的时候,她回头看见汪时宇的鼻子压在玻璃门上,压成了一个白色的三角。看见杨蔓回头,汪时宇赶紧站直身体,鼻尖才离开玻璃。虽然离得远,杨蔓觉得她是看到了的。 杨蔓又想起她坐在汪时宇的车后座上,汪时宇宽大的背,像一堵墙一样,她觉得刚好能把自己藏起来。 老康看见杨蔓在那儿发呆,心想,这丫头最近越来越爱发呆了。他其实早就注意到,杨蔓是个爱发呆的女孩。她发呆的时候,两眼迷茫,像被定格了一样,时间都不长,但那时,真让人有去摇她一下的冲动。 杨蔓忽然回过神来,看见老康在那儿偷笑,她很不好意思,说:“康老师,你笑什么呀?” 杨蔓把报纸拿过去,说:“康老师,你笑我我就不在这儿写了。我复印了就走。” 老康说:“小杨,有心事?” 杨蔓说:“我哪能有什么心事啊。我就想着写完这稿子呢。” 但这么一说,杨蔓反而坦然了,她坐下来写稿子。开头是她想象的,她想象汪时宇在江南的某座山里,静静地等待一只蝴蝶破蛹而出。她写了不少细节,这细节都是她想出来的。后面的具体资料,比如多少种珍稀品种,有什么人出过什么价钱想买走他的哪个品种,这些才是汪时宇详细给她说过的。但这些内容看起来干巴巴的,毫不生动。只有那个开头,让杨蔓自己都觉得无比浪漫,就像她所知的那些在野外工作的科学家。 石主任一看这稿子,也觉得不错。便叫杨蔓带了摄影记者去拍张汪时宇和他的蝴蝶在一起的照片。 杨蔓忽然犹豫了。她把汪时宇的传呼写给摄影记者张锐,让他自己去,她说她要值班。 汪时宇接到张锐的传呼,自然爽快地约了拍摄时间。 可来了一看,只有张锐一人。他心下奇怪,跟张锐说话,完全不能集中精神。最后实在忍不住,问张锐:“杨蔓怎么没来啊?”对方说:“她不用来的,只是拍张照片嘛。而且她还要值夜班呢。她做夜班编辑的。” 张锐要拍些什么,汪时宇都很配合,只是不时地向张锐问一下杨蔓的情况。但张锐也不清楚,给不了汪时宇太多的答案。汪时宇只是知道了,编制啊,指标啊,夜班编辑其实只能算临时工啊…… 汪时宇明白了为什么杨蔓在报纸上叫做“实习记者”,为什么她的名片上只有部门和名字,什么职务都没写。 不过,汪时宇反倒更觉得杨蔓不错了。 汪时宇一向引以为傲的是他觉得他和北京人不同。他觉得他四处走,比他们看到的世界大。许多北京人认为这个世界分为北京和地方,觉得北京之外,就是地方。从外地来的人就是从地方上来的人。说话有其他方言的口音就叫有口音,说谁有口音仿佛说谁有口臭一样。他们分不清福建和广东,分不清云南和贵州。他们觉得北京就是世界的中心。 汪时宇没有几个北京朋友,他倒有些朋友是在外地。他喜欢他的那些外地的朋友。他们像他一样,都是一些实在的人。有自己的爱好,有自己的眼界。 汪时宇这下更觉得自己能给予杨蔓一些什么,也许是一些帮助吧。在他的心中,杨蔓不只像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而更像蝴蝶的前身,无力无助的幼虫,或是安静等待破茧的蛹。 第二部分 第29节:第五章阿姨,救救我们!(1) 第五章阿姨,救救我们! 1 杨蔓刚刚说完:“你好!新闻热线——” 电话那头就传来急切的声音:“阿姨,救救我们——” 是个半大的少年的声音。杨蔓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说:“别急别急,你慢慢说。” 少年说:“我们是重庆玉山第三职中的学生,今年夏天就要毕业,三个月前,有两个人来我们学校,说要包下我们一个班的工作,于是我们全班就跟着来了。来之前每人还交了一千元的保证金。现在我们被困在了一个山沟里,工作根本和他们当时说的不一样,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不能休息,他们还经常打骂我们,也没给我们发过工资。现在我们想回家,但身份证拿不回来,也没有钱。我昨天捡到你们的一张旧报纸,看到你们这个电话,现在我跟一个女生就偷跑出来,给你们打这个电话。阿姨,请帮帮我们啊!” 杨蔓一下子就急了,心里对自己说冷静冷静,她一边安慰这个少年,一边仔细询问这个少年的情况。少年告诉了她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以及那两个老板的电话,杨蔓还记下了他们重庆学校的名称,少年父母的工作单位。她问少年:“那你现在还回去吗?”少年说,他要回去,他现在身上没有钱,也不知怎么才能进到北京城里,而且他的同学们都还要等他把消息带回去。 杨蔓郑重地对他许诺,说一定会帮助他们回家的。 杨蔓放下电话就去找石主任。石主任正在食堂吃晚饭,她便急急忙忙地把这事复述了一遍。 谁知石主任完全不着急。 他说:“小杨啊,这种事现在很多,去年报了好几起,都算不得新闻了。那些第一次出来打工的民工,对外面抱希望很高,特别是对北京抱的期望很高,来了落差就会很大,所以劳资纠纷不断。现在读者看这种新闻都看疲了,很难再报了。” 第30节:第五章阿姨,救救我们!(2) 杨蔓说:“那怎么办?那是群孩子啊。他们还等着回家呢!” 石主任说:“小杨,接热线也不是你的正职,白天不是有两个热线接线员嘛。你现在要安心做一个夜班编辑,这个岗位很重要的,你现在稿子也写得不少,但报社并不缺少记者,真正缺少的是夜班编辑。你只有在这个岗位上,才有可能真正进入报社。现在别的部门已经有这种先例,部门真正缺少的人是可以正式招进来的,在指标上可以争取。你户口没在北京,现在这条不能放宽,但可以预计的是这一点以后也会改变的。转正可能也就是一两年的事,小杨,你安心工作吧。不要朝三暮四的。” 杨蔓脸一阵通红,她急了就说不出什么话来。她觉得眼泪往上涌,便扭了头,急急地跑回了办公室。 美编邹皮正在办公室看电视。 第10章 杨蔓见邹皮在,忙转了头,坐到桌前,对着一大堆稿子,不知所措。 邹皮第一次见杨蔓这副表情,觉得奇怪,便凑过来,跟杨蔓搭讪。邹皮问:“呵,杨蔓,谁欺负你了?哥哥替你出头。”说完就看见杨蔓眼里掉出了两大颗泪珠,邹皮连忙收起这种玩笑的态度,说:“怎么了,杨蔓?” 杨蔓觉得有个人可以商量总是好的,便从头到尾地对邹皮讲了一遍。 邹皮说:“嗨,这哪算什么大事啊。老石责备你,其实不是因为你做得不好,他是怕你做别的分了心,不愿再做夜班编辑。你来之前,他很为上夜班苦恼呢。以前找过一个实习生来做夜班编辑,那实习生还没你做得好,但也是帮他把每个流程串了起来,他这样就轻松很多了,中间还可以溜出去干点什么。后来那实习生找到工作就走了,这位置又空了好长时间。那阵子,老石就像一个丢了拐棍的人,什么都别扭着。转正?别听他的,别说不可能,就是有可能,他给你转了正,你正式进入报社了,那你还肯干这夜班活吗?” 杨蔓听邹皮的一番话,明白了些,但还是担心那群孩子的事情。她可是答应了他们的啊! 邹皮说:“杨蔓,你是在报社呆得不长,这事的确不难解决啊。你不是有那俩老板的电话吗?你打过去吓吓他们,说你是报社的,就行了,多半他们就让这群孩子回家了。已经被诓到这儿了,这些孩子想拿回钱肯定是不可能的,但要回个身份证,应该不难,你再让他们父母来接就行了。” 杨蔓觉得也别无他法,邹皮讲的这条才是自己能做到的。 她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拿起电话拨给那两个老板。电话拨通了。杨蔓说:“请问你姓胡吧?”对方迟疑地答应着。杨蔓接着说:“我是《京华早报》记者……”谁知刚刚说到这儿,对方就开始用一口北京土话破口大骂,并说:“你们有能耐哦,又装成报社记者来蒙我,一听你的声音我就听出来了,你一口重庆话,还记者呢,我怕谁啊?你不就是那姓李的丫头吗?你跑出去了,我也能抓回来。你们再这么干,有你们好看的。” 第31节:第五章阿姨,救救我们!(3) 杨蔓不知该如何应答,她可以再解释自己是报社记者吗?对方这时已经啪地一下子摔了电话。 自己的普通话讲得不好,杨蔓从来没有想改变过。她甚至故意不去纠正那些不准的发音。她喜欢自己讲话的那些南方音,她觉得那软软糯糯十分好听。她喜欢将自己区别于真正的北京人,但却没料到,被这姓胡的北京人一下子就听出,而且认为自己就是那群孩子中的一员。这一下,忙没帮到,麻烦可更大了。 杨蔓也因为自己被对方误认为是那些孩子,更觉得有了责任,她觉得自己就是那群孩子中的一员。 怎么办?她在整个晚上跟版、校对、送大样的过程中一直在想着这事。 最后她能想到的就是给孙淼打电话,她用的是照排室的电话。石主任在办公室,她不想让石主任听见。 孙淼喂的一声听起来很疲倦。但杨蔓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急急地把一切情况倒给孙淼听。 杨蔓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但她想,至少,孙淼会给她一些好的建议。 孙淼听杨蔓讲完,说:“小杨,别着急别着急,这事我们能管。明天上午你有时间吗?你早上九点来报社吧,到时我们商量怎么办。” 杨蔓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2 孙淼几天没睡好了。这一天他打算早早就上床,所以吃了颗安定,希望能顺利进入梦乡。他刚刚放下水杯,就接到杨蔓的电话。 杨蔓在那头焦急地,带点哭腔地跟他讲述了一群孩子被困的事情。 孙淼揉着太阳穴,他的头很痛。但他从杨蔓的语气里就感觉到了这事对她来说很严重。他其实只明白了个大概,但他还是马上就答应下来。 孙淼上了闹钟,怕自己早上起不来。 这一夜仍然睡得不好,半梦半醒的。在夜里的朦胧中,他的思绪奔逸,想了很远。他到报社六年了,别人看他还做得不错,但他却觉得越来越厌倦。他觉得这报社里散发着一种夏天池塘的气息,那种浓郁得化不开的气味,没有源头的一塘水,青绿色泛着泡沫,草腥味鱼腥味。在这报社里,许多人都只是没脑的苍蝇,偏又生在了不用飞的糖罐里,它们永久地歇着,以致作为一只苍蝇的能力都退化了。也有少数人,在这些中间努力经营着自己。比如像老石,这夜班一上就好几年,但要闻部的主任,是最能往上走的位置,副主编的摇篮。 孙淼都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他现在不想去上班,不想采访,也不想写稿。他能混着就混着,但时常又心中不安。他轻轻松松就能做出报社喜欢的稿子,报社把那些稿子评为好稿,但他认为,那是他完全都不费脑子做出来的。他在夜里悲哀地想,他已经完全没有激情了,他现在已经步入中年。 第32节:第五章阿姨,救救我们!(4) 想到中年这个词,就更搞得他辗转难眠。 难道他就这样,一天天下去,以后也像老石一样,在夜班候着,等着升级? 他又想到生活中的事情,车子、房子、老婆、孩子,这些刻度,一项项地在等着他,这些刻度也是报社那些同事的刻度。他更绝望了。 在这夜里,只有他醒着。 这大约是夜里一点刚过的时候。 杨蔓才回到住的地方。今天版子做得不顺,拖了些时间。她摇了摇水瓶,发现里面热水不多,便去小院里接了水,拿进房里,插上“热得快”,一边等,一边坐在床边,翻翻枕边的书。她的书不多,都是来北京的时候,从家里精心挑出来的。她觉得这些是她会反复看的书。 她现在看的是史铁生的《我与地坛》。 这是史铁生的一本随笔集。杨蔓很喜欢。又因为带的书不多,其他几本是小说,不可能随时拿起,只有这本可以。所以她经常翻这本书,以至于书角都被翻卷了,封皮磨得很旧,像一本很有年代的书了。 有一次有人问杨蔓为什么来北京,哦,那人好像是汪时宇吧。杨蔓张口就说:“是来看史铁生和他的地坛的。”对方愣了愣,没明白杨蔓的意思。杨蔓经常碰到别人问她“为什么来北京”,她的答案有无数个,比如是“逃婚来的”,又比如“是来找王子的”,都是说着玩的,但在她心中,也都不只是说着玩的。 她是来看些什么,找些什么的?只是她也不明白,这“什么”到底是什么。 水很快就开了,杨蔓放下书,静悄悄去到院子,洗漱。 夜里的小院很安静,房东和另外那家房客早早就睡了。门口的黑狗也早已习惯了杨蔓晚上的出入,一声也不会叫了。只有杨蔓的房间,灯光透过彩色大花的窗帘,显得很温暖。 马上就到四月了,天气还没有转暖,自来水依旧刺骨,但杨蔓的春天概念是在日历上,她的日历是沿用的家乡日历。家乡的此刻,一定是花开处处了。 杨蔓现在是站在春天的院落里。 3 孙淼早上是被闹钟闹起来的。 他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踏实睡了一会儿。恍惚中,他似乎听到的是林场的电锯声。就像他六七岁的时候,天天清晨听到的那样。他眯了一会儿,使劲甩了甩头,起身洗了个凉水脸。凉水在脸上一激,他这才清醒过来,他才想起今天是为什么要这么早起了。 他回想昨天杨蔓到底讲的事情是什么,他有点理不清头绪。头又开始痛,一阵一阵地痛,像要爆了一样。 但他不愿对杨蔓失信。他又想起杨蔓是要上夜班的,叫她早上九点到报社,是不是太早了? 他正开自己办公室门的时候,就听见杨蔓在身后喊:“孙老师!” 第33节:第五章阿姨,救救我们!(5) 他看见杨蔓穿了件嫩绿的毛衣,一只手拿了件浅黄的外套,很春天的样子。可是另一只手拎了个很大的包,包像个电脑包,方头方脑的,很难看。 他说:“你不冷吗?天气预报说,过几天沙尘暴就要来了。” 杨蔓嘿嘿地笑着。 在办公室坐定,孙淼说:“小杨,你再讲讲那件事吧,我们一起理理思路。” 杨蔓便从头讲起。 孙淼这才明白了。 他说:“石主任怎么说?” 杨蔓也复述了石主任的说法。 孙淼说:“做新闻做久了的人,大都没新闻感觉了,就像医生护士,对病人最麻木。这事可以报道的,就算报不了大稿子,帮到那群孩子也是好事。这样吧,我们先去看看那个地方到底在哪,是什么样子。” 杨蔓很高兴,说:“那好,我们现在就去吧。”便把地址拿给孙淼看。 孙淼一看,这是在北京市郊区很远的一个地方,他也不怎么熟,到那儿再说吧。 他便让杨蔓去报社门口等他。 杨蔓站在门口,就看见一辆白色的越野车开了过来。车门打开,孙淼在车上,招呼杨蔓上车。 杨蔓坐在车里,车里宽宽大大的,杨蔓一下子就觉得像是坐在坦克里,现在出发去参战。 孙淼把车开下报社门前的台阶,车子像巨人迈开了步子。 杨蔓心中涌起了莫名的骄傲,她觉得自己变得很有力量。 离开三环,穿出四环,很快就到了北方真正的农村。 第11章 周围的田野都还荒着,山坡也荒着,一大片土色绵延不断。路边的树笔直向上,高大,却完全没有春天的迹象。远看那些树冠,枝节清楚,杨蔓想起小时候用树叶做的叶脉书签,想起小时候有篇课文叫做《白杨礼赞》。 这景象对杨蔓来说很新奇,这是完全不同的体验,她从没看到过这样广阔的荒地。她心里在想,古战场是不是就是这样。 路过一些村庄,慢慢进入山里了。 孙淼把放在前面的那块报社采访车的牌子拿下来,放到下面收起来。 把散在后座上的几份报纸收起来。 示意杨蔓把包放到脚下。 杨蔓不明所以,但心里隐隐地开始激动。 到了山口,就看到一些房子在路边。 4 孙淼停了车,让杨蔓在车上等着,自己下去跟路边的一两个闲人聊了会儿,又才回到车里。 看着杨蔓瞪着大眼睛望着自己,孙淼笑了,跟杨蔓说:“这就是我们要找的村子了。只是我们这样去找那些学生,太招摇了,那边要觉得不对,就会马上把学生转移,到时我们根本没法找。所以我先跟他们打听这附近的房子,我假装是来买房的。” 看杨蔓还不大明白的样子,孙淼继续说:“现在的确有些城里人到乡下来买房子,到山沟里,花几万块钱,就可以买个农村的老房子,他们都想着休假的时候,可以到自然环境里来住一段。我有好几个朋友双休日就往乡下看房呢。” 第34节:第五章阿姨,救救我们!(6) 杨蔓很兴奋说:“好啊,我们就装做买房的,等会我跟你一块去。” 孙淼看看杨蔓,摇摇头,说:“你要是出现在这里,太打眼了。” 杨蔓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说:“还好我今天没穿短裙。孙老师,你买房总得带个女朋友什么的吧?” 孙淼笑着说:“你叫我孙老师,还不一样穿帮?” 杨蔓说:“我当然知道啦。” 车子这时已进入村子,停在一块空坝上。 孙淼仍旧先下去,看到两个村民,便过去又聊了聊。再走回来,把车锁了,牵着杨蔓的手,往山坡上走。 远处的那两个村民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 孙淼说:“他们说,他们下面村里的房子都是住着人的,只有半山坡的那几处房子有的空着,有的租了出去。我们先在上面转转。” 顺着一条干涸的乱石小河道往上走,一直走到最高处,这最高处也是一座老房子。有院子,院里有几棵没长叶子的果树,屋后便是山石了。房子本身已经荒废多年,年久失修的样子。但窗棂上还有着雕花,想来这儿曾经住的是大户人家。 两人正四处查看,杨蔓是不得要领的,甚至在观察这家人的果树是什么树,查看小院门口的狗棚、马棚。孙淼忽然叫杨蔓:“蔓蔓,到这边来看!” 杨蔓走过去,孙淼正站在院墙边,杨蔓站到旁边一个石碾子上,往下看去。 只见半山上这些零零落落的老房子大都年久失修,墙歪瓦斜。越往下房子越新,越靠近公路,越有人气。孙淼说:“这里以前应该有水,所以有钱的人家会选上风上水的地方,后来水没了,或者用上自来水了,大家就往山下搬,搬到路边生活方便。上面这些房子可能都没人住了。我们往下慢慢查看过去。” 两人又顺着河道往下走,杨蔓走得很艰难,孙淼便又拉着杨蔓的手。杨蔓心里又砰砰地跳了一阵子。孙淼看看杨蔓,觉得杨蔓挺好玩,觉得她装女朋友装得很努力,很像。 到了一个水泥墙围着的院子,孙淼牵着杨蔓,围着转了一圈。孙淼小声说:“这房子不像是住人的。” 正在这时,有两人向他们走过来。孙淼放开杨蔓的手,杨蔓很自然地挽着孙淼。 走在前面的人是刚才在下面聊过的村民,那村民对孙淼说:“这是胡村长。” 那胡村长便热情地跟孙淼握手。胡村长说:“你们刚才在最上面看到的那老房子就是我们老胡家的。你们远道来,先到我家喝口水吧。” 孙淼也热情地说:“到这儿来,肯定要拜访胡村长啊。” 孙淼便拍拍杨蔓的手,一齐往胡村长家走去。 不一会儿孙淼就和胡村长聊得不错,问这儿的出产,经济作物情况,也问水电的情况。他说:“如果在这儿住,停水停电就麻烦了。” 第35节:第五章阿姨,救救我们!(7) 胡村长连说不会,说这儿水和电是很有保证的,是必须保证的,还要生产呢。 孙淼说:“生产?生产什么?” 胡村长说:“我们这儿能生产什么?什么都生产不了。能种点粮食,种点山楂、柿子的就不错了。” 在胡村长家坐了好长一会儿,孙淼具体跟胡村长讨论了几处房子。当孙淼问到刚刚看到的那处房子,胡村长说:“那处有人住的,租出去了。” 又聊了半天,孙淼说还要再看看四处的环境,胡村长热情地说要陪同他们,孙淼连忙谢绝。杨蔓紧紧地挽着孙淼,身体紧紧地依偎着孙淼,胡村长便不好意思再跟出来。 他们逛了一圈,又走回刚才那个院墙下。发现这个院子的确跟别的院子不同,它的墙比别的院子高,其他院墙低矮,在院外伸长脖子就能看到院里的人,可这个不行。房子也比其他的要高大一些、多一些。 走到院墙尽头,是靠山石的一边。杨蔓眼尖,说:“你看这水沟。” 这排水沟是从院内出来,沿着山脚往下流淌,水量不大,但持续不断,呈褐色,泛着白沫。同时,他们还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化学气味。 孙淼搂着杨蔓,重新回到最高处的老房子那儿转了一圈,然后回到停车的地方。胡村长和几人正在附近说话。 孙淼又走过去和胡村长聊了好久,杨蔓站在车旁,听到孙淼大约在和胡村长谈论最上面的那个房子的价钱,以及能不能修条车道上去之类。 5 直到把车开离村子一段路了,孙淼才转过脸说:“杨蔓,刚才你很紧张吧?” 杨蔓立即声明:“哪里,我不紧张。” 孙淼说:“那你刚才当他们面怎么一句话都不敢说呢?” 杨蔓说:“我昨天不是给那人打电话,那人就认为我是跟那些学生是一伙的吗?” 孙淼笑嘻嘻地夸奖杨蔓:“对对,想得很周到。你把手给我。” 杨蔓把手伸过去,孙淼摸了摸杨蔓的手说:“你看,一手心的汗。刚才我就发现了。” 杨蔓脸红了,说:“我是有点紧张。我还担心他们会看出什么来呢。” 孙淼说:“当一个好记者是要冒险的啊!” 杨蔓放松很多了,说:“我以前念书的时候,还幻想以后当战地记者呢。”说到这儿,杨蔓不禁嘿嘿地笑起来,她想起了以前的那些雄心壮志。中学的时候,海湾战争局势紧张,收音机随时播报情况,杨蔓整天塞个耳机在耳朵里,甚至在课堂上也这样。她心潮澎湃,随时想奔赴战场,做个战地记者。她当时想,啊,怎么还不长大啊,他们会不会等自己啊。他们,是指的这个世界。她那时经常绝望地想,这个世界往前高速奔跑,一点也不顾及她,把她远远地抛下了。高考时,她就毅然地填报了新闻专业。 第36节:第五章阿姨,救救我们!(8) 她说:“看来,我根本做不了啊,我怕死了。孙老师,那房子里应该就是那些学生吧?” 孙淼说:“你怎么还在叫我孙老师啊?这样会穿帮的。”杨蔓想起刚才两人那么亲热的样子,现在自己又叫他孙老师,的确太装模作样了。孙淼说:“叫我孙淼吧。那房子肯定是个小型加工厂,又那么隐蔽,应该是个黑工厂。它门前那条道,虽然没有铺水泥,但是铺的碎石子,走大车也不成问题,边上还有一些卡车的车辙印呢。” 杨蔓嘴都张大了,她怎么没看到这些呢? 孙淼继续分析:“你还记得我们去的路上吧?快到的时候看见过去了两辆卡车,上面载满了货箱。现在看来,肯定是从那房子里拉出来的。他们这样设厂,那些学生自然很难跑出来了。” 杨蔓说:“是啊,村长也姓胡,那些骗学生来的人也姓胡,可能是一伙的呢。” 孙淼说:“我刚才问了,这村里大半的人都姓胡。这村长不一定跟那些人是一伙,但他肯定知道情况。” 孙淼忽然想起来,说:“都三点过了,你饿坏了吧?那我们去吃饭。” 到了城郊的一个地方,终于看到了一家小饭铺。 他们坐下来随便要了点菜和饭。 杨蔓真饿了,很认真地吃着饭。菜实在太难吃了,而且有沙子,杨蔓便大口吃着米饭。她忽然抬头,看见孙淼正在笑。杨蔓便说:“笑什么啊?我饿了嘛。” 孙淼说:“看你吃饭都这么饱含激情。” 杨蔓吃了两碗白饭,才停下来,说:“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孙淼说:“你等会回报社,去跟学生的家长和学校联系。告诉他们这件事,让他们派代表来北京接孩子回去。但要叮嘱他们别给那姓胡的老板打电话,以免打草惊蛇。这边我去联系警方、劳动局、工商局和电视台,到时一起行动,把孩子们解救出来。” 杨蔓回到报社,便按照那少年给的地址联系,几经周折,总算找到了他的家长。家长一听就很激动,说,孩子们一走这么久,一封信都没有,其他的家长也都没有接到一点消息。 第12章 都觉得有问题,但又不知到哪里去找。 杨蔓让他们不要太担心,因为警方和媒体马上就会去把学生们救出来了,并请他们和学校派代表过来接孩子。那家长在电话里对杨蔓不住地感谢,说他马上就去和学校联系,争取明天坐飞机赶到北京。杨蔓把热线电话和孙淼的电话告诉了对方,以便到时联系。 杨蔓放下电话,心里暖暖的。一抬眼,看见石主任正黑着脸走进来,石主任说:“今天又缺稿,不知道他们怎么搞的,上星期就定下的几篇到现在都没出来。小杨,你去把他们别的部门的稿子调出来给我看看。” 第37节:第五章阿姨,救救我们!(9) 杨蔓轻快地答应着,转身去了照排室打印其他部门的稿子。 6 手机响了起来,孙淼一看时间,才早上八点半。不过还好,这一夜他睡得很踏实。此时他精神抖擞。 是报社的电话。他开始想,一定是杨蔓打来的,一听,果然是。 杨蔓一开口便说:“我是杨蔓。”孙淼心里暗笑,这样她就避免了叫那一声“孙老师”。急忙把昨天跟那学生家长联系的情况向孙淼一通汇报,孙淼听完说:“我还准备等会儿给你电话呢,那位家长昨天晚上和我联系了。他们下午到,我去接他们,明天解救学生让他们一块去。” 杨蔓说:“好啊,明天什么时候去?” 孙淼说:“你明天就别去了吧,你这儿还要值夜班,你到时等我的消息。” 杨蔓在那边“哦”了一声。 孙淼听出了杨蔓的失望,便说:“那些家长在电话里夸了你半天呢!我也跟他们说,这次多亏你的热心。” 第二天下午三点半,杨蔓在办公室接到孙淼打来的电话,说:“我是孙淼。杨蔓,现在孩子们已经被解救出来了,他们这会儿刚刚到招待所。这些孩子要跟你通电话呢,你等等啊!” 杨蔓便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那天那少年的声音,那少年说:“杨姐姐,谢谢你!”便哭了起来,杨蔓的眼泪也忍不住,一下子流了出来。那少年最后在电话里要求说,明早他们就要坐火车走了,今晚他们同学想见一见杨蔓。 杨蔓想着自己还要做版呢,忙在电话里对那些孩子一阵安慰一阵抱歉,说自己要上班,实在去不了。说了半天,孙淼接过了电话,孙淼说:“杨蔓,等会儿我会到报社去发稿,我们今天在头版先发个消息,不然会让他们电视台抢先,明天再发个大稿。我们等会儿见吧,你先跟石主任讲一下,留点版面吧。” 杨蔓想起孙淼东奔西跑的,这几天也一定累坏了,便说:“要不你在电话里口述给我,我记下来,替你发稿吧?” 孙淼便给杨蔓讲了今天去那儿的情况,并再三叮嘱杨蔓把他俩的名字署在一起。 做版的时候,办公室的电视机开着,正在播北京新闻。 居然播的就是这条“公安局、工商局和劳动局联合捣毁制假窝点,解救受困外地学生”,画面上一会是公安人员很紧张地包围包抄,一会儿是工商人员查封假货,一会是劳动局的人去把孩子接出来,随后赶到的三名学生家长和一名校长跟学生们抱头痛哭,画面拍得很煽情。 杨蔓看着,心里也跟着激动。她觉得很骄傲,她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 石主任也看到了,说:“这电视台的太不像话了,大家一块行动,他们怎么先报了。那我们不就晚了吗?快通知孙淼来报社,赶个详细的大稿,多些细节。明早就见报了,这样也不算太晚。” 第38节:第五章阿姨,救救我们!(10) 孙淼半小时后赶回报社,过来跟正在照排室的杨蔓打了个招呼,说:“我一小时就好。” 杨蔓一小时后去孙淼办公室拿稿子,大约四千字的稿子已经写好了。杨蔓拿了稿子赶紧送到照排室,头版上个一千五百字,其余的转到社会新闻版去。 杨蔓又把稿子打印了两份,一份送到石主任那儿,自己在照排室找了个角落坐下来细读。 孙淼在报道中,渲染了他俩去村里查探的部分,写得很生动,只是没写两人扮作情侣的事情。在报道里,杨蔓真的就是又勇敢、又正义的样子。杨蔓因为在资料室读过好多孙淼的报道,觉得这次这篇风格跟以前很不同。这里面细节丰富,写得像侦探故事似的。 杨蔓感觉像被人猛夸了似的,有点羞涩,有点暗喜。她想,不知孙淼回家没有,便走到了孙淼办公室的门口。 孙淼还在,正在电脑上写些什么,见杨蔓进来,忙起身让杨蔓坐,杨蔓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不知该坐还是站着。 杨蔓说:“你的报道写得真好啊!就像侦探小说呢。只是写我的那部分太夸张了。如果我的名字还要署上,会不会让别人笑话啊?” 孙淼说:“这次真是你的功劳啊!写你的那部分我还是挺写实的。再说,我们虽然都署了名,但文章中提到你的地方,写的都是‘女记者’,当然就不算自夸了。” 孙淼看了看表,又说:“食堂的夜宵开始了吧,我们下去吃点儿?都饿了。” 杨蔓说:“你赶快去吧,我还不行呢,今晚加这个稿子,得抓紧时间,不然出片会晚呢。” 孙淼说:“我哪天请你吃饭,得谢谢你。” 杨蔓说:“什么啊?要不是你,我真是没办法的。应该谢你才对。” 两人这么互相谦让着,孙淼说:“别推了,我答应代表那些学生请你吃饭的。” 第39节:第六章杨花飞舞的季节(1) 第六章杨花飞舞的季节 1 杨蔓接到汪时宇的电话,愣了一小会儿。她已经好久没想起这个人了。汪时宇在那头说:“杨蔓,我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都没找到你。”杨蔓说:“我白天很多时间都不在这间办公室,只有下午和晚上肯定在。有什么事啊?” 汪时宇被这样问,一下子不知如何接口,有什么事呢,自己其实没什么说得出理由的事情。汪时宇急中生智,说:“那天的报纸,我想多要几份,不知你还能不能帮我找到?” 杨蔓说:“好的,我本来就还留了的,想着要给你,结果忙起来就忘了。” 就这么平常的几句,在汪时宇听来,都是特别的关心,汪时宇急忙说:“那我下午四点去拿。” 还没到四点,门卫就打电话上来,说有位叫汪时宇的找杨蔓。杨蔓赶紧拿了准备好的那些报纸,下楼去。看见汪时宇正推着他那28寸的自行车,斜背着一个挎包。看见杨蔓下楼来,汪时宇脸上浮出憨憨的笑容。 杨蔓说:“给你这些,应该够了吧?我还问资料室要了几份呢。” 汪时宇埋头翻看那卷报纸。杨蔓忽然想起来说:“对了,那天报道出来我都忘了给你电话了,这阵子忙死了。报道你已经看见了吧?”杨蔓有些不安,她不知汪时宇可对报道满意。 汪时宇说:“你写得很好,把我写得太好啦!” 杨蔓放下心,跟汪时宇客气了一番,心中有点得意。 汪时宇说:“我今天就是来谢你的,好些人都看了你的报道,都说你写得好呢。还有国外搞昆虫研究的一个教授跟我联系,想来看我的收藏。” 他停了停,又说:“我要请你吃饭,正式谢谢你!” 杨蔓说:“你等等,我去请个假。” 杨蔓一会儿就下楼来了,说:“走吧。我们去哪儿?” 汪时宇见杨蔓请了假来跟他吃饭,不安起来说:“你请假会不会对你的工作有影响啊?” 杨蔓说:“今天我本来就想请假的,今天是我生日,这周忙坏了,真是想歇歇了。” 汪时宇忙说:“生日快乐!你要什么生日礼物?我送你。” 杨蔓偏着头想了会儿,说:“我想去洗澡。你陪我去吧?” 汪时宇说:“什么?” 杨蔓解释说:“我住的那儿不能洗澡,我平时都是去澡堂的,可这几天太忙了,白天晚上都忙,一点时间都没有,澡堂离我们这儿又远……” 汪时宇说:“好,那你要回家拿东西吗?” 杨蔓拍拍她拎的大包说:“这几天一直带着的呢。就是没机会。” 汪时宇让杨蔓上了后座,带着杨蔓穿过一条条小街。 杨蔓中途拍拍汪时宇的后背说:“这边,这边。” 汪时宇说:“别急,我带你去一个好的澡堂。” 骑了很久,至少有四十分钟吧,杨蔓觉得腿都吊麻了,汪时宇才停下来。 杨蔓一看,说:“咦,这不是快到你家了吗?” 汪时宇也不解释,说:“前面。” 杨蔓跟着汪时宇进到一个单位住宅的院子。上了楼,汪时宇打开房门。 房子很整洁,但不像有人住的样子。沙发上搭着布。 到了这陌生的房间,杨蔓一点不担心,反而东张西望,很好奇的样子。汪时宇解释:“这是我爸妈的房子,他们不在,你在这儿洗澡,应该比澡堂舒服。” 便去卫生间开了热水笼头。还去给杨蔓找来一双女式拖鞋。 杨蔓打开包,拿出一塑料袋的换洗衣物,便进了卫生间,门锁不大好用,杨蔓关的时候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汪时宇坐在沙发上,听到门响,接着听到里面哗哗的水声,忍不住要乱想一气。他想起不知在什么小说里看到过这样的场景,一个人在门外听着水声,想像那水溅到卫生间里的每一个地方,也溅到人体的每一寸肌肤,想到这儿汪时宇坐立不安,心神不宁。 第13章 他马上又提醒自己,要小心对待杨蔓,他想起杨蔓的生日礼物居然是洗个澡,想到这儿,一阵心酸。他又一次下决心,要好好对杨蔓,要给她帮助。 第40节:第六章杨花飞舞的季节(2) 水声停了,杨蔓走出来,用毛巾包着头,脸红扑扑的,双眼放光。 汪时宇不敢正视杨蔓,忙去找出电吹风,杨蔓接过来,自自然然地就去吹头发了。 杨蔓刚才洗澡的时候就想起了昨天,昨天在过道里碰到孙淼,孙淼说要请杨蔓吃饭。过道里人来人往,孙淼因为给别人让路,一下子就靠杨蔓很近。杨蔓仰着脸跟孙淼说话,忽然想到好几天都没能去洗澡洗头,一下子自卑起来,赶紧往旁跳了两步,说自己正赶着去拿资料,就跑开了。 收拾完毕,汪时宇又骑车带杨蔓走了一段。杨蔓心里奇怪,汪时宇这么远要带她到哪里吃饭呢。这时他们已经到了汪时宇住的地方。 一进房间,杨蔓就看见汪时宇的桌上放着几样准备好的净菜,汪时宇给杨蔓泡好茶,说:“等一下就好。” 杨蔓说:“不着急,我不饿。” 杨蔓心里好生奇怪,这汪时宇怎么就知道自己一定会答应来吃他的饭呢? 汪时宇把净菜一样样拿到外面的公用厨房里,杨蔓也跟着帮忙。 汪时宇住的这是桶子楼,厨房是几个人合用的。每人有自己的灶,自己的小桌子和橱柜之类的。 汪时宇蒸鱼、炒菜、烧汤,动作麻利,很快就做好了。杨蔓在旁边看得新奇,因为这些做法跟自己的做法很不相同,更因为汪时宇做这些事的时候,沉着老练,胸有成竹。 汪时宇把菜端进房间,开了瓶红酒。 杨蔓喝了点红酒,尝了菜,不断地称赞汪时宇,还跟他讨教做菜方法。汪时宇这时开始不好意思了,说因为从小很少跟父母在一起,所以什么事都得自己做,有个姑父是杭帮菜厨师,做菜是向他学的。杨蔓想起第一次见汪时宇的时候,汪时宇正在做木工活,在阳光下,干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汪时宇跟自己身边的其他人太不相同了。 杨蔓认识的北京人,大都是话多得要命的人,只有这汪时宇话少,哪怕喝了酒也是如此。汪时宇现在脸红红的,仍没什么话,听着杨蔓开始赞美家乡,一直微笑地看着杨蔓。 吃完饭,又聊了一会儿,杨蔓说要回去。汪时宇执意要送杨蔓,杨蔓开始不肯,他这一送,单程大约四五十分钟,那来回也太远了。但汪时宇很坚持,杨蔓只好答应。 到了,杨蔓问汪时宇要不要参观她住的地方,汪时宇自然很乐意。前后看了一下,汪时宇说:“杨蔓,这里条件不好,也不够安全,要不你搬家吧?” 杨蔓说:“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房子呢。” 汪时宇说:“我来想办法。” 临走,汪时宇又一阵叮嘱,让杨蔓换个门锁,另加个好的插销。 2 夜很深了,汪时宇往回骑车,却是哼着歌的。他想着,这一切都是天注定,他陪杨蔓过了这样一个生日。他回想起,杨蔓在他父母家里,大大方方地去洗澡,那么信任他。他一阵感激,一阵惭愧。但又担心起来,觉得杨蔓这么天真无邪,住在那样的地方,太不安全了。他甚至觉得,杨蔓的工作都是不安全的。 第41节:第六章杨花飞舞的季节(3) 想到这些,他思绪乱了起来。 本来计划再过一周就要去云南贵州一带了,但现在汪时宇乱了阵脚。 他吁了口气,觉得还要好好计划一下,怎么替杨蔓安排好生活,还要同时兼顾自己的事情。 杨蔓躺在床上,想起生日,却忘记给家里去个电话。他们大约会在晚上打到报社吧,还有家乡的那几个朋友,也许也会打电话来吧。杨蔓想,明天都给他们去个电话吧,自己到北京快半年了,一切终于走上了正轨。杨蔓想到这些,觉得心满意足。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采访,写过的那些报道,大大小小至少有二十来篇了,那个硬面抄已经被这些稿子粘贴得厚了很多。稿费虽不高,但加起来也快赶上那微薄的工资了。那些采访,让杨蔓见识到不少人和事,还能认识像汪时宇这样的朋友。当然,最得意的,是帮助了那群被骗的学生。 杨蔓在半睡半醒的状态表扬着自己,就想起了孙淼。汪时宇对杨蔓的意思,杨蔓心里清楚得很,但杨蔓能轻松应付。杨蔓觉得应付这些,是自己从小就有的特长。杨蔓从小到大,都是在宠爱里成长的。只有毕业以后,她才感到重重挫折,她想,如果找工作像找男朋友一样简单多好啊!但想到孙淼,杨蔓就觉得困惑。自己在孙淼面前,怎么老是慌慌张张的呢。有一天,孙淼进办公室来,杨蔓正在看一份稿件清样,杨蔓一抬手就把水杯打翻了,弄得一桌子的稿纸报纸都泡水了。也许是因为孙淼太像一个大哥了,或者是因为不知道孙淼的想法? 杨蔓想,明天就大大方方地请孙淼吃饭吧。自己拒绝他两次了,应该自己提出来了,不然也太小气了。再说,也是应该感谢他呢。 想到这儿,杨蔓便觉得放了心,转身就进入了梦乡。 3 一早,杨蔓就去电讯大楼买了个传呼机。现在杨蔓做的新闻越来越多,联系成了个不小的事情。以前还可以用报社的电话,但现在很多时间都在外面跑,需要个自己的联系方式。 而且,在北京有一个自己的号码,在北京上空嘈杂纷乱的电波里占得一个信号,对杨蔓来说,这都有点象征意义了。 她满怀喜悦,到了报社,给家里打电话,告诉他们新的联系方式,也给家乡的朋友和汪时宇打了电话,还给采访过以后还会联系的人打电话,星期天还要去告诉柴姐讲这个号码。 她最后给孙淼打电话。 孙淼接到电话就说:“我在楼上啊。” 杨蔓很吃惊,今天是休息日,本部门除了热线接线员都不用来上班的。自己也想着因为要打电话才来。她去到孙淼的办公室。 孙淼正在整理一大堆报纸,见杨蔓进来,便让杨蔓坐,自己接着忙碌。一边说:“你看我这里都收拾不出来了。” 第42节:第六章杨花飞舞的季节(4) 杨蔓笑着说:“那还不简单,把这些当废报纸卖了就好。” 孙淼说:“这个主意好。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平时觉得也许会用到,每次拿到都堆在这儿,越堆越多。其实什么时候用到过?我想啊,就是有一天需要找点什么,我都不可能从这儿找到。卖了,好主意。我们卖了去吃饭。”杨蔓说:“今天我想请你吃饭。我们先把这儿收拾干净,然后去吃饭吧。” 孙淼说:“就用卖报纸的钱多好,相当于报社花钱请我们。再说,报社真该感谢我们啊,我们给他们出多少力啊!他们现在谁把心思放在做报纸本身上面?都忙着挣自己的钱呢。” 孙淼已经把一大堆报纸集到一起,示意杨蔓拿绳子过来。 第六章杨花飞舞的季节杨蔓拿了绳子,孙淼按着报纸,杨蔓左右开弓,手灵巧地转了几下,就把报纸捆了个扎扎实实。 孙淼拎了拎,说:“行啊,杨蔓,不会是包扎过伤员吧?这堆报纸被野蛮装卸都不会散架了。” 杨蔓笑,说:“这哪是包扎伤员,我老是搬家,搬出经验了嘛,一小时就可以把整个屋子打包呢。” 孙淼说:“这么夸张?” 两人收拾得兴起,嘻嘻哈哈地又从文件柜后面、桌子下面等角落里,翻出些零碎的纸张,没有多少。于是孙淼干脆拉开抽屉,把自己抽屉里的书拿出来筛选了一遍。自己的抽屉里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保留的书,除了两本辞典以外,大都是些什么业务考核时发的学习材料。孙淼忽然想到杨蔓看到这些会怎么想。 他有点烦躁,说:“报社发的这些也该统统进入废纸厂了。”说着,就一本本地念着书名,把书扔到了那团废纸堆上。 杨蔓也被破坏的热情感染着。她拿起那些东西,还撕几下,也念着书名。 忽然杨蔓说:“这个可不能扔吧?” 杨蔓手里拿了一份报社的内部文件,上面是一段时间内哪些事情不能报道。 杨蔓看着这个,说:“这个都可以当另一种媒体了。这比我们报纸可好看多了。”她看见上面写着:“……一、xx棉纺厂工人上街的相关事情不予报道。二、xx煤矿矿难统一采用新华社通稿。三、xx饮料的被投毒事件在未公审前不予报道……” 大概五六条。 杨蔓又在那堆废纸中多找了几下,又找到了几份。 杨蔓笑着看了又看,说:“我知道有这个东西存在,可一直没看到过呢。这么好看。要不是看这个,我还不知有这么多事情发生呢。” 孙淼说:“你们办公室的在石主任手头掌握着呢。石主任是得管政策这一块啊,要不石主任这位置怎么会谁都替代不了呢。不过,这东西是不能流传出去的。不然麻烦就大了。这东西许多人都知道,但就是不能拿到面上来说。幸好你发现了。” 第43节:第六章杨花飞舞的季节(5) 杨蔓却有点舍不得还给孙淼了。她说:“给我吧,我好好收着,不会外传的。” 孙淼说:“那好,我信你。不过真要小心,免得给你自己惹麻烦啊。我倒没什么,我就这样,报社的人都知道。可你要想在这报社立足可要小心谨慎,一旦有什么事,责任总会往下面推。” 第14章 杨蔓说:“我知道,我不会放在办公室里的。” 杨蔓在心里吐了吐舌头,她本来是想放到自己的办公桌里的。 办公室终于收拾清爽了,地上是两大包的废纸废书。孙淼拎了一下,挺沉,说:“我们走吧。”杨蔓说:“我拎一个。” 孙淼左右拎了起来,说:“哪能让姑娘干这个?你帮我锁门拿包就行了。” 孙淼走在前面,杨蔓在后面拎着她自己的包,也替孙淼拎着包,两人走出报社,那收发室的大妈吃惊地看着孙淼。 出了报社,杨蔓往前赶几步,说:“刚才那大妈好吃惊,她瞪着你呢。” 孙淼说:“别管她。她平时就一副监视人的样子。” 正好就有一个收破烂的经过,孙淼叫住他,把这两包书报都卖给了他。真是不少,卖了十来块钱。 孙淼冲着杨蔓摇晃着十来元的零票,说:“吃饭去!” 上了孙淼的车,孙淼问杨蔓:“想吃什么?” 杨蔓说:“我也不知道吃什么,我不大知道哪里有好吃的东西。你决定吧。” 孙淼说:“我们去吃你的家乡菜?” 杨蔓笑:“北京做不好的,我试过别人说地道的两家,一点都不好。” 孙淼最后还是自己决定,去了一家傣家菜馆。 4 这家菜馆不大,处于一条胡同里,但清静雅致,正堂贴着好些傣族舞蹈的照片。女服务员都裹着筒裙,身姿袅娜,招呼客人亲切随和。 杨蔓看着觉得很惊讶。她一直觉得在北京很难有真正好的服务态度,那种大方得体、不卑不亢的态度。 孙淼说:“你上次说北京的服务不好,这里感觉还可以吧?” 杨蔓连忙点头。她看着那些女孩,心情也十分愉悦。她说:“看来她们真是傣族姑娘呢。” 菜上来了,菜品都十分的好看,是杨蔓不曾见识过的。精巧、颜色悦目、异香扑鼻。杨蔓一样样品尝着,味蕾被打开了,话匣子也被打开了。 她问:“你怎么会找着这样的好地方?我还以为我们报社的人都对吃很不感兴趣呢。” 孙淼看着杨蔓吃东西的表情,觉得很有趣,他说:“我当然知道,我是云南人啊。这算是我的家乡菜了。” 杨蔓认真地看了看孙淼,孙淼瘦高白净,跟她印象中的云南人一点不像。云南人应该是比较黑的吧?她摇头说:“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看不出来呢。” 第44节:第六章杨花飞舞的季节(6) 孙淼笑,说:“是不是你以为云南男人都又黑又矮?” 杨蔓不好意思地笑,说:“哦,我听你口音,以为你是地道的北京人呢。” 孙淼说:“我大学到现在,一直呆在北京,都十年多了,口音当然就变成这样了。其实我们报社里很多人其实也都是外地来的,你看不出来吧?” 杨蔓就点着名问了几个,其中有个嘲笑过杨蔓的外地口音的女同事,没想到,她居然也是外地人。 孙淼说:“我知道有些人,为了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还背字典呢。” 因为聊到报社,孙淼又关心杨蔓,杨蔓就不知不觉向他诉苦。主要是有的女同事有时会欺负她,而石主任又不愿意杨蔓做采访等等…… 孙淼不断安慰杨蔓。 杨蔓说着说着,又高兴起来,她的注意力被别致的菜品吸引了。孙淼觉得这个小姑娘真好玩啊! 杨蔓开始向孙淼提问,都是这样那样关于云南的。 云南,孙淼多久没跟人谈起过了。孙淼的多数朋友的身后都有一个故乡,但大家都很少谈及这个话题。在这里,大家信奉的是英雄不问出处。大家都看着现在和未来,都不会去追溯过去。 孙淼想起了他的云南,他不大算是有故乡的人。小时候,父母工作特别不安定,要参加当时的支援三线建设。他记得他们总是在搬迁,把一个地方稍稍住熟一点,就面临离开。他总是需要跟新伙伴接触,需要跟新的同学建立友谊,这也就慢慢地养成了他跟谁都不愿亲密交往的性格。也因为走的地方多,见识就比一般的孩子多,掌握的玩的手法技巧就更多,所以他总是能够轻松赢得其他孩子的钦佩。 搬迁慢慢成了他的爱好,只是在逐渐年长后,他才懂得,对于父母,这却是痛苦艰难的生活。孙淼讲述起了他从小时起跟随父母到过的云南的一些地方。 最后,杨蔓转了话题,说:“那你现在算是在北京扎根了?在这儿呆十年,应该算北京人了吧?” 孙淼听这话,心里生出许多感慨。自己应该已经算是北京人了。现在回云南也越来越少了,有时父母过来,自己可能两三年才回去一趟。回去,也就是见见高三时的同学,也没什么话说。每次寒暄后的沉默中,都能触碰到那隔阂,那么具体,那么有质感。 他们都说,孙淼已经不会说昆明话了。孙淼回家话少的原因,可能的确也有这个因素,他每讲一句话,都要在心里转换一下,转换成昆明话。 回到昆明,讲到很多口头禅,孙淼都要顿住,他已经无法用语言来替代他常讲的东西。 孙淼跟杨蔓讲起这些,他说:“其实我以前刚到北京读书的时候,因为怕同学取笑,也是专门练习过普通话的。你可能不怎么认识昆明人,其实一般昆明人讲普通话是很难讲好的,别人一听就能听出来是昆明人。” 第45节:第六章杨花飞舞的季节(7) 杨蔓笑说:“我们那儿的人也一样啊,讲普通话有几个音是标志性的,老乡一听就能听出来。不过,我喜欢南方音。你在这儿呆了这么久,肯定是定在北京了吧?” 孙淼说:“定在?” 杨蔓说:“就是永远在这儿了,在这儿成家立业,在报社工作到退休,在这儿安度晚年?” 孙淼说:“这么可怕?都安度晚年了?”孙淼心里一动,这说到他这段时间最困扰的地方了。 杨蔓没有注意孙淼的表情,还在往下说:“也不能叫可怕啊。很多人不就求一个安定吗?大多数人不就都这么生活着吗?” 孙淼说:“是啊,大多数都这么过来的。那你怎么到北京来?这么飘来飘去的,一个女孩子过这么动荡的生活?” 杨蔓说:“我想到处逛逛呗!我从小学念到大学,一直呆在家乡,怎么都应该出来看看嘛。” 杨蔓边说边吃,抬眼看了一下孙淼,看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说:“反正我是女孩子,不用负责任,走哪算哪儿。” 杨蔓发现,孙淼不知怎么就没话说了,她偷偷地吐了吐舌头,心想,他这是怎么了。便又找了些话来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世界上最好的职业就是记者奇-_-書--*--网-qisuu.,可以到处走走看看,去采访的时候,就真正进入了别人的生活,这可比所有的旅游都高级,所有的旅游都只能到一个地方,浮光掠影地看看,哪可能真正体会那里呢?采访就不一样了,你可以进入另一种人生呢,然后还能安安全全地退回来。所以像你这样,能体验不同的人生,老天对你多好啊!” 孙淼说:“不一样的。你才开始做这行,可能会这样想,其实做久了就不这样了,你觉得你看到的事情是一样的,你想做的往往又做不了,你做出来的又未见得是你想做的内容,你见得越来越多,你的心却越来越冷,就跟医生见惯了病人,完全失去了同情心。到处都说医生怎么怎么不好,却没人想过,一个人,因为工作而失去了同情心,失去了感受力,这也是种牺牲。” 孙淼看看杨蔓正望着自己,说:“其实我也不该这么对你说,你现在看到的世界不是我看到的世界。我现在这么想事情,可能真是要‘定下’来了。多可怕啊!”孙淼说着都有点想去拍拍杨蔓的脸蛋,因为杨蔓正像个专注的小学生似的,定定地望着自己。 孙淼说:“你多好,这么年轻,什么都还没开始,一切都可以选择。” 杨蔓笑着说:“哪儿啊?!你也大不了多少啊,就比我大个五六岁吧,怎么真的摆出老师架子了?你不是不让我叫你老师了吗?” 他们话题轻松起来,杨蔓叽叽呱呱地谈论起美食来。孙淼投其所好,也跟杨蔓讲起他跑过的地方的饮食。 第46节:第六章杨花飞舞的季节(8) 到付账的时候,两人有了点小小的争执。孙淼说:“我哪能让你买单呢。再说,我是真心替那些学生感谢你,要没你这份热心,他们肯定还被困在那儿呢。”杨蔓说:“其实也全靠你啊。”孙淼说:“报社就是该表彰我们啊,我先代表报社表彰你吧。” 5 这报道获奖的消息是老康最先通知杨蔓的。杨蔓中午还是提前到达资料室,好帮老康守一下门。老康看见她来就神秘地说:“杨蔓啊,你成功啦。”他说,刚才总编办来复印上月好稿评比结果,他看到孙淼和杨蔓的那篇报道,已经被评了个一等奖。老康说:“这种社会新闻平时也评不了太高的,主要是这次写得好,又及时,又和电视台联动。电视虽然先报了新闻,但是稿子详细生动,报社一定觉得有面子。” 杨蔓说:“哦,可那稿子跟我没关系,是孙淼写的,我又写不了这么好。” 老康说:“你好些稿子也写得不错啊。你可能不知道,报社历来的规距是非正式记者写的稿子,一律不参加评奖的。你现在这么努力,其实很多人会看在眼里的。 第15章 孙淼是挺能写,他是个聪明人,要应付报社很容易的。不过他心思根本不在报社,听说他正忙着结婚呢。” 杨蔓忽然听到最后一句,愣了愣神,咦,怎么没听他说起呢?杨蔓忽然觉得老康说这话别有意味,她冲老康笑笑,说:“谢谢你,康老师,其实你对我的帮助最大。” 等老康去食堂吃完饭上来,杨蔓没去食堂,而是去了报社公告栏。是的,公告栏上贴的正是上月好稿评奖结果,果然那解救被困学生的报道被评了个一等奖。杨蔓又仔细看了后面其他奖项,好些写得实在不怎么样的稿子,也是获了奖的。想着老康告诉她,非正式记者不能参与评奖,她的情绪就淡了些,又想起老康告诉她,孙淼就快结婚了,她的情绪又淡了些。孙淼给予自己的帮助和孙淼那种遇事沉着处理的能力,本来让她在感激之中生出了些依恋的。此刻,她安慰自己,最重要的是,她改变了那群孩子的命运,她帮到了那群孩子,她有能力救别人。 星期五下午,全报社开编采大会,照例,这主要是为了颁发好稿奖。来的人不多,大约只到了全报社编辑记者的三分之一吧。 报社领导坐在主席台上,杨蔓坐在人群中间,看到孙淼坐在一个角上,那个位置正好被大厅的柱子挡住,想必,这样主席台上面就看不见他了。 报社宣读领奖名单,第一个就读的是孙淼。因为头等奖这月空缺。一等奖有两个,孙淼和杨蔓的报道排在第一个。 没有杨蔓的名字,杨蔓已经不觉得委屈了,这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就听到有人在小声叫她。她回头,看到孙淼正在角落里,向她挥手,示意让她上台去领奖。杨蔓摆手,完全不肯动身。孙淼才站起来,上台去领了那个装奖金的红信封。 第47节:第六章杨花飞舞的季节(9) 发完奖,轮到一个副总讲话,讲到报社里管理混乱,有人甚至偷卖报社的报纸、杂志和资料…… 听到这儿,杨蔓心想,会不会是说她和孙淼啊?她向孙淼看去,孙淼正在向她挤眼睛。 台上的领导还呱呱呱地讲个不停。杨蔓接到旁边传过来的纸条。她打开看,她知道是孙淼传过来的。上面写着:“等会我们去吃饭,分奖金。” 杨蔓在那张纸后面写上:“我今天值班,很忙,不能去吃饭,奖金是你的,我不要。” 这张纸再传过来的时候,上面写着:“报道是合作的,奖金当然要分。明天我来报社。” 杨蔓收了纸条,没有再传回去。 一散会,杨蔓就急着回办公室,去回一个传呼。是汪时宇打来的。汪时宇在电话里说:“杨蔓,我有一间房子现在空出来了,虽然不算大,但条件还可以,你明天来看看吧?” 杨蔓在电话这头有些迟疑。 汪时宇忙又补充说:“是借给你住,你不要担心钱的事。” 杨蔓说:“我明天有事,要不后天我去找你吧?” 杨蔓挂了电话,这件事却在心里挂了好一会儿。她当然想搬到更好的地方去住,可是,她现在也租不到更好的房子。汪时宇的房子是他的经济来源,她怎么能白住他的房子呢?更何况,她明白汪时宇为什么会对她好。 6 星期六一早,杨蔓就接到传呼。她看号码,是孙淼的。想必是他这么早就到了报社吧。昨天睡得晚,杨蔓现在才刚刚起床。在住的地方,她没办法回传呼的,最近的一个公用电话,要走上一里,大约就在去报社的路一半的地方。她洗漱完毕,收拾妥当,才出门往报社走去。 孙淼打了传呼,就一直在等待,他焦躁不安。他明确地知道自己最近的变化。他心神不宁,老爱往报社跑,其实来了也没什么事。经常是神不守舍地坐在电脑前翻牌。 但如果不来,他在家里会更加坐立不安,他觉得自己身上有许多无法释放的东西,他甚至想找很多工作来做。但另一方面,以往的经验又告诉他,在报社做更多的事情,是自己找罪受。他似乎被一些东西冲来冲去的,弄得自己头晕脑涨的。 但是他的睡眠和精神却好了,跟以前也完全不同。 其实他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变化的,只是他现在不想分析。 杨蔓这一路走得很慢,平时她要走得快多了。 春天真的来了。 走过那片荒地时,杨蔓看到冬天的那些枯草,不知什么时候转青了,今天有风,但风变温和了,再不像冬天的时候,刮风能把脸吹疼。现在的风,慢慢的、柔和的、轻轻的。 杨蔓看到有一片片白绒毛似的东西在天上飞,慢悠悠的,很好看。 第48节:第六章杨花飞舞的季节(10) 这是柳絮吧,这像杨蔓家乡的柳絮。柳絮飞的时候,柳叶已经很长了,也是这样的,白色的,小小的柳絮慢慢飞舞。 杨蔓心情轻快起来。 凡是让她联想到家乡的地方都是好的,她觉得眼前的景色真不错。 杨蔓见到孙淼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看见柳絮了吗?” 孙淼愣了愣,说:“你是说杨花吧?” 杨蔓说:“哦,那在空中飞的是杨花啊?很好看呢,你说是吧?” 孙淼说:“好啊,我们上车出去看。” 杨蔓对这个提议十分高兴,她本来还没想好,今天跟孙淼说些什么呢,她又想,孙淼有自己的生活,这很正常,她把自己心态放平了,就把他当成个朋友就行了。 孙淼一边开车,一边跟杨蔓聊天。 杨蔓果然发现这杨花跟柳絮还是很不一样的。家乡的柳絮小而少,飞在空中,在绿荫的衬托下,忽隐忽现。而眼前的杨花,一大片一大片的,像雪花一样。 杨蔓想起关于这飞花的句子,说:“那句‘春城无处不飞花’说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吧?” 孙淼笑,说:“杨蔓,你看这个杨花漫天觉得浪漫,可一般人却不觉得。你看路边的人——” 杨蔓果然看到路边上许多骑车的女人拿个纱巾把整个头都包起来,分不清前脸和后脑,样子很吓人。有些开车的人,把车停在路边,清理散热板上粘着的大团大团的杨花。有个开车的人,还一边清理,一边大声诅咒。 孙淼说:“你眼中的浪漫,在北京人的眼中叫做‘白色污染’。我带你到杨树更多的地方,你就能看到了。” 杨蔓说:“可真是很好看啊。呵呵,可能因为我不骑车也不开车吧,我只是一个走路的人,我就觉得这满天飞花好漂亮。” 孙淼听这话沉默了会,他觉得这话似乎大有深意,暗藏玄机。他说:“杨蔓,说得好,你这话里面有大道理。” 杨蔓笑着说:“我乱说的,我哪有什么道理。我是最不讲道理的人呢。” 孙淼心想,就是这种纯真的人才最接近真理。 杨蔓话越说越多,甚至开始背她能想的起来的关于杨花柳絮的诗,最后连歌咏雪花的诗也背了起来。 她觉得她的心放平了,她轻松了,她变回了以往的自己。 孙淼的话却越说越少,他心里有事。 杨蔓也觉察到了他跟往日不同,从最开始指点她如何写稿,到去那个山村解救那些孩子,孙淼都是很能说的。 第49节:第七章心中的公社生活(1) 第七章心中的公社生活 1 多好的天气啊!伍小辉感叹着。她坐在小院里,拿了个大盆,正在使劲地刷洗着。旁边还有一个小盆,小盆里还泡着好几双球鞋。 虽然已经是四月,但手泡在水里一会儿就红通通的了。 伍小辉的手本来是白白的、肉肉的手,非常软和的手。以前的男友曾握着她的手,对她说过,她有世界上最女性的手,她的手让人感到温暖和安全。但伍小辉觉得,现在这双手,也许才能叫母性的手,才会让人温暖和安全,虽然它已经不复往日的好看柔和。 伍小辉的手现在变得有点硬了,但却很有力,皮肤有点粗糙,颜色红黑。那是北京生活带给它的改变,也是黄樯对它的改变。 伍小辉用力刷洗了积了一个冬天的包和球鞋、布鞋。已经有两双被刷出来的鞋晾晒在一边,黑鞋面、白鞋帮都非常清晰耀眼。 洗东西一向能给伍小辉带来超强快感。她每泼出去一次脏水都很用力,哗地一下,水被强力地泼在小院的水泥地上,形成一个扇形水印。在日光的照射下,那个扇形水印很快就变浅了,小院的地面也因此变得干净锃亮。她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哗哗地冲进桶里,她再把桶里的水倒进小凳旁的大盆里,开始新一轮刷洗。 院子很安静,没有其他人。伍小辉很喜欢这种感觉。 她可以幻想,这就是她的家。 这个家不再有房东,不再有邻居,只有自己和家人。她可以在小院里规划一下,种上几盆花。 早上黄樯说要出去的时候,伍小辉手一挥,就让他走了,她问都没问他到哪儿去。因为她已经计划今天要洗一个冬天积攒下来的东西,黄樯不在身边,她很乐意。 她在院子里洗东西的时候,想起了小时候,母亲洗一个冬天的衣物的时候,也是把她跟弟弟都哄出去玩。 她用力洗着,心情愉快,她正洗掉了一个冬天的阴郁不快。 她哗地把水泼出去,一次比一次扬得高。这次手在半空中她就想收住,但已经来不及了,水被泼了出去……她看见从小院门口进来一个人。 那人呀地一声,往后一跳,随手用手上的包一挡。 第16章 伍小辉也叫道:“糟了!” 那是个女孩,短衣短裙,打扮得很像这四月的天气,阳光明媚的。 伍小辉心里更是叫着糟了。她想,这么可爱的打扮,被无端这么一泼,真是倒霉透了。随即伍小辉又有点紧张,想着,她不会是来找黄樯的吧? 那女孩低头看了看包,嘴里不知嘀咕了什么,随即走了过来,伍小辉连忙说着:“对不起啊,我没看到你。要不要紧?” 那女孩说:“没事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是来找人的,桑波是在这里吗?” 伍小辉心里暗自责备自己多疑,想起平时黄樯也老说自己多疑。伍小辉说:“这里没有个叫桑波的啊——是做什么的啊?” 那女孩说:“是搞摄影的。” 伍小辉皱着眉想了想,说:“可能搬走了吧。我没听说过。哎,你的裙子和包都湿了啊。” 第50节:第七章心中的公社生活(2) 那女孩一点不介意地说:“没事。” 伍小辉说:“你要不先换上我的衣服,我把你的包和裙子晒一晒,一会就能干。” 那女孩也不推辞,说:“那谢谢你啊!” 伍小辉热心地把她让进屋,找出了自己的裤子让那女孩先换上,自己退了出去。 一会儿,那女孩穿着伍小辉的花裤子就出来了。 伍小辉看着那女孩,笑了,说:“看,这裤子你穿肥了。把你湿的裙子和包给我,我这就晾起来,你看太阳大,风也大,晾衣服很快的。” 那女孩找了个凳子坐下,跟伍小辉聊天。她说她叫杨蔓,是报社记者。 杨蔓说:“你是搞艺术的吧?” 伍小辉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伍小辉心里奇怪,因为平时黄樯和周围的朋友,最爱取笑她,说她是家庭主妇,完全不像画画的。 杨蔓说:“你看,你的这条大花裤子,普通人可不敢这么穿。再说,我就觉得你像。” 其实杨蔓才不只是这么简单地判断出来的呢。 杨蔓刚才在房间里,很惊讶地发现,这应该就是几个月前桑波的那间房。虽然比那时整洁干净,但墙上的画和照片,似乎还是那些啊,但她又不能十分确定。也许这些艺术青年都是如此吧。也许自己只是觉得似曾相识。 杨蔓跟伍小辉闲聊起来,从租房的事聊起。 伍小辉跟杨蔓说:“我跟我男朋友住在这儿,我另外还租了间画室。那间画室比这儿大,也比这儿贵。其实我们没好之前,我就住在画室,后来我搬过来,也好照顾一下他。” 杨蔓问:“你们在这儿住了多久了?” 伍小辉说:“我搬过来没多久,我男朋友他在这儿住了挺久了,一两年了。” 杨蔓看着伍小辉不停地在洗东西,说:“你的手在水里都冻红了,还是有点冷吧?” 伍小辉看看手:“没事的,不冷,我手现在就这样了。你看,不像画画的手吧?” 杨蔓对艺术家的生活都感兴趣,就问:“你都画些什么呢?” 伍小辉说:“我以前是画国画的,毕业后就留在了学校。我的几个画画的朋友都到北京来了,就叫我也来,他们觉得这儿才会有发展。我当时正跟以前的男友分了手,觉得可以来换一换心情,就来了。来了朋友们又告诉我国画卖不了,他们又建议我改画油画。所以现在画油画呢。” 杨蔓觉得很好奇,说:“我可以去看看你的画吗?” 伍小辉有点不好意思,说:“当然可以看啊,如果你想看的话。可我现在画得不好。” 杨蔓说:“我又不懂画,我就觉得你们的生活有趣。我还从不认识一个画画的女孩呢。” 伍小辉说:“那你再等一会儿,我把这些东西刷完,你的裙子干了,我们就过去。” 第51节:第七章心中的公社生活(3) 两人又是一通闲聊,杨蔓跟伍小辉介绍了自己的情况。伍小辉也大致给杨蔓介绍了这边画家村的情况。 伍小辉说:“早些年,这里可兴盛了,住在这里的画画的、搞摇滚的,都好多。后来,有的忽然就成名了,有的赚到钱了,就搬到更好的地方去了,也有混了几年就回去了。” 杨蔓说:“那你离开学校到这儿来,你后悔吗?” 伍小辉说话慢,一字一句地很清楚:“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反正是回不去了。在这儿还认识了黄樯。不来也就不会认识他了。” 杨蔓明白过来:“你男朋友啊?他做什么的,也画画的吗?” 伍小辉说:“他不画画,写诗,很有才华。” 杨蔓看见伍小辉说到这儿,手里也停下来了,眼睛还突然放出光来。 杨蔓说:“这太阳这么大,裙子应该干了吧。”她过去摸了摸裙子,然后取下来。伍小辉说:“你要是不着急,我把这儿收拾了,我们再到我的画室去。”她又补充了一句:“要是你想看的话。” 杨蔓说:“我时间多着呢。我真想看看你的画室。” 2 从小院出来,伍小辉带着杨蔓在一堆七扭八歪的房子中转来转去。 这些房子都是当地农民应租房需求而修建出来的。因为想要效益最大化,所以建筑都像仙人掌一样东长西长,长得不成体统。房间大都简陋、矮小,院子里有公共的水管水池,院外有个带锁的厕所。 转过两条小道以后,房子就高大许多了。伍小辉向杨蔓介绍,这边因为修建得晚些,所以那些农民就根据画家们的需求,修得高大明亮宽敞很多,当然租金也也比较贵。 伍小辉指着一些房子说,这是以前某某住过的,那是以前某某住过的。杨蔓大致听明白了,有的人,她听到过名字,现在已经比较有名气了。 忽然听到有人叫伍小辉的名字。她们回头一看,在刚刚经过的一个小院门口,站着两个人。伍小辉向杨蔓介绍:“这就是黄樯,这是画家沈佑彬。”杨蔓点头致意,黄樯补充一句:“黄樯,樯橹灰飞烟灭的樯。”伍小辉又介绍杨蔓,说:“这是京华早报的文化记者杨蔓。” 杨蔓跟他们握手,对黄樯说:“久仰久仰。”她说的是久仰是指刚才听伍小辉说的,哪知黄樯接口就说:“你一定也写诗吧?你一看就是写诗的。” 杨蔓笑着,不再接口。 黄樯说:“都中午了,我们吃饭去。” 四人转到村口的一间小饭铺,里面只能摆得下两张桌子,十分简陋。黄樯说:“这就是最近的一间店了,我们这儿没什么吃的。下次来,我们自己做。我烧菜才是正职,写诗只是随便玩玩的。” 第52节:第七章心中的公社生活(4) 伍小辉笑起来:“你什么时候会烧菜了?我怎么不知道。不过,下次来,让沈佑彬烧菜,他是真的烧得好。” 沈佑彬转过头来对杨蔓说:“别听他们的,他们就会诓我。他们为了到我那儿蹭饭,就夸我做得好。我哪儿做得好啊。不过,小辉还是不错,每次都要打下手,收拾洗碗也都是她在做。” 杨蔓说:“要是真的自己做肯定好玩。我们这样吧,下回每人做一样菜,拼一桌,可能挺有意思。” 就这个话题,大家一下子就讲了一大堆。 除了沈佑彬,其他三人都没有什么做菜的机会。伍小辉好些,以前她在自己的画室里,会做些简单的吃的。因为画室大,中间还有火炉。现在更多的时间都在黄樯那儿,两人到了午饭不是吃点泡面,就是到沈佑彬那儿找饭吃。黄樯一直是这么过来的,这就是黄樯的生活方式。伍小辉正让自己适应这种方式,她以前的钱支撑一个人的生活还马虎过得去,现在需要支撑两个人了。 杨蔓也是没有自己的厨房。除了烧水来冲点儿藕粉,冲点儿泡面,也是不可能有烧菜机会的。 其实她在家中的时候,何尝对厨房感兴趣过?经常是母亲劝诱她,学做一点东西。但现在正因为缺少,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想下一下厨房。 伍小辉见杨蔓说得兴趣高涨,黄樯也应得热烈,说着他会做这样名菜会做那样大菜,伍小辉便也很想展示一下自己真正的厨艺。她想,如果黄樯真的愿意跟她过普通的日子,不再认为这些油盐酱醋的日子庸俗,男耕女织,多好啊。 沈佑彬平时做菜做饭也都马虎了事,他对这事不看重,觉得就是个补充能量的事情,所以做和不做都不说明什么。其实在他老家,男人是不能下厨的,男人下厨是很没面子的事。但沈佑彬一向独立,这些说法是不会入他心的。 沈佑彬到北京来,是和老婆离了婚的,他现在就这一条道了:成功。他没有别的退路,现在情况似乎是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但机会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沈佑彬很努力,待人也很慷慨大度,所以这里好多人都喜欢他,常叫他“大哥”。其实他也未必真是有那么热心助人,他只是不计较,他比好些人年纪大,前面的路又窄又险,他哪有工夫计较小事。经济上他又还宽裕,别人来吃点儿蹭点儿,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眼前这三人,讨论要到他家去用厨房,讨论得认真又激烈,还不时地想邀请他加入,他倒觉得这种状态好玩。他又重新有了当家长的感觉。 他说:“好!那就别说什么下次了,就今天晚上吧,今天晚上就在我家搞个盛大宴会!下午就去做准备。” 伍小辉和黄樯都看着杨蔓,伍小辉说:“杨蔓,今天就在这儿玩吧,你们报社那么远,你过来一趟路上要几个小时,还玩不了多久,多不合算啊。” 第17章 第53节:第七章心中的公社生活(5) 杨蔓现在也觉得跟他们,特别是跟伍小辉已经很熟稔了,她觉得他们那么热情亲切,自己当然也不能扭扭捏捏,况且,她本来就是口快于心,行动快于思想的人。 她说:“正好我今天休息,我可以明天再回去。” 吃完饭,沈佑彬叫老板买单,黄樯和沈佑彬争了半天,最后黄樯才大方地挥手,让了沈佑彬,黄樯说:“谁让你是大哥呢,我不跟你争。” 3 从小饭铺出来,杨蔓说先要跟伍小辉去她的画室看看。黄樯说:“沈大哥的画室更应该参观了,他的画作太牛逼了。如果到了画家村没到过沈佑彬的画室,怎么可能知道画家村的实力和水平?”杨蔓说:“当然也要看,我对这些正感兴趣呢,等会儿我和小辉再到沈大哥那儿吧。” 伍小辉的画室地处画家村边缘,属于不大不小的那类,比那些后来为画家们修建的房子小,又比黄樯和伍小辉居住的那间大很多。大约有十几个平方。空间不够高,这也不像后来为画家们修的画室。 伍小辉介绍说,这种房间一般画家是不愿意拿来做画室的,因为现在画都越画越大,这房间根本施展不开。 房间内陈设简单,一张大的画桌,上面是笔墨纸砚之类。靠墙有画架啊画布之类;一个小木几上放了些油画颜彩之类的东西;一张木凳;房间中间的火炉早就已经停用了,上面放了盆观叶植物。绿莹莹的,十分喜人。 靠窗有两张破旧的沙发。一看那成色,就知道肯定是从露天捡回来的。 窗边还有两盆不知名的植物,也是生机勃勃的。 一面墙上挂了一些国画。另一面靠墙摆了一些油画。 杨蔓很好奇,先去看那些国画。那些国画画得十分工整秀气,颜色温和,轻柔细腻。画面多数都画的花啊叶子啊。也不同于传统的工笔画,因为画面整个都很饱满,有很强的装饰意味。 杨蔓边看边啧啧赞叹,说:“画得好漂亮啊!” 杨蔓并不像她说的完全不懂这些。她一直对艺术好奇,所以也是常看这方面书和杂志的。她觉得与其说自己是文学青年,还不如说自己是个艺术青年,更恰当些。 她说:“你这些画跟传统的工笔画很不同,画面这么温柔细致,跟以前那种强调留白完全相反了啊。你这画看着就觉得很年轻呢。” 伍小辉脸微微有点红,她说:“我的老师也这么讲,不过,我也知道,这样的作品在市场上并不受欢迎。我也想过改变,不过,要违背性子改成别人喜欢的,其实并不容易。你看这幅……”伍小辉翻开墙上藏在一张画下面的另一张。“你看,我试着搞得比较强烈,用这种黑色和金色银色的对比,想做成有阿拉伯感觉的,有人说好,不过我一点也不喜欢,我觉得这就跟以前的色彩作业似的。” 第54节:第七章心中的公社生活(6) 杨蔓看那幅,也摇头说:“嗯,这不像你的风格。” 伍小辉说:“所以好多人都建议我画油画。说是不管是出于生计,还是出于成名考虑,都应该画油画。我最近也开始试着画油画了。” 杨蔓又转过去看伍小辉的油画。 伍小辉的油画颜色也嫩嫩的,充满了各种植物。植物绿油油的,肥头大耳的,有的开着小白花,都在画面上满当当的。杨蔓笑着说:“其实你的油画就是你国画的另一个版本嘛。我很喜欢你的这些画呢。” 伍小辉邀请杨蔓坐到窗边的沙发,因为杨蔓的赞美,伍小辉十分欢喜。她现在总是被批评,朋友们批评她,黄樯更是批评她,搞得她一点自信都没有了。朋友们都建议她先画些菜画去卖,解决一下生存问题再说。 杨蔓问:“菜画?” 第七章心中的公社生活伍小辉跟她解释,就是临摹那些名画,因为就跟种菜卖菜似的,所以叫做菜画。 伍小辉说:“我不想画那些,我又不是为了挣钱来北京的。如果要挣钱,那我还不如回去教书呢。” 杨蔓支持她,说:“是啊,其实我喜欢你的这些画,你的这些画看着都让人觉得很青春呢,这么有生机。如果把这画挂到房间里,房间也会很漂亮的。” 伍小辉说:“可他们都说,这没冲击力。没冲击力就等于什么都没有。” 杨蔓很明白那些人的这种说法。这种平和的画面如何能和那些愤怒的、血淋淋的、大批判的画面相比。在画展上,人们完全看不到平和的东西。 杨蔓安慰伍小辉,说:“这个世界是这样的,他们需要能把他们吓着的东西。” 两人越谈越深,伍小辉看窗前的杨蔓,正处于背光,阳光把她勾勒出一个金色的轮廓,伍小辉觉得杨蔓有种不可思议的敏锐,她觉得她就像一个精灵似的。 杨蔓问伍小辉:“你是甘肃人,怎么会对植物这么感兴趣?人们最喜欢的东西应该跟童年经历有关啊。” 伍小辉很惊讶杨蔓的洞察力,她说:“是啊,我们那儿植物最少了,所以我同学才不会喜欢这种绿油油的东西,他们一般就会喜欢大山沟壑什么的。我家有点特殊,我家在公园里,因为我爸妈是公园管理处的。我们那儿的公园你们南方人看了一定会笑的,你们会说,那么少的植物还叫公园?可我们住在那儿就已经非常满足了。特别我爸,他不仅是个园丁,他是个真正热爱植物的园丁,他在苗圃里搞各种植物培育,从小就教我认各种植物。我们那儿天气不好,很多植物在我们那儿根本长不了。所以他就把好多植物放到房间里,放到暖房里,我们家里也跟他的花房一样,经常被他加温加湿,家里也有好多绿色的植物。他还是抱怨,因为好多植物长是长了,可就开不了花。但我很喜欢,我就喜欢那一盆盆的特别旺盛的绿色。所以从小我就喜欢画这些植物,我觉得我对它们有感觉。” 第55节:第七章心中的公社生活(7) 从杨蔓的角度看木凳上的伍小辉正沐浴在阳光中,杨蔓心里觉得,伍小辉就很像一株饱满的植物,枝叶蓬勃。伍小辉的经济状况好像还不如自己呢,但她要承担好多东西,还得承担男朋友。她真是有力量!在杨蔓看来,伍小辉那种微微有点丰满的样子,就像是个小母亲的样子,她身上有着自己不具备的东西。因此,杨蔓也觉得自己很喜欢这个女孩。 4 两人聊了很久,还是伍小辉想起来,说:“哎,他们不会还等着我们买菜吧?”于是她们匆匆赶到沈佑彬的画室。 沈佑彬和黄樯正一人捧了本书在看,一看她们来了,黄樯就抱怨伍小辉,说:“怎么这么久啊,你那几张画能看这么久啊?”伍小辉只是笑笑。杨蔓接口说:“小辉的画耐看,所以看得久啊。我们去买菜吧!” 黄樯说:“不用你去,你在这儿看大哥的画吧,我们去买就行了。要买些什么,快快报上来。” 沈佑彬笑着说:“这时间了,哪儿还有什么可挑的,你们赶紧去买吧,有什么买什么。小辉,这钱拿着买菜。” 黄樯和伍小辉刚刚出去,沈佑彬忽然看见桌上还放着刚才递给小辉的那些钱,赶紧又追了出去。 杨蔓打量着沈佑彬的画室,沈佑彬的画室比伍小辉的大太多了。高大、宽敞,采光很好,画室旁还有间小屋,是卧室,另有间狭长的厨房和卫生间。这几间大小不均的房子合围成一个很小的院子。院子虽然很小,几乎就只剩下屋檐,但毕竟是独门独户,一切俱全啊。 杨蔓对沈佑彬的院子充满了羡慕。 沈佑彬回来,说:“跟他们走岔道了,追了半天才找到。怎么样,你看得怎么样?” 杨蔓说:“我对画没一点鉴赏能力,我得等你回来跟我讲啊。我现在正欣赏你的房子呢,这个我看得懂。” 沈佑彬哈哈笑道:“你这么打击我,我的画不如我住的地方?” 杨蔓其实刚才看了一下沈佑彬的画,墙脚那儿有好些叠靠在一起的油画,画面都黑糊糊的。房间里摆开的一些画,是一些东西拼贴在油画布上,乱七八糟的,说不清是些什么,有些什么意味。杨蔓看不明白。 但似乎沈佑彬一点不计较杨蔓能不能看懂他的画。他只是简单地说,墙脚那儿是以前的,墙上挂的是现在的。 杨蔓又仔细地翻看了一下以前的。沈佑彬看她有兴趣,便去一幅幅拿出来,展示给她看。接着又把画室的厚窗帘拉上,打开了日光灯。 杨蔓这下看清楚了。那些暗色的画,有很多影像是藏在阴影里的。有些人的面孔,有些静物,像鱼啊,牛头啊之类的东西。杨蔓说:“沈大哥,你这些真有意思啊!虽然隐在黑暗里,但别有意味,我喜欢你画的有人脸的这几张,感觉我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凉飕飕的。你的写实功夫真是不错啊。怎么现在的不一样了?” 第56节:第七章心中的公社生活(8) 沈佑彬说:“现在靠写实是不行了,得找到一个表达的符号。你要让别人明白你、知道你、关注你,就必须有个自己独特的符号,要是民族的又要是时代的。要走出去,没办法啊。” 他带杨蔓看他现在的画,那画面上凌乱拼贴着有编着的发辫,有拉开的避孕套,有一些抽象的东西…… 他还是给杨蔓解释着,杨蔓却心不在焉,眼睛不想往画面上看,她觉得画面真是恶心。她忽然问沈佑彬:“小辉他们经济紧张吧? 第18章 我看你刚才非要把买菜的钱给他们送去。” 沈佑彬说:“这画家村的人很难说有谁经济不紧张。大家都是有钱就花,没钱就到处蹭蹭躲躲,所以这儿的房东经常到处追债。画家有时能卖掉张画,还是能支撑一段,如果一直卖不掉画就麻烦了。像黄樯那样的诗人就更麻烦,基本就没有经济来源。小辉很不容易,在学校办了停薪留职,就靠以前的积蓄和家里每月给的一点钱,在这儿苦撑着。一直问家里拿钱,家里就担心了,所以她现在就让家里少寄钱,说自己的画已经开始能卖了。其实她真是不适合这里,女孩子来吃这苦有点不值。她的画就走学院派道路就行了,在这儿要混出来也很困难。” 杨蔓说:“是啊,女孩子的画没有那种冲击力。” 沈佑彬说:“其实整个北京,都不适合女孩,这北京满大街上走的都是什么啊?” 杨蔓不明白:“什么?” 沈佑彬说:“两条腿的野兽啊!到北京来混的,都是‘凶猛动物’。” 杨蔓嘻嘻笑着说:“有道理,有道理。但这样说来,我也得回家了。” 沈佑彬说:“是啊,好好的女孩儿,回去嫁个好人家,在北京呆着,不被人吃,也可能会变野兽呢。” 两人正说着,伍小辉和黄樯回来了。 黄樯说:“这菜也太差了,看来我们的满汉全席只能降低标准了。” 杨蔓一看,只有一个大白菜,一点猪肉,再加上土豆啊藕啊豆芽啊。菜的品种真是太单调了。 沈佑彬说:“不错了。早上去买还不是只有这些。” 然后每个人就着这些菜开始下厨。 杨蔓要做个糖醋藕,沈佑彬做的是白菜沙拉,黄樯要推荐一个最乡土、最原生态、最环保吃法,即土豆煮熟了,再沾点盐吃。小辉做的是大菜,即把没用完的菜加上猪肉,一锅煮了,做一个“洁本佛跳墙”。小辉还得意地说:“这是黄樯给命的名。” 杨蔓悄悄拉着小辉,让小辉领她出门去买了些啤酒回来。 杨蔓对这里的情况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她喜欢这些人,他们的生活比她的艰苦多了,可他们相亲相爱,像生活在理想的王国。杨蔓被这种气氛感染着,想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第57节:第七章心中的公社生活(9) 啤酒买回来,他们也不见外,高兴地接过去。沈佑彬找了几个杯子出来,小辉自觉地就接过去清洗。 一顿丰盛的晚餐开始了。 小辉做的那个大菜,因为锅当时被煮土豆占住了,就改用脸盆煮了一盆,直接把脸盆就端上了桌。 这些菜虽然简单,可他们互相吹捧,真觉得吃得像山珍海味一样。黄樯更是发挥他诗人的天分,从每个菜的原料、刀功、火候乃至文化传承等等,都讲得天花乱坠。大家喝酒、吃菜,十分高兴,最后一致认为黄樯的话才是最好的下酒菜。 5 一直闹到十二点了,伍小辉提出散场。小辉说:“蔓蔓跟我回去住,黄樯和沈大哥住吧。”黄樯首先反对,说:“你们两个住太浪费了吧,我跟大哥住也太浪费了。”小辉笑着骂了声黄樯。黄樯说:“反正我不能跟男人睡一块。”小辉说:“蔓蔓去我画室那边肯定会害怕的。” 沈佑彬说:“我能提出的办法就是,今天大家都睡一块吧。我们继续玩,谁困了谁先睡。我这儿反正能住下。” 小辉赶忙说好:“对了,大哥上次捡的那两个床垫拼在一起正好能睡四个人呢。” 小辉跟杨蔓解释,沈佑彬改做装置和综合材料以后,就四处收集别人不要的东西,以图日后用得着,现在不正好用得着吗? 沈佑彬说:“那两个床垫看着黑了点,其实弹簧还是很不错的。我现在睡的床就是这两床垫摞起来的,等会把它们平放就好了。床单我也有,一铺就行。” 杨蔓也拍手赞成。 小辉和杨蔓去把菜盆杯碗洗出来,沈佑彬和黄樯也把床垫搞好了。 忽然小辉才想起来,没有被子怎么办?她让黄樯回去把被子拿过来,黄樯不肯,他马上躺到床上去了。黄樯说:“这床被子我们四人横着盖吧,还有条毯子,天气又不冷。” 关于在床上的位置,四人是这么分配的。沈佑彬说他得睡外面,他怎么也要算个放哨的。黄樯又已经占下了中间的位置,不肯动窝。于是,杨蔓挨着沈佑彬,她旁边是黄樯,最里面的是小辉。 大家和衣而睡,横盖着被子。沈佑彬提议:“黄樯,你念首诗吧,你今天一天都没念诗,很反常啊。” 黄樯说:“念什么诗啊?你看,我们现在大被同眠,人生至高境界啊。有这境界,诗就不算什么了。” 杨蔓也说:“念一首吧,我还真没听过诗人念诗呢。” 黄樯又说:“现在是午夜了,我在午夜只能写诗,不能念诗。” 小辉笑着推着黄樯,说:“念首诗吧,看在蔓蔓第一次跟我们玩的份上,别拿架子了,知道你是大诗人。” 黄樯说:“那好。你们得坐起来。” 第58节:第七章心中的公社生活(10) 沈佑彬笑着说:“别那么多规矩,快念!”他同时伸手过来拍黄樯的头,谁知手臂把杨蔓也撞了。黄樯一反抗,把小辉也连累了。 四人打成一团,分不清敌我,只有两个枕头可以当武器,被抢来抢去,最后四人笑成一团。 沈佑彬说:“真丢脸啊,你们怎么跟三岁小孩似的。” 小辉笑得不行了:“没想到沈大哥也这样啊。” 沈佑彬说:“黄樯你太不对了。叫你念个诗就这样卖关子,现在搞得大家智商极度低下,画家、诗人、记者在一起打枕头仗,这传出去会成为艺术界丑闻的。” 黄樯说:“那我还是念诗吧,争取把丑闻变成佳话。” 黄樯开始念诗,语气激昂,十分有力。内容却是说的四人在一起打枕头仗。中间又穿凿附会,像在讲一场古代战争,中间还有天神参战。 听完,大家都拍手称好,又笑作一团。 黄樯说:“怎么样?我一写就是战争史诗。” 大家问他,这首诗的名字是什么? 黄樯说:“这首诗就叫做《大被同眠》。怎么样,有气势吧?” 大家再三说,真好。大家真的都很服气。而且就在这么短的时间,最后出口成诗。中间停顿也不多,最长的也就几分钟,就接了下去,成为一首挺长的诗。内容又这么有趣。就是他们的此时此刻。 而且这“此时此刻”里面有种哥们义气的东西,大家都感觉到了这气氛,这搞得四人都十分激动。 黄樯说:“这就叫做兄弟姐妹。” 大家都不说话了。杨蔓觉得真好啊,真幸运跟他们认识了,这就是她心中的公社生活。理想的、青年人的,集体生活。大家才华各异,相互帮助,共同成长。 黄樯起来找纸和笔,把刚才的诗记录下来,又重新钻回被窝。 安静了一会儿,大家似乎就不知该开口再说些什么,空气中似乎有种暧昧在发酵。 小辉说:“困了,要不睡了吧?” 沈佑彬说:“要不大家说话吧?我怕你们睡感冒了。” 杨蔓揉揉眼睛,说:“那得提个有趣的头,不然还是会睡着的。” 黄樯说:“那我们来歌颂大便。” 大家不明白,黄樯解释说:“我们把美好的东西都用大便来代替,把大家通常认为大便的东西,用钻石黄金来代替。不能说反了。” 大家笑着说好。沈佑彬先起头说:“我的画明天都换了大便。大便商人来看我的画,全部都包下,放到他的大便行里。” 杨蔓笑得要死,说:“大便商人的说法不对,应该叫掏粪工,也不能叫什么大便行,叫厕所嘛。” 三人越讲越高兴。忽然发现小辉没有参与,她已经发出细细的鼻息的声音。 第59节:第七章心中的公社生活(11) 该杨蔓起头,杨蔓说:“我天天在报上上头条大便……”她还没说下去,已经笑得不行。沈佑彬和黄樯也被这“头条大便”逗得不行,乐做一团,还一直念着“头条,头条”。 接着三人又一阵乱侃,边笑,边揉着腮帮子,直到脑子也累了乱了,才疲惫地合了合眼。 杨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怎么也睡着了,大家说好不睡的。她看见大家也都睡着了,挤在一起。自己的头正枕在沈佑彬的肩上,脚却搭到了黄樯的腿上。她赶紧坐起来,(奇.书.网--整.理.提.供)心想,幸好他们都睡着了。 她揉揉眼睛,清醒一下,忽然想起今天是星期一,要开会的。忙起了床,拿了包内的牙刷,出去洗漱。 简单收拾完毕,就准备出发。来不及跟他们告别了,等下回来跟他们说吧。 正要走,忽然看见黄樯推了自行车过来。黄樯说:“你要赶去上班吧?我载你到公车站去。这走过去好远的。” 杨蔓有点惊讶:“你不还在睡吗?” 黄樯说:“你们都睡了,我没睡着。走吧。” 杨蔓当然知道这儿离公车站远,她说:“那我就不跟他们告别了。我的传呼号已经给小辉了,有时间你们找我玩吧。” 黄樯载着她,从村里往外骑。路过一个简易的农家厕所,黄樯让杨蔓等一会儿。黄樯再出来的时候,说:“呵呵,里面到处是黄金钻石啊。” 杨蔓想起他们昨晚的游戏,大便和黄金,她觉得这一切都别有意味。 第19章 现在世界在她眼里已经不一样了。 第三部分 第60节:第八章家是一个提不得的字(1) 第八章家是一个提不得的字 1 杨蔓在旁边悄悄地打着哈欠,用手捂着嘴,一下又一下。孙淼观察着觉得很好玩。像只小动物的哈欠。 他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把本子放过去一点,捅捅杨蔓的胳膊。杨蔓反应比较迟缓,看见上面写着:“昨天没睡好?” 杨蔓点点头,用口型说了“没睡”。 孙淼在本子上又写了句:“等会儿吃完饭我送你回家睡一会儿。”正要递过去,石主任就叫自己了。孙淼赶紧报了一堆选题。石主任听了,说:“你小稿子也别做太多,你还得管大稿子呢。小杨呢?”他问杨蔓的选题。 孙淼接口就说:“我这几条小的选题就是杨蔓去做,我帮她一块说了。” 杨蔓仍有点迷迷糊糊的,还是朝孙淼感激地点点头。 孙淼把本子递给她。 吃完午饭,到了报社门口,上了孙淼的车,杨蔓已经精神了很多,有说有笑的。 孙淼关心地说:“你怎么也睡不好啊,是不是这夜班上的?” 杨蔓说:“我平时才不失眠呢,昨晚上跟些朋友玩了个通宵。” 孙淼心里羡慕,说:“年轻啊。我经常失眠,所以知道没睡足的滋味。你这样今晚上怎么上夜班啊?” 杨蔓说:“以前在学校也经常熬通宵的,都觉得没事,没想到今天白天这么没精神。” 孙淼笑:“念书的时候熬了通宵第二天是要睡一天来补的啊,你现在白天晚上地上班当然不同了。” 杨蔓想了想,说:“这倒是。哎,上次也听你说过,你睡不好,很不好受吧?” 孙淼说:“是啊。最近还好些。”孙淼有点想说,因为你要好些了,但看杨蔓那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便把这话吞掉了。 孙淼说:“我昨天到办公室,接到一个找你的电话。” 杨蔓说:“咦,你星期天又来办公室,你最近星期天怎么老来办公室。谁的电话?怎么不打我的传呼?” 孙淼说:“一个姓汪的,说传呼你不回。” 杨蔓叫起来:“糟了糟了,我本来答应他要去找他的,完全忘了。昨天,可能没听到传呼吧。” 孙淼说:“要紧吗?” 杨蔓说:“哎,也不是太要紧的,只是害他等了一天。我用用你的手机吧?我给他打个电话。” 杨蔓便用孙淼的手机给汪时宇打了个传呼。 车已经到了杨蔓住的地方,汪时宇的电话也还没回过来。孙淼说:“没事,我到你那儿坐坐,等他回电话给你吧。” 孙淼还是第一次到杨蔓住的地方。 在进入村子的那条荒路上,孙淼非常吃惊,没想到活泼漂亮又有点儿娇弱的杨蔓会住到这样一个地方,反差太大了。进到杨蔓的房间,孙淼更觉得不能相信。这房间太小了,但却收拾得干净利落,彩色大花的窗帘,让室内的光线变得很柔和。房间里有张很小的书桌,桌上有个更小的书架,摆了好些书。 没有椅子,也不用椅子,因为床已经挨着书桌了,只要坐在床上就可以了。 杨蔓邀请孙淼坐,当然是坐在床上。 孙淼有点不好意思坐到这铺着粉色床单的床上,他忽然就觉得不好意思。他故意大大咧咧地坐下,掩饰着他隐隐的不安。 他环顾四周,忽然觉得这有点像他毕业后刚刚工作时的那间房子。 杨蔓笑,说:“怎么不说话了?每个来看见我的房子的人都觉得吃惊。有什么好吃惊的啊?虽然小,也不算很差了。我这阵子看过无数比这差的房子呢。” 孙淼忙说:“没有没有。小是小,但收拾得很好啊。” 杨蔓说:“报社附近的房子都贵,我现在只能租得起这房子。再说,我的房东人还不错,他家里又有狗看门,我觉得还算安全。” 孙淼说:“我刚毕业的时候,也住过很小的房子。” “是吗?是在哪儿啊?”杨蔓好奇地问。 正说着,手机就响了,杨蔓拿起就接,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喂,你是谁?” 第61节:第八章家是一个提不得的字(2) 杨蔓赶紧递给孙淼,扮了个鬼脸。孙淼站起身来,走出房间外去接,过了一会儿才进来。 杨蔓向孙淼道歉。孙淼说:“没什么。” 今天一直很随便的气氛就改变了。两人都变得客客气气,就像心中都存了试探的意思。 沉默了一两分钟,孙淼站起来说:“杨蔓,你先睡会儿吧,四点钟我来接你,不会耽误你晚上上班。” 杨蔓说:“真是好麻烦你。” 手机又响了,孙淼先接了,这回是找杨蔓的。孙淼听见杨蔓一通道歉后说:“……我还不打算搬家,谢谢你啊,我知道,谢谢你……” 挂了电话,杨蔓跟孙淼解释说:“这是个朋友,他让我去住他家的一个房子,我不能去住。” “太贵了?” “他不要钱。所以我才不能去住。” “朋友的好意嘛,其实也不一定不能接受的。” 杨蔓又打了个哈欠,说:“不行了,我真要睡了。以后慢慢跟你讲。”杨蔓打哈欠的时候,脸上不知不觉就浮出一种撒娇的神情。 孙淼连忙告辞,在回报社的路上,他又接到一个电话,他看,还是刚才的那个电话号码,他喂了一声,对方就挂掉了。 杨蔓睡了两个小时就起来了,觉得神清气爽,看着还有些时间,就坐在小院里洗些衣服。想起孙淼刚才那手机里的女人声音,应该就是孙淼的女朋友吧?杨蔓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她觉得自己自从听到孙淼有女朋友以后,就能在孙淼面前表现自若,成功地把孙淼变成一个兄长,一个朋友了。 2 四点钟,杨蔓听到院外有喇叭声。 这红村四周都是土路,很少有汽车进来,进来的多半是报社晚上送杨蔓回来的车。所以杨蔓一听到喇叭声,就知道一定是孙淼来了。 她放下书,拎着包就跑出去。 孙淼觉得眼前一亮。杨蔓刚刚休息过,双眼放光,脸上红扑扑的,又换了一身衣裙。孙淼在心里赞美了一句,说出来的却是:“我准时吧?” 杨蔓说:“是啊。没耽误你的事情吧?我觉得你最近很忙的样子。” “咦,你怎么会觉得我忙?” “你不忙吗?你从来都很忙的啊。再说,你最近总到报社,比你以前来的频繁多了。我看你最近稿子也多啊。” “忙倒是真忙。不过,都是自找的。对了,我真有些小消息要交给你去做。我哪做得过来呢?” 杨蔓很高兴,说:“是哦,那些小消息也要你跑,实在是大材小用啊。” 几天以后,等杨蔓从第二个新闻发布会上出来,她终于明白点什么了。回到报社,趁办公室没人,她打电话给孙淼,她说:“我昨天和今天都去了你让我去的那两个新闻发布会。” 第62节:第八章家是一个提不得的字(3) 孙淼说:“好啊。你就给他们正常发个消息就行了。那两件事不算大,但也是个新闻。” 杨蔓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小了:“他们给我红包了。” 孙淼说:“你拿着就行了,这事不用跟别人说。” 杨蔓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 孙淼听杨蔓没出声,便说:“这很正常的,都是这样的,报社也是默许的。别人需要借助媒体传播,相对来说,媒体就是紧缺资源,所以他们会给记者红包。其实如果不给记者红包,而直接跟报社联系,报社也是需要他们付费的,只不过代价就会大很多。这种事报社也无法控制,只好当作给记者的另一份福利了。其实这些发布会的红包对记者来说只算是很小的收入,你说,要不报社里的那些记者怎么那么不求进取呢。” 杨蔓其实也想到过其他记者都这么做。她最不安的是孙淼自己可以去的,为什么要让自己去。 她说:“可这是你的资源,我去拿怎么好?” 孙淼在那头笑:“你是觉得这种坏事应该让我干?” 杨蔓急忙解释:“不是,我是说,你知道有钱的,怎么自己不要,要让我去?” 孙淼心想,这杨蔓平时挺聪明的,这下怎么不明白。孙淼便笑着说:“那些只能算个车马费,你出场就够了,我只玩大的。” 杨蔓放了电话,她知道孙淼是想帮自己,但是她仍觉得有些不安。但有钱毕竟是好的,这两个红包,昨天的两百,今天的四百,加起来快赶上自己的工资了。杨蔓一直在为经济担心,多一点钱就能多一份安心。 杨蔓明白,她的不安和安心,完全不是一回事,是不能替代的。就算她去买了漂亮衣服,租了更好的房子,都不能让她宁静一些。 她就不是一个宁静的人,她从来都知道。 3 门卫打电话上来,说有个叫黄樯的人来找杨蔓,因为没有证件,只能杨蔓下去接他上来。 黄樯?杨蔓有点吃惊。还好,现在是上午,杨蔓也没什么事情。 在大门口,杨蔓看见黄樯正靠着门边,手插在兜里,右肩微耸,挂了个短军挎。 杨蔓心里觉得好玩,这不是十多年前自己念初中的时候,街上最流行的打扮吗?那时,短短地挎个军挎是很时髦的。 从画家村那边到报社,路上得费上几个小时,这样过来找杨蔓,她觉得有点感动。 第20章 杨蔓说:“你怎么过来啦?那么远。小辉呢?” 黄樯说:“我昨天住在一个朋友那儿,离这儿不算太远,今天早上就想着给你带本书过来。” 他掏出本书递过来。 杨蔓接过来,是黄樯自己的诗集。杨蔓邀请黄樯上楼去坐坐,黄樯说:“办公室多无趣,我们在外边找个坐的地方吧。” 第63节:第八章家是一个提不得的字(4) 杨蔓想不出来这外面有个什么地方可以坐,离这儿两站地只有一个麦当劳,当然在麦当劳坐黄樯一定会很瞧不上的。 黄樯看杨蔓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觉得很好笑,便说:“这么为难啊?我们走走看吧。” 杨蔓心里说,这不比你们那里,走远一点就进了校园,校园里当然四处都有可以坐坐玩玩的地方。 黄樯忽然指着旁边,说:“那不就可以坐吗?我们坐那儿聊会儿天。” 那是一个停车场,停车场外面有一排水泥台子。倒真是可以坐坐。 杨蔓称赞:“诗人的眼光就是不一样啊。” 两人坐下来,停车场里的车此时正进进出出,噪声很大。这里离高架桥也不远,灰尘也很大。可黄樯安之若素,杨蔓有点为自己的不习惯难为情。 杨蔓努力做得处之泰然的样子,翻看黄樯的诗集。 这本诗集的封面是牛皮纸的,从封面和纸张印刷,很容易就看出这是一本自己印的集子,不是正式出版物。封面是很大的两个字:“黄樯”。 这更让杨蔓觉得有感觉、很艺术、很地下。 杨蔓翻了翻,晃一眼就觉得自己很不懂诗,于是合上,对黄樯说:“我回去好好读,一个人的时候读。” 黄樯说:“还有两首,是新的,我这儿刚刚打印出来,给你一份。”说着,又从包里拿出几张纸来。 杨蔓展开一看,一首是《大被同眠》,一首是《大便·黄金》。杨蔓看着便乐呵呵地说:“这个我得好好收藏着。” 黄樯还补充了一句:“这是那天送你走以后,我回来写的。” 杨蔓其实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她又再次问:“咦,小辉昨天怎么没跟你一块出来?” “我昨天是去见一些诗人朋友,她又不懂,她来干什么。” “小辉其实是个很好的女孩,一看就是能做好妻子的那种。” 黄樯叹口气,说:“可惜她太世俗了。” 杨蔓心里老大的不高兴。杨蔓说:“其实我觉得她很有才华的,她身上有种像圣母一样的光芒。你看,电影电视里面的观世音,就像她那种形象。她就像棵大树一样。” 黄樯说:“蔓蔓,你应该写诗啊,你就有诗人的感觉嘛。” 杨蔓不知道怎么把话接下去,便皱皱眉说:“这里车好多。” 黄樯说:“其实我很喜欢停车场,以前我在一个停车场工作过。” 杨蔓有点惊奇,没想到黄樯还做过这样的工作。她看黄樯的手,白白软软的,像一个女子的手。 黄樯说:“你不了解我,我做过的事情可多了。”他说,他很早就离家流浪,扒火车走了大半个中国,当过兵,也当过逃兵,在铁路上干过,在停车场干的时候,自己才十六岁。他在那儿忽然领悟了文字之美、诗歌之美,成为了一个诗人。 第64节:第八章家是一个提不得的字(5) 黄樯讲得很详细,很有趣。杨蔓听得又吃惊,又觉得好玩。她半信半疑,但觉得黄樯的确很有才华,这些故事就算不是真的,也是大胆机智,出奇制胜,心想:难怪小辉被他迷成那样。 黄樯讲着讲着,说:“几点了?” 杨蔓看表,说:“哎呀,都十二点过了。” 黄樯说:“我们去吃饭吧,我请你。” 杨蔓哪里肯,她上次听沈佑彬讲过,黄樯和小辉经济状况都很不好。杨蔓说:“你过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怎么能让你请客。”黄樯说:“我哪能让女孩掏钱。” 两人僵持不下,最后杨蔓提出,那就到报社去吃饭,让报社请。 黄樯也松了口气,说:“那是,让国家请。请诗人吃饭的国家才有希望。” 在报社食堂的时候,两人相向而坐。黄樯大声讲话,身体前倾。 杨蔓顿时觉得很有压力,不知不觉地往后缩。忽然想起今天还有个稿子要发,就对黄樯说:“我吃完饭就得上班了,不能再陪你了。” 黄樯也很绅士地一挥手,说:“没事,你忙你的。下回你休息我再来看你。” 杨蔓送黄樯出门的时候,又想起跟黄樯说:“你让小辉给我打个传呼,下两周美术馆有个德国的女性主义的画展,我有门票,想约她去看。” “你是应该影响一下她,帮她开阔一下眼界。” “你真是太不了解她了,我觉得她很不错,我是真心喜欢她。” “那要不要跟她做姐妹?”黄樯说着挤了挤眼。 杨蔓明白黄樯的意思,她大声说道:“黄樯!你讲什么呢?” 黄樯哈哈一笑,挥了挥手,就走掉了。 杨蔓愣了会儿,想着这小辉要是开了眼界,情况未必会是这样的了。 杨蔓回过身,便看见孙淼手里拿着车钥匙,正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笑着看着她。应该是刚刚从车上下来。 她的脸腾地就红了,莫明其妙地红了。一想着孙淼会不会误会了自己跟黄樯,就更是不知所措。 孙淼跟杨蔓打招呼:“杨蔓,刚来啊?” 杨蔓连忙声明:“哪里,刚刚送一个来办事的熟人走。” 孙淼唔唔了两声,转身过去看收发室外面的黑板。杨蔓赶紧转身逃上了楼。 4 杨蔓和伍小辉从美术馆出来,时间还早,今天又是杨蔓的休息日,杨蔓便约小辉去逛街。美术馆旁有一些服装小店,杨蔓很喜欢那些风格,今天终于有时间去仔细逛逛了。 小辉一直陪着杨蔓,心不在焉的,杨蔓每每向她征求意见,她都不能热心回应。杨蔓买了两件衣服以后,忽然省悟,自己这样似乎很不对。 杨蔓说:“我一直听说北海公园里有喝茶的地方,一直想去找找。我到北京来以后,还从没喝过茶呢,你陪我去看看吧。” 第65节:第八章家是一个提不得的字(6) 小辉对这个提议显然要积极一些,她说:“好,我们去坐坐吧。” 杨蔓说:“不过,事先说好,听说那儿喝茶不贵,而且今天这个画展我前两天采访过,是有稿费的,所以今天的这些单肯定我来买。” 小辉说好。于是两人进了园子,顺着北海走了一截,果然找到一个露天喝茶的地方。 其实要说这是茶馆,还不如说这儿是个公园里卖饮料的地方。一些塑胶的椅子,水泥的台子。但杨蔓已经很满意了。 她俩找了个最偏的角落,以免被游人打扰。 小辉非常高兴。旁边就是公园的苗圃,头顶是长廊上层层密密的藤蔓,这一切让她觉得好亲切,像回到家的感觉。 杨蔓也高兴,这里虽然比较缺乏喝茶的气氛,但是有这么多茂密的植物,有闲工夫坐在外面,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杨蔓听说,也只有星期六这里才卖茶呢。 杨蔓忽然想起来,说:“小辉,你家也是在公园里,这儿像你家吗?” 小辉说:“像啊,我家靠近苗圃,每年春夏之交,真的就像这种感觉呢。我们那儿的植物连北京都比不了,更别说你们那儿了,不过,每年这个时候,也还是很漂亮。” 伍小辉开始详细给杨蔓讲她家所在的公园的植物情况,苗圃情况,讲着讲着,忽然住了口,说:“我讲这些,你可能会觉得没意思吧?” 杨蔓笑,说:“不会的,不过,我看你是很想家了。” 小辉一下子眼圈就红了,说:“也不算啊,就是这个地方的植物也挺像的。”话没说完,一颗眼泪却滚了下来,马上用手快速地擦了一下,然后揉揉手,想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杨蔓心里后悔不该提这样的话题,而且自己也开始想家了。这个“家”字,对杨蔓来说,也是提不得的字,她这半年多,一直把这念头压得死死的,一提起来,她也准会控制不住自己。 杨蔓赶紧转来话题:“黄樯和沈佑彬最近干些什么啊?” 小辉说:“沈佑彬这两周还不错,又卖出去一幅画,四千块钱呢,他又加了一千,去把电话装了。他还说,以后你要有事就可以用这电话跟我们联系了。” 杨蔓说:“这么贵啊?” 小辉明白杨蔓是说的电话贵:“贵也得装啊,要卖画就得跟好多人建立联系,通讯不畅通可不行。现在看起来,沈佑彬是没问题了,我想,再有个半年一年的,他肯定会搬出我们那儿了。” 停了一会儿,杨蔓问:“你跟黄樯怎么样了?” 小辉说:“黄樯很希望我是能帮他的人,比如要会外语,能跟外界建立联系,外面有人来了,我能给他做翻译。其实我最不擅长跟人打交道了,我的外语也不好,完全是哑巴英语,开不了口的,不过,我觉得黄樯说得对,如果我这样下去,是会被这个世界淘汰的。所以我现在打算去学口语。” 第66节:第八章家是一个提不得的字(7) 杨蔓觉得这主意不好:“学外语费用好像比较高呢,再说,你画画就好了,学外语可能没什么用吧?” 小辉说:“我现在真是有点灰心了,我觉得我这样画下去,没人会感兴趣的,我停一下,想一想,补充一点能量,也许能重新找到路子吧。” 第21章 杨蔓笑小辉:“你补充能量,你拿黄樯当干电池了?” 小辉说:“黄樯离我太远了,我学不了呢。” 杨蔓又笑:“他是不错,但你也很不错啊,你们做的事都不同,你别老是抬高他贬损自己了。你不能从他那吸取点营养,那就从沈佑彬那儿吸取营养得了。” 小辉说:“沈佑彬真的是像大哥一样待我,不过,他艺术方面的指点,对于我来说,我又做不到。我真是不想画下去了。唉唉,不说这些,蔓蔓,我上次就想问问你,你有男朋友吗?” 杨蔓摇摇头:“我到北京才大半年,工作又忙,一直不安定,哪里去找男朋友。” “你这么漂亮可爱,喜欢你的人应该不少吧?” “怎么不少,就是少呢。大概只有一个吧,那人还没说,只是对我好。那种不说话的性格其实太不适合我了。” “那黄樯话就多。” “小辉,你是被他迷昏了头。黄樯的话又太多了,多到让别人无法说话。只有你才受得了他。” 小辉终于说到了正题:“那沈大哥可正是话不多不少,人又不闷,待朋友又好,挺仗义的。虽然离过婚,可大一点才成熟啊。现在他也算是熬出头了,已经有画廊要跟他签约了。” “小辉,你今天绕这么久,是想说这个啊。他叫你来的?”杨蔓咯咯地笑着:“真好玩,这么大的人,还找人来说啊?一点都不像搞艺术的。” 小辉忙说:“不是他说的。是我觉得你俩要在一起很合适。” 想了想,小辉又补充说:“那天黄樯也这么说。” 杨蔓奇怪,说:“哪天?” 小辉说:“就是你来玩的那天啊。要不我们干嘛努力留你在那儿多玩一晚?” 杨蔓收了收笑容,说:“小辉,我这人就是爱到处瞎混,但我真是挺喜欢你们的那种氛围,所以才不能跟沈大哥搅到一起。那样我岂不是就从兄弟姐妹变成一个家属了?” 听了这话,小辉想了会儿,便说:“你有喜欢的人?” 杨蔓顺口就说:“是啊。可是那人还不知道呢。” 见杨蔓不再说,小辉也不追问。 杨蔓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这不会是真的吧? 不会是真的。她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杨蔓想,自己现在已经游刃有余,她很能把握这些的。 5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又转回小辉画画的话题。杨蔓是故意把话题拉回来的。她看出来,小辉对画已经灰心得要命,但她真觉得小辉是可以画下去的。杨蔓的热心冒了出来,她要帮小辉打气。 第67节:第八章家是一个提不得的字(8) 杨蔓说:“我现在大致看了一下,我觉得女性的画要能出来,跟男画家要画出来,是不一样的。应该说更有捷径一点。这次我采访这个画展的负责人,她说,现在西方女性画家和男性画家的作品分界也是很明显的,女性画家要受人关注,表现女性主义,表现女性的独特视角,表现女性的生活状况,应该是必然的。所以,你看,这次德国女画家的画展里面,就有很明显的表示性啊,身体啊,生育啊,这样概念的。我觉得她讲的你可以参考呢。我觉得,往后中国的女画家肯定也都会走这条道的。” 小辉想了想,说:“你说得有道理。现在画出来的男画家,大都在搞政治波普。这阵子,就有人在搞文革宣传画那样的东西,也有人在搞什么‘麦当劳入侵’之类的题材。我倒是没想到,男画家只有这一条道呢。” 杨蔓说:“男画家当然也许还是有别的道,不过,走这条道的肯定多。就跟十年前开始,拍电影的,都开始搞什么黄土地、红高粱之类的。外边认可这些嘛。所以中国画家就搞这些。不过,这次这个画展真是提醒我,女画家完全可以走不同的路子。“ 小辉说:“蔓蔓,你讲得真不错。你感觉这么好,你怎么不来画画呢?” 杨蔓笑了:“小辉,哪可能人人都来画画?你是从小就开始学了,还念那么多年的书。” 小辉说:“其实我觉得画画最没技术含量了。黄樯现在都说要开始画画了。我相信他没准就能画出来呢,他那么聪明。” 杨蔓惊讶:“黄樯好好地写诗嘛,为什么要画画?” “他就是觉得我们这些画得不行嘛,觉得观念不对。我说,那你可以搞搞装置啊,搞搞行为艺术啊。他说他就是要画架上,这样也好卖钱一些。他说,也便于他的诗歌爱好者收藏。” “牛,他真牛!”杨蔓哈哈大笑,接着说:“我不行,我一点基础都没有。” “你刚才分析得那么好,或者你去搞艺术批评?” “艺术批评不敢说,不过,我现在对做艺术报道倒真是有兴趣。但现在对我来说,机会不多。我们报纸头版挺不容易上关于艺术方面的内容的。所以如果太专业的,大都文化部的记者自己做了,轮不到我。” 小辉说:“要不,你念点儿艺术理论方面的书,考个硕士、博士之类的,然后就能更深地介入了。” 杨蔓摇摇头:“我现在上了大半年的夜班,总算慢慢站住了脚,要重新回到家里复习啊考试啊,真是舍不得呢。” 正聊着,公园茶社的人来说,要下班了。 杨蔓说:“咦,没想到已经快六点了。那我们去吃饭吧?” 小辉推辞:“不了,还是回去吧。回去吃面就行了。” 第68节:第八章家是一个提不得的字(9) 杨蔓说:“我回去可没东西吃,现在就算赶到报社也没吃的了。你陪我吧。” 小辉还是不肯。杨蔓说:“那我们就在这儿吃面。” 杨蔓于是去茶社买了两碗方便面,茶社的人说已经不卖了,杨蔓又送那人一个甜蜜笑脸,并且保证只要泡了开水,余下的都不用那人操心,茶水也可以提前收走。 杨蔓和小辉改坐到长廊下的石凳上。两碗面正泡着开水,放在石桌上,散发着牛肉香精的味道。 空气中时有花香传来,天色一点点变暗。 杨蔓说:“什么香?” 小辉说:“夏槐。” 两人坐了会,杨蔓说:“糟了,面泡久了。” 两人开始吃起来。小辉说:“这面真不错。” 杨蔓不明其意。小辉解释说:“我们现在如果不在外面吃,就吃方便面。每次都是买一箱,吃完了再买。我们买的那个牌子不行,但是便宜,才五毛一包。跟这几块的真是太不一样了。” 杨蔓说:“这如果不是在公园里,这个牌子的也不贵的。如果是袋装的,也就大约是八九毛一包吧。” 杨蔓讲这些的时候,忽然觉得心酸。 她很想问一问小辉,是不是现在已经很困难了。但小辉脸上并无这样的表情,小辉认真地吹了吹浮在汤上的辣椒末,一口一口地把汤喝掉了。 杨蔓说:“小辉,好像你今天看起来比那天瘦了。” 小辉说:“哪能啊,我是喝水都长胖的那种人。我们走吧,你那边不是有条道不好走吗,你要小心一点。” 两人在公园门口分了手,往两个方向去坐车。 6 天色越来越暗。 还好,小辉现在上的这趟车没有中午来的时候挤了。这条线很长,但下了车还应该转一趟。小辉是想好不去转那趟车,可以多坐两站,虽然方向有点偏,但会稍稍近一点,然后下来走路就行了。 小辉在车上,看着天空完全暗了下来,在车上正好看见那些高楼的灯光一盏盏地亮起来。很多房间是一直没有灯光的。她看了看,那些没有灯光的黑窗户远远多于亮了灯光的窗户。她想,此时没有亮灯的窗口,多半是没有人住的空房间。此时,应该就是全家在家里围坐的时间啊。 那么多空的房间,可是没有一间能属于自己。 她的心情很沉郁。 看着窗外的灯光,慢慢要长出了毛。她的眼泪又要涌出来了。 今天,她本来想向杨蔓借一点钱,借个三百、五百的。黄樯的房子已经几个月没交房租了,房东已经催得不行。她和黄樯都还欠着沈佑彬的钱,所以她真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黄樯建议她向杨蔓借钱。黄樯说:“你们女孩间说这个很容易,又不伤面子,像杨蔓那样的女孩,少买两件衣服就行了嘛。她们在报社的,条件多好。她们由国家养着,还不正该支持一下诗歌啊艺术啊。” 但小辉实在开不了口。从小到大,她受的教育都是不能向别人借钱。而且,现在借钱,什么时候能还上,她完全没有数。她跟黄樯建议过,把那边房子退了,两人都住画室就行了。黄樯决意不肯,说自己怎么都要有个独立的地方。 小辉想起刚刚过去的下午,内心对杨蔓充满了羡慕。她知道杨蔓在报社也不容易,才来北京,一切都还没站住。可是杨蔓对自己要什么多清楚啊,对男人、对世界,她那么清醒。 第69节: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1) 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 1 孙淼开错了路。 等他发现的时候,这条路已经到了尽头。尽头已经被围墙圈起来,上面写着市第三建筑公司。这里马上就会变成工地吧? 孙淼笑了笑自己,怎么会这样。他把车倒回来,原路返回,几分钟后就来到刚才拐错弯的地方。一分钟后,他把车停下来,按了按喇叭。 他坐在车里,等了一会儿,又按了按喇叭。 第22章 有个老太太,正慢慢地走过车旁,走向不远的那间处于荒地边缘的红砖厕所,她一直盯着孙淼和他的车看。 孙淼觉得有点不自在,他掏出了手机,打了一个传呼。 他想,这里没有电话,杨蔓总得出门回传呼吧。 没想到这下手机倒响了,是报社的电话。孙淼接通,原来是杨蔓。 杨蔓在电话那头很高兴地说:“你回来啦?” 孙淼有点惊讶:“今天你不是休息吗?怎么还在单位?” 杨蔓说:“我正在资料室整理稿子呢,没想到你就回来啦。报社说你还要再呆一两周呢。” 孙淼一边打电话,一边发动了车,说:“你过两分钟下来吧,我这就到报社了。” 杨蔓正想说自己还要一会儿才做得完手边的事,但孙淼已经挂了电话。 杨蔓赶紧把资料啊复印的报纸啊笔记本啊,一大堆往包里一塞,就跟老康告辞,拎着包跑下了楼。 她出了大门,站到街边,就看见那熟悉的白色越野车开过来了。 杨蔓一向认不得什么车的。现在报社已经有很多人热衷于谈论汽车,有人订爱车杂志,有人成立了个爱车俱乐部,甚至有个女记者拿她车的牌子作了笔名。杨蔓当然知道自己跟他们不是一路的,她不参与,而且根本没兴趣。甚至她还有一点不理解,车就值得人那么激动吗? 她唯一认得的车就是孙淼的车。 但她经常在街上认错车子。她凡是看见白色的越野车就会觉得是孙淼。前两天,她去采访人才交流市场,一出来,就看见停车场最外面停了一辆白色的越野车。她一高兴就跑了过去,到了近前一看,里面没人,但是车窗前摆了一个粉色的绒毛小熊。这分明是一个女孩子的玩物。杨蔓迟疑了一下,又看见车窗前并没有常放的那个报社采访车的牌子,想,这肯定不是孙淼的车吧? 第70节: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2) 所以,今天她提醒自己,要把车牌号记下来才行。 正想着,孙淼的车已经停下来了,孙淼在车上打开车门,杨蔓上了车,便看着孙淼笑。孙淼说:“笑什么啊?” 杨蔓抿了抿嘴,说:“好黑啊。” 孙淼也笑:“这下像个云南人了吧?” “是啊,这下子又黑又瘦,总算像个云南人了。你累坏了吧?” “是啊,太累了。今天刚刚回来,才在家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过来了。要不一身汗臭,都不敢出门。” “那你应该休息一下啊。” “就是来找你聊聊天,放松一下。” 杨蔓笑:“要是聊天就能帮你放松,我今天就陪你聊一下午。对了,这下去采访有意思吗?” 孙淼说:“这哪有什么意思。每年都要抗洪抢险,每年都要这么例行报道,兵分几路。还好,我那条线提前结束了战斗,所以我能早一点溜回来。” 杨蔓歪着头,一副向往的样子说:“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想去做这样的采访。” “你要是去过一次就不这么想了。你看大家发回来的稿子,每年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吧。永远是空话套话,讲一讲领导的英明抉择、洪水的难以控制、抗洪抢险中涌现出的感人事迹,最后,人定胜天。呵呵,这样搞下去,几十年都可以用同一个稿子。要是真有什么,我们报纸能报吗?” “那你怎么还要去?” “前两年我都没去了。这本来就是给挣表现的小记者干的活,我现在玩大牌,这种事别想找我。可今年也不知怎么了,总编非揪着我不放,硬要我带个队。我最后死拧活拧,争取成了自己一个人去一条线,连摄影记者也不带。” 杨蔓赶紧说:“我看见你拍的照片了,拍的那在帐篷里的孩子,睁着惊讶的大眼睛,挺不错的。不比那拍希望工程的差呢。” “哦,这张都已经发出来啦?我还没来得及看报纸呢,都不知发了哪些。” 杨蔓赞美:“你拍照挺不错的嘛。” 孙淼有点得意,说:“我这还是傻瓜相机拍的呢,比他们摄影部的强吧?” 杨蔓坏笑,她存心逗孙淼:“可我听有人讲你,焦聚都不实呢。” 孙淼却真上了当:“这准保是摄影部的人说的。呵呵,他们一定被我气死了。要大家都像我这么干,他们还不失业啊?不过,还好,这报社里谁会像这么干啊。奇-_-書--*--网-qisuu.他们都觉得,这么干又没什么好处。当然,他们就想干也干不了,就他们那点水平。” 孙淼又是一番自我夸赞,贬低报社的话,杨蔓在旁边听着,笑个不停。 孙淼终于住了口,看着杨蔓说:“我说好多废话吧?原谅我,我好长时间没人说话了。” 第71节: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3) 杨蔓反问:“你这是怪我?这不能怪我哦。这个月你出去采访,上个月你也一副忙得不行的样子啊。” 孙淼笑,说:“别搞得就像我只能跟你说话一样,我是说,我这次下去呆着,每天面对那些当地搞抗洪宣传的人,我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杨蔓心想,这孙淼搞个什么鬼啊,这些不明不白的话是什么意思。她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孙淼说:“就开车逛逛吧。我也好长时间没开车了。” 杨蔓接口:“你也好长时间没看见北京城了,所以也看看北京。” 孙淼说:“我也好长时间没给漂亮姑娘开车了,所以把你拖上,也凑个数。” 杨蔓说:“你好久没这么油腔滑调了吧?怎么变成这样了?像个北京人一样。” 孙淼正色道:“我最怕听这个了,怕你说我像北京人,北京人在你嘴里可不是个褒义词。好了,你讲讲你最近都做些什么吧。” 2 杨蔓想了想,汇报了自己最近的几个采访。孙淼笑道:“我又不是石主任,你怎么这么一本正经,汇报工作似的。” 杨蔓心想,还不是你现在怪怪的。于是便说起了自己在画家村认识了伍小辉他们。又讲了最近的几次来往。 孙淼忽然说:“那画画的、写诗的,看你肯定想扑过来吧?” 杨蔓说:“别胡说了。他们那儿有一种公社气氛,大家相处得跟兄弟姐妹似的,那种理想王国一样的感觉,很迷人呢。我以前看报道,国外有个地方,也是一帮年轻人去建立乌托邦,在那儿写诗画画,耕种劳作,就像世外桃源一样。” 孙淼哈哈地笑着:“那报道我也看过,那后面明明是写,呆了几年以后,那儿慢慢就出现了很多现实问题,跟其他社会状态也差不多,有的人就离开了。” 杨蔓不服气:“可还好多人几个月、半年或者一年地去那儿呆一呆,把这种生活当度假。” “你以为你到画家村是度假?” “我把我整个呆在北京的生活都当度假呢。” 孙淼笑:“高明。年纪轻轻地就这么老庄。哎,不过,说真的,那边安全局盯画家村盯得挺紧的,你小心别招惹麻烦哦。” 杨蔓说:“我没事吧,我这种无害生物。” 杨蔓心里还是觉得,这孙淼今天怎么这么古怪。一会儿又说得亲热,一会儿又要撇清,一会儿又吃醋似的。杨蔓想,他们的这种状态,怎么有点像玩一种游戏,你进我退。杨蔓觉得不好。杨蔓一向自诩自己恋爱经验丰富,可她现在越来越力不从心。她觉得跟孙淼玩这游戏有点儿危险。 她说:“对了,还有一个多月就到国庆大假了,你国庆节怎么过?” 孙淼随随便便地答道:“怎么过?还能怎么过。我不知道。如果就是在明天,我可以告诉你,那就是睡一觉,睡几天,什么也不干。” 第72节: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4) 杨蔓继续问:“你会不会去旅游,或者回老家?” 孙淼说:“没计划呢。” 杨蔓想起不止一个同事说到孙淼快结婚了,特别今天跟老康告别时,老康还嘀咕了一句,说孙淼好像国庆要结婚。杨蔓当时脸有点红,知道老康是想提醒自己。 杨蔓想,现在这孙淼倒底在搞什么鬼呢?连有女朋友这件事都没对自己说过。 两人一会儿话很多,一会儿很冷场。 杨蔓发现孙淼已经把车拐进了条小街,又拐了一下,就停了。 杨蔓认得这个地方,就是他们以前来吃过傣家菜的地方。 孙淼转过头来说:“对了,一直有个小东西想给你。”说完,便回转身,在后座上拿东西。这个动作,一下子靠得杨蔓很近,杨蔓坐在座位上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吸一下。孙淼在后座的书啊资料啊里面翻了几下,然后拎出来一个纸袋,连纸袋递给杨蔓。 杨蔓打开纸袋一看,里面是一块漂亮的花布。 这是什么?她有点疑惑,忽然明白过来,这就是傣家女孩的裙子。 孙淼把手搭在方向盘上,脸对着前方,说:“我记得上次你来这家餐馆就对人家的裙子垂涎三尺,后来我想起我有块包袱布,就是傣家的。所以就找出来了。” 杨蔓说:“包袱布?” 孙淼说:“呵,跟你开玩笑的,这真是傣家姑娘的裙子,我没什么用,你不要,我只能拿来当包袱布了。不过,现在还是新的,还没变成包袱布。” 杨蔓把这傣家裙子翻来覆去地看:“这么漂亮,拿来当包袱布太可惜了。你先下去,我这就在车上穿上试试。” 孙淼便下了车。 第23章 杨蔓在车上,先把这裙布把自己裹起来,在腰间扎个结。又把本来穿着的长裙脱掉。 孙淼站在车外。黄昏已经来临。这小街本来是灰灰的,间或有几棵大树,把这灰色划破了,但街景还是很平淡的。此时,太阳西斜,灰色的小街顿时生动起来。红门绿窗,被勾勒得格外醒目。特别是远一点的那家傣家菜馆,在金色的阳光中,显得非常精致漂亮。 杨蔓在身后嗯了一声。 孙淼回头,看见杨蔓上身仍是开始穿着的白色无袖短衣,下身穿着那条傣家裙子。紧紧地裹在身上,一眼看去,真像个傣家少女。她逆光站着,褐色黄花的裙子显得闪闪发光。 杨蔓还在整理腰间的裙结,抱怨说:“我怎么都结不好,松松的。” 然后又抬眼笑道:“怎么样?好像我都不会走路了。”她走几步,又笑,说:“好像要变得很文雅才行。” 等他们吃完晚饭上了车,孙淼似乎才收住了心神。 这顿晚饭,孙淼除了点菜,几乎就没说多少话。一直是杨蔓陷在对往日旅行的美好缅怀中,呱呱呱地说个不停。 第73节: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5) 到了车上,天已经黑了,杨蔓似乎也说累了,安静下来。 孙淼把车拐上三环,说:“我们再游圈车河就送你回去。” 杨蔓说:“好。” 然后两人又沉默了。 孙淼知道自己的沉默很反常,但他实在打不破自己的沉默。他想到穿着傣族裙的杨蔓就心猿意马。那块布刚才还在自己的手上,现在就紧紧地裹住了杨蔓。维系着这块布的,只是腰间的那一个结。 杨蔓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个上了发条的玩偶一样,一直嗒嗒嗒地响个不停。不说又不行,两人之间的空气越来越浓稠,逐渐变得滚烫,把人烘得晕晕的。杨蔓恨不能有一个大棍子,来搅动这空气,把这古怪的暧昧打破。 杨蔓说:“刚来的时候,报社司机晚上送我回去的时候,经常是先送校对,最后送我。那时都要游一段车河。我经常就觉得,我坐在车上,看着这个城市的灯光,就像坐在阿拉伯的飞毯上。这么一想,就觉得很神奇。” 孙淼“咦”了一声,说道:“这个想法很奇妙啊。这感觉好吧?” 杨蔓说:“是啊,我当时就在想,我来了。我像一个夜行者,悄悄潜入了一个城市。什么都能看到,但别人看不见我。那种感觉真好!” 孙淼转头看了杨蔓一眼,说:“那现在还有这感觉吗?” 杨蔓说:“不强了。因为北京已经让我看够了。没开始那么新鲜了。” 杨蔓心里想,因为现在情况变复杂了,没了当初的那种简单的心境。想到这儿,杨蔓心里就涌起一丝失望,她觉得她和孙淼似乎已经越过了某种界限,比如,现在,她就再也问不出口:“嗨,你有女朋友吗?” 3 稿子全都整理好了,石主任仍没来。 杨蔓无事可做,便又去看热线记录。重新筛一遍,想找点线索。 她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咳嗽。回过头来,果然是孙淼。 孙淼笑嘻嘻地说:“走,出去吃饭去。” 杨蔓吃惊地瞪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孙淼说:“等会儿回来再做版。”杨蔓还是不明白孙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孙淼说:“石主任明天要出国考察,我帮他代两周的班。”见杨蔓还是一副吃惊的表情,孙淼又补充说:“这是真的,不跟你开玩笑。” 杨蔓说:“现在已经有点晚了,等会总编和美编就要来了,我们还是在食堂吃饭吧,出去肯定来不及的。清样我都整理好了,也大致校了一下。这两条可以做头条,我用红笔打了个圈的。你看一下吧。” 孙淼乖乖地接过来,说:“那你先去吃饭,我看一下再来。” 刚吃到一半,孙淼就已经下来了。他端着托盘坐到杨蔓的对面,说:“你工作做得真细。”他压低了声音:“石主任有你帮手,简直太轻松了。” 第74节: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6) 杨蔓说:“你怎么会同意来上夜班呢?这活儿没几个人愿意干。” 孙淼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总编最近老盯着我。其实我今年比前两年已经不知勤快多少了。不过,我又想,我来体验一下你的生活嘛。” 杨蔓笑着说:“你觉得我会信吗?” 这一晚工作都很顺利。杨蔓把每个环节都跟进得很紧,孙淼也一点不耽误他应该做的事情,做完下来,比平时正常状况要早半个钟头。 孙淼说:“别等车班的司机送了,我送你回去。” 杨蔓自然不拒绝。平时晚上下班,车班司机送的人多,经常挺绕路的,所以有人下班愿意捎她回去,她都挺乐意的。 上了车,孙淼说:“不累吧?” 杨蔓说:“这话该我问你的。你不累吧?” “我这儿才刚开始啊,这就趴下了怎么行。你要不累,我们逛逛去。”孙淼把车驶上三环,开始游车河。孙淼说:“还像在飞毯上吗?” 杨蔓便笑,说:“你辛辛苦苦来上夜班,不会是为了游个车河,体验一下杨蔓的飞毯吧?” “对我来说,上夜班也不见得是件多痛苦的事,至少有一个好处。”孙淼说着顿了一下,看了杨蔓一眼,见杨蔓没有接口的意思,便又说:“反正我晚上睡眠不好,如果真的累一点,可能倒好些。你听说过有民工失眠吗?” 杨蔓说:“我听报社的人说,石主任这个位置,虽然辛苦,但是直通上面的,想要升到高层,必须通过值几年的头版夜班。现在你来代这个位置,是不是说你很有希望啦?” 杨蔓这话本来是随口的玩笑,孙淼倒认真了,他说:“其实我真没想好是不是要爬上去,在这报社呆久了,什么事情都容易不认真。这么一天天熬着,熬到四五十岁,混个高层,也是上夜班,再直通退休。这有什么意思呢?我现在在这报社呆着都觉得别扭,不过,如果我不在这儿呆着,我又干什么去呢?” 杨蔓说:“晚上最不宜讨论这么严肃的话题了,怪不得你容易失眠呢。今天这么早,不如我们去吃点东西。” 孙淼也觉得高兴,这比在报社呆着要轻松愉快多了。转了很大一圈,才找到一家没打烊的快餐小店。 两人喝了点可乐,吃了个三明治,都觉得从报社的氛围中脱离了出来。 之后的几天,这几乎成了他们的规律。 杨蔓也很高兴,上夜班总算不让她那么觉得枯燥了,变得有人情味了。她更高兴的是,她觉得和孙淼的关系又变得明朗了。孙淼就像一个有点纵容她的哥哥一样。 但这一晚,坐到小店里,杨蔓的情绪仍然不高。孙淼很奇怪,说:“怎么了?” 杨蔓说:“你看看今天的报纸。”便从包里掏出了一张报纸。她把社会新闻的版面翻开,指了条新闻给孙淼看。 第75节: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7) 孙淼一看,原来是条小新闻,说的是某趟列车上,一位卖完猪回家的老农民,因为逃票,便躲到卫生间里,拿出卖猪的钱出来数,谁知火车正好经过隧道,风一下子就卷走了老人的钱。他在卫生间里哭,于是列车员听到哭声,打开卫生间的门,发现了他,最后还是让他补了票。这本来都算不上什么新闻,但是记者却添油加醋,在文中使劲地奚落和嘲讽了老人。 “你看看,这记者写的稿子,完全是兴灾乐祸的样子,真是没人性。想想一个农民,养了一年的猪,才能有点收入,最后却这样无端失去,还要遭到这些人的嘲弄。”杨蔓说着说着,眼圈竟然红了。 孙淼说:“你现在也能明白一点,我为什么对工作没兴趣,对报社没兴趣了吧?跟他们一起掺和,也觉得自己跟在猪圈里一样。我现在只用小脑应付他们,大脑自己留着玩。” 杨蔓又被孙淼这话逗笑了。孙淼又说:“不过,你现在跟我不一样。这所有的都还留着给你发现呢。我经常想,我不该拿我的情绪来影响你。其实你的状态现在挺好。我看了你做的关于画廊的那几篇报道,很好。” 杨蔓不好意思了,说:“那都是几篇小文章啊,又没在头版,在他们文化版上。” 孙淼说:“在哪个版上并不那么重要。你的那几篇文章虽然小,可却有独到的见解。我们这报纸最好大喜功了,记者和编辑都最不喜欢关注小的事物,什么都往大的方面报。可事物新的趋势和方向,往往是从小的地方体现出来的。” 杨蔓听了这几句表扬,终于把这一晚的不快的情绪抛开了。 4 汪时宇在电话那边很迟疑,说话吞吞吐吐的。杨蔓想起自己已经多次爽约,就想,这次汪时宇再说什么,无论如何也要答应下来,不然太不像话啦。 听了一会儿,杨蔓总算有点明白,原来他前阵子又去外地跑了一大圈,采集蝴蝶,最近一个新加坡商人跟他联系上,准备搞个什么活动。汪时宇说,想请杨蔓给他出出主意。是这事儿啊。杨蔓想着帮汪时宇出出主意,也算是对汪时宇的一个答谢。人家对自己那么好,自己也不是不知道。汪时宇说:“明天星期六,你休息吧?要不我到你那儿去吧。” 杨蔓想起白天还有个采访,便跟汪时宇说晚一点。汪时宇便说:“那八点钟我到你那儿。” 汪时宇是带了一堆饭盒和两瓶啤酒来的。 第24章 在杨蔓的小屋子里,打开一个个饭盒,放到那张小书桌上,满满地放不下。 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杨蔓便去房东那儿借了一张小桌,两张小凳,摆在小院里。 饭盒里都是各色凉菜、小菜。 甚至有桂花糖藕。 第76节: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8) 这一个个菜都精致得很。杨蔓由衷地赞叹着,心里也觉得汪时宇真是用心良苦。她说:“我知道这糖藕做起来非常麻烦,你做这些要用多少时间啊?” 汪时宇也不多说话,看着杨蔓微笑着。喝着啤酒,十分满意的样子。 杨蔓说:“你讲讲你的活动的事情吧。” 汪时宇说得很简单,大意是上次杨蔓的报道,让一个新加坡商人看见了,他便委托助手跟汪时宇联系,并答应出一定的资金来赞助他,并且在秋天做个联展。先在北京做一个,然后再到新加坡做一个。条件是到时部分蝴蝶的标本要留在新加坡。 汪时宇说:“所以怎么都还是你的功劳,要不是你的报道,就不会有这件事儿。” 杨蔓说:“这跟我没关系,是你自己的那些事情做得扎实啊,我不报道,也会有别的报纸会报道的啊。” 说着说着,汪时宇又说到了房子。汪时宇问:“你现在在这里住着怎么样啊?洗澡的问题解决了吗?” 杨蔓说:“就是洗澡是个麻烦事儿。房东一家都不在这儿洗,他们在厂里洗。另一家房客好像也没在这儿洗。夏天不冷了倒比较好。我现在每晚上都等他们都睡了以后,在那间柴房里,在窗子那儿夹块布挡着,烧一点水,蹲在里面洗。里面比外面黑,窗户又比较高,外面看不见。当然,就是这洗法让人不太舒服。不过,比冬天好多啦。” “你还是到我说的那房子去住吧。你看,只要这次合作成功了,我现在经济状况就好了,那房租的收入对我来说就不是个问题了。” “你这事儿先做了再说吧。合作的事,难保不会有变化的。你要做前期的准备,开销肯定比以往更大呢。” “你别事事替我考虑,我知道计划的。”汪时宇说到这儿,一时语塞,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出来。 杨蔓赶紧想岔开话题,她觉得汪时宇这样对待她,让她很不安。 杨蔓忽然听到两声汽车的喇叭声,她说:“我要出去看看,说不定是报社来找我。”杨蔓跑出院门,果然看见了孙淼的车。 孙淼正在车上,见杨蔓出来,便伸手把车门打开。 杨蔓并没有上去的意思,她笑着说:“你怎么不在家里休息,连着上了一周的夜班还不累吗?” 孙淼也笑着回答:“我都习惯每天晚上在报社了,所以得来找你玩一玩,要放松一起放松吧。” 杨蔓说:“有朋友来看我,我们在喝啤酒聊天呢,你也来吧。” 孙淼便把车熄了火,准备下车,忽然又看着杨蔓说:“算了,蔓蔓,我就不去了,我开车又不能喝酒,你们玩吧。”便又重新启动车子,就这样干干脆脆地走了。 杨蔓愣了愣,回过身来,看见汪时宇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第77节: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9) 杨蔓解释说:“报社同事。咦,你也出来,没人赶苍蝇,那我们的菜肯定爬满苍蝇了。” 两人重新回去坐下,果然见两三只苍蝇从菜上、啤酒上腾起。 汪时宇说:“别吃了。” 杨蔓说:“好可惜啊!这该死的苍蝇。我们这边苍蝇就是特别多,难怪这儿很少有人在露天坐呢。有一阵子,在我们报社的楼下,有个小餐馆把桌子摆出来,供报社上夜班的人喝点啤酒,吃点儿卤菜。我当时挺高兴的,因为觉得这就有点像我们南方的意思了。可我仔细一看,根本不行。那桌子只要是空的,就是黑色的桌面。” 杨蔓顿了一下,说:“只有有人的桌面是桌子本色的。那黑色的桌面是一层苍蝇,呵呵。我看见那餐馆的服务员无聊,就背对桌子坐着,手拿一个苍蝇拍,往后这么一下下地拍,也不用看。拍一会,便回头,用苍蝇拍刮下一大堆刚才拍死的苍蝇。” 见汪时宇还是没多少话,杨蔓说:“恶心吧?如果蝴蝶也这么多,你就不用到处跑了吧?” 汪时宇说:“那也不行,这儿能见到的蝴蝶品种都很普通,要找到特殊品种的蝴蝶还是得去那些自然环境好的地方。蝴蝶不是数量的问题。” 说到这儿,两人就呆坐了一会儿。汪时宇拿起啤酒准备喝一口,忽然意识到苍蝇爬过了。杨蔓说:“我去倒点水来喝吧。” 于是两人又捧着白开水,默默地喝了一会儿。 杨蔓最怕这种安静的人,她觉得不知所措,得找些话来把这寂静填满,可又找不出什么话来说。汪时宇倒好像能处之泰然。他又坐了一会儿,终于说:“我要走了,我们院的门要关了。” 杨蔓赶紧跳起来,帮汪时宇收拾饭盒。汪时宇说:“不用洗了,我回去洗更方便。” 杨蔓送他到院门口,看着他把大塑料袋放在自行车框里,塑料袋里的饭盒空空地互相撞击着。他背微微驼着,骑在车上,大约因为车框里的东西不稳的缘故,左右手用劲不平衡,所以肩有点斜。没有路灯,但今天月色倒还明亮。他骑了几步,回头挥了挥手,示意杨蔓进屋。杨蔓也挥挥手,便转身进了小院。 5 小辉站起来又坐下。她想了想,又去拿了水,装在个很小的喷壶里,去把窗台上的植物细细地喷了一遍。花是浇够了水的,现在喷点水在叶子上,既可以补充一下空气中不够的水份,叶子也一瞬间变得清新鲜亮了。 就听到院里有人在叫她。 小辉跑出来,果然是杨蔓来了。 小辉说:“我还担心你没时间过来呢,再过两天,沈佑彬就搬走了。大家今天聚一聚,算是个告别吧。” 杨蔓却问:“最近你画画没?我看看你的画。” 第78节: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10) 小辉说:“随便画了点儿。我们在这边多呆一会儿,沈佑彬和黄樯出去了还没回来。正好也等我的两个朋友过来,也是搞艺术的。” 进了画室,杨蔓一下就看见画室最亮的地方摆着一幅油画。 红色的背景上,仍然是画得满满的植物。但不同的是,这棵植物,比以前的作品夸张变形,绿色的叶子、褐色的枝干,枝上结了些金黄的大瓜,每一个瓜里面都画着一个婴儿。 这画粗粗一看,有点像朴实的年画,大红大绿的。 画里的植物丰满、坚韧,画风朴拙中又见大胆。 杨蔓说:“这真好啊!这画叫什么?” 小辉说:“我想叫它‘女人树’。还没想好。” 杨蔓不停地称赞,说:“就叫这个名字,非常贴切!” 小辉说:“那次我们一块看展览,你讲的那些对我很有启发。但也没想出来要画些什么,结果有一天,画植物的时候,忽然就来了灵感,画成了这样。” “以前我就觉得你的画中的植物就像你自己,现在更明确啦。你该不会是想结婚生孩子了吧”杨蔓哈哈地笑起来。 小辉说:“这哪儿跟哪儿啊。” 杨蔓说:“别不好意思。不过,我真是觉得你就像棵茂盛的树,安静但又能承担。我心中的好女人就你这样的。别说你肩头可以挑两个孩子,就是再挑上个男人都没问题。” 小辉一下更不好意思了,她说:“唉,蔓蔓,也就你一个劲地夸我。这幅画我都没敢给他们看呢。” 杨蔓奇怪,说:“那黄樯说什么?” 小辉说:“黄樯没说什么,也许是他没看见吧。当然也许是他仍然觉得我的画完全是不对的,懒得评论。所以我也就根本没想给沈大哥他们看了。” 正说着,外面又有人叫门。 杨蔓跟着小辉迎了出去,就看见门外来了三个女子。小辉十分高兴,忙把杨蔓介绍给她们,也把她们介绍给杨蔓。 原来,那三个女子,一个是搞戏曲的,一个是弹钢琴的,一个也是画国画的。她们三人跟伍小辉一样,本来都是不同学校的老师,目前在北京一个艺术院的暑期研修班进修。 进了画室,杨蔓便大力向她们推荐小辉的新画,这三个女孩果然也觉得很好。小辉的画室沙发加上凳子,只能坐三个人,小辉提议,先到沈佑彬的画室去吧,大家都说好。到了沈佑彬的画室,沈佑彬还没回来,小辉掏出钥匙,打开门,又忙前忙后,给她们安好座位,倒好水,五个女孩坐下来继续讨论小辉的画。 刚刚坐下,外面忽然变了天,暴雨倾盆而下。小辉急忙关了窗子,开了灯,雨声一下子远了,变成很有节奏的背景音。 那个画国画的女孩余敏,很清瘦,脸色略略有点偏黄,穿一件宽宽大大的袍子一样的裙子,她的长发从脸的两侧披拂下来,讲话的时候,显得像个斗士一样。她说:“我也赞同杨蔓说的,可以考虑在绘画中表现女性主义。现在我的确也感觉到,社会对女人的要求越来越多,男人对女人的要求也越来越多。女人不但要可爱乖巧,最好还要能养活他们。小辉就是很典型的。” 第79节: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11) 这几句话,一下子就博得了杨蔓的好感。她看着她们,每个人都很认真地在思考问题,年轻的脸上,因为严肃,散发出一种特别的光彩。 第25章 杨蔓觉得虽然刚刚才认识,但一下就跟她们很近很近。这些人跟自己平时接触的多数同事、采访对象,太不一样了。这才是自己的北京呢! 北京以前在她的向往中,就是这样的呢。大家谈论着理想,思考着问题。当然,她以前向往的这种“北京生活”,除了理想和激情,还有爱情。 她们五人,讨论着两性关系,讨论着婚姻的意义,讨论着爱情。 谈到爱情,杨蔓也有很多话要说。杨蔓跟大家讲,她最理想的爱情,便是两人能全身心沟通,不顾一切,冲破一切障碍,向着共同的理想前进。她举例子,比如有部电影奇qisuu.书,叫做《天堂窃情》,女孩和神父相爱,被世人不容,最后神父被世人阉割,但女孩仍用了她一生追随神父。 杨蔓讲这些也是讲得激动。 那个弹钢琴的女孩,看起来成熟一些,她28岁了,来自天津的一所高校。她不太同意杨蔓的这些说法。她觉得女人只有理性地把握自己的情感,才能把握命运。她说她是准备一辈子都不结婚的,但不拒绝交男朋友。她说,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男女平等。 小辉都要被她们这些激烈的话搞糊涂了。小辉说:“我没你们想得那么多。我本来只是想画我喜欢的画,爱情来了就接受,婚姻来了就接受,走哪儿算哪儿。其实平不平等这些事我都没想过呢,我觉得这种问题好像是对我无效的。比如黄樯,你们都说,我不该那么惯着他,我不该承担那么多。其实我觉得我还能承担就承担,不行了,到时再说吧。”小辉又自嘲地补充一句:“我是个懒人啊。” 那个画国画的女孩讲:“现在还有这么传统的女人。”她转过头去,看着那搞戏曲的女孩,说:“对了,盼盼,你不答应好今天要跟我们唱一段《贵妃醉酒》的吗?” 那搞戏曲的女孩就笑,说:“大家都在搞女权,还要我唱《贵妃醉酒》,这不是跟大家唱反调吗?” 另两个女孩都说:“女权是拿来打旗帜的,传统可不能丢,你还是要唱。” 那女孩站起来,大家把位置都往边上挪了一挪,女孩开始演唱。 那女孩本来就长得有点白白胖胖的,表演起来,眼波和着嗓音流转,十分动人。杨蔓以前没听过京剧,这一听,就有点儿被迷住了。 6 杨蔓的传呼响了,一看,是孙淼的。 杨蔓回过去,孙淼在那头说:“你在西边吧,我现在也正巧在西边办点事儿,一会儿就完了,你告诉我地方,我去接你。” 杨蔓觉得奇怪,孙淼怎么知道自己在西边,她说:“是啊,我在画家村呢,你要顺路能接我当然好了,我回去转车好麻烦的。”于是两人便约了一个小时以后,在附近的一所大学门口见面。 第80节:第九章何时开始依恋你(12) 杨蔓挂了电话,看看表,都快五点了,便跟小辉说:“我再过会儿就走,不等沈佑彬他们了。反正他又不是搬离北京城,又不是再见不到了。有同事在这儿附近,一会儿能捎我回去,我明天上午要开会,今天就不住在这儿了。” 听了这话,那三个女孩也说,她们也想搭一段车,不然回她们学校也很麻烦。 小辉笑着点头,又笑眯眯地看看杨蔓,说:“同事?” 杨蔓心里明白小辉的意思,是同事哪里会跑到这儿来接呢。她当然不肯承认,说:“真是同事,正巧在这儿附近嘛。” 小辉说:“要是在附近,还用等一个小时才到啊?” 小辉看出这一说杨蔓的脸就有点红了,但她不是那种爱追问的性格,她笑一笑,说:“现在雨也停了,我们这就往外慢慢走着吧,还可以顺便逛逛校园。” 五人说说笑笑地离开了画家村,进入附近的大学,在小辉的带领下,参观着大学的建筑。雨后的校园,非常葱郁清新,杨蔓悄悄打量着身边的这几名女子,看起来,未必十分漂亮,但都算得上气质超群,在这全国闻名的大学里走着,显然比这里的学子要出色许多。她为此刻是她们中的一员感到骄傲。 游荡了好一会儿,吸引了很多目光后,几人才走向大校门。五点四十,正是约定的时间。 一出校门,就看到孙淼的车子已经等在那里。孙淼在车上看见跟杨蔓一起走过来好几个女孩,便下了车。 杨蔓把两边简单介绍了一下,孙淼便殷勤地打开后车门,邀她们上去,并向小辉告别,说:“常听她提起你呢,说你是她在北京最好的女友。” 小辉不答话,只是笑着看杨蔓,说了声:“蔓蔓。”杨蔓跳上车,说:“小辉快回去吧。你不说这几天都在食堂吃饭吗?别来不及了。” 那三个女孩只说让孙淼带到地铁口就可以了,孙淼执意把她们送到了学校。 这下车上只剩下他和杨蔓了。杨蔓这才说:“你刚刚真的在西边啊?” 孙淼说:“我如果不在西边你会让我来接你吗?” “要是从东到西地折腾你,多不好意思。” “开点儿车啊,跑点儿路啊,这些都不叫折腾。” 杨蔓便跟他贫嘴,说:“那什么叫折腾?” 孙淼目视前方,正从一条小胡同穿出去,一辆车从前面过来,在狭窄的胡同口,两车相错。他像是喃喃自语地说:“折腾哦……” 他偏过头说:“蔓蔓,饿了吗?” 杨蔓注意到,从昨天开始,孙淼已经开始叫自己为“蔓蔓”了。她笑着说:“不饿。你怎么开始叫我蔓蔓了呢?” 孙淼说:“我听小辉都这么叫嘛。不好吗?你不饿,我们先去溜一圈再吃饭吧。” 杨蔓很高兴,说:“好啊,经常跟着你的车跑,我都喜欢上北京郊外了。” “那就好。”孙淼便把车向城外开去。 出了城,大地一下子变得广阔起来,很多田野在这里已经消失,城市的特有建筑也消失了,只剩下一些被围墙圈起来的荒地,长着茂盛的野草。杨蔓说:“看啊,那天边——”只见太阳已经看不见了,天边的云呈现出一种极为瑰丽的颜色,有的红色的像要燃烧的铁块,有的又金光夺目。还有大块的不被阳光照射的云层,呈现出蓝色和深灰。这几种色块的对比,在高远的天上,显得壮丽无比。 孙淼说:“刚才那场暴雨之后,就容易看到这样的天空。下雨的时候,我就想着,可以带你来看。” 杨蔓除了说“真好啊”,她都说不出别的字了。 孙淼说:“我老家的云也是非常好看的,跟这边又有所不同。不过,现在肯抬抬眼看看天的人也实在不多了。”然后便停了车,熄了火。两人下了车,靠在车边,静静地看着天上。 天空的色彩变化着,蓝灰的云面积越来越大,金色红色的逐渐减少,忽然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又射出一道夺目的金光,把云层剖成两半,光柱从天上直射下来。一瞬间过去,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四下里都静默着,除了偶尔有车从身边经过。 孙淼看着杨蔓的侧影,不由地想伸出手去,把她拥在怀里。他把胳膊往后支着身体,其实是想绕到杨蔓的肩头,但始终鼓不起勇气。最后,他的手变成了很别扭的一个姿势。 杨蔓也沉浸在这种莫名的氛围里,她觉得此刻,这世界就只剩下她和他,只有这天与地。她的身体也不自主地往孙淼那边移过去。 最后,两人紧紧地并立着,小心地呼吸着,手臂都僵硬着,一动不敢动。其实都已经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