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最新修改版)》 第1章 《红线》 作者:戟沐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1.线索 夜半,对于这样一个田园小镇来说实在太安静。 这已经是第三夜了,天亮之前最黑暗之时,苏卿鱼强打着精神走出这座三层中世纪风格的小楼。这三天来夜夜跑到学院图书馆写论文,总算赶上了截止日期。顶楼钟敲到四点,还有一个小时就天亮。也好,现在走,还赶得上看看日出。 但是那只黑猫,那只黑猫是个问题。 果然,它又蹲在了小路中间。如前几夜一样。路灯的确昏黄,最远的投影也不过到小路中间,黑猫就如精挑细选过一样,专门蹲在这聚光灯圈内。 黑猫等到苏卿鱼走近,才懒洋洋地起身,优雅地踱步过来,蹭着苏卿鱼的裤脚幽幽重又走进黑暗,带过一阵微微的风,敞口裤角随之掀起微波涟漪。 “呼——今天总算又过一关!”苏卿鱼不敢惊了那只本来已经走开的黑猫,只能在心里咒骂:“老娘不干了,明天晚上说什么也不出来了!” 刚一松神,却没注意眼前的晨雾中似乎走来了一个人影。 苏卿鱼暗念点儿背,虽说小镇一向治安良好,但偶尔出现几起枪击案也足以让他们这些留学生心慌了。还没等她拿定主意,对面的人影已经渐行渐近。 “哈喽?苏小姐好早啊!”原来来人是个中国人,黑衣黑裤,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岁上下,面尖口阔,正把头上那顶黑丝绒礼帽摘下,画弧扣胸前,真是怪里怪气的人。 “早!”苏卿鱼心里一惊,纳闷这人怎么知道自己姓苏。还是不要惹麻烦,赶快走人为是。 “苏小姐,不要急着走嘛,”黑衣怪人用礼帽微微一挡:“我在这里等你三天了。” “抱歉,我不认识阁下,着急赶路啊,拜托拜托!” “怎么可能不认识我?我是黑猫啊——我们也算混了个脸熟了吧?”尖脸人凑过脸来,给了苏卿鱼一个猥琐无双的笑容。 “你是黑猫?” “对啊!我们天天见啊!”尖脸又往前一凑。 “黑色的猫?刚才那只黑色的猫?” “唉,我也知道这对于一般人来说不太容易接受。不过我想苏小姐不是一般人,我已经观察你三......” “靠!你这神棍!你以为老娘是谁敢来惹我!不要命了吧你!”苏卿鱼甩下背后的书包狠砸过去。 “老大别打了快出人命啦救人啊——”黑衣人边逃边喊,一溜烟钻进了尚未散开的晨雾中。 苏卿鱼见他贼喊捉贼,气个嘴歪。倒也不想追了,随手把甩在地上的书本重新收回包里,稀里糊涂的走回公寓,倒头便睡。 等一觉醒来,已经近午。 “喵——”一只小黑猫从苏卿鱼的被窝里钻出个头来,竟是夜里那只黑猫的微缩版本。 自从苏卿鱼上礼拜从猫窝里偷出了这只已经被赐名为“土豆”的小黑猫之后,猫妈妈就盯准了她,天天在家门口围追堵截。就算苏卿鱼来了个作息大颠倒,猫妈照样天天凌晨在小巷口等着她。要不是对那只黑猫知根知底,昨夜那个神棍没准就能把苏卿鱼骗到了,哼,好笑,再遇到定不饶他! “叮——”一枚圆球从苏卿鱼包里掉了出来。原来是土豆趁她不注意钻进去乱翻了一通。 这圆球明明不是苏卿鱼的,昨天也并没有看到。苏卿鱼不禁大为奇怪,拾起来细细端详。 这球体直径也不过三厘米,色深红,表面淡有纹路。举到阳光下一看,才发现其上刻印颇有古意,分别是一只蝶蛾,一只蟾蜍,和一只三足鸟纠缠在一起,纹样成流线型,婉转曲折,很是流畅。要说这种刻印也并不稀奇,苏卿鱼的高中密友后来上了中央美术学院,才上大一就组织去敦煌写生,带回不少拓谱临摹,就与眼前的刻印颇为神似,不过更为绚烂繁复一些。只是怪在材质上,敲之声似金,触之则若木,苏卿鱼虽然没见过什么宝贝,但也知道这圆球非俗物。 正摆弄着,这圆球忽然“啪”的一声弹开,从顶心裂开成三瓣,恰似一朵莲花,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奇的是,这弹开的缝恰好把原本纠缠在一起的三图腾雕刻分了开来,实在是妙不可言。 苏卿鱼略一凝神,慢慢从中掏出一张叠了四折的小纸条: “敬爱的苏小姐: 你是否也在想这世上有一个你必须要找到的人?因为你知道他是解开谜题的关键。我已经知道你是我要找的人。如果你想解开你的谜题,或者至少帮助我解开我的谜题,请一定来见我。明天正午,不见不散。 黑猫敬上” 落款后面是一家冰激凌店的地址,就在学校附近,苏卿鱼想去已经很久了。 又是黑猫,看来就是昨晚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这圆球信匣的来历不简单,苏卿鱼倒是真想会会它的主人。但不巧已经过午,现在赶过去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苏卿鱼重新读了一遍短信,就这么几行,也找不出更多的线索,更不要提这个所谓“黑猫”的联系方式了。没办法,只好按照原本的折印重新折起纸条,放回信匣。恍惚间,苏卿鱼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重新拿出纸条,拆开,再折起——这信的折法,似乎似曾相识。 普通人折信,都是横对折再竖对折。或者干脆只折一次。上初中的时候女孩子们也流行过将信折成五角星或是心形。但这封信用了一张正方形的便签,先对折了一次,再将较窄一头的两角沿中轴线折下组成一个直角等边三角形,最后顺着这三角形的底边再折下。 苏卿鱼想起姑姑曾经在她小时候教过她这种折法,因其形好似一人颔首,尊敬而不卑不亢。算起来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如果不是看到这封信,苏卿鱼早就把这种看似简单但又有些古怪的折法忘到脑后了。 这个叫黑猫的人,一定要找到。因为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苏卿鱼一定要找到,那就是她的姑姑。虽然不确信这折法为姑姑所独有,但这却是多年来她找到的唯一线索。 2.红线 苏卿鱼赶到冰激凌店时已是午后两点。几个打工的学生正在清扫桌椅,店员懒懒散散的倚在柜台后,小店里一个顾客也没有。 问起来,一个在这里打工的印度阿三说他看到了那个黑衣黑帽的怪人,在这里坐了半个多小时,点了一份草莓香蕉刨冰。另一个店员听到也跑过来附和,说那怪人还带了另外一个中国人。按说中午最忙,要不是黑衣怪人点了一份不要加草莓的“草莓香蕉刨冰”,店员们也难得记得那么清楚。 “要不要喝点什么?”店员这才刚想起自己的职责所在。 “啊?哦,也给我来一份草莓香蕉吧。”苏卿鱼随口应道。 苏卿鱼选了阿三指称那个黑衣人坐过的小咖啡桌。这里的冰激凌果然不同凡响,虽说是刨冰,却因为水果汁调得细腻而让这道本应爽口的甜品多了些腻滑的口感,唯一的缺点就是甜了点。整个店面也布置得甚为得体,圆形小咖啡桌设计虽是简洁,却因为铺上了天蓝色镂空小桌布而显得格外秀气,颇有些维多利亚的风格。只不过那个黑衣怪人不通风雅,挑了整个餐厅最差的位置,从这个桌子只能看到店边那条肮脏小巷。 苏卿鱼不禁又想起那张勾起无限回忆的纸条...... 印象里姑姑是个梳长辫子的漂亮姑娘,排行老幺,哥哥们都结婚生子了她还在学校读书,常常是在哥哥们的家里寄住。听长辈讲那时候家里的情况虽然比文革时要好了很多,但供养个孩子也不容易,手头颇为拮据。苏卿鱼还记得姑姑每次进了家门连口水都不喝就开始干活,扫房擦灶,做饭洗碗。每次吃饭就那么秀秀气气的吃一小碗饭,挟两口菜,苏卿鱼的爸妈让来让去她也不吃,吃完了饭还要教苏卿鱼写字念书。 爸爸常对苏卿鱼说要跟着姑姑好好学,长大了像姑姑一样有学问才好。苏卿鱼的爷爷在文革时被打成了黑五类,连累了三个儿子,都是读了两三年小学就被赶回了农村,只有姑姑因为年幼被城里的亲戚收留,一直读到了中专,这在整个家族里算是最高学历。也许是因为自惭形秽,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分开,爸爸和几个大爷对姑姑都有些生分,见了面客客气气,不像一家人。 妈妈却告诫苏卿鱼长大以后千万不要变成姑姑。“要好好读书,但要读对书。”妈妈对姑姑教导苏卿鱼的方式颇为反对。 苏卿鱼十岁的时候姑姑第三次参加成人高考,还是没能考上。家里人不止一次劝过她先找个工作然后上个夜校,她却说什么也不依,说那不是学正经东西的地方。就这么老大不小也没个工作没个对象,一直在几个哥哥家东串西走。苏卿鱼虽年幼,但也看到了姑姑那双像小兔子一样恐慌的眼睛,每次看到嫂子们就不停闪躲。 “小鱼儿啊,人和人之间都有红线牵着,拴上了就躲不开。”姑姑曾经说过。 有一次苏卿鱼摔坏了同桌的塑料铅笔盒,没办法只好拿回家来让姑姑帮忙粘好。苏卿鱼粘了一块就已经弄得满手黏糊糊,姑姑一个人完成了整个工程两只手还是白白净净。 苏卿鱼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个课间是她故意碰掉了同桌的新铅笔盒。那是苏卿鱼见都没见过的最新款式,打开以后变成三层,合上以后还能从各个角落里抽出小抽屉来,变成一个机器人的模样。 第2章 因为这个铅笔盒,她们俩的课桌像磁铁一样把全班同学都吸了过来。只有当大家都冲到操场去抢沙袋的时候,苏卿鱼才找到机会碰掉它,为了说不出来的原因。 但是姑姑似乎什么都知道:“小鱼儿啊,你碰到的每一个人都和你拴上了红线,这红线在你身上要戴一辈子,说不定死了都不能拆掉,这就叫缘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对待你身边的人,这样他们才能把你的红线扯到更远,让你认识更多的朋友。如果不这样,他们就会用脚下的红线绊倒你,让你走不远。有因就有果,总有一天是要应验的。” 姑姑坚持让苏卿鱼写一封道歉信放在修好的铅笔盒里。就在那时她教会了苏卿鱼那种奇怪的折信方法。“以后姑姑给小鱼儿写信也会这样折,这样小鱼儿就知道那是姑姑的信了。” 但是姑姑从来也没给苏卿鱼写过信。第三次高考失败后,姑姑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没有人再提起她。 苏卿鱼恍惚记得有那么一个夜晚,家里十几口人聚在了一起,大人们窃窃私语,苏卿鱼被赶到了小厨房里搭起的小床上。那晚上真的好冷啊,她就躺在这里,悄悄听着隔壁屋子里传来的只言片语,然后渐渐睡着。 她问不出来姑姑究竟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活得还好。大人们都以为小孩子忘性大,但是苏卿鱼只是不再问了而已,并不代表她忘记。 眼前的刨冰已经融成了一盘粉红色的水,苏卿鱼抬起头长吁了一口气。这一抬头,恰好把视线投在了窗外的小巷砖墙上,两行模模糊糊的白色粉笔字映入了苏卿鱼的眼帘: “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 就好像黑猫一定会找到苏小姐。” 还没等苏卿鱼反应过来,一张大尖脸忽的贴在了玻璃上。 苏卿鱼惊得扯着椅子摔了下去,正好碰倒印度阿三手中盛满泡沫清洁剂的塑料桶,小小店铺里登时蔓延开无数泡沫。苏卿鱼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已经淹在了拖地水里。 “今天要是饶了你我就不姓苏!”苏卿鱼好不容易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揪住了那个刚刚优哉游哉走进来的黑衣怪人。 “苏小姐不要生气嘛。是你迟到在先哦!”这个自称黑猫的家伙随手扶起一张椅子坐下,打个响指给正在救灾的店员:“三份草莓香蕉刨冰,不加草莓!” 苏卿鱼这才看到黑猫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瘦瘦小小,鼓眼凹腮,几缕发育不良的头发却是长及披肩,长成这样的面相,日后被当成毒贩子抓起来的几率还真是比较大。 “介绍一下啊,这位是我朋友韩木,精通易数;这位是我朋友苏卿鱼,精通相术。”黑猫探探身,装得跟两边都很熟落的样子。苏卿鱼听后立刻白了他一眼,扭过头来却看到韩木也正瘪嘴冷笑。 “重新介绍一下好了,我叫韩木,不通易数,《易经》只看了半部还没看懂,也不是这个人的朋友,只因为有求于他才被拉来。今天见了就见了,就当没见,今后在路上碰到也不必招呼。”这个韩木上来几句话就把苏卿鱼噎得够呛。 “哎哎哎,韩大师就是谦虚,怎么能这么说呢?两位都是大师,正好吃的还没上来,不如先交流交流,然后再谈正事儿呗。来来来,苏小姐先给我相个面,别谦虚啊qisuu奇书,我都调查出来了,方圆百里谁不知道苏小姐看得准啊......” 眼见这个自称黑猫的神棍摇身一变成个保媒拉纤的,苏卿鱼浑身气儿就不打一处来;更何况那个韩木一副呛了西风的德行,要是不损损他简直就是对不起父老乡亲。 “这位黑先生,你天庭宽阔,地阁狭窄,乃是财禄不足之相。更何况清少浊多,印堂发黑,五官歪斜,想来虽有功名祖荫,但始富终贫,主享悠游之福二十五年,后不免财散人离。而这位韩先生呢,天庭狭窄,地阁尖亏,两颧高耸,满面皮包骨,最是难与人相处的面相,虽聪慧却是损人利己之徒,父母则宫中有刑剋,流行点儿的批词就是‘劳苦奔波跑到老,离祖外出好经营’啊。” “所谓麻衣神相,本来就近乎末学,要是像你这么解,哼,就更是浅上加浅了。”韩木一手接过店员手中的刨冰,埋头边吃边说,看都不再看座中那两位。 “准!真是准!我黑猫今年刚好二十五岁,爹妈都死了,工作也辞了,家里的钱都可着我造,估计过两年也就没了,一了百了。来,吃,吃啊各位。” “不是说韩先生精易数吗,不如也给我算算流年?”苏卿鱼早就把找黑猫算账的心思扔到一边了,一心想和这个韩木较较劲。 “抱歉,无事不卜。” 遇上这两个二百五,苏卿鱼只好自认点儿背,开口就噎人,简直就是不给人活路了! “苏小姐别见怪啊,他就这样儿。咱们先吃啊,香蕉刨冰,极品啊……” 黑猫眼见苏卿鱼面目不善,知道再废话煮熟的鸭子就该被气跑了,连忙从手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边拆边说道:“其实呢,估计两位也看出来了,我不是一凡人,中着说那是注定要成仙的,西着说就叫超人。普通人估计也不明白,但两位是大师阿,应该知道修仙之路不易啊,必须要有缘人相助啊。我是祖上积德才得了这个,修行就靠它了。而您两位呢,就是我的有缘人啊......” 黑猫这神棍一通白话,要放平时苏卿鱼早就抬屁股走人了,可他手上的信笺却吸引了苏卿鱼全部的注意力:那颔首折法,错不了一定是姑姑;纸质暗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而纸张的大小,正好可以塞在圆球里,莫非这才是原物正品? 苏卿鱼正要管黑猫要来看,却瞥见韩木的那双鼓眼正死盯着信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已经伸了过去。 3.女神西去 苏卿鱼这辈子就没容过几个人,最是不认输的个性。此时见韩木伸手要拿信笺,不容分说就先伸手抢过来再说——管他到底和姑姑有没有关系,总之和这两个怪人打交道不能客气。 这纸张脆薄,一摸便知有些年头了,仔细展开,果然正是苏卿鱼姑姑常用的折法。信纸上寥寥数字,竖版排列: “以求鱼,以觅木,以寻泽,以慕慧,以因聚,以果成。” 苏卿鱼本指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但这信没头没尾,也不只是何人所作。找出个头绪,只好又递给韩木。 “你这信哪儿来的?”韩木看了一眼,扭头便问还在一边絮叨的黑猫。 黑猫这才道出这信的原委。原来黑猫家本是在八十年代初期暴富的商人,靠着船运生意发家,每四个月就发一批集装箱到非洲西部去,主要都是一些廉价服装和日用品,再运一些原材料和当地土特产回来。九十年代开始国内兴起了一小股非洲手工艺术品的热潮,他爸瞅准了商机,带着几个伙计到西非科特迪瓦走了一趟,很快就和一个巴乌莱人的部落建立了联系。 巴乌莱人虽然地处偏远,但却傍着天赐的乌木而生。乌木蕊材紫红,肌理细腻,即为坚硬,遇水则沉,简直就不似木而像石,且打磨之后有如黑玉般光泽饱满,成就了当地著名的乌木雕刻。虽然非洲各地多有木雕匠人,但巴乌莱人的想象力尤为丰富,无论是神像、人物、动物还是植物都风格奇特。 本来巴乌莱人的木雕是不卖的,只是供奉在家里或者祠堂。可惜时过境迁,虽然地处偏远,但巴乌莱人还是受到了百年来外来移民的影响,渐渐无法维持耕种自给的原始生活,反而是靠销售乌木雕品才能维持生计。 黑猫他爸一眼就相中了那里家家户户都要摆放的布洛博比娅女神雕像。这是一种半身或全身的女性雕像,全身裸露,珠圆玉润,神态平和,很适合中国人的审美观念,据说是保佑生育的女神。他一下子就收了几十个,还定下了每四个月就到那里去收一次货。 这下子村里的族长乐了,虽然每个神像才花了黑猫他爸几个美元,等人高的也不过二十几美刀,但对于这个小村落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天上掉下来的横财。纯朴的族长立马叫老婆去拿家藏的宝贝,非要送给黑猫他爸当礼物。 拿来一看,原来是个手掌大小的木雕女半身像,与传统的女神雕像或是非洲妇女形象迥然不同,细看竟颇似汉人。巴乌莱人语言简单,加上随行翻译的水平也一般,讲了半天也只弄明白这是几年前来到村落里的外族女人雕像。这女人自东方而来,不知何故被巴乌莱人尊为巫神,留下了一个质地不明的神珠,然后便朝西方去了。这女人似乎曾叮嘱过族长不可雕偶像祭祀,但族人还是偷偷的雕了个极小极精致的半身像。 黑猫他爸发财也不是没道理的,一听就知道那所谓的“神珠”颇有蹊跷,连蒙带骗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它搞到了手,也就是现在在苏卿鱼手里的那个圆球信匣。 估计巴乌莱人没敢使劲鼓弄它,所以内中信札也是到了黑猫他爸手里才发现的。算命的说此物邪,可求仙亦可成魔,有缘人得之平步青云,无缘人则有可能因它而引来横祸。果然黑猫他爸得了之后便一顺百顺,钱越赚越多,便自以为是有缘人。不料前两年偕夫人一同到马尔代夫旅游,竟然不明不白被人在街上枪杀,在那个犯罪率极低的旅游胜地也算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看来终是无缘。 黑猫是独子,理所当然的继承了所有家产,包括那个女神雕像和所谓的“神珠”。所谓家门不幸,这小子和他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什么虽然他爹不是有缘人,但他是。 第3章 于是卖掉了船运公司,成天攥着那个神珠瞎琢磨。 “我的结论是,这神珠本不是人间之物,照上面的图腾看,估计是古人用天上掉下来的陨石之类的东西做成的,要不然干脆就是外星人留下来的。这世上不分中外古今,都有一些异能人的传说,要不然就是仙人,要不然就是魔,美国人比较没文化,干脆就叫超人。但是这些异能人首先都是普通人,常常是碰到了异物才发生了基因突变,估计就是外星陨石的辐射造成的。汉朝的仙人都是要在这些神物身边修炼上好多年才成的,看来是需要一些特殊的催化剂才能成功。好在这神珠已经给我留下线索了,找到了催化剂,我这个有缘人就能脱离凡体,幻化超人!” 黑猫一个人说得吐沫横飞,苏卿鱼和韩木则是大眼瞪小眼。再听才知道黑猫只有一个线索就是那女人向西而去,于是他也一路西来到了美国。第一站旧金山,在他爸老朋友家里住了三个月,成天在华人圈子里瞎混。偶然间听说了一个叫做“易骨”的协会在办讲座,进去一听才发现是讲《易经》的,而这协会的会长,当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韩木了。 “嘿,我当时一听,就别提多高兴了!这位韩大师研究的就是上古文明里边最深奥的一块,简直就离仙术不远了,名字里面有带个‘木’字,正应了第二句‘以觅木’吗?又恰好就被我碰上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大师不是有缘人又是什么!” 偏赶上这韩木也真行,一听黑猫讲了原委立马同意跟着他一起去找其他三个“有缘人”,但是前提是必须把巴乌莱人雕的女人像给他当酬劳。黑猫倒也不是真傻,说这神像是让他成为超人的关键,不到时候不能拿出来给人看,更不要提送人了,怎么也得成功之后再说。如此一番韩木就随黑猫继续深入美国内地。一路上黑猫想停就停,停在一处便打听一番,呆够了就走,如此花了将近一个月才走到苏卿鱼所在的小镇上。 那天晚上黑猫拉着韩木在小酒吧里喝到夜里两三点钟,又在路边坐着胡侃一番,眼见再不回住处天就亮了,这才往回蹭。谁知路过小巷口正好看见一只黑猫神不神鬼不鬼的蹲在路灯下,立马来了精神,正准备上前看个清楚。 没过多久苏卿鱼幽幽走来,而那只黑猫也好像熟识一般上前迎接。于是身为人类的黑猫就跟上了苏卿鱼,白天打听,夜里跟踪,展开七十二般无赖手法,不但打听到了苏卿鱼的名字,更是听说了她在这边好给人看相的名声。不用说,在黑猫眼里,苏卿鱼精通古术又有名字关键字,分明就是第二个目标:以求鱼。 苏卿鱼实在是懒得和这俩神经病解释那只黑猫的故事。按照时间算黑猫他爸去非洲的时候姑姑还在苏卿鱼身边好好的,估计这件事和姑姑也没什么关系,再和他们搅和下去也没意义了。眼见人类黑猫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就差上桌子了,苏卿鱼倒是觉得有必要给他泼泼冷水。 “这位黑先生,我实在是不愿意打击你积极性,可我也挺忙的,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凭什么认定自己就是有缘人?你要是想得明白最好,想不明白可以回家慢慢想。虽然缘分这种事挺难说的,但总还是应该有点证据,不要搞得像令尊那样,白白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和别人的时间。” “证据当然有,”黑猫神神秘秘的重又戴上他那顶黑色圆顶礼帽,向前探探身说:“其实黑猫是小名,本人大号黑鱼木泽慧。” 4.游够方归 “小日本儿?”这次没等苏卿鱼发话,坐在一旁静默良久的韩木第一个反应过来。倒是苏卿鱼有些奇怪:这人跟着黑猫一月有余,竟好像是第一次听说他的真名,难道他什么都不问就心甘情愿的跟着这个神经病四处乱串? “不不不,别误会别误会,纯种汉人,血统大大地好!”黑猫收起一副嬉皮笑脸,连忙站起来撇清:“名儿是怪了点儿,好记就得了呗。我自小就知道自己不是凡人,当然不能满足于爹妈给起的名字,六岁入学前就自个儿给改成黑鱼木泽慧了。结果没过两年我爸就在科特迪瓦得了这封信,前四句话的尾字正好应上了我自个儿起的名字。要不你们想我爸那么胆儿小的人,一听算命的说可能招灾,怎么可能留着那珠子?本来我爸压根没把我自个儿起的名儿当真,可自从那之后,巴巴的带我上公安局正式把户口本上的名字给改了。可惜没想到算命的话是应在我身上,唉!” 黑猫虽是提到死去的爸妈,脸上却仍然是嬉皮笑脸,苏卿鱼没忍住还是嘀咕了一句“没心没肺”。 “不用替我爸妈担心!”黑猫很洒脱的一摆手:“等我成功之后,随便发个生物电就能让两位老人家立马从棺材里爬出来。” 苏卿鱼又看了一眼一脸木然的韩木,实在不明白这个看上去还挺理智的人是怎么被拖下水的。很显然,这个自称黑猫,又说真名叫黑鱼木泽慧的神经病不是美国大片看多了就是中了卫斯理的毒。 “人不可貌相。”韩木好像知道苏卿鱼脑子里在想什么一样,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要想找答案,总要从问题开始。” “当然,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苏小姐肯不肯帮我这个忙,也帮你自己一个忙,一块儿去找另外两个人——人生不冒险就不精彩嘛!”黑猫又见缝插针的补上一句。 在苏卿鱼眼里,头脑不清的黑猫才是最大的问题。但她不得不承认,在她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人身上,发生怪事的几率实在太小,遇见怪人的几率也并不太高。如果放过了这次机会,也许再也不会撞上这样的人和这样的事,那么自己是否能够甘于波澜不惊的一生?是不是也该至少留一些可以吹牛的素材给未来的孙儿孙女?更何况,黑猫手里握有的“宝贝”似乎和姑姑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是不是该抓住这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希望?姑姑在她心里的位置又是否重到让她冒这个险的程度? 虽然苏卿鱼是根正苗红的长大,接受的是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熏陶,但到美国留学以后才隐隐意识到这世界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在外旅居,就和搬到陌生人家里住没什么差别,被封闭在别人的生活习惯,别人的文化传统,别人的一切一切中,最想抓住点什么真正属于自己的,找到一种认同感。也只有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白活了二十几年,根本说不清楚何来何往。枉费爹妈祖宗在基因里种下了那么一条根儿,却从没浇灌过,又上哪儿去找花繁叶茂?难怪不少人都是旅居国外之后才开始真正学习祖宗留下来的老东西,而国外的华人圈子里也保留了更纯粹的文化传统和宗教信仰。出国才是最管用的爱国主义教育。 想到这儿,苏卿鱼决定先找个人谈谈再决定:“我得先想想。明天我还有课,下午三点在校门口等我吧。”说罢苏卿鱼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冰激凌店。 是夜,虽然已经十一点多了,苏卿鱼还没一丁点困意。跟室友打了声招呼,苏卿鱼拿着手机走出了公寓。 这片公寓虽然离镇中心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但已经是小镇的边缘了。公寓外就是一片比标准足球场还大点儿的草场,正中心有一棵老树,老树下摆了个秋千,平时也没什么人来。苏卿鱼从小怕蛇,但非有点嫌疑的地方都不去,更何况这里的草深及脚踝,白天都从来没敢进去过。今夜却不知不觉地却走到了这里。 正值初夏,草场远看不觉什么,近了定睛一看却是闪闪烁烁,大有风景。苏卿鱼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萤火虫,此明彼暗,不眨眼一直盯着,渐渐就好像璀璨一片,亮得有些不敢直视。转念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更何况还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打电话,又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好?于是给自己壮壮胆,一闭眼大踏步走到了秋千处,可怜一路上球鞋无情,不知道踩死了多少正在草叶上求偶的萤火虫。 终于坐到了秋千上,苏卿鱼把脚跷得老高——估计蛇再怎么厉害也不能跳起来咬她吧?于是掏出手机,按下快捷键1。 信号似乎不太好,苏卿鱼拿起又放下,播了几次才把手机紧紧地贴在了耳边没再放下。 “喂?不好意思,成老师,这么晚还给您打电话。” 略顿一下,似乎在听电话那一边的回应,苏卿鱼才又道:“成老师,今天有人对我说,麻衣神相本来就是近乎末学,而我又解得肤浅......” 草地上的萤火虫似乎没有受到这位不速之客的影响,一边忙着继续自己的明明烁烁,一边抽闲偷听苏卿鱼和“成老师”的谈话,可惜就算想听,也只能听到苏卿鱼的独白。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除了苏卿鱼又有谁知道。 “我知道,我很感谢您教我相术,就算是基础,也是给我开了道门。只是今天突然碰上这两个怪人,心里忽然没底了。” “......” “其实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他们手上有些奇怪的东西...我不知道...但是似乎能帮我找到一些我失去的东西。您也知道我姑姑的事儿,我总觉得那样东西和我姑姑的下落有些联系。当然我不是很肯定,但是要是不试试又怕今后后悔。我虽然觉得这事儿挺荒唐,但也并不是一点来由没有...” “......” “您说得对,能有所求也不错。” “......” “我明白了。别人找什么跟我没关系,我只要有自己的目标就好。 第4章 我会加小心的。谢谢您,成老师。” 苏卿鱼挂断了电话,从秋千上站了起来,又大踏步的走回了公寓,只不过回程的脚步似乎安稳了不少。 萤火虫,亮晶晶,又何止闪烁在一个人的不眠夜里? 不远处的汽车旅馆里,韩木默默地坐在黑漆漆的房里,想着今天白天那女孩儿的话:父母宫中有刑剋,劳苦奔波跑到老,离祖外出好经营。没了家,就算好经营又能怎么样?他手里攥着的照片,在朦胧的月色下恍惚不可识,但是韩木并不需要照片来唤醒记忆。思念就在那儿,就算什么都没有了也在那儿。思念,是为再见;再见,却是遥遥无期。 手边六枚古制铜钱,为别人摇了多少次。但为他自己,却除了这一卦再没摇过其它。哼,卦遇游魂,游够方归。一年摇一次,这卦象却年年不变。 旁边床上的同伴已经睡熟。韩木悄没声息的站起来,慢慢走到同伴床前。这人,心中无事,夜夜安眠,明明就已经有了神仙般的生活,不知道还要求什么。只见他侧身躺在床上,怀里却抱紧了那顶黑绒礼帽。这也难不倒韩木,他慢慢蹲下,只是轻轻的把帽沿掀开了一道半指高的缝隙,慢慢把手探进去,就可以把同伴视为珍宝的雕像取出来,天亮前再放回去便可。夜夜重复这个动作,一月有余,又有何难? 手里攥着如玉石般光滑细腻的木雕,韩木悄悄坐回自己的床上。屋子里还是一样的黑漆漆,黑木雕埋在这黑暗中,如那照片一样看不清,但却可以清楚的摸到每一寸面目。这面目,还有其他面目,曾经近在眼前,没等学会珍惜就消失不见。 姐,你什么时候才算游够方归呢? 5.野百合的春天 苏卿鱼所在的小镇与其说是个镇,不如说是大学城。从主校园延伸出去,和学校有关的各个楼宇散布在小镇的各个角落,从此小镇与大学鱼水交融,再分不出你我。 然而对于苏卿鱼而言,这小镇就是她的桃源。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四季风景各异,日间各种小兽忙于生计、毫不惧人,夜则星海璀璨,如视明镜般透彻。学校的学生无论本科、硕士、还是博士,更无论人种国别,最常抱怨的话题就是小镇的沉静如水。故而每逢周末假日,小镇立刻变空城,举家出行寻欢对居民和学生来说都实在是太过寻常。苏卿鱼也是大城市长起来的,却奇怪的不厌倦这寂寞。每当与人谈到这个话题,她都要强调一下自己的情有独钟,末了还不忘加一句“人要是再少点更好”。也难怪室友常讥损她为“心理年龄四十,生理状况处女”。 下午三点,春末夏初的小镇美好故我,苏卿鱼站在校门口却不禁惆怅:幸福生活算是到头了。眼见前方来人,一个长发披肩、相貌阴损,一个黑衣黑貌、尖嘴猴腮,或者说是一个神棍,一个神经病。这二神下凡,她一个小小女子怎么招架得住? “哈喽哈喽苏小姐,真是准时啊。”黑猫恨不得二百米开外就开始叫嚣,惊起草地上一片读书人先用目光谴责黑猫,扭头再用眼神审判苏卿鱼。 而韩木的表现则是恰恰相反,就算走到跟前还在装高度近视,典型的目中无人。 苏卿鱼对自己的决定虽是老大不情愿,想起昨晚成老师的话——可用人时则用人,能帮人时就帮人——也只好如此了。 “我想好了,我入伙。但是有些事要提前讲好,咱们各有目标,只不过是恰好凑在一起而已,各干各的,我不管你们,你们也别碍我的事。” 即便苏卿鱼话不饶人,黑猫也算是以不变应万变,仍然一副嬉皮笑脸:“着啊,我也是这个意思!苏小姐快准备两张护照照片,再帮我把这表给填了,顺利的话我们下礼拜就可以出发了。”说着黑猫摘下他著名的丝绒礼帽,变魔术一样掏出两张皱皱巴巴的表格来。 “啊?” “昨天晚上韩大师帮咱们起了一卦,说是生门还是开门在东方艮位什么的,反正我也没太听懂,总之算来算去就是不丹,我一打听还挺麻烦,签证就得一周。这不我都把申请表打出来了。” 苏卿鱼一听这话差点没背过气去。虽然做好了耗时费力长途跋涉的准备,但也没想到还要出国。好在期末论文已经交了,之后是两个多月的大暑假。转念一想这一趟旅费估计不是小数目,靠着攒下来那点奖学金和打工钱估计还真挺不下去。 黑猫除了在自我认知方面有点神经不正常外,其实处人待事颇为精明,还没等着俩人开口就一口应承下来所有费用,俩人只要收拾收拾随身行李抬屁股就能走。 韩木还是一脸木然,苏卿鱼脸上则早就乐开了花儿——这不等于平白无故免费出国旅游一次嘛,这回老天爷开眼,天上不掉馅饼直接掉美金。 于是三人挑了个僻静的地方席地而坐,讨论起旅行计划。不知道韩木怎么琢磨的,非要去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国,但黑猫对他笃信不疑,苏卿鱼又乐得闷头发大财,三个人竟然头一次意见统一、废话全无。 黑猫动作倒也快,前一天晚上已经联系上一家国内的旅行代理,连代理费都交了,等他们这边材料准备好,就可以递交不丹政府了。 苏卿鱼他们原来也就是初中地理的时候听说过不丹,关于这个国家的概念一点儿没有,全靠黑猫从旅行社那边听来的消息。 原来不丹王国跟中国没建交,要签证只能通过不丹政府授权的本国旅行社或是其海外分支机构办,发电子邮件就行,但是手续上也得有一周。而且不丹国王还特别各色,发展了什么“国民幸福指数”,为了保证本国人民的平静生活,根本不欢迎外国旅客,可以说是当今世界最闭关锁国的国家了。也就是近几年才老大不情愿的开始接纳旅客,却也限定每年只批准五千到六千外国人入境。所有旅客必须委托当地旅行社,压根没有自助游这说儿。就算签证被批准了也麻烦,机票、行程、旅馆,所有都得交给当地旅行社办,旅客自己是一点自主权都没有。更何况每人每天最低消费额是二百美金,三人以下的团还得加钱,少了不行,多了不管,摆明了抢钱。 “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刚开始旅行社接电话的那小姐还说什么今年估计没戏了,明年名额都有点紧,我一说不惜代价两周内办妥,那边二话不说立马找出三个名额来。总之一切从速,别因为咱们这边耽误了行程,最好今天下午就把该准备的材料整好发过去,晚上我再打俩电话催催,估计问题不大。”黑猫的经济头脑停留在“时间就是金钱”的层次上,根本不考虑成本问题。 作为唯一一个女生,苏卿鱼觉得自己有必要挺身而出提一些“实际问题”了:“让你一说好像除了签证机票就没别的问题了,出一趟远门哪有这么简单。我们要停留多久?随机行李限重多少?用不用提前托运一些必需品?不丹气候如何?带冬衣还是夏衣?当地有没有什么传染病?用不用提前打疫苗?当地有没有卖药的?需要准备哪些常用药?会不会海拔太高?要不要带氧气瓶?要带spf值多少的防晒霜才管用?当地食物吃得惯吗?要不要带几箱方便面走?当地人说什么话,要不要提前请个翻译?还有......” “这些事既然你这么精通,就交给你好了。”半天不出一声的韩木不客气地打断苏卿鱼,一句话结束讨论。 苏卿鱼气得鼓鼓的,虽然说早有此意,但韩木这人似乎有本事随时把志愿变强制。 “好啊,各尽其责,敢问韩大少爷您负责什么?” 韩木似乎忽然对树上的松鼠一家产生了浓厚兴趣,好似没听到苏卿鱼的话一样,直勾勾的愣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儿来:“能做的都做了,该做的还没到时候。”说完抬起屁股就走。 “苏小姐不用担心,不丹虽然国土小,却是难得的宗教大国,全民信教。有宗教信仰的人总是值得信任的,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胡说,拉登还有宗教信仰呢,把你们哥俩搁一山洞里试试?” 两人随口逗了两句,又商量了一会行程安排和采购事宜,眼看快六点了,也就出发各回各处。黑猫似乎觉得穿一身绅士装没有绅士修养未免不配,左一声“苏小姐”右一声“苏小姐”的那叫一个肉麻,非要送苏卿鱼回家。苏卿鱼认识黑猫两天以来就没对他客气过,扔下一句“免了”就走。 虽然回家的路已经熟得不得了,苏卿鱼却忽然间有些怀念起来。这一趟远门,按照黑猫的计划,怎么也得一月有余。一个月走不成这条小路,竟然觉得有些不舍。 恍惚间已经走到了公寓近旁的小巷。虽然天还亮着,但已近黄昏,路灯也燃了起来。那只熟悉的老黑猫果然又蹲在那里等着苏卿鱼。老猫通人性,似乎也知道小猫是要不回来了,但一时还是放不下心,似乎要看着苏卿鱼,生怕她不回家小猫就没的吃。 苏卿鱼躲这只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颇有斗争经验,压根不敢碰它。今天却是愁思满怀,想到自己若是走一个月,没心没肺的室友是指不上的,不如把小黑猫还给老猫,反正在哪儿挨饿都是挨。 想着想着苏卿鱼蹲下来,竟然鼓起勇气来摸了摸老猫的额头,老猫也不躲不闪,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眯起来,竟是享受得不得了。看来这场恩怨算是了了,不但了了一个,还因为它生了新的缘分。如果姑姑在身边,苏卿鱼一定要纠正她的语病:红线岂止拴在人之间,明明就是世间万物皆有缘法。 第5章 “苏小姐好闲情逸致。” 韩木突如其来的出现在眼前,倒是吓了苏卿鱼一跳。如果有比碰上不喜欢的人更让苏卿鱼讨厌的事,那就是让不喜欢的人撞上自己蹲在地上目瞪口呆的傻样儿。 “在走之前我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不如帮你准备我们的行李好了。另外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你有时间的话可不可以带我四处转转?” 苏卿鱼确定是听错了,这么好听的人话不可能是从韩木嘴里蹦出来的。还没等做反应,韩木又是经典的一扭头,拔腿就要走。 苏卿鱼后悔在外面留学生活条件太优越,没机会练习她著名的铁嘴钢牙,现在这种情况下竟然找不出适当的话来损损韩木。 正悔着,韩木又转了回来:“哦,差点忘了,刚刚在路边摘的野百合,长得真好,你拿回家摆吧。” 许是看错了,苏卿鱼接过那束花的时候,韩木的嘴角竟然破天荒的向上翘了零点零五度。 6.鬼楼初探 被公认为小镇最有前途成为老处女的苏卿鱼,竟然捧着一束花回家,那当然是——根本不会有人想到是男生送的。 苏卿鱼可怜巴巴的等了半天也没人发问,只好趁两个室友出来做饭的时候特意把花拿到客厅,一会儿问问“咱家花瓶在哪”,一会自言自语“这花还挺新鲜”,一小时换了三次花瓶的水,那当然——还是没人理。 反倒是随口提了一句要去不丹,室友立刻苍蝇似的扑了过来。苏卿鱼恨得牙痒痒的,连道今天才知道什么叫人心不古。 “不丹!带我去!”室友一率先发言。 “荒山野岭,你吃错药啦?我一个人受罪去就行了,你们还是好好在家呆着吧。”苏卿鱼没好气。 “白吃!荒山野岭有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不丹国王有多帅!你知不知道王子有多帅!查尔斯王子和不丹国王摆一块就是驴与帅哥的合影!”室友二立刻摆出花痴状。 “变态!查尔斯王子和谁站一块都是驴与帅哥的合影!” 室友一已经趁这空当把不丹国王的照片google了出来,三个花痴于是坐在电脑前口水啪嗒啪嗒的,真不愧是史前大帅哥。 可惜就算到了不丹也见不着,见着了也不能抢回家自个儿摆着去。无奈之余,苏卿鱼只好把花抱回自己屋,所谓孤芳自赏。小黑猫土豆讨好似的跑过去嗅了嗅花蕊,不料呛得连打了十来个喷嚏,从此躲得远远的,只剩下苏卿鱼一个人对着花yy。对于她这种不开窍的女生来说,什么样的人送花无所谓,关键是要有人送,这样才能满足那点本来已经少得可怜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其实韩木最多也就算是疑似给了个微笑,苏卿鱼就当那是阳光灿烂。 之后几天苏卿鱼一直忙于购物,反正买多少都是划黑猫的卡。直到三人 的行囊在苏卿鱼的打理下迅速鼓起,苏卿鱼才抽出功夫来带韩木参观小镇风光。 其实要说起来,小镇除了自然风光好,根本没什么人文景观,除了“市中心”那条被留学生戏谑为“俺们村的王府井”的“商业街”外,剩下的都是教学楼、图书馆、以及各色林立的小别墅和公寓楼,骑着自行车连推带走,最多也就一天就能转个遍。韩木倒好像并非对小镇一无所知,提议去一些“古怪的地方”或者是“公墓陵园”之类。 这么一说,苏卿鱼倒想起个“著名景点”。苏卿鱼从来了以后就没敢去过,趁此良机正好拉个壮丁去壮胆。 趁着天亮,苏卿鱼带着韩木边往目的地走边讲开了原委。 原来小镇曾经是全美第三大精神病院的原址。这个精神病院早在1872年就建成,如果意译的话,名字叫“山脊”,估计和它正好建在一座小丘陵上有关。 那时正值美国内战结束不久,美国各地都兴起了不少精神病医院来收容患了战后综合症的老兵。小镇也算赶上了个潮流。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里根实行国内改革,提出要重新制定对精神病人的定义,于是大批此类收容所都关门大吉,这所精神病院也不例外。绝大部分患者也流落街头,小镇一度治安骤差,流浪汉遍布街道,直到近几年才好转过来。 校图书馆里至今还保留着一个专门的展室用来存放关于这家医院的各种照片文献资料。苏卿鱼虽然胆小如鼠,但对于古怪的事情却颇感兴趣,当然也没少到展室里逛,因此背起资料来跟个导游差不多。也难得美国人资料留得全,专门把第一个收院患者的病例放大收在玻璃柜里,摆得跟个奖状似的。很显然,这个患者的主要症状就是把自己当成了耶稣之后第二个降临人世的神。 苏卿鱼和韩木会心一笑——好在黑猫忙着办签证手续没跟过来,好巧那患者跟他的症状相同,否则若是人家地下有知,没准一高兴把他也接下去聊聊。 这一路上一直在爬坡,两人呼哧带喘的终于走到了这座高大建筑的脚下。这是一座哥德式风格的塔状楼群,设计颇为古朴,砖墙、连廊、钟楼、圆拱窗——这些中世纪欧洲特有的建筑要素一个不少,而设计者则是纽约中央公园设计师的徒弟。 两人围着楼群转了一圈,不禁惊叹于这楼群的气魄。也难怪,当时设计了六七百个独间病舍,再加上各种诊疗室、休息室、餐厅、办公室、以及护理人员的临时住所,就算在今天也是不小的工程。看下一圈来,韩木称赞这建筑与周围环境相融得宜、圆润合理、排布自然,可谓风水佳作。苏卿鱼听得似懂非懂,只知道当初设计师想要修建一个让精神病人能够平静生活的地方,所以在建筑风格上尽量避免尖角、对冲等刺激性的元素。 “这设计师倒是颇有见地。”韩木说。 “不过设计师概念好没有用。当时治疗精神病人的方法和现在不一样,主要靠放血、冰冻、电击、或者干脆用硬物撞击病人头部。光是这家医院就不知道虐待死了多少病人。” 眼见两人已经转到大门口,韩木拔腿就要进,苏卿鱼一把拦住:“老大,没跟你说吗,这精神病院早在八十年代初就关了,学校把它封了二十来年,只把东侧的一层改成了博物馆,你再往前走就属于非法入侵他人领地了。” “你不是说不少学生进去过吗?” “笨蛋,谁也没像你这样明目张胆的进啊,先得绕到博物馆那边,再偷偷的爬上去。” “你们这帮学生也是,都封了还非要进。” “那当然是因为里面大有玄机喽,进去你就知道了——没跟你说死了不少人嘛,这是鬼~楼~!”苏卿鱼故弄玄虚。 韩木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以前在国内只看过天涯鬼话上一群业余作家瞎掰全国大学的鬼楼了,没想到还真是遍地开花,地球这边儿的美国也流行这个。 不过苏卿鱼也不是胡掰。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美国的精神病似乎特别多——当然,判定标准低了点,稍微有点不正常就被送进来了。于是精神病收养所越来越多,几乎在各地都有。政府也把这些机构当成了收容所,病人数量严重超标。最吓人的时候,护士忙不过来,就把十几个病人都麻醉了安置在本来只供一个人住的单人病舍里;医生忙不过来,就把一群病人轰到水池子里实行集体电击,或者干脆把电极直接插到病人太阳穴处实行电击。这还只是有记载的,不为人知的想来更是可怕。这种情况并没有随着时代进步就改变多少,一直到二战以后数年才稍有变化。要说这里冤魂汇聚,倒也并不夸张。 两人绕到东翼小门。门口挂着黄铜牌子指明这里是俄亥俄精神病研究博物馆。穿过长廊,里面却颇为空旷,四面墙壁上挂满了各种照片,两个书柜孤零零的立在墙角,远远看去似乎装满了案宗。大厅正中央摆着一些人脑模型和手术设备,整个展厅里再没有第三个参观者,但长廊另一头的管理员室的灯还开着,看来是生意冷清。 也难怪,这里的学生都知道十月、十一月来“参观”最好,据传的鬼魂出没事件基本上都聚集在那段时间,以至于每年万圣节期间此楼非法潜入者没有一个团也得有两个营了。平时吃闲饭的小镇警察大叔们就属那段最忙,现在则属于“淡季”。 苏卿鱼和韩木径直走向手术台。这个二十世纪初的手术台看起来就跟个担架差不多,两边各有两个铁箍,想来是锁病人用的。只是现在的手术台上并没有病人,只有一张大幅照片,记录着当时的情形:病人双臂被固定在窄小的手术台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衣服,下半身还盖着布单,医生站在一旁,穿着白布背心,赤着两个膀子,手里拿着一把金属小锤,助理医师在旁扶住病人头部,护士攥着病人双手,周围至少二十几个西服革履的人围观,离无菌室的标准实在太远,不专业程度令人目瞪口呆,难以想象这是发生在二十世纪的事情。 待一读展示牌上的讲解,二人才知道这竟然是一个开颅手术,叫做“前脑叶白质切除术”。这种手术曾经风行一时,被认为是治疗精神病最快速有效的方法。但五十年代后因为争议过大慢慢消失,主要是因为接受手术后的患者人格、性情大变,简单的说,就是失去了所有爱憎感受,变成了感情白吃。 苏卿鱼想起大学时看过的《飞越疯人院》,里面的男主角麦克莫非就因为被施行了这样的手术变成了白吃,立时浑身发冷。 整个展厅除了这个手术台,也就没什么可看的了。 第6章 奇怪的是,虽号称是精神病学研究的博物馆,却只有极少的展览品,都是这家叫做“山脊”的精神病院的相关资料,也并无实际研究成果。看来所谓博物馆也只是个幌子,不让诺大的建筑空置罢了,怪不得大白天的也没什么人。 “喂,走吧,找地方上楼。”苏卿鱼压低了声音对韩木说。长廊尽头的大门开着,黑漆漆的楼梯间就藏在那里,只是要通过管理员办公室有些麻烦。 “我先过去看看屋里有没有人,你在这儿等着,看我手势再过来。”没等韩木回话,苏卿鱼一马当先走进了长廊。 7.女印 苏卿鱼慢步轻声走近管理员办公室,远远便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刚想转身回去另寻新路,打字声戛然而止。 再听,一人站起,椅子在地毯上划出钝钝的摩擦声,脚步声似乎朝门口走来。苏卿鱼做贼心虚,立时吓得没了主意。 对于没有犯罪天赋的人来说,这个时候最容易做出愚蠢的举动。其实苏卿鱼此时所处的位置还属于博物馆范围内,就算碰上管理员,随便找个理由问个与展馆相关的问题也就混过去了。偏偏苏卿鱼邪念一生,潜意识里便认为大错已铸成,再加上本来脑子里只想着怎么偷偷蹭到楼梯口去,此时一慌,压根没想到退回去,径直冲向楼梯口。 不过前后差几秒的功夫,一个秃头管理员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向展厅方向走去。苏卿鱼听到他和韩木互打了一声招呼,继而远处传来开门声,这才松了一口气。 苏卿鱼惊魂未定,韩木已经慢慢踱步过来。楼梯间的门口处被几根天鹅绒栏链挡住,这种保安设施只能用来在电影院售票处维持秩序用,对于这两个非法入侵者来说形同虚设。 现代建筑往往内部结构复杂,这种相互连接的楼群构造更是迷宫一样,苏卿鱼刚入学时没少在各个教学楼里迷路,一转就是半个多小时,非得打电话叫人来救才出得去。 这座楼群里高的有七层,矮的不过二层,却是前后上下相连;虽都是楼梯楼道,在不同联结点却是有的通有的不通,苏卿鱼深谙其理,不敢乱串,每到一层都只是站在楼梯口向里望望或是探索一下前两间房间便退回。虽然还是大白天,但楼道两旁都是房间,并无窗户,前望一片漆黑,引人探究却又好像能吞噬一切。 上到第五层,苏卿鱼已经没有进屋探究的兴趣了。这些房间似乎都是病房,规格统一,里面除了破败的墙壁和一些施工废料以外,没有任何家具,也找不到当初病舍的痕迹。看来学校也曾经整修过大楼,为什么没有完工也没有利用起来就不得而知了。但韩木似乎还是兴味十足,看见左手第一间屋门开着,就径直走了进去。苏卿鱼可不想自己留在这黑漆漆的长廊里,只好随之走进去。 乍看上去这间屋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更乱了一些。白色帆布左一块右一块抛在各个角落,一扇破门半倚在窗前,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倒比其他房间更为阴森——原来并不是开着门,而是干脆被卸下了门。 “来,看这儿。”韩木唤苏卿鱼走到窗前。 “什么嘛,什么也没有!真是!一惊一乍的!”话还没落地,苏卿鱼已经看到了韩木所指之物。 原来圆拱形的窗棱上遍布抓痕,深浅有别,长短不一,又似乎并非一人所为。再往下看,窗台下面的墙壁上模模糊糊的刻满文字,大多过于凌乱或浅不可查,最下方近地面处却有一行歪斜大字格外清晰: “iwasnevercrazy!” 如果不是在精神病院里,这句“我并没有疯”或许也不会这么吓人。但此时此地,就算神经一向大条的苏卿鱼也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刚想躲开,苏卿鱼一眼瞥到字旁不远处一处被破坏的墙面,好像是原先钉在墙上的什么东西被硬卸了下来,留下一个碗底大的洞。 “是手铐脚镣。”韩木也蹲了下来细细端详。 “你怎么知道?”苏卿鱼顿生疑惑。 “前两年看过一个福克斯的纪录片,叫scariestcesonearth(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其中一段就是讲这座精神病医院的,你没看过?” “讲的就是这间屋子?” “嗯。看到这四个孔没有,原来就是四根铁链,拴住狂躁病人的手腕脚腕,长度只够稍做活动,站不起来,也没法伤害自己。这行字的地方估计就是铁链能及的最远处了。” 韩木和苏卿鱼默默看着那行字,就算时过境迁也能感到刻字之人的怨毒。是什么样的怨恨能让人戴着手铐在砖墙上刻下深及近一厘米的字? “我不玩了,走人!”苏卿鱼吓得站起身来就要走。 “哎,别走啊,还有好几层没上呢。”韩木一改往日无所谓的态度,竟好像很在乎这个地方。 “老大,你没看见这地方有多吓人吗?再呆下去我都快成神经病了!有本事给我个不走的理由!” “因为我说我们还没走完!”韩木声音不大,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苏卿鱼最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瞪了韩木一眼转身又要走。 “喂,等等!”韩木一把拉住苏卿鱼,竟一时语塞,半晌才轻声说道:“你不觉得,就我们两个人在这里也很好吗?” 苏卿鱼感到小臂被韩木拉住的地方一股热流传来,耳朵根儿顿时变得火辣辣的烫。 “拜托!就是跟你在一起才恐怖呢!”苏卿鱼甩开了韩木的手,却不再提走的事儿。 两人继续往上走,气氛尴尬了很多。苏卿鱼继续在前面带路,走到七层之后右手视野骤然开朗,原来顶楼长廊只有一侧有房间,另一侧的圆拱窗让楼道里顿时明亮起来,萦绕着整栋楼宇的幽冥之气也随之散尽。 苏卿鱼走进长廊,不久就到了中庭。此处一架铁制的简易旋转楼梯通向了最上面的阁楼,也是整个建筑群的最高点。这段路苏卿鱼已经听了好多次,也添油加醋的讲了不少次,如今终于亲身到了这里。 “到了,上吧,你不是要看古怪吗?上去就是了!”兴奋之余,苏卿鱼把刚才的小插曲也扔到了脑后,兴高采烈的带领韩木爬上阁楼。 甫一踏进阁楼房间,两人顿时惊呆在门口。与其他房间的阴暗狭窄不同,这屋子呈八角形,每面墙上都有两面窗子,窗外花状铁栏环绕,花形各有不同;此时已近黄昏,橘黄色的阳光透过花棱照射进来,洒在地上无数婉约图案,空空敞敞的房间顿生温馨。虽只有几十平米,不带任何装饰,但却好像处处都是景。爬了七层阴森森的楼,本想挑战恐惧的最高点,两人却被小旋梯带进了天堂一般的这里。 两人慢慢踱步到房屋中央,暖洋洋的夕阳照在身上,苏卿鱼心里突然多了些从没有过的东西。 “别动!”韩木突然大叫一声,顿时把苏卿鱼从梦幻拉回现实。他直勾勾的盯着地面,慢慢的抬起一只脚,后退一步,再抬起另一只,又后退一步。 苏卿鱼这才看到,房间正中间的一小块水泥地比其他地方更白一些,分明就是一个短发及耳、细腰肥臀的女人形。韩木正从这“女人”的腿部退开来,而苏卿鱼仍然踩在“她”的头上。 苏卿鱼赶忙跳得远远的,喘了半天气才说:“呼,我们到了。” 原来这就是苏卿鱼要带韩木来参观的著名“景点”。顿了顿,她才开始讲起了女印的故事。 “这个女人叫玛格利特,一九六几年被送进这家医院。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里根改革的时候这里的病人被陆续赶了出去,好多都是在这儿住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人,除了这里也没地方去。这个女病人估计是听说要被赶出去吓坏了,那年十二月一号趁护士不注意就跑了出去。” “当时医院马上就要关门,医生护士也是人心惶惶,随便找了找没找到人也就算了。转过年来,一月中旬的时候,打扫卫生的一个大叔却偶然间在阁楼上发现了她的尸体。原来她根本就没想跑出去,跑进阁楼就把自己反锁在里面,这间房间没有暖气没有食品,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几个星期了。” “据说发现她的时候她是全裸,手臂交叉放在胸前,直挺挺的躺在这儿,就是基督教徒下葬的姿势。显然她是死之前自己把衣服全脱了下来,一件件叠好放在身旁,然后躺下来安安静静的死去。” “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求救,不过警察断定这里没别人来过,死因是寒冷导致的心脏衰竭。后来清理了遗体后就发现了这个印记。有人解释说是因为阳光长期照射尸体造成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学校不只一次派人清理过这里,不过这个人形怎么也擦不掉,所以就一直留在这儿。当然,夜半闹鬼的传说自此以后就没断过。” 苏卿鱼虽然早就听说过这个故事,也一直想来探险,但如今亲眼看到,却不禁悲从中来。这女人死在这个像天堂一样的地方,死状这么安详,但死的过程却想必痛苦无比。虽然人们总以“死得没有痛苦”或是“死得其所”来宽解亡人家属,但旁人又有什么资格来断定“死得其所”,又有哪种死法是真正的“没有痛苦”呢? 苏卿鱼后悔自己没背过《大悲咒》,否则至少也能为这女人做些什么。但会背又如何,不过是借超脱他人之名来解脱自己的良心不安罢了。 “走吧。”苏卿鱼最后又看了一眼,抬头唤韩木离开,却一下子愣住。 第7章 眼前的韩木,垂眼看着地面,早已流出两行清泪。 8.十年生死两茫茫 那天爸被公安带走的时候,韩木正在考场奋笔疾书。 “秦统一中国之后实行了一系列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的改革。在政权结构方面主要推行郡县制,秦始皇曾在统一之初对群臣感慨‘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诸侯。来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 眼看最后一道大题就要答完,韩木抬头向窗口望去。虽然看不到校门口,但也能想见外面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们期盼的神情,那里面就应该有他的妈妈。虽然韩木说过几次不用来了,爸妈总是一句话:“高考这么大的事,哪儿能不去看看?”好在考完这科历史就完事了,成绩问题就留到一个月以后再担心吧。 “噔噔!”一没留神,监考老师已经走到身旁,用手指敲敲韩木的书桌:“专心点,高考还东张西望!” “妈!这儿呢!走,回家吧!”韩木刚一出考场就瞅准了妈妈的身影,立马挤出人群,抢过妈妈手中的自行车来推。妈从手腕上解下一条湿手巾,不由分说地给韩木擦着额头:“瞧给我儿子给热的!快回家吧,你爸炖了绿豆汤在家给你冰着呢。” 韩木载着后座的妈妈一路东串西窜,惊得妈连声喊“慢点,我的儿呦”。 “怕什么,等我挣钱了,咱家也来辆桑塔纳,比这快多了,到时候您叫这么几声的工夫就开回家喽!” 娘儿俩刚一拐进大院,遥遥已经看见围在家门口叽叽喳喳的人群。“嫂子,你还不知道哪?公安局来了一大帮人把大哥铐走了。你说这事儿闹的,大哥这是犯什么事儿了?”邻居阿姨率领一群居委会的小脚老太婆看见他们回来,赶紧围了过来,娘儿俩这才知道韩木爸已经被送进了拘留所。 高考后的暑假,并没有韩木想象得那样惬意。爸一走,这个家就失去了顶梁柱。妈最伤心,姐最内疚,韩木变成了家里唯一的男人,却最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一家人东奔西走,又是请律师又是托人打点,工薪家庭哪儿禁得起这么折腾,撑不了多久妈就被迫伸手管亲戚朋友借钱了,这么个无底洞,弄不好就是有去无回,就算至亲也是退避三舍。 “这案子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蓄意杀人,又造成了很大的社会影响,我也只能试试看,估计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死缓,毕竟是三条人命。”斯斯文文的律师收起钱来不含糊,说出话来却是一点希望不给家属留。 韩木冲过去一把掀了律师的办公桌:“你他妈的还是不是律师!我爸没杀人!你要我说几次!” “把他们给我轰出去!”律师冲着赶过来的保安干吼。“臭小子还撒野?你爸自己都认了,回去问问去吧你!” 没过两天,家里使的钱终于有了效果,警方破例允许家属见面。妈和姐姐去之前,给爸带了一只炖肘子,半锅鸡汤,娘儿俩又凑在一块挑了几张韩木姐弟的照片和一张全家福,给爸带去也算是有个念想。 韩木没去,不管妈怎么哭着求他都不去,他不相信爸就这么没种,竟然会屈打成招;他更不愿意相信没有屈打成招这回事,也许根本就是伏法认罪。 妈和姐回来的时候明显卸去了不少沉重。爸说监狱里的人对他都挺好,也没分配什么重活,提审的时候检察官说犯人态度好这案子还有希望从轻判。 谁知道探监回来第二天就传来消息:韩木他爸劳动时不慎被工地掉下来的砖头砸死了,让家属尽快去认领遗物和尸体。 韩木妈当天就疯了。韩木和姐姐却无暇照管,把妈交给了邻居看管,匆忙到看守所签字认领,就这么几个小时的空当,妈就趁上厕所的空当跑了出去。 看守所说韩木爸已经签署了遗体捐献,尸体不能领走,看一眼就得了。韩木没让姐进去,自己一个人站在爸的尸体旁,想着尸床上的那个物体怎么可能是爸,爸怎么会有那样灰白惨淡的手,爸的脑袋怎么会被砸得血肉模糊,爸高大的身体怎么会变得这么小? 没有尸骨和骨灰,没有妈妈,爸的葬礼也不过是亲戚朋友来家里坐坐。韩木的高考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却没有人为他庆贺。姐姐跟单位请了长假,专心一意的找妈妈。姐说当时要是自己留在家里看着妈就好了,韩木说应该是我留下,这样的争执天天提起。姐弟俩轮班,天还没亮就出门贴寻人启事,收容所、垃圾站,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却是杳无音信。 眼看妈妈失踪已近两周,邻居们在背后开始议论她的死活。毕竟跑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一个疯女人在外面无依无靠又能活多久? 这天轮到韩木在家等电话,却听到居委会大妈在外面喊:“韩木!快去看看吧,你妈回来了!” 等韩木冲出去的时候,院门口已经停住了一群路人。妈就在路人的目光下嘿嘿的傻笑,拉住个人就问“我儿子呢”、“我闺女呢”。人们都笑着躲开也不说话,只有几个野惯了的小屁孩儿边追边呼朋唤友:“快来看哎!女疯子不要脸,没穿衣服哦!” 韩木双眼模糊得看不清周围的是非,哭着扯下衬衫给一丝不挂的妈裹上:“妈,我在这儿呢!走!咱们回家了!” 妈回家还不到一个礼拜就自杀了,趁姐姐困乏难当一时睡着的时候一头撞在客厅的墙上,死状和韩木爸何其相似。 姐弟俩把妈的骨灰盒送到了八宝山,回家后却看见一个老头正坐在单元门口的台阶上。“你们是韩先奇的子女吧?”老头问。 韩木和姐姐对望了一眼,犹豫地点点头。 “我是祁城看守所的,韩先奇去世的时候我正好当班。有点东西我觉得应该交给你们,犹豫了好久也没敢来。前天我也退休了,这事儿要是不了我退的也不踏实——这是你们的吧?”说着老头递过来一个信封。 韩木和姐姐拆开一看,却是几张揉烂了的照片,仔细一看竟是韩木姐姐的照片,正是爸临死前探监那次送过去的。 “唉,怎么说呢,韩先奇在我们看守所里混得不太好,性格太犟。那里面都是些流氓地痞啊,我一眼就看出来你爸和他们不是一类!说起来杀人犯是要带手铐脚链的,你爸没带两天我就给摘了,他这种人不会给我们惹事。可那帮混混儿们怕过谁啊,我们就算尽量照看着也难保你爸没受罪。那天探监回来你们是不是把这几张照片给他带进去了?肯定是他自己看的时候不知道被哪个混混儿瞧见了,抢了过来就满屋子传。那些人嘴里能有什么好话,看上面的姑娘长得俊,风言风语的不知道说了什么,你爸就急了,非要把照片抢回来。那号里十几个人揍他一个,有个带链儿的上来就拿手铐砸他脑袋。等我们听见炸号的时候再赶过去,你爸已经不行了......看守所怕担责任,没敢实着报,只说是劳动砌墙的时候出的事故......” 韩木一听脑子就懵了,等明白过来那老头已经悄悄走了,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 刚开始韩木还想举报,无奈没有证据。看守所里的人又守口如瓶,况且当初认领尸体的时候韩木也签了字,如今连尸首都没有了,上哪儿讲理去? 姐姐千劝万劝,总算是把他送进了大学读书。姐弟俩卖了房子,租了间小平房,平时韩木就住学校,周末的时候回来打地铺。如此过了小半年。 那年春节,是姐弟俩第一次没有爸妈的春节。姐姐准备了一大桌菜,韩木在一旁打下手,反而笨手笨脚的打了个盘子,姐在一旁看见了连忙接口“阿弥陀佛,岁岁平安”,两个人却是泪珠啪嗒啪嗒的掉——这又算哪门子岁岁平安。 姐做的年夜饭跟妈的一个味儿。吃完饭姐弟俩看了会春节晚会,出门放了一挂鞭,暗自祷告把这霉运都崩走了才好。 大年初一一早,韩木睁眼的时候姐姐已经出门了。家里当初为了爸的官司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为了供韩木读完大学,姐没日没夜的工作挣钱,就算节假日也不休息,看来今天也不例外。韩木想起来又是一阵心酸。 桌上放着一个小信封,看来是姐姐留下的。每个周末韩木回家的时候都是这样,往往一睁眼姐已经不在了,留封信告诉他早点已经做好放在冰箱里,顺便列个单子提醒他要带到学校的衣物书籍等。虽然每周只能和姐吃一顿晚饭,但姐从不忘用书信的形式暗示他这个家里还有人关心他、想着他。 韩木拆开信封,里面的信纸依旧被姐姐叠得乱七八糟:先对折,再把一个窄边折两次弄出一个三角形,最后再把这个三角形折下来。韩木问过姐干嘛要把信这成这样,古里古怪的还不好拆。 “因为我每次写信的时候你都在地上呼呼大睡啊,这个形状就代表我正在低头看着你呢。”姐这样说。 这次的信摸上去似乎厚了些,估计姐又加了些新年祝福吧。 “韩木: 春天到了,我们的生活也会随之复苏。不管将来出现什么样的转机,我们总要期盼着好日子终究会到来。 这半年来,我的弟弟长大了,他已经能够像一个男子汉一样撑起我的天空。我知道他已经不再需要我的羽翼保护,更何况,我从来也没有生出强壮到足以保护他的羽翼。 你也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爸根本不会去杀人,也不会进监狱,又是因为我,爸被人打死,死无全尸,还是因为我,妈妈才会自杀。 第8章 韩木,你信命吗?这就是我的命,注定要孤独一身,否则会害死更多我爱的人。你是这世上我唯一在乎的人了,我不愿意离开你。但是你不要怪姐,姐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再留在你的身旁。你的姐姐不如你坚强,请你原谅她,请你继续你的坚强。 这半年来我已经把我的积蓄转到了你的账户,加上卖房的钱,应该足够你读完大学了。之后的路你愿意怎么走都可以,我相信你一定会给我们争口气。卡和存折就放在壁橱里的第一个抽屉。我走了以后你就把房退了吧,住在学校对你更好。屋子里的东西看着办,愿意卖的就卖了,爸妈的遗物可以寄放在舅舅家。我们不需要那些东西来提醒过去的幸福。 我会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好好生活,所以你不用担心,也不要找我。这只是我的逃避,是我自己选择的生活。谁知道呢?也许我就在你身边不远处,等到我变得和你一样坚强的时候,我就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 ......” ...... 十年过去,信在人非。 十年,对一个人来说,可以沧海桑田。 9.君欲何求 苏卿鱼倒也不傻,见韩木楞在那里,就静静的陪他站着。虽然搞不清状况,却也一声不敢出。 “不好意思,”没过一会,韩木回过神儿来,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转过头来解释:“想起爸妈来了。” “你没事儿吧?怪我,不该自作主张带你来这儿的。” “没事儿,爸妈死得早,这地方跟我有缘,一看见就触景生情了,让你看笑话了。” “咳,这叫什么笑话啊,你们男生也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遮遮掩掩的。”苏卿鱼暗暗松了口气,好不容易对这家伙印象好了点,又撞上这么一幕,差点还以为他神经有问题呢。不过韩木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倒解释了他平时的臭脾气。 回去的路上苏卿鱼一直没话找话,说完自己说韩木。 “难怪你去学易,没有些际遇的人不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听黑猫说你在旧金山就是一神人......” “他的话你也信?就是普通人一个,机缘巧合读过几年古书而已。你说的成老师是这个学校的吗?”韩木轻轻松松就把话题扯回苏卿鱼身上。 “不是。在网上瞎逛的时候遇见的一神人,什么都懂,特别牛,也是我偶像。跟我特别有缘,说我有慧根,不学点什么就浪费了。我说好啊我就爱算命,要不然就学这个?成老师说这个上来就学命理未免难了点,不如先学相术吧,虽然也是博大精深,但是入门相对简单一些。其实我也就刚学了几个月,成老师说打基础不用学别的,先把《柳庄神相》、《麻衣神相》、《四库相术篇》、《冰鉴》之类的经典读透背熟了再说。真是折磨人啊,好久没这么大段大段的背书了。” “就光背书?” “哪儿啊,我边背边拿身边的人开刀,都神叨了。这边的中国人还没被我看过的少,大部分同志被我逮着不止一回了,小部分劳苦大众——比如我室友和邻居,一般来说都是三天一小看七天一大看。要不然你想就黑猫那点侦察能力怎么上来就找到我这名人了。” 韩木哑然失笑:“原来你不是真会啊。” “你这人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我还是很严肃认真的!”苏卿鱼有点恼。 “好了好了,开玩笑。”韩木赶紧找台阶下:“这么说你这趟答应和我们一块走就是为了找你姑姑喽?” “是啊,稍微有点线索,不过不是很确定。”苏卿鱼没好意思把信纸的事说出来。毕竟这只是无端猜测而已,说不定就是姑姑跟一个朋友学的,要是靠这个找还不得找出几十万“姑姑”来,说出来让人家笑话。 “这么说线索就在黑猫给你的那颗‘神珠’上了?”韩木趁热打铁。 “哦,算是吧。说不好。我还准备再研究研究。” “怪不得,我听黑猫说那个珠子他管你怎么要你都不还。他宝贝着呢,我要了一个多月他都没给我看过。” “不是真的吧!我也就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省得他不说实话。再加上那珠子看上去也挺有意思的。可也不至于宝贝到这个程度啊!我成天带在身上,也没看见神迹啊。” 苏卿鱼光顾着说,一没注意已经跟着韩木走出了大楼。眼见天色渐渐昏暗。能见度虽然低,苏卿鱼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不是来路。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已经绕丢了。 “别害怕,有我呢。咱们沿着楼边绕,一会就绕到正门了。”韩木义不容辞的在前面带起了路,苏卿鱼难得遇上一个不把她当假小子还颇加照顾的男生,感动得一塌糊涂,二话不说就跟着走。 谁想到这楼从远处看结构简单,不过是一个七层主建筑加上两翼而已,真走起来却是曲折回旋,东转西弯,而韩木则是驾轻就熟,在各个岔口或转或绕毫不犹豫,还有闲心继续和苏卿鱼“谈心”。 “告诉你个秘密,”韩木也开始装神秘:“其实我之所以这么情愿的跟着黑猫,也是因为要找一个人。他手上似乎也有我要找的人的线索。” “天哪!黑猫这么伟大!简直成了找人专业户了。他知道这事不?” “不知道,我没告诉他。我很少信任外人。” 苏卿鱼如此神经大条的人,似乎也听出了化外之音。脑子不受管制,听了竟然想到相声里说的“不是外人,那不就是内人吗”。心里小鹿似的怦怦跳,心想我的春天可算来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和你一起研究一下那个珠子,应该有些玄机黑猫还没发现。”韩木主动打破僵局。 “那也行,等走出去了我就借你看五分钟呗。”苏卿鱼心里早嚷开了“没问题,当然愿意”,说出话来却是狗咬秤砣——嘴硬。 “只看不给?” “只看不给!” “那如果......”韩木停住脚步,直勾勾的看着苏卿鱼:“如果我真心想要你的礼物呢?” 苏卿鱼脸又是刷的一红,心里念叨“镇静镇静”,表面上却是好硬的嘴:“那你先要露几手,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解开珠子里的迷喽!”说着赶忙率先走开来。 “说真的?”韩木的声音从后面追来。 “那当然,小女子一言既出,砸在地上都能落个坑!” 韩木不再说话,赶上去继续带路。 “这是楼吗,整个一个八卦阵!”苏卿鱼走了十多分钟,眼见月亮都快爬上来了,还没看见个正门的影儿。 “你别说,还真有点那个意思。这个设计师估计有点道行。” “别拽了,人一外国友人,跟八卦挂得上什么关系,也就是你......”苏卿鱼的后半句话愣是给吓得硬吞了回去。 原来二人走出狭窄小道,视线突然开阔起来,竟是好大一片坟地跃入眼帘。 10.荒山坟场 “天哪,怎么走到这儿来了。”苏卿鱼望着光秃秃露着黄土的坟场,以及山坡上下数不胜数的灰白色墓碑,声儿都虚了。从小长在城市里,就没见过真正的墓。到了这个倒霉国家虽说墓地常常就在居民区附近,但也修得是鸟语花香,不尽养眼,哪儿见过这么赤裸裸的。偏偏又是月黑风高,边儿上还跟着一个就算心灵美但却长相惊险的韩木同志,苏卿鱼算是彻底绝望了。 “嚯,好大一片坟场,至少得有上千个碑吧?” “1964个,男1117,女847。”苏卿鱼很是无奈。 韩木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这么清楚?” “别忘了咱是干什么的,研究这精神病院都快成了我第二专业了。我也是倒霉催的,没事儿闲得看那些东西干什么,这下倒好,真给招来了。你看的福克斯纪录片里没这段?” 原来这片公墓里葬的都是死在精神病院里的病人。按照美国那个时候的规定,没人领的尸体都葬在这儿了。一百多年下来就攒了这么多,占了三片墓地。大家待遇相当,一模一样的灰白墓碑,一模一样的字体,小小的隐藏在墓碑下方。其实苏卿鱼报的数只是有编号的,并不准确。除了精神病人以外,还有不少用来作解剖实验用的遗体也葬在这里,总共分成了三个地方,现在他们所在的墓地容积率应该也就是700来个。 “这些墓碑上怎么没有名字?”韩木胆儿大,已经走到了一块墓碑前参观学习去了。 “所有埋在这里的病人都只有一个编号刻在碑上,也就是他们住院时的编号。至于名字,只要对应医院保留下来的病例就可以了,只不过第一到第六十三号的资料丢失了,所以是谁埋在那里,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了。”苏卿鱼正要继续讲,却看见韩木已经朝环绕坟场的小树林里走去了。 苏卿鱼心里骂着“死韩木”,却还是得赶紧跟上。小树林的边缘离他们的所在位置其实并不远,但远远看去却是树影婆娑,颇为阴森,偶尔一阵小风吹过,叶梢走哨,惊得人不知道是该快跑过去,还是立住不动。 “看来这些就是一到六十三了。”韩木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吓得苏卿鱼嗓子里不自觉地挤出一声“吱”。果然,小树林本来在平地上,此处地势突然低了一米左右,好像小悬崖一样;“悬崖”底下虽然还是树林,却隐隐约约的藏着数十个墓碑,细一端详,最近的一个编号11,旁边的那个则是12,看来以此类推,这数十个再也找不到名字的死者就静静的躺在这片树林里。 第9章 苏卿鱼略一推想,因为收院患者都是男女分别编号,从1开始编下去,这些应该是最早在医院里去世的患者。可能数年之后医院决定扩大坟场范围,所以改在新开辟的坟地上埋葬死者,而这里,则变成了守护树林的一部分。 当然,苏卿鱼目前最愿意想到的就是这种推测,如果真往邪了来,联想出个把鬼故事不成问题。比如说此地闹鬼不宜再葬啦,蹦出了两个吸血鬼专咬死尸所以把墓地迁远点饿死他们啦之类的。 “知道这是什么树吗?”韩木轻拂着身旁的树干,自问自答道:“估计你也不知道,这是中国北方常见的槐树。槐树的故事听过吧?” “切,有什么新鲜,北美物种本来就和中国北方很像嘛,估计都是当时还有冰川季大陆桥的时候老祖宗从白令海峡带过来的......”苏卿鱼还想继续显摆她的地理知识,已经被韩木不客气地打断。 “亏你还说自己爱好研究这些古里古怪的东西!木鬼为槐,槐最养阴,槐树下面修坟,不出厉鬼也养僵尸啊。” 那边苏卿鱼已经吓得没了声,不自觉地一个劲儿往韩木身边蹭。 “知道其他两个坟场在什么位置吗?给我画画看。” 苏卿鱼连忙以指作笔按记忆在土地上画了起来。这医院的建筑造型极为对称,虽然楼宇繁多但左右和谐,略呈凹字形,三个坟场都在楼群后面,左中右各一,坟场外是一片小树林,树林外有一条两米来宽的小溪,绕个半圆把树林和坟场都包在里面,所有这些构成了一个四层的同心半圆。 韩木看了看,不动声色的说:“看来让你说着了,咱们是掉进阵里了。风水一系,不分哪一派,都讲究阴阳调和,所谓‘立天之道,曰阴与阳’。阳抱阴则吉,阴抱阳则凶。当然还有别的玄机,但就算是不懂的人也能看出来这个设计一层比一层阴,反而是人住的阳地被包在了最里面。再加上遍植槐树之地汇聚冤魂百年有余,近几十年又少阳气压制,虽然怪力乱神不可乱语,但此地不可久留。” 好在苏卿鱼这几个月背古文打下不错的基础,韩木这番话倒也算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心想光知道有什么用,要赶紧把姑娘我带出去才算本事啊。 “没办法,摆个阵吧。”韩木随手拂掉苏卿鱼画的地形图,抬眼东张西望了一番,又掏出一个小可握于掌心的精致黄铜罗盘,左走右退,鼓捣了半天才蹲下来开始画些苏卿鱼看不懂的鬼符。 “不至于吧老大,我看人家鬼片里有罗盘就够了,你测出生门来咱们照着走不就行了,还用排阵?” “所谓八卦,讲究的是天时地利,时空合一,光测出空间没用,还要配合好时机。如果天时地利不合,那就要靠奇门遁甲之术来协调。听过鬼打墙吧,大概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否则你想咱们是怎么走进来的?”韩木边给苏卿鱼进行普法教育,边指挥她搬石块摆阵型。 “这些死石头摆来摆去有什么用!又不会动!别欺负我不懂,诸葛亮先天八卦阵那用的都是活兵,会反抗会动的!不会动的阵怎么能困住人!”苏卿鱼被指使参加义务劳动,却看韩木在一边干站着,满心的不情愿。 “哼!不会摆的当然不行。”韩木一脸不屑:“听说过诸葛八卦村吗?诸葛亮的后人现在就住在那儿,整个村落按九宫八卦图建造,摆的是最简单通俗的阵法,抗日那会儿日本鬼子在附近走了几圈愣是没发现它。可见死阵比活阵还灵验。” 被普及了一会,苏卿鱼倒真是有些服了。没想到韩木利用树木、墓碑和石块摆出的所谓“阵型”,竟然有那么大道理在里面,随便一个角落就能让他讲出一大套似懂非懂的东西来,还什么休门生门、死门杜门的,虽说听了个稀里糊涂,倒也不像瞎说八道。 “好了,差不多了,歇歇吧。”韩木找了个苏卿鱼刚堆出来的土堆坐下。“既然你都承认我有点本事了,就拿来吧。” “什么?”苏卿鱼装傻。 “你自己说的,看我有道行就把那珠子送给我啊?” 苏卿鱼嘴上不饶人,手早就探到书包里去摸出了那个被黑猫当宝贝的珠子来。“喏,给你喽。切!小气!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嘛!”其实她也不是特在乎这珠子。 韩木接过,略瞧瞧就塞进了衣兜里:“这可是你送给我的礼物,不要日后后悔噢。” “切,谁像你这么小气!都说了本姑娘一言既出......” “好了,歇够了,走吧!”韩木站起身:“你先来,从这里进,第一脚踩在这个方位,后脚跟上踏住这里,然后跨一大步到这个石堆边上来,走完这三步后面就好办了。” “凭什么我先走?你不是挺爱带路吗?怎么,对自己的阵型没信心了?” “看来对你的教育还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此阵抑阴显阳,走三阴经九阳穴,阴应先走,这样才可以压住阴气,如果队形以女子收尾,那岂不是把这阵的功能颠倒了过来?你是不是真想请出几个鬼来?” 苏卿鱼一听这话,不敢耽搁,赶紧上路,第一步已经踏上了韩木所指的方位上。正在迈出第二步之际,却听韩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要知道,我不喜欢陌生人指责我的父母。” 苏卿鱼正专心致志的找寻方位,也没工夫理会他:“谁指责你父母了,也就你提了一句,我可是连半个字都没提。唉别捣乱,出去再说!” “还有,如果再让我听到一次,保证让你美梦成真。” 苏卿鱼听到“成真”两个字的时候,一个大跨步已经踩在了第三个方位上。不禁长吁了一口气:“我的妈呀,可算走对了,紧张死我了!韩木,快跟上!” 背后却没有动静传来,待苏卿鱼转身再唤,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出小树林,四周尽是歪歪倒倒的墓碑和没边没际的黄土地,原来已经站在乱坟场的正中央。 放眼望去,哪里还有什么韩木。 11.一日三劫 苏卿鱼又喊了两声,不但无人应答,反而惊了远处小树林里的几只宿鸟,一时阴风凄凄,唬得她赶紧住了声,不敢再出半个音儿。 此处非久留之地,再等下去韩木也不见得会来。苏卿鱼开始觉得这个“阵”实在有些邪乎——两人明明已经深入小树林,怎么三步之间竟走到了坟场中央? 此时不及细考,苏卿鱼深一步浅一步的向远处目所能及处的建筑走去,边走边在心里把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听说过的神都求了一遍,偏偏今天出门忘给手机充电网,想求救也无门。 这一路在一堆年久失修的墓碑中前行也就罢了,偏偏这些墓碑排列虽乱却规格统一,映着月光,一个个“491”、“532”之类的编号数字被瞧在眼里,连一般坟地里尚存的一点点“人气”也消失殆尽,仿佛鬼域中行。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苏卿鱼蹒蹒跚跚地算是走到了小房子的大门口。抬眼一看,这个建筑应该独立于主建筑群,是后来兴修的。不过也就二层高,占地面积也就一二百平米,风格简单,没有繁复的装饰,方方正正的倒有些像棺材。 苏卿鱼赶紧提醒自己打住,胡思乱想这个臭毛病老是改不了,要是这么说北京满大街的公寓楼都是棺材房了。不过话说回来,也没有哪个公寓楼像眼前这个这样破败,门廊上土掩灰埋,蛛网能有脸盆大小。 好在门是虚掩着,苏卿鱼也没想在这半夜三更荒郊野岭找到人求救,只想找个远离坟墓的地方避一避。都这当儿了,谁还有理智去分析应该往哪儿走,苏卿鱼的胆子也就刚好大到走到这个房子里,要想跑出坟场是不可能的了。 略犹豫了一下,苏卿鱼推开了眼前虚掩的大门,竟然没有想象中的吱吱哑哑。一看,屋子里倒还干净,四面大窗不少,又加上夜未深,刚升起来不久的月亮把光亮撒进屋子,立时不见了外面坟场的阴森寂静。 苏卿玉所在之处应是整个建筑的大厅,左右两道楼梯引向楼上的房间,大厅周围一圈小房间各有铜牌,看来应该是办公室了。借着昏暗的月光,苏卿鱼好不容易在入口处的墙上找到了两个开关,一起扳下,屋子里顿时灯火通明!没想到这已经被遗弃的建筑里还通着电,这么说来也应该有水,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找到电话……苏卿鱼越想也安心,早把就在门口躲躲的想法扔到了一边,准备把这屋子细细探索一番。 其实左右不过四五十平米的大厅也没什么好转的,最显眼的就是大厅里端墙壁上的铜牌了,铜牌前放一书架,之上有一本已经被摊开的大书,很像是不少大公司的前台模样。走近一看,铜牌上几行大字: “威廉.斯图尔特(1875-1936)捐款修建 山脊公立医院肺结核病区及人体标本展览室” 苏卿鱼傻眼了,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阿,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越走点儿越背,从没影儿的精神病院,到立碑的荒山坟场,现在又有标本看了。 没办法,电话还是要找的,没有警察大叔保护,今天她是死也不敢走出这个大门了,坟场这个概念,毕竟在中国人心里留下太多阴影,随便抠抠鬼故事就一把一把的,整个儿一文思泉涌,怪不得听说斯蒂芬.金就把自个儿家别墅盖的跟吸血鬼古堡似的,还专门建在坟地边上呢。 书架上那本翻开的书,原来是病人登记册,列出了所有曾经在这里上班和治疗的人的名字及年份,连病人的房间号也写了出来,估计当时没有什么患者隐私权那说儿,哪儿像现在,去医院做完手术都不让家属进去看,说是怕侵犯了其他病人的隐私权。 第10章 字大行疏,这本册子至少前二百多页都是登记内容,每页只有一个人名,是捐献自己遗体作标本的人,底下一行小字非常简略的记录了捐献者的生平,并代表整个山脊医院和受益的医学人员表示感谢。 苏卿鱼随翻随看,心想就算赶时间也要把这些人名都念一编。后人能做的也就是看看他们的名字,不要让他们当初的决心白下了才好。 倒数第三四页上出现了一个好似中国名字的汉语拼音。苏卿鱼立刻来了兴致,对着灯光读起此人生平: 她是一个早年在中国生活,后在美国从事教育工作的中年女子,不幸在肯塔基州遭遇车祸身亡,按其遗嘱,其遗体被山脊医院制作成全身标本,曾在多个城市博物馆展出。愿上帝引领她的灵魂进入天堂。 原来真的是中国人啊,那一定要把名字记住才行!苏卿鱼刚才只是扫了一眼,现在才回过头去仔细拼出此人名字。 “苏......”苏卿鱼手中的书摔落在地上。 姑姑,竟然是姑姑。 苏卿鱼清楚地读到了那个名字,没有错的,就算同名同姓,未免也有点太巧?这么多年的思念牵挂,还有那个一直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就这样曲终人散了? 苏卿鱼不相信,她三步并作两步,把一楼的每个房门都推开,只见里面书报整齐,仿佛办公人员明天还要来上班,而不是几十年前就遗弃了这段历史。 冲上二楼,苏卿鱼又逐个推开病舍房门,里面也是被褥齐全,仿佛等待病人入住。终于,她在走廊最右侧的尽头发现了那扇包着皮革的大门,门口铜牌树立:标本展览室,无关人员请勿进入。 推开沉重的大门,屋里是怎样一幅景象。每个架子上都堆满了密封玻璃瓶,其中各种器官无奇不有,一排各个发育时期的胎儿标本更是乍眼。这些浮在水中的“零件”,竟好像也分享了生命的一部分,在死后还要注视着不期的来客。 苏卿鱼的目光锁定了靠窗一排被披上白布的等人高物事,没有犹豫,一手掀开了左手第一张白布,一具保存完好的白骨就藏在白布之后,直勾勾的盯着她。这是姑姑吗?姑姑比这高些还是矮些?苏卿鱼却不知道答案,对于一个思念甚深的人,苏卿鱼的了解却是少得可笑。 掀开第二张白布,一具被剥了皮的尸体立在那里,每一丝肌肉纹理,每一根浮现在皮肤之后的血管都被完美的塑化,展现出人体赤裸裸的血腥。苏卿鱼扭头干呕几声,随之又掀开第三张白布,还是一具塑化人体,胸腔却被剖开,只剩一层似有若无的胸膜,五脏六腑空荡荡的吊在肋骨后面,好像还保持着生时的模样。 哪个是姑姑,哪个是姑姑?苏卿鱼就像一个马拉松选手一样在期盼着终点的到来。这注定是一场忍耐折磨的比赛,选手们都以为自己为光荣而跑,享受过程的快感,踏上旅途之后才发现真正期待的只有终点。苏卿鱼却不得不逐渐放弃寻找终点的希望,谁又能确定姑姑一定还留在这里而不是藏在哪个博物馆里,就算确定又怎么能判断哪一个才是,就算断定又于事何补? 苏卿鱼毅然掀开第四具也是最后一具遗体上的白布,然后答案出现在眼前。 没有错,那是姑姑。姑姑和记忆力一样年轻。一定是医生也不忍心剥了这么美丽的女子的皮,于是让她留住了所有的青春和回忆。姑姑好像蜡人一样冲着空气微笑。 苏卿鱼不记得是怎样走出标本陈列室,怎样走出小楼,怎样穿过坟地,怎样找到归路。只记得恍恍惚惚间已经走上了回家的小路。她的一生从没有如此沉重过,因为想找的都一定能找到,没找到的也都坚信着未来一定可以寻见。却只有这一次,一个十年的梦想,在一夜间破灭。胸口上一块大石忽的消失无踪,以为会松上一口气,谁知却是没头没尾的空虚。 走进家门,两个室友破天荒的坐在客厅,而表针已经走到了午夜十二点,平时三人早已各归各屋准备睡觉了。苏卿鱼没精神理会她们,自顾自坐在沙发上脱衣换鞋,一抬眼才发现两人还在那里呆坐着,直勾勾的看着她。 “小鲫鱼,”两人喊着苏卿鱼的外号,吞吞吐吐的站起来坐到沙发上,一左一右抱住她:“有个坏消息,但你一定要答应我们坚强起来,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会在你身边陪你渡过难关的。” 苏卿鱼愣了愣,想开口问却发不出声音,她真的不想再要坏消息了,可不可以等过了今晚,明天再告诉我? 室友看她不吭声,对望了一眼只好继续开口:“你家里今天打电话过来了,我接的。你爸妈......你家的楼煤气爆炸了,你爸妈没抢救过来,家里人问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苏卿鱼一时间脑子里失去了所有的概念,不知道是该哭好呢,还是要问“怎么可能”。走吧,走吧,凭什么非要做出反应?睡吧,睡吧,多大的事都明天再说。 苏卿鱼没再理会室友的殷勤安慰,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灯,反锁房门,站在屋中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敲门声响了一会也就不响了。一天之内,怎么丢了那么多?苏卿鱼不明白也不愿意想,不如自己也一觉睡过去,永远不醒来该有多好。 “嘀哒!嘀嗒!”屋子里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阵滴水声。不管它,苏卿鱼掀开被子,想一头躲进去不再出来。 可惜有人已经捷足先登,连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让她实现。被子下面是小黑猫土豆和她的妈妈,身首异处,四肢被摆出两个可笑的造型,它们的血一直往下滴,一直流到了苏卿鱼的脚边。 12.夜比梦长 等太阳晒屁股了苏卿鱼才醒。一睁眼就被太阳晃得赶紧闭上,眨巴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坟场黄土地上,头还枕着一块倒了的墓碑。 最后的记忆明明是在公寓里,怎么又睡到坟场来了?苏卿鱼琢磨不透,但也隐隐觉得不妥,赶紧往家奔。天一亮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其实只是一片空地,要想找到路还不容易吗。远远看到昨天晚上闯进去的小楼,苏卿鱼略微犹豫了一下,没理会。就这么连跑带颠的,不到二十分钟已经走到家门口。门没锁,一拧就开,一进门就看到室友正在客厅吃早饭。 “嚯,你还知道回来啊!”室友一大惊小怪的。 “招了吧,昨天晚上去哪儿了啊?夜不归宿,作风有问题啊!”室友二一脸淫笑。 苏卿鱼不吭声,直冲房间。被子还是乱七八糟的窝在那儿,床上没血,地上也没有。土豆却不见踪影,急得苏卿鱼满屋“土豆土豆”的乱喊。 “别找啦,我这儿呢!”室友一及时抱着小黑猫出现在门口:“这才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猫呢。你们家土豆一闻见我吃肉,差点没把你房门给挠烂了,我给放出来了,吃了我大半盆子肉!” 苏卿鱼接过小黑猫,颇有暴力倾向的先捶了它两拳。“我们家没打电话来?” “打了啊,一天一个嘛。没敢告诉你爸你出去鬼混了,就说你又睡了。” 苏卿鱼还不放心,抓起电话就给学校信息台打电话,东转西转,总算弄明白那座原为肺结核病区的小楼造就已经荒置不用,更是从来没有用来存放标本。至此苏卿鱼才算彻底松下心来,一屁股坐倒在床沿上。其实昨晚的种种实在疑点颇多,但又真实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如今才知是大梦初觉。 韩木消失前说的那两句话尤其可疑。“美梦成真”。可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他爸妈了?不是说都不在了吗?跟我有什么关系!苏卿鱼越想越生气,当初给他看的面相果然没错,亏得他那天还贬损了几句相术,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刻薄之人! 看相? 苏卿鱼猛地想起当初自己的判语:父母宫中有刑剋,离祖外出好经营。莫非韩木的父母是因刑剋而死?要照苏卿鱼平时的智商,就算给再多提示也想不到这儿来,今天却是刚刚经过大喜大悲的刺激,不自觉中看人待事与往日已大有不同,一夜之间人仿佛长大了几岁。 回想这几天的种种,苏卿鱼不得不说韩木把自己涮的团团转,恨恨之余,又不免有些自惭和羡慕。 韩木的一点小殷勤,用得恰到好处,便似熟知苏卿鱼已久。不过一日而已,他就能把握到苏卿鱼最大的弱点,几句话,一点点小花样,就让苏卿鱼心甘情愿的迈入陷阱,还以为全是她自己的主意。 现在想起来去精神病院探险根本就是韩木的本意,那个墓地必然是他施行阵法的关键。 还记得当初布阵的时候韩木讲过,阵法并没那么容易,要布起来需与天时地利相合,才能发挥出其应有的效力。据他所说当时的阵是为补天时地利而设,目的在于冲出墓地,故而当时算算也就罢了。如果要困住人,则要难得多。天时可算,地利难求,往往要布阵者早早准备好才行。这么说来,韩木算准了以他开出的条件,苏卿鱼必然会带他去精神病院,剩下的任务就是把苏卿鱼从那里引到墓地。怪不得后半截探险他那么积极! 一想到困住她的阵是自己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垒出来的,苏卿鱼就像生吞了毛毛虫一样别扭。这才真叫让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这一切,是为了报“一句之仇”,还是为了骗走神珠,只有韩木自己知道了。 只认识了一个星期,韩木这个人在苏卿鱼心目中的形象大起大落了几次。 第11章 如果韩木真有那么大本事布出这么一个阵来,让苏卿鱼堕入自己最大的噩梦,那么他实在是太厉害。因为此时的苏卿鱼,呆呆坐在床边,对害得自己在坟地上睡了一夜的韩木真有些恨不起来。 尝过了失去亲人的滋味之后,苏卿鱼明白什么叫仇恨。那是不知道该责备谁,但又必须用仇恨来转移心痛的感受。报仇吗,谅解吗,还是若无其事?确定的是,苏卿鱼不能就此放弃寻找姑姑的希望。 拿起手机,苏卿鱼拨通成老师的电话。自从到了这个国家,成老师几乎成了苏卿鱼的精神支柱,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他不能解答,也没有什么问题他不愿解答。 只不过五分钟后,苏卿鱼挂上电话,心境已是大不同。既然韩木挑起了战争,只要苏卿鱼还想找到姑姑,这场仗就没有退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韩木做得出来的,旁人也可以。需要的只是一点点耐心,一点点小心,和一点点狠心而已。 所谓不丹之旅正是韩木的主意,焉知这不是另一个阴谋?没准此时韩木已经带着黑猫的宝贝远走高飞。虽说黑猫是这件事的源头,也是找到下一步线索的关键,但光靠那个精神病,苏卿鱼指不定被卖到哪儿去了呢,韩木的本事颇有利用价值。退一万步,就算不是为了姑姑,只为报这一箭之仇,也不能放了韩木! 当下之际,要留住韩木,必须找到筹码,而苏卿鱼的手中,恰好就有一张。 13.分道扬镳 韩木接到黑猫电话的时候,正在精神病院的墓地里转悠。小小黄铜罗盘攥在手心,烙下一片模模糊糊的汗渍。韩木自诩处乱不惊,此时也有点慌了。方位已经算了几次,应该不会有错。出阵之地就在脚下,脚下除了黄土却一无所有。昨夜明明把苏卿鱼留在了这里,此阵不到午时不解,那个傻丫头到哪儿去了? 学阵第一要诀,不能错不能错。一点都不能错。失之毫厘,谬之千里。韩木学阵近十年,每一步尽在计算之中,脑子里已经混无错与不错的概念。无论时间空间,说是一就是一才是常理。菜鸟错,不过错在玩笑,高手错,一错便是性命。 当黑猫告诉他苏卿鱼要召集小组第三次正式会议时,韩木不过一个“好”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心里却已经不同寻常的炸开了锅。是不是在此地出阵不知,但苏卿鱼确已于午时之前出阵,若非布阵者出错,便是出阵者天赋秉异。究竟是哪一个? 仍然是在小冰激凌店里,仍然是那张桌子。苏卿鱼和黑猫都已经就坐,印度老黑还是在打扫卫生,一如既往的平静。韩木木然,对于战争,他没有感触,没有预期,没有对策,也没有兴趣。 但苏卿鱼并没有挑起战争,反而略感惊讶,似乎并不指望着韩木能真的到来。黑猫则是得意洋洋:“都告诉你了吧,韩木是哥儿们,没什么可担心的,雕像在我这儿,信也在我这儿,革命队伍还没迈出长征第一步,怎么可能出内奸!......” 黑猫还想白话,两道“寒光”已经从两位“革命友人”处射来,两杯香蕉刨冰也被推了过来,很明显是为了堵嘴。 “不过是开个玩笑,别当真。”韩木一副什么也不曾发生的表情。 “嗨!没事儿!我看当真的是你吧。”苏卿鱼仿效韩木,一副更是什么都没发生的表情:“喂,你这么大本事也不教教我们,太不够意思了啊。” “哪里。没你本事大,你还真能开个培训班什么的。” “就我?别开国际玩笑了。”苏卿鱼一个左勾拳打在韩木肩上,颇熟络的样子。韩木不动声色,但分明脸上紧了一下,看来打得不轻。 黑猫左看看右看看,察觉到今天的气氛不太一般,连忙按照苏卿鱼的指示把神珠里的那封信小心翼翼的掏了出来,拿张餐巾纸抹了抹桌子,这才放心的把它放在三人正中。 “黑猫,韩木这人不太地道啊,说好了一起行动,不少事儿瞒着咱么哪!”苏卿鱼往后一靠,有些调侃地说。 “韩老哥,你也真是。要找人就跟我说,我黑猫还能不给你尽全力帮忙吗?多亏苏小姐告诉我,我才知道我这里有能帮得上你的东西。你不用急,我们反正都是要找人,多走些地方打听打听总会有结果的。”黑猫一脸真诚。 苏卿鱼看着身边这两个半大不小的秃小子,忽然一阵日月颠倒的感觉。曾经一心瞧不起黑猫,还说人家是神经病,反而对韩木有些佩服,甚至,有些动心。如今大梦初醒,黑猫似乎倒是最没有心机的那个,值得信任的那个,而韩木,而韩木......。 隐约间,苏卿鱼似乎看到了韩木眼中闪过一道黯淡的光彩。怎么说呢,似乎不是惊讶,不是欢喜,也不是仇恨,而更像是犹豫,就像面对选择却也无力做出选择的人一样,那道光彩如此无奈。从韩木的沉默之中,苏卿鱼似乎更读出了一丝愧疚之情,莫非,他也会对昨晚的事情感到后悔? 这种种思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苏卿鱼便立刻否认了这些想法,提醒自己没有什么人再可以信赖。 “好了,既然大家现在目标一致,以后就更好办了。过去的事儿既往不咎,大家往后开诚布公就好了。黑猫说说你的计划吧?憋了半天了吧?”苏卿鱼歪头冲黑猫笑笑,对方倒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这女魔头,偶尔表现好点还真有点不适应。 “那当然没问题,我们的机票护照都已经办好,后天就可以......” “后天的计划可以排除我在外了。”半天没说话的韩木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 四周静悄悄。黑猫和苏卿鱼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似乎也都在等韩木给个答案。 “路我已经给你们指好了,要去你们就自己去吧。这种小孩子的游戏,我没兴趣再陪你们玩下去了。路上注意安全,别惹事奇-書∧網,今后也别再来找我了。”说着韩木掏出那枚“神珠”,轻手放在桌上,转身就要走出小店。 “站住!”苏卿鱼一股子压不住的火气,上前拉住韩木的胳膊:“你说走就走啊,耍完别人就算完啦?你想得倒美!你以为老娘好欺负好骗是吧?跟我来这套!昨天还想尽办法想从我们手里骗东西,今天就转性了?不把事儿说清楚你别想走!”苏卿鱼越说越气,一肚子委屈压了一早上,似乎马上就要压不住了。 “苏小姐,请自重。”韩木冷冷的把苏卿鱼的手掰开:“没什么好说的了,后会有期。”转身便大步跨了出去。 “韩木你狂什么狂!不就是诸葛村的宇阵吗?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不知道你的底细吗?”苏卿鱼在后面吼道。 韩木的脚步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但却始终没有停住。 苏卿鱼的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韩木,你给我记着,此仇不报不休! 14.千里之路 坐在美联航的波音747上,苏卿鱼正拼命往嘴里塞鸡腿——没办法,本来怕到了不丹吃不习惯,没少带好吃的,结果到了机场才被告知不能带,苏卿鱼黑猫充分展现了为达目的不惜出卖色相的无产阶级革命精神,这才勉强带上飞机,但下飞机以后就没辙了,一定会被没收,唯一的办法就是现在干掉!不能浪费! 黑猫坐在苏卿鱼旁边,眼看着她硬吞下第十个鸡腿,目瞪口呆但又不敢得罪,一脸赔笑:“苏小姐,到了不丹还是有鸡腿的,我掏腰包还不成吗?” 苏卿鱼鼓着腮帮子瞪了他一眼,对方立刻被这杀人眼光震慑,老老实实的挪到隔一个的空位上,力争和女魔头保持距离。 苏卿鱼心里那叫一个不爽!本来计划好好的,想要用自己刚刚得到的情报制住韩木,如今却让他溜个干净。 难道我就真不如他了?他狠得起来为什么我就不成?当回恶人原来也这么难。 不过好在神珠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总算还有一件事如意。当下之际是从黑猫手里再把女神雕塑抢来,这样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梭梭哈木多跟你说啥嘛啦?”苏卿鱼满嘴鸡腿沫横飞。 “说说韩木都跟我说什么了?”接到苏卿鱼确认性的点头,黑猫才又开始陪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说东方不丹一定能给我们带来新的提示。我本来是一向乱转,哪儿有消息就去哪儿。也算运气好,碰上了韩大师,从此再也不用乱转啦,他每次都是一说一个准儿,刚开始还是在哪儿找钱包之类的小事儿,后来就牵扯到如何找到下一个有缘人的大事儿,次次都能说准,精确得不得了。所以他说不丹成那就一定成......” 黑猫唾沫横飞,一回头才发现苏卿鱼的脸色不善,这才想起不能在她面前说韩木好话的禁忌,话头一转:“不过韩木这小子也没啥本事,估计就是运气好点,老是硬打硬撞而已——说不定是我黑猫运气好呢,想天将降大人于斯人也,怎么能不多给我点提示呢是吧?” 苏卿鱼又问:“活说!你蒙蒙说斯噢然胖到偶大!” 这次黑猫也不用翻译了,知道这段鸡腿语是“胡说!你明明说是偶然碰到我的”,再看苏卿鱼一副鸡腿女魔头的恐怖表情,赶快表态:“我错了我错了,当时不是着急赶快把原委告诉你吗,就忽略细节了嘛,其实是韩木说要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等有缘人出现的,不过我可以对后续事件负百分之百全责,绝对一句谎话没有了,打死我也不敢啊!” 苏卿鱼白了他一眼,也不说话。现在她是谁也不信了。 第12章 正沉默间,忽然听到嘈杂的机舱内有几个中国人的声音越来越高。苏卿鱼和黑猫哪儿是省油的灯,异口同声叫道“打架了打架了快去看热闹去”。 声音的源头在机尾。苏卿鱼和黑猫坐在商务舱——还是和有钱人出来玩好啊,苏卿鱼心想——于是两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冲到后面,差点撞倒一个温文尔雅的空姐。 “不对!你一定有什么东西!你带什么在身上了?”一位身高与腰围等长的大嫂用彭丽媛的音量叫嚷着。 “你这泼妇,你还想怎样!你还要搜身啊?有没有王法!”大嫂旁边是为白胡子老爷爷,可爱得像故事里的人物,举在胸前的双手颤颤巍巍,连累得一把稀疏的胡子也一起颤抖,不知道是年岁大了的缘故,还是被对面的大嫂气的。 苏卿鱼立刻立场分明地对黑猫说:“一定是那个泼妇的错,欺负老头,没本事!哎,不如你过去英雄救老头一把?” 黑猫一脸苦笑,却不敢反驳。 两个膀大腰圆的空乘已经闻风出动,广播里也播出了请大家各自回座的警告。 可惜来者并不会说中文,而这吵架的二人显然英语水平仅限于“hello”水平,一时搀杂不清。苏卿鱼和黑猫借由当翻译的机会,反而有了继续观战的理由,不过一会儿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此二人都是到印度旅游的旅行团成员,恰好被安排在邻座。大嫂抢在前面把座位正上方的行李箱占满,然而又抢了靠窗的座位,空姐过来说了她一次她理也不理。白胡子老头儿心想反正自己腿脚不灵便,坐在外面也没什么不好,行李没地方放就塞到了脚下。 没想到这位大嫂小便宜还真不少占,一路上没少管空姐要各种饮料喝,喝得多了自然要找下水道,于是出出进进好不麻烦。 做过747普通舱的人都知道那地方有多狭窄,尤其是邻座的乘客,出入一次都不容易,更不要提脚下有行李了。于是这位大嫂每次出入都非常之不爽,什么不好听得都说出来了,把老头儿气得够呛却也没辙。 好不容易踏实下来,大嫂正欲进入梦乡,忽然感到身上一阵刺痛,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样,立马儿惊醒过来。到卫生间整理了一番,没发现什么虫子,大嫂便回来又睡。 谁知道没过多久,她又感到有东西在自己身上,这次更加变本加厉,麻痒不堪,几不可忍!被逼无奈,大嫂只好又去卫生间整理一番。也怪了,一过走廊症状立刻减轻,等她从卫生间出来时已经完全没有了感觉,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可事情并没完,大嫂在座位上反复感觉异样,一会儿是渗到骨头里的冷酸,一会儿又好像烤在火炉里一样灼热,几次三番,总也找不到原因。 这不,她这是刚从卫生间回来,似乎终于找到了原因所在,愣是说老头儿身上不干净,要不就是包里带了什么违禁品,要不然怎么别人没事,偏偏是坐在老头儿身边的她事故不断呢? 老头儿当然不承认,却没有女人家伶牙俐齿,越说越气,越气反而越没话说。 苏卿鱼和黑猫两边劝架,不过看苏卿鱼那架势,似乎更有一番拿那位大嫂开刀的意思。如此一来,当然是越劝越忙,刚刚散开的围观者又开始渐渐聚拢过来。 飞机忽然颠了一下,好像汽车轧过一堆小石头一样。机舱里的乘客随之晃了一下。这种小颠簸坐飞机常有,像苏卿鱼和黑猫这样神经大条又经常乘坐国际航班的“老手”根本就没有反应,继续像女魔头和女魔头助手一样战斗。 谁知没过多久,飞机又开始晃动起来,这次虽也十分短暂,幅度却大了很多,机舱里围观的人惊呼一声,不少险些跌倒。 广播响起:“各位乘客请注意,我是机长。我们刚刚遇到一段气流,请各位乘客回到座位并系紧安全带。” 怕死的外国人开始慢吞吞的走回各自座位,机舱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扣安全带的声音。 当然,如这位大嫂一样视此架为荣辱大事的人还有不少,比如苏卿鱼。于是这场口舌之战并没有因为气流而停止,反而越演越烈,几乎已经变成了大嫂和苏卿鱼之间的战争,黑猫和老头儿倒是愣在一边观战。 飞机又是一次剧烈颠簸,这次却没有立刻停止,反而一波连一波,连坐在座位上的乘客都开始抓紧扶手,胆小的则发出了轻声的惊呼。 没有任何预警,飞机忽然从左右摇摆变成了上下跌宕,陡的一下往下落去,机舱里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失重那一刻的恐惧! 刚刚平稳下来,又好像起了一阵向上卷的狂风,飞机又被送上不少。这一折腾,虽然历时不过两三秒,但却足以让还站着的几个人失去平衡。苏卿鱼猛地抓住两边扶手,虽然没有摔倒,却也蹲在了地上。黑猫更惨,一骨碌摔倒走廊另一头。本来就颤颤巍巍的老头儿失去了依靠,眼看就要倒地! 苏卿鱼赶快挣扎着去抓老头儿的手,却在还差零点零零零一毫米的地方失之交臂,老头儿仰面便朝身后空荡荡的走廊倒去! 也就在那零点零零零一秒的时刻,后面一排座位上伸出一只棕黑色的大手,从后腰处拦住了老头儿。 此时飞机忽然停止了颤动,一切又归于平静。 苏卿鱼快速确定了一下白胡子老头儿毫发无伤,就赶快冲到走廊尽头把黑猫扶起来。这小子的礼帽算是彻底完了,好在脑门上只是被擦破了一块油皮,离太阳穴也就一指的距离,真是好悬! “你瞧你这人缘!人老头儿倒了还有人赶紧扶呢,再瞧你,都滚到头儿来了也没见人营救!也就是我这么和蔼善良可亲的人了,要不你现在还蹲在这儿哭呢!”苏卿鱼一边扶起黑猫,一边嘴里还不饶人。 “我的娘啊,又怎么了?”黑猫嘴一撇,苏卿鱼这才看到刚刚吵架的地方又是一阵喧闹。不过这回乘客大都老老实实的坐在座位上,四五个空乘却把一块窄窄的地方围个严实。 黑猫二人再次发挥越战越勇的无产阶级革命精神,不顾伤痛,硬是扒出一条血路钻进了空乘的包围圈。 好家伙,刚才谁也没注意,那位大嫂在颠簸中已经摔倒在一排三个椅子下面,此时正被别人往外揪呢。 苏卿鱼一通狂笑,这一摔实在是匪夷所思。想那747靠窗一排三个位子何其之窄,她自己这样瘦瘦小小的尚要侧着身子才能过去,而那大嫂矮胖的正立方体身材,又站在座位外面的走廊里向后仰倒,最多也就是摔倒椅子上啊,怎么就直接“漏”到椅子下面了? 看来周围的人也发现了疑点,开始议论纷纷。空姐们费了牛劲也没能把大嫂拽出来,看她那一身圆圆滚滚的肉,似乎把每一个进出口都堵了个严丝合缝,就好像她先躺在那里,旁人才把椅子安在她身上一样。 既然如此,空姐也只好逆其道而行之,愣是先把前一排和旁边一排的座椅小心翼翼的拆开,才算把这位此时脸色煞白的大嫂解救出来。 “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往后一倒,也没撞到什么,直接就摔倒椅子底下了。”黑猫问其原委,大嫂不知是好面子装糊涂还是真不知道,总之一副无辜样儿。 苏卿鱼和黑猫见无法,只好归结于地球母亲伟大的吸引力作用,便也不追究了。本来嘛,天灾人祸中总有伤员被发现在奇怪的角度和位置中,估计只有物理学家能解释了。 好在这场风波中并没有人受伤——当然除了擦破油皮的黑猫和受了惊吓的大嫂除外——空姐一番安抚,机舱内便慢慢平静下来。唯一的收获就是平息了大嫂和白胡子老头儿的怒气,两人被空姐安排到离得远远的座位上,便无后话。 苏卿鱼和黑猫看也没什么架可吵,只好失望而回,继续在商务舱里享受剩下的鸡腿以及鸡腿后的美梦 15.见鬼的一天 几番周折,黑猫和苏卿鱼终于降落在不丹首都廷布的飞龙国际机场。准确地说,就是飞龙国际广场罢了。 然而任何到过不丹的人都不会嘲笑他们离现代化的距离太远,相反,这正是人们激赏这个神秘国家的最重要原因。世俗烟云中的一片纯洁净土,谁不想往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而来,苏卿鱼和黑猫甫一进入不丹的境内,就被这山清水秀但又无比荒凉的地方迷住,似曾相识般的亲切。于是这一路上叽叽喳喳吵嚷不停的二位冤家,竟破天荒地安静下来。 飞机着陆时廷布刚刚下过一场大雨,把本来已经干净得不行的城市洗刷得更加出色,远山近水,处处都是一片青翠,好似藏在雪山中的一朵青莲。从高处看去,只有零零落落的小房子藏在山林之中,颜色各异形状不一,好像童话世界般充满神秘的快乐。 从下飞机到入海关,遇到的工作人员和本地人都身着传统服饰。男生穿着颇似藏服,一块大布围裹起来,平日生活用品就都装在胸前的大空档中,颇具古意;更不要提大袖藏风,腰系长带的帅气。女生的衣服相对来说则没有了这份豪气,有点像藏服、旗袍与苗族服饰的合体,窄窄的长裙,外面则套上一件颜色艳丽的小外套。苏卿鱼来之前作过功课,知道男服叫“帼”,女服叫“旗若”,不丹法令规定本地人必须穿这种传统服饰,就连国王也不例外,不管是出访还是大高尔夫都是这套行头,她还颇为此不平了一时,没想竟是如此好看又实用的样子。 “哎哎哎,这马甲不错唉,给我也买一套呗!” 第13章 苏卿鱼看见漂亮衣服就激动,一时竟对黑猫用起了对男朋友的语气,话一出口后悔不迭。 “唉,苏小姐,马甲这东西是不能随便用地,用多了会挨骂地,你以为穿上马甲别人就不认得你啦?”黑猫话未说完,一个大巴掌已经出现在眼前,下一个镜头就是满眼金星了。 恰好一位帅哥工作人员跟苏卿鱼用英语打起招呼,她这才收敛三分,装出一副淑女模样,心中还在暗暗惊叹这里的人英语说得可真溜。 正说话间,前面排队的人群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身着明黄帼袍,十分扎眼,却是一闪而过便不见了踪影。苏卿鱼心里一动:这背影为何如此熟悉?究竟是在哪里看到过? 一直想到大巴开到宾馆,苏卿鱼也没抓到一丝线索,只隐隐觉得那人影关系重大。 车抵宾馆,苏卿鱼立刻精神一阵。原来这宾馆是个山中的别墅群,黑猫预定的是山腰上的一座竹青色建筑,外表风格简约,细看却布满了各种不丹传统装饰,走进大堂,更是处处绘满传统花样和佛国图案,浓厚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其中龙的图案尤其多,只因这个国家多雷雨,国民奉龙为神,称国王为“龙王”,称自己为“龙民”。 苏卿鱼不禁感叹起不丹国王治国有道:在这纷纷乱世中,保持国家富裕和民风纯朴,不受外界文化影响,该是多难的一件事? “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苏卿鱼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这句话来,没头没脑的蹦出来。虽然在这佛国净土中,此话也颇应景。片刻间她便想到这是韩木说过的话,心里一紧——从第一天见面开始,韩木便常常带给她这样一种复杂的情绪,经历了种种之后,这情绪似乎更为纷繁。 一错眼,黑猫已经跑到大堂角落的火炉边,靠墙蹲着,好像面壁一般。苏卿鱼心里来气,心想你小子借口英语不好把我当翻译也就罢了,如今干脆撒手不管了什么都让我操办了啊? “活腻味了吧你?”苏卿鱼悄悄走到背后,伸出一只魔爪,提落着黑猫的耳朵就骂。 “大姐大姐,不对,苏小姐苏小姐,饶了我吧还不行吗,再怎么着也别在少年儿童面前教训我啊,这不是教小孩学坏吗?” “别贫,哪儿有少年儿童,你又装嫩是吧?”苏卿鱼边说边在手上加劲。 “唉呦唉呦,饶了我吧我没那意思,我就是跟小姑娘聊聊天而已嘛!”说着朝火炉边的墙角一指。 苏卿鱼顺着黑猫的手指看去,明明只是光秃秃的墙脚,甚至连满堂都是的彩绘都没在这个角落中出现,哪里有什么“小姑娘”? 苏卿鱼“啊”的一声放开手,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人群中去。她平生虽然最爱研究鬼神之事,但其实也最胆小,每次去拜佛都要念叨半天“求观音菩萨千万别让我看到脏东西”。经过前几天坟场的刺激,胆子不但没练大反而更小了。黑猫那几句话简直就是经典见鬼套路,怎么能让她神经不崩溃。 眼看苏卿鱼眼泪都快吓出来了,黑猫傻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没办法,问也不敢问,黑猫只得赶上前去把入住手续办好,哄着苏卿鱼往楼上房间走。临走前想起本来是要给小姑娘一块巧克力的,结果苏卿鱼一捣乱也没来得及。回头一看,小姑娘已经不在那里了,想来是到别处玩儿去了,真是可惜。 苏卿鱼已经上了半层楼,看黑猫没跟上,回头找,却发现他正朝着墙角愣神,顺着看去,却发现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站在那里咯咯的笑。苏卿鱼松了一口气:呼,原来不是什么脏东西,真是有小姑娘在那里,估计刚才是跑开了所以没看到吧。真是的,人吓人,吓死人啊! “那小姑娘是挺可爱的,不知是谁家孩子。”等到黑猫追上来,苏卿鱼说。 “哪里?” “不就在火炉边上的墙角嘛!”苏卿鱼一边说一边像小姑娘招手:“穿红色旗若的那个,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深不见底一样,眼睛这么亮的孩子还真少见......”苏卿鱼兀自说下去,黑猫早已经吓傻在那里:虽然明明就是他刚才看到的小姑娘的模样,但如今火炉边的墙脚,却哪里有什么小姑娘? “我的妈呀......”黑猫一屁股坐在铺着厚厚地毯的楼梯上。 苏卿鱼正待要问,却遇上了黑猫看过来的眼神,似乎有些明白了:“你什么都没看到,是...吧?” 黑猫点点头。 苏卿鱼赶忙拽过一起跟上楼的管家,问他看到了没。 管家是个年轻俊朗的小伙子,被苏卿鱼的“亲密接触”羞红了脸,但还是十分有职业精神的察看了一下,答案当然是没有。 这次轮到苏卿鱼陪着黑猫坐在楼梯上了。两人又交换了一下眼神,异口同声说:“走!”说着拉起行李便向门外冲去。 管家吓了一跳,不好阻拦,只好问起出了什么事。 “还出了什么事?你们这宾馆闹鬼还敢招客?我们出了什么事你负责啊?知不知道我可是有重要使命在身的?知不知道我不是一般人?”黑猫一着急中文都蹦出来了,又开始宣扬他的超人论。 苏卿鱼不含糊,立马儿把黑猫的话——省略重要使命部分——翻译给管家,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愣是要退款和赔偿。 管家一听也毛了:“我们是佛国圣地,佛母保佑我们虔诚的信徒,鬼怪从不敢骚扰雷龙之民。” 管家顿了一顿,似乎觉得对自己的答案太过绝对,又说:“即便在边境荒凉之处可能会有鬼怪进犯,这也绝对不会出现在我们这里,莲花生大师护佑这片山林,此处是最圣洁之地,怎么可能有秽物做怪?”说着把苏卿鱼二人拉到门外,遥遥指向对面的山崖。 苏卿鱼和黑猫举头一看,不禁轻呼出来。酒店正对的高山之上,悬崖之顶,正是一座辉煌的佛寺,如飞龙猛虎般悬挂在山崖上。 其时已近黄昏,天色黯淡下来,在居民稀少的山林中,对面的山上不见一点光芒。只有埋藏在山林中、伫立在陡峭悬崖上的佛寺,如黑夜中的繁星一般闪烁。想来是建筑外层镀了金,才会在暗淡中发出这般光影。天上浮云转动,佛寺的光影也随之闪烁。 在如此奇景面前,即便是对宗教不太感冒的黑猫,也严肃了起来,脸上写满了虔诚与敬畏。日月星辰流转,这里的人原来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下享受着神佑的最大幸福。 “这是帕罗谷里的达藏寺,莲花生大师骑飞虎从西藏而来,在不丹降魔伏妖,便在这里着陆,因此达藏的意思就是“虎穴”。自此不丹便再无妖魔作怪,这座达藏寺就是为纪念莲花生大师而建。”年轻的管家介绍道。 苏卿鱼知道莲花生大师在不丹的宗教地位十分之高,被尊称为“第二佛祖”,在这一点上和藏传密宗又有不同。在不丹这个宗教国家,庙宇林立,政教合一,而达藏寺则是最著名的朝圣地,没想到便藏在这片山谷中。 苏卿鱼和黑猫为这神圣之地所震慑,立时放弃了出逃计划,反而开始计划起什么时候到达藏寺去朝拜一次。 “明天恐怕不行,但后天是个好日子。”管家笑着说。原来苏卿鱼二人到还蛮有福气,恰好赶上了明天的“泽曲节”,不丹最著名的唐卡“滕德”只在该节的五天内展出,该年的其他时间内,这幅唐卡则会被达藏寺收藏起来。 苏卿鱼和黑猫听得稀里糊涂,好在这里的管家十分敬业,一边帮他们安顿下来一边慢慢解释。原来唐卡是一种用丝绸和棉布制成的宗教画卷,上面用金银各色丝线手工绣成,是密宗最重要的宗教艺术品。一副大唐卡的制作往往要花费数年,凝聚了不少艺术家和能工巧匠的智慧和劳动。雍和宫里便挂有不少这样的作品。 不丹的唐卡内容虽和藏传佛教有所不同,但风格和制作方法大致一样。明天即将开始展出的“滕德”,是不丹最大最精美的唐卡,描绘的是不丹人敬仰的莲花生大师及其妻子。不丹人相信只要虔诚的向“滕德”朝拜,就可以到达涅磐的境界。所以每年的泽曲节都是达藏寺最热闹的时候。 在明天展出的第一天里,不丹国王和王室成员将首先进行朝拜,在此期间游客是不可以入内的。所以管家建议苏卿鱼二人后天再去。 哼哼,国王是吧?苏卿鱼扭头朝黑猫阴险的一笑。黑猫心里一惊:天!这女魔头又来馊主意了! 16.颠倒众生(上) 帕罗谷的宾馆类似于别墅,黑猫定了三层的套间,苏卿鱼巡视了一周,理所当然的挑了大房间,顺便把小房间的毯子抢过来一条,号称山里冷。黑猫苦着脸跟在领导身后,心想这不都是自己的主意,也是自己花的钱吗? 苏小姐,要不要再考虑考虑?”黑猫可怜巴巴的问。 “考虑个头!你那个宝贝算命先生不在了,你倒是说上哪去找有缘人?擒贼先擒王,抓蛇抓七寸懂不懂?” “主要是风险太大......”黑猫继续埋怨,心想不就是打探有缘人的消息吗,怎么跟打仗似的。 这回苏卿鱼显然认为对面这个人不值得用语言继续交流,直接扔个枕头过来,转头把房门“砰”的关上。 但黑猫这几句话,却勾起了苏卿鱼心里的一点点不安。这一行,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这样天南海北的转就可以找到姑姑了?还是说珍惜现在的反而比寻找丢失的更重要?自从和黑猫韩木混到一起,自己就像吃了迷魂药一样,多少年来压抑的愿望重新被点燃,却不知如何去实现,只觉得一些说不清的力量牵扯着她,让她欲罢不能的随着这两个疯子折腾。 第14章 一直自诩理智,短短几天,才发现自己并不理智,也不独立,更不要提聪明了,真是好笑的反差。 此时在另一个房间的黑猫,正想着如何对付隔壁苏疯子的疯狂计划,关键是,如果女魔头的计划失败,估计装疯卖傻也不见得能逃过这一劫吧。 一夜无话,清晨五点,苏卿鱼已经开始踢黑猫的门。 “苏小姐,你就看我这么不顺眼?非得虐待我不成?” “没办法,你也没给我留下过好印象。更别提跟个韩木混在一起,两条神棍,给你们好脸就是对不起祖国和人民对我的多年培养!” 苏卿鱼振振有词的把黑猫拉出房门,后者则早已被迫背上了两个大包。 “小声点!小心把别人吵醒了!”黑猫脚下绊了一下,苏卿鱼连忙嘘声提醒。 这边的旅行团早已安排好他们二人的全部行程,如果被发现偷偷溜出去就惨了,说不定会被押上飞机赶回去。 不说还好,黑猫这人偏偏是压力面前掉链子,一紧张竟然又绊了一下,几里骨碌的滚下楼去。 “请问贵客要到哪里去?”管家从前台后面变魔术一样钻了出来,虽然睡眼惺忪,但还是彬彬有礼绅士风度。 黑猫爬起来,立刻作出经典的嬉皮笑脸模样,没了礼帽,这笑容在苏卿鱼看来加倍猥琐。 “我们只是想去看看日出。”苏卿鱼故作镇定。 “日出?”管家皱皱眉,把窗子一推,外面蒙蒙小雨,却哪里看得到什么太阳? “啊,真可惜!”苏卿鱼立刻将沮丧写上满脸。 “不过我们可以去晨跑登登山什么的是吧?”黑猫赶快配合。 “对啊对啊,正好天气凉快!” 管家听这二人一唱一和,微微一笑:“你们是想去达藏寺吧?” “没有啊?达藏寺在哪里?”苏卿鱼继续装傻,好像已经把昨晚的谈话忘得一干二净。 “你们来到不丹,就是我们的贵客,我们也要为你们的安全负责。达藏寺里这里很远,又在下雨,你们是不可能走过去的。”管家不恼,反而更加彬彬有礼。 苏卿鱼和黑猫对看一眼,拿不定主意下一步该怎么办。本来计划好去达藏寺看帅哥国王,顺便打探消息,看来又要告吹了。黑猫嘴上不说,脸上却明明写着一行大字“早告诉你不行了”。 “不过旅行社今天安排了帕罗谷的参观,你们可以从车上看到达藏寺的各个角度,只是朝拜要等到明天才可以。观光车会在七点出发,不如先去吃些早饭?” 没办法,被识破了,二人只好在管家的带领下朝餐厅走去。 餐厅是别墅的一部分,估计为了举办晚宴之类的活动,设计完全西化,十分宽敞。此时时间尚早,诺大的餐厅里也只有苏卿鱼二人而已。好在早饭上得很快,不过十分钟就已经端上桌来,竟是两盘奶酪炒辣椒! 饶是从小爱吃辣的苏卿鱼,也不得不折服于不丹人吃辣椒的水平。海南的黄辣椒,云南的小米椒,四川的海椒,贵州的朝天椒,湖南的牛角椒......苏卿鱼也算斩五关过六将,但从没大早上起来把辣椒当饭吃的,况且这雪山的辣椒一点不输给上述的任何一种。 再看黑猫,已经半天说不出话来了,估计那条舌头算是费了。 这顿早餐,足足吃了将近一个小时。再和管家聊会天,眼看一辆极致花哨的旅游车已经开到了别墅门前。 不丹人还真是搞笑,每辆车都搞得像迪斯尼乐园的梦幻大巴一样,披红挂绿。虔诚的不丹人还要把经筒、布幡、宗教绘画等等都挂在车上,一路上演生死时速,山道转弯根本不减速不说,还要躲着路上瞎逛的牛羊,简直就是惊险万分。苏卿鱼和黑猫本来一顿辣椒早餐吃得满头热汗,此时也已经变成冷汗连连了。 “不行了不行了,晕车,我得下车透口气。”好不容易忍到一个山村集镇,苏卿鱼马上要求停车,拽着黑猫就下车,蹲在路边哇哇的吐起来。 黑猫很识相的要去车上给苏卿鱼拿些纸巾和水,却被她一把拉住,说什么也不许走。 管家一看这情景,说我去拿,转身又钻进了车里。 刚刚还一副上气不接下气样子的苏卿鱼,看到管家的身影消失在车里,拉起黑猫就跑,一个转弯钻到民舍的茅草堆后面,眼睛紧紧盯着路边的观光车。 “你们是谁?”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忽然从背后想起,吓得苏卿鱼和黑猫一屁股坐倒在茅草堆上。 “鬼~”两人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什么?”眼前的小姑娘又用英语问了一句,苏卿鱼和黑猫这才回过神来。 眼前这小姑娘身穿红色旗若,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深不见底,像极了昨天宾馆里那个这个看得见那个看不见的小姑娘。只不过眼前这个肤色更黑一些,更像西藏小姑娘,大眼宽鼻,一股豪气即使在这样小的年龄里也能显露出来。而昨天他们见到的小姑娘相比之下则更为秀气,瓜子脸,小鼻子小嘴,除了那双灵动黝黑的大眼睛以外,便是一个中国南方的小美女模样。 “嘘——”苏卿鱼第一个做出反应。 黑猫则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来塞给小姑娘,反应虽然比苏卿鱼慢了一步,却是最直接的物质刺激。 外面管家下车一看人没了,明显慌了神,立刻回车叫上司机到处找开来。 小姑娘接过巧克力,咧嘴一笑,转身就跑向管家。 “小叛徒!”苏卿鱼恨得牙痒痒,扭头又掐了黑猫一把,一口怨气全撒在了他身上。 此时小姑娘已经和管家说起话来,边说边用手指向苏卿鱼二人藏身的草垛。 苏卿鱼和黑猫欲找个其它地方藏身,环顾四周,这个死胡同里又哪有第二条出路? 17.颠倒众生(中) 眼看穿着红衣的小叛徒和管家聊得正欢,苏卿鱼和黑猫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又被抓回去多没面子。 “爬墙!”苏卿鱼当机立断。眼看二人身后的墙也就一人来高,是现在唯一的出路。 “这虽然不高,可也不好爬啊,再说也容易被外面看到啊。”黑猫小声抗议。 苏卿鱼立刻投来杀人的眼光,黑猫几天来也被苏卿鱼训练出来了,马上服从命令,蹲了下来准备当人梯。 平时虽然缺乏锻炼,但人在关键时刻的爆发力果然不可小觑,苏卿鱼竟然一试成功,扒住墙头翻了过去。 只听墙那边“咚”的一声,黑猫一呲牙,想来苏卿鱼已经“安全着陆”了。 “哎,那我怎么办啊?!”黑猫这才想起自己没有了凭借,不知怎样才能窜过这面将将能够到顶儿的土墙。 苏卿鱼正揉着被摔成八瓣的屁股,没好气儿地说:“能让你过来吗?你在那边就是挡枪子儿的,也不能让管家一无所获是吧?到时候你就说我已经跑了,记住要把他稳住噢!” 叽里咕噜的又叮嘱了几句,却没听到对面有什么反应,苏卿鱼不免有些慌张:不会是已经被逮走了吧。 “喂?还在那边吗?”苏卿鱼轻轻敲敲墙,还是没有反应。 糟了!要是他们正好在对面,我这一出声不是该被发现了吗!真是迟钝! 苏卿鱼赶快把嘴捂上,环视其四周情况来。 原来她这一翻,却翻进了这户人家的院落里来。小院不大,三米见方,靠近街道的角落里种了一棵木兰,虽然已经是春末夏初,但雪山高原之上的春天总是来得晚一些"奇-_-書--*--网-qisuu.",此时正开满白色小花,十分清秀。 学么了半天,苏卿鱼还是没能找到可以逃出去的路线。除了这家的后门外,唯一的出路就是翻墙,别说没了人梯,就是有,她也不想再试一次了。 没办法,苏卿鱼只好又把耳朵紧紧贴在墙上,试着听对面有什么动静。 “吱呀”一声,苏卿鱼身后传来了开门声。她慢慢转过头去,却看到红衣小姑娘从门里走出来,而她身后,竟然钻出了鬼鬼祟祟的黑猫! “苏小姐,别躲了,人都走啦!”黑猫得意洋洋。 原来那小姑娘拿人巧克力便尽人事,编了个瞎话把管家一竿子支走了。 苏卿鱼一脸怀疑的看着笑呵呵的小姑娘,想起那句描述不丹的“离世界最远,离天堂最近”的话来,这年头真是天使也不纯洁阿。 “我叫达塔尔,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嘴上沾满了融化了的巧克力,还在装天真可爱。 苏卿鱼倒想跟她斗斗看:“我叫苏卿鱼啊,巧克力好吃不好吃?” 卡塔尔点点头。苏卿鱼立刻又从兜里掏出一把巧克力来,全塞到她怀里:“你爸爸妈妈在不在家?” “不在,去拜见滕德了。” 苏卿鱼眼见自己阴谋即将得逞,继续做出和蔼状:“把你爸爸妈妈的衣服借给我们用一下好不好?” 小姑娘不上当,转头盯着黑猫,眼珠骨碌骨碌的乱转。苏卿鱼无法,只好威胁黑猫把随身包包里的存货也都拿了出来。小姑娘抱着满怀的巧克力钻回屋子“卸货”去了。 “借衣服吗?一天一块钱!先给我五块钱当押金!”说着卡塔尔把小手伸了出来。 还挺有商业头脑!苏卿鱼不服了:“你不是都收了我们的巧克力了吗?还要钱!” “那是礼物,不是押金!”分得还挺清楚。 没办法,苏卿鱼掏出五美元塞给她,换到两身当地人的日常服饰,又问了去往达藏寺的方向。二人换上衣服,这才重新出发。 第15章 一路上行人多是当地平民盛装出行前往达藏寺朝拜,看来二人并未迷路。只是一路险坡不断,又是高海拔地带,好不辛苦。 不过多时,达藏寺已经出现在眼前。奇怪的是,寺身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遍体贴金,而是白墙红顶,只有塔尖一点是纯金打造,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几乎不可直视。就是这一点金顶,竟然可以在黄昏中发出穿透重重山脉的光芒,莫非这里真是佛国的花园,有着神秘莫测的力量? 达藏寺紧贴悬崖而建,颇似小布达拉宫。此时一片嫩青嫩青的草地已经冒出头来,衬上白壁红顶,煞是好看。难怪不丹人遍植木兰树和桃树,原来是爱上了这天然纯净的红白绿搭配。 还未踏进佛寺,已经传来渺渺梵音,直达人心。 待得跨进达藏寺的第一层殿阁,苏卿鱼和黑猫立刻被无边无尽的佛像及浮雕包围起来。每尊佛像的眼睛,都微垂向下,似是日夜不休的审视朝拜的信徒。 虽然也曾去过不少佛寺,但如这般直视人心的感觉苏卿鱼却从来没有过。她双手合十,心中却涌现出无数愿望,竟不知道要求些什么好。 只求能早日与家人团圆。漂泊四方的日子,何时是个终点?难道真的要应了“少小离家老大还”的俗语? 苏卿鱼还记得小时候家门口的电线杆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独生子女政策好,利国利民又利家”。那时她还不认字,就让妈妈念出来,不知是不是听错了还是怎样,苏卿鱼一直认为那个“利”字念做“离”。 “独生子女政策好,离国离民又离家”。像咒语一样不吉利的一句话,被她念了不知道多少次。如今果然应验。 苏卿鱼没有心思在这上面纠缠,拉住黑猫就朝第二层殿走去。依常理判断,滕德应该会被放置在最里层的殿堂之中,王室朝拜应该也在那里。想到帅哥国王,苏卿鱼就口水吧嗒吧嗒的。 二人并没注意,旁边有些乡民注意到苏卿鱼的举动,纷纷把目光投过来,议论纷纷。 原来不丹风俗男女授受不亲,即便是已婚的夫妇也决不会当着外人面有任何身体接触,苏卿鱼一把抓住黑猫的胳膊,简直就是有违常伦的大事。二人尚不察觉,旁人却都已经看穿他们并不是本地人。 “哎,好像总有人看咱们啊。”还是黑猫冷静,不为帅哥国王的诱惑所动,观察力尚且灵敏。 苏卿鱼二人赶快俯身到一尊佛像面前,做出叩拜动作。正好一队喇嘛从门外走来,转经筒和佛号声响起一片。 二人趁机钻过人群,一连穿过三层殿阁却始终不见王室踪影。此时那队喇嘛已经赶上来,身前身后追随着不少乡民,一路浩浩荡荡。苏卿鱼二人躲无可躲,竟被卷进人群之中。 正要想办法挣脱,苏卿鱼忽然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走在喇嘛队伍的最前方。 苏卿鱼三步并作两步抢到人群前方。只见这人高高大大,总有一米八五的样子,身着藏红色帼袍,与另两个喇嘛走成一横排,共捧一匹长长的卷轴。此人低眉垂首,看不清面貌,但却说不出的眼熟。 此时黑猫也已经跟上来,顺着苏卿鱼的眼神看去,却见前方那个高大青年腾出一只手,轻抖大衣袖,伸出食指斜指前方。 要不是一直盯着他看,恐怕苏卿鱼和黑猫也看不到这个几乎不为人察觉的小动作,似乎便是专门指给他们看一样。可这人并未回头,又怎么知道他们在跟踪? 苏卿鱼二人透过人群缝隙顺着那人指出的方向看去,发现一扇低矮小门,似乎通往一处不太重要的殿阁或是僧人的处所。这人莫非在给他们指出一条明路? 身旁乡民都将注意力集中在那队喇嘛身上,谁也没注意两个外人已经把那扇小门推开了一条缝,缩身钻了进去。 内殿之中并无窗户,二人把门一关,殿内漆黑一片。 二人一边向前摸索,一边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不提防间,忽然灯光大亮,二人被晃得连忙闭上眼睛! 待睁开眼时,面前却是颠倒的世界。整座殿堂空空荡荡,没有雕像,布满壁画,却全部上下颠倒,好像有人画好后再倒置过来一样。倒是房顶上并不像其他殿堂一样绘满壁画,只是铺满了青砖。 苏卿鱼正奇怪怎么会有人把青砖铺到房顶,忽然被黑猫踩了一脚,正要大骂,一低头才发现二人正踩在满地的精美壁画上。 苏卿鱼与黑猫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光源在哪里?” 二人迅速环视了一下四周,却发现所有灯光都来自墙壁上的烛台。可惜这也并不正常,因为烛台便如墙壁一样,正是上下颠倒,烛苗倒悬在空中闪烁不定,说不出的诡异。 “吱呀——”身后进门的方向传来开门声。已如惊弓之鸟的二人立刻转头看去,门却并没有被打开的迹象! “我在这里。”头上传来小小的声音,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点响起,有如鬼魅。 苏卿鱼和黑猫抬头望去,只见头顶上一个身穿红色旗若的小姑娘正回手把门关上——只不过,那门在上面,那姑娘也正在上面,一步一步踏在天花板的青砖上向他们走来。只见她一头长发顺顺溜溜的搭在肩上,就和整个倒悬的身体一样,并没有受到任何地心引力的影响。 苏卿鱼二人看着招魂一般的脚步逐渐走到他们头顶正上方,一时头皮发麻。小姑娘忽然抬起头来——准确地说,是仰下头来,正好和苏卿鱼扬起的脸相对,距离不过一掌。 这笑眯眯的脸蛋,深不见底的眼睛,不正是昨天宾馆里的“鬼”姑娘! 18.颠倒众生(下) 苏卿鱼那叫一个恨啊,都说人类具有保护自己神经不受刺激的功能,一旦刺激过渡就自动晕倒。偏偏她自己神经如此大条,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头上不过一掌之外笑眯眯的鬼姑娘。 正在苏卿鱼度秒如年的时候,黑猫一把推开她,把帽子一摘,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扣在鬼姑娘头上。一时看不到那张诡异的笑脸与蛊惑人心的黑眼睛,苏卿鱼和黑猫顿时恢复了神志,互一点头,几乎同时向来时的小门冲去。 身后——身后的上面,传来了小姑娘踩在青砖上的碎碎脚步声,好像小马驹慢跑的声音一般:“这顶帽子是送给我的吗?” 苏卿鱼感到自己的头发根儿都竖起来了,浑身只打激灵,好在二人并没走远,眼看小门就在面前,黑猫斜着身子抢上前去想撞门而出。 不料这一下不但没撞开,反而被关得死死的门反弹回来,一下撞倒紧紧跟在后面苏卿鱼,两人滚在一团,狼狈不堪。 “咯咯——”头上的鬼姑娘已经追到正上方,发出一串银铃一般的笑声。二人壮着胆子抬头看去,只见她已经把黑猫的丝绒礼帽戴在了头上,竟像长在她身上一般。只不过帽子有些大,松松垮垮的歪在一边,若不是在如此这般诡异的情景下,倒是幅十分可爱的图画。 “武林高手?”黑猫小声问道,随即眼睛一瞪,跪倒在地:“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苏卿鱼拿出女魔头的绝技飞天拎耳爪,一下就把黑猫揪了起来往后退:“你找死啊!没看见她身上的衣服都没耷拉下来吗,武林高手能这样?明明就是个恶鬼!——咦?” 苏卿鱼忽然反应过来,这小姑娘自始至终都在说中文,竟然是只不丹华鬼! “啪嗒——”声音从天花板上传来。 苏卿鱼和黑猫警惕的又退了几步,这才抬头往上看。刚才还笑眯眯的鬼姑娘现在已是愁容满面,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此时却被蒙上了一层薄雾,眼泪像珍珠一样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不对,往上掉,二人听到的啪嗒声就是眼泪落到天花板的青砖上发出的声音。 门又是“吱呀”一声,苏卿鱼和黑猫条件反射一样抬头向上面的门看去,却是毫无动静。 “我在这里。”一个男声在不远的背后出现,惊魂未定的二人未转头先惊叫出来。 好在这回来人还正常,不但是从地上的门进来,而且也没倒过来装武林高手。待得他走近,苏卿鱼脱口而出:“你——” “他是谁?”黑猫边问边打量眼前这条大汉,只见他一身藏红色帼袍,身材高高大大,胸前垂一串紫檀佛珠,头发不过短短半寸,一张脸长得正气凛然,尤其是一双浓眉颇为扎眼,配上被晒成深棕红的肤色,要是在武侠小说里,作者该当说一句“好一条堂堂大汉”,偏偏黑猫生来就是科幻小说的料,水平只够感叹一句“哇,外星人”! 那大汉倒是对眼前这二人不闻不问,抬起头来抚慰鬼姑娘:“怎么又哭了?”竟然也是中文! 在不丹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地方,一连碰上两个说中文的,还真是不容易。黑猫心中暗想计划生育还是不要搞了,人多力量大,以后出门谁还学英语? 鬼姑娘抹抹眼泪说:“哥哥,我是不是恶鬼?” 大汉用凌厉的眼光扫了苏卿鱼和黑猫一眼,转头又立刻换成温柔似水的眼神:“你是人,不是鬼也不是神,又忘了吗?” 鬼姑娘不太情愿的点点头。 “先出去吧,一会儿国王还要来看你,快去把眼泪擦干净,不然他们又要笑你了啊?”说着大汉伸出一双大手,轻轻拭去挂在鬼姑娘面颊上的泪珠。 那姑娘微微笑了笑,黑眼睛里的苦涩仍然如一抹浓雾一样挥之不去。这才转过身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打开一扇苏卿鱼他们先前没有注意的小门,渺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第16章 黑猫和苏卿鱼愣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好。眼前的大汉一双怒目紧紧盯着他们,脸上冷得能刮下层霜来。三人便在这当儿上大眼对小眼,直到苏卿鱼实在忍不住说出句话来: “你......我见过你。”苏卿鱼的脑子里浮现出飞机上托住白胡子老头儿的大手,机场上熟悉的身影,还有指点他们走进这间怪屋子的人,原来都是他。 大汉半晌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冒犯过你们吗?” “没有没有,大家好说话啊好说话!”黑猫看情形不对,连忙使出他保媒拉纤当和事佬的本事来。 “我们也见过那个姑娘。”苏卿鱼又说,想到那姑娘曾经在宾馆里装神弄鬼,似乎又有些理直气壮起来。 “不,你们没见过她。你们只是以为自己见过她而已。”大汉仍是一脸严霜。 “我们明明......”苏卿鱼不服气。 “即便你们见过,她冒犯过你们吗?”大汉打断苏卿鱼,略略提高了声音。 苏卿鱼心想都把我吓成什么样了,还叫没冒犯吗?说得好象我们做错了什么一样。不过眼看面前这大汉人高马大,又明显护着鬼姑娘,倒也不敢顶嘴。 “这位大哥,刚刚那位是你妹妹?”黑猫还算机灵,赶快转移话题。 大汉扫了他一眼,神色有所缓和,微微点了点头。 “抱歉抱歉,我们都是凡人,看到异像不免有些慌张,如果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黑猫几句话说得倒是得体,不愧是商人之后。不过在苏卿鱼看来则是猥琐了点。 大汉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妹妹......唉,一言难尽,还请跟我来吧。”说着左手持起胸前的佛珠,转身钻出小门去。 苏卿鱼二人无法,只好跟上,虽然恐惧之心不再,疑惑却是一分也没减。 达藏寺从外面看虽然壮观,但结构简单,想象中内部应该也就是九进殿堂的样子。谁知道跟着大汉左转右绕,竟然离主殿和朝拜的人群越来越远,苏卿鱼二人早已不知道身在什么方向,没多久便到了一间僻静的佛室之中。 这佛室颇似刚刚那间怪屋子,只不过琳琅满目的壁画还算在正确位置上,天花板与地板也各归其位,没有一扇窗子,只有微微的光芒透过门缝钻了进来,让屋中之人勉强辨清面前之人而已。 不丹人生活俭朴,一向席地而坐,这里也不例外。大汉率先坐在地上的蒲团之上,没有点起蜡烛的意思,只是指示苏卿鱼和黑猫也坐下来。 “我妹妹正在觐见国王。本来我想让你们先见见她,这样我们谈起话来也更方便些,没想到你们竟然说出那种话来!”大汉本已平和下来,现在提起刚刚的事情,声调里平添一丝忿忿之意。 “我们也没说什么啊,你把我们骗到那间怪屋子,见了那么个怪人,换谁也以为见鬼了啊!”苏卿鱼委屈得要命,受了惊吓还要被别人骂。 大汉又是一口长叹,手持佛珠宣起了佛号:“阿弥陀佛,我妹妹生有异像,我也想到让你们忽然见到她那个样子定会被吓到,这才安排你们在宾馆里先看到她的虚像,谁知还是会这样。” “虚像?”苏卿鱼和黑猫异口同声地问。 “相由心生,心生相,相生幻,幻如梦影,随缘则生。既是俗人,虚像幻相,虽是假,却无定力可以看透。所以我才放心的用些小伎俩让你们看到一个‘正常’的妹妹,谁知你们那颗珠子,竟然破了幻相,这才让我妹妹的虚像时有时无,反而让你们更受惊吓,缘分如此,破无可破。” 苏卿鱼和黑猫听傻了,基本上只理解了50%。但听到那人提到“珠子”,苏卿鱼还是不免紧张的伸手进怀里,摸到了“神珠”才放下心来。 19.劫后余生(上) 大汉讲开原委:“我们兄妹本是汉人,祖籍福建,是个叶姓大族。族中一向信佛敬佛,每一代中总有出家侍佛之人。我的一位堂伯便皈依佛门,做了乡里释因寺的住持。” 苏卿鱼上大学时不少同学就来自南方,知道福建广东一带民风敬佛礼佛,不少老辈人现在还在吃长素,和尚尼姑非常受人敬仰,家里有个婚丧嫁娶之类,做佛事是少不了的。 “有一日释因寺忽然来了个喇嘛,说是要在寺里借住一夜。我们那个地方红教并不多见。他们对佛法和戒律的理解与我们并不相同,历史上又曾经出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因此人们并不是很欢迎他。不过我堂伯说同是佛门中人,怎可不好生对待,就让他借住进来。” “谁知当夜释因寺竟然起了一场大火,乡民们全体出动救火也没能止住,到了天明,已经只剩满地瓦砾了。所幸并没有一个人受伤。寺里的和尚说,住持与那喇嘛一直在住持的住所里长谈,直到接近午夜时,主持忽然出来命令全寺的和尚都去外面的菜园子劳作,就连打杂的和尚也不例外。因为主持一向威望很高,虽然这要求极为不合理,寺里也没人反驳,深更半夜去挑水施肥。” “乡民听说如此,便到处找寻堂伯。谁知堂伯和那喇嘛都已经不见踪影。此事便成了当地的一大谜团。族中因此被外人议论纷纷,族长为了平息此事,宣布不论堂伯死活,都已不再是本族中人,今后便是见到,也没有什么血肉之情。” “此事出了一年之后,我母亲才生下了我。因此我自小便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堂伯,也从来没人跟我说起过。等我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家中长辈在我们同辈之中选中了出家侍奉佛祖的后生,是我的一位堂哥,当年不过十四岁。按照族里的规矩,后生出家之时要开祖祠祭奠祖先,还要拿出祖祠中的宝贝——一串檀香佛珠。这佛珠平时深埋在祖祠附近,只有族长和少数几个族里有权威的人才知道准确地点。本来族里规矩一向很严,偷盗之事并不常见。但这串珠子有些古怪,历经多年仍然香气不散,加上当时世道并不太平,从上上一代族长开始,便立下了深埋佛珠的规矩。” “谁知祭奠前夜,族长带人挖出装佛珠的小箱子来,却发现其中哪里还有什么佛珠,只剩下一封手书!族长知道事关重大,当时并没有拆开书信,而是召集了几位平日说话很有分量的当家的,准备一起商量。这其中就有我的父亲。当时我父亲虽然年纪不大,但自小精明能干,接手了族中茶庄的生意,在同辈之中说话颇有分量。” “族长打开信,先看落款,原来竟是当年的释因寺长老,也就是我堂伯留下的信。信中述说当年喇嘛借宿时二人参详了一件从极西之地带来的法器,解得天机,知族中近年内将有大灾难,皆源于一个不祥之人的诞生。而这人必将诞生于三房之中。为化解这场大难,堂伯放火烧了释因寺,留书一封后即前往法器所来之地寻求化解之道。” “堂伯写道如若这封信被看到,则说明他未能及时返回,那么请族长怜惜众生性命,不要伤害三房的后代,把他遣送走也就罢了,但在化解戾气之前不可送入佛门,以免更生事端。” 苏卿鱼和黑猫听得出神,像所有爱听故事的人一样,情不自禁道:“然后呢?” “估计你们已经猜到了,我就是释因寺大火后三房唯一的后代。当时议事厅里没人吭声,人人都看着我父亲,当然没人怀疑堂伯的话,他在族人心中的地位颇高,几如天神一般,即便经过了前几年火烧释因寺的事,族里的老人对他的尊重也没有减少。族长咳了一声,暗示我父亲表态。” “没办法,我父亲当时就说把小奕——那是我当时的名字——送走吧,明天一早就送。” “族长点了点头,这事似乎就这么定了。谁知这时祖奶奶忽然从内间里走了出来。” “祖奶奶?”黑猫疑惑的问,一边在脑子里画出个佘太君模样的老太来。 “祖奶奶当时已经九十有余,是族中年岁最大辈分最高的,本来族中重大事情从来都是不允许妇道人家参与讨论的,但祖奶奶早在几十年前祖爷爷去世后就搬进了议事厅的内间,吃素念佛,供养祖宗。 祖爷爷是当年的族长,祖奶奶的地位当然十分之高,况且从来都是持家公平有道,族中人多口杂,却没谁说过她的不是,更不会有想到把她赶出来。这么多年来,族中哪次商议大事祖奶奶没听到?但几十年来她从没在任何一次会议中插过嘴,更不要提公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众人看到祖奶奶竟然从内屋里走了出来,都赶快站起来,知道事情重大。祖奶奶当仁不让的坐到族长的位置上,问我父亲:‘族中待你怎样?’” “我父亲赶快说:‘我年纪轻轻,族里就把茶庄这么大的生意交给我,不论是老辈还是同辈,都提携有加。’祖奶奶听了摇摇头,竟然流出两行眼泪来:‘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害我们的性命?’” “父亲当时就吓傻了,赶忙给祖奶奶跪下,连说自己并没有这个心。” “祖奶奶说:‘不管你是不是故意为之,你想把小奕送走了事,那就是害了我们全族人的性命!’祖奶奶见多识广,在世上活了近百年,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当下就告诉众人,不祥之人一旦诞生,化解之法就十分有限,按照老规矩,是一定要处死的,否则即便走到天涯海角,还是会牵连到家乡里的人。” “祖奶奶接着便讲道:两百多年前,我们那地方一个大户人家也曾出过一个怪胎,算命的判过这是族里的小人,不能留。 第17章 但那孩子是族长的嫡系,又是这一支里唯一的男孩,族长硬是没让人动这孩子,只是做了不少法事,还捐了替身供养菩萨。那算命的看拗不过,便随口说这样也就罢了。” “等那孩子长大,竟然中了京里的状元。我们那地方虽然远近有名,但也只是有名在茶庄药房的生意上,从来也没出过高官或者学究,最高也不过是一个捐出来的县令而已。” “这家人喜气洋洋,办了三天的酒席宴请十里八乡的父老。席上那算命的喝醉了,竟然大吵大嚷起来说三年之内他当年的预言必应验,谁也跑不了。那家人一怒之下把算命的打断一条腿,便轰出门去。” “再说这状元郎颇有为官之道,不出两年已经升了几次,被放了肥缺,狠狠的捞了一笔。却到底还是栽在了宫廷斗争里,得罪了一位宠妃的舅舅。被贬之后,失了靠山,偏生又遇小人告御状,查出了任内的一些亏空,旁边有人煽风点火,竟莫名其妙的判了个株连九族,从此那家也就败了。” “这故事在我们那个小地方传了几百年,只不过年头远了,也就没有人认真计较。此时祖奶奶一提,活灵活现的仿佛就发生在几年前一样,议事厅里的众位心里也都打起鼓来。” “我父亲看情形不对,又给祖奶奶跪下磕头,求她保住三房的一条命根。我们这一房人口本来就不旺,母亲生我时又是难产,生产后身体一直不好,医生说我母亲再怀孕的机会也不高......” “等等!”黑猫打断这位自称姓叶的大汉:“你的意思是,你祖奶奶想要你的命?” “对于你们来说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但在我们这个大族里却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福建农村的大族里,不少规矩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几百年没变过,也不可能在这几十年就轻易变了。虽然草菅人命的事情不多了,但也不是没有,如果出了什么败坏家门的重大事情,族里还是要依照祖训处理——农村的死人,挖个坑就埋了,村长乡长都是族里人,谁又会多说些什么?” 苏卿鱼一咂舌。看眼前这大汉虽然强壮,面上也颇有风霜之色,但看上去也就是不到三十的样子,想不到在他小时候那个年代还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 “祖奶奶见我父亲求她,也哭了出来,说她也没办法,不能看我们这一族在她面前就这么没了。族长等人也都这么劝我父亲,一致认为这件事早解决早了,不如赶快派个人把我从房里领出来,带到二里地外的小坟场解决掉。我父亲当时就大喊一声:‘小奕啊,爹连和你再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啊!’说着口吐白沫,在屋子里疯跑疯撞起来,又喊道:‘小坟场在东面,你可别忘了回家的路啊!’ “族里人以为父亲伤心过度,发了失心风,便叫来两个年轻力壮的把他看住,族长和祖奶奶则向我家方向走去。父亲在议事厅里还兀自大喊大叫着‘小奕你变了魂也要回来啊,别忘了回家的路啊’。” “别人不明白,我却明白父亲喊的意思究竟是什么。我和我那被选定了要当和尚的堂哥关系很好,从小泥里滚大的,虽然不是一房,但一直把他当我亲哥哥看。过了今晚,堂哥就要去释因寺里当和尚,即便还是能见面,也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玩了,我便大半夜偷偷跑到茶庄里和父亲哭诉,正说话间族长就派人来叫父亲去议事厅开会。父亲不放心让我自己走夜路回家,只好带着我到了议事厅附近,让我自己在灯火明的地方玩。” “也是我命不该绝,偏偏跑到了议事厅的墙根底下去偷看,这才把全过程看在眼里听在耳里。” 苏卿鱼忍不住感叹一句:“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说得这么详细,我刚想说好象你亲眼看见了一样呢。” 大汉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当时虽然年幼,但看到这一切也明白事情严重,再听到父亲喊小坟场在东面和让我回家之类的话,便想到不能往那边走,也不能朝回家的路走,于是什么也没带,就朝村外小坟场的反方向跑走了。一路往外跑,我还能听见父亲在议事厅里大喊大叫。” 苏卿鱼和黑猫听得心都悬到嗓子眼里来,赶忙问:“然后呢?你跑到哪里去了?” 却在这时,房门被轻轻的打开,一个十几岁的小喇嘛走了进来,向苏卿鱼和黑猫行了佛礼,又朝向大汉说道:“国王正在外面等着您,我应该怎么回复他?” 20.劫后余生(下) 国王?不丹国王?帅哥国王?! 苏卿鱼立刻精神了,摩拳擦掌就要跟出去。 大汉并没有立刻回复小喇嘛,反而向墙角走去。 不知道他鼓弄了什么,本来青砖垒得严严实实的一面墙上竟出现了一扇小门,看那大小和样子与他们去过的颠倒怪屋倒是如出一辙。眼看大汉钻了进去,苏卿鱼和黑猫立刻行动,窜起来就要跟上。哪知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那小喇嘛已经挡在面前,手持佛礼,也不吭声,就是摆明了不让他们过去。 “这里武林高手还不少,一个个动作都这么快!”黑猫愤愤不平。 不过两分钟的功夫,大汉又从小门里钻了出来。这次苏卿鱼长了个心眼,仔细看机关在哪里。可惜大汉身材魁梧,一转身就挡了个严实,也看不出他用什么东西把门锁起来的。 苏卿鱼不服气,拨开小喇嘛就冲到墙边上,却怎么也看不出那面墙有什么怪异。苏卿鱼一块一块青砖摸去,竟是没有一丝瑕疵。 如果说真的有什么问题,那就是这面墙太“精美”了一些,无论是青砖的大小、磨面、还是接缝,都好像用机器作出来一样整齐一致,好像故意让人找不出漏洞来。怎么看,也不像是在不丹这种苦寒之地,又是几百年前建造出来的。 正在苏卿鱼参详那面砖墙的当儿,大汉对小喇嘛说:“请转告国王,雷龙今天不能相见,还请改日再来,十分抱歉,多谢承恩。” 小喇嘛行了个礼便退出房外。黑猫好奇的问:“原来你的名字叫雷龙?唉,可惜,可惜!” 大汉略微一愣,苏卿鱼倒是明白了黑猫的意思,这小子一定是盼着遇到一个名字里带“泽”或者“慧”的人,这样第三个有缘人也就找到了。 “快接着讲下去啊,你想急死我们啊!” “唉,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完整地讲这件事,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清楚,也许好多细节要到老了以后才能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正好下小雨,我一路跑,一直跑了三四里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要不是受了惊吓,恐怕也不可能一口气跑那么远。等到我发现自己已经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已经跑出了村子,竟然到了黑鱼塘子附近。” “我们那个地方种粮食的人不多,漫山遍野都是茶园,附近的住家闻惯了都不觉得什么,但夏秋两季,外人一进来就能闻到到处都是淡淡的茶香。方圆数十里地之内,只有一个地方不种茶,不修宅子,那个地方就是黑鱼塘子。” “实际上,黑鱼塘子附近什么都不种,就是那么一大片空地,到处都是杂七杂八的灌木和杂草,从来也没人来整理。我母亲警告过我不要到那里玩,说是不安全。我从小就在茶园里玩,知道黑鱼塘子附近地好,又湿润,是种茶的好地方,大人却只是含糊的说那里什么也种不活。” “小时候淘气,就算爸妈不让,我也常和小伙伴一起去那里玩。有时候还挖个小水坝,逮几条鱼烤了吃。黑鱼塘子没有大名,就是因为河里面黑鱼特别多,所以人们都这么叫。奇怪的是,除了我们几个孩子以外,大人也不来捉鱼吃。那个时候虽然农村条件比城里好一些,但不少人也是受穷挨饿,放着这么一池塘的鱼不吃,真是奇怪。” “黑鱼塘子里似乎没有别的鱼,只有黑鱼。这种鱼一条总有两三斤,个儿头挺大,眼睛特别小,却长了一个又扁又大的头。黑鱼嘴里有牙齿,两排,锋利得很,嘴边上还有两条肉乎乎的长胡须。顾名思义,这鱼身上黑漆漆的,大白天在水里游,多深都能看得见,就好像个大黑影子一样。” “它们的牙太锋利,所以见到人来并不逃跑,我们也不敢直接用手捉,一般都是修个小水坝把鱼引进来,然后才用小网子一条一条的捞上来,捡石头往鱼脑袋上砸。黑鱼顽强的很,把透明的脑浆子都砸出来了还在扑腾,我们的小渔网基本上用上几次就会被咬坏。” “还以为你是佛门弟子呢,原来也杀生啊!”苏卿鱼还在为那扇找不到的门生气,忍不住讽刺几句。 “罪过罪过,报应不爽。虽然我们已经非常小心,但毕竟还是孩子。有一次我们又砸死了一条黑鱼,穿了根树枝架在火上烧,谁知火刚一烧到鱼身子,那死鱼竟然扑腾了起来。把手里拿树枝的小伙伴吓了一跳,一撒手把鱼从树枝上甩了出来。那鱼脑袋被砸得烂七八糟,身子也被从头到尾穿了个洞,却跳起一尺来高,一口咬住了一个孩子的小腿,就再也不动了。” “剩下几个人都吓傻了。过了老半天才想起要把鱼给弄下来。谁知道黑鱼的嘴那么厉害,被扯下来的时候嘴里还叼着那块人肉。当日谁也没心情吃鱼了,各自回家。第二天早上才听说那被咬的孩子一条小腿已经黑了,一股一股的往外流脓水,人也发起高烧迷糊过去了。” “大人们都来问,我们没办法才说出是被黑鱼咬的。大人们的脸色立刻就变了,那孩子的娘哭着喊着要我们赔命来。 第18章 所有人都以为那孩子死定了,虽然我们都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们那么肯定。” “族长派人连夜赶到乡里去请了个‘名医’来,在我看倒像是驱鬼弄神的神婆,折腾了一番,又敷了几天草药,才活了过来。只不过那孩子自此以后一条小腿就比另一条细一大圈,走路也一瘸一拐。” “发生了这件事以后,我再也没去过黑鱼塘子。直到这次才鬼使神差的跑到那里,身上又湿又冷,肚子还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大脑好像刚刚接到恐惧的信息,又惊又吓,一步也迈不动了。” “我心里明白,不会有什么人来帮我,我必须自己逃出去才行。既然是堂伯说我是煞星,是怪胎,那我就找他去,把我的坏运气都给他带过去!堂伯在西面不知多远的地方,要想找到他,就得先活下去才行。想明白了,我也就不心慌了,一步一探的向黑鱼塘子走去,想先抓几条鱼吃饱了再走。” “荒郊野外,附近没有公路,没有住家,自然也就没有灯光。因为下雨,月亮也被乌云挡了起来,只能微微的看到前方几步远的地方。我一边小心翼翼的走,一边随手捡了块大石头。” “一潭子水像浓墨一样。我大着胆子在塘子浅水处用磨尖了的树枝往里扎,心里盼着哪条正在睡觉的傻鱼能被我插上来。就这么机械的扎着,整个山坳里只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就当我连手都快抬不起来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是谁?”苏卿鱼和黑猫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吓得二人像夹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一个青年人正笑盈盈的看着他俩,他身着明黄帼袍,脚踏一双长靴,皮革上面绣满了各色不丹传统图案花纹,颇为精美,看来是个有钱人。那青年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比苏卿鱼还要更小一些,个儿头不太高,斯斯文文的,颇为憨厚。 大汉已经站起来,哈哈一笑,给了那青年人一个熊抱。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吉祥的风啊!”青年人答道。他虽然用的是中文,但却有些生硬,似乎并非母语。 “这是我的不丹朋友拉冬,”大汉给苏卿鱼二人介绍,接着又转向那青年人:“拉冬,这两位是我的汉族朋友,苏卿鱼和黑鱼木泽慧。” 虽然知道这一路上都已经被大汉跟踪,但乍一听到他如此熟落地说出自己的名字,苏卿鱼和黑猫还是有点不自在。 “拉登?”黑猫大惊小怪:“什么时候把胡子剃了?” 那个叫拉冬的青年人显然中文水平不高,挠挠脑袋,没明白黑猫在说些什么,只得憨憨一笑。 “好了,”大汉替拉冬解围:“你不会是被派来......” “先不谈正事。请讲完你的故事——那背后的声音是谁?” 21.着与不着 “这还用说,”苏卿鱼打岔:“肯定是条黑鱼精什么的呗。” 屋子里其他三人一愣,眼巴巴的看着苏卿鱼。 “第一,他刚才铺垫半天黑鱼塘子的事情,所以现在他所遇到的事情一定与那个古古怪怪的塘子有关系吧。第二,这个人明显封建思想严重,满脑子神啊怪啊的。第三,这件事情当然与他小时候总抓黑鱼的“因”相关。他信佛——虽然动机值得怀疑——我可见过不少号称佛教徒的半吊子,没事儿就拿因果报应吓唬人,说什么平生吃肉多了老了以后鳏寡孤独啥的。纯粹不懂装懂,佛教的因果报应在轮回中应验,也不见得就是指今生今世,否则世上的人肯定都遭报应死绝了吧!” “阿弥陀佛,女施主好一张灵牙利嘴。因果报应是有的,还请不要污蔑佛教徒。” “喂,不要乱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啊!我可没污蔑你们,只是对佛经和和尚尼姑们没事就拿这些因果报应的东西吓唬人有意见,要不然就是骗人说什么念经供养佛祖就无病无灾,死后登七彩琉璃塔之类的,骗钱都不带眨眼的!” 大汉笑着摇摇头,暗示黑猫和拉冬坐下,又从柜头上取下一本手抄的经书来。 “佛经上讲,从前有个老人家,一辈子辛苦挣钱,置下家产无数,良田百顷,家中的房子大的不得了,从头走到尾要好久,房前说话,后屋都听不到。一天老人家忽然发现房子着了火,赶忙跑到后院去通知自己的子孙们。子孙们在那里正玩得高兴,谁又肯走?都说老人家是骗人的,这么大家产怎么可能着火,就算真有火也烧不到他们。老人家十分焦急,心想虽然房子大,但这场火总能烧到后院来,如果现在再不跑,就连性命都没有了。” “于是老人家便想出一计。他告诉子孙们,他已经在门口放了无数琉璃宝珠,金银财宝,还有骏马灵兽,马车代步,总之就是无尽繁华。子孙们一听,都大是开心,因为这些才是他们珍重的东西,比性命危急看得还重。于是便一股脑的乡大门冲出去。” “不久大火便蔓延开来,将那豪宅烧得一干二净,但老汉的计谋却让子孙们保住了性命,也就是保住了他们最重要的东西。” “佛经里常讲供养佛祖菩萨的好处,用世俗的珠宝来描述佛法的价值。《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中就说,无尽意菩萨听到了观世音菩萨的无量慈悲心,便对佛祖说:‘世尊!我今当供养观世音菩萨。’即解颈众宝珠缨络,价值百千两金,而以与之。” “世俗之人,只看到宝珠缨络的价值,只明白百千两金的珍贵,但却不知大火烧身的危险片刻即至。能解佛法之人,佛祖以恐怖之事告之,其即能解,能避之。不解佛法的俗人,佛祖也要救,但却不能晓之以理,只能动之以利。问世间人,又有几个真正明白自己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又有几个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才信仰佛法?” “因果缘法,世间最大的道理。就好像我们今天走到一起来,各有所需,各有所求,不知道是缘法,只以为是巧合,以为我们走到一起的目的就是取得所需,取得所求。但其实是所需所求背后的东西,把我们安排到了一起。阿弥陀佛,佛法无边,总有一天女施主会明白的。” 大汉手持佛珠,把刚刚取来的佛经递给苏卿鱼。 拉冬双手合十,也随着大汉道了一生佛号:“阿弥陀佛,感谢大师说法。” 苏卿鱼和黑猫愣了一会,各有所思。有些话就怕深想,越想越觉得有深意。而身边这环境,大汉的语调和他的话,偏偏都有那样一种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深想下去。 苏卿鱼不禁想到自己的需,自己的求,难道找到姑姑不是最大的诱饵吗?难道找到姑姑并不是上天安排她来到这里的目的? 好在黑猫并不是凡事都要想个透的人,虽然似乎也有那么一刹那的怅然若失,却有本事立刻回过神来:“这个......深刻啊!!” 苏卿鱼噗嗤一笑,觉得自己老这么跟着黑猫混,迟早也得边痴呆了,至少也是没心没肺吧:“大师,你怎么故事这么多?总得填完一个坑再挖下一个吧。” 拉冬来了兴致,也和苏卿鱼一起催:“是啊?请问您背后的声音是谁?” 大汉继续讲下去:“那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个喇嘛。我们族里吃过喇嘛的大亏,我从小就被教育喇嘛是坏人,见到了也不能理,没想到这是却遇到了一个。” “那喇嘛手里举着一把手电——这在我们那个地方当时还算稀罕货,也不是谁家都有的。他从袍子里伸出一只手来,竟然摸了摸我的头顶,也不知怎的,我看他慈眉善目,竟然就大哭了起来,喊道‘他们要杀我’!” “那喇嘛叹了一口气说:‘连个小孩子都知道死亡的恐惧,为什么有些大人反而不知道?’我听他说话有些口音,虽然是普通话,咬字却太过清楚了一些。他又说:‘既然你不愿意被杀,那为什么要去做这种杀害其他生灵的事情?他们也像你一样恐惧啊!’” “喇嘛又说:‘你要杀的鱼并不是普通的鱼,在我们那里,它是战神护法的化身,专门惩处恶人,不可以轻易亵渎。你们的村民虽然不知道这些典故,却尝过它的苦头,所以才不敢来打扰它的安静。如果是普通的鱼,你要不要杀?’” “我说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喇嘛摇了摇头,很耐心的说:‘是非善恶一念间,普通的鱼不能像护法鱼一样伤害你,但并不代表世间常理就会放过你。’我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当时并不能理解师傅的深意,但却很奇怪的把这些话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喇嘛便背起我,一路朝村落相反的方向走去。我知道他想要带我走,我竟然没有一丝不舍,就好像那村落不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要去的地方才是。我当时就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也要回来把爸爸妈妈也接走,也让他们和我一起回家。” “那一夜在我脑海里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来到人世间遇到的第一遭大灾难,当然记得清楚。但自此之后就是一片模糊,只记得和喇嘛一起走走停停,有时到寺庙里投宿,有时住在好心人家里,多数时候就在车马上歇歇,甚至露宿街头,遇到好心人我们就能搭一路车,否则全靠两条腿走。就这样一月有余,我们已经走到了西藏,在藏族喇嘛的帮助下,又绕道来到了不丹。” “这一路上喇嘛给我讲了不少道理,刚一到不丹,我就正式拜他为师了。” “原来是哲西既郎拉!”拉冬忽然插嘴。 “什么什么? 第19章 放慢速度好不好,哲什么啦?”黑猫听得稀里糊涂。 “我的师傅名字叫哲西,是达藏寺的一位高僧,也就是当年带走我堂伯、释因寺住持的喇嘛。” 大汉顿了顿,又说:“只不过这里的人并不称呼僧人为喇嘛,那是汉地的叫法。喇嘛在藏语里的意思是‘无上’,严格的说只用于堪为人师者。在西藏,一般称比丘,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和尚,叫‘既郎拉’。如果不知道对方是比丘还是沙弥,则要称‘固淑拉’。不丹的佛法与西藏十分相似,但也接受了一些来自印度的影响,所以这里的人都叫我师傅‘哲西既郎拉’。” “天!晕死!”苏卿鱼大呼小叫:“别这么学术好不好,我们就是听听故事而以嘛!” 大汉倒真是有耐心,也不生气,继续讲故事:“称呼本身也没有什么意义,一个代号而以,佛家弟子没人在乎。我师傅告诉我,当年带走堂伯,便是因为一件重要的法器,预知和达藏寺大有缘法的人将会出现在我们族中。至于那件法器是什么,又是怎么预知,你们一定有好多疑问,但这是达藏寺的秘密,时候未到,还不能告诉你们。” “那法器究竟如何作用,即便是达藏寺的高僧们也无法解释清楚。但堂伯认为它能一路指引哲西师傅到族中来,必然和族中的宝物佛珠有些什么共鸣的作用,于是把佛珠也带走,和哲西师傅一道来达藏寺研习佛法经典,试图找到解释这一切的答案。” “谁知堂伯苦心竭力研究这桩怪事,不过几年就劳累病倒,竟然涅磐了,而两样法器也在这时交相辉映。哲西师傅知道此事不能再拖,便一路赶到福建,恰好遇到我从族里逃了出来,便料到我就是那个有缘人。” “回到达藏寺,行过拜师大礼,师傅就带我去拜见达藏寺法王。法王为我摸了顶,没说什么,就让小沙弥把我带了出去。过了一会,师傅也出来了,却让我脱下僧袍,给我换上了不丹男人的一般装束。师傅告诉我,我并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法王说,我还不能出家,只好暂时在达藏寺当个小沙弥,很像汉地的居士。一个多月来,我跟随师傅学习了不少佛法,认定自己的归宿就是皈依佛门,如今竟然遭到了法王的拒绝,实在是满心的不愿意。” “师傅精通汉藏两地佛法,便给我讲了一个汉地的小故事。在明太祖的时候,有个禅师叫金碧峰,他是很用功修行的人,因此寿命不尽。阎王几次派小鬼来捉他,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位禅师。后来有个小鬼想出办法,去问当地的土地公,得到信息说禅师非常喜欢一个供佛的茶杯,找到茶杯就可以找到他!” “天啊!”苏卿鱼又开始打岔:“故事大王!你又开始挖坑了!” 大汉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讲道:“于是小鬼便到法师供养的佛像前找到杯子,刚一赞叹,金碧峰禅师竟然凭空之中出现在小鬼的面前。这次小鬼可以看到他的真身,一下子就抓住了他。” “金碧峰说,既然你们已经抓住了我,便把那杯子还给我吧。小鬼没提防,就把杯子递给了他。没想到禅师竟然拿起杯子就往地下一摔,杯子碎了满地,禅师也随之消失,临走留下四句话:若欲捉我金碧峰,除非铁链锁虚空,虚空铁链锁不的,休想捉我金碧峰。” “修习佛法的人,一念不生之时,你便看不到他捉不到他。即便是一个喜爱的水杯,也能牵扯到着念与不着念问题。不舍,就不能出家。师傅说,活佛看出我六根未静,杂念不断,这世上还有我不想舍、也不能舍的东西,不能进佛门。” “我当时以为,我不舍的是我的父母,要等我有一天把这桩孽缘了掉,或许才能进入佛门圣地。于是日复一日精修佛法。” 黑猫打量了一下大汉胸前的佛珠和身上的帼袍,这一身不伦不类,不僧不俗:“看来你努力到今天还是没能成功啊?” 大汉苦笑一声:“我以为不舍的在当下,哪里知道不舍的在未来!” 22.神游 “天色已然不早,不如今天就请二位在达藏寺小住,明天再商谈大事。我还要去处理一些其他的事情。”那大汉故事讲到一半,又是戛然而止。把苏卿鱼和黑猫气了个嘴歪。 “嘿,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本来都要走了,你偏偏说要我们的东西,硬是把我们留下听故事,这会儿明明才过中午而已,说什么天色不早!你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可先撤了阿!”苏卿鱼一脸不服,拉起黑猫就往外走。 “阿弥陀佛,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强留,不过这寺里不容你们乱闯,还是跟着我走吧。”大汉说着一马当先带起路来。拉冬竟然也笑眯眯的站起来跟了出去。 苏卿鱼见奸计未能得逞,只好灰溜溜的跟上。 也亏得有大汉领路,寺内小路盘错不堪,便如迷宫一般。廊内不进日光,全靠一水儿的烛台,根本辨不出方向。 等终于到了第一层殿阁苏卿鱼和黑猫二人才松了口气,刚才那一路行来,真是越走越心慌,明知不是来时的路,却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 来时曾经拥挤不堪的殿阁里,如今已经空空荡荡,看来朝拜的不丹百姓都已经退去了,寺门也被关了起来,这殿阁便如其他一样,四处点满蜡烛照明,无数佛像在摇曳的烛光之下,竟有些凌厉起来。 苏卿鱼见状也不敢久留,当先冲到大门前,说声不送,拉起黑猫就推门而出! 大汉和拉冬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一动不动,便如烛光下的神像一般神秘莫测。 黑猫还愣在那里,苏卿鱼已经慢慢推开了沉重的石门,一把便把黑猫推了出去。 谁知这不争气的黑猫刚一出门,还没站定又转身钻了回来,苦着一张脸说:“苏小姐,我看咱俩今天就在这儿凑活着吧,回不去了。” 苏卿鱼钻出大门。只见皓月当空,繁星点点,即便如此,没有灯光的山谷中也黑得糁人,竟已经是深夜模样。 “这个......不可能吧,咱们来了多久了?”苏卿鱼觉得阴森恐怖的佛寺总比荒郊野岭好些,也转身钻了回来。 黑猫看看手表:“停了,估计是逃跑的时候摔着了。” 苏卿鱼和黑猫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慌了。抵达佛寺的时候最多不过正午,在佛寺里钻来钻去又听大汉讲故事,应该也超不过三个小时吧,怎么就黑成这样?看月亮高高的挂在头顶,现在总也有午夜时分了。 “大师,你......你是不是作了什么法术了?”黑猫小心翼翼的问大汉。 对面不远处大汉和拉冬仍是不言不语,脸上还挂着诡异的笑容,一动不动。 苏卿鱼气得够呛,却也不敢走上前去质问,只好趁黑猫不注意从后背猛推了他一把:“是男人就过去说明白!” 黑猫无法,只好迈着小碎步一点点地往前蹭:“大师,拉冬大哥,您二位高抬贵手,刚才是我们不识抬举,咱还是回去吧,我们就在地上凑活一晚上得了,你看这深山老林的,要是往回走还不得给狼吃了阿。” 眼前二人还是没有反应,好像雕塑一般,黑猫小心翼翼的探出手去,本想扯扯大汉,还没碰到又缩了回去,想想看好像还是摸摸拉冬比较保险。 “热的,”黑猫扭头冲苏卿鱼说:“活的......”黑猫加了点劲儿,捅了捅拉冬的胳臂:“嗯,有弹性......” 这么一番折腾,拉冬竟然还是一动不动,脸上挂着那该死的微笑。 黑猫被女魔头一把推开,还没会过意来,却见苏卿鱼的魔爪已经掐住大汉的脖子,只不过个头儿实在差得多了点,还得踮脚尖,女魔头威风减了不少。 “你个神棍!你不说话是吧,掐死你个神棍!”苏卿鱼手上兀自使劲,大汉还是不动声色,好像木雕一样。 苏卿鱼无法,只好退到门边:“不行,咱们肯定是进了这个神棍的套儿了,他肯定使了什么阵之类的,现在发生什么都不能相信,肯定是幻觉!”苏卿鱼想起韩木的阵法。 “我看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你不是说了吗,越是乱闯越是有幻像,咱们哪里都不去,就在这儿等着。”黑猫出主意。 “不过......这好像又和韩木的阵有点不一样吧,这俩人还热乎着呢......”苏卿鱼在远处打量大汉和拉冬的“幻象”,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对了!还有法宝呢!”黑猫说着一屁股坐到地上,把右脚上的鞋脱了下来,苏卿鱼差点没给熏一跟头,立刻捂着鼻子闪开保持距离。 黑猫嘿嘿一笑,把鞋垫抽出来,三扯两扯,一打黄纸便被扯了出来。 “这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九代单传的茅山道士手里花高价买......不对,求来的,终于排上用场了!” 正说着,黑猫也来不及穿上鞋,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到蜡烛旁,展开黄纸,点着了一角,向大汉和拉冬扔去! 苏卿鱼正琢磨着道士可不可以结婚,要是不可以哪儿来的九代单传的问题,一团火球已经扔到了拉冬身上,点着了帼袍的下摆! 大汉和拉冬还是木头人一样没有反应,火光下仍然闪烁着诡异的微笑,苏卿鱼急了,万一要是真人,这不是杀人吗? “你个蠢货!快救火啊!”苏卿鱼把小马甲脱下来一同狂抽,黑猫一看也傻眼了,可惜身上穿的帼袍不能脱,为乔装不丹人礼帽也放在小姑娘达塔尔家里了,只好拿着鞋灭火。 好在火势不大,帼袍刚烧到腰部就别扑灭了,可怜拉冬这身衣服,如今前短后长,活活一个屁帘。 第20章 大汉和拉冬站着没反应,苏卿鱼和黑猫却已经又惊又吓累到不行,坐在地上大喘气。 “奇怪,这符是百无禁忌阿,怎么不管用呢?”黑猫还在纳闷。 “明明就是假的好不好!”苏卿鱼真是拿黑猫没辙了:“就算是真的,常年被你藏鞋垫里,再百无禁忌也给熏失效了吧......”说到这儿,苏卿鱼才想起黑猫那双宇宙霹雳超级无敌臭的脚还露在外面,赶快保持距离。 “这下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在这儿坐着吧?”黑猫问道。 “那又能怎么办?刚才就不应该救火,要真是幻象,烧也不怕烧死他们!”苏卿鱼恨恨的说。 “苏小姐,关键是不灭火咱俩也没准被烧着啊!”黑猫很无奈。 “总之使阵的这些人没一个是好东西,睚眦必报,小肚鸡肠,没风度,没修养,天生缺心眼,后天缺家教,烧死一个活该,烧死两个白饶,最好烤成人肉干喂狗吃,骨头剁碎了还能废物利用给我们家小猫补钙......” 苏卿鱼骂得正开心,却感到黑猫正在捅自己。 一看,大汉和拉冬已经“活”了过来。可怜的拉冬,挺憨厚一小伙子,身上穿的明黄帼袍本来是上等绣品,甭提多抬人了,如今却成了个屁帘,只好伸手使劲往下拽,生怕不小心被苏卿鱼吃了豆腐。 大汉则是一脸平静,唯一的变化就是手会动了,正数着胸前的佛珠。 “还笑!我让你还笑!”苏卿鱼忍无可忍,冲上去又想表演锁喉功,好在这次黑猫阻挡及时,没能得逞。 “抱歉,我和拉冬有急事要离开一下,没来得及告诉二位,还请多担待。”大汉温文尔雅。 “这个......怎么这样了?”即便是灯火暗淡,也能看出拉冬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看来烧袍子这件事对他打击不小。 “那个......蜡烛,蜡烛烧的......”黑猫不好意思承认。 “你们还有脸说!要不是我们救火,早把你们烧死了!快说,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大汉苦笑着摇摇头:“女施主,你还没骂够吗?小心死后要堕入恶口狱的。” 拉冬赶忙插嘴:“我并没有指责你,都是我的错,是我有急事要见雷龙!” “孙悟空!定身术!嘿,我说什么来着!果真有!”黑猫在一旁激动得不行:“你们刚才是不是神游去了?师傅在上......” 苏卿鱼眼看黑猫又要随便拜师了,赶忙叫停:“哪儿凉快上哪儿待着去,敌我不分!这两个,明明就是大骗子!” 23.山涧旁,悬崖边 苏卿鱼越说越气:“你还不明白吗?这些都是他们设下的法术,才这么一会儿,天怎么能黑呢?刚才烧到火他们俩都没反应,不是幻觉是什么?说不定咱们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们变出来的呢!” 黑猫半信半疑。大汉却慢慢踱步过来。苏卿鱼嘴上说得厉害,心里其实受惊不小,赶快躲得远远的。 大汉左手还持着佛珠,右手单手便推开了沉重的石门,眼见淡淡月光映入殿堂中,繁星点点不语,分明还是黑夜。 “不是什么法术,这位朋友说的倒还有理,和神游有点相似,我已经说过,我们只是出去了一下,去了你们到不了的地方。你们如果愿意走,那就走吧。如果愿意留下,便随我来。” 黑猫好奇心大作,一听自己猜对了几分,哪还愿走,赶紧表态:“我跟你走!——师傅!” 苏卿鱼心想总有一天自己要被黑猫气死,深山老林的,自己也不敢走,只好灰溜溜的跟上。 大汉拉紧石门,领头向殿内走去。 苏卿鱼看偷偷躲在后面的拉冬还算老实,碰碰他,小声问道:“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拉冬和女魔头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更不好意思了,脸红的像猴子屁股一样,却也不好不答:“我随法师去见雷龙了。” “雷龙?那人不就叫雷龙吗?”黑猫听见,也好奇的挤了过来。 “什么?”拉冬听了个稀里糊涂,抓抓脑袋,不知道黑猫在说什么。 好在苏卿鱼的理解能力稍微强一点,马上反应过来刚刚小沙弥进来说国王要见雷龙的时候,指得并不是大汉。都怪黑猫乱搅,自己也稀里糊涂的以为大汉就是雷龙,低级错误,唉,低级错误。 “那雷龙到底是谁?”苏卿鱼又问。 “这个......一下子也说不清楚,有缘的话你们也可以见到啊。” 苏卿鱼不满意,还想再问,前面大汉忽然出声:“我送你的经书在哪里?” “啊?”苏卿鱼一愣,这才想起刚才在佛室里大汉确实递给了自己一本佛经,不过放在哪里了可就不记得了。 “拿出来吧,该物归原主了。”大汉停住脚步,回头说道。 黑猫不好意思地从帼袍里掏出一本薄薄的书册来,原来刚才离开时趁大家不注意,他已经把书藏了起来。 “缘法如此!”大汉接过书来,边走边说:“本来我把书交给了女施主,那颗珠子就能让你们随我而来,偏偏被你拿了去,这两样东西分了开来,也就没什么效用了。缘法如此啊!” “这么说,要是书在她身上,我们就能看到雷龙了?”黑猫懊悔不迭。 “那珠子之所以能够破除虚像幻相,皆是因为它能让人的眼睛如心灵一般明亮。这本佛经是我身边之物,随着它,破除了虚像的你们就可以随我跳出身体的桎梏。” 黑猫听得出神,赶上几步,和大汉讨论起来。 苏卿鱼却一撇嘴:这神棍又开始说些鬼话了,这回可好,黑猫的神经病不但好不了,还得被越带越坏。 “不用伤心,总有一天你们能见到雷龙的。”拉冬走在苏卿鱼身边,小声说道。 苏卿鱼吓了一跳:“什么?伤心?ohmygod!whatareyouthinkingabout?” 拉冬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苏卿鱼竟然这么大反应:“youlookssad......insideyou,somethinginyoursoul.” 拉冬说起英语来比汉语利落多了,苏卿鱼却好像在听外语一样,不知所云。 转眼间四人已经走回了大汉的佛室。大汉叫过来几个小沙弥,搬了几床被子,一张屏风。 好不容易收拾停当,这才对苏卿鱼和黑猫说:“今晚你们便在这里休息吧,明天日出之时寺里要做佛事,之后我才能过来。如果你们有什么事情,可以叫小沙弥去找我。拉冬,你跟我来吧......”说着便要出门。 “喂,我们上哪儿找你啊,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苏卿鱼问道。 “泽穹法师!”还没等大汉阻拦,拉冬已经脱口而出。 “泽穹!”黑猫第一个反应过来,大汉却已经大步走出房间,几个小沙弥拦在门前,黑猫倒也不好意思追出去了。 “不会吧!我们的力量又要壮大了!”黑猫还在感慨,苏卿鱼这才想起神珠中纸条上“鱼木泽慧”的暗示。这大汉颇为不简单,看上去不比韩木差,似乎倒还真像是要找的人。 “唉算了算了,先睡吧,累死我了!”说着苏卿鱼比较了几番,挑中了自认为最舒服的“床位”睡下。 二人这一天又是爬山又是开故事会又是受惊吓的,沾着枕头就睡死过去。 夜半,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尖哨声。黑猫第一个惊醒过来,轻声叫了苏卿鱼几声。 刚叫到第三声,苏卿鱼猛地坐了起来:“谁?谁?!” 黑猫赶快安慰苏卿鱼:“没事,别怕,是我!” “吓死我了!大半夜的喊个什么,我正做梦会不丹国王呢,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再一看,原来我就在那个怪屋子里面,那个鬼姑娘正叫我呢!哎呀我的妈呀,吓死老娘了!” 苏卿鱼正说着,一声更尖利的哨声响起,这次仿佛并不仅仅是在头顶,而是环绕着整个屋子,好像这屋子就是声音的源头! 苏卿鱼和黑猫二人赶紧穿上外套点起蜡烛。四面望去,这斗室之中,没有窗子,只有一扇门,四面都是石墙。正察看间,又是一声哨响! 黑猫和苏卿鱼略一商量,决定把所有的蜡烛都点亮,仔细查看这间屋子的古怪。于是二人各持一盏烛台,从屋子的两个角落里出发,连看带摸,力争发现大汉曾经打开过的那扇秘门。 谁料这四面墙,全是整整齐齐的青砖垒成,白天尚且没能发现什么缝隙,更不要提这黑灯瞎火了。偏偏来时的门也被从外面锁上,一点生路没有了。 “不行就使蛮力吧!”苏卿鱼提议。这阵阵的哨声,吵得人神经衰弱,她实在是人不下去了。 “蛮力?”黑猫苦笑:“苏小姐,你的蛮力还是我的蛮力?” 苏卿鱼灵机一动,吹灭了手中的蜡烛:“拿烛台敲吧,你看人家柯南,都是靠敲出秘道来的,声音发空的地方肯定有戏!” “可是......什么样的声音才是发空呢?”黑猫不解。 苏卿鱼一时语塞:“问那么多干嘛?快干活儿去!” 二人各自手持烛台,一路上敲敲打打,即将会合之时,黑猫那边忽然发出了几声“空——空——”的声音,比起其他地方,声音确实清亮了许多。 二人对视一眼,知道就是这里了,于是合力推去,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换个方位!”苏卿鱼指挥,两人又朝另一个方向推去。 第21章 没有想象中的“吱呀”声,二人却因为用力过渡而微微失去重心,那墙也随之被推开了一条缝! 二人一鼓作气,又使了把劲,这才把门完全推开。一缕月光映入门内,原来这竟是达藏寺的一个出口! 门外山风呼啸,远处还有水流声,想来是在山上没错了。苏卿鱼二人并没有在山地居住的经验,但也知道刚才的尖哨声应该只是山风而已。 只要不是鬼怪猛兽,就还算幸运。二人松了一口气,回头点燃了蜡烛,小心翼翼的用手护着烛苗,向外走去。 借着月光,已经能看到远处的山谷,甚至还能看到一条微微发光的带子,想来便是水声所来之处。近处反而因为达藏寺高大的阴影而模糊不堪,看不清来路去处。 苏卿鱼一马当先向前探去,脚下颇为平滑,想来是开凿过的,走起来除了略微有些不平以外,和平地并没什么区别。 两人正走着,忽然又是一阵山风袭来,登时吹灭了手中的蜡烛。好巧不巧,其时苏卿鱼刚刚迈开一步,一只脚还没着地。大风袭来,竟然被吹得歪歪斜斜,一脚踏去,空空如也! 还没等惊叫出来,苏卿鱼已感到失重的恐惧。 24.坠落 所谓预感,其实人人都有,只不过不能预言太久的将来。 在危急的时刻,即便还没有发生,身体和大脑却都已经感受到了必然将要发生的状态。虽然只早了0.01秒,也算预言和第六感的真实体验。 此时的苏卿鱼,一脚踩空在悬崖边,身体刚刚开始倾斜之时,仿佛已经感到了坠落的状态。脑子里不明不白的冒出来一句大俗话:坠落的姿势很美。 “鬼话!美了才怪!”便在这0.01之中,苏卿鱼竟然还有时间想些闲话。 上大学时有一堂摄影课,学校请了一位“著名摄影学家”来讲课,这位行遍千山万水的老师傅,便讲起了五十年代爬喜马拉雅山的经历。虽然作为摄影师,他并不用冲顶,但那个年代没有什么好设备,即便只爬到半山腰,也要面临很大的风险。老师傅和同行的队员,就不幸遇到了雪崩。 喜马拉雅山,小小一场雪崩,便如山神弹掉一丝灰尘一般,看似无奇,却能杀生无量。人,在那片浩瀚的雪水之中,就像蚂蚁一样无助。 混沌之中,老师傅只感觉到劈天盖地的雪从头顶砸下,整个队伍,谁也顾不上谁,谁也看不到谁,便在一瞬间之中陷入雪山一般的沉寂。 老师傅说,那是真正的生死一刻的感受,边缘。 虽然只有几秒的功夫,但他的大脑却承受了从未有过的运转速度,人生中的每一个画面,都如电影一般飞速滑过,想得起来的,想不起来的,都在那一瞬间出现在眼前。 就好像老式胶卷相机,照一卷可能要几天,照好了,你也看不到,每一个场景都深深藏在机身里,看不得,看不得。只有等全部照好了,按下一个键,胶卷才开始倒转,飞速倒转到起点,只不过用上几秒而已。 生死关头的人生倒转,只不过更快一些。 老师傅最终在雪崩造成的空洞中留得残生,但这段经历,每次想起还要浑身颤抖。 他说,现在老了,小时候已经忘记的经历,慢慢的全都想起来。可能人的一生就是这样,前半截经历,后半截想起。老天爷很公平,倒卷的机会谁都给。如果你没来得及经历岁月的倒卷,而是在意外中丧生,他就给你机会迅速倒卷,快些,但细节不漏。 苏卿鱼在滑落的一瞬间,从小到大的所有场景,便如老师傅讲的那样,几乎同时出现在眼前,因为有快乐,也有不快乐,这才发现其时老天爷真的很公平,自己着浑浑噩噩的人生,并没有想象中的幸运,也没有想象中的不幸。 看完了这部“电影”,苏卿鱼觉得自己还挺值得的,就这么一了百了,其实也没什么。再怎么说,死了也比活着容易吧。 可惜自由落体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 悬崖上的黑猫,虽然看不清前方苏卿鱼的一举一动,但一个黑影滑落,总还是看得清清楚楚。当时也来不及多想,一下子扑倒在地,右手已经抓住了苏卿鱼肩膀上的一块衣料! 此时二人手中的蜡烛都已经吹灭,四周黑漆漆一片。巨变之下,二人半晌说不出话来。寂静的山谷中就连风哨声都已经停止,只能听见二人沉重的呼吸。 黑猫觉到手中一滑,衣料的一角已经滑出了手心。虽然只有小小一动,悬在半空中的苏卿鱼也不由得心里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逃过一劫!此念一生,求生的欲望立刻前所未有的强烈。偏偏命悬一线,半口大气也不敢出,更别提出声呼喊黑猫了。 黑猫心知这样不是办法,手指关节已经传来麻木的痛感,一旦失手,苏卿鱼的生命就只剩倒数几秒了。 正想着怎么才能救起她来,黑猫这才注意到左手还拿着那个劳什子烛台,赶快撒手扔到一边,双脚死死扒住地面,左手慢慢探出,摸到一块突兀的岩石,连忙用空出的这只胳膊环绕到突兀处固定好身体。 “坚持住!试试看能不能把手伸给我!”黑猫咬着牙小声向下面喊道。 苏卿鱼不敢答话,此时身体每一块肌肉的微微颤动,都可能让黑猫本来已经勉强抓住的衣角就此滑落。缓缓吐出一口气,苏卿鱼以最慢的速度移动垂在身边的胳臂,小脑全神贯注的控制住肌肉运动,仿佛这样就可以切断那只胳膊与无数其他筋络的联系。 恐惧占据了苏卿鱼全身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纤维都能体会到大祸临头的恐惧。尽管已经竭尽全力,那只胳膊因为恐惧的缘故,也只能到达似举非举的程度。 虽然下面是一片漆黑,但也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黑猫眼见苏卿鱼的手伸不上来,知道自己最多也只能再坚持几秒,只好小心翼翼的喊道:“别放弃!加油!我数三下,到三的时候我就撒手,你要同时尽全力把手举上来!相信我,我一定能抓到!” 苏卿鱼的双眼似乎不愿看到即将发生的惨剧,不由自主地闭了起来。上方已经传来了黑猫的“一——”字声,苏卿鱼又努力把手向上举了一些。 与苏卿鱼相反,黑猫正在与眨眼的欲望斗争,此时的每一个影动都不能放过,该如何才能达到神经最为专注的程度? “二——”手关节的酸痛越来越严重,几乎已经到了不可忍受的程度!苏卿鱼明显的感觉到抓住衣角的那只手在颤抖,一阵小山风吹过,虽然不大,却是雪上加霜,苏卿鱼的身体像一休哥里的晴天娃娃一样随风摆动。 黑猫知道是时候喊出那个音符,但自己究竟有没有把握在苏卿鱼坠落的瞬间抓住她的手?他要比自由落体更快才行! “三——” 苏卿鱼觉得身上一轻,四周只有空气托起身体。便在第二次坠落开始的瞬间,死亡来临的瞬间,那恐惧感忽然凭空消失,手臂已经直直的竖起,手指则在挣扎着找到支撑!原来恐惧永远都是随生而来,死亡,并不是恐惧的来源。 黑猫把右手往左猛地一偏,已经碰触到了苏卿鱼坠落的手臂,却抵挡不住下落的沉重,只能任由手臂继续滑落! 苏卿鱼感到了黑猫的手正撸着自己的胳臂,却没有办法实实的抓住,苏卿鱼的脑子里很奇怪的冒出了拉抽屉的情景,小时候家里的抽屉并没有保险拴,是那种一拉过头就会掉下来的设计,苏卿鱼冒冒失失,不知道多少次把抽屉就这么拉了出来,掉了一地零零碎碎。报应吧,现在自己这个“抽屉”也要被拉过头了。 抓住了!黑猫的手紧紧攥住苏卿鱼的手,好想长出一口气,却怕这小小的一个动作都能毁掉已经抓牢的生命。 抓住了!苏卿鱼感到恐惧因为生的力量又回到了体内,在寒风呼啸的山谷里,竟然不自觉地涌出几滴热泪。 好在悬崖上的地势呈略略挑高状,黑猫的左手又扒住了一块凸起的岩石,安安稳稳的俯卧在地上,没有因为苏卿鱼的体重而被一同扯下山崖。 在这片刻的安稳之中,二人又归于沉默。 想到原来看过的言情电视剧,不禁有点好笑。悬挂在山崖上的状况下,怎么还有可能大声互诉衷肠?恐怕是一个字也难说出口才对吧! 忘了是在那本烂俗的《心灵鸡汤》还是哪里,看到过一个故事。一对夫妇在郊游时,丈夫不幸滑落悬崖,妻子用嘴咬住了他的衣领,二人就这样坚持了三天才等到救援。 黑猫此时很想把这个故事讲给苏卿鱼,告诉她一定可以坚持下去,况且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天亮,到时候一定会有小沙弥来房内察看。 他不知道苏卿鱼此时此刻,恰好也想到了这个传遍世界各地大江南北的故事,还记起当时自己还断定在底下的丈夫总归是幸福一点,比那个注定满口掉牙的妻子好些。 谁能想到,时过境迁,风水轮流,如今自己就处在这个位置上,才知道完全无法自救的感觉多么无奈! 比不上苏卿鱼悠闲自得,还可以想这么多零七碎八的东西,黑猫此时的全部心思,都在那只日渐麻木的手上。出来已经有一会儿了,体温正在一点点下降,高原山地,白天再怎么艳阳高照,到了夜晚也是零下十几甚至几十度的天气。两人穿得单薄,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苏卿鱼还能坚持多久,如果坚持不到最后,又该怎么办?想都不敢想! 随着体温的逐渐下降,二人的思维似乎也被冻住,从倒数三下之后,黑猫和苏卿鱼在没说过一句话,谁也不敢吭声,也不能吭声,就这样僵硬在山谷之中,不知多久,仿佛永远。 第22章 黑猫所在的悬崖因为微微挑高,看不到下面的情况,冒险探头出去,也只能看到苏卿鱼的头部。 苏卿鱼呢?刚开始不敢动,后来冻到不能动,曾经用脚四处探了一下,没能找到任何可凭借的地方,连一根武侠小说里经常出现的石缝小松树也没有。渐渐的也就放弃了自救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似乎有所变化。但谁也说不准是不是幻觉。二人的睫毛上都已经冻上了小小的冰粒,让本来就不清楚的视觉更加模糊。 这是一个四面围山的山谷,在山地上居住过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地形,太阳升起来要比平地晚一些,但微微的光芒还是可以及时照进来,让苏卿鱼和黑猫有了一线希望。 看天色,应该也有四五点钟了吧,或者更晚些?和尚是要做早课的,但愿达藏寺的小沙弥能早一些来,早一分钟也好! 天色已经由浓黑逐渐变浅,但温度并没有上升多少,二人的身体早已僵硬。 忽然,山风的哨声似乎有些变味。 黑猫不能回头,却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沙沙脚步声。他张张嘴,这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再试,这次发出了一丝如游丝一般的沙哑声音:“救命——” 再来,声音又大了一些:“救——命——” 身后的人似乎不为所动,仍然是不紧不慢的向他们走来。黑猫用力回过头去,竟然是泽穹法师! 总算松了一口气,黑猫知道这场“酷刑”自己不用坚持太久了。泽穹高高大大的身影看上去镇静无比,慢慢走到了黑猫的身边,蹲下身来。 “该放手时就放手吧......”说着抬起黑猫正攥住苏卿鱼的手,大力一掀,已经麻木的手指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就此放开。 苏卿鱼的手仍固定在攥住黑猫的姿势,却已经没有了凭借,笔直的坠落下去! 25.生死 黑猫眼看苏卿鱼的手从自己手中滑落,心里好像被谁捅了一下一样,便好像自己的心也随着她落下去一样。面对生死,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黑猫挣扎着想去救苏卿鱼,无奈身体已经冻僵,没有一块肌肉听从大脑的命令,每动一下都好像万剑穿身一样刺痛难当。就这么一忽的功夫,黑猫知道一切都已经太晚。 泽穹站起身来,背对黑猫,仰望着东方蒙蒙发亮的天空。 黑猫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了起来,摇摇晃晃向泽穹走去。 便在这时,泽穹仿佛长了后眼一样,猛然转过身来!黑猫见他目光如炬,在这紫罗兰的天色中便如幽灵一般,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黑猫不复平日的嬉皮笑脸,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冲着泽穹大吼。 “阿弥陀佛——” 黑猫听得泽穹竟然道起了佛号,心中无名之火顿起,继续挣扎着向他走去。 泽穹见他怒气冲冲的走过来,竟然不慌不忙,仍是转过身去,慢慢踱步到苏卿鱼坠落的地方,朝下望去。 黑猫随之转过去,想到苏卿鱼是被自己硬拉到不丹来,却落得这样下场,不由得心里一酸。无论如何,也是一条人命,在泽穹眼里便如草芥一般无足轻重吗?想到这里,黑猫顿了一顿,凝聚身体里若有似无的热量,猛地朝正往悬崖下眺望的泽穹冲去! 泽穹似乎没有听到身后黑猫沉重的脚步和呼吸,仿佛漫不经心的往边上一闪,黑猫已于这一瞬间冲到了悬崖边! 黑猫失去重心,头下脚上倒栽下去! 泽穹独自一人站在悬崖边,抬眼望向东方,紫罗兰的天色似乎又淡了一些。身后的小沙弥已经匆匆走到他身边来,虽然心有疑惑,却因对泽穹法师敬若天神,仍是垂首站在他身边,一声不再吭。 “走吧。”泽穹转身带领小沙弥走进屋中,转身紧紧关上青砖密门。 被惊扰了大半夜的山谷,终于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并没有人来过一样。 屋内,小沙弥一盏一盏换过已经燃尽的蜡烛,泽穹则随手从书柜中拿出几本经书,对着昏暗的灯光看了起来。 许久,小沙弥不敢惊扰泽穹,站在墙角一动不动。然而时辰已到,他必须提醒法师了。 还没等他开口,泽穹忽然抬起头来:“倚其格,今天——去请法王照看雷龙吧……” 小沙弥知道自己刚刚的担心果然成真了,看来今日的达藏寺,又是一劫! “既然如此——”小沙弥本已走到了门口,偏偏忍不住,还是想问出来:“法师为什么还要放任两位客人毁掉喀梅雪莲呢?” “倚其格,你在寺中多久了?”泽穹问道。 “我从四岁起便在达藏寺服侍各位法师,如今已经十二年了。”小沙弥道。 “这十二年,你有没有到外面的世界去看过呢?”泽穹放下经书,站起身来。 “当然没有!”小沙弥有些奇怪:“到过雷龙密室的人,都不可以踏出达藏寺一步的,法师你是知道的。” 泽穹走到小沙弥身边道:“倚其格,你的心灵便如喀梅雪莲一样干净,可以接受最神圣的佛音。所以你不会明白,外面世界的人,心耳眼鼻舌,都被尘土蒙上了,你不会明白他们的想法。你若想让他们听,便只能先让他们死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便是毁坏了喀梅雪莲,也在所不惜!” 小沙弥似懂非懂,转身又要走出去。 泽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叫住了他:“你年岁还小,我们从来没有教过你汉地的佛法,今天便开始吧,先记住一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小沙弥忽然听到泽穹肯传受他汉地佛法,心中一喜。但随之听到这句话,又顿时陷入迷茫之中。 泽穹微微一笑:“去好好想想吧,等你长到我这么大的时候,如果还没有明白,便回家去吧。汉地佛法没有你想象的那样艰深,你不过是不明白语言而已,好好想想看,这句话,便在我平日教授给你的经文中出现过,文字不同,意思却是一样的。” 小沙弥似懂非懂,一躬身,走了出去。这一想,又不知多少年的青春。 25.回转 小沙弥刚出门就见一个身影从长廊另一头急冲过来。小沙弥连忙靠墙站好,手中的灯台高高举起,为来人照明。 那人三步并作两步,眼见已经走到了面前。小沙弥还是低着头,在他匆匆走过的瞬间微微躬身。 那人这才注意到小沙弥的存在,赶忙又退了回来,冲他点了点头:“泽穹法师在里面?” 小沙弥放低手中的灯台,仍是恭恭敬敬地说:“是,王子殿下。” “你去哪里?” “泽穹法师让我去请法王照看雷龙……” 那人略一点头,又是急冲冲的走到禅室门口,轻轻敲了三声门:“法师,是我,拉冬。” 门吱呀一声打开,那人侧身钻进门内。泽穹一看,果然便是拉冬,略略有些惊奇:“你怎么在这里?昨夜不是送你下山了吗?” “车队刚刚走到半山腰,巴达措竟发现了人熊的痕迹,我们不敢大意,只好折了回来。” “人熊?帕罗谷怎么可能有人熊?不会是看错了吧?”泽穹问道。 “先不说这个……”拉冬赶忙把话题转回来:“我刚一回来就听说……” “不要问了,我自有道理。” “但是,雷龙怎么办?人命关天啊!” “人各有命,我已经派人去请法王了,应该可以渡过这一关。如若不行,那也是命中注定,谁也救不了我们。” 拉冬看劝不了泽穹,只得长叹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派人去洞谷了,说不定——” “不用了,还是派他们回来吧,喀梅雪莲见不得生人,如今早已没了效用,去看也没有用。” 拉冬急得一跺脚:“也许还来得及阻止他们!” 泽穹把手搭在拉冬头顶,微微笑道:“你我都知道,现在什么也阻挡不了了。上山朝拜的人已经不远了,我们还是赶快安排僧人把他们遣下山吧。”说着一马当先走了出去。 拉冬无法,只好跟上,二人各自召集寺内僧人,开门迎客。眼见门外已经有个把百姓等在那里,其时刚刚天亮,想来这些人半夜就上路了。遥遥看去,山下星星点点,还有不少人在往山上行进。 泽穹在这一带颇有声望,甫一出现,百姓们纷纷迎上来行礼。泽穹不紧不慢的向大家解释今天不能拜见滕德,寺内有要事处理,请大家回去,路上也要告知其他人不要再上山了。 百姓面面相觑,春天的泽曲节朝拜滕德,是不丹人一年之中最大的事情,从来没有断过。今天竟然关上寺门不让朝拜,莫非出了什么大事?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拉冬正巧从门内走出来,见状赶忙解释:“父王昨晚回去之后,夜间梦到莲花生大师,其中提及治国之道,多有迷惑,所以让我来请示法王,过会儿父王还要亲自来重新拜见滕德,寻求更多解释。今天滕德不能展示,但朝拜日将会延长一天,请各位明天再来吧。” 众人看到王子出面解释,又是合情合理,也就渐渐散开了。不丹民风淳朴,对王室又是非常崇仰,一听是国王要来朝拜,自然没人再争议。 为以防万一,泽穹还是派了一队僧人下山,拦在半山腰处,若遇到不知情的百姓,还要再解释一番。 安排停当,泽穹这才转身对拉冬说:“你这样随便拿出国王的名头来,小心,小心。” 拉冬笑笑:“没关系的,我已经派人去告诉父王了,事关雷龙,他不会怪罪我的。” 第23章 “我并没有说国王会怪罪你——”泽穹欲言又止。 拉冬收起笑容:“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便在这时,服侍泽穹的小沙弥倚其格匆匆跑了出来:“法师,不好了!” 泽穹和拉冬一惊。 倚其格气喘吁吁的说道:“巴达措他们……” 话未说完,殿堂中已经冲过两条身影,当先一人二话不说,冲着泽穹就是一拳,一双魔爪随后便掐到泽穹的脖子上。 转眼之间后面那人也已经冲到面前:“就是他!就是他推我下去的!” 这二人,不是苏卿鱼和黑猫还能是谁?! 26.曲径通幽 黑猫放手的那一刻,苏卿鱼叹了口气。 为了什么?伤感吗?遗憾吗? 苏卿鱼觉得是轻松更贴切一些。放弃其实比坚持要容易得多。好像是期盼已久的终点终于到来,终于可以长吁一口气,松下心来。 可惜,苏卿鱼没有这个福气,坠落的过程居然如此短暂,随即便“着陆”在一片松软的境地之内,身子一下子埋了下去,忽然又弹起些许来,便好像蹦蹦床一样。 苏卿鱼手忙脚乱,以最快速度挣扎起来,心中一阵恐惧。明知小命逃得一劫,但这光滑、有弹性、而又腻腻的感觉让人不安。人在恐惧时,只会想到平日最害怕的事情,苏卿鱼此时想到的,当然是蛇。 这山谷中黑得吓人,刚刚的悬崖上,至少还可远远望见月光可以照见的地方,如今这个境地,似乎小小巧巧的埋在山缝之中,实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苏卿鱼不敢乱摸、不敢乱动,脑子里浮现出无数黑色蛆虫般纠缠着的毒蛇,在彼此的怀抱中,以最邪恶的方式缠杂不清。 好在现在已经从生死之间的强烈心理震撼中逐渐苏醒,苏卿鱼开始感受周边的状况,微微的光影、微微的声音,就像刚刚打开的显示器一样,逐渐由浓变淡,由扩散到聚焦。 一片原本嘈杂的声音,慢慢凝聚成黑猫的喊声。那声音就来自上方。 “阿弥陀佛——” 苏卿鱼听得出,这是泽穹的声音,她也记起,便是这泽穹,说什么该放手时就要放手,心里不禁烧起一阵怒火。 这个道学骗子,竟然到了这个时候,还敢拿出佛来唬人! 正想着,苏卿鱼猛然反应过来:怎么这声音,听着这样近,又这样清楚?自己毕竟是掉下了悬崖啊! 想到这里,苏卿鱼这才开始查看自己。浑身僵硬冰冷,但略一活动就像针刺一般痛痒,但似乎没摔断骨头。看来这所谓的悬崖,应该不高。 如此一想,苏卿鱼不禁庆幸自己命大,连道几声“阿弥陀佛,上帝保佑”。我们寻来寻去,原来还是一条性命最重要。 忽然一阵尖锐的哨声在苏卿鱼耳边响起,近若咫尺!那声音,便似是把他们引出禅房的那个山风样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再不是山风一样若近实远,苏卿鱼清楚地感觉到它在耳边擦过的触感。 苏卿鱼一惊,不敢向前走到那团软绵绵的东西上去,只好本能的后退。不过两步,右脚后脚跟已经碰倒了坚硬的石块,苏卿鱼知道身后就是山壁,身子赶忙往后一靠,寻求这短暂的依靠。 谁料这一靠,后面竟然空空如也!苏卿鱼重心一失,一下子向后仰躺过去! 可惜这回运气不好,再没什么凭借,也没什么弹簧床或是棉花垫子样的东西接着了,苏卿鱼实实在在的摔倒石板地上,疼得那叫一个呲牙咧嘴! “啊呦!” 苏卿鱼心想:完了完了,这回真的摔出毛病来了,怎么我还没喊出声,已经听见这声“啊呦”了?一定是脑子摔进水了! “啊——啊呦!摔死我了!” 不对!怎么听见的是男人的声音?这种症状,怎么也得算三级甲等脑震荡吧!苏卿鱼为自己这颗本来有希望成长为博士后的爱因斯坦型大脑默哀。 “咦?这就是阴间吗?” 苏卿鱼一骨碌爬起来,幻听也不带这样的! “黑猫?”苏卿鱼试探。 “苏小姐?”对面一个声音响起。 “黑猫!” “苏小姐!” 苏卿鱼冲出两步,遇到亲人一样感动,眼泪都已经涌到眼皮边上了,脑子里也同步浮现出朱毛会师的历史性画面! “苏小姐!原来你也在!那这里一定是天堂了!你见到上帝了没有?” 如果辞海有“浪费感情”这个词条,那么一定会是这样——例:指与黑猫这样的人相处。 如果辞海有“大煞风景”这个词条,那么一定会是这样——同义词:黑猫。 苏卿鱼恨不得这地方立刻变得灯火通明,也好冲过去狠狠教训这小子一把——实在是太破坏气氛了! 黑猫往前走了几步。 “小心脚下!”苏卿鱼还是放不下地面上那奇怪的东西。 “这儿什么也没有啊?别自己吓自己啦,我摸着倒像是草之类的东西,软绵绵的,有小绒毛,还挺舒服嘿——”黑猫说着在那堆接住自己的东西上蹦了两下,竟然像席梦思一样,踩不到底,还能微微弹起来一些,要说是植物,未免太奇怪了点。 苏卿鱼听他这么一说,总算松了口气,如今身后这空洞,反而变成了未知的那一方,似乎更不安全。苏卿鱼只好也寻着黑猫的声音往前走。 “停!”黑猫忽然大喊一声。 苏卿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通狂跳,经过了这一夜,实在是一点风吹草动都吓到不行。 “不要走了!咱们这样说不定会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也说不定这只是悬崖下的一个小平台,在多走几步,没准就真的掉下去了!” 黑猫这一提醒,苏卿鱼也冷静下来,原地站稳不敢乱动。 黑猫纳闷:刚才在山顶明明已经看到了曙光的影子,偏偏这平台处不知是什么地理结构,黑得不平常。 “喂,有没有带吃的东西?饿死老娘了!”苏卿鱼抱怨。 黑猫心想怎么可能有,但行动上还是不肯马虎,在身上一通狂拍:“没有啊,你看这全身上下,也就——” 正说着,一道光芒突然直射到平台之上,苏卿鱼和黑猫迅速闭眼,眼前还是冒出一片金星! “我的妈呀——”还没等苏卿鱼缓过劲来,黑猫已经睁开眼来,发出一声惊叹。 苏卿鱼也慢慢拿开捂在眼前的手掌,眼前景象由模糊到清晰,忍不住也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二人所处的境地,不是谷底,也不是什么悬崖下的小平台,竟然是一个大肚细颈瓶一般的山洞! 难怪苏卿鱼悬在下面时感觉天色黑得不象话,而黑猫却可以看到天色渐明。原来两个人看到的不是一样的情景!苏卿鱼在布袋子洞里,看到的是洞内的黑暗。黑猫在悬崖上,看到的则是真正大千世界的阴明变幻! 苏卿鱼和黑猫抬头细看,这洞的形状是不太规则的大肚细颈瓶,靠山壁一面凹进去的更深些,有一处小洞又嵌在更深处,不知道有多深,就是苏卿鱼被绊倒时平摔进去的地方。石洞另一面,则与地面相对垂直,想来从外面看来,一定以为这只是很普通的一面山壁,谁又能猜到这山壁后面别有洞天? 山洞上方三米左右高处,是一个大约直径一米的不规则圆洞,但却不是和上面的山地持平,而是略略向下倾,好像一个装了太多东西的布口袋,只有一角被拎起来一样。不用说,这就是二人掉下来的地方!怪不得这地方一直伸手不见五指,直到太阳升到特定高度时,才把一线光芒投进了山洞。 黑猫在悬崖上时山势略高,当然看不到这个布袋山洞。而苏卿鱼在下面,也不可能意识到自己身处山洞之中。 苏卿鱼和黑猫相视苦笑:原来这一夜,生离死别一样,好像是命悬一线,其实离安全的境地只有不过两三米的高度!回想当初的一系列心理斗争,真是可笑。 苏卿鱼又想到让自己心惊不已的软绵绵的东西,赶快蹲下察看。 原来洞底正对洞口处,一片白色的绒毛植物铺满了石地,好像一块厚实的毛毯一样,把地面都架高了不少。 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些植物个儿头并不大,每个也就是一个手掌左右大小,只不过数量奇多,长得又极其密集,乍一看就好像是整体一样。 苏卿鱼扒开一株,这才发现那白色绒毛状东西,其实是这植物的茎和花朵,下面才藏着密集的长圆形绿叶。花朵看上去像棉花一样柔弱而膨大,摸上去才知道组织细密,层层叠叠,甚是结实,难怪可以接连承受两个成年人的体重。 这些小东西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好像云朵一样如梦如幻,看得苏卿鱼竟然有些痴了。 黑猫也蹲下来观察,不过看了一两眼,就大叫起来:“雪兔子!” 27.雪兔子 “在哪里在哪里?”苏卿鱼满世界学么,心想这荒山野岭的,竟然有兔子,还真是新鲜了。 黑猫暗中叹了口气,陪笑道:“不是真的兔子啦,这个,就是雪兔子。”说着拨拉拨拉眼前那几棵毛茸茸的怪花。 苏卿鱼羞了个大红脸。 “真的真的,没骗你!我小时候天天吃这东西!就叫雪兔子啊!”黑猫辩解。 “什么乱七八糟的!从头说!”苏卿鱼不耐烦了。 “我爸有朋友在新疆,经常会从回回手里买些雪兔子回来,贵得吓人,就这还不是谁都能买到呢。这东西一般都长在山崖上,不好采,数量又太少。” 第24章 “那你吃它干吗?”苏卿鱼好奇,广东人总把一堆又贵又难吃的东西当宝贝。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雪兔子就是雪莲花,入药的,这个总听说过吧?” “哦——”苏卿鱼若然有悟。 “回回管雪莲花叫雪兔子,只有咱们才叫它雪莲花,你想大雪山上哪儿来的莲花,雪山上的人怎么会起这样的名字?”黑猫有多少卖多少:“不过也有人说雪兔子是雪莲花的一种,就是指这种毛茸茸像棉花团的,不管怎么说,这东西值钱的很啊,你看本草纲目啦,雪山飞狐啦,都提到它的药效啊。” “打住打住,既然这么又药效,你爸不吃干嘛给你这小屁孩吃?” “那个什么,反正有营养呗——”黑猫挠挠脑袋,又去摆弄那几朵倒霉的雪兔子。 “扯!人肉还有营养呢,你怎么不天天吃啊?”苏卿鱼说着开始捋袖子。 “别别!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一般来说,雪兔子是治内伤,妇科病,或是慢性病的......” “那不一般呢?” “不一般呢,不一般呢......” “不说是吧,小子?”苏卿鱼又捋捋袖子。 “我说,我说,我爸得了个观音方,用雪兔子,藏红花,南海珊瑚,龙骨什么的熬汤药,治......治精神狂躁,心智不明等症,安、安神的。” 苏卿鱼不禁咂舌,心想这些东西得多少银子啊!看来黑猫这小子神经了不是一天两天,从小就这毛病,他爸也算够不容易的,就这么个宝贝儿子,花多少钱也得治啊,未来的董事长不能成天说自己是超人吧?可惜看黑猫现在这德行,那些买药钱算是打水漂了。 “你确定这就是你小时候吃的那东西?”苏卿鱼问。 “其实我那时候吃的都是晒干的雪兔子,连根儿一块挖出来的,灰乎乎毛茸茸的,不过每次送来的包装上都有照片,所以我知道大概就长这样,不过看上去没这个这么大。” 苏卿鱼心想这算是浪费时间了,原来这小子也没见过真东西。搞不好这东西根本不是什么雪兔子雪莲花的。新疆和这里虽说不是相隔千山万水,怎么说也隔着个喜马拉雅山呢,植物物种怎么可能一样?况且就算是雪莲花,那也是岩石上悬崖边一棵两棵的独长独开,可遇而不可求。哪能长在洞穴里,还这么整整齐齐的一大片,密密实实的,跟国庆花坛似的? 苏卿鱼想揪下来一棵好好看看,要是真的带回去可值了老鼻子了!谁想这东西的茎和花一样结实,甭提多有弹性了,费了半天劲,似乎也就是拉长了几毫米,一松手,又弹了回去,还真是弹力无敌啊。 此时阳光已把这小布袋子山洞照得格外晃眼,苏卿鱼终于感到自己身上有了点热乎气,真是就躺在这植物弹簧床上好好晒晒太阳。不过这达藏寺简直就是龙潭虎穴,她怎么能忘记这里还有人想制他二人于死地? “走吧!”苏卿鱼命令黑猫。 黑猫拿手遮着眼勉强望了望洞口,心知等人来救是没希望了,这洞虽然不高,但总也有个三米多高,没什么凭借。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真别想自救。现如今唯一的出路,就剩下探探前面的那个小山洞了。 “走不走?前面带路去!”苏卿鱼本来一马当先,还没走两步,眼看洞里黑漆漆望不到底,心里发毛,硬是退了回来,习惯性的拿黑猫当挡箭牌。 黑猫挺委屈,心想刚刚不知是谁救了你的性命!唉,女人啊,什么记性! 没有办法,前有猛虎,后又魔女,黑猫权衡了一下,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慢着!”苏卿鱼突然大吼一声。 “苏小姐!我心脏病都快被你吓出来了好不好!”黑猫抗议。 “笨蛋!万一前面要是有什么陷阱怎么办!你身上有没有手电筒之类的东西?”苏卿鱼后悔自己没把小手电带上。 “苏小姐,我们是在寺里刚睡醒出来的,身上怎么可能有手电筒?!”黑猫苦着脸。 “猪头,看没看过《立方体》?把鞋脱了!”苏卿鱼灵机一动。 “好!”黑猫立刻执行。 苏卿鱼又要来黑猫帼袍上的腰带,把鞋拴在腰带上,这下总有两米多长。 “不懂了吧?得先把鞋扔出去,前面要是有机关,马上就能看出来了,没事的话人再往前走。真是!没有斗争经验!看我的啊——”苏卿鱼手里拿着腰带的一端,用力把鞋往山洞里扔出去! “唉呦!” 苏卿鱼的鞋,刚飞出去,竟然又笔直的飞了回来,好巧不巧,正好砸回了苏卿鱼的脸上。 “苏小姐?你没事吧?” 苏卿鱼抬起头来:“能没事吗!鼻子都断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黑猫赶快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看看,等我给你揪朵雪兔子疗伤啊!”说着赶快转过身奔到“花坛”边,背对着苏卿鱼一通无声的狂笑。 原来那鞋飞得颇有水准,正好鞋底冲下砸到苏卿鱼脸上,以鼻头为中心,盖了个鞋戳。 苏卿鱼还在“唉呦”个不停,黑猫笑了一下也就行了,顺手拔下最边上的一株雪兔子。 “来,快吃了!”黑猫把雪兔子跟进贡似的送到苏卿鱼鼻子底下。 “去!”苏卿鱼气得够呛,这人还真是会捣乱,不过话说回来,他怎么把雪兔子拔下来了? “你身上带刀子了?” “没有啊!要有我早就拿出来跟那个骗子和尚搏斗了!” “那你怎么把花拔下来的?我刚才试了半天也没弄下来,跟牛皮筋似的……” :00 黑猫挠挠脑袋,心想这有什么难的。 “嗬,水平不错啊,跟刀割的似的。”苏卿鱼接过一看,不过一根手指粗的茎,接口整整齐齐:“快!赶紧再拔几棵来带上!这东西可值钱啦……” 黑猫一想也对,刚想回头再拔,却见刚刚还是白茫茫一片的雪兔子丛,如今竟然化为枯草一片,连地上的石头块都看得清清楚楚!一阵微风吹进来,那些枯黄的穗子随之脱落,露出光秃秃的花茎来,好不丧气! 苏卿鱼也看到了,吓得不敢说话。 “你——你都干什么了?” “我,我什么也没干啊,就是拔了根草而已,不至于这样吧!” 苏卿鱼想起曾经看过百科全书上介绍的一种活化石植物,比恐龙岁数还大,现在只在北极冰原上有一些,因为进化不完全,每一个个体都好像全体的一个至关重要的器官,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只有集体的存在,没有个体的价值。因为太过娇贵,只有个别科考队遇到过,往往被当作一般的新物种采集。在采集单株标本的时候,整个小丘陵上的植物、包括被摘下来的那株在内,全部瞬间死亡,好像枯死了几个月一样。植物学家、生物学家往往要靠刚死去的植物身体中尚存的活性细胞、或者是植物的生存形态来分析它的生命特征,对于这种冰原植物来说,死后连根叶茎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更不要提分析了。因此有些植物学家认为科考队看到的没准就是一棵植物,只不过占据了整个丘陵,它的根部是全部相连的。当然,更有人说这种远古生物,也许根本就是动植物的综合体。 苏卿鱼不明白若这东西和那冰原上植物差不多,为什么手中的这棵和其他的命运不一样?想了想,苏卿鱼愣是没舍得把手里的雪兔子扔了,反而塞进怀里。 “事不宜迟,快走吧!”黑猫看到如此怪异,也不敢久留。 “走到哪里去?那山洞分明是条死路,没看鞋都弹回来了吗,肯定是到头了!” “我再试试!也许你把鞋扔到山壁上了。”黑猫捡起苏卿鱼扔在地上的鞋,也学着她的样子把鞋往山洞里掷去。 “咿——”忽然一阵尖利之声传来,好似人类不该发出的尖叫声一般,回荡在山洞中!苏卿鱼赶快把耳朵捂上,但那惨叫声却能穿透耳鼓! 再看黑猫,脸憋得通红,手中的腰带被拉得笔直,好像黑洞中有人拉住了腰带的另一端一样!这力量实在太过强大,黑猫觉得自己也要被拉扯过去。 “快放手!”苏卿鱼大喊,却被那尖锐的声音完全盖住。 黑猫松开手,那腰带“唰”的一下消失在黑洞之中。 28.风洞 随着衣带被那无形的力量夺走,尖叫声也戛然而止,山洞里依然闪耀着明媚的阳光,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见鬼了……”黑猫喃喃自语。 “别紧张,一定是山洞通向外面!”苏卿鱼恍然大悟:“所以风把鞋刮走了!刚才那声音也一定是风声!咱们昨天晚上不就听到了吗?” 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的确,在这鬼地方,出口只是小小的一个洞,风灌进来不就跟一个大型陶埙一样吗? “不是……”黑猫眼睛还直着。 “不是个啊呸!”苏卿鱼颇为自己的推理洋洋自得,心中的恐惧感顿时消失殆尽,拍拍屁股站起来就往黑漆漆的洞口里走。 “别——”黑猫好像刚刚回过神来一样,迅速拉住苏卿鱼:“事情不对,真的不对!风不是这么个感觉……就好像……就好像什么人在那边扯一样,一下一下的……” “傻帽!听我的没错!”苏卿鱼不听,继续往前走。黑猫也只好跟上。 此时太阳应该已经升高了不少,苏卿鱼和黑猫掉进的大洞里明亮通透,就连这条不知通向哪里的山洞小道,开口处也微微有了些光亮,只是越往前看,越是暗淡,还真不太像是有另一出口的样子。 第25章 苏卿鱼这次悬崖总算没白掉,小心了不少,双手各扶住两边山洞壁,重心靠后,每一步都向前探一探,生怕再有个什么悬崖之类的。 黑猫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啰里啰唆的提醒苏卿鱼小心。二人便这样走了十来步,要说距离早已超过了两米,为何没有碰到任何想象中的障碍?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是什么把鞋子弹了回来,又是什么把鞋子拽了过去? 如今这洞内已是彻底的伸手不见五指。为了保险,走在后面的黑猫拽住了苏卿鱼腰带垂下的穗子,以防二人在岔路口走散。洞越来越窄也越来越矮,二人艰难的弯下腰慢慢前行,也顾不上什么重心靠后了。 谁知偏偏就再放松警惕的这一刻,苏卿鱼忽然感到脚下一空,踉跄得差点绊倒在地! “什么破山洞啊!这么半天都是平地,这儿竟然有个台阶!”苏卿鱼惊魂未定,吓出一身冷汗,忍不住抱怨几句。 一向憋不住话的黑猫,竟然没出声。看来也吓着了,苏卿鱼心想。 苏卿鱼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这一绊,狠狠地往前冲了几步,肯定是把黑猫拽住衣角的手甩掉了,如今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走过夜路的人都知道,人实在是奇怪的动物,不怕前方的黑暗,偏偏害怕背后看不到的危险。 所有梦中的怪物,都从背后袭击。所以走夜路的过程,就是和自己斗争要不要回头的过程。苏卿鱼经常在学校图书馆里自习到深夜,一个人走在无人的小镇里,路上还要经过不少坟地,早就练就了一身本领,听见的都当没听见,看见的就当没看见,往往是自己吓自己,自己的影子都能心悸半天。 但此时不同于彼时,诡异的山洞,一瞬枯荣的雪兔子,倒室,幻觉,所有这一切,都已经攻破了苏卿鱼心理上的最后一道防线。 停住脚步细听,竟然一丝声音也没有。背后却好似空空如也,一片死寂。 没有了黑猫在身后压轴,苏卿鱼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便在这短短一秒之中,这些年来听过的鬼故事全部浮上心头,她甚至能感觉到背后的某个没有生命的东西,正在慢慢的伸出触角,像自己伸过来…… “嗯——”苏卿鱼闷哼一声。 “呼——吓死我了,”苏卿鱼随之叹了口气:“我以为是……,唉,算了,继续走吧。”虚惊一场,原来是黑猫伸出手来重新抓住了苏卿鱼的腰带穗子。 洞继续缩小着,苏卿鱼的腰已经弯成了九十度,还是要磕磕碰碰到石壁,双手也根本不用撑开扶墙,而是被紧紧夹在身体两侧。 没办法了,还是爬着走吧。苏卿鱼告诉了黑猫一声,便小心蹲下身子,膝盖着地,四爪并用着往前爬,这石地硬邦邦的,滋味还真是不好受得很。 “你在后面倒滋润了嘿,还让我给你开路!”苏卿鱼心理不平衡。 身后还是没有动静,只能听到沙沙的衣服摩擦声,在如此狭小的洞里,苏卿鱼也分不清楚声音来自背后还是自己身上。 “喂!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苏卿鱼不满黑猫的沉默,早知道就不给他带路,让他胆小去,连腰带都不给他拽才对! 腰带? 苏卿鱼感觉到腰带穗子被拉扯的轻微力量,但却不是向后拉扯的感觉,而是向下! 黑猫如果在身后,不要说短短的穗子扯不到那么远,就是扯到了,也该是向后才对。 如果不是黑猫,那么是谁——是谁在苏卿鱼身下扯住了穗子? 苏卿鱼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穗子似乎越来越重,好像要把她扯到地下一样。 苏卿鱼狠了狠心,继续向前爬,卡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快找到出口——如果有出口的话。 石路愈加坎坷,手脚触地处,似乎布满沟壑,无可避让,苏卿鱼感到手上、膝盖上的皮肤正在一道道被划开、剥落,虽然痛楚来得并不如恐惧那样剧烈,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却也足够惊心! 腰带穗子仍然垂在身下,忽然猛地一扯!苏卿鱼身子一歪,已经侧躺在洞里! 寂静,仍然是寂静。腰带如今已经被压在了身下,不管曾经是什么东西拉住了它,如今都已经消失在空气中。这力量能在苏卿鱼倒下的瞬间撤出或消失,必然非人力所能为。 虚空之中,竟然有些腻痒的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无到有中慢慢延伸,好像从地下涌出一般,先从腰下开始,逐渐扩散到苏卿鱼与地面接触的每一块皮肤。 那感觉,怎么说呢,有些刺痛,有些瘙痒,浓浓腻腻,冰冷刺骨,甚至说不出是固体还是液体。 血! 苏卿鱼笃定,这一定是血。自己的?黑猫的?还是什么别的东西的? 但如此浓稠的,真的是血吗?还是什么不可想见的危险? 苏卿鱼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姑姑,和她那双时刻流露着恐惧的双眼。她到底在怕什么? 这些天下来,苏卿鱼的胆子就算没有吓大,总还是长了些见识。感受这种东西,不经历就是没有,怎么勉强也来不得。她想如果现在面前有一面镜子,倒影的眼神也该是像姑姑一样吧,缓慢的绝望,便如这神秘物质一般,一点点把人淹没。 不行!不能像姑姑一样消失! 苏卿鱼翻身起来,迅速向前爬去,膝盖上的皮肤似乎都已经被磨掉了一层,额头因为频繁的撞倒山壁上,一阵阵痛苦的麻木感不断袭来。但苏卿鱼现在没有心思想这些,因为那血一样的东西正在缓慢的涨大,已经淹过了匍匐在地上的小腿。 苏卿鱼每一“步”,都在无比艰难的与那东西作战,就好像在浆糊里挣扎一样,慢了一下,都可能被永远的粘在地上,她知道自己每一次抬腿,都是在向更深的危机或真正的光明前进,这一次,真的是赌博,可惜没有后退的选择。 那东西已经快涨到肘部,眼看就要淹到腰部。苏卿鱼知道如果在几分钟之内还不能找到生路,自己必将被活埋在这山洞之中。就当她以为事情不能更坏的时候,一阵狂风从洞穴两边同时吹来! 苏卿鱼被夹在两阵风中间,感觉要被挤碎了,哪里还有工夫去想怎么可能一条山洞里有两道风向不同的狂风同时袭来?为今之计只有低头闭眼,偏偏埋住自己的浓稠物质在狂风的压迫下似乎更为僵硬,双手已经被紧紧困住不能动弹! 突然之间,迎面而来的狂风戛然而止,后面的风似乎吸收了前方的力量,大力把苏卿鱼向前推去,与此同时夹裹起地面上的那团混沌之物,雨点一般从打在苏卿鱼身上! 苏卿鱼便在这风林雨洞中,被拖在地上向前无限滑去。 29.水帘洞 就当苏卿鱼以为自己要被拖向死亡深渊的时候,眼前竟然大亮,天地间豁然开朗起来! 苏卿鱼被光线刺激得慌忙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才从光线刺激中缓过点神来。 在睁开眼睛之前,苏卿鱼许了个愿:只愿这次看到的是正常的景象,就算是垃圾场也好啊。 不过再怎么做好心理准备,苏卿鱼也万万没有料到眼前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此时的她正在一处真正的悬崖上,说真正,是因为她可是好好检查过的,保证底下没什么布袋子状山洞了。峭壁之下,稀疏的浮云朵朵,依稀可见山下万里梯田,绿莹莹好生可爱。这所在更像是天然形成的山路,斜斜的被刀削成一样平坦凌厉,随山势而走,在苏卿鱼面前画成巨大的半圆形,延伸到远处。 路的尽头,便是苏卿鱼再也想见不到的奇景。那是一片半马蹄形的山体,横亘在苏卿鱼正对面的远方。虽然苏卿鱼所在的悬崖处,遍布了稀稀寥寥的云朵,那片山体周围,却是天堂一般清静单纯,没有一丝乌云作怪,蓝灿灿的天空,映出了那片奇景的每一个细节。 马蹄形山体上方,挂着一片水帘,把整个山体严严实实的覆盖起来,好似一片流云,或是美人身上的一片透明绢绸一般。那水帘流得轻柔细腻,不似瀑布那样飞流直下三千尺,甚至说,从近百米的山上流下的水流,撞击到山底的岩石上,都没有激起多少水花。这违逆自然规律的景象,怎么能用普普通通的“瀑布”二字来形容? 水帘之下,卵石般的巨石垒成一条便捷的通道,从山的一边,通到了那一边,紧紧接着温柔滑落的水帘。这卵石之上,正走这一队赤脚僧人。他们身着棕红色袍子,肩挽明黄色丝带,双手合十,踏在鹅卵石之上,轻盈而整齐的向前缓缓行去。任凭水流在身边不远处静静自山顶上流淌下来,这些僧人丝毫不为所动。 任是什么神经大条的人,也不能不折服于眼前的奇景。这山,这水,这僧人,好像特意出现在这里提醒世人,为了这份纯净的安详,还有什么东西不可以放弃?苏卿鱼心中不觉生出无限倦怠之情,恨不能就这样长久的坐在这里,看到天荒地老。 “哇!高人啊!”身后响起声音,苏卿鱼都懒得回头。大煞风景,似乎就是黑猫的特长。 原来黑猫也被从洞中冲了出来,刚一睁眼就看到这景色。 眼看黑猫已经成了个泥人,浑身上下除了脑袋还能看出人类的特征以外,与泥鳅基本无异。苏卿鱼想到自己估计也好不了哪去。 回想刚刚在山洞里的景象,苏卿鱼这才明白根本没有什么怪物和神秘物质,只不过是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地下水,混上了山体内的泥沙,慢慢的涌进洞来。 第26章 想来那股拽住自己腰带的力量,便来自这粘稠无比的泥浆了。 虽然还是有些疑惑和解释不了的地方,但苏卿鱼决定不再深究,何苦自己吓自己? 可是,如果黑猫被甩在了身后,而那股泥浆从苏卿鱼身后推来,那么落在后面的黑猫应该被淹在了泥里才对,怎么现在还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头部也没有粘到太多泥浆,跟走在前面的自己的状况差不多呢? 黑猫迎上苏卿鱼看过来的眼光:“苏小姐,别吓我,你怎么跟看鬼似的?” 苏卿鱼心里一动,心想这事儿难说啊,说时迟那时快,随手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大力朝黑猫扔过去! “唉呦——”黑猫应声而倒,一面揉着被打倒的肚子一面狂叫。苏卿鱼满意了,看来不是鬼。 “苏小姐,我真的不是鬼啊……唉呦……”黑猫往山壁处退去,不小心退过了头,一头仰倒在来时的洞口,这下算是彻底淹到泥里了。 苏卿鱼仰天长“笑”,就别提多得意了。这一仰倒好,却赫然发现了谜底! 原来洞口并不止一个! 在苏卿鱼被冲出来的洞旁边半米处,正是一个一模一样的洞口,也是泥浆涌出,看那泥浆的轨迹,应该就是黑猫的来处!看来二人中途确实因为苏卿鱼的趔趄而失散两处,阴差阳错,竟然走上了不同的山路,却殊途同归,被两股泥浆同时冲出到一处境地! 巧也没这么巧的! 这却不是苏卿鱼仰头长“笑”的唯一发现,也不是这里唯二的洞口!就在两个洞口上方,竟然还有第三个洞口,这三个洞排成等边三角形,形状大小都相似,好似某种邪恶的符咒一般。如果不是人为建造,那真要说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了。 此时黑猫已经从洞里重新爬了出来,也发现了这个秘密。 “呸!呸!”黑猫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又在山上搓了搓:“好吧,let’sgo!” 苏卿鱼给恶心得够呛:“走什么走!万一咱们刚爬进去又来了一股子泥石流怎么办?” “不用担心!看见没有?”黑猫把手伸进第三个洞口:“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的,水往低处流,要有也先从地下这两个洞口流出来了!” “猪头!水往低处流没错,咱们在半山腰上啊!没看那瀑布吗?说明这里水源丰富,要是这山上也有水,一往低处流先淹了上面的山洞了,还跟我拽你那点小学地理知识?” 黑猫心想咱俩谁也别说谁,水平都一样差,但如今不冒点险也不行了:“放心,我走在前面这回,要是有大水来也是先淹我!” 苏卿鱼白了他一眼:“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仗义了?少见啊?” 黑猫已经开始踩着石块往上攀了,也不扭头就撂了一句:“你是我带来了,说什么也得把你平安带回去吧!” 苏卿鱼一时语塞,竟然有点小感动。转身又看了看远方的水帘,那队红衣和尚还在慢慢的前行,似乎知道前方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慌张追索。再看自己和黑猫,没有一刻不慌张,没有一刻不追索,谁更幸福?还真是难说。 黑猫在前,苏卿鱼在后,爬进了第三个洞口。除了没有泥浆以外,这地方和前两个洞口并没有什么不同,二人刚刚已经麻木了的手肘膝盖,此时又是火辣辣的疼,好像皮肤肌肉都在片片剥离一样。 为了避免再出现失散的情况,苏卿鱼黑猫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贫,心情倒是轻松了许多,况且那些古怪的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泥浆,都没有再出现过,反而是山洞越走越开阔。 “你那个洞也这么好爬吗?”苏卿鱼问道。 “好爬?我怎么没觉得!地上那叫一个硬啊!” “硬算什么!我那个洞里的地上都是些沟沟壑壑的,别提多气人了,你看我这浑身伤口,都是那个洞里弄的!”苏卿鱼抱怨。 黑猫心想你运动神经不发达,不能怪山洞啊,当然也不敢实话实说:“我那个洞里地还挺平的,跟这个差不多吧。” “要不怎么说我点儿背呢,偏偏赶上个无敌坎坷的,跟壁画似的,刻得那叫一个乱!” “你别说,没准还真是什么图腾之类的呢。说不定外星人来过这里,在你那个洞里留下了一些文字,或是求救信号啥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贫?没正形!”苏卿鱼一听他又拐到外星人身上去了,赶紧扯回话题。 黑猫看情形不对,也顺杆爬:“你刚才怎么突然绊了一下?害得我手里没攥住腰带,要不然也不至于跑到别的山洞里去!” 苏卿鱼没有告诉他腰带的事情,也不愿意再提,心里多少还是有一些残存的不安,就随便敷衍了一句:“没事儿,绊了一下而已。” “苏小姐,走路要稳一点嘛!在前面领路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嘛!看我领得多好,不紧不慢,不慌不忙……” 苏卿鱼狠不能绕到前面去给他一个大耳光:这人! 黑猫兀自还不觉察,一个劲儿的说个不停:“这种山体结构,最奇怪了,虽然是自然形成,但跟溶洞之类的不一样,可能是动物挖出来的,也可能根本就是地壳变动时几个山挤在一起时留下的接缝,所以跟迷宫一样,稍不小心就是一个岔道,还不见得每个岔道都有出口,所以我为了谨慎行事,每走一步都摸着两边的壁呢,生怕哪个岔路口没察觉,就这么走错了,好在目前为止还没发现什么岔路……” 苏卿鱼气了个肚歪,心想这不是废话嘛! “所以呢,你要抓好我的衣服,千万别跟丢了——哎,对,就这样就这样,”黑猫挺高兴:“不过苏小姐,你能不能别往上掀啊,虽然山洞里黑,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轻轻拉着点就行了,往上提着多累啊……” 黑猫不知道,身后的苏卿鱼早已吓得停止呼吸:自己两只手都好好的扒在地上,谁去拉扯他的衣角了? :00 30.出路 “唉呦!”黑猫忽然大叫一声:“苏小姐别生气,我不说了还不成吗!你再扯我就直接上天了!” 苏卿鱼知道事情紧急,不可再等,那时便是感觉到这股力量不久,泥沙便随着那怪风涌了进来:“黑猫!快跑!越快越好!”一边用手使劲推他。 黑猫不明所以,但苏卿鱼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弄得他不敢怠慢,以最快速度向前爬去。二人越爬越快,身上的伤口也顾不得了,眼看眼前越来越开阔,已经足以站起身来低头奔走。 然而还是太迟,忽然一声尖叫声响起,和之前的声音如出一辙!二人虽然已经反复受这声音折磨一夜有余,却还是没能提高免疫力,耳鼓嗡嗡震动,脑子也像要炸掉一样! 苏卿鱼知道那股怪风就要来了,不顾声音刺耳,推着黑猫继续向前疯跑。不知是不是错觉,洞中空气流动似乎在逐渐加强,二人跑起来的阻力越来越大!忽然一阵狂风来袭,二人被堵在风口正中,所有氧气都随着空气的飞速转动而被夺走,黑猫和苏卿鱼一口气也喘不上来,肺里压力越来越大,好像随时都要爆炸一样! 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就当苏卿鱼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窒息时,风戛然而止。 没有泥浆,没有背后吹来的狂风,洞中又恢复了平静,苏卿鱼却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好运气。 “走!不能久留!”苏卿鱼呼哧带喘的向前方跑去。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洞内,前方远远处忽然出现一点暖暖的红色光芒。 “鬼火?”黑猫问。 “管他呢!估计鬼都不来这破洞!要真是鬼肯定是想跟咱们一块逃出去的!”苏卿鱼转眼间又奔出十几步,终于奔到光芒处,却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救赎。 原来那只是一支长长的蜡烛,总有一米来高,连烛台一并架在地上,而蜡烛后面,却没有了去路,是一面平平整整的石墙。 黑猫和苏卿鱼插着腰一通喘气,心情低落到极点,却连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男生体力稍强,黑猫先聚攒了些体力,一脚踹向石墙。石墙稳如泰山,连声音也没出一点,黑猫倒是疼得蹲在地上后悔万分。 苏卿鱼也气得够呛,但吸取了黑猫的前车之鉴,不蛮干,脱下鞋狂拍石墙。洞中回荡着“邦”、“邦”的打墙声,显得二人的处境更为凄凉。 随着鞋子的挥舞,蜡烛呼的一下熄灭。黑猫和苏卿鱼重又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靠!刚才那么大风都没吹灭这蜡烛,拍几下就不行啦?!”黑猫埋怨。 苏卿鱼把悲痛化作力量,继续狂打石墙,好像这样就能打出个洞让他们继续前行一样。 黎明前的黑暗。 石墙竟好像被苏卿鱼打得移动了半分。苏卿鱼恍惚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幻觉,却认定这墙是典型的找打,于是一鞋板又拍了过去! 石墙便在这一瞬间被从里拉开来,几道淡淡的烛光映了出来,一个短粗的不丹大汉露出头来,好巧不巧,正好赶上了苏卿鱼的鞋板。 英雄,总是栽在女人手下。 不知是苏卿鱼手劲大了点儿,还是因为正好打中要害,那大汉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晕在地上。那人的同伴正好站在他身后,如此一来被大汉总有二百来斤的体重凿凿实实的压在身上,一时更是动弹不得。 苏卿鱼看傻了眼,黑猫却没有,一把把石墙——应该说石门更恰当一些——推开,拉着苏卿鱼就闯进了这烛光通明的所在。 虽然重新回到人世间,脑子还有点发懵,但二人还是立刻认出了这个不能不印象深刻的地方:倒室。 第27章 所有壁画都颠倒过来,佛祖罗汉,飞龙猛虎,全都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两个闯入者。这回屋子里不见了那个大眼睛红衣服的鬼姑娘,却多了个两个倒在地上的不丹大汉,和躲在墙角的小沙弥倚其格。 苏卿鱼和黑猫开心得不得了,跟见了亲人似的冲小沙弥跑过去,却忽略了自己还张牙舞爪的举着一只破鞋,更别提二人浑身泥血混合的狼狈模样。 小沙弥可是注意到了,定是以为这是什么怪物降临,转身拉开屋子另一端的门,飞跑着冲了出去! 苏卿鱼和黑猫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连忙跟上。虽然知道自己又回到了诡异的达藏寺中,却认定怎么也比石洞好得多,一路追着小沙弥钻过长廊殿堂,直到进门的第一个佛堂,竟然看到了泽穹稳稳当当的站在殿中!小沙弥已经率先向泽穹跑去,边跑边喊:“法师!不好了!巴达措他们……” 这可怎么得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苏卿鱼二话不说,冲上前去就卡住了泽穹的脖子,恨不能就这么把他掐死才解气。黑猫随后跟上,还煽风点火:“就是他!就是他把我推下去的!” 苏卿鱼一“动武”可不得了,招出了一群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保镖,个个横眉立目,一副武功高强的样子。 “谁都别动!”站在一旁的拉冬忽然开口。苏卿鱼和黑猫一愣,这才发现了他的存在。 十来个壮士立刻站住不动,却没有人退开半分,仍是目光炯炯的瞪着事态发展。 趁苏卿鱼愣神的功夫,拉冬上前一把拉开她的手,泽穹虽然不动声色,却也悄悄长吁一口气,显是被卡得够狠。 “苏小姐,请自重。” 苏卿鱼被气个嘴歪,一个外国人,竟然还来句雅的损她,再不发脾气真是没处放脸了。一旁的黑猫觉得此时不能再当摆设,打断苏卿鱼:“请问,把我们退下悬崖就是和尚自重的表现吗?”听得苏卿鱼在一旁一个劲儿点头附和。 “你确定那是悬崖吗?”拉冬抢白。 “两位施主,”还没等苏卿鱼二人答话,泽穹又抢过话来:“放下是福。” 泽穹的声音总有一种魔力,似乎平淡无奇,却引人深省。苏卿鱼的脑子里又浮现出在水帘边行走的僧人,那淡淡的伤感的画面。那伤感是为了谁? “放下是福。”泽穹不再理会苏卿鱼和黑猫,舍下众人独自向达藏寺深处走去。 “泽穹法师的深意,还望你们能理解。”拉冬目视泽穹远去,暗暗叹了一口气:“生离死别之后,才能打开心灵迎接神灵。” 苏卿鱼和黑猫又太多的疑问,却不知道从哪个开始问起。那群壮汉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拉冬身后,站得颇有规矩。黑猫惊道:“你这队保镖还不错啊!你爸不会是黑社会老大吧?” 不知道拉冬是不是听不懂“黑社会老大”这么专业的名词,反正他是一脸匆忙,转身对那群“保镖”说了几句不丹鸟语,便独自走开。 苏卿鱼急了,心想可不能让这些人都走了,想都没想就喊出一句:“喂,洞里有鬼!” 旁人听不懂汉语也就罢了,拉冬却定住身子,似乎犹豫了片刻,这才转过头来:“什么洞,什么鬼?” “就是通往鬼姑娘屋子的那个洞啊,就是也通布袋子洞的那个洞啊,里面有鬼,真的不骗你,你们赶快请人做个法吧。”说着苏卿鱼把自己的腰带和黑猫衣服被鬼揪住不放、洞口放蜡烛,风吹不灭,鞋底子一扇就灭之类的事迹复述了一遍。 拉冬的眉毛简直就要拧成一团,却偏要故作轻松的说:“没有鬼,庸人自扰而已。”说罢转身就走。 便在这时,刚刚随泽穹一同消失的小沙弥忽然又转了回来,向拉冬躬身说:“王子殿下,法师说雷龙之事自有安排,王子殿下在这里多有不宜,还请带两位客人一起下山,说明原委。” 拉冬知道这是泽穹不愿自己插手此事,“嘿”的短叹一声,跺跺脚转了回来,一声不吭向寺外走去。几个保镖架上苏卿鱼和黑猫跟上。 黑猫还想“搏斗”一番,却迎上了苏卿鱼否定的眼神,心里一热,心想原来女魔头还有良心,知道我打不过他们,竟然委曲求全了。他哪里知道苏卿鱼听到“王子”两个字早已经丧失理智,满脑子都是帅哥国王的影子,看拉冬那副熊样竟然也顺眼了点,别说保镖来架,就是没保镖,苏卿鱼也得死且白咧的主动跟上。 一行人走出寺庙,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阴沉下来,似乎一场大雨随时都会降临。不丹不愧为雷龙之国,阴雨天气不但频繁,来得也蹊跷,刚刚还是艳阳高照呢。山路狭窄坎坷,苏卿鱼正发愁怎么下山,拉冬的随从已经抬上来一辆“车子”。 除了没有轱辘,这东西和不丹满街都是的“迪斯尼花车”还真没什么不同。不丹人想象力超强,可以把好好的汽车搭上架子、经幡,搞成花花绿绿的模样,也可以把好不容易整好的汽车壳子卸下来,运到山上当轿子使。 苏卿鱼和黑猫当仁不让的钻了进去,嘿,还是皮座儿呢。拉冬最后一个钻进来,关上“车门”,这“车子”陡然被抬了起来,一晃一晃的走下山去,没坐过轿子的还真不适应。 拉冬愣愣的看向窗外,许久才说:“你们来,真是天意,达藏寺这一劫,谁也逃不掉啊。” 31.天雨尘华 “既然泽穹法师要我对你们说,那我就告诉你们。”拉冬目光炯炯:“有没有听过‘天雨尘华,地覆转源,汝自生毒,心舞魔颠’这句话?” 苏卿鱼和黑猫面面相觑,这说的都是什么呀? 还没等他们回答,拉冬自己先冷笑起来:“你们当然没听说过,这是不丹几百年来最大的秘密,达藏寺,藏的就是这四句话。” 苏卿鱼很不理解:“你是说达藏寺就是为了这四句话而建吗?可是达藏寺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吧,时间轴不对吧……” “难道凡事都要按照时间顺序才可以建成吗?难道你没听说过一些惊人的巧合吗?有些东西,就是为了未来而存在。”说着拉冬用手在柔软的皮毛上写下这四句话,好像明白苏卿鱼和黑猫不可能通过语音识别这些晦涩的东西。 “这段话,如果结合上下文,意思就是:如果惊扰了克制雷龙的圣地,便会有这四种异像发生,不丹也将有大事发生。”拉冬又叹了一口气:“克制雷龙的圣地,就是达藏寺——达藏寺的盂兰盆禁室,达藏寺的喀梅雪莲,达藏寺的水帘密道,哼,三个被你们扰乱的圣地……” 苏卿鱼一听就火了:“什么叫被我们扰乱了?!你把我们整成这样,我们自救一下还不成了?这也太没天理了吧!” 黑猫则更关心这到底是三个什么地方:“喀梅雪莲,应该就是悬崖下接住我们的雪兔子,那个被我们毁了是没错,水帘密道我们就走了一趟,应该也不至于扰乱吧,那个什么玉兰盆儿,听都没听说过,怎么也赖到我们头上?” 拉冬显然对苏卿鱼十分不满,故意忽略她的问题,直接回答黑猫:“盂兰盆,是梵语,如果翻译成汉语,就是‘救倒悬盆’,脚朝上,头朝上,很苦。因此佛说盂兰盆经,以度托轮回鬼道之人。本来,盂兰盆只是比喻,佛祖信手拈来,便可讲法……” “打住!不要说什么佛经了好不好?”苏卿鱼又忍不住了:“我明白了,就是那个上下颠倒的怪屋子吧?这么多废话!” 拉冬还是不理她:“达藏寺状生天然,建成之时并没有发现这些奥妙,不丹法王无意中得到了这四句谒子,没人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这几十年来,三个圣地才陆续被发现,雷龙也应运而来。如今,偏偏不丹法王认定佛缘已生,吩咐泽穹法师无论如何要度人,这才不顾一切,放任你们毁了圣地……” “哼,你就真的相信你们法王和泽穹如此神通广大,上天入地都知道,古今中外全能预言,没事儿闲得还能度几个人玩?”苏卿鱼大不以为然。 “我相信,如果不相信,事关不丹国运,我当然会阻止他。但我看到的只是人面,他看到的是人心。” “他要是真能看到人心,真能看到事情的结果,为什么不防患于未然?干嘛非要弄个鱼死网破的方式来度人?” “地藏菩萨要度人,尚且要下地狱。何况凡人。” “拽什么拽?真把自己当菩萨了?”苏卿鱼越说越不忿,平生最恨神棍,这下可找到了出气筒。 “阿弥陀佛,亵渎,亵渎。打开心灵才能迎接神灵,很明显,你的心灵离神灵还太遥远。” 苏卿鱼道:“这正好证明了他们根本就是个不知自己所云的笨蛋!要是我遭了这么一大趟罪还是没能‘打开心灵迎接神灵’,那不就是他自己没看对人,计划落空了吗?” 拉冬终于收回一直看向窗外的眼神,盯住苏卿鱼:“你怎么知道他要度的是你?” 苏卿鱼一下子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拉冬看上去毫无表情,却好像在嘲笑她真把自己当棵葱。她扭头看看黑猫,早已听入了迷,那份简单和满足,还真和三岁孩童一样。不知为什么,和黑猫在一起,便总是忽略他,好像这个人不存在一样。还是说一直如此,无论对谁?苏卿鱼心中一冷,太久了,以为自己总是焦点和中心。 “我?”黑猫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好好的,度我干嘛?!” 拉冬说:“法王说,你自己明白。” 黑猫尴尬的笑笑,苏卿鱼觉得他装傻充愣。 第28章 “我什么也不会,还拔了你们的雪莲带了出来,嘿嘿,度我是没用了……” 苏卿鱼这才想起被自己藏在怀里的雪兔子,赶忙拿出来检查检查。 “你们……你们带出了活的喀梅雪莲?”拉冬大惊失色,双眼死死的盯着苏卿鱼手中新鲜的雪兔子。 黑猫抢着回答:“我就救出了这么一棵而已,其他的都死啦,你就别想了!” “不可能,不可能……喀梅雪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可能活着带出来…奇*書$网收集整理…”拉冬喃喃自语。 “停车!”他忽然大声喊道:“转回达藏寺,快!达藏寺有救了!” “不可能,不可能……喀梅雪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可能活着带出来……”拉冬喃喃自语。 “停车!”他忽然大声喊道:“转回达藏寺,快!达藏寺有救了!” 车队登时停住,只听一个脚步声匆忙传来,隔着窗子说道:“王子殿下,转不回去!” 拉冬脸色一变,竟然有些凌厉起来,苏卿鱼不禁对这个憨厚青年刮目相看——看来确是王者之后。 拉冬打开车窗:“怎么?” 门外人改用不丹语答话,苏卿鱼和黑猫听了个大眼瞪小眼,忙问:“到底怎么了?” 拉冬说:“我们正走在半山腰,山路狭窄,无法转圜,只能继续前进,到山路开阔的地方再回头了。唉——” 苏卿鱼看出拉冬心情不爽,看来手里这朵雪兔子是真的保不住了,只不过雪兔子怎么能救达藏寺?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想着便说:“放心吧,只要你把原委都告诉我们,网这朵雪兔子,或者说是喀梅雪莲,就是你的了,急也不在这一时。” 拉冬说道:“也只好如此。只是……不知道这一耽搁,还来得及来不及。” 三人半日不语,车队已经继续前行,大家似乎都明白事情紧急,速度加快了不少。天色越发阴沉,躲在车里的三人虽然不用担心大雨瓢泼,却逐步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压力,似乎喘气也更为困难。正在与呼吸搏斗之时,车队忽然停住,三人在暗黑的车厢内对视片刻,都分明读到了对方眼中的不祥。 车子被小心的放在地上,除了闷雷滚滚之声,外面侍卫只发出了悉窣的衣物摩擦声。拉冬摇开两面窗子,仔细察看了地形,这才小心打开靠近山壁的车门,率先走了出去。苏卿鱼和黑猫随即跟了出去。 二十几个不丹大内侍卫,如今已全数伏倒在地,双膝跪地,面朝黄土,恭敬之意让人肃然起敬,即便是听到王子下车,也丝毫没有动静。 黑猫和苏卿鱼见到此景,不禁吓了一跳。谁知吓人的还在后面,只见不丹王子拉冬,竟一马当先走到跪拜人群的最前面,也一头跪下,长拜不起。 苏卿鱼和黑猫超前走了几步,这才看清前方五十多米的地方,一头黑乎乎的藏熊正人立在山路中间! 即便是吓出胆子来的苏卿鱼,这时也被这高约两米有余,三四百斤的庞然大物震得后退几步。 拉冬跪拜之后已经站起,对着黑熊遥遥喊了几句不知所云的不丹鸟语,转身走了回来。 “巴达措!”拉冬喊道。一名矮胖侍卫忙跑过来。苏卿鱼一看乐了,原来就是刚钻出山洞时被自己一鞋板子拍晕的那位。巴达措看见苏卿鱼可没那么兴奋,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我们昨夜已经试图下山一次,就是巴达措发现了月熊的踪迹,我们这才转了回来。”拉冬向苏卿鱼和黑猫解释:“月熊在我们这里也叫人熊,只出现在神圣喜马拉亚山南麓附近的加萨宗,巴达措就出生在那里,所以对月熊的踪迹非常熟悉。” 不丹的行政分区非常有民族特色,全国范围内有数个大型的宗庙、政治综合体建筑,叫做“宗”,整个行政区划便是依据“宗”的位置来进行。加萨宗,就是不丹境内最靠近喜马拉雅山的地区。 “月熊从不轻易在人前出没,尤其是春夏两季,更是没人看到过。但一旦出现,我们不丹人相信,那是神的警告,应该立即回头朝来路走,不能违逆。”拉冬给苏卿鱼黑猫二人上完课,又对巴达措说:“你确信这是月熊吗?” 巴达措点点头,为了让两位客人明白,还特意用英语回答:“只有真正的喜马拉雅月熊,皮毛才会如暗夜一样黑亮,胸前才会披着雪山一样洁白的月牙形斑毛。”几人听罢望过去,果然如巴达措所说一样。那黑熊人立于山前,动也不曾动过,威严气焰显露无遗。 “月熊出现,必须返回,王子,不能耽搁了。”巴达措劝道。 “可这山路这么窄,怎么可能调头呢?”黑猫打岔。 “把车留在这里吧。此处见月熊,总不能什么都不留下,留下辆车,总比留下几条人命的好。”拉冬说。 一声令下,二十几个侍卫应声站起来,冷静的排好队列,将拉冬、苏卿鱼、和黑猫三人夹在中间,准备徒步走回达藏寺。此时苏卿鱼二人已知巴达措是侍卫长,身份颇高,就连拉冬也礼让三分,倒也些对之前的“鞋板暴力行为”不好意思起来。好在巴达措故意避开,转到队尾准备压后。 一行人刚要出发,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吼,惊得所有人都不禁腿软,阵型一时大乱!原来正是身后的月熊! 不丹人知道见到月熊必须折回,但月熊一向是传说中的仁兽,虽威严却不轻易伤人命,只有丧尽天良的猎人,才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此时竟然如此野性大发,大伙儿也没了主意。吼声刚止片刻,雷声滚滚而来,一声炸雷,天色好似被划开了一道裂缝一般,暴雨顷刻而至! 月熊却似乎并没有因为暴雨就停止了攻击,仍以人立姿势,快步向人群走来。本来就相隔不过五十余米,眼看已经走到近前! 便在众人惊异之时,巴达措转身向月熊冲去,边跑边从怀中抽出一把银亮银亮的利刃。黑猫听到身边的拉冬一声惊呼,心知这种攻击不丹人心目中神兽的举动,可谓惊世骇俗,而且危险至极!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巴达措已被月熊一掌掀翻在地。拉冬和黑猫不约而同的推开苏卿鱼,不让她看到即将发生的惨剧。但只那么一刹那间,苏卿鱼已经看到被狂风吹得漫天飞舞的衣服碎片,花瓣一样混着泥浆一般的雨水落下,好似魔鬼的盛典。空气中,也顿时充满了令人阵阵作呕的血腥气。 压后的侍卫,已经趁这片刻工夫,将本已打算丢弃的车子推横过来,挡住月熊去路,虽然还能听得见月熊掌拍车身的声音,一行人却早已疯跑开来,在恐怖的刺激下以最快速度冲向山上,一时间已经看不到月熊的踪迹,这才放慢脚步,略作休息。 拉冬最快平静下来,一人独坐在一块小山石上,自言自语道:“晚了,晚了,天雨尘华,原来是天雨尘华……” 黑猫想到那四句预言,以及巴达措被黑熊撕裂的场面,心中也不禁一凛。刚想安慰拉冬几句,却看到苏卿鱼也愣在那里,眼神中透出无限的不解与恐惧。 “过去的就过去吧,别想了,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黑猫劝解道。 苏卿鱼却定定得看住黑猫:“你不明白……月熊,它要杀的人是我……” 32.地覆转源 黑猫见苏卿鱼神魂俱散,再想到侍卫长巴达措被月熊撕裂的场面,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整个卫队士气低落,人人低首不语。黑猫身边守着一个自言自语的王子,一个不知所措的苏卿鱼,好不难受。 “看来那预言真的灵验……”黑猫本想说些什么宽慰大家,却不自觉地冒出了这句话来。众人虽然都在悼念巴达措,却唯有拉冬三人才明白,那漫天飞舞的尸体碎片,再加上天降泥浆的异象,明明就是“天雨尘华”的写照。 黑猫看自己帮了倒忙,连忙补过,对拉冬和苏卿鱼说:“既然预言如此,即便我们再重来一次,也只能是这种结果,大家不如看开些……” 苏卿鱼猛地站起:“难道你们都没看到吗?就在巴达措冲上去之前,月熊就是朝我走来的,你们没看到它那时正死盯着我吗?它要杀的是我,它的眼神……即使在杀死巴达措的那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难道你们都没看到吗?” 黑猫和拉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脸上不可思议却有些怜悯的表情。苏卿鱼也看到了。她的眼睛登时暗淡下来,人也重新坐回山石,一声不出。她知道没人相信她,大家一定认为自己受刺激过度,有些糊涂了。 “不能耽搁了,如果不赶快把这株雪兔子交回达藏寺,可能还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拉冬很快振作起来,呼唤散落在各处的侍卫,一行人继续向达藏寺行进。 这场暴雨虽然来得反常,却也去得极快。一行人已经可以看到达藏寺大门时,暴雨骤然停止,乌云散尽,顿时又是艳阳高照。被太阳一晒,虽然没有了暴雨中刺骨的寒冷,一行人却挂了满头满身的泥浆,身上干了之后,行进起来反而更为困难,沿路边走边掉土坷巴。 眼见已经走到达藏寺,一名被拉冬唤作“同迪”的侍卫走上前去叩门,看来已经顶替了死去的巴达措的职位。侍卫们看上去都松了一口气,只有拉冬三人面色严峻,心知那恶毒的预言刚刚实现了一条而已。 同迪第三次叩门,仍然没有僧人出来回应。侍卫们开始议论纷纷。达藏寺的大门只在夜间关闭,即便如此,也有打更守夜的小沙弥值班,这些侍卫随拉冬拜访达藏寺不止一次两次,却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第29章 “不如我们绕道从山谷那里钻洞进去?我和苏小姐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拉冬说道:“那个山洞,不要说从这里绕不过去,而且首当其冲受影响的就是它了。你们在洞里遇到的一切,就是这一切变故的征兆,奇-書∧網所以泽穹法师才会那么着急把咱们赶下山去……” “什么征兆?”半日不语的苏卿鱼忽然开口。 “那个水帘密道,我们也叫它三龙口。本来只是通往水帘谷的一条密道,战乱之时,这密道不止一次保住了达藏寺的根本。达藏寺历届活佛,都要在水帘谷修炼三年以上才可以返世。” 苏卿鱼和黑猫回想起水帘谷内的奇景,心里一阵平静,果然是个世外桃源,和尚要修行,除了那里,怎么会有更好的地方? “你们也已经知道达藏寺的三大圣地,三龙口,便通往喀梅雪莲和盂兰盆禁室……” “那第三条呢?”黑猫插嘴。 拉冬假装没听见,继续讲道:“三龙口本来可以随时出入,但就如我所说,达藏寺的最大秘密,以及它与雷龙的关系,都是几十年前才被发现。三龙口的奥妙,就是平衡雷龙的力量,而这一点,发现得更晚,也就是十年前而已。自那之后,人们才开始叫它三龙口。如今已经没有人从那里出入,但那里的每一个变化,都是达藏寺和雷龙变化的预兆,是力量失衡的表现。” “法王命人在三龙口通往盂兰盆密室的终点点起长明灯,以佛法做保,只有力量失衡时长明灯才会灭。这样即便无人出入,也可通过长明灯的变化早些察觉预兆做出准备。所以我刚刚在达藏寺一听你们说蜡烛灭了,就知大事不好。” “力量失衡?你是说……”黑猫反问。 拉冬颇有深意的看了黑猫一眼,说道:“你猜的没错,洞内风向逆转,声波紊乱,包括你们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你们的随身物品,都是力量失衡的表现,准确地说,是磁场和重力改变的开始。” 也算拉冬倒霉,碰上这两位,一个黑猫从小就不好好上学,一个苏卿鱼读了十几年书数理化就没及格过几回,听得一头雾水。拉冬见状也不深讲,用了“磁场”和“重力”两个小学生都能明白的词敷衍了事。 “一言难尽。达藏寺的人和我们请来的学者,至今也无法明确说明这现象的来龙去脉,但我们不丹人相信神灵的力量,不管能否用科学解释,都没有关系,我们只要明白,那是神的意愿,是不丹和雷龙的缘法命运,就足够了。” “如果我们在洞内经历的,都仅仅是改变的开始,那么等改变完成,会是什么样子?”苏卿鱼不禁发问。 拉冬没有回答,黑猫却已经开窍:“地覆转源!” 三人愣在当下,还是拉冬最先开口:“如果真是这样,达藏寺不能进了。” “凭什么?谁也说不好地覆转源到底是什么东西,再说我们回来不就是要救达藏寺吗?现在回去的是狗熊!”苏卿鱼反对。 “对啊,就算不变狗熊,后面也有月熊,无论如何是走不了的。”黑猫帮腔。 拉冬似乎颇为为难,一众侍卫也眼巴巴的看着他,门敲不开,是不是要硬闯? “那就进吧!但只有身带佛宝的人才可以,剩下的就在这里守门,如果太阳落山时我们还没出来,就尽快绕道下山通知王宫。”拉冬说道。 “佛宝?什么东西?” “无论是什么,只要是和佛有缘的物事,在身上长久戴过的,就可以。希望可以保一时平安。” 不丹人全民信佛,谁身上没有两件这样的佛宝?不少东西都是从婴儿时期就开始戴在身上的,众侍卫听了都松一口气。虽然并非人人知情,却也能看出情况危急,身为不丹人人敬仰的武士,谁又愿意在这个时候被甩在后面看门? 只有苏卿鱼和黑猫,摆出一副无神论者的样子,自称没有什么东西保佑也没关系,天生命大,其实是身上真的找不出什么来。 拉冬不依,坚决要求两人留在当地,还指派了两名侍卫一同陪伴。三人争吵不休,谁也不肯让步。 就在争执间,一名侍卫忽然大叫起来,嘴里鼓鼓囊囊的说些鸟语。苏卿鱼和黑猫虽然听不懂,却也看出其他侍卫和拉冬的神情都紧张了起来。 忽然一阵地动,短短不过几秒,好像运转不太良好的老式电梯刚刚启动时一样的感觉。这下苏卿鱼二人不用翻译也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了。这分明就是地震! 不丹地处喜马拉雅山南麓,正好是世界第二大的欧亚地震带途径之地。更何况喜马拉雅山的造山运动至今也没有停止,这一带,甚至波及整个南亚,都是多灾多难之地。本来就已经不富裕的各个雪山南麓国家,一场灾难的伤亡损失,往往不能用正常标准去判断。偏偏此处人民,信仰纯正,无欲无求,却要经历这些坎坷,实在是讽刺。 此时没人有心思想这些,都慌忙朝山体靠近,避免被山上震落的碎石砸中。震动又持续了几个回合,众人被这左晃右摇搞得荤七素八,纷纷脚软蹲伏在地。 过得片刻,震动似乎已经停止。看上去山体和达藏寺都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原来只是一场不高于四级的地震,虽然震感明显,却不至于损坏建筑物。苏卿鱼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眼见天空颜色竟是淡蓝之中显出紫红,继而又有五彩之色,苏卿鱼不禁有些好奇,走到山路边想要细看一看。 便在此时,刚刚升为侍卫长的同迪突然向苏卿鱼扑去,苏卿鱼刚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一下子被扑倒在地,本来已经受伤的膝盖手肘,此时再次撞击,更是痛得她龇牙咧嘴。 “你神经病啊!”苏卿鱼想扒开同迪站起身来,却怎么也推不动,好在拉冬等人帮忙拉了她一把。刚站起来的苏卿鱼还想大骂,这才发现同迪后脑勺上被砸出了一个大血洞,呼呼的流血,人也迷糊了起来。苏卿鱼这才明白同迪救了自己一命,挡住了地震后从山上落下的石块,不免愧疚万分。 众人简单的帮同迪处理了一下伤口,不愧是不丹万里挑一的武士,只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缓过神来,估计要是苏卿鱼,怎么也得在医院赖上半个月才行。 同迪知道自己这种状况无论如何是进不了达藏寺了,便把身上的各式佛宝一一摘下交给苏卿鱼。虽然语言不通,苏卿鱼还是感动得不行,顺便还瞥了拉冬一眼,心想这样你总不能说什么不带着我们了吧。 拉冬无可奈何:“佛宝只有对长期佩戴的人才有作用,拿别人的,和观光客有什么不同?” 同迪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拉冬翻译道:“同迪说这是他给你的,佛菩萨一定会因为这种赠与而保佑你。”说着又指派了三名侍卫和同迪一起留下。那三人竟也摘下随身佩戴多年的佛像、玛瑙等物,交给苏卿鱼和黑猫。 苏卿鱼二人感激不尽,这些东西在不丹人眼中,即便是木石所做,也是价值连城,就这么给了他们,境界真是和自己天差地别。二人互相检讨,顺便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把。 当先几名侍卫已经推开了达藏寺的大门。大门虽然紧闭,但却没有上锁。 “你们……真的决定了?”拉冬犹豫不决。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痛快!”苏卿鱼真快被他烦死了。 拉冬不语,带领一众人走进达藏寺。苏卿鱼和黑猫更是兴奋无比,却感觉如今的达藏寺,似乎有些不一样。就好像是走在高压锅里一样,多少有些沉闷,呼吸也渐为紧促。 刚开始还只是一点点而已,这压力却似乎越来越大,苏卿鱼感到自己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脑仁儿更是一蹦一蹦的痛。 “这……这鬼……鬼地方……怎么这样……开窗!”苏卿鱼张口才发现说话如此困难。一看拉冬等人,也个个儿脸憋得通红。 男生肺活量多少大些,黑猫看上去似乎还挺得住,过去搀住苏卿鱼,呼吁休息一下。可他自己也明白,一行人刚刚走过一个空荡荡的大殿,一个僧人尚未看到,就这样休息了,那这条路什么时候才能走到? “真是,真是鬼地方!怎么这么难受!我的眼睛都涨得像金鱼了吧?”黑猫也抱怨。 一语点破梦中人,苏卿鱼恍然大悟,却又说不利落话,艰难的表达:“这……蹦极!” 黑猫看来也玩过,连忙点头:“没错,就是蹦极的感觉!我们……吊起来了一样难受……” 拉冬停住脚步,转过同样被憋红的一张脸,冷静地说:“盂兰盆。” 33.汝自生毒 黑猫和苏卿鱼听到“盂兰盆”三个字,心里都是一惊。盂兰盆禁室,颠倒的房间,颠倒的鬼姑娘——“脚朝上,头朝上,很苦”,拉冬自己的原话。 原来是这样。苏卿鱼和黑猫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本以为“地覆转源”,说的就是那突如其来的地震,本以为进了达藏寺,要迎接的只是下一个预言,却没想到这一切竟然还没有结束。但是,除了有些倒悬的感受之外,整个达藏寺却依然是完好无恙,一行人并没有爬到天花板上表演杂技,仍旧稳稳的站在达藏寺的青砖地上,每一个佛像,都如平日一般栩栩如生,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难道……”苏卿鱼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黑猫竟然也同时“啊”了一声,二人难得想到一块,匆忙冲回门口,推开大门。 眼前景色仍是进门时模样。同迪和另外三名侍卫正挺挺的站在门口守卫,见门被推开也是吓了一跳。 第30章 苏卿鱼好不失望。本以为达藏寺已经全部翻转了过来,推开门看到的,一定是个颠倒的世界。没想到一切如常,除了头眼涨痛以外,这个“盂兰盆”实在是不着一丝痕迹。 正想着,眼见黑猫已经踏出一步来,走到了达藏寺门外。住了一住,又踏出两步,继而竟然疯跑开来,转眼已经到了下坡处的视野之外。 苏卿鱼追也不是,喊也不是,好在黑猫很快又跑了回来。 黑猫刚一踏入达藏寺,揪住苏卿鱼就往外拉。苏卿鱼一挣之间,没踩稳,狠狠地来了个狗吃屎! 黑猫高兴的问:“感觉如何?” 苏卿鱼真想一脚踹过去,心想你说感觉如何!但甫一站起身来,却发现感觉确实不错! 两人对视哈哈一笑,原来踏出寺门,那怪异的感受便凭空消失。刚刚推开寺门看到一切正常的那一刹那,二人都生出了世界末日的念头,以为整个世界都颠倒了起来。 “还进不进去?”黑猫问。望进达藏寺,只有烛光的殿堂像黑洞一般,只能朦朦胧胧的看到拉冬一行人。 “进吧!不进还能怎样,总不能等在这里等着被月熊干掉吧?”苏卿鱼想到刚才的一幕,觉得守在外面的那几个也没那么幸运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跟憋气一样,前面准备多久都没用,该受多长时间的罪就是多少。咱们也别等了,进去吧。”黑猫道。 二人重新走进达藏寺,与拉冬一行人会合。 “寺里的人都跑哪儿去了?是不是通过密道到山谷里去避难了?”苏卿鱼问拉冬。 “告诉你了,那条密道自从雷龙到来没有人使用了。”拉冬随是这样说,口气却不那么确定了。 “唉,我也不知道寺里的人都跑到哪里去了,但我知道法王在哪里。我们去找他吧。” “法王?泽穹和你没事总把他挂在嘴边,不会就是达藏寺住持吧?”黑猫问道。 “住持?我们没有这样的说法,那是汉地人才这样说。我们这里,转世活佛即是法王。”拉冬顿了顿,又说:“不丹本没有法王,近六百年前,曾有一位竹巴噶教派的西藏喇嘛教主到不丹传道,就此成为不丹实际的领导者,引领不丹众民习佛数百年。” “等等!要是法王才是领导者,那你们王室算什么?”苏卿鱼问道。 拉冬很奇怪的看看她:“你不是常说自己对不丹很了解吗?怎么这都不知道?不丹王室是公元1907年才建立的。” 苏卿鱼看起来颇为失望,好好一个浪漫的王室故事,原来只有一百年历史,切,没劲! “不过说起来,我的母亲和她的姐妹是法王的侄女,所以我们也算亲戚了。”拉冬补充道。苏卿鱼这才又打起了一点精神头——好歹算得上历史悠久吧。 “我听到泽穹法师说过,法王会照看雷龙以免发生不好的事情。之前也是这样,一旦出事,都是法王护卫达藏寺和不丹。但这次……天意使然,谁也说不好结果。”拉冬说了这半天,早已经上气不接下气,颇有些艰难之意。 不止是他,全队的人都有些负荷不堪,仿佛眼睛都要滴出血来,烛光闪烁中,分明是一众罗刹与夜叉。 “快些走吧,现任法王,仍是六百多年前第一任法王的转世,法力无边,一定能救我们……”拉冬声音微弱,听起来好像并没有多大信心一样。 苏卿鱼和黑猫不语,此刻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如果真的法力无边,为什么达藏寺内一个人都没有,为什么前两个预言都已经实现? 时间好像停止了一般,只有脚步声算数,就算是脚步,也越发无力。侍卫们早已经放下了不丹勇士的架子,全都向两面墙壁靠近,用双手扶墙慢慢前行。苏卿鱼二人,更别提了,趴在地上爬的心思都有。只有拉冬,还端着王子的派头,即便是盂兰盆这样不堪忍受的人间刑法,也照样挺直腰板在前领路。 苏卿鱼刚听拉冬讲起盂兰盆时,说实话,真没当回事。边陲小国就是纯洁、没创意,倒着算什么刑法?和中土之国的上刀山、下火海比起来,简直就是感官上无味至极,心理上威慑全无的刑罚。 现在才知道,地狱的刑罚不是片刻的极痛,而是长久的折磨,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正在无可奈何之间,一个细微的声音钻进耳中。对于这群垂死之人,不啻惊天雷响! “这就是……”众人只来得及听到拉冬的这三个字,甫一清醒,脚下忽然又是一阵大动! 虽然众人都已经有了一次地震的经验,但如今卡在这狭小暗淡的走廊之中,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情境又与达藏寺外大不相同。一名侍卫正好走在烛台下,一把抓住了嵌在墙壁里的烛台,谁知豆油在晃动中泼了其人满头满脸,火苗腾的一下燃起,侍卫吃痛松手,顺势滚下坡去,只听一声大叫,那人已经撞上墙角晕了过去。 其他人也好不了哪儿去,都被震得七荤八素,一群人摔做一团,不知伤了多少。 好在震感并不长久,与上一次差不多,也就是三四十秒的样子。整理片刻,大部分人已经站了起来,帮着检查还摔在地上的伤员。拉冬三人幸甚,并无大碍,只有一些擦伤。倒是侍卫群为了保护王子等人,一人被压折了胳膊,几人撞晕。 达藏寺看似简陋,却很结实,两次地震,竟无大碍,除了墙角一些震落的砂石以外,连烛台都没有损坏。 拉冬看众人无事,这才说道:“这就是法王的佛室了,事不宜迟,赶快进去吧。” 苏卿鱼等人应了一句,随拉冬聚到门前,轻叩几声,如料想之中,并无人回应。 黑猫立刻提议:“都什么时候了,礼貌之类的事情,是不是可以放到一边等等了?闯吧!带这么多侍卫干什么用的,快叫上来两个踹门!” 拉冬神情严肃:“法王的门,怎么可以随便闯?如果法王正在神游,打扰了他的肉身便危险至极,又忘了你们怎么烧我的?还好你们当时没有移动我,否则魂灵找不到肉身,岂不是成了孤魂野鬼?” 苏卿鱼说:“好,就你规矩多,那你说怎么办?” 拉冬脸一红:“达藏寺的门是不锁的,没有一个房间上锁。所以我们要进去倒也可以,只不过……” “只不过个什么!真是罗索!”黑猫跟着苏卿鱼几天,似乎也把她的急性子学了个七八成,一手扒开拉冬,一手已经推向门去。 “别动!”一声大吼,众人立刻愣在当下,黑猫伸出去的手也停住不动。 何止是他,看大家的眼神,都颇为迷惑,过了好一会儿苏卿鱼才反应过来:“声音是从门内传出来的吧?” 拉冬也点头认可。黑猫不服气,又伸出一只脚去想要踹门,还没等碰到门边,又是一声大吼:“别动!” 这次众人都已听清,这分明就是门内的声音,听上去,似乎便是泽穹! 拉冬立刻闪身欲挡住黑猫。而黑猫的第一反应,则是更加眼红——泽穹迄今为止的所作所为,似乎也并不值得他去听从此人的命令,一脚就向大门踹去。如此一来,不丹王子,竟被黑猫那只烧变形的破皮鞋踹个正着! 原来达藏寺的门,真的不上锁。拉冬被踢得朝后倒去,瞬间就把法王佛室的大门撞了开来! 黑猫和苏卿鱼本来指望着看到另一间黑漆漆的房间,荡漾着点点烛光,却不料屋内火红通透,好像烧了数个大火炉一般明亮,屋内景象一望无疑。 正对大门,一付床几上,一位本该是慈眉善目的老人正手持佛珠叨念不停,满脸的汗水,顺着皱起的眉头流向脸颊,几乎半个身子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一个矮小的身影,则背对苏卿鱼等人跪立在床下,与之相伴的,不用说,就是泽穹的背影。 听的门声,老人没有反应。泽穹却猛然转过头来。众人纷纷惊呼出来——此时的泽穹,哪里还有什么高僧大德的模样,脸上一道亮晶晶的粉红疤痕,从额头横贯下来,直通脖下,霎是狰狞! “你……”黑猫说了一个字已经说不下去。显然,这亮晶晶的疤痕,应是烫伤而致,好像烫红的铁链烙在脸上一般。 泽穹未语,却在黑猫想抢上一步时不自觉地扫了一眼还跪在地下的矮小身影。虽然只有这一眼,但因为众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他脸上,自然也都随着他的眼神向下望去。这才发现,那人正伸出手来,似是想要拉扯泽穹的衣角。 而那只手,片片漆黑中露出点点粉红肉色,粉末和碎屑、甚至是片状的曾经是肌肉或皮肤的东西,悉悉簌簌的掉落在青石砖上。 34.心舞魔颠 “为什么不听劝呢?”泽穹凝视众人,长叹一声。 也许泽穹的话真的有道理,但现如今谁又有心思想这些?大家都被他脸上那随着肌肉颤动的伤疤所吸引,仿佛一条粉红色大虫盘曲在他脸上,在烛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芒。 苏卿鱼的目光,则紧紧锁在跪在泽穹身旁的矮小身影上。那人已经缩回手臂,但那娇小身材,齐肩黑发,以及衣服饰物,都显露了那人的身份。 “你……泽穹,你怎么还不赶快去请医生?你妹妹快死了啊!”苏卿鱼大喊。 黑猫这才认出,原来跪在地上的,就是他们曾经几次见到的红衣“鬼姑娘”,被泽穹称为“妹妹”的鬼姑娘。虽然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过脸来,但曾经的深刻印象,让黑猫和苏卿鱼一致认为是她绝对不会认错。 第31章 奇怪的是,黑猫并没有配合苏卿鱼,只扫了鬼姑娘一眼,就又将目光转回泽穹:“我看,如果你还想要命,也该给自己叫个医生吧……” 苏卿鱼惊讶的转向泽穹,心想虽然是一道伤疤,但也不会危及生命吧。再端详一下,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古怪。正要向黑猫询问,忽然眼前一花,似乎泽穹的脸上多了些什么。 “啊——”苏卿鱼低呼一声,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泽穹的脸上已经多了一道伤疤,颜色还很浅,所以与那道狰狞的放在一起,反而显不出来。但黑猫看得见,苏卿鱼也看到了,那伤疤在渐渐加强,颜色渐深,也更加闪亮,就好像……就好像正在有一样无形的火棍烫在泽穹脸上,众人看不到那火棍,却能看到泽穹的伤越来越重。 “走吧,趁还来得及。”泽穹开口道。 “来不及了,”半日不语的拉冬忽然说道:“你我都知道,汝自生毒,我们在这里,受罪的只有你们兄妹二人,如果我们出去,大家都会自焚而死,反而害人。” “莫非这是中毒的表现?”苏卿鱼忙问。 “哼,”泽穹闷哼一声:“你不久就会知道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的作用,泽穹此话一出,苏卿鱼和黑猫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一忽儿热的像被火烧,一忽儿又好像掉进冰窟,深恐今日一趟就要命丧达藏寺,汗珠大滴大滴的掉下来。 但是,却又少了点什么。苏卿鱼忽然反应过来:倒置的压迫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仔细回忆起来,似乎便是在他们走进这间佛室之前、第二次地震之后。 原来地转覆源就是这么回事,两次地震,达藏寺由正而倒,由倒而正,原因为何,究竟是幻觉还是真的发生过,看来非此时可以追究。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第二个预言已经实现,第三个已经开始。汝自生毒,说的是在场每一个人,还是只有泽穹和他妹妹? 好像一个世纪那样长,苏卿鱼在等待同样的伤疤出现在自己身上,但那一刻却始终没有到来。 盘坐念经的老者,应该就是拉冬口中的活佛,此时仍然保持众人进门时的姿势,嘴中念念有词。他面前的小姑娘,如今浑身都在颤抖,似是承受着无穷的痛苦。她又伸出“手”来,拉住泽穹的手臂,泽穹也随之颤抖了一下,条件反射般向后一闪。那姑娘见状只好放手。虽然仍然是没有转过头来,却露出了一点点脸颊,便如那只手一样碳化状,苏卿鱼不禁干呕一声。 黑猫忽然碰了碰苏卿鱼,用手一指,苏卿鱼这才看到泽穹的手臂上,似乎又出现了一道疤痕。灯光昏暗,伤疤隐隐约约,但却可以看出逐渐增长、加重的痕迹。显然,那正是“鬼姑娘”碰过的地方! “救人!”苏卿鱼大喊。却没有人有反应。苏卿鱼刚想继续求救,忽然从内室钻出一人,拉住苏卿鱼就朝佛室外跑去! 那人力气好大,苏卿鱼未及反应,已经被拖了出去,一阵风驰电掣间,二人在达藏寺的大小殿堂中穿梭不已,转眼已钻入一间矮小房间,看上去似乎就是柴火房,明明已是有进口无出口! 可那人却丝毫没有放慢速度,连拉带扯竟连同苏卿鱼一起钻进了硕大的炉灶中,一阵灰烟尘土,苏卿鱼目不能视物,口鼻不能呼吸,只得听天由命的被那人拉扯着,转眼间一阵强光晃进紧闭的眼皮,隐隐听得溪流阵阵的声音。 那人放开苏卿鱼的手,听脚步声是越跑越远。 苏卿鱼赶忙用衣袖擦拭脸上的尘土,不料反而把灰尘掀进鼻子,又是一阵大咳。 浑然不知间,一只冰凉的手抚上苏卿鱼的脸颊,原来那人已经回来,不知从哪里弄了水来,正在帮苏卿鱼擦拭。 不知怎的,苏卿鱼忽然觉得此人没有恶意。冰凉的手中,似乎有一丝温柔之意。于是动也不动,任由那人摆弄。渐渐,眼前已经没有灰尘挡道,苏卿鱼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水帘山谷中,还是那片美景,还是那道水帘。 但眼前,却不是黑猫相伴。一个女子,正笑盈盈的站在苏卿鱼面前,手里捧着一钵清水,已然用掉一半。那女子一双月牙儿眼,虽是在笑,却有些惆怅藏在眼中。一头乌黑锃亮的头发,整整齐齐的编成一条麻花辫,搭在一边肩膀上,脸不施粉黛,却有一种无限平静的美。身上则是一见淡紫嵌白花儿的小西服领上衣,一条普通的藏青色裤子。样式有些老了,洗得有些旧了,但干净得一尘不染。苏卿鱼知道,上衣本来是有个兜的,但却划破了,只好拆了下来,留下一块颜色不大搭的空白。 苏卿鱼伸手摸着那块空白,眼泪却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姑姑,我答应过,等我长大了,就给你买一件新衣服……” 被苏卿鱼称作姑姑那人,眼泪也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伸出一只手撩起苏卿鱼的刘海:“小鱼儿,都长这么大了,比姑姑都高了……”说着有哽咽得出不了声。 苏卿鱼一听小鱼儿这三个字,多年的思念与怀念,顿时涌上心头。这世上,也就只有姑姑,会这么好听、这么好听的叫自己了。 二人手握手,呆呆的站了好久,这才算抑制住汹涌的感情,携手走到一块山石边坐下细谈。 “姑姑,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我……” 姑姑伸手轻轻捂住苏卿鱼的嘴,不让她说下去,自己的眼睛里,又浮上一层浓雾:“我就在这里等你呀,我知道我的小鱼儿一定会来找我,一定会找到我。” “可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为什么不跟家里人说一声呢?”苏卿鱼又问。 “说又有什么用呢?注定是背井离乡……不过我在这里很好啊,每日里念经学佛,要不是放不下你,估计现在都剃了头做姑子了吧!”说着笑了起来。苏卿鱼知道她在开玩笑,也跟着乐了起来。 “你才不是真想我呢,要不然怎么一封信也不写,也不给我打电话?”苏卿鱼噘起嘴来抱怨道。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的情况。估计我走了,反而让大家心里痛快点……怎么还能报信回去呢?但是我知道你都好啊,我自有我的线人哦——”说着便伸手刮了苏卿鱼的鼻子一下,仿佛她还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一样。 苏卿鱼一把抱住姑姑,赖在怀里不起来。从小就是只和姑姑亲,现在也是。此时此刻,赖在姑姑怀里,就好像回到了童年,这个怀抱,就好像是妈妈的怀抱。 苏卿鱼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对姑姑的感情,竟是这样曲折而复杂。难怪这么多年过去,心里还是放不下。 “那现在呢?”苏卿鱼不愿意提,却不得不提。 “现在呢,小鱼儿长大了!”姑姑笑呵呵的说。 苏卿鱼坐了起来:“跟我回去吧。我现在也能挣钱了,我的奖学金可多了,肯定够咱们俩用的了,你跟我回家吧,再也别走了……” 姑姑笑盈盈的看着她,耐心的听她讲完,这才说:“我当然要跟小鱼儿回去啦。这么久了,就是为了等你。寺里的法师说了,我自己走他们不放心,只等我的亲人来找到我,我和达藏寺的缘分也就到了。我的小鱼儿都来了,我怎么能不跟着她走呢?” 苏卿鱼刚憋回去没多久的眼泪又哗哗的流了出来。 “姑姑,那我得先跟我的同行说一声,不能再跟着他乱跑了,要早点回去上课,早点毕业,挣钱去!” “傻孩子!”姑姑又刮了一下苏卿鱼的鼻梁:“钻进钱眼儿里去了!”二人笑做一团。 说了几次要走,二人却还是没有动身,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又有什么地方比这水帘山谷更适合谈天说地呢?更何况,二人总有十几年没见面了,要说得实在太多,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你一句我一句的抢话。苏卿鱼忽然觉得,这好像就是杨过和小龙女十六年后再相见的景象,一个变了太多,一个一点没变。 “呦——这身上怎么弄的?”正说着,姑姑这才发现苏卿鱼身上已经是遍体鳞伤,不用说,正是这一日一夜在达藏寺弄出来的。 苏卿鱼简单解释了一下,大大咧咧的说:“没事儿,几天就好!” “怎么还跟个傻小子似的,女孩子总要有些女孩子的样子嘛!”说着姑姑站了起来,端起钵盂:“我去给你接点山泉水,先把身上擦干净了再说吧。” 苏卿鱼挺不舍得的拉了拉姑姑的衣袖,姑姑笑笑,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顶,转身向山泉处走去。 苏卿鱼望着姑姑的身影远去,心里好像被幸福填满,说不出来的高兴,忍不住筹划起带着姑姑回到小镇后的生活。 可是,该怎么跟黑猫交待呢?本来她已经打算好,无论如何,多陪黑猫闯荡一阵,就算圆了他一个梦,做件好事积点德罢了。如今事情出现了这样的转机,还真是没有想到。说实话,还真是不忍心伤黑猫的心啊。 天色不知不觉间暗淡下来。山谷中的繁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不多一会儿,一道银河已经横跨在山谷之上。苏卿鱼看得出神。不丹的天气还真是古怪,总是黑得这么快这么早,就像昨夜一样,简直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苏卿鱼不禁有些担心起姑姑来,这么久不回来,会不会是迷了路? 远处一阵狼嚎,苏卿鱼吓了一跳,虽然声音甚远,还是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快!”忽然一个人声从空无中响起!在这寂静之中,仿佛炸雷一般惊人。 苏卿鱼赶紧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却不见有人在近旁。 第32章 不知道那声音从哪里、传来。 “快!”那声音再次响起,比上次更大了一些。 “谁?”苏卿鱼小声问道。她心里清楚这是谁的声音,但怎么可能?成老师怎么会在这里? “快!快跑!”那声音似乎越来越焦急,甚至有些颤抖起来:“它们就在你身后!” 35.大梦谁先觉 寂静山谷,繁星点点,本来祥和平静的世界。但苏卿鱼乍一听到这句话,全身的汗毛却都乍了起来,不知道为何如此慌张恐惧! 想是这些天怪事太多了。苏卿鱼自己安慰自己。那声音戛然而止,从此再不出现的样子,但却在苏卿鱼心中留下一轮又一轮的回声,好像警笛一般久久不肯消逝。本来已经塌下心来等姑姑,此时却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些什么事情不太对…… 还没等苏卿鱼细想明白,水声忽然大作,似是大雨倾盆,却连个雨点都看不到,只是一片闹扎扎的水声,配上眼前闹扎扎的繁星,弄得苏卿鱼一阵晕眩,赶忙闭目养神。 再一睁眼,却换了天地!所谓的山谷,只在眼睛的背后留下一道暗影,前方只有法王佛室鬼魅般的烛光闪动,泽穹背对她,跪在他妹妹身旁,法王仍是念经不辍,其余人,包括黑猫和拉冬,却有的坐、有的站、有的跑,各自出神的在佛室中“自娱自乐”。 苏卿鱼心中已经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刚刚那一幕,如今清清楚楚地回放在脑中。黑猫和苏卿鱼从山洞钻回达藏寺密室,前后总有半个小时左右,可见那山谷离达藏寺并不近。怎么姑姑左转右转,不过几分钟就带她钻了出去? 再说,怎么出去之后,看到的景色跟上午在三龙口出口看到的一模一样,连角度都没有变化? 而姑姑,那身藕色小褂,藏青西裤,明明就是十几年前的模样,一点没有变过。苏卿鱼看到的,就好像是十几年前的姑姑。即便是钻过积灰尘土的炉灶,姑姑的身上还是那么整洁,一点尘土不见,又怎么可能? 细想起来,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太多的漏洞,却被相见的狂喜掩盖。明明那一切,都是记忆碎片堆积出的幻觉,没有半点新意,就好像梦一般。苏卿鱼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看出? 经历了韩木在坟场设下的套,幻觉对她来说,真是小菜一碟。但心里,却酸得不行,恨不能把心刨开来,才能舒坦些。黄粱一梦,大梦初觉,那么美好的未来,全都打了水漂。苏卿鱼本来以为终于找到了幸福的感觉,到头来还是失去的苦涩。就连想掉几滴眼泪的力气也随梦想一同融化掉,没有眼泪,没有表情,老天剥夺了她发泄痛苦的权利。 若果真如此,苏卿鱼倒宁愿多经历几次韩木的宇阵,也不要再来一次这样的“梦”。至少噩梦醒来,想到的是希望和庆幸。好梦一夜,却只能迎来无奈的一天。 苏卿鱼虽然第一个醒来,却不是一个人受这份罪。 满屋子人或哭或笑,活在自己的梦中,说着梦中的话,做着梦中的事,丝毫不查自己在现实中的处境。苏卿鱼好像在看一场大戏,眼看黑猫手舞足蹈的嘀咕着什么,拉冬目光严肃的低头单膝跪下,更有侍卫抽出匕首比划,或是隔空抱住不存在的人物——天知道他们的梦是好是坏。苏卿鱼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又能做什么呢?人各有天命,他们都有醒来的那一刻,都有哀悼失去的那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有人发出轻呼声,慢慢声音此起彼伏,看来大家都在从“梦”中醒来,不过是片刻的迷惑,议论声争吵声便渐渐浮出水面,不解与惘然,出现在每个人的脸上。 “都闭嘴!”拉冬大吼一声,竟然毫不客气的说了句狠话,不止苏卿鱼和黑猫没听过,满队卫士也都愣了一下,佛室之内立刻安静下来。 “都冷静些,不过是幻觉罢了!”拉冬皱着眉头继续大喊,苏卿鱼正惊讶他怎么这么快就明白过来,拉冬已经把苏卿鱼黑猫二人拉到近旁,小声说:“心舞魔颠。” 黑猫恍然大悟状,拉冬仍然貌似平静。但女孩子毕竟更敏感一些,苏卿鱼一眼就看到了二人藏在眼角的失望与惆怅。谁又知道他们看到了些什么?许是心中最想、最盼的事情吧。 三人正大眼瞪小眼,不防侍卫们已经大乱!不知是谁忽然一声嚎哭出来,便如瘟疫一般扩散开来,一时间不丹最引以为豪的勇士们便如孩子般大哭起来、不能自已!二十几人的哭声,感染力惊人,即便是好好的人,也能给勾出心事来,更何况刚刚经历了离别的苏卿鱼,刚刚怎么也流不出来的眼泪,如今哗哗的涌了出来。 再一看,黑猫更是哭成了泪人一般,拉冬虽比较矜持,却控制不住眼泪,只能狠狠地咬住嘴唇。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金戈之声从身后传来,似是又有侍卫拔出了剑鞘里的匕首,三人回首间片刻,匕首已经划向主人的脖颈! 拉冬两步冲到那人面前,却为时已晚,刀已出鞘,见血封喉!侍卫应声倒地,一股鲜血喷涌而出,直射到天花板上。 拉冬赶忙扯下袍袖堵住伤口,一边大声呼喊他人来帮忙,三人运用起少得可怜的救生知识,全力为那侍卫止血。如此一来,自然无暇顾及其他。便在片刻之间,竟又有几人掏出随身的武器自伤自残,一时佛室内鲜血横流,乱作一团! 正在拉冬等人无可奈何间,跪在法王面前的二人已经悄悄站起。 “你造的孽,自己解决吧。”泽穹的声音。 拉冬三人赶忙回头去看。却见泽穹好好地站在那里,脸上又哪里有什么肉芽和伤口?而他身旁的小姑娘,手正牵着她哥哥,也是粉嫩光滑,与当初看到的恐怖景象,简直一点也挂不起钩来。 苏卿鱼和黑猫对视一眼,脑子里都同时想到了“幻觉”二字,面上也都同时露出了怀疑之色。与后来看到的景象不同,刚进这间佛室的情状,虽然恐怖怪异,却真实无虚,找不出什么漏洞。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他们……”苏卿鱼刚一开口发问,拉冬和黑猫已经点起头来。看来刚刚三人看到的景象完全一致,那就绝无可能是幻觉了,可又怎么会? 苏卿鱼脑子里乱作一团,却听那小姑娘怯生生地说:“那……我真的可以吗?” 泽穹点点头。 拉冬忽然开口,大声说:“我不要!” 黑猫停顿片刻,竟也说:“我不要!” 苏卿鱼不知道他们想到了什么,但心里隐隐觉得要发生的事情,不好。便也跟了一句:“我也不要!” 泽穹点点头,冲身边的姑娘示意。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轻轻低下头,又慢慢抬起头来。 苏卿鱼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总觉得被什么东西震了一下,却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但她却可以肯定一定发生了什么,因为斗室中已瞬间安静下来。众侍卫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除了脸以外,似乎身体的其他部分都已经被冻住,只有嘴角翘了起来,脸上现出无比满足与陶醉的表情,就好像…… 苏卿鱼想到自己小时候淘气,幼儿园午睡时从不好好睡觉,总是趁老师走了就悄悄爬下有围栏的小床,扒着别人的围栏看其他小朋友睡觉。那些三四岁的小朋友脸上,就是这样的表情——那是梦,最美的梦。 “她……”苏卿鱼和黑猫还在观察众人,拉冬已经与泽穹攀谈起来。 泽穹点点头,眼睛里似乎蒙起一层雾:“佛祖保佑,闯过这一劫!”说着伸手轻抚着身边小姑娘的头顶。 苏卿鱼看着这一幕,想到刚刚“姑姑”帮自己撩起刘海的情景,心里又是一酸。 “到底发生了什么?”黑猫疑惑的问。 “看来四劫已经过去,算我们福大命大,总算没有波及更广,只在达藏寺周围而已……”拉冬说。 “不对!不是周围!只有达藏寺!”黑猫反驳,说起了和苏卿鱼二番出寺查问,发现重力作用在达藏寺外不起反应的事情。 拉冬一皱眉,询问的看着泽穹:“但天雨尘华和地转覆原,我们在寺外也都遇上了,怎么会后面两劫只在达藏寺?” “本来是不丹的劫难。好在有法王坐镇,把影响控制到最小。但这劫难应该是锁定在达藏寺才对,所以我才提前将僧人由密道送走。听你这么一说,似乎四劫是随你们而走,你们到哪里它就在哪里。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泽穹似乎也很疑惑,和拉冬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有些慌乱。 苏卿鱼和黑猫看出两人在隐瞒什么,只不过现在也没心情追究了。 “达藏寺之前,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泽穹看出二人疑惑,难得他竟然主动解疑:“但从没有这次这样严重,我没想到竟然可以这样简单的化解……” “这样简单?!”苏卿鱼看了看横陈佛室的多具尸体,又想到了巴达措的死状,忍不住打断他。 “阿弥陀佛,”泽穹道:“说来罪过,但确实没有料到这样就可以解决,本来已经做好了全寺僧人覆没的准备——我只能说,这种结果,算是比预期好得多。但是,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她——”拉冬指了指苏卿鱼:“留下了一朵喀梅雪莲!” 泽穹竟惊得后退一步:“什么?快、快给我!” 苏卿鱼知道事情严重,赶忙从怀里掏出那朵喀梅雪莲。虽然一路坎坷,有些压折,却能看出还是新鲜的。一没小心,竟然把藏在怀里的“神珠”也带了出来,“铿——”的一声,砸到地上,碰到机关,珠子应声绽放开来,好似一朵真正的莲花一般。 第33章 泽穹看看苏卿鱼手中的雪莲,又看看落在地上的“莲花”,若有所悟:“难怪,难怪……若是没有这个,喀梅雪莲怎么会活到现在?若是没有喀梅雪莲,我们怎么会活到现在?” 正喃喃自语间,忽然把身边的小姑娘拉到近前来:“跪!” 小姑娘奇怪的看看哥哥,但还是听话的跪下身来。泽穹手持项上佛珠,双手合十,深揖到底,小姑娘见状也冲苏卿鱼叩下头去。泽穹这才说:“多谢女施主救舍妹一命,救达藏寺于水火!” 36.深宫 苏卿鱼一看这架势,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生生的受了小姑娘这一叩,才想起把她扶起。可手刚一搭上小姑娘的手,脑子里不自觉地又回想起那血肉模糊的景象,一颤,差点没能扶起。 旁人不觉,泽穹一直紧紧盯住自己的妹妹,怎么能没看到?但面上却不好作态,毕竟如果不是苏卿鱼执意回来,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你们一定有很多问题,但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我亲自处理,老法王要安顿,要把其他人接回来,还有……”泽穹说着看了看满屋子形态各异、却动也不动的侍卫,叹了一口气才说:“还有这些侍卫。” 黑猫沉不住气:“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心舞魔颠——”泽穹话一出口,见黑猫和苏卿鱼都露出了然的表情,也就明白了:“看来你们已经听说了。我这妹妹,造的孽不少,还记得你们刚住进帕罗谷宾馆的时候吗?” “怎么不记得!这鬼姑娘真是神出鬼没啊!”黑猫未及细想、脱口而出,竟然又用了“鬼姑娘”这三个字,说出口来才想起泽穹是这位的亲哥哥,却是覆水难收。 泽穹脸色一变,良久才说:“舍妹身负异能,能影响旁人的思维想法。” “莫非刚刚我们大家的幻觉,都是她弄出来的?” 泽穹点点头:“不及细说,你们只要知道这些侍卫现在心绪都平静下来了,就可以了。我会负责将他们送回去。你们……你们怎么样?” 拉冬三人刚刚被这场面惊住,本来已将心事放在脑后,如今听泽穹提起,都是心里一酸。不管看到了什么,都是最想看到而最不想失去的事情,大家都明白,经此一劫,生活、心绪,不知要多就才能恢复正常? “无论如何,现在我都无法顾及你们……”泽穹欲言又止。 “放心吧,我把他们带回宫去,等你料理完了这边的事情,到宫里去谈,或者我们上山,都可以。”拉冬一口答应下来,也不管苏卿鱼和黑猫二人愿不愿意。 泽穹道:“也好,但我还有一事相求……可不可以,请你们把这个……暂时留下来?我保证会解释给你们听,但就象我早就告诉你们的,这个,是救我妹妹的关键!” 苏卿鱼明白泽穹所指,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神珠,连同手中的喀梅雪莲,一同递给了他。这东西,随身携带几个星期,其中多少坎坷,多少故事,如今给了出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要回来,竟然有些不舍。 没有寒暄,三人转身走出佛室,在拉冬的带领下,三转两转走出达藏寺。门外,同迪和另外两名侍卫还在等着,没有车舆和护驾,却也没人说什么,都是大步流星的走下山去,恨不能早一点离开这伤心之地。 拉冬三人魂不守舍,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刚刚遇到月熊的地方。遗落下来的大车还横在路上,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车不高,并非翻不过去,但几个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却谁都不肯行动。车后面,就是巴达措的残骸,天雨尘华的死状,谁也不愿再见一次。 “没有别的路了吗?”黑猫问。 拉冬和同迪等人用不丹话交谈片刻,冲黑猫和苏卿鱼摇了摇头。 黑猫大力从自己的黑色帼袍上扯下一块下襟,递给苏卿鱼:“蒙上吧,我拉着你走。” 苏卿鱼接过布来,狠狠地系在眼前,打了个死结,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行人轮流爬过大车。 仍是死一般的沉默。黑猫不肯让苏卿鱼拿下黑布,只是拉着她继续向前走,苏卿鱼心里明白,有些东西还在,看不到比较好。 但这沉默却没能坚持多久。打头的卫士轻轻发出一声惊呼,黑猫等人随之停下脚步。苏卿鱼扯下黑布,眼前先是一花,定睛一看,却赫然发现了挡在前路中心的庞然大物。 月熊,又见月熊。 与上次不同,这次的月熊,虽然可以看出是同一只,却并非人立,而是蹲坐在地上,身边还带着两只玩具一般的小熊。熊的种类虽多,但多是夏末或是秋初交配,怀胎半年有余,初春产仔,一胎不过一到两只,能否成活还是个问题。更不要提这喜马拉雅山边的苦寒之地,生存环境更是艰难。月熊时不时地将两只跑来跑去的小熊拢到身边,护爱之情显而易见。如果不是看到过它屠人的场面,众人该认为这是一幅祥和的母子图吧。 众人都不吭声之际,拉冬突然说:“今天就要下山!”之后又用不丹语吩咐了几名侍卫。 黑猫和苏卿鱼面面相觑。虽然和拉冬接触不久,却深知此人性情温文中庸,并非冒险之人,此时竟然下达这种命令,莫非是伤心过度,失了心魂? 拉冬看到大家投来的怀疑的目光,很肯定地说:“走吧,不会有事的,总不能在达藏寺躲一辈子。”说着跪倒俯身,匍匐在地,冲月熊行大礼。随行侍卫见状也赶忙跪下,几个人口中喃喃有词,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拉冬站起身来,迈开步就走,山路狭窄,要想通过,几乎不可能不与月熊妈妈狭路相逢,更不要提还有两只四处乱窜的小熊,正好奇地看着这一行人,跃跃欲试的想冲过来闻上一闻。 “走吧!”苏卿鱼竟然第二个跟上。黑猫生怕苏卿鱼做出什么唐突之举,却又拦不住她,只好抢上前去挡在她身边,使其尽可能远离月熊。 眼看已经走到近前,两只小熊果然欢蹦乱跳的迎了过来,在几个人腿边转来转去。月熊似乎没有阻止的意思,一双小眼滚珠儿似的滴溜乱转,紧紧地盯着这行人。 黑猫觉得自己有点腿软,何止是他,恐怕所有人都是如此。但事到如今,如果突然转身回去,反而有可能惊动月熊,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走。几步路,好像有几百米一样长。 拉冬第一个走了过去,连头也不敢回一下。苏卿鱼和黑猫跟上时,近得已经擦到了月熊黑硬的皮毛。又那么一瞬间,黑猫觉得月熊的眼睛转了过来,再一看,它却已经低下头来,照看那两只想趁机钻出母亲视线的小熊崽儿。 一行人都走过之后,众人才敢偷偷回头察看动静,却见月熊并不回头,只是静悄悄站起,用一双爪子把小熊崽扔到肩上,攀上山崖,慢慢转到不可见处。 “好险!”黑猫惊魂未定,对苏卿鱼和拉冬说:“以后不要这么莽撞了,多危险!” 苏卿鱼说:“不用担心,月熊这次根本不想伤害咱们,难道你没看到它的眼神吗?” 黑猫听到这熟悉的句子,生怕苏卿鱼又魔障了,却见拉冬点了点头:“我也看到了,看来,你身上已经没有月熊要的东西了。” 苏卿鱼道:“好在把东西都留在了达藏寺,要是早点知道,还不至于害了巴达措一命——到底是喀梅雪莲,还是黑猫的神珠?到底是哪个把月熊招了来?” 看来苏卿鱼和拉冬都已经认定月熊是因他们身上携带的东西才暴怒杀人。黑猫心里,也隐隐觉得这种说法并非没有道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应该是喀梅雪莲了吧。咱们上山的时候身上就有神珠,不也没什么事吗?估计,它只是不想让咱们把雪莲带出帕罗谷,或者仅仅是带出达藏寺……” 拉冬插嘴道:“也不见得就是雪莲。泽穹法师也说过,这喀梅雪莲因神珠才能活下来,二者之间,说不定有些什么联系。更何况,月熊不出没在这里,来得蹊跷。如果硬说是保护喀梅雪莲的尊神,反而有些勉强,倒不如说是来抢这里两样东西的。” “如果这样,达藏寺就危险了?”黑猫问。 拉冬苦笑一声:“你现在,还以为我们能够阻止这些事情发生吗?太自不量力了些。” 黑猫和苏卿鱼心里也不得不赞同,三人经历过心舞魔颠之后,心神不宁,沮丧到了极点,虽然各有特质,不至于像有些侍卫那样自寻死路,但如真遇到生死关口,还有多少求生的意志,谁又说得准? 天蒙蒙黑的时候,总算走到了市集,正是苏卿鱼和黑猫偷偷逃出管家监控的地方。不过两天时间,已经恍若隔世。 同迪很快找来一辆马车,虽然简陋了些,却好歹可以代步。马车主人见是王子驾临,不但分文不取,还要亲自驾车把一行人送回皇宫。帕罗谷本就离首都廷布不远,即便是马车,也只不过是两三个小时的事情。马车颠颠簸簸,一行人越发困倦,慢慢都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放慢脚步,渐渐停了下来。 同迪第一个惊醒,掀起厚重的棉帘子问车夫是不是到了。 车夫吆喝一声,马车立立的停住,几个人下车一看,果然一座辉煌的白色建筑就伫立在不远方。虽然不能与大国王宫相提并论,但在这遍地都是小房子、小帐篷的不丹,却也算得气派。拉冬和侍卫们见状都精神了不少,苏卿鱼和黑猫则没什么反应,对于他们来说,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异乡。 “这就是我的家了。不用担心了。” 第34章 拉冬心情大好。 众人向车夫道了谢,正要朝王宫走去,忽然听得后面一声娇嗔:“站住!” 拉冬三人目瞪口呆:谁会用这种口气对王族说话?回头一看,却只见车夫一人尴尬的坐在车上。 37.再聚 众人疑惑的看着车夫,那娇嗔声,分明是个幼龄女子,这车夫却少说也有四十多岁了,胡子拉碴,满脸风霜,总不成是易容? 可惜生活并没有武侠小说那样精彩,车夫身后冷不丁钻出个半大姑娘来,也就是七八岁,黑夜中一双眼睛光彩夺目,宝石般闪烁。黑猫和苏卿鱼片刻就认出来,这不就是在镇子上帮他们逃过一关、骗了一把巧克力的不丹小姑娘达塔尔吗? “爸爸,就是他们骗了咱们的衣服不还!”小姑娘对车夫说。 真是无巧不成书,原来那车夫就是小姑娘的爸爸。黑猫对拉冬略一解释,大家这才统一了战线。 那边达塔尔却不耐烦了,叽里咕噜的跟爸爸嚼舌头:“你看他们把咱家衣服都弄成这样了,得让他们陪!” 苏卿鱼低头一看自己,果然,挺好看一身旗若,破烂不堪,乌七八糟,马甲没了,胳膊肘膝盖上四个大洞,给谁谁也不要了。可恨这小姑娘还真是伶牙利嘴,虽然是弄坏了,但也并不是骗的抢的呀,也没说不还啊,这下弄的,几个人都在看苏卿鱼和黑猫,好像二人多罪大恶极一样。 苏卿鱼二人真是百口莫辩,只好老老实实掏出钱来。车夫挺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为王室效力,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怎么还能收钱呢!都是我家女儿不懂事,怪我们从小太宠她了……”黑猫把钱硬是塞到他手里,心想这要是不给够了,这姑娘还指不定怎么折腾呢! “这么淘气!等下月把你送走了,看你怎么办!”车夫死也不肯收钱,反倒指责起女儿来。小姑娘眼泪说来就来,眼看抽泣起来,看得外人都不忍心。 拉冬道:“怎么?要把女儿送走吗?” 原来传统上,不丹人家每户都要挑一个男孩子出家侍佛,现在虽然不是强迫的,不少家庭还是尊崇这种“规矩”。车夫家姓余里青耶,祖居帕罗谷达藏寺脚下,多少辈以来一直尊佛敬佛,现在家道衰败,人口单薄,几代单传,到了这一代,更是四十岁上才得了个女儿。家里人一合计,一定是做了孽,才遭到佛祖的惩罚,那就更不能坏了规矩。虽然不丹没有送女儿出家的传统,但却也有不少比丘尼修行的地方,这不已经定下了一处,准备下月就送达塔尔走呢。 也难怪达塔尔哭成个小泪人。小孩子家家懂个什么,只想在父母身边,从小就被家里人定下了苦守青灯的命运,虽然不是很明白,不乐意却是当然的。 一行人虽然困倦不堪,这样的事却不能置之不理。小姑娘哭得伤心,车夫的虔诚又值得钦佩,一下子还真不知如何解决。还是拉冬发话了:“敬佛礼佛,不必非要出家,不如你们先回去,等我下次去达藏寺的时候带上她,请法王摸顶,佛祖一定会保佑你家兴旺昌隆的。” 不丹法王在当地即是神灵,等凡不可相见,如今车夫听说达塔尔可以见到法王,还可以请他摸顶,那简直是天大的福气,于是也不再提送走女儿一事,父女俩欢天喜地的驾车离去。 拉冬一行人这才回到王宫之内。建筑虽然不大,却也分几处宫殿,拉冬作为王子,本已成年,有自己的住处,但此处离达藏寺最近,情况紧急,人马劳困,也只好先到父亲母亲的住处来借住一夜。此时夜深人静,拉冬特意提醒前来迎接的手下不要惊扰他人。对苏卿鱼和黑猫却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说吧!知道你们规矩多!”黑猫问道。 “这不是我的住处,我们休息好了,还是要尽快离开,你们……还请你们不要惊扰了他人。” 黑猫和苏卿鱼心里有点不愿意,心想还防着我们哪,嘴里却也不说什么,只想赶紧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拉冬看出二人不悦,却不知为何还要火上浇油,又补充道:“最好……最好别跟任何人说话,当然,除了我和同迪以外。”说着继续到前面带路,把二人带到一间豪华的客房里,略微安顿一下,转身就走了出去,临走还把房门关紧,门外响声一动,似乎已经被锁上。 黑猫和苏卿鱼相视苦笑,这一来,被关进了一间豪华监狱。看这客房不同于宫殿的整体布置风格,反而颇有些维多利亚的遗风,料想是用来招待客人特意布置的。二人倦极,事事不管,各自回到套间中倒头大睡。 这一觉,昏天黑地,达藏寺的两天两夜,幻化成种种噩梦,不断盘旋在苏卿鱼的头脑中。想醒来,却醒不来,好像被囚禁在了噩梦的世界里,不能脱身。如此挣扎了不知多少遭,才朦朦胧胧的听到了些类似现实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苏卿鱼睁开眼,屋里灯光昏暗,似乎还是夜里,原来只睡了这么一会儿,天还没亮。再一看,一名身材高挑细致的女子正在屋中走动,随手整理屋中的装饰品,一会儿又给花瓶里的木兰枝换换水,没有一刻闲下来的时候。 苏卿鱼正奇怪间,那人正好转过头来,乍一看到苏卿鱼睁开眼正想坐起来,竟然吓了一跳,手中的花瓶一歪,洒出来半瓶水到那手工编织的精美地毯上。那人却也不心疼地毯,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句不丹语,放下花瓶,惊慌失措的跑了出去。 苏卿鱼头脑渐渐清醒,身上却不听使唤,费了牛劲也坐不起来。忽然想到自己也没梳洗就睡下了,肯定是蓬头垢面,吓到了那女子。赶忙用手捋捋头发,可一头长发,到哪里去了? 再一看身上,早已经换上一身月白丝绸睡衣,浑身的伤口,也显然是被处理包扎过了。苏卿鱼就算是再大大咧咧,也好歹算是个女孩子,在不知不觉中竟然被人这样摆布,说不出是窘迫还是气愤,偏偏这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发脾气都不知道对象是谁! 正想着,眼前却忽然出现了黑猫、拉冬、和泽穹三人,想是地毯铺得厚,这么多人一起进来,竟然没出什么动静。 “你可算醒了!”黑猫大叫。 “苏小姐,你可是已经睡了将近四天了,多亏了拉冬,又是请大夫又是找人照看的,本来说好了不在这里给他添麻烦,结果这一住就是四天……” 拉冬赶紧接嘴:“哪里哪里!” 苏卿鱼本来满脑子问号,竟也被两人逗乐了:“老大!您这中文还得好好学学啊,这不是用谦语的时候吧,谁夸你了似的!” “你还别说,真得夸夸拉冬,咱们滞留不出境的事,也让他给办妥了,你就踏踏实实的在这儿歇够了再回去吧!”黑猫补充。 苏卿鱼也是一阵感动,虽然还是有点头重脚轻,但身在这舒服的王宫客房中,身边朋友相伴,关怀有加,就算有烦恼,也能忘掉一大半了。可惜边上还立着个泽穹,让人怎么看着都不爽。 泽穹当然也能感到对面射过来的不友好目光,微微一笑:“女施主不要介意,有些事情,总要过去很久才能看到它的价值。世事难料,不是我一个凡人能够决定的。这次还要多谢女施主救人一命,这珠子,我给你带来了。”说着把黑猫的宝贝神珠放到了床头柜上。 “泽穹‘法师’,你欠我们好多解释吧?”苏卿鱼心想你以为还了珠子就完事了?切!便宜了你个小样的! “是啊,难得我们几个人聚在一起,虽然此处不宜久留,但说话倒还方便。” 黑猫倒挺懂事,早已拽过几把椅子来,几个人围着苏卿鱼的床边坐下,听泽穹娓娓道来。 “这些事,错综复杂,便是我,切身相关,参祥了十几二十年,也没能想明白,料想是天意使然。也许你们这次的到来,就能给出一个答案。”泽穹习惯不改,不好好讲故事,总要先套上个大道理。 “你们在达藏寺遇到了我的妹妹,她就是整个事情的关键。她大名唤作叶裘,正是我的亲生妹妹。” 黑猫奇怪了:“你不是家中独子吗?我记得你说逃到不丹的时候你爸妈还就你这么一个独苗。” “没错。我千辛万苦来到不丹,法王却不肯让我出家侍佛,虽然有些委屈,但也不好说什么怨言,只能勤修佛法,只盼有一天法王能看到我的努力,改变主意。可惜这一天,我盼了十几年也没能盼到。”苏卿鱼和黑猫此时都已知道,泽穹到如今也还是个“门外汉”,这份苦涩,可想而知。 “我自幼长在达藏寺,知道寺里的一些高僧常常不定期的失踪一段时间,几天到几周,长短不等。没人告诉我们他们到底在哪里,只能猜测是闭关修行。” 听到这里,苏卿鱼和黑猫已经隐隐才到了答案:“他们是通过三龙口到水帘谷区修行了吧?” “对。我后来才知道,三龙口和水帘谷,是不丹法王在年幼时神游中发现的去处,说起来也有几十年了。那时候的盂兰盆禁室并没有什么怪异,住着几个打杂的小沙弥,包括我在内。谁能料到封死的墙后面竟然有一条密道?法王神游之后,下令秘密凿开墙壁,密道天成,不需清理即可使用,就是你们从水帘谷回来的那条路。” “为了保守秘密,法王特地吩咐将此处设为最不引人注目的小沙弥住所。寺内规矩森严,早中晚课人人都要参加,前往水帘谷修行的高僧们就是趁这时候进入密道,神不知鬼不觉,从没有人发现过。” “那年我才22岁,发现了高僧不定期失踪的事情就开始和其他同窗讨论起来。 第35章 我还说这寺里一定有密道,说不定就在我们屋里呢!我那只是玩笑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知怎么法王知道了,他一定以为我发现了什么,就派人来传我。” “我心中大喜,以为剃度的事情有了转机,匆忙赶去。不料法王脸色阴沉,劈头盖脸就问我:‘你最近在读什么经?’” “这不是个挺平常的问题吗?和尚不问这个问什么?”苏卿鱼怪道。 “对我来说,这个问题不平常。当时我的师傅,哲西既郎拉,坚持认为汉地佛法和藏传红教相同相融,应互相取纳,因为与我那已经去世的堂伯,也就是释因寺住持相交已久,对自己的理念更是坚信不疑。但不丹法王几世以来,一直强调不丹佛法的纯正,不允许任何外来教义,或是变化中的世俗观念左右佛法。因此不丹佛教虽是藏传,却比如今的藏传佛教更近古义,更为纯正。这些年来,我师傅一直在偷偷传我汉地佛法,瞒过了法王。到了我22岁那年,已经在闲暇时读过了几部经典,每天交给学习汉文佛经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连日都无暇顾及达藏寺的功课。乍一听法王这样问,怎么能不心慌?” “嗯,上课开小差,难怪……”苏卿鱼深表理解。 “我当时吓坏了,竟然未及反应,开口就说了实话:‘《楞严经》!’法王一惊,把密道的事情也抛下了。显然在他心目中,这件事情比密道被发现还要严重。法王站起身来直奔我师傅房中去。我不知所措,只好跟了上去。 “到了师傅房中,却见他正背对着我们,把玩一串檀木佛珠。法王盛怒之下,大喝一声,哲西师傅一惊吓间,松了手,那串佛珠应声落在地上,竟然摔成了无数碎片!谁能想到,碎片中是数颗晶莹透彻的琥珀,佛珠裂开才显露出来,一时间佛室内如河堤洞底,到处都是琥珀映出的焕彩流离的微弱光芒。” “那佛珠不会就是……”拉冬也忍不住插嘴。 “没错,师傅早已将那佛珠给我看过多次,正是当年我堂伯从释因寺带走的传家宝檀香佛珠!” 38.巧合 众人暗暗吃了一惊,听泽穹继续讲道:“我师傅当年从堂伯那里继承下这串佛珠,本是为了解开达藏寺佛宝法器召唤之谜,但穷尽几十年,也没能参祥到任何线索,没想到这一直供在手里的宝贝,却是要被人摔碎,才能显出真价值。” “佛宝法器召唤?”黑猫问道。 “说来话长,”泽穹笑笑,继续说:“不知各位是否还记得,我说过当年哲西师傅千里迢迢跋涉到中土,寻找我堂伯,便是因为达藏寺的一样法器,将他一路引到福建,这才找到与这法器遥相呼应的祖传佛珠。” “记得!你当时还卖了个关子,死活不说是什么东西,还说什么不知道如何作用呢!”苏卿鱼道。 “那法器,”泽穹犹豫了一下才说:“当时不敢说,是因为还不确定,巧合太多,缘分天定,但如今,达藏寺高僧们已经共同参详了三天三夜,可以肯定就是我们预想的那样……” “几十年前,法王最先发现三龙口和水帘谷时,神游中隐约见到五色光彩流离于洞中,有一明珠悬于半空。于是在开凿盂兰盆禁室墙壁时,特别小心翼翼,亲自监工,却没有看到半空中的明珠,反而在洞内的地上,拾到了一颗非金非木的乌涂球,虽形状大小相似,却毫无光彩可言。细看来,竟是做工精湛无比,机关设计、雕花刻印,都是巧得天工……” 黑猫还没听完,“腾”的站了起来,一步跃到床头柜前,要把泽穹放在那里的“神珠”抓起来。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苏卿鱼近水楼台先得月,先一步抢到手:“你别又想充大方,这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抢!”原来二人都已想到,泽穹说的,明明就是这颗“神珠”! “你的?你要它干什么?”黑猫虽然不是小气之人,却也奇怪苏卿鱼怎么会这么在乎这颗珠子。苏卿鱼一时语塞。 “这珠子……”泽穹打破尴尬:“想来对女施主也有重要的意义。当年法王三龙口洞中发现的,就是这个没错。你们看,这三足鸟,本是没有瞳仁的,是法王全国拣选能工巧匠,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合适的工具刻了上去,所谓点睛之笔。当年共同看守过它的老法师们我都请到了,这些人对这宝物印象深刻,这些天里又仔细研究,不会有错。”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是要拿它去救人,原来是骗去给老和尚们看去了!”苏卿鱼还想狡赖。 “救人是没错。还是听我从头说来吧。我们不叫它‘神珠’,达藏寺知情人说起来,都叫它‘龙珠’。原因何在,你们马上就会知道了。有没有水盆?” 拉冬听言,立刻唤人端来一盆水。泽穹把那珠子随手抛到水盆中,黑猫抢救不及,正要发火,却见那“龙珠”在浅浅一盆水中浮摆不定,怎么也不沉。几个人连连称怪:摆弄过这珠子的人都知道它个儿虽小,质地密实,放在手中颇为沉重,不是俗物;更不要提那非金非木的触感和响动,虽说不清是什么,但都自然而然的认为它是遇水则沉的家伙。 “我还以为是乌木做的呢,可乌木是遇水则沉的呀!”苏卿鱼说道。黑猫见状,又把他爸爸怎么在乌木之乡科特迪瓦小村落中发现这颗珠子的缘由讲了一遍,末了才说:“我其实也是从它的来处猜测的,不过乌木的可能性确实比较大。” “我知道。这些我们都已经调查出来了。时间上也吻合。龙珠出现在科特迪瓦的时间,正好是在达藏寺发现它不翼而飞后,经过如何,无从知晓,只是没想到多年辗转,竟然又回到了达藏寺,看来这珠子的出现,就是为了召集有缘人……” “着啊!”黑猫拍案而起:“苏小姐,我说什么来着?你看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就是要找有缘人啊!” “你还不是看了珠子里面的纸条才知道?”苏卿鱼忍不住讽刺他几句。 “什么纸条?”泽穹好奇的问。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调查出来了呢,原来也不是万能啊。”黑猫说着转过身来,不知怎么鼓弄了一番,这才把那张皱皱巴巴的老旧纸条拿了出来,这小子藏得倒严实,怪不得在达藏寺那么折腾也没损坏。 苏卿鱼又见到姑姑的颔首折法,心里一酸,却没显露出来。 泽穹研究纸上那几句话,直看了足足五分钟,这才抬起头来:“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们凑到了一起。这张纸条,一定是龙珠流出达藏寺之后才被放进去的,最初的那张,至今还藏在法王手中。多亏了法王有先见之明,将龙珠和珠中之物分头藏好,这才不至于一同丢失。” 黑猫看看苏卿鱼,为自己的“先见之明”也得意的不得了:“那原来这里面放了什么?” “那东西,就是指引哲西师傅找到我的地图。”泽穹说。 “地图?不会就是一张世界地图吧!”苏卿鱼嘲笑泽穹。 “为什么?”泽穹实在迂的可以,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噢,不是真的地图,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又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三藐三菩陀写。南无萨怛他。佛陀俱胝瑟尼钐……” “哇!真的是鸟语唉!”黑猫目瞪口呆。一看苏卿鱼,也是一个德行,不知道泽穹是在搞什么鬼。就连一直貌似门儿清的拉冬也转了向。 “唉,看来你们是没听说过了。”泽穹竟然还显出一副颇为可惜的神情:“这句梵语,就是《楞严咒》的第一句。”泽穹抛出了个大包袱,要是指望看到众人恍然大悟状,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在场的这几位,完全无动于衷。 “《楞严咒》出自《楞严经》,说起来是汉地佛法中字数最多的咒,音译成中文后共有2620个字,一向被认为是如大定之法门,可代一切大乘经典。如果说有哪个出家人不会背《楞严咒》,那就是个假和尚了。龙珠当中藏的纸条,就完完整整记录了整部梵咒。” “不丹虽然与印度接壤,但不丹佛教却是绕了一大圈从西藏传来的。藏传佛教当中并没有这部经,更无从谈起这个咒,因此法王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是拜请了印度来的行走僧人才明白了这段梵语的来由。” 这话说完,那三位听着的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有拉冬不耻下问:“那……是什么意思呢?” 苏卿鱼赶紧打住:“别问呐!唉,你还不知道他,故事套故事,一个坑没填满又挖出三个小坑来,整个一故事大王,你还问!” 泽穹假装没听见:“《楞严经》很是特殊。整部经书,讲的是天魔外道、魑魅魍魉,山精鬼怪,矿植物精,历数了五十种阴魔,为的就是降伏天魔、制诸外道,所谓上尽诸天,下迄幽冥,为一切法藏之锁钥。” “法王得知纸条上记载的是梵语之后,自然而然的想到源头在天竺。法王为了解开这颗龙珠的秘密,特地派了几拨人到印度寻访。印度佛教衰微,高僧已经不多,寺庙更是少得可怜,大多是香火不济,杂草丛生的破败场面。几年下来,已经访遍,却没有找到任何《楞严经》的线索。甚至连听说过这段咒语的人都没有。说来你们或许不信,《楞严经》虽然在汉地名声大振,但出了国界却少有人闻。” “机缘巧合,寻访的僧人中,有一位智卡庆法师,在拜访菩提伽耶的摩诃菩提寺时,迷了路,绕到了几里外的泥连禅河,那是天色已黯淡下来,智卡庆法师只好沿河床继续向前,没用多久,就到了一处不过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 第36章 此处偏僻,见智卡庆法师装束奇特,没有村民敢开门。放眼望去,却见村边一座小山上香烟缭绕,似是佛家胜地。智卡庆法师大喜,饥饿困顿立刻解了不少,赶忙向山上奔去。” “等上了山,才发现香火来源竟只是一个小山洞!洞内烟雾缭绕,灯光昏暗,定睛细看,才发现洞内供奉了泥像果品,数百柱高香。洞中一人,背对洞口,身着灰僧袍,似是正在打坐。智卡庆法师不敢惊扰,就在洞口坐下。苦等到天亮,那人才好像大梦初觉一般,慢慢站起身来。” “智卡庆法师见那人貌似汉人,不知为何来此,便用印度语打了招呼。未曾想那僧人印度语颇为精熟,取出一些干粮与智卡庆法师分享之后,便邀法师入洞长谈。法师当然不肯,这洞想来是那人清修之所,怎么好意思乱闯?” “没想到那人却说:‘不妨,这地方,是佛门弟子都能来,也都应来。’” 众人都“咦”了一声,这和尚的话说的挺大,看来这小山洞并不平凡。 “那人讲起,原来这洞竟是释迦牟尼成佛之前曾经修行过六年的地方!智卡庆法师听言,赶忙跪下行大礼,长久不起,实没想到,机缘竟然把他带到了佛家的圣地。” “释迦牟尼到底是不是真人啊?”黑猫张嘴就问。 苏卿鱼抢道:“老大!跟我出门别丢我的人好不好!怎么竟问小学生的问题!释迦牟尼不就是跟耶稣一样嘛,都有真人,不过是后来成仙了而已。” 黑猫恍然大悟:“噢——那岂不是跟我一样?” 两人插科打诨,倒把泽穹和拉冬弄了个哭笑不得。泽穹只好帮二人温习了一遍基本佛教发源史。 “释迦牟尼本是王子,有妻有子,却不平于世。有一日出外,看到世上穷苦之人、乞讨之人、将死之人。这才感叹人生有苦,世人皆不可免。他舍去荣华富贵、天伦之乐,独自云游四方,最后就在这山里的森林中停留下来,在智卡庆大师看到的小山洞里苦修六年,仍不得悟,却弄得形容枯槁,精疲力竭。于是他放弃苦修,到尼连禅河中沐浴,随后攀树枝上岸,却再也没有力气前进半步。” “正好有个牧羊女在近旁,见此人命在旦夕,善心大发,奉上乳粥。释迦牟尼这才有了力气坚持走到菩提伽耶的摩诃菩提寺,在寺内的大菩提树下苦思三天三夜,终于悟道,佛教就此诞生。” 众人听到这里,这才明白这小山洞,竟然意义非凡。 “智卡庆大师听罢,问起那僧人的来历,才知道原来是中土来的云游僧人,只比他早到这山洞一天而已。那僧人不肯透露姓名,谈吐间却是百年难遇的高僧大德。汉地佛教与藏传佛教本非一体,但主旨相同,二人论佛谈经,世事不知,智卡庆大师直到涅磐之时,还在感叹这一席谈话,让他进益斐浅啊!” “老大!又跑题了!”苏卿鱼看情形不对,赶紧提醒。 “智卡庆大师问起那僧人知不知道龙珠内藏的这段咒语。那僧人微笑说道:‘要找这《楞严咒》,你们是走错了地方。’说着伸手指向东面。” 39.假作真时真亦假 泽穹继续讲道:“智卡庆法师不明所以,不住询问,那汉人和尚才说:‘你这段咒出自《楞严经》,只是这部经书并不出自天竺,而是东土中原、炎黄地界,你到这里来找有什么用?’智卡庆大师听后大惊。要知道无论是佛教的哪一支,都只有释迦牟尼亲自讲说的才能叫做‘经’,其他人演说撰写,再怎么通达,也只能叫作‘论’等。于是发问:‘这部经不是出自印度?那你是说……这部经书是伪经?!’” “那人笑道:‘你们毕竟还是没得道啊,真假有无,虚虚实实,何必这么在乎呢?这部经书真假之争从唐代开始就没断过,不过都是庸人自扰罢了。’原来《楞严经》是唐朝出现在汉地的,翻译者号称来自印度,经史典故中却不得见。略微读过一些佛经的人都知道,译本极为拗口,文不文白不白,很是难懂。偏偏这部《大佛顶首楞严经》,文通意顺,释儒道混杂,更是出现了不少汉文或是中土文化中才有的典故。” “虽然研究佛学的学者往往称之为伪经,但多少代的高僧大德对这部经书都极为推崇,认为它是退魔的根本,最大的依据就是另一部奇经:《法灭尽经》。” “晕了……”黑猫趁泽穹喘口气的功夫赶紧注评一把:“怎么这么乱啊!” 泽穹似乎不以为忤,继续说道:“《法灭尽经》是佛陀涅磐前说的经,其实就是释迦牟尼的遗嘱。” “呼——可算用人话讲故事了。”苏卿鱼长出一口气,也看出泽穹为了讲明白些,身段放下不少,不说术语了。 “佛祖在这部经中预言,涅磐约三千年后,也就是我们现在这个时代,是所谓的末法时代,群魔乱舞,佛法灭尽,佛教式微,最终世间无人再信。经云:‘末法时代,《楞严经》先灭。其余经典,逐渐而灭。’正因为如此,才有不少高僧大德竭力护卫《楞严经》的真经地位,此经教世人如何辨别隐藏在人世的‘魔’,群魔灭法,自当从此经始。说《楞严经》有假的人,自然就是‘魔’了。” “智卡庆大师听得稀里糊涂,问道:‘那这部经到底是真是假?’那人哈哈一笑说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那人解释道,这部经书可说是真可说是假。印度佛教式微,很多经典的原本都已经失散,残本当中并没有找到这部《楞严经》。唐朝时天竺宗教战乱,印度教向佛教反扑,不少人受到牵连,恰好唐代前来取经的人一拨接一拨,一个小沙弥就趁此机会随取经人来到中土大唐。” “不会就是孙悟空的原型吧?”黑猫想象力还挺丰富。 “那可就不知道了。这小沙弥来到中国,辗转各地,被商人欺瞒拐卖,当成个商品一样在长安街头展示。恰好一位在街头游历的高官看到把他救下。于是小沙弥被这位高官家养了几十年,慢慢学会中土礼教语言。那位高官并不把他当作奴仆,时时与他谈经说佛。小沙弥在天竺时并没学到什么东西,为报答救命恩人,便将幼时背诵过的一段经咒传给了那位高官。那便是《楞严咒》。” “那经书呢?”拉冬听得煞是认真,不免发问。 “那小沙弥在天竺平日里多是打扫卫生、伺候师傅,虽然时不时的能听到寺内的师傅们讲经说法,却没有好好记过。如今绞尽脑汁,把慢慢想到的关于《楞严经》的部分都讲给了那个高官听。虽然并不完全,但大意和精髓也有了。那位高官聪慧过人,便通过这些只言片语,再现了一部《大佛顶首楞严经》,属上了小沙弥师傅的名字。” “天哪,那是真是假还真不好说,其中肯定有不少杜撰的成分,怪不得被那么多人挑出错儿来了呢。”苏卿鱼感慨。 泽穹点首赞同:“果真是假中有真,真中有假。佛祖涅磐时的预言是天意昭显,怎么可能改变?末法时代,真假纷争越吵越烈,坚持按《楞严经》修行,就必然接纳了其中假的部分;否定这部经书的价值,也就否定了其中‘真’的部分。两种都是‘灭法’的行径,偏偏谁也说不清哪部分是真,哪部分是假。真正的《楞严经》,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经失散,如今的这点残香断火,又经历了真假之辩中人们的挑挑拣拣,说不定,真的被当成假的扔掉,假的被当成真的信仰。这经,许是早已灭了。” “智卡庆大师误打误撞,竟然听到了汉地佛教界最大的秘密,感慨之余,也有些怀疑:‘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问得好!”苏卿鱼忽然觉得这个迂腐得要命的智卡庆倒还有点一针见血的本事。 “那人却语出惊人:‘我就是那个高官的后代,这个秘密就是我们族中每代单传的秘密,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我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黑猫一拍大腿,激动地站了起来。 泽穹哈哈一笑,继续讲道:“智卡庆大师也是激动万分,连忙跪请那人指明道路,好解开这龙珠之谜。那人说道:‘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往东方去!去找我的家人吧,祸首就在那里。’说着给智卡庆大师写了个地址,以及要找之人,又嘱咐道:‘只是你不能去,叫你们寺里的其他人去吧,你见过我,缘法到此为止,若要去,就是徒增事端。’” “这人可太神秘了,到底是谁?他写的地址到底在哪里?” 泽穹垂下眼帘:“当年救了小沙弥,撰写《楞严经》的人,名叫叶洙,唐朝懿宗咸通庚辰科进士,官至大学士。唐末天下大乱,王潮、王审之兄弟率众起义,举兵南下,中州地区的叶姓家族兵将也随之南下。王氏兄弟在福建建立了“八闽王国”,叶氏从此在南方福建等地生根发芽。叶洙一支,因为这段缘法,一直是佛门大户,一直延续到现在。智卡庆大师遇到的那人,就是因族规而从小出家的叶氏门人,也就是我的祖上。他所给的地址,就是我家的茶园。” 40.一误一世 客房里的人静默不语。 苏卿鱼和黑猫是方外人,在家,不信佛,却也在这气氛中明白泽穹所说之事有多严重。如果这一千多年来,无数出家人念诵的《楞严经》都不是100%的真经,那么多年以后,失之毫厘,早已谬之千里。苏卿鱼想到泽穹把她和黑猫推下那个“假悬崖”的事情,觉得他还真是遗传了祖宗叶洙的基因,胆子贼大,立意虽好,却是非难分。 第37章 “唉——”泽穹长叹一声:“祖宗造下的孽,毕竟是要祖孙来还,我们兄妹俩的遭遇,就是明证,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唏嘘了一番,泽穹才继续讲道:“那天智卡庆大师得到了这个消息,兴奋不已,恨不能立刻就飞到福建去。那人虽然提醒他不要亲自去,但大师却毕竟没有断了痴念,心想那人估计是不愿自己的身份暴露,自己不说出来就好了,不会损人利己。于是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福建。” “正处战乱之时,中原丧乱,饥莩遍野,人心惶惶。智卡庆大师坚持身着不丹僧袍,招惹了不少麻烦,一路上多亏遇到好心人搭救,否则早已命丧土匪恶阀之手。就这样,等走到福建境内,也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了。” “那印度的陌生僧人曾说,祖家是一处大户,方圆几十里的茶园,都是家族产业。可智卡庆大师刚进乡就傻了眼,一把大火,早已将广阔的土地烧了个干干净净,只能看到黄土地上的片片黑污灰烬,不管是否曾有一片茶园,此时都已不复存在。” “智卡庆大师无法,只好挨家挨户敲门,用生疏的中文询问我家的人口,总能看到几双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的屋子中闪烁,却不见有人出来开门应答。这种景象,经过了半年的时间,他也有些见怪不怪了,只能叹一口气,继续耐心寻找。就这样,天渐渐的黑了下来。” “那里的人家,好像都被吓坏了,即便是有人在家,也不肯点起灯烛,光秃秃的野地里,伸手不见五指。智卡庆大师摸着黑向高处走去,盼着走得高些,能看到远方的灯光,也好过去投宿。果然,还没等走到山坡顶,隐隐已经看到点点磷光,若有似无。” “智卡庆大师见这磷光古怪,不像人为。但想这地方不久以前还是人群密集处,应该不会有野兽出没,于是便大着胆子向光源赶去。” “山路越来越不好走,这一路上,不是住家所在,就是被烧掉的庄稼或茶园,都还算平坦,但这地方,却是砂石遍野,绊脚不说,道路还七扭八错。眼看磷光就在眼前,智卡庆大师大步跨了过去。便在此时,忽然一个温热的大东西猛地扑了过来,一下子把他扑倒在地!” “狼?”苏卿鱼听得紧张,忍不住插嘴。 “哪有那么戏剧性!”泽穹笑笑:“不过智卡庆大师那时也吓了一跳,以为遇上了什么猛兽,眼看命在旦夕。没想到那东西迅即站起,一点小小火光迅速点起,照亮了周围。原来是个文静的书生,手里提着刚刚点起的油纸灯。” “那书生表情甚是严肃,大声呵斥智卡庆大师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智卡庆大师正疑惑那人何故生这么大的气,却见烛光之下,照见那磷光点点处,原来是一处不知深浅的水塘。这才明白这书生的一扑,实是救了他一命!” “水塘?不会是黑鱼塘子吧?”黑猫问。 “好记性!”泽穹赞了一句:“正是我之前讲过的黑鱼潭。智卡庆大师知错道歉,说起擅自上山的原委,年轻书生脸色这才见缓,自称叶文渊,特意嘱咐智卡庆大师离这塘子远点,内有恶鱼,说罢便提灯离开了。” “智卡庆大师见好不容易找到了叶姓人,却苦于汉语只会一点,无法沟通,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离去。黑灯瞎火,人迹全无,处境实为尴尬。他不敢乱走,生怕再触犯了什么人,只好就地坐下,准备就此挨过这一夜。” “没过多久,忽有悉悉碎碎的脚步声传来,智卡庆大师猛地站起朝后退去,却见是那年轻书生回转了过来。原来这叶文渊本来已走出去半里路,心有不忍,想族中世世代代敬佛养佛,怎么可以见了僧人而不布施,反而把他留在荒山野岭中呢?但形势不一般,总要问清楚,于是细细的问起智卡庆为何来此。” “智卡庆大师此时已经有九成认定这就是他要找的叶氏门人,但这半年来的遭遇也让他长了个心眼,没敢全盘托出,只说自己是来找个多年未见的叶家好朋友。叶文渊并没有起疑心,称自己就是叶家人,但他要找的人并没有听说过,此处不宜久留,不如一起上山避一夜。” “智卡庆大师大喜过望,连忙跟上。一路上旁敲侧击,叶文渊却不肯多说,只是闷头赶路。没过多久,二人已走到山尽头,一面爬满藤条的石壁挡住了去路。智卡庆大师正在疑惑,叶文渊已经爬上了石壁边的一处小坡,不知道鼓弄了些什么,又爬了下来,走到紧挨石壁的一棵老枯树边,挖了几下,一个被泥土野草封住的树洞露了出来。” “叶文渊让智卡庆大师先钻了进去,自己垫后,又把泥土小心封了上去。灯光一进树洞,智卡庆大师才看清这老树原来是个幌子,遮住了石壁边上的一处缺口。进了树洞,就等于穿过石壁到了一处不可能之所在。” “虽然同是山野景象,却显然被人精心修建过,几处大房,碎石垒起,空地处锅灶齐全,木柴堆积。智卡庆大师正惊讶间,当首一处大房里已经走出了几位中年人。那几人见状大惊:‘文渊!你怎么把外人带到这里来了!’” “叶文渊赶忙解释:‘今晚我值班,在黑鱼潭子边上看到了这个老头儿,不是本地人,差点掉进潭子里去,我看他是出家人,挺老实的……黑灯瞎火,外面有不太平,总不能把他留在外面吧……’” “那几个中年人并不买账,还是不停嘴的指责叶文渊。智卡庆大师虽然不是句句都明白,也看出事情因己而起,连累得那年轻书生一起受责备,十分过意不去,当下就表示自己可以离开。哪想此话一出,更是点了火药桶,更多的人从石屋里钻了出来,不依不饶的叫骂起来,口口声声要把智卡庆大师绑起来!” “嚯,你们家人还挺不讲理的!”苏卿鱼划清界限。 “事出有因。当时场面一片混乱,叶文渊挡也挡不住,干脆一头钻进了石屋。智卡庆大师一看自己最后的靠山也跑了,心里一慌,不及细想,转身就想逃出去。那些人哪里肯干,抄起家伙就追,智卡庆大师半个身子已经钻出了树洞,又硬生生的被人拽了回来,直被这伙人来了个五花大绑。” “罪过罪过!”拉冬道。不丹人尊敬出家人,已经到了离谱的程度,听到有人这样对待佛门弟子,实在是有些不可置信。 “智卡庆大师斯文扫地,正在发愁,大屋里却钻出了两个年轻人,人群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手持武器的也自觉的放下。智卡庆大师定睛一看,其中一个就事刚刚‘逃走’的叶文渊,站在他身前那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眉目当中却自有一股威严之势。” “那人向智卡庆大师作了个揖,叫人把他松绑,说道:‘不才是叶氏族长,这里的事情我说了算。还请问大师从何而来,为何而来?’那人就是当时的族长,也就是想要置我于死地的祖奶奶的丈夫。可惜并不长寿,我没有见过,倒是小时候常常听到长辈讲起。他是族中历史上最年轻的族长,因为乱世当中当机立断、救了全族人性命而威名远扬。” “当然,智卡庆大师怎么会知道这些,一群凶神恶煞般的人物刚刚差点要了他的命,此时惊魂未定,不敢说实话,只能把对叶文渊说过的又重复了一遍。那族长显然不信,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说要来寻人,我们人都在这里了,随便你寻吧!’说着就要拂袖而去。” “智卡庆大师一看这架势,知道他一走这些人就要继续对付自己了,赶忙大声叫道:‘你们在印度的朋友指引我来到这里的!’果然,族长停住脚步:‘印度?我们在印度没有朋友!’” “智卡庆大师只好原原本本的将事情讲了出来,把那僧人所说的‘世代单传’早已忘到了脑后,族长还没来得及阻止,在一旁的族中人早已听了个大概其。” “这人!还真是够没分寸的!”黑猫本来和苏卿鱼一样,觉得这智卡庆虽然迂腐了点,但人不坏,可惜迂腐也要有个程度之分,这种迂法,只能叫做蠢了。 “族长脸气得铁青,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看样子本想将智卡庆大师留在这里的,到了这个份儿上,却是万万容不得他,一边大骂他侮辱先祖、胡说八道,一边指挥族人把他打出去!” “智卡庆大师百般疑惑,一时怎么能想到自己犯了人家的大忌,族长如果不这么做,族中人更该认定他所讲是真了。虽然同族,但龙生九子,品行格有不同,人多口杂,这个守了一千多年的大秘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流露出去。” “这样也不是办法啊,说都说了,况且放了智卡庆出去,他没准还会跟别人说呢!” “说得不错,但身为族长,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听到的人心里都有些半信半疑,不少人向族长进言不要放他走,一是因为这个故事,二是怕泄露了隐居地。族长知道如果点头,就代表承认了这个故事。当机立断道:‘赶他出去!我警告你,如果敢把这地方的所在说出去,或者再到外面用这些鬼话诋毁叶家的声誉,我第一个不饶你!更不要提叶家几百名子子孙孙,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处置你!’” “智卡庆大师就这样被硬生生的推了出来,几个族人一直把他赶到来时的黑鱼塘子,才退了回去。智卡庆大师气愤难当,心中不知诅骂了这个不尊佛法不敬僧人的族群多少遍,好不容易忍到天亮,径直走下山去。却在半山腰遇到了一队来势汹汹的士兵。” 第38章 “乱世之中,军匪不分。智卡庆大师一路上吃了不少亏,如今遇上不免叫苦不迭。当先一人骑一匹枣红骏马,军装笔挺,马靴锃亮,身后士兵燕翅般排开,好不威风!智卡庆大师惊惧之余,也不禁暗暗赞叹。要知道不丹人最敬佩无畏的勇士,更何况这一队百里挑一的才俊。领头人见是个僧人,跨下马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合十礼。智卡庆大师连忙回礼,心下好生敬佩这人知礼懂理。那人问道:‘请问大师如何上了这座荒山?’” “智卡庆大师想起山上那人的警告,不敢多语,含糊了过去。那人似乎也看出他令有隐情,却不多问,只延请他随队回营歇息。智卡庆大师大喜过望,谢个不迭,那人却又说:‘我们军务在身,没有抓到土匪之前不能回去,还要委屈大师在这里等等我们,巡山之后我们再回来接你。’智卡庆大师赶忙问起原委。那人这才说道这山中藏了一户大土匪,平日里以茶园生意做掩护,实则欺压百姓,谋财害命,男盗女娼,无恶不作;如今事情败露,竟然举家消失,所有财物都被带走,军队料想他们走不远,正在巡山。” “智卡庆大师赶忙问这户人家是不是姓叶,那军官‘咦’了一声。智卡庆大师不愿维护恶人,当即讲明原委,带路上山,兜了几个圈子,总算找到了那些人藏身处入口的树洞。那军官很是警觉,马匹都拴到了半里以外,一队人潜伏步行,耐心等了好久才下达进攻命令,持枪钻进树洞。智卡庆大师在远处等待,只听得一阵杂乱枪声,呼喊声、啼哭声阵阵传来,不多久士兵们从里面炸开了树洞,上百名叶家族人被五花大绑,糖葫芦一样穿成一串,不少人身上血迹斑斑,当中竟是妇女小孩居多。智卡庆大师不忍再看,刚要转过身去,忽然撞上一道熟悉的目光,原来叶文渊也在其中!” “‘我救你一命!你却帮着这些土匪害我全家!’叶文渊撕心裂肺的大喊,挣扎着冲向智卡庆大师,押送的士兵上来就是一枪托,叶文渊应声倒地,眼看不活了。智卡庆大师惊诧不已,不知如何是好,懵懵懂懂被军官送回了大营,就这样被软禁了大半年,直到这支部队离开当地,才把他放了出来。” “这半年当中,智卡庆大师慢慢弄明白自己受了那军官的骗。原来那军官早已得到他上山的消息,看他吞吞吐吐,料想有事相瞒,这才编出土匪的谎话来诱他上钩。智卡庆大师涉世不深,轻易受骗。原来这支部队打到福建,军粮军饷殆尽,得知叶家是大户,家中财宝古董无数,便起了贪心。叶家提前得到消息,早已分批将家产运到祖传的避难所,在部队到达之前就携家中老小迁了进去。当时族中青壮年多半早已离家,或参战,或逃难,只剩下些妇孺看守家产。智卡庆当夜一走,族长连夜带着几个人赶到邻乡友人家求援,准备尽快带族人迁出去,谁料还是晚了一步,族长几个人却万幸逃过一劫。” “那军官得了大批宝贝,本来已经志得意满,却不知从哪里听说叶家有串传家的佛珠,于是迟迟不肯放人,十几个叶家子弟被拷问致死,还有些幼小的孩子没能挺过去,智卡庆大师在军营中左右活动,却哪里说得上什么话,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死去,悔不该当初逞一时之快,害了这许多性命!回到不丹后,一直为这件事耿耿于怀,没过几年就郁郁而终了。” “活该!就算是无心之失,也太可恶了些!”苏卿鱼愤愤不平,忘了自己也是个不长心眼的家伙。 “唉,孽缘!因为不丹僧侣的服饰和西藏喇嘛服饰几乎完全相同,叶家人并不知道智卡庆大师到底从哪里来,只是恨透了喇嘛。我们小时候都听过这个故事,大人多少遍提醒不可以相信喇嘛。当初智卡庆大师只因没有听印度那和尚的话,就害了这么多条性命!” 41.子母珠石 “难怪你说你们家祖上和红教有仇呢?这仇可还真是够大的。”黑猫想起泽穹曾经提过这一出。 “你们现在应该能理解我堂伯和喇嘛出走,在当地是多大一件事了吧。也难怪家里人不准我们提起,甚至都不承认曾经的释因寺住持是家族中人。” “智卡庆大师被放出来后,曾想去探望叶家残存的人口,却哪里找得到,心灰意冷之下,一路回到不丹,将事情与法王讲明,就一头钻进水帘谷修行,至死未出。法王心知这线索,正是那龙珠的意义所在。只可惜叶家从此和达藏寺结下冤仇,法王连派了几个人去,都是无功而返。与此同时,法王偶然间发现了龙珠在水中不沉的秘密,与不丹雷龙之国的传说有多重巧合,对它更是着迷。十年之中每日把玩,总是期盼能有什么新的发现。一日,一名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僧人忽然来求见法王,自愿到叶家去再次寻访。” “那僧人,就是我师傅哲西既郎拉。当时他在达藏寺的地位,可以说是不上不下——知晓寻访龙珠秘密的原委,却从没有亲自加入到这些行动中。自从发现了龙珠与《楞严经》的关联之后,他一直潜心研究这部经书,以及相关的汉地佛法,他认为凭借着这些信息,再去寻访会更好说话一些。” “你们法王不是对门派之别挺介意吗?”苏卿鱼想到这点,有些奇怪。 “没错。为了弄清龙珠的来龙去脉,法王还是放宽了些尺度。不过听说我师傅研究了这么多汉地佛教知识,还是有些不满。师傅是个能言善辩的人,没多久就说动了法王。法王严令他除了与这件事相关的佛经以外,不能过多涉及汉地经书,不要耽误了自己的修行,同时答应了他再次前往福建的要求,这次,携带上法王视为珍宝的龙珠。” “不用说,你师傅肯定没听呗!要不然怎么日后还教你读我们中土大唐的经书来着?”黑猫颇沉迷于西游记的想法,还口口声声大唐盛世呢。 “你猜得不错,不过这是后话了。你们都已经知道,哲西师傅这趟去了我老家的释因寺,因缘巧合,不但见到了释因寺住持,也是族中少有的清楚《楞严经》一事的人,而且和盘托出后,还把住持带了回来。” “我堂伯,也就是释因寺住持,细细看过龙珠和内中的纸条后,特意问起发现龙珠的大概时间,听罢连连称奇。哲西师傅这才知道原来叶家祖传有一串佛珠,价值连城不说,一直有传言说这佛珠中有大秘密。大概就在不丹达藏寺发现龙珠的前后,这串佛珠也曾经失窃。因为一直藏得隐秘,平日里没人去动它,很久都没有人发现它失踪。忽一日叶家一位好友全家暴毙,十几户人死得蹊跷。查案时竟然发现了这串佛珠。” “叶家人这才知道佛珠失窃,就是被这位好友偷走。后来查出,这户人家是因为世仇,被奸人下毒而死。但坊间却传开这佛珠是不祥之物,一切均因它而起。本来叶家有宝这件事,外人知道的不多,这一来倒好,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以过路的军阀都能打听到,也难怪他们抓起叶家人来不遗余力,抓到之后又不依不饶。侥幸佛珠深埋地下,逃过了战乱。” “二人商议之下,认为这其中必有联系,决定拿出佛珠来考究。堂伯遣走释因寺大小僧众,带领哲西师傅在寺外不远处挖出了佛珠。万万没有料到,佛珠出土之时,竟然划过一道微弱却不容置疑的黄光。这佛珠多少年以来,从没出过异像,堂伯心知此光一出,必与那颗不期而至的龙珠有关。连忙让哲西师傅把龙珠拿出来对照。” “刚把这两样东西一并放在地上,那黄光又是一闪!只不过这次已经不是一道,而变成了三道黄光,恰好映在并排的龙珠上。” “这么神啊!”黑猫听出了神。 “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神奇,并不是耀眼的光芒,只是一点点,但暗夜之中,二人却看得清楚:那光芒映在龙珠的光滑表面上,恰似是一个大写的汉字‘三’。哲西不知所措,我堂伯却冷静的站起身来,抬眼观星,罗盘定位。过了好一会儿才对哲西师傅说:‘这不是吉兆,叶家又有难了。’” “说来惭愧,叶家祖上出过几个聪明人物,但多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好高骛远,杂学颇多,反而不成器。堂伯也是这样一个人,没事经常研究祖上留下的盘星摇谷之学,也小有造诣。平日里谁家丢了贵重物品,总能一算即出。如今看到这异像,再观星测位,算出叶家将有大难。看佛珠细小,龙珠相对硕大,佛珠十八颗一串,龙珠却只有一颗,正是子母珠石模样。映出个三字形,必有寓意。这一劫,想必是出自三房的后代。” “那时我父母尚未生养,堂伯也不知这未来的劫难要如何化解。正说着,忽见不远处释因寺走了水,一时间火光撩天,煞是惊人!堂伯哀叹道:‘看来叶家这场劫难不小啊!’哲西师傅当即提议让堂伯跟随他回达藏寺见法王,也许尚有化解之道。” “说起来不能不提,达藏寺的不丹密教,传承了古藏传红教,最是以神游和转世两项神通著名。不丹法王代代转世,神游法力非常人可想象。龙珠和密道,就是在法王打坐神游时发现的。此时哲西师傅特意提起来,堂伯也认为这或许对了解事情全貌、化解叶家劫难意义非凡。更何况,龙珠与佛珠,两样佛宝遥相呼应几千里,不是缘份又是什么?当下决定和哲西师傅一同出走。” 一听泽穹提到神游,苏卿鱼和黑猫交换了一下眼光,都想到了那晚在达藏寺“折磨”拉冬和泽穹木头人一样的身体的情景。 第39章 不丹这个地方,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二人这次竟然达成默契,谁都没说什么。鬼神之说,还是少问的好。 “但是堂伯身为叶家子弟,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泽穹没有注意到黑猫和苏卿鱼的小动作,继续讲道:“于是修书一封,放在原来埋佛珠的地方,说道在极西之地的法器上观得天机,叶家灾难将出在三房后代上。他打定主意,如能解开谜题回来,自然毁掉这封信,如果不能,总要提醒族人想办法避灾避难。” “书修好,刚要埋起来,堂伯又觉不妥。族人看到释因寺神秘起火这么大的凶兆,又得知叶家劫难的预言,自然会引起恐慌,说不定一口气全撒在三房后代上。于是赶忙加上几句,谎称释因寺大火是自己所点,盼能平定人心。但事情并不像他想得那样简单,这封信还是差点要了我的命。”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好家伙,自从你上次讲完以后,我就一直纳闷呢,原来这其中有这么多曲折!”黑猫不禁感叹,苏卿鱼和拉冬也连连点头。 “这曲折,还远远没完呢。我堂伯在达藏寺日夜钻研经典,时时与哲西法师和法王探讨,这才窥到佛学的精华,对以前名为出家、实则入世的生活方式颇为悔恨,更是加倍辛苦的研习佛法。整日辛劳,又加上水土不服,没几年就一病不起,竟就这样涅磐了。临终,他想到了叶家的这段事,本来早已打定主意不管,却始终放不下,把家传佛珠传给了哲西师傅,托他再去一次福建察看我的下落。也是我命不该绝,刚好在逃出的那夜遇到了远道而来的哲西师傅。” “回过头来说,经过几十年跌宕起伏,不丹法王看到为这龙珠牺牲了太多人,渐渐有些意兴阑珊,本来已经放下了。待到我22岁那年,却因我说漏了嘴而意外得知我在研习《楞严经》。法王早已明令禁止过,此时当然大发雷霆要斥责哲西师傅,却没想到因此发现了佛珠当中藏有琥珀的秘密,想来这就是堂伯所说的世代相传的大秘密了。” “当下哲西师傅赶忙拾起散落一地的十八颗琥珀,交给法王斟酌,一边还提到这些琥珀的光芒,就与当夜在释因寺附近看到的转瞬黄光一模一样,只不过要更加耀眼。这些佛珠已经被把玩了无数次,外壳完好,到底那一夜为什么会透出三点黄光,就谁也说不清了。” “法王将琥珀对着阳光细看,每颗琥珀当中都有一颗类似种子的物事,几个人传看了一遍,闹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法王当即下令让哲西师傅带上我,再走一次福建叶家,看看能不能找到人问清此事。” “我离开叶家已有十几年了,当初被迫出走,并非出自本意,这些年来乡愁不断。乍一回来,看到那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茶园,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茶香气,不免有些伤感。哲西师傅明白我的心思,也就不催,两个人慢慢的走在村里的小路上。” “这平静很快就被打破,忽然听到不知哪里穿来的一声女人的尖叫,把我们吓了一大跳,不过一会儿就看到村里人都跑了出来,一群小孩子飞似的从我们身边跑过去,边跑边喊:‘族长家又着火了!去抓黑鱼喽!’” “我和哲西师傅都是一惊,眼看并没有黑烟或火光,这黑鱼,不是大忌吗,怎么又能动得了?” 42.本是同根生 好不容易听明白了关于求索龙珠和《楞严经》出处的经过,几个乖乖的听众松了一口气。谁成想又出了个引子,不知道叶家祖居地到底犯了什么邪,跟着火干上了。按照泽穹的叙述,这还不是第一次,属于经常性火灾。 “我当时也是纳闷。印象里族长是个有些厉害的老人,从来不苟言笑,小孩子们从不跟他玩,大人见了他也是大气不敢出一口。看小孩子们的口气,似乎并不怎么怕他,倒是怪了。” “历代族长都住在村东的大宅当中。其实所为大宅,并不是真有多大。和村子里新盖起来的二层小楼比起来,实在是又小又破,但人们习惯上还是这样叫。我一听是族长家着火,自然而然的领着哲西师傅向大宅方向走。十多年过去,以为记忆都模糊了,但真一回到这环境中,才发现其实什么都没忘。” “没过多久就走到了大宅附近,一路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都往这个方向走,到了大宅门口,简直是水泄不通。我探了探头,还是看不到黑烟火光,倒是有一股糊味传来,当中带着一股子异香。哲西师傅一跺脚,小声说:‘糟了!’” “我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哲西师傅已经大喊起来:‘快救人啊!人都烧着了!’围观的村民都回过头来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们,无动于衷。” 苏卿鱼抓到疑点,赶忙插嘴:“他怎么知道烧到人了?” 拉冬更加敏锐:“不是说你们族人对红教喇嘛很忌讳吗?为什么见到你们都没反应?” “我们知道叶家对喇嘛的态度,当然早已经换便装了。哲西师傅上次来是十几年前,当时也并没有多少人看到;而我,早已长大成人,果然也没有人识破。族中世代经营茶庄,在当地很有名气,每日里前来做生意的茶客不少,不像其他村子那样闭塞,见到生人是很正常的事情。至于哲西师傅所说到的话嘛……”一向气质凛凛,颇有不凡之色的泽穹,说道这里竟然面露窘色,欲言又止。 三个忠实听众一看这架势,更是要不断询问了。泽穹这才说:“不丹苦寒之地,可以食用的素菜稀少,所以不丹僧人并不吃全素。只不过我是汉地来的沙弥,哲西师傅坚持让我遵守汉地的戒律,所以自跟随了哲西师傅后就没有吃过肉,用餐时在远离其他僧房的地方。说实话,连肉味都几乎没有闻过。哲西师傅之所以知道烧到人了,就是因为那股我闻到的‘异香’……” 此话一出,可把几个人恶心的够呛,原来是烧烤人肉! “继续讲吧,”泽穹赶紧转移话题:“哲西师傅是个热心肠,急得不行,恰在此时一群孩子搬着一个大铁球跑了过来。刚刚还慢不在意的人群立马炸了锅,赶忙让出一条道来,几个大嫂边让边数落这些孩子:‘怎么这么慢!再晚点就出事了!’” “人群让开,我才发现大宅的几道大门都是敞开的,虽然围观的人多,却没人进去。虽说族长平时挺严肃,但出了失火的事情,总不至于不敢去帮忙吧?可却没有一个人动,全都目送着几个半大小子扛着那个怪里怪气的大铁球快跑了进去。” “人群又安静了下来。伴随着这种安静,我们也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觉察到那股糊味和肉香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正想着,屋内忽然传出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围观村民几乎同时发出一声释然的叹气声。随着哭声越来越大,村民们也开叽叽喳喳的说起话来。” “我拉住身边的一个小姑娘,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小姑娘很大方,似乎并没有在意我是外乡人,大声说:‘这还用问?族长家的闺女又点火了呗!’话还没说完,她身边的一位大嫂一个巴掌已经扇了过去,小姑娘的右脸登时肿了起来,却不敢哭出声来。围观的人也都听到了,有的碎碎指责小姑娘怎么这么不懂事,大多数人都开始怀疑的看着我们。” “哲西师傅看情形不对,赶忙出来解释:‘我们是外地来买茶的,好奇而已。’哲西师傅的汉语说得很好,但却说的是普通话,咬文嚼字毕竟与福建乡民不同,众人的怀疑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安静的瞪着我们。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捋了捋袖子,提起师傅的衣领,差点把他拎了起来。” “我正要上前阻止,大宅里忽然传出一阵孩童的喧闹声。众人都回头看去,那小伙子也放开了我师傅。原来却是刚刚进去的几个孩子走了出来,边走边回应着村民七嘴八舌的问题:‘没事了,没事了,族长说大伙儿都回去吧,黑鱼一到,当然马上就好了!’” “村民的好奇心似乎还没能得到满足,不但不走,反而拉住几个孩子继续问道:‘那孩子怎么样了?’其中一个孩子说道:‘还能怎么样?进去的时候还是锅底灰呢,出来的时候就变成嫩藕了呗!’村民哄堂大笑,似是放心了不少,暂时也把我们忘了,继续堆在门口讨论。其中不乏有人闲言碎语,说什么上辈子造了孽之类。我和哲西师傅听了个稀里糊涂,却舍不得走,继续小心翼翼的听着大家的谈话。” “没过一会儿,大宅门口传来一个男子的说话声:‘还没走呢?都散了吧!’村民安静了下来,虽然还是有些恋恋不舍,却都听话的散开了。我一看那男子,四五十岁年龄,棱角分明,头发花白,皱纹像刻在脸上一样,又深又长。虽然老了这么多,老得这么快,但我却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我想念了十多年的阿爸啊!” 泽穹一向喜怒不着颜色,此时也悄然动容。苏卿鱼默默地想:这人果然俗缘未断,法王看得倒也不错。 泽穹继续讲道:“我当时恨不能冲上前去。还好哲西师傅及时拉住了我,我这才想到此行的目的,即便要认,也不能这么大庭广众的认,总要从长计较。也只好眼巴巴的看着父亲瘦小的背影重新走进大宅。” “因为犯了众怒,我们不敢久留,趁人群散开的工夫悄悄躲开。在村外盘桓到天黑,这才扣起释因寺的门环。这是我的主意——我逃走那夜,正是堂兄出家之日,如今十几年过去,小时候的感情还没有忘,总想着若堂兄是新一任释因寺住持,事情就好办多了,相信他一定会全力帮我们的忙。” 第40章 “谁想开门的却是个老比丘尼!” “比丘尼是什么?”黑猫问道。 苏卿继续科普:“笨蛋!就是尼姑呗!”说着反问泽穹:“释因寺不是和尚庙吗?怎么出了尼姑了?” “没错。释因寺自从祖上在此定居时就建了起来,多少代家人在此出家,我只道是我家敬佛,后来才知道也有些还债的意思。数百年来的和尚庙,怎么才几十年就变了?但从服饰来看,我和哲西师傅绝对不会认错,那明明就是个比丘尼!” “那人一身发白的僧袍僧帽,走起路来颤悠悠的,低着头,无力的把两扇门都推到最大,这才抬起头来。头上的月亮一直被乌云半遮,此时却忽然钻了出来,一缕月光照亮了老比丘尼的脸,我和哲西师傅都不禁惊得后退一步!” “那老人脸上,肉筋红得发亮,总有上百条,细细密密的怕满脸上,似是径直延伸到了被僧帽遮盖的脑后。一道肉筋直划过她的右眼,只留一点点眼白在外面,眼皮已经彻底看不见,不会眨眼,当然也永远不能闭上。另外一只却恰好相反,几道肉筋从眼睛下面划了过去,抻得下眼皮直耷拉到鼻尖,暗红流黄水的眼睑露在外面,眼珠失了眼睑的支持,每一转动都好像要流下来一样。偏偏同一边的嘴角也如是,扯下来半个下巴,槽牙都看得清清楚楚……” 泽穹还兀自说个不停,苏卿鱼早已经缩进了床角,不由自主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黑猫和拉冬不愧是男人,不过也就是稍微坚强一点点罢了,身子也不听使唤的往后仰。 泽穹见了笑笑:“好了,不说那么详细了。我和哲西师傅乍见之下也是心生恐惧,毕竟修行不到,没能达到无相的境界。但继而想到这老比丘尼好是可怜,怎么还能在她面前露出惊讶之色?连忙行礼,问道这里是不是释因寺。其实我和哲西师傅都颇为肯定没有走错,但看此情此景,又不能不问。” “老比丘尼说话不便,发出声音像漏风的风箱,沙沙作响,我们听得认真,却始终不明了。那人无可奈何,只好指指头上,手一伸出,也是深度烧伤的模样。我和哲西师傅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盯着她的手、而不是手指的方向看。原来那人指的是寺门上的大匾,原本祖宗的手迹‘释因寺’三字,最后的‘寺’字却被强行的刮了下来,换成了笔迹拙劣的‘庵’字。” “我和哲西师傅无法,正想告辞,那老比丘尼已经走了进去,却留着大门没关,站在院内向我们招手。” “一阵风起,我仿佛听到一丝细若游丝的女音,当即站住脚,转头向哲西师傅看去,他却若无其事。看来我是听错了。” “鬼……鬼啊……”苏卿鱼现在已经缩成一团了,但还不舍得不插嘴。 “对!就和你这声音差不多!”泽穹话一出,苏卿鱼已经大叫起来,顺手抄起枕头扔向泽穹。泽穹毕竟是庙里长大的,即便睿智,也不通世故,实话实说反遭殴打,颇有些不解。黑猫笑得不行,站起身来拍拍泽穹肩膀,亲切地说:“小同志,路还长啊!”话没落地,又是一记枕头! 几个人打闹了一番,倒显得气氛不那么尴尬了,都催泽穹继续讲。 “我们只好跟着那比丘尼向院子里走去,她与我们始终隔着三五步,看我们落后了,就回过头来再招招手。好在释因寺并不大,没走几步已经穿过第一层院落,进入了平日僧人们休息的房舍。我知道,正中大殿,当是僧人们上早课晚课的地方。果然,那比丘尼带着我们走了进去。” “没有点灯,大殿里阴沉黑暗,门口还有些月光照射,越到里面,越是不见人影。哲西师傅拦住了我,示意不要再走了,一边伸手到怀中取火柴——此时我们已经换回了僧袍,因为想到是到佛寺拜访,不宜隐瞒身份。” “还没等我们点亮火柴,前方忽然一道亮光闪了起来,显是那老尼点亮了一根蜡烛!我和哲西师傅眯着眼睛看过去,那老尼的面容在烛光下固是恐怖难当,但更为惊人的,却是她身边的佛座!” “释因寺是家族修行的地方,并不设供人烧香许愿的佛座,但内堂僧人们修行的地方,却自然供奉着一尊释迦牟尼佛像,平日里僧人们多有敬重,时时擦拭保养,这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可如今,那莲花宝座上的佛像却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披头散发的瘦小女子,浑身披红挂绿,上半个脸上带着一副黑色面具,坑坑洼洼,似乎是石头制成,面具上雕着两只立圆黝黑的假眼。从下半边脸上看来,应该是个五六十岁的女人,脸色苍白,下巴尖得吓人。这人,怎么说呢,似乎有些像……” “神婆!跳大绳儿的!”黑猫大叫。泽穹忙点了点头。 43.相煎何太急 “眼看曾经虽然小、却霎是庄严的释因寺,如今寺非寺,庵非庵,竟然还供起这么个人物,我难免有些气恼。那老尼把我们扔在这神婆面前,转身又颤悠悠的走了出去,不见踪影。本来她在身边颇有些吓人,但见了这神婆之后,我和哲西师傅反而更希望是那老尼在场。” “神婆的眼睛被面具遮上,睁没睁开也不知道,只听嘎吱嘎吱的声音,她的脖子慢慢的转向我们,好像缺油的木偶人像一样,黑夜当中颇为糁人。她好像在打量我们,又可能望向空处,谁说得清楚?在达藏寺我见过圣鹰扑向松鼠的场面,速度虽快,但松鼠却本应有机会反应,至少应该设法求生才对。但鹰的目光好像刀子一般凌厉,又是磁石一般引人,松鼠只能被吓得目瞪口呆,动也不动就成了口中之食。那神婆的眼睛都没有露出来,我和哲西师傅却动也不能再动,比起圣鹰来更为可怕。” “忽然听她说:‘你们从何而来?’老尼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已经够可怕,这人的声音却好像吊在风中的风筝、带着风哨的鸽子一样,高得飘飘乎乎,仿佛悬在一根钢丝上一样,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哲西师傅定定神,答道:‘从西面来。求见释因寺的师傅。’” “那人又道:‘西面来?叶家在西面没有朋友,只有敌人,你们来,不是找死吗?’这几句话说得慢慢悠悠,却做足了功夫,果然颇具威慑力。达藏寺虽说与叶家有些误会,当初无心做下了对不起叶家的事情,但除了几个当事人以外,并没有人知道‘债主’就是达藏寺的僧人。无论如何,达藏寺来人,也不会到‘找死’的地步。那神婆这样说,未免有些辱没了我叶家书香门第的名声。” “还没等我反驳,那人又说道:‘这里——也没有释因寺了,这里——现在是我的地盘,你们看看,就连叶家的人,也不敢闯啊——’” “哲西师傅道声失礼,刚想辩解,一眨眼间,那神婆已经站在我们面前,不过咫尺之隔。我们惊得向后退了几步,谁也没看清她是怎么跳下来的,行动迅速犹如鬼魅一般。她那身五颜六色的古怪服饰,站起身来以后更显诡异,左一根右一条,就像是拼成的一样,看上去并不是中土服饰。只见她忽然高举双手,尖声咯咯大笑起来,等到手放下的时候,手心里已经出现了两团蓝色的火焰……” “黟圻族!”黑猫说道。众人多有讶色,都看了过去。黑猫继续说道:“我越听越耳熟,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人绝对不是汉族人,十有八九就是黟圻族!” “什么族?说清楚点好不好!”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这黟圻族是闽南一带的古族,早就被别的民族同化了,史料记得都不多,没想到竟然被你碰到了!” “既然都没有了的民族,你怎么知道了?”苏卿鱼不信。 黑猫狡黠的一笑:“问别的我还不知道,野闻怪志,简直就是我的专业啊。这个族非常古怪,并非生养的子孙都可以入族,多是十个孩子里挑出一个来,剩下的都扔掉或者送人,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要不然怎么能灭呢?据说挑选的标准,是通灵。虽然古民族里都有个别巫的存在,但这个民族,却是全民皆巫,简直已经不能算是一个民族,而是一个具有遗传性的组织了。具体怎么通法,又怎么能在婴儿时期就看出来,即便有记载的几本书也都是胡掰,这可是人家最大的秘密,灭了都没传出来——” 黑猫神神秘秘的讲着:“不过有一种说法比较流行,据说小孩子生下来,要由巫觋‘生蓝火,以婴臂炼之’,就是把小孩的手放到火里去烧,不哭反笑,安然无恙的才算合格……” “不会吧?你是不是理解错了,这么烧谁受得了啊?”苏卿鱼不信。 “切,还不信!要不然怎么十个里面能挑出一个来就不错了呢。如果烧坏了,巫觋给处理处理,据说就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孩子小,最多长大了是个疤,扔出去没准还是有人收养的。倒也不算太过伤天害理。总之,这是一个火崇拜的民族,咱们的老祖宗都有过这个阶段,到现在西南的不少少数民族还保留着火崇拜的仪式,只不过没有他们这样的特异功能罢了。你说的那人的服饰、面具等特点,都和书上的记载相符。” 苏卿鱼抱着一向对黑猫的态度,似信非信。拉冬比较单纯,大赞:“没想到你懂这么多东西,真是长知识!” 泽穹沉吟了片刻才道:“原来如此,确实合情合理。当时那巫婆手持火团,面色狰狞,还咯咯的边笑边说:‘再不走,把你们祭了吧!’说着两团火焰已经扔到了我们身上!” 第41章 “我还算年轻,当机立断把袍子甩下身去,那火焰只烧到了衣服,转而变成正常的红黄色。哲西师傅没能及时脱下衣服,火势凶猛,好像浇上了油一般,片刻之间身上的衣服已经脱不下来了,和肉烧粘在了一起。那蓝火好像是遇血而生一半,烧到肉以后越发幽蓝。” “我试着去扑灭哲西师傅身上的火,却怎么也没办法。灵光一闪,扑通一声给巫婆跪了下来,求她无论如何救师傅一命!那巫婆咯咯大笑起来:‘那要是用你来换呢?’我看那巫婆阴毒非常,估计不是戏言,却只好答应下来。说也奇怪,她只不过是在哲西师傅身上一抚,就好像把火都吸到了自己手上一样,缩成一团,一合掌,就不见了踪影。” “我顾不上看她是怎么搞的这套把戏,赶忙察看师傅的伤势,前胸一大片都已经被烧伤,血泡已经被燎了起来,却好在不是太过严重。我心知烧伤不能随便包扎,只能先把师傅搀起,想找医生医治。” “还没走出几步,那巫婆忽然又出现在眼前,除了脑袋上一凉以外,她如何做到我还是没看到,似乎就是从我头上跳了过去。她的声音稍微沉了沉,但还是十分尖锐:‘你已经答应做我的火奴了,难道还想走吗?’” “眼看哲西师傅疼昏了过去,我着急给师傅治病,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硬往外闯。无奈拖着个人,行动并不迅速,而那巫婆的腾转挪移更是鬼魅难料,几不近人。如此在佛堂里东窜西走,却躲不开她的追击。奇怪的是,她只是追,并不伤我,也没有燃起那古怪的火球。” “我一横心,把哲西师傅轻轻放在地上,对她说:‘要杀要剐随你,不过我要先把师傅送走,无论你是什么条件,都已经答应了放我师傅一命,如此说话不算话,还敢独占堂堂释因寺?’” “那巫婆似乎有些惊讶于我的胆大妄为。在她眼中,我们就好像被玩弄的鼠辈一样,总之是逃不脱。她又是咯咯一笑,不知用了什么工具,吹出一声尖桀的哨声,不似人声,听上去能传出几里地去。那本来已经消失不见的老尼闻声出现在佛堂里,二话不说,就抱起了哲西师傅。看她弱小身材,又是个残废,谁能想到她有这么大力气?我惊讶之余,未及阻拦,眼看老尼已经走到门口。” “我刚想追过去,巫婆又挡在了我身前:‘你不是想给他治伤吗?我的药最灵,就算你送出去,他也是死路一条,现在我肯治了,你还不该遵守你的承诺吗?’” “我虽然自幼出家,但毕竟年轻气盛,怎么也不肯让她们就这么把师傅带走。巫婆看我一副要拼命的样子,反而有些怕了——倒也说不上是怕我伤害她,那种感觉,好像是得了什么珍贵而弱小的动物,怕它在挣扎间坏了皮毛,卖不出好价钱一样。” “巫婆于是叫住老尼,让她当着我的面给师傅上了药。只是一些黑乎乎的药面儿,说不清是什么,有一股呛人的草气,但却灵验得很。没过多久师傅就醒转了过来,伤口也有些消肿了。达藏寺的僧人,一贯上山采药自己治病,我却没见过药效如此之快的草药。” “巫婆又等了一会儿,这才对老尼说:‘去把他扔到外面去吧,叶家人应该已经等在外面了。’老尼托起师傅走到门外,果然影影绰绰,原来刚才巫婆那声哨声,是在叫人来。释因寺虽然离叶家祖居不远,但大半夜之中,这么快就能来人,看来这巫婆的威望甚高,亦或是叶家人不敢得罪她。究竟为了什么?莫非十几年过去,叶氏家族已经沦丧了祖祖辈辈的信仰?”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便随地坐下任凭她处置。巫婆还是坐回莲花台,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这样一直到天亮,老尼才又走了进来,道:‘叶家人来请了。’巫婆沉默了许久,跳下莲花台,携起我的手臂,向寺外走去。她的手像鸡爪一样,又尖又利,力气大得惊人,我完全是被她拖着走。” “看方向,我们正是向大宅走去,早晨是村里最热闹忙碌的时间,路上却一个人都没看到,家家门户紧闭,仿佛走在一座死村里。大宅门口,正站着一男一女迎接我们。十多年来魂牵梦萦,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的父亲母亲。” “受人挟制,乍见亲人,我的眼泪哗哗的流出来。那巫婆见了,咯咯见笑道:‘怕死了?放心吧,不会让你受罪的!’父亲母亲见巫婆牵了我来,颇为惊讶,却没认出我来。估计离开家门这么多年,杳无音信,家里人一定认为我已经死了吧。” “巫婆简单的对我父母说:‘你们不让我动村里人,照样有人送上门来。哼,只要能保住你们家的基业,还管什么仁义道德,狗屁!让开!’父亲脸上的青筋暴了出来,却是敢怒不敢言。巫婆当先把我扯进了大宅,父亲母亲跟在后面,不久便到了最里进的偏房。屋子里断断续续有些婴儿喃喃声,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冷清清的屋子里只有墙脚摆着一架竹制摇篮,声音便从那里传出。这么小的孩子,却没人照顾,在我们进来之前,连个奶妈都没有。” “母亲走了过去,怜爱的推晃着摇篮,我望着那深情,又想起村里孩童的话,心里暗暗怀疑,莫非这是我家的孩子?莫非这就是我的弟弟妹妹?” “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巫婆竟然没有拉住我,反而把母亲叫了过去。母亲迟疑了一下,望了望我,眼睛里似乎有无限期待,那一刹那间,我还以为她认出了我,她却转身走向了巫婆。” “我向摇篮里看去,是个可爱的女娃娃,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头上包着粉色碎花小头巾,一看就是个机灵孩子。巫婆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你看这孩子多大了?’我答道也就刚满月吧。巫婆冷笑一声,说道:‘满月?哼!快两岁啦!——你们看什么看!要想救你家孩子就出去!’后半句话是对我父母说的,二人略微犹豫了一下,便走了出去。” “‘这孩子命苦,’巫婆继续说道:‘从小就冒无名火,烧人无数,偏偏自己烧不死,命中的煞星!烧一次就少一次命,重新长,永远也长不大。我和她有缘,她生下来没几天我就恰好来到了这村子,那些释因寺的和尚都是废物,念经念经,这孩子不是照样烧人吗?要不是我给叶家出的主意,早把整个叶家村子毁了!’” “那巫婆难得如此多话,我敢打赌,如果那双眼睛我看得到,一定在闪闪发光。她得意到了极点,我当时不知为什么。如果黑猫说得对,就全都明白了。她的族已经灭了,不知为什么剩下了她,但不怕火、自起火的孩子却再次出现,她的得意,是复活和再生的得意。” “正说得高兴,她却戛然而止,脸色阴沉下来,小声说:‘你说你是和尚?’我不知她什么意思,只得点点头。‘和尚,总该知道佛祖割肉饲鹰。如今这孩子,只有你能救,你是有缘人,救是不救,全在你。’” “我不解。她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不信古法,但那是灵验的。这个女孩,是我们死去族人的转世,她永远长不大,我们的族人就无法复活,而她的父母也终将为她伤心一世。如果要救她,就要千里万里而来的童男祭祀。祭了你,就活了她,活了这一村子的人……你看到她的父母没有?为了这个怪胎,掉了多少眼泪?这女孩生不如死,但非能解除她的痛苦,他们做什么都可以。你是佛家弟子,慈悲的话说了一箩筐,你能救吗?你愿救吗?’” “我这才明白,父亲母亲的古怪神情。他们知道,放下我在这屋子里,就是为了要我的命来救我妹妹的命。我有些迷糊了,满脑子都是无尽的伤心和委屈,哪里能想得到他们根本没认出我来?只是想,阿爸阿妈不要我了,他们有了新宝宝,我就是多余的了,在这个世上,最想念的人都已经忘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恍惚间伸出手去,抱起了那个女娃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世界都明亮了起来,身上却针扎一样的冰,转眼就失去了知觉。” 44.离别与相逢 “等我醒来时,身上所有不正常的感觉都消失殆尽。我以为自己已经命丧黄泉,却清楚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痕迹。我以为自己一定是受伤了——昏迷前的景象历历在目,我很清楚地感到自己被那个火孩子烧伤了,温度之高,让皮肤和大脑都产生错觉,以为置身严冰之中。但仔细看看,却没有一处不妥。莫非昏迷了这么久?久到伤已经好了?” “我环顾四周,原来是大宅的客房。我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是赤身露体,好在枕头边放了一套普通人的衣服。我连忙穿上推门走了出去。天当正午,小院里没人走动,我凭着小时的记忆,找到了议事厅的位置,推门而入。” “没有看到巫婆,却看到了哲西师傅萎顿的倚在一张太师椅上,父亲坐在族长的正座上,似是在商议什么。二人看我完好无损的走了进来,都是一惊,忙站起身来。哲西师傅反复检查了我半日,才道:‘没事了?’我点点头,问:‘是不是那个巫婆的药?’我见过那药的奇效,也不相信自己被烧伤是个幻觉,那么就只有这么一种合理的解释。” “哲西师傅苦笑着摇摇头,小心敞开上衣,一片黑色的护身甲一样的硬壳伤疤挡在胸前,正是被烧伤的地方。他道:‘这就是上了药十几个小时之后的效果。你不过受伤了两三个小时,已经看不出伤口,怎么可能是那巫婆能做到的? 第42章 ’我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昏迷过去,不过两三个小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道。哲西师傅马上说:‘让族长给你讲讲好了。’特意强调了族长两个字,还隐蔽的捏了捏我的手,我明白,这还不是认亲的时候。” “大家还是原样坐下,父亲这才娓娓道来。原来那女娃娃,确是我的妹妹!‘我们二十几年前丢失了一个男娃,自此不育,老来得女,本是福气,却怎知是个祸害!’父亲简略的将当年叶家发现释因寺住持留信、遣走我的事情说了一遍。当时父亲本想我个小孩子,走不远,第二天暗中派人找回来,送到我母亲娘家避难就可以了。怎知我就此消失踪影。族中人见找不回,也就罢了,心想至少这场灾难,应该会随着三房孩子的消失而了结。” “等到母亲生下妹妹的时候,当年知悉信件内容的老人多半已经去世或不再活跃,知道的,也没有往那个预言上去想。这孩子刚生下来十分正常。直到满月酒那天,奶妈抱着吃酒席,忽然大叫一声,把孩子扔到了地上!大伙儿都吓了一跳,纷纷扑向孩子,母亲刚要察看有没有摔伤,竟然也大叫一声,虽然出于母爱没有立刻把孩子扔下,却也忍着痛把她放到地上。奶妈和母亲两人,竟然都在抱着孩子的时候烫伤了手臂!” “全席人慌张失措,赶忙帮二人处理伤口,靠近些的人都感到温度越来越高,似乎热源就是那孩子!虽然没见明火,却看得出那孩子露在外面的皮肤越来越红,出了血泡,继而渐渐显出焦炭状,眼看不活了。奇怪的事,婴儿并没有啼哭,也并没有火源烧到她,就连要救,都不知道该怎么救!在场的一位叶家后生,上过大学,懂得多些,当时就说这是人体自燃,叫大家躲远一点,不要伤到自己。果然,就如那后生所说,除了女娃自己和碰触到她皮肤的人以外,就连小衣服都没有烧起来,现场闻到的,只有皮肉烧焦的气味。” “虽然泼过水、用过冰,那女娃还是很快就烧成了人形焦炭。父母号啕大哭、伤心欲绝,但事以铸成,无可奈何。满月酒变成了丧酒。虽然父亲身为族长威望甚高,没人敢开口说什么闲话,但大家的心里都想到了相同的两个字:怪胎。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少数知情人,都隐隐感到这是叶家败落的前兆,就像十几年前住持留书中所说。” “三房女娃被长者裹上白席,送到村外荒野去埋葬。这是我们那里的规矩,未成年的人,或者死得不明不白的族人,都不能送到祖坟埋葬,而且要尽快处理尸体,不可在祠中逗留。随行送葬的只有少数几个人,却在路上遇到了两个怪人。” “看样子,那两人正在向村子里走。一个身着彩衣头戴面具,正是我们见过的巫婆。另一个披着件大袍,把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父亲见她们来路不明,有些古怪,上去喝问了一句。那巫婆不答,继续往前走,送葬的队伍拦了过去,她却纵身一跃,跳过了人群的阻拦。这下一行人都被震住了,长者一惊之下,手一抖,死去婴儿的大半个身子从白席中露了出来。那巫婆见状,竟是十二分的兴趣,好言好语相问,父亲看她态度缓和,虽然仍不明所以,却放松了些警惕,简单得说了个来龙去脉。” “那巫婆听罢,激动得全身颤抖,非要抢过孩子的尸体不可。叶家人哪里肯,争执间,巫婆把那身披宽袍的人叫了过来。那人脱下宽袍,却正是那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尼!只不过,当时她并未着僧袍。众人吓得连连后退,巫婆冷笑着说:‘你们还是乖乖的把孩子交给我吧,这孩子,不是你们的。’说着抢过婴儿尸体,轻轻抱在怀里,用草铺成了垫子,这才放下,仿佛在对待一个活着的孩子一样。” “大伙儿又是奇怪、又是害怕,渐渐除了不舍得抛下骨肉尸体的父母以外,其他的都已经走开。几个时辰过去,天有些麻麻黑,那巫婆才又抱起孩子,交给了父亲母亲。父亲大着胆子接过,刚想问,忽听母亲大声尖叫起来!原来那孩子,竟然栩栩如生,不见任何伤疤,抱在怀里,温软起伏,好似正在安眠,任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若是旁人,定会以为撞了鬼,但骨肉情深,无论原因为何、是真是幻,只要孩儿安好,父母都愿全盘接受。这巫婆二人,就这样被当成救命英雄接回了叶家。巫婆解释道,自己的族人拜火,多有异能,能起火而不伤己。到了自己这辈上,几经患难,早已不存。那巫婆应该就是这族的最后一个苗。于是四处寻访,欲重振家国,谁知几十年光阴,只找到了个当初没有经过考验、自小便被送出家门的残疾,只能说是半个血种——也就是那怪异老尼。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然在叶家村外巧遇送葬队伍,见到这女婴浴火而死,与传说中的族人颇为相似,只是似乎力量强大,幼儿时不可控制,以至于自燃。抱着一丝希望,那巫婆救下她一命,其实也并未完全料到,她竟会自己痊愈,速度又是如此之快。” “听黑猫讲到黟圻族的传闻,这一切才合上拍。看来那被烧伤的老尼,就是从小被家人抛弃的‘普通人’,不具备御火的能力。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试验之时竟是全身烧伤,之后也没有得到族人的救治,侥幸逃得一命,却落得这个模样。巫婆号称要重振家国,在叶家安顿好之后却再不提这码事。婴儿时时起火,每次都是她在旁护佑,才所幸没怎么伤人,之后还能复活。没过多久,她便发现长在叶家附近的黑鱼,似乎是克制这婴儿的灵药,就好像毒蛇七步之内,必有克星一样。于是教叶家人再发现起火,喂以黑鱼脑髓即可停止。本来那婴儿时时起火,根本不能长大,发现了这个方法之后,就不再需要烧到焦炭才可复活。” “这其中,当然也出过一些差错。没有人管得了,只有那巫婆可以。渐渐的,村里人都相信,如果遣走她,叶家一族必将遭灭顶之灾。那巫婆仗着这一点,更是作威作福,强行遣走了释因寺的和尚,改之为‘释因庵’,让那幼儿时被烧伤的老妇当了尼姑,盘踞一方。身为族长,父亲时时为这种局面所不安。但恐惧的心理一旦在人群里散播开来,就等于建立了一道无形的监狱,把人的思想都禁锢了起来。” “那巫婆不知道从何处听说,要祭祀童男给这女婴,当然最好是从千里之外而来,如果没有,本地的也可以。族长怎么能肯,逼着巫婆发誓无论如何不可动叶家人,不可作伤天害理之事,否则就算毁家拜族,也不能让她得逞。巫婆对族长还是有些敬畏,毕竟那女婴是他的女儿。而巫婆也并没有夺走女婴的意图,或许是因为孩子还太小,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天算不如人算。偏偏这节骨眼上,我和哲西师傅来到了叶家祖居。那巫婆以为自己的奸计终于可以得逞,却怎么能料到能有这么巧,我就是这女孩血脉相通的亲生哥哥?” “巫婆本想在女婴下次起火的时候把我献上,但我的手刚刚一碰到她,立刻就烧了起来。眼看已是重伤。父亲见到,知道惹了大祸,连忙派人把哲西师傅请了来。哲西师傅心如明镜,知道我们兄妹之间必定有什么奇怪的关联,却不敢贸然说出我的身份。更何况,这女婴的种种,似乎与达藏寺几十年来四处寻索的答案,以及与叶家的恩恩怨怨,有莫大的关系。” “我进屋时,双方还在商议如何处置这件事情。看我竟然如此迅速的痊愈,哲西师傅灵机一动,道:‘邪教惑人,怎可尽信?我们并不知道那神婆所说是否属实。就算是,那伤天害理,也不能容忍。总有一天,她会将你们的孩子带走,说不定那才是为祸叶家一族的根源。’” “父亲踌躇片刻,心下似是有些赞同。本来叶家人祖祖辈辈,学佛敬佛,如今略一启发,便觉自己是被迷了心窍。忙问哲西师傅如何处置?” “哲西师傅说道:‘你们的祖先,早已经定下了今天的因果。上代释因寺住持不是已经说过,三房的孩子,是要送走的……’” “父亲一听,腾的占了起来:‘我已经鬼迷心窍,丢了个孩子,不能再重蹈覆辙!’我一听此话,心头一热,知道父母并没有忘记我这个孩子,也站起说道:‘如果那孩子现在还活着,也不会怪你们,牺牲一人救了全族,对他来说,值得!’” “父亲有些奇怪的看着我。哲西师傅忙打岔道:‘这个孩子,放心,你不会丢。交给我们,就丢不了,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 “原来他在看到我伤好痊愈时就已经想到,这是说服父亲让我们接走女婴的最好机会。释因寺住持早就已经说过,祸害叶家的孩子必须被送走,而他死前,也曾托付哲西师傅保护叶家、保护我。哲西师傅明白,这孩子如果留在叶家,前途叵测;况且她又可能是揭开达藏寺和佛珠之谜的关键,左想右想,这女孩都和达藏寺缘分不浅。而我,似乎就是牵起这段缘分的红线。” “‘这位小师傅,’哲西师傅指着我说:‘一碰令千金立刻引火,却不致死,能力可痊愈,试问叶家可有这样的人?’” “父亲摇摇头。哲西师傅这才又说:‘那神婆所做,不过是发现了令千金死而复生的秘密,发现了吃黑鱼可阻火的秘密。这些秘密,假以时日,机缘巧合,谁都能发现。她不能阻止灾难的发生。但这位小师傅,却与令千金如牵一线,种种事件,都不能叫做巧合了。 第43章 发生在他身上的事,那神婆怎么从没有遇过?虽然目前还不明了,我相信,他才是真正能救令千金的人。’ “哲西师傅辩才了得,有理有据的说了一阵子,父亲眼看已经心动。哲西师傅看时机到了,这才说:‘不瞒你说,我们是西南不丹达藏寺的出家人,对佛法的理解虽然和你们有所不同,但慈悲为怀是基本的。把孩子交给我们,是为了帮你化解灾难,并不是抢了孩子另有所图。你知道我们在哪里,随时可以去找,这不是扔孩子,不是丢孩子,就当是送了个孩子去出家侍佛。我知你叶家是佛教世家,对出家人,难道这点信心都没有吗?’” “父亲猛地站起身来,抢步出去,不过眨眼间就又走了回来,怀中正抱着那个女婴,一把塞给了哲西师傅:‘走!快走吧!’转身不再看。我心知下次再见,不知何时何处,当即跪倒,冲着父亲的背影叩了三个响头,便和哲西师傅,一路冲出叶家村。 45.密卷 “我的妹妹,叶裘,就这样被我们带到了达藏寺。”泽穹似乎是讲累了。 苏卿鱼等人静静的等待,也是在思索。一盘散珠,似乎终于串在了一起。这对兄妹生性秉异,逃不脱的不凡人生。 泽穹道:“之后的事情,拉冬,你基本上都知道了。” 拉冬点点头:“虽然知道些,但毕竟只是外人,具体情由,如果你认为他们有必要知道,还是泽穹法师来讲吧。” 泽穹颇具深意的看了看他:“你确定?” 拉冬道:“放心,门口守护了我的人。我早就说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没什么可瞒,为什么要瞒?” 黑猫和苏卿鱼听着这两人不清不楚地你一言我一语,看出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秘密,不为外人道。说不定,就与拉冬的身份,以及他们所处的皇宫有着莫大的关系。 泽穹道:“那也就罢了。你们一定认为,我的妹妹怪到了极点。体质自燃,烧而不死,死又复生,不是妖异,就是神灵。但这些怪事,并没有到了达藏寺而停止,反而变本加厉,仿佛整个达藏寺就是她异能的催化剂,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借由种种怪异活命。是非曲直,本就是世人的一张嘴决定。好在舍妹命不该绝,妖异与神灵的争辩,在达藏寺转向了对她有利的方向。” “初来达藏寺,叶裘给我们添了不少难题。达藏寺一向戒律清严,何曾容纳过女婴?更不要说把她养大了。法王很是头疼,但慈悲为怀,终究还是容纳了她。养个幼童并不容易,我只好把她放在自己和其他小沙弥居住的僧房,时时请刚刚生育过的不丹妇女帮忙喂养。可以说,我妹妹是喝百家奶长大的。好在自从住进达藏寺之后,她足有几年的时间再也没有烧到旁人与自己。我们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 “因为在叶家并没有寻到琥珀佛珠的秘密,法王也有些淡然了。似乎一切注定,就算穷其一生也解不开谜题。那串散掉的琥珀佛珠,被法王供到了佛座前,再没动过。” “因为妹妹并没有再显示出什么异能来,关于她的事情,除了法王之外,我和哲西师傅谁也不曾告诉。直到长到四岁,外表仍似两岁孩童,瘦弱不堪,刚刚开始学习走路。我同她日夜同住的这两年中,与爹娘没有什么不同,每每勤于教导她说话走路,欣喜于她的每一步成长。可惜我毕竟是个出家人,不能荒废了修行。白天出外听师傅讲经、在寺中劳作的时候,就只好把她一人留在僧房内。” “一日我上完晚课后,随同屋的几个小沙弥一同回房,推门而入,却寻不见妹妹!我当时就慌了神,其他人也感同身受,慌忙在屋中寻找,直翻了底儿朝天,巴掌大的地方,怎么就消失不见?” “一个小沙弥建议我赶快通知哲西师傅,我想事非寻常,是不是相隔几年之后,妹妹又恢复了异能?还是被什么人抱走了?这件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我可以控制的范围,必须通知师傅了。” “没想到,不但师傅来了,还把法王叫了来。原来师傅知道这间屋子仍是通往水帘谷的秘道入口,甫一听到消息,便知事非寻常,该不会是与这秘道相关?孩子虽然小,但因为日夜在这僧房中居住,反而比我们这些小沙弥看到、听到的秘密多。我们在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屋子里,竟然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 “法王和哲西师傅,在我们慌忙寻找时,已经偷偷看过秘道入口,并无异样。为了保险起见,谎称无事,将大家遣走,独自在屋里呆了半个时辰之久。等到二人走出来时,都是一脸的疑惑不解,我当时并不知,那是因为二人穿过秘道,还是了无踪迹。师傅叫我们都好生休息,天亮再说。我却怎么睡得着?” “半夜,身边的小沙弥都已经睡熟了。静寂间,我忽然听到一声‘嗯’。两年间日夜守护,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就是妹妹的声音!我一骨碌爬了起来,身边人也被我惊醒。可惜那声音就此消失。我暗示大家不要出声,几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在黑暗中等待,直到那声音再次响起,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了声音的来源!” “我们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没错,那声音就在屋顶!妹妹正蜷缩在天花板上,睡得酣畅。你们都看到过那景象,应该可以想见我们的惊讶,无啻于白日见鬼!” 泽穹不必过多描述那景象,黑猫和苏卿鱼早已将之牢牢的刻在脑海中。 “这件事情,在达藏寺引起了史无前例的震动。法王撤出了所有住在那房间里的沙弥,封锁了房间。是妖是神,是吉是凶?这问题在每个人的脑子里转来转去。等的,就是法王的一句话。” “法王苦思一夜,清晨将相关人等都召集在了一起,宣布留下我的妹妹,请大家敬之爱之。众人都觉有些不可思议,但法王对不丹人来说,有如神灵,即便不解,也要听从他的命令。宣布之后,法王遣散了众人,却独独将我留了下来。” “我料到这是因为我是叶裘的兄长的缘故,但却没有想到法王竟然将达藏寺的密卷授我。寺中僧等,包括民间,都传言达藏寺有一部莲花生大师亲传的手卷,预言五百年之事,灵验无比。当然,这都是些传说,大家谈谈也罢,从没有人认真探究。我在此之前都认为密卷只是个传说……” 泽穹刚要继续讲下去,套房外的双扇门忽然被推开。几个人纷纷站起,就连躺在床上的苏卿鱼,也不免好奇的探出身来。眼见一堂堂男子走了进来。比拉冬略高,倒与泽穹身材相仿。丝绸帼袍,玛瑙挂件,绣龙短靴,金缕平冠,好不威风! 旁人还未怎的,苏卿鱼毕竟研究相学有些时日,对人外貌最是注意,几乎立刻就看出,这人与拉冬必有血缘!这二人,同是天角地方,天庭高如车壁,光滑无纹,不塌不陷,无棱无角。不同的是,拉冬的一张小嘴颇为秀气,刚进来那人,却是一张阔口,正如年画上的龙口,气势立显,可谓是典型的帝王相。苏卿鱼心里暗叹:拉冬啊拉冬,你这个皇上算是做不成了。 果然,拉冬自那人一进来,立刻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垂首站在一旁。泽穹也是一样,但只是不卑不亢的点了点头。苏卿鱼和黑猫正打量那人,迎面遇上了他扫过来的目光。只能用“一道劲光”来形容。只这一眼中的冷酷和威严,就知道此人不凡。 那人转而哈哈一笑,抹掉了一瞬间的冷酷,走到拉冬面前,一把搂了过来,使劲揉了揉拉冬的头,仿佛对待一个孩子一样:“几个月没见了,啊?” 拉冬不好意思地冲苏卿鱼和黑猫笑笑。那人放开拉冬,走过去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吉布桑.成里斯唐古拉塔,拉冬的哥哥,叫我吉布桑就可以了。”说着大方的伸出手。 苏卿鱼有些发愣,这名字熟啊:“你是……” 泽穹接过话来:“这位是不丹王储,很快就要继位了。你们再晚来一年,就该叫国王了。” 黑猫立刻摆出招牌谄媚笑容,苍蝇一样追了上去,偏偏英语说不好,一个一个词儿蹦,想拍马屁还挺难。 吉布桑又是哈哈一笑。此时已经是一副俊朗少年模样,意气风发,精神十足,却并不自负满满,颇有些大将风度。苏卿鱼曾经领教过拉冬时不时透出的王者风范,见了吉布桑,才知道人外有人。 吉布桑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床边,道:“刚才进来时听到你们在讲故事……”拉冬紧张的看了看他。 “没事,这没什么。其实这也并非什么大秘密,只是父王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要把不丹建立成民主现代的国家,因此这些神啊怪啊的东西,不便多说。况且不丹王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法王统治的终结者,对于与法王相关的东西,比较敏感,尽力谨慎而已。”吉布桑好像是点到为止,但却并不模棱两可。显然没把在座的人当傻子。这种坦白,在苏卿鱼和黑猫看来,实在是精明。 “不介意我继续讲下去吧?”吉布桑问了泽穹一声,后者显然因为他刚才的一番“明言”略微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摇了摇头:“不介意,请讲。” “那部密卷,我看过,拉冬也在泽穹法师那里看到过。当然,因为都是些鬼神杂谈。你们可知道,为什么不丹号称雷龙之国?” 苏卿鱼只听说过不丹多雷雨,土民多迷信这是雷龙盘据之地。不过在吉布桑面前,竟有些震慑于他和善、甚至略带青涩面孔下的威严,破天荒的没有开口乱说。 第44章 吉布桑继续说道:“不丹文明,自莲花生大师传教而起。莲花生大师的经注中多有降妖服魔的内容,加上不丹人按照自己习俗形成的理解方式,难免越传越玄,与西藏佛教又有不同。以至于后人多以为这些传说起于始民的添油加醋,而非莲花生大师的真传。其实正好相反,多少传说,都是因为这部出世不久便藏于世人的秘卷。” “秘卷中说,不丹五百年前,是鸾凤涅磐之地。五百年后,将为雷龙盘栖之所。雷龙到,不丹兴。但雷龙暴烈,因此特建达藏寺降伏之,为求一时平安。因为藏了咒阵,雷龙离了达藏寺便生不如死,无论千山万水,总会回到这里。只有在达藏寺的力量平衡中,才能苟且余生,造福王权,佑不丹人永世不落鬼道。但若惊扰了达藏寺的平衡,则会……” 苏卿鱼插嘴:“则会天雨沉华,地转覆源,汝自生毒,心无魔颠。” “没错。这下听明白了吧?”吉布桑反问道。泽穹讲故事总是掰开了揉碎了,生怕别人听不懂,吉布桑则是简单明了,不把听故事的人当傻子,让苏卿鱼听来颇是爽快。 “明白了。叶裘,也就是泽穹的妹妹,来得正是时候,又天生古怪,就被你们认定为雷龙!” “当然,这其中还有些细节,不必多说。”吉布桑说:“雷龙对于不丹王室的意义,并非你们可以想见。简单的说,父王相信,雷龙在王室在,除非此世转圜过去,雷龙的用处才会消失。” “扯吧你们就!走,黑猫,回家!”苏卿鱼下床就要走。 这可不合黑猫的脾气。苏卿鱼当然不信人是龙这种鬼话,都什么年代了,还扯呢,还不如说她是恶鬼比较可信呢。不过黑猫可是异闻专家,虽然英语不好只听了个大概,但也足以挑起他的兴趣来了,忙问道:“你们国王不是挺现代挺民主的吗,怎么相信这个?总不会有什么决定性证据吧?” “你怎么知道不丹国王就一定那么现代?虽然鬼神不可轻言,却同样不可以轻易否定。他欣赏民主制度,但并不崇尚这个世界上普遍的生活方式,尤其不能在不丹这片净土上使用。很大程度上,父王欣赏古法,宣扬古法,认为这才是我们的立国之本。你难道不知道,不丹上下都是不准用塑料袋、不准吸烟、不准喝可乐吗?这里才是最后的香格里拉。”吉布桑避重就轻,只回答第一个问题。 “那也是扯!哦,一个大活人,因为有不可以解释的自燃现象,就被你们说成是雷龙?该不会是因为她经常把自己烧焦吧?那是不是还没事儿就来个狮子吼,跟打雷一个声儿?qisuu奇书还有你们那四句预言,当初拉冬说这预言要是实现了,不丹就生灵涂炭,结果除了达藏寺别处不是也没什么事?你们王室也没看见要垮台啊?”苏卿鱼刚刚的敬畏不知道跑道哪里去了,一通泄愤,吐沫星子喷了众人一身,大家倒也臣服于她的淫威。 “苏小姐,你这是疑惑呢,还是质问?我刚才说过,这其中细节很多。我在斯坦福读书,学的是现代科学,你以为让我相信五百年前的人龙的预言容易吗?能说服我的证据,你就不用再怀疑了。另外,那四句预言,也没有错。雷龙的力量是逐渐成长的,她还只是十几岁少女,就已经能造成达藏寺那样的惨剧,等到她长成,便是尸横遍野的结果。比如说,雷龙初到不丹之时,咒阵虽然初具形状,却并没有真正激发出来,但她年纪小,便是这一点点就足够了。四岁那年,她的力量已经大到初现异像,便是无意中发动起了咒阵的一部分:盂兰盆禁室。” 46.既然是咒阵 吉布桑说话很严谨,倒让苏卿鱼没什么可反驳的,只得听下去:“达藏寺多有古怪之处,这一点二位再清楚不过了,但这些古怪,长久以来都不为人知,只有在近几十年,尤其是叶裘来到达藏寺之后才出现。就好像这一切都是在为叶裘的到来做准备一样……总之,不管是人为还是天成,达藏寺就是一个巨大的咒阵,保护雷龙,也克制雷龙的力量。” “也就是说,你们想让她存在,但又不愿意让她成长……这不是跟关监狱一样吗?”黑猫问道。苏卿鱼立刻敏感的看了一眼泽穹,他脸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表情。不过这个和尚,大多数时候都这德行。 “也不能这么说,一切天注定,叶裘一旦离开这个阵,就是生不如死。关于咒阵,我们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达藏寺的盂兰盆禁室、三龙口、喀梅雪莲、 和水帘谷。盂兰盆禁室最先被发现。因为认定了叶裘就是雷龙转世,法王特意命人将那间屋子装饰一新,一切倒置,让叶裘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在场没人说话,不过大家都在想:正常个头! “只要步入盂兰盆禁室,叶裘的重心就会倒置,仿佛那间屋子里有专门针对她的磁场。别人则不会有这个问题。同理,自从她四岁那天开始,只要步出禁室,她在我们认为‘正’的世界中,就会感到‘倒’的苦恼。也就是说,我们的世界对于她来说,就是倒悬之苦的盂兰盆地狱。” 苏卿鱼、拉冬、和黑猫都领教过这所谓的“盂兰盆”的滋味,听上去仿佛小小惩罚而已,时间长了却是酷刑。苏卿鱼不禁有些可怜起着个小姑娘来:“怪不得你说她离开达藏寺就会生不如死,我还以为你说的是自燃那回事儿呢,原来还有这一出……那岂不是连屋子都不能出?” “自燃,盂兰盆,都是原因。不过她却并非只能在那间屋子里活动,只要在我刚才提到的四个地方以及连接处,就可以平安无事的自由出入。因此我们才认定,这四个地方就是所谓的阵眼了。其中喀美雪莲,最后才被发现。” “照你们看来,雷龙有多大?”吉布桑问道。 苏卿鱼还有点不适应“雷龙”的称呼,愣了一下才说:“应该……也就八九岁吧?” “她就快满十二周岁了。这其中,因为婴儿时期的自燃事故,等于有两年的时间没有成长。初到达藏寺,也有一段时间没再发生过什么。盂兰盆倒室出现之后,法王命人整修房间,并专门开辟了一间僧房,给泽穹和叶裘二人居住。” 泽穹接口道:“也就是你们曾经住过的房间。搬到那里后,妹妹日夜不宁,我当时并不知道,我的舒适,却是她的盂兰盆地狱。一夜,我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一声尖啸,起身一看,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一扇打开的石门,山风呼啸而进,屋中被吹得一片狼藉。而叶裘,已经不见了踪影!我立时吓出一身冷汗,提灯出门查看,幸好天黑不易见物,我边摸边走,这才没有掉下悬崖……” 黑猫和苏卿鱼对这桥段太熟悉了,想起来不气都不行。 “我在悬崖边发现了妹妹,小脸被冻得发白,至今我也弄不清楚,那晚这从未有人发现过的石门是怎么被打开的,而妹妹,究竟是自己走了出去,还是被别人抱到悬崖边,整个事件,扑朔迷离,不可理喻。” “我当时更担心,有什么针对我妹妹的阴谋,或是有什么人想置她于死地。情急之下,我抱着妹妹直闯法王佛堂……” “什么?你是猪啊!”苏卿鱼太入戏了,气得跳脚:“就算有人要加害你们,那法王的嫌疑也不小吧?说不定就是他搞的呢!你可真行,自投罗网!” “这……”泽穹本来挺机灵一人,跟苏卿鱼带时间长了,也经常被搞得目瞪口呆:“不会吧?法王不会的,他一直在帮我们……”苏卿鱼一扭头,表示懒得听了,真是猪头到极点。 “总之法王并不是幕后之人。后来的种种,让我猜想天意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就像盂兰盆禁室一直都在那里,只有妹妹到来之后,才显现出它的特殊。我房中那扇石门,应该也是因为妹妹的出现才打开。我们闯进法王房间时,他正在摸索研究着那串叶家传家的佛珠,当然,现在已经是一串琥珀了。见我们进来,随手将佛珠放在床桌上,听我讲起经过。” “听我说罢,法王提出要亲眼去看一看。此时天已经有点蒙蒙亮,眼看帕罗谷的太阳就要升起来了。法王带着几位师傅,我抱起妹妹,穿过石门,在我房外的悬崖边查看。便在此时,我们发现了悬崖下的那个奇洞。洞中空空如也,随着阳光的轮转,我们似乎看到了一些延伸进去的洞口,但这洞如布袋一样悬在半空,大伙儿也不敢冒然下去。” “我抱着妹妹在悬崖边正探头看着,忽见一闪闪发亮的物件掉了下去,妹妹一见大哭起来!那东西掉落到洞底,我们才看清,原来正是那串法王随手放在床桌上的琥珀!想来是小孩子看着新鲜,拿在手里玩,此时不小心掉了下去。” “我有些尴尬的看看法王,这是他的心爱之物,万里迢迢从江南叶家辗转至此,又经由数十年才从佛珠中现出琥珀真身,现出就这么被丢在了一处险地。法王摇摇头,道:‘也算是物归原主吧,本来这就是叶家的东西。’还记得我说过,这串琥珀中藏有粒粒种子吗?” “莫非……”黑猫好像有点明白了。 “喀梅雪莲,帕罗谷、雪山顶,无人听过,无人见过,只在这布袋洞底有。天时地利,琥珀中的种子在洞底竟然能破出生长,长成你们看到的那片不似任何同种的奇特雪莲地。所以我说,佛珠的到来,我的到来,妹妹的到来,三龙口、水帘谷、盂兰盆、袋底洞,步步算好,环环相扣,都是天意。” 第45章 “可怕的是,叶裘的存在,激活了咒阵;咒阵一成,达藏寺就变成了叶裘的监狱,从此再不可迈出一步。咒阵中任何一部分的变动,都会导致叶裘能力的失控,就好像你们破坏了喀梅雪莲后发生的一切。我放你们下悬崖,是因法王授意你二人是可度之人,料到会有变动,只是没料到变动会如此之大。”泽穹继续讲到。 “叶裘长到八岁那年,我们已经大致明白了咒阵的作用原理,处处小心。却算得人心算不得天地。那年不丹奇冷,初夏时节,仍比一般年份的寒冬难忍,可说是不丹百年难遇的大灾。水帘谷水源来自雪山,每年冻雪化开,水流常年不断。帕罗谷谷地气候,虽不能说是四季如春,但瀑布却可长年不冻。这一年,天象奇变,水帘谷没了水源,冻了瀑布,叶裘日夜不安,似有大事要发生。” “那是我们第一次亲眼目睹预言的实现。达藏寺伤亡惨重,最终还是靠法王诵经作法平定下来。妹妹也因为浴火再生,成长的速度被迫停滞,以至于十二岁的姑娘,今天看上去还只有八岁。第二次,就是你们这一次了,虽然料到叶裘力量会增长,却没有料到会是如此惨烈,法王不能阻挡,我作为至亲,也不能阻挡。如果不是你们带着喀梅雪莲折回,恐怕达藏寺如今已亡。” “但其实,我们并不是放任不管……”拉冬好不容易插了一句话。 “便在同一年,达藏寺平息了这场风波之后,忽然来了位不速之客。”泽穹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苏卿鱼心中暗骂一句“狡诈”,但为了听故事,还是得虚情假意的问:“是谁?” “这人,再想不到她会来。竟然是盘踞释因寺的那个神婆!”泽穹话一出,苏卿鱼和黑猫还真是吓了一跳。本以为这草菅人命的神婆早已淡出历史舞台,一不小心竟然被她杀了回来! “达藏寺不欢迎她,却没有冰天雪地让她冻死在外的道理。看她还是当年那身衣服,却早已不再光鲜,与乞丐无异,想是一路上受了不少苦。原来叶裘被我们抱走,她却并没有死心,说到底,在她看来,叶裘是保住黟圻族的命根子。叶家人恨她阴险狡诈,害人性命,摆脱了叶裘,就再也不用怕她什么,几个小伙子趁她不备,乱棍将其打出叶家村。她却不走,在附近潜伏多年,竟然问出了叶裘的下落,一路坑蒙拐骗来到不丹。” “我见她可怜,也是世间痴儿,便将雷龙之说全盘托出,为求说明叶裘并非黟圻族的后代,不丹才是她的归宿。本来盼着她能就此放弃,谁知她却苦笑起来,道:‘我早已经放弃了,就是想死之前带给口信,也算做回好人,积德行善……’” “我故意不理她。此人艰险狡诈,说不定又是编出什么故事来骗人。果然,她见我要走,手心又燃起一团蓝火,我一眼撇到,赶紧闪开,知道厉害。谁知她却将蓝火涂遍全身,引燃条条衣服,她便在火中起舞,边舞边道:‘想不想救那小姑娘?我找到了样好东西,就白送给你吧,出寺三里地,右手边巨岩下找!’话说完不过片刻,人已烧成焦炭,终于缓缓倒下……” “这巫婆手中可生火,叶裘引火她也不怕,按照黑猫的说法,她应该是从小被挑出来不惧火的体质,却可以被烧死,实在有些费解。我想,可能她只能为自己生出的蓝火所灭,更也许,她只有想死的时候,才不具备了抵抗火神的力量。”众人明白她的死,就是一个民族、甚至是一个神秘种群不可避免的灭绝,不禁一阵伤感。 “我顾不上为她担忧,赶忙奔向她所说的地方,寻找了半日,在山石背后发现了一抹艳红,原来那神婆撕下贴身较新的衣服,留书一封,虚掩在土地中,只留下一点点布料在外面,上书道:‘神物一得,裘将不囚。’下面跟上一行地址。我见这八个字,已经信了大半。叶裘的存在,在不丹少有人知,她形同囚禁,知者更少,这神婆是做足了功课,难不成真的调查到了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老大!关键是地址好不好?这和尚真能扯!”最后一句话黑猫看都不看泽穹,对着苏卿鱼说。二人一搭一唱,显然对泽穹颇有意见,且没完呢。 泽穹真是准备充足,从怀中掏出一块叠好的红布,交给黑猫。苏卿鱼立刻大呼小叫起来:“哎呦呦,不得了了,和尚身上藏着女人家的贴身衣物,啧啧啧,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噢!” 正嘲笑间,本指望黑猫搭话支持一把,却见其挺认真地研究起那块红布来,挠挠头不解的说:“这……看着挺眼熟啊!到底是哪里呢?” 泽穹颇有耐心,也不搭话,就这么等着。黑猫更有耐心,死活想不起来。苏卿鱼可没耐心,一个脑瓜子敲上去,黑猫“唉呦”一声大叫:“想起来了!这是我家吧?” “想起来了?”泽穹挺严肃一人,也有些忍俊不禁:“我就是靠着这个地址找到了你,找到了神珠的下落。你自以为搞得神神秘秘,其实这颗神珠、女神像,以及你父母的离奇死亡,在当地民间盛传,我并没有花费多少力气就打听了出来,回去报告法王,才得知这颗珠子,竟和达藏寺不翼而飞的龙珠非常相似!如果这颗珠子真的出自达藏寺——克制叶裘的地方——那么它可以最终化解叶裘痛苦的说法,就非常可信了!” “于是我一路跟踪你的父母、乃至你好几年。直到你找到了苏卿鱼和韩木,竟然主动向达藏寺走来,我便知道,时机已到,缘法成就,是时候见面了。与叶裘相关的种种,直接间接,最终都会汇聚到这里。” 苏卿鱼多少有些被耍了的感觉:“那你现在爽了吧!珠子到手,你妹妹救好了?” 泽穹双眉紧锁,缓缓摇头:“不知是多了什么东西,还是少了什么东西,叶裘的状况,并没有好转。达藏寺是个天然的咒阵,太过巧妙,我们参详不透,叶裘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点点希望……”说着竟然眼圈犯红。 苏卿鱼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看不得这种事,心里也跟着一阵难受。忽然灵光一闪! “既然是咒阵……我倒是有个人选,可能能帮上忙!” 黑猫立时心领神会,与苏卿鱼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韩木!” 47.诸葛村 拉冬和吉布桑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泽穹则点头道:“不失为一个办法。” 苏卿鱼本来想忍的。无奈忍无可忍,终于爆发。 “拽吧你就,说了这么一大篇话,是不是就在这儿等着我呢?逼我自己说出来是不是?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呢!” 泽穹辩也不是、不辩也不是,只好咳嗽一声遮掩过去:“可是,到哪里去找韩木呢?” “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苏卿鱼自信满满。 黑猫恍然大悟:“那天分手的时候,我记得你和韩木说了句什么‘诸葛村’?” “没错。韩木那小子以为自己跑得了?他自己已经露了口风还不知道,再说成老师也帮我分析了,他的阵一定就是诸葛村不传的宇阵。上那里去找他一定没错!”苏卿鱼说起成老师,多少有些内疚,早该打个电话回去报个平安。 众人觉得可行,商议一番,决定让苏卿鱼、黑猫、和泽穹三人同去。拉冬看上去颇想凑个热闹,长兄面前,一个眼神就把他顶回去了,连提都没敢提。吉布桑大包大揽,把费用都包下来了。苏卿鱼心里那叫一个乐——这一路上光遇上冤大头了,一个比一个有钱,一个比一个大方,免费旅游,爽! 本来想让苏卿鱼多修养几天再走,偏偏她不识好人心,号称要是等自己这“重伤”痊愈,怎么也得半年了,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众人看了看她手肘上芝麻大的伤疤,无语中。。。 三天之后,苏卿鱼等人已经站在了浙江兰溪火车站。人海茫茫,不是出外打工的农家人,就是举着烂纸牌子拉客的骗子军团,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往哪里走、又该怎么走。 “你们这些海龟可真行,出国几年都忘本了,唉!”黑猫得意一番,拉了个的哥大声划价。苏卿鱼也就罢了,出国之前也是家里供着的花瓶一个,远门都没出过一次。泽穹就有些委屈了,人家逃难出去的,竟然还被归成“海归”了。 的哥一脸横肉,坐地起价,道是你们要是跟别人走,一准比这价儿高多了。说着还神神秘秘的凑过来:“旅游的吧?跟着团能玩儿到什么?我在那儿有熟人……”饶是这样,黑猫愣是杀了个半价下来,三个人挤在油乎乎的后座上,又窄又挤,一看的哥大叔那脸横肉,偏是没人敢坐到前面去。 车程不近,不过总算安全到达,的哥倒没瞎白活,果然一个电话叫来个小脚老太太在村外等着:“别小瞧她,村里的老人儿了,上过学堂的,要想好好玩儿,没她的指点你们也就是瞎转,说不定还转丢了。” 这一路上光听这位贫了,一会儿什么诸葛亮的不传兵书就藏在村里,一会儿又是诸葛村先天八卦阵有多厉害,日本鬼子在这附近转了三天愣是没找着这村子在哪儿,其实就在眼皮子底下呢。越说越玄,如今又弄出个老太太来,几个人半信半疑,下了车,毕恭毕敬的叫了声“婆婆”。 老太婆一口普通话说得利落,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好孩子!不能白让你们叫婆婆了,跟我回家吧?”说着前面带路。 三人来之前还是做了些功课的,这村子按八卦图建,据说挺难走,还是小心翼翼的跟在老太婆身后比较踏实。 第46章 眼见村中典型江南水镇明清建筑,粉墙飞檐黑瓦,错落有致,斑驳的建筑和老人身上的清末服饰,真仿佛穿越了时空。 老太婆边走边讲,这诸葛村上,按理说都应住的是诸葛孔明的后代,近些年来才搬进一些外人,总数也不多。南宋末年诸葛亮二十世孙诸葛大狮公,财力惊人,率族人迁居此地,特以九宫八卦阵图式精心设计构建此村,外合阴阳,内伏太极,风水绝佳,保佑族人近千年来枝繁叶茂、和美安康。 村子不大,几句话间,众人已经走到了村中心。 “识得吗?”老太婆转过头来,笑眯眯的问道。众人面前,正是一处半湿半干的怪池,直径约百米,一半是池塘,十几个女子正在池边浣洗衣物,另一半则是砖铺的干地,斜斜的挖了口井,也有几个女子在井边排队取水。两边凑在一起,就是一个八卦鱼形。两眼井口,就是“鱼眼”了。整个村落,便从这怪池展开出去,密密麻麻的房子围着池子树起来,弄堂藏在中间,似有若无,似连非连,半通不通,曲折玄妙,不知哪条是真,哪条是假。 “八卦?”苏卿鱼有点震慑于这时空沧桑的奇景。 “钟池,八卦自钟池起,又归于此处,收纳自如,和合混沌,全在这池子了。”老太婆随口又指点道:“从这里通出去,九宫八卦,八条弄堂,村中所有房屋,自然归入坎、震、巽、离、坤、兑、乾八个方位,这是内八卦。村外是八座小山,中有水通,把村子包了起来,这是外八卦。读过《易经》吗?” 几个人傻傻的摇了摇头。老太婆有些可惜:“看你们又是学生,又是富家公子哥,还有个大和尚,没想到跟其他游客也没什么不同啊……”说着迈开小脚走进一条弄堂。 三人不敢怠慢,赶忙跟上,心中却都有些疑惧:这老太婆对他们三人的底细怎么这么清楚? 小村里民风纯朴,虽然早早被划成了旅游景区,却并不像周庄或丽江那样,因外人的进入而备受争议。三个人一路跟上来,看到多是忙碌的青年人和晒着太阳的老人,常常是支起一方小桌,紫檀茶壶一个,竖版书册一卷。若不是老太婆走得急,几个人难免要停停走走,好好和这些老人聊聊。 “这村子风水已坏,过不了百年了。”老太婆看出三人一脸羡艳,好像要故意打击他们一样,冷不丁冒出一句。 三人不知老太婆为何出此言。 “我小时候,诸葛村还有个村子模样,件件暗合风水八卦,风流水不转。原先有18座厅,18座堂,18口井,8条弄堂。如今剩下的堂,也只有11座了,就连祖祠也不复往日风光,好好一处山水人文风水宝地,破了相,也就不灵验了。” 三人似信非信,不知道这老太婆是真的世外高人,还是老糊涂了发发牢骚。 老太婆虽然口出斥词,却还是有意绕着路走,带三人穿梭在弄堂间,一路指点,随口念叨什么大公堂、丞相祠堂、崇信堂、崇礼堂、雍睦堂、大经堂、崇行堂、春晖堂、文与堂、燕贻堂和敦复堂之类。三人听得稀里糊涂。眼看天色已黑,这才算转了个大概,老太婆转到了一处古屋,颇具雄浑气派,墙面斑驳,不像其他老房,特意被重新粉刷过的模样。 “你们今晚就睡在这里吧。”老太婆率先跨进高高的门槛,虽是夏天,老屋却阴冷昏暗,让苏卿鱼有些不舒服。 三人被安排在一层大堂旁的几间客房里。苏卿鱼始终不能从这不舒服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似有什么东西压在胸膛一般,郁闷至极。直到半夜还不能入睡,直勾勾的望着屋顶大梁,仿佛感到不详之事垂垂欲坠。黑暗中一点敲击声响起,只是那么淡淡的一点,瞬间便被黑暗吞噬。 左右睡不着,苏卿鱼又是个好奇心过剩的家伙,一个骨碌爬了起来,推开木门,吱呀一声,淡银色的月光映入眼帘。黄昏进门时没注意,原来这祖屋大堂,白天不采光,夜里却是吸尽月光精华,煞是漂亮,满月夜,不比点灯差。 苏卿鱼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人。许是老鼠吧,苏卿鱼想到。老鼠不怕,满可爱的样子,倒是想到有老鼠的地方就有蛇,心里机灵了一下。 祠堂正方屏风后,又是一声吱呀门声。苏卿鱼紧张了一秒钟,继而看到老太婆颤颤悠悠的走了出来。 老太婆手中捧着一碗汤,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这才说道:“睡不着吧?我给你熬了碗草汤,喝了吧,保你一夜无梦。” 苏卿鱼谢过,却不太敢喝,闻着这汤味道颇为怪异,似草香不是草香,似花香不是花香,还带着点中药的味道。 老太婆笑笑,道:“这草汤是祖传的方子,我们都喝了几千年了,也没什么,放心吧,药不死你。” 老太婆的温言软语打消了苏卿鱼的顾虑,她捧起汤碗,小小的抿了一口,一股暖意自舌尖传遍全身,仿佛触电一样;瞬间之后,每一块肌肉都放松下来,好不舒服。 “这味道真特殊,怎么做的?” 老太婆似乎被逗得不行,哈哈大笑:“傻丫头,都跟你说了是祖上的秘方,能随便告诉你吗?这是二十八种草花做成的药,灵验的很,你要是做了诸葛村的媳妇,自然就传给你喽。” 苏卿鱼脸一红,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忽然灵光一闪,觉察到不对:“您怎么知道我睡不着?” 老太婆眯起眼睛,神秘的笑笑,假装没听见,端起茶壶嘬了一口。 “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底细?你到底是谁?”苏卿鱼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紧张了起来。 “明天带你们到药房转转吧。祖上《诫子书》说:诸葛后世,‘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诸葛世家的药房,是远近有名的,可惜祖上没有这个天分,一直以来也没出什么名医,也只好用好药、做好人来弥补了。反倒是不务正业,比谁都起劲……”老太婆声音越来越小,好像自言自语,唠叨着站起身来就要走。 苏卿鱼刚要站起身来,却觉得身上软软绵绵,动弹不得。老太太眯着眼笑笑,说道:“回去睡吧,天亮早起。”苏卿鱼乖乖的站起身来,软绵绵的走进卧室,倒头便睡,果然一觉到天明,无梦安眠。 一早起来,收拾妥当,苏卿鱼越想越觉生气。这老太婆不知道给自己喝了什么东西,怎么她说什么就做什么,跟催眠了似的?偏偏又是无所不知,步步算在他们前面。想着便偷偷溜出祖屋,拉住倒霉的途经挑担大叔,问起这老太婆的究竟来。 大叔口音颇重,苏卿鱼好半天才弄明白他在说什么:“这位婆婆噢,了不起呢!我们这里人都说她得了诸葛亮的真传,看相算卦选风水宝地,样样都行!别看村里老人都能掐会算,谁能不服她呢?” 苏卿鱼怒气冲冲的回到祖屋。没想到又钻到神棍家里来了,怎么这一路上都这么倒霉呢? “算计我呢?”老太婆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响起,吓得苏卿鱼差点没跳起来! “是您先算计我们吧?” “呵呵,诸葛家的人有祖训管着,不许不务正业。可我又不是诸葛家的人,算算怎么了?只是破了天机,鳏寡孤独,我就占了一份哦……”老太婆的话有些心酸,却仍是眯着眼睛笑呵呵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么说,我们从哪里来,是干什么的,都是您老算出来的?”黑猫和泽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大堂中,都看出这老太非寻常人,能掐会算。黑猫有些不相信,又补了一句:“不会是谁告诉您的吧?” 老太婆眯着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黑猫一番:“什么算出来的!小伙子,你要是活了八十多年,你也能算。都写在脸上了,那还不是一眼就看得出来?” 老太婆说圈话,才一眨眼的功夫又不承认了。 “既然您知道我们此行为何,可否请指点明路!”泽穹就是有教养,跟苏卿鱼和黑猫不是一个档次。 “找人嘛,总要找对地方,也要那人愿意让你们找到才行。走吧,去药房!” 48.药房伙计 三个人没犹豫,跟了上去。老太婆带着他们在迷宫一样的弄堂中穿梭。早上的诸葛村似乎格外忙碌,街上的人比昨天下午还多,男人女人见了他们,总是恭敬的给老太婆道个早,然后才羞涩的偷偷瞥着这几个外人,倒弄得苏卿鱼三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虽然认识还不到一天,老太婆的言行举止却让三人不由得信服,隐约感觉到她并无恶意,却对他们的行踪举止了如指掌,还真是恐怖。没多久,一行人已经走到了一座牌楼前,只见飞檐上举,好不威风。中间一横匾写道:“敕旌尚义之门”。但最显眼的却是大门两边的“忠”、“武”两个大字,威严赫赫,让人不敢小觑。 “这是……”泽穹问道。 “大公堂。”老太婆笑眯眯的停住脚步:“就是个卖药的药房罢了,不过大些,剩出些地方来没事儿就开个会、议个事。偏偏有些小辈,不知好歹,还提什么字作什么联,哼,笑话。” 老太婆领着他们进入大堂,标准清建筑大堂模样,梁柱上书一副对联,看来就是老太婆所指了。上联道:溯汉室以来,祀文庙、祀乡贤、祀名宦、祀忠孝义烈,不少传人,自有史书标姓氏。下联则为:迁两浙而后,历绍兴、历寿昌、历常村、历南塘水阁,于兹启宇,可从谱牒证渊源。 老太婆指着对联道:“文不通,字不顺,还真是丢祖宗的脸呢。 第47章 这是诸葛枚作的‘大作’,47世孙,清咸丰年间中举,做了个府学教授,就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呢。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就冲这个咋呼劲儿,也别想成什么良医良相!” 三人听得咋舌——这老太婆还挺愤青。照苏卿鱼等文盲看来,这大公堂真是一顶一的宝贝,满屋子都是字儿,好多都不认得呢。而且还足够大、足够复杂,至少四进。好在老太婆在第二进门口就停下了脚步。 “话说回来,大公堂至少还算个药铺,有些真东西。我听说外面卖中药的多半有假?我们这里的老参,虽然不是什么名品,至少还是真货。你们带这么多钱,还不买点回去?” 黑猫不自觉地捂了捂钱包——行前说好,苏卿鱼太过大大咧咧,泽穹多少有些不同世事,还是由黑猫来掌管财务。这钱竟然已经被人惦记了呢。这就怪了,老太婆怎么知道他们有钱?这也能算卦算出来? 走进堂屋,老大一个房间,高粱立柱,药香扑鼻,布满小格子的红木药柜一面一个高得吓人。老式柜台里专门准备了小梯子,不然抓药还真有点困难。 老太婆神秘的看了苏卿鱼一眼,小声道:“草汤的二十八味草花,在这里可都能找到哦。”苏卿鱼脊背发凉,心想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昨天晚上喝的是违禁药材?莫非放了大麻壳鸦片膏子lcd? 中药铺子客人还挺多,总有十几个人排在坐堂先生的小桌前等着诊脉。苏卿鱼仔细一看,倒是外地人居多,看来是来往游客趁机把把脉了。既然从医是祖训,本地人当中应该不少粗通医术,想来也不用来这里排队。 把脉先生身着长衫马褂,戴一副圆圆的黑眼镜,简直就是孔乙己转世复生。不知是不是所谓“民俗游”表演的一部分。看神态,倒是认真的很。手搭在一位腰围与身高基本等长的立方体大叔脉上,眯着眼睛琢磨半天,这才拿起毛笔,边写边念:“干姜15克,巴戟15克,茯苓15克,熟地15克,附子6克,陈皮10克,白芍12克,半夏12克,淫羊藿30克,五味子10克,党参20克,三剂水煎服,有效的话可以再服三剂。在这里抓药?” 立方体大叔甩甩头上硕果仅存的三根头发,点点头。坐堂先生扭头把刚写好的药方交给身后的小伙计,对大叔又补了一句:“不要吃辛辣,多休息,不要同房。” 围观群众立刻对门外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发生了无限的兴趣,各自扭头过去看。大叔小小的环视了一下,这才尴尬的点了点头。 老太婆嘿嘿冷笑,瞥着把脉先生看。苏卿鱼看她眼神一冷,心里为这位老大夫担心起来——这老太婆,挨上就倒霉啊。 小伙计一溜烟儿跑进柜台后,把药房交给了抓药的伙计。那人看了一眼,熟练的爬上小梯子,从药柜里各抓出一些干不拉叽的花花草草来,平摊在柜台上,拿个黄铜小天平一样一样的称,颇为仔细。 “喂,我们揪的那朵雪兔子呢?”黑猫触景生情。 泽穹一愣:“我早就放回悬崖底下的洞里了。喀梅雪莲是不死花,一离开了那块山石地就全部枯死,只要完好无损的栽回去,好好护理,过不了几天就能活过来。我不是说了吗,这咒阵动不得,只有恢复到原来一模一样,我妹妹才能好起来,不然我们现在能出来吗……” “行了行了,也不用说了。一句话,我们舍命带出来的珍贵药材就这么没了不是?唉,拿到这儿来,能卖多少钱啊!”黑猫肉痛得很。 “嗯,听你这么一说,至少也得值个几万块钱吧。”老太婆居然在一旁火上浇油,黑猫对泽穹更是不依不饶了。 这么一闹,谁也没注意苏卿鱼已经悄悄走到柜台前,对那位身着马褂长袍、正在称药的伙计说道:“老大,你这副死鱼脸就不能改改?就你这样,谁还敢进门买药啊!” 那人不语,把最后一包药包好、交给立方体大叔,这才抬起头道:“谁说的?你这不是找上门来吗?” “嘿,你还挺镇定,好像有理似的!”苏卿鱼也有克星。不用说,看到眼前这位,就等于看到目的地了——正是大名鼎鼎的韩木同学。 “韩木!”黑猫一眼瞥见,激动得跟见了亲人似的,连滚带爬的窜进柜台,上来就给了韩木一个熊抱。 “哎,注意影响啊!还有和尚在这儿呢,别把人教坏了——”苏卿鱼被这俩人逗得够呛。说来也怪,前几个礼拜还把韩木恨得跟什么似的,这些天来生死历险,重见熟人,竟和黑猫一样,有点心跳加速。不知怎的,脑子里浮现出那束野百合。 眼前的韩木,久违的爱谁谁的死鱼脸,只不过把头发剪了,胡子茬儿也没了,干干净净起来,竟然还挺精神,原来那副毒贩子模样一去不复返,颇有些有志青年的意思。就是身上这身长袍马褂,实在有些不伦不类,架在这么一个竹竿身上,真是糟践民族服饰。 “真没想到你躲在这药铺里卖药来了!找得我们好苦啊!”黑猫说瞎话都不眨眼,嘴别提多甜了:“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们有多大进展,见识不少啊……”黑猫唧唧咕咕的跟韩木讲起这些天在不丹的经历,边说还边比活,看那亲热劲儿,苏卿鱼还真有点怀疑这俩人的倾向问题了。 “你们要找的人就是他呀!”老太婆鬼鬼祟祟的插了进来。 “您老不是能掐会算,早就料到了吗?不然把我们带到这儿来干什么?”苏卿鱼认定这老太婆装蒜。 “切,算命那点儿小把戏,就让诸葛家的废物们耍去好了,我哪里会!收了你们的钱,带你们在村子里转转而已,哪里知道你们要找他呀!” 苏卿鱼拿她没辙了。这老太婆嘴里没一句真话。 正要转过头去和泽穹说话,忽然瞥见老太婆眼睛里精光一闪,要多狡黠就有多狡黠。苏卿鱼心道不对,这老太婆太阴险了,指不定打什么主意呢,要是再不加小心,一准儿又被她算计了。 那边黑猫说的倒挺快,掐头去尾,已经把不丹之行的大概经过跟韩木汇报完毕,拉过泽穹来介绍了起来。韩木还是一脸木然,只不过在听到二人掉下悬崖、山洞历险时,眉毛挑了一挑。苏卿鱼看到心里那是相当的不爽啊,心想我们受了这么大罪,就挑挑眉毛?太拽了吧! “久仰大名,今天终于正式见面了。”泽穹挺客气。 韩木点点头,还是没啥表情,只说了句:“我是韩木。” 对于他这些天来的经历,黑猫和苏卿鱼有太多想问的了,却不知从何说起的好。一时之间有些冷场。 韩木倒是先开了口:“黑猫,我有个礼物送你。” 黑猫吓了一跳,自从认识韩木之后就没受过这待遇:“好……好啊。” 韩木走出柜台,跟坐堂的老先生说了声:“师傅,我带他们去后院儿看看小慧啊。” 老先生边把脉边说:“去吧,早点回来,前面得有人盯着。别忘了给那丫头带点桔梗,让她没事儿就嚼点儿,对她的病有好处。” “知道了,我今天早上已经送过去一大包了,够她吃好几天的了。”韩木说完就带着几个人往后院走。 这院子是一个比一个气派,第三进的大堂正壁,书《武侯诫子弟书》全文。苏卿鱼等人虽然不熟全文,但其中“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等名句还是非常打眼,忍不住多盘桓了一会儿,韩木催了几遍才走。 走到最后一进,没有角房,整个一个大厅,敞敞亮亮,八幅彩绘山水画悬于墙上,成了这一殿阁格内最打眼的装饰。仔细看来,正是“三顾茅庐”、“舌战群儒”、“七擒孟获”、“草船借箭”、“借东风”、“空城计”、“八阵图”、“白帝城托孤”的故事,简直就是诸葛亮一生的写照。就连平日不学无术的黑猫都有些的动容。 本来以为已经走到头儿了,韩木轻轻巧巧一转,带着他们从后门走了出去,进到大公堂后的巷子里。正对一家民居,似与其他不同,门口一人高的地方接出两块小平台,恰好放下两个小小巧巧的花盆,正是绿油油挂着小白花的吊兰。与平常人家门口挂对联、福字相比,显出主人志趣不同。 大门紧闭。韩木叩了三下门环,门后传出一声娇嗔:“谁呀?”苏卿鱼真是好久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甜而不腻,清爽中却带着些妩媚,一时间好奇心的大起,好想见见这说话之人。 韩木简单的回了声“是我”,便还等在那里。苏卿鱼和黑猫与韩木认识时间虽不长,却也知道他不是什么讲文明懂礼貌的人,如今竟然这么有耐心的等着,莫非院内真有什么高人? 过了老半天,门内那女子又道:“进来吧。”韩木这才推门而入。映入眼帘是一户窄窄的小院。本来江南的民居,不管怎么摆弄,都弄得挤挤的,北方人呆久了总有些憋闷的感觉。偏这小院去繁就简,收拾得甚是巧妙,这里一盆花,那里一座池,面积虽小,却一点也不觉拥挤,反而古意盎然。 主人正微微斜倚在院子中间的藤椅上,椅子旁边靠着一副双拐、一方小桌,桌上是一本竖版书册、紫檀小茶壶,那茶壶圆润可爱,纤手可握,正是江南有名的玉乳壶,喻其形状似处子美乳。 这院子里的一切,要见了主人才能叫声好。恐怕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这样的房子了。只见藤椅上那女子,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长发随手一挽,歪歪的斜髻搭在肩头,衬得颈上细腻的皮肤更是莹白如月。 第48章 这人身着一身宽松的月白丝绸衣裤,虽是坐着,也能看出姣好身材的曲线。更不要提那张鹅蛋脸,嫩得能掐出水来,眼睛不大,却黑白分明,如深潭止水,每一丝水纹都能让人深陷其中,鼻子小却挺拔,悬胆一般,配上红润小嘴,简直就是神仙模样,不属于这个年代的纯净与古远。 “小慧,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些人了。”韩木说道。不知怎的,苏卿鱼觉得在她面前,连死人一样的韩木,都温柔了不少。 “久仰大名。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我行动不便,收拾一下都要这么半天……” “没事没事——”黑猫愣愣的看美女:“你是……以慕慧?” 49.结交 那个叫“慧”的女子抿着嘴轻轻一笑,绝顶倾城:“我听说了,你在找有缘人?你看我像不像呢?” 黑猫有点晕:“是……是吧。”于是定案,除了苏卿鱼,剩下的三颗牛粪一致认定她就是有缘人了。 这才知道这姑娘叫罗慧,简单的名字,倒是有些亏了这神仙模样的人物。原来她并非诸葛村的住户,几年以前流落至此,当时还是个小姑娘,大公堂的坐堂师傅收留了她,自此就一直住在这里。 苏卿鱼越听越有不真实的感觉:还“流落”?还“收留”?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吧。但别人不问,她也不好意思问。和罗慧站在一起,就算再神经大条的女生,恐怕也要有些自卑。更不用说苏卿鱼,想想自己好像有三天没洗头了吧,身上穿了一件超大型t-shirt,连牛仔裤都省了,直接一条男士短裤,再背个装满鸡腿的邋遢包,也算是个极品恐龙。苏卿鱼不自觉地后退了一点,和罗慧保持距离。 “你们谈吧,我还要回去照应着。”韩木这就要走。 “那……叫杜松盯着不成吗?木哥哥难得来一次……”罗慧的不舍谁都看得出来。 苏卿鱼觉得自己就要吐血了。靠!木哥哥! “今天早上不是才来过吗?”韩木笑笑:“等打烊了我就过来。” “那小鱼儿姐姐不要走了,让他们去,咱们女孩子聊聊,我在这里闷得慌呢。”罗慧说着拽住了苏卿鱼的手,话里话外明摆着把泽穹和黑猫排除在外,就跟下逐客令也差不多了。 苏卿鱼身子一震,这世上,除了姑姑以外,从没有第二个人叫她小鱼儿。破口就问:“你叫我什么?” “小鱼儿啊?怎么?你不喜欢?我一听到你的名字就觉得叫你小鱼儿最合适了,不信你问木哥哥?我提起你来一直都是这么叫的呢。”罗慧有些口音,说出话来温软得很,倒叫苏卿鱼不好再问,更何况韩木也点了点头。 “这名字不错,以后我们就都这么叫你了,怎么样,大和尚?”黑猫捅捅泽穹。 苏卿鱼气得绝倒。这帮人,简直与土匪无异,连个名字都要抢!话说回来,她倒真有些不愿意走了,见到这样的人物,自然生出亲近之意,更何况,自己似乎与她确是有缘。 黑猫和泽穹决定回去找那个老太婆,继续在村子里转。本来这二人是想跟着韩木的,结果他死鱼脸一耷拉,说是不要打扰他工作,二人也只好作罢。苏卿鱼自己从屋中搬出一张太师椅,在小院里和罗慧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真是不好意思,到了我家,反而还要你来招呼。”罗慧看着苏卿鱼忙里忙外,端茶倒水,好半天才踏实下来。 “这有什么?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想问问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我是个孤儿,爸妈死得早,长大了些就不愿意在亲戚家逗留了,好在我爸妈都比较开明,遗嘱写好我到十六岁就可以继承家业,自己决定今后的生活。于是我就北上,想去北京看看。途经此地,结交了几个朋友,说起兰溪的六洞山是个好地方,地下河洞交织,神秘莫测。我是最喜欢探险的,当即答应和他们同去。” “喜欢探险?看不出来啊。” “我腿坏之前,就是个假小子呢,这几年天天坐着,这才把性子磨平了些。”罗慧笑笑:“你有没有听过六洞山?” 苏卿鱼摇摇头。罗慧顿了一顿才继续说下去:“六洞山有天然溶洞,洞里洞外与群山相接,钻进洞是个世界,钻出来又换了个天地。我们坐着船在地下河里漂流,准备一直走到洞源村再出来,因为那里是张学良夫人赵四小姐的祖居,仰慕已久,总是要去看看的。” “谁成想,船驶到一处窄小地方,领航人不小心把手电踢进了河中,光源逐渐消失,大伙儿慌忙在自己的包里翻手电,谁也没注意我被转角处的一块平石剐了下来。河水湍急,算我命大,在河岸上撞了几下,晕了过去,醒来却发现被冲到两块石头中间,卡住了,只有下半个身子淹在水里,这才算没有淹死。” “地下河水冰冷刺骨,我知道自己受了伤,坚持不了多久。如果大声呼救,只会浪费更多体力,而且这里游人稀少,不会有人听到。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自己爬上去,找到一块可以栖身的地方。” 苏卿鱼对罗慧的印象开始有些转变。原本以为是个娇娇嫩嫩的花瓶,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还能这么镇静。 “我试了几下,石头夹得太紧,实在是挣脱不开,每一动都痛到彻骨。如果我想活命,只能自己把脚斩断,可惜身上却连个利器都没有……”罗慧说的轻巧,脸上还是一副平和模样,苏卿鱼却忍不住有点呲牙咧嘴。 “好在我上半身还能动,从水底抠出了几块石头。我当时的状况,是被石头卡在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只有抽出脚来才行。既然不能砍断,我就只能用石头把踝骨和膝盖骨砸碎,没了骨头的障碍,说不定还有希望……” “别跟我说你真的砸了!”苏卿鱼想想都觉得受不了。 罗慧歪着头可爱的笑了笑:“当然砸了,不然现在坐在你面前的,就是只女鬼啦!” 苏卿鱼心里有些不舒服,小小年纪,怎么总把“鬼”挂在嘴头,说什么也是不吉利:“你的腿就是那时候……” 罗慧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算起来,都四年多了。我砸折了自己的左腿,忍痛爬到高处,把身上的金银首饰全摘了下来,堆在身旁,就昏了过去。总算我命大,第二天有个老药师到溶洞里寻一种罕见的菌,看到了金银发出的点点亮光,这才救了我,把我带到了诸葛村养伤。” 苏卿鱼听到这儿,不禁对罗慧佩服的五体投地,如果当时她不当机立断把腿砸断,恐怕早就在水里冻死了,哪怕再迟疑几个小时,都有可能会没有力气再做任何自救。先不说能不能下得了这个手,剧痛之下,还能想到先把首饰摘下来作为信号灯,实在不是一般人所能为。 “你的同伴怎么没回来救你?你总该想到他们发现你不见就会回来,为什么还下得了狠心砸自己的腿呢?” “因为我知道,他们不会再回来了。”罗慧脸上还是淡定的神色,但略为颤抖的嘴唇却暴露了她的心思。 “你想想看,领航的船夫从小生长在这里,那条地下河走了也是多少遍的,怎么会犯自己把灯踢下河的错误?我上船时看过,那灯特意被放到了船中心,轻易踢不到。事后想起来,应该是有人悄悄把灯挪到了船沿、船夫可以踢得到的地方。再者,水道虽是狭窄,但我们几个人靠得很近,一路上钟乳颇多,大家都很注意。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在灯灭的时候,反而往石头上凑?一块平石,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把人挤下船的……” “难道说……” “我被撞下来之前,有人轻轻推了我一把,正好把我推到了船边。如此一来,船在急行,人被石头一剐,自然就掉了下来。如果这一切都是我那些‘偶然’碰到的朋友设计,他们自然不会回来救我,我还等个什么?” 讲到这儿,罗慧看出苏卿鱼有些目瞪口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啦,不用奇怪,这些事情平常人本来就是想不到的。我家有些特殊,从小就受过这些熏陶,知道这世上,是有些人想置我于死地的,所以那时候一下子就想到啦!”听她这语气,好像在谈论女孩子的上周末的血拼一样,平常到不行。 “诸葛空先生,也就是药方的坐堂先生,就是救我的人。我当时伤得很重,却不能去医院——如果让那些想害我的人知道我还活着,自然麻烦多多。我将情况与先生讲明,他便用中医的法子来医我,还特意和村长商量好,让出这个宅子让我养伤。先生医术高明,华佗再世,不出半年,我的腿伤就已经全好了。” “全好了?”苏卿鱼看看拐杖,有些疑惑。 “是啊,全好了,只是不能走路。先生不明白,我也不明白。骨折早已经痊愈,怎么看都是没有问题,就是走不了路。你看——”罗慧说着把裤筒掀开,苏卿鱼看得明白,罗慧腿上不红不肿,就连皮肤都是白嫩细腻,瓷娃娃一般,如果不是几道浅浅的疤痕,根本看不出曾经受过重伤。 “我们后来也偷偷的请过西医大夫,皮肤肌肉骨头神经,查了个遍,都没有问题。直到现在,左腿也使不出一点点力气……”说着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不过没关系啊,这里的生活,是我一生中最快乐最安逸的时光了,而且木哥哥、诸葛先生、还有黄婆婆,都陪在我身边,没什么比这更幸福了。”罗慧的眼珠里,好像沉了一山谷的繁星,闪闪发亮。 第49章 苏卿鱼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心烦。罗慧察言观色甚是厉害,此时可能是谈得开心了,竟然不觉,继续说道:“巧的是,我被诸葛先生救到这里的时候,木哥哥也刚到这里不久。木哥哥那时候好可怜,父亲母亲去世不久,唯一的姐姐也出走不见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自此以后他学也不上了,满中国的找姐姐,走到这里,遇到黄婆婆,他才决定在诸葛村停留下来,学习一些古术,修心养性。” 这些事情,苏卿鱼当然不知道。罗慧看了出来,细细讲了一遍韩木的故事,最后笑道:“你不知道吧,木哥哥之所以和黑猫走得那么近乎,是因为黑猫手里的那枚女神像。据他说那雕塑和姐姐一模一样,便以为找到了线索,每天晚上都要从黑猫那里偷出来看呢……” 苏卿鱼对那乌木雕成的女神像自然熟悉,只是不知道,韩木竟然有这样曲折的一段故事。罗慧对于韩木同黑猫和苏卿鱼的故事,似乎非常熟悉,偷拿女神像这种事都知道,看来是韩木回来对她细细讲过了。这小院忽然闷热了起来,苏卿鱼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赶紧喝了一大口凉茶水。 “可惜木哥哥只在诸葛村待了三年就走了,到美国去,是黄婆婆劝他去的,说是他有些缘分要到那里才能了——噢对了,你瞧我说话颠三倒四的,黄婆婆是我们这里的一位前辈……” “是不是住在村东大屋、常常接待游客的那位?” “咦?你认识?”罗慧瞪大了眼睛,继而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就住在她家是不是?黄婆婆是不是骗了你们很多钱?” “没有啊……”苏卿鱼完全失去话语主导权。 “哈哈,你不知道呢,黄婆婆最喜欢骗游客,给你们地方住、带你们转一圈就要了你们好几百吧?你要是到别人家借宿,根本不用花钱的,这是村长定的规矩。黄婆婆是个老小孩儿,最可爱了,不喜欢游客,就偏偏要整整他们。” 原来是受骗了,罗慧要不说他们还真是被蒙在鼓里,白白花了好几百大洋,还以为占了便宜呢。 罗慧嗤嗤的笑着:“黄婆婆也是为我好。我这一‘死’,害我的人自然顺了心意,抢了遗产,我现在是什么都没有,无产一身轻哦。木哥哥在的时候他挣钱养我,木哥哥走了,就要靠黄婆婆做‘导游’,诸葛先生开‘养生方子’来挣钱给我治病了。反正游客给诸葛村添了不少麻烦,骗骗他们倒也心中无愧。” 苏卿鱼忽然想到了什么:“不是说这村子里住的都是诸葛家的后代吗?即使娶到的媳妇,也跟着入姓了,那个婆婆为什么姓黄?” “这个可不能告诉你。诸葛村的大秘密噢,我是认了黄婆婆做干奶奶,她才肯告诉我的。你要是想知道的话……” “怎么样?”苏卿鱼最是受不住欲擒故纵这一招。 “那你认我做干妹妹,这就等于间接认黄婆婆为干奶奶了吗?自家人,当然没有秘密喽!” 50.结拜 苏卿鱼万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古味十足的女子,竟然会提出要认干亲?!从小在北方大城市里长大,这个概念对于苏卿鱼来说,未免太陌生了些。可瞧罗慧的脸色,似乎也并不是开玩笑,一双秀目紧盯着苏卿鱼。没办法,苏卿鱼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罗慧的眼睛立刻像初月一般弯了起来,两个秀气的小酒窝出现在脸上:“太好了!小女子办事,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说是姐妹,就是姐妹了,也不必上香叩拜,从此同甘共苦,便如亲生一般。你说怎么样?” 苏卿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也该说些什么,却没词儿,只好重复一遍:“嗯……同甘共苦,便如亲生一般……” 罗慧拍拍手:“好啦!这下可以说了!就要下雨了,我们到屋里去说黄婆婆的故事好不好?” 村子另一头,苏卿鱼看看头顶的艳阳高照,不知道罗慧打得是什么算盘。但美女就是美女,说出话来自带隐性威慑力,让你自愿服从。这不,苏卿鱼已经开始往屋里搬东西了。 正在祖屋中端坐的黄婆婆,忽然打了个喷嚏,抬眼看天,自言自语道:“嗯,天快下雨了——谁在说我坏话?” 罗慧轻手抄过双拐,小心站起,慢慢向屋中移去。苏卿鱼赶忙上前搀扶。罗慧笑笑:“不妨事,我自己走惯了,摔不到的。”苏卿鱼怕自己笨手笨脚反而惹祸,站了开来。她仔细看了看罗慧走路的样子,果然一只腿软弱无力,似乎使不上一点点力量,心道这还真是怪病。 二人刚刚收拾妥当、在屋内坐好,门外忽然一声炸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罗慧笑笑:“江南就是这样的天气,雨是说下就下,不过这样的暴雨倒也少见。你习惯了就好了。” 苏卿鱼还是奇怪:“你怎么知道要下雨了?” 罗慧岔开话题:“还是谈黄婆婆的事情吧。我和木哥哥,就是黄婆婆的徒弟呢——当然,她不承认,也不让我们叫师傅,不过确是教了我们不少好东西。” “原来你和他还是师兄妹呢。” “倒也说不上,师傅都没拜呢。只是我们同时来到诸葛村,同是家破人亡的天涯沦落人,恰好同时遇上黄婆婆,婆婆说这是缘分,这才传了我们一些古术。黄婆婆可是一辈子没收过徒弟呢。” “都说诸葛亮‘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一提到诸葛亮,必是能掐会算,善观天象,即便是他的祖孙后代,也是这么说。要说功盖三分国,还可以勉强算数。但诸葛亮留心世事,对于神机、奇门、数术,自然不可能精通,就好像真正的学者,不可能同时为官或经商一样。只不过正史之中,把别人的功劳都加给了他。” “别人的功劳?那又是谁呢?”苏卿鱼问道。 “自然是他家的顶梁柱喽!”罗慧扑哧一笑:“估计你也不读三国吧?” 苏卿鱼摇摇头。虽是学文的,但就像大多数女孩子一样,三国是不读的,红楼读了多少遍也不腻,就是不肯匀一遍给三国水浒。 “不读得好,都是些诓人的鬼话罢了。裴松之评注三国,引《襄阳记》道:‘黄承彦者,高爽开列,为沔南名士。谓诸葛孔明曰:闻君择妇,身有丑女,黄头黑色,而才堪相配。孔明许,即载送之,时人以为笑乐。乡里为之谚曰:莫作孔明择妇,止得阿承丑女。’”说着拿出一张纸来,顺手将句子写下,苏卿鱼明白她是怕自己听不太出,毕竟是古文。妙的是罗慧并不明说,似是边说边乱涂而已,免得苏卿鱼尴尬。 “从此诸葛夫人便是遗‘丑’万年,每每提起此人,就只剩个‘丑’字可以发挥。其实这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诸葛亮娶了她,才成了诸葛亮,否则也就是个沽名吊禄、沉迷官场的痴儿罢了。你可知,诸葛夫人精通机关消息,上观天象,下算人心,登上蜀道的木牛流马就是她所设计,其它等等机关木器,就连鲁班也怕比不上呢。” “还有更厉害的。诸葛亮排行老二,他家的老三诸葛均醉心于奇门之术,穷数十载钻研阴阳八卦五行生克奇门遁甲,终于排成了穷天地造化的八阵图。这图诸葛亮看了,只知道好,却不甚解。反而是诸葛夫人,将八阵图生化成可算天机。所以说,诸葛均和诸葛夫人,一个创造理论,一个应用理论于实际,诸葛亮,不过是个传话筒、留声机罢了。” “所以你看这满村的诸葛后代,人人都以为自己聪明绝顶,都想研究八卦易经,却不过是糊弄世人罢了。还是诸葛亮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才留下了‘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祖训。” “诸葛夫人是女中豪杰,知道诸葛亮是个废物,顺便就把所有男人都看轻了,包括她和诸葛亮的儿子在内。但八阵图,不能不传,只好传给女儿。” “诸葛亮还有女儿?”苏卿鱼今天听到的新鲜事儿还真不少。 “那是当然。诸葛夫人跋扈异常,只准儿子跟诸葛姓,女儿则要跟妈妈的姓,女儿的女儿也是一样。而且着力培养女儿,立下规矩,只传女不传男。从此诸葛后代当中便有一支,虽是至亲,同居一村,却不姓诸葛,代代单传,惟女无男,族中知道原委的,只有少少几个人而已,大多数人都是糊里糊涂,习惯了也就不问了。” “唉——”苏卿鱼叹了口气,心想这一路上算是怪人遇尽:“诸葛夫人姓黄吧?” 罗慧拍拍手:“姐姐好聪明!我白卖关子了,除了黄婆婆,谁还能教出木哥哥这样的神人来?” 苏卿鱼忽然对外面的雨感兴趣起来:“好像雨小了不少,来得快去得快,江南的天气还真是怪!” 罗慧又是扑哧一笑:“小鱼儿姐姐,你张口就是顺口溜哦!” 两人相视而笑,都是好久没和同龄女孩亲密交谈,亲切之意油然而起。 “那你也会宇阵喽?”苏卿鱼问道。 “宇阵?那可是木哥哥专用的阵法,女孩子学不来的。不过我还真是嫉妒他会这么有用的阵法。黄婆婆就只教我一些防身、找东西之类的小把戏,木哥哥却可以施这种大阵。我不开心的时候,他只要设个小宇阵,我就可以在梦中回到自己行走入常的日子……”罗慧说的是高兴事,眼神却不自觉地黯淡下来。苏卿鱼想问,又不太敢问。罗慧和韩木,渊源甚深,深到每一提起,苏卿鱼就想躲开,怎么还能问? 第50章 只好伸过手去,握住罗慧冰凉的手指。 罗慧抓紧苏卿鱼的手,说道:“小鱼儿姐姐,你是知道女孩子心情的,但木哥哥就是块木头,真的什么也不懂。他以为让我做一场会走路的梦,我就会高兴起来。但不管做梦的时候有多高兴,起来之后也只会更失落。谁会喜欢只在梦中实现自己的心愿呢?如若这样,我倒宁愿来的是一场噩梦……” 苏卿鱼想起小镇精神病院坟场中的那场梦,只觉得是有生以来最恐怖的一场梦:“噩梦,也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只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真正可怕的噩梦才会这样想吧。噩梦醒来,也会失落,就好像沉在了梦的痛苦中一样,好久都出不来。” 罗慧眨眨眼睛,了然一般:“不,不是这样的。噩梦会失落一小会儿,但失落过后,是很大很大的开心,开心现实生活并非如此。美梦会失落一辈子,失落之后还是失落,因为现实生活,才是真正的噩梦。” 苏卿鱼不知怎么说才好,因为罗慧的话,并非没有道理。至少自己还可以期盼着姑姑总有一天会被找到。这么说,韩木的宇阵对于苏卿鱼来说,竟然也有好处。 这间以红木为主题的古味斋,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偏是那淅淅沥沥的雨声,连绵不断,助长了连绵不断的闷愁。 “看来木哥哥对小鱼儿姐姐真是好呢,宇阵这名字,不是谁都能告诉的哦。”罗慧最先打破了沉默。 “哦,这个呀。他什么也没说过,我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苏卿鱼回过神来。 “原来是这样……”罗慧若有所思。 “但我也只是知道名字而已,其他的并不太清楚,说实话,还真是挺好奇的呢。”苏卿鱼怕犯了什么忌,赶忙解释。 “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现在骗子比较多,黄婆婆就叮嘱我们不要到外面张扬。毕竟所谓阵法,不过就是利用五行八卦的特性做一些眼障、耳障而已,随然非常神奇,但也没到驱妖伏魔的地步,说出来反而惹麻烦。”罗慧说着掏出几枚古质铜钱。苏卿鱼看得清楚,这和韩木的铜钱倒有点像,但他的铜钱都是空心的,罗慧的这些,却是一半实心、一般空心,说铜钱又不似铜钱。 “看好了哦!”罗慧手法奇快,像变魔术一样以手心为杯摇晃了几下铜钱,随手一抛,撒在桌上茶杯周围,从桌角向前一抹,又把所有铜钱都收了回来,口中念念有词。苏卿鱼看得眼花缭乱,还不及问,罗慧已经把握着铜钱的两只手高高的伸过桌面,举到苏卿鱼面前。 “握住我的手,然后看看茶杯。” 苏卿鱼照做不误。 罗慧忽然大惊小怪的叫了一声:“唉呀,快看我手上有什么!” 苏卿鱼赶忙向她双手看去,却是白白嫩嫩,光滑无恙,什么也没有啊。 罗慧狡猾的挤挤眼睛:“好啦,骗你的啦——再看茶杯!” 苏卿鱼傻乎乎的照做,桌上光秃秃的,却哪里还有什么茶杯!站起身来四处看看,就连罗慧坐的椅子都查看了,还是没有。自己肯定没碰,罗慧故意把手伸过来,就是让苏卿鱼证明她也没动。 罗慧把手放下,合掌摇一摇,又是随手一抛,胡捋着又收起来。苏卿鱼这回看得清楚,那两个茶杯,凭空出现在桌上。而且并不是像电影里那样先是模模糊糊、再逐渐清楚起来,而是真的凭空出来,实实在在! “魔术?”苏卿鱼问道。 “小小阵法,利用这屋子里的五行相克,把桌子上属性为土的东西隐藏起来。其实就是障眼法。”罗慧解释道。 苏卿鱼这才注意到,这张桌子是红木制成,杯子却是紫砂,果然是土做的。吃过韩木的亏,苏卿鱼如今对这些所谓的“障眼法”是十二分的相信。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怎么不问清楚就和罗慧结拜了,要是哪天她一高兴把属性为“人”的我也给变没了,那可如何是好! 51.结仇 直到黄昏时分,韩木、黑猫、和泽穹才陆续走进小院,顺便带了些当地小吃作晚饭。黑猫一进门就开始叽叽喳喳讲旅行杂记,就连不太说话的韩木偶尔也插上几句嘴。几个人好久不见,倒是话题挺多,泽穹有意无意的避开正事不谈,小屋里其乐融融,倒也十分开心。 正聊得开心,韩木忽然来了一句:“都散了吧,罗慧你该休息了。” 苏卿鱼小心的偷看了一眼罗慧的表情,果然很是不开心。黑猫和泽穹也觉察到,无奈韩木已经站了起来,只好跟着出去。罗慧拉住苏卿鱼的手,小声说:“别走。今晚就在我这儿住吧,我还有被褥。” 苏卿鱼挺奇怪,这要求也不过分,干嘛不直说,好像有多怕韩木一样。怪不得韩木这小子平时那么没人样儿,都是让罗慧这种小女子惯出来的。刚要开口,罗慧赶忙摇摇头。苏卿鱼不管,拔出手来:“你等着,我跟他们说一声就回来。” 苏卿鱼追出小院,转身把门关上,这才一把拉住韩木:“喂,我今天晚上要留下来陪罗慧,你们先走吧。” 韩木低头看看苏卿鱼的手,苏卿鱼和黑猫等人随便惯了,没想到韩木会这样夸张,乍一遇上那目光,竟然不自觉地放开手来。 “不行。罗慧身体不好,你还是回黄婆婆那里睡吧。” “那正好,我身体也不好!我们一起睡这里,清静!”苏卿鱼心头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 韩木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有病明天早上到药房来开药。呆在这里互相传染。” “互相传染?你是怕我传染了娇滴滴的罗慧吧?我当然比不上人家大小姐,金枝玉叶。我也就配明天早上到药房开药,人家就会有药送上门来!”苏卿鱼话一出口,已经有些后悔,但一脸的倔强却不肯放下。 “你这人……无理取闹!”韩木甩手走到门边:“你都对罗慧说什么了?” 苏卿鱼委屈的恨不能眼泪立时掉下来。韩木却丝毫没有察觉,推门重新走回小院。 罗慧仍然斜倚在桌旁,神情颇为落寞。韩木见状一愣,继而问道:“苏卿鱼……没对你说什么吧?” 罗慧见韩木回来,脸上立刻一片阳光:“木哥哥,坐啊。我今天好开心,和小鱼儿姐姐聊了一大天呢。噢对了,我还认她做干姐姐了,她人可好了,对我也很好,对你也很好,好羡慕她人缘这么棒。” 韩木把拐杖递给罗慧,扶她到里屋床边坐好:“傻孩子,什么人都相信,你忘了自己的腿是怎么伤的了?” 罗慧微微嘟起小嘴:“可是,我在这里住着,真的太闷了。木哥哥,求求你,让小鱼儿姐姐回来陪陪我吧,就今天一天还不行吗?” 韩木争不过她,只好出门把苏卿鱼叫了回来。苏卿鱼睬也不睬,心想你前脚把我赶出门,我后脚就那么听话的回去?未免太过分了。 “你既然认了她当干妹妹,就要付些责任吧。不要把什么都当成儿戏!”韩木放狠话。 “老大!你和我谈责任?!你还是个男人呢,小肚鸡肠,为了一句话就给女生下套儿,把我扔在坟堆里整整一晚上,你还跟我谈责任!你还跟我谈儿戏!” 韩木被说到了痛处。苏卿鱼不知道,韩木回到诸葛村,就是为了弄清楚为什么当时的阵法不灵验。可惜黄婆婆也说不清楚,算好了的宇阵,怎么会让苏卿鱼提前走了出来。虽并无大事,但韩木心里也多为愧疚。 苏卿鱼看韩木不说话了,反而有些心软。想到罗慧的确是颇为可怜,自己也认了她做干姐妹,不能白认。于是也不说话,转头走回了小院。 是夜,两个女孩儿同寝一床,说不完的悄悄话。苏卿鱼有意避开韩木的话题,罗慧识相,也就不再提。苏卿鱼最好奇的,还是罗慧的家世——被人谋杀这种大事,平常小户人家当然是一辈子遇不到,想想就觉得有够传奇。 “我家?是非多多哦。说起南洋罗家,也就在当地还有些影响力,结果就自己以为自己了不起,小小遗产也要争成这样!”罗慧的语气让苏卿鱼想到了黄老太婆,还真不愧是师徒,讽刺起自家人来都是一个腔调。 当然,苏卿鱼还是有点觉悟的,这话也没敢说出口,只是问道:“南洋罗家?很有钱吧,我孤陋寡闻了。” “就是趁几个破钱而已。听说过兰芳共和国吗?” “什么?!” 罗慧笑笑:“我家祖上罗芳伯,康熙年间到南洋西婆罗洲挖金矿,后来建了小国,才一百多年就灭了。不过好歹算是一国之首,搜刮了不少金银财宝,在当地也算有些名气。可怜祖宗们不太会分配,枝繁叶茂,遗产却只有我们嫡系一支继承,闹到现在也没闹明白。” 苏卿鱼早已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是罗芳伯的后人?罗芳伯和唠子莲的后人?” 罗慧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太祖奶奶的名字?” “天哪天哪!天哪!不行,我要打电话,我要给我导师打电话!”苏卿鱼一边拍着心口,一边满处找电话,也不管乡野小镇的电话通不通国际长途:“我的研究方向就是兰芳共和国啊,我的毕业论文……ohmygod!我碰上了罗芳伯的后代,优秀毕业生的一千块奖金一定归我了!” “真的?我从来没碰过专门研究兰芳的学者,小说家倒是有一些,不过都喜欢听英雄事迹。 第51章 既然我这么有用,给你透露点内部信息吧?”罗慧冲苏卿鱼勾勾小指头。 苏卿鱼马上冲了过去,恨不能在耳朵上装个十六倍助听器,兼带录音功能,却听罗慧说:“我祖上是土匪出身哦!” 原来罗慧祖上罗芳伯,生于乾隆三年即公元1738年广东梅县石扇堡,世代务农,家道小康。虽是诗书尽受,却因目睹乡中一场文字狱惨案,深受刺激,决心不求功名,暗中加入了当时声势仍很壮大的三点会。 所谓三点会,名字可多了去了,也叫洪门,因为洪字有三点,就是繁“汉”字去除“中土”,谓中土已失于异邦。当然最为人所熟悉的名字,就是以郑成功为大哥、尊陈永华为二哥的“天地会”了。誓言为“同生共死,结为一家。天为父,地为母,日为兄弟,月为姊妹。两京十三省,同心一体,讨灭仇敌,恢复明朝”。切口为“三点暗藏革命宗,入我洪门莫通风。养成锐气复仇日,誓灭清朝一扫空。” “可惜我祖上这土匪,在家乡可当得不甚高明,还没做出什么大事呢,就被官府追捕了,于是和几个同乡,坐一艘三桅大鸡眼目帆船,从虎门出发,逃到了婆罗洲。之所以选这个地方,是因为西婆罗洲盛产沙金和矿金,不少中国人在此定居。所以他们这一行,是名符其实的淘金之旅。” “当地矿区没什么读书人。我祖上老实了一段时间,在矿区教书为生,后转行黄金买卖,教书成了副业,摇身一变成了天地会的‘老大哥’。再后来买卖做大,和当地土匪发生了多起冲突,又为海盗骚扰,终于大批购进武器,组织军队……” “后来印尼政变,苏丹向武力强大的罗芳伯求助,未曾想罗芳伯一经派兵,立时平定当地变乱。苏丹自知力量薄弱,割让东万律土地答谢罗芳伯,便是兰芳共和国的最初领界!”苏卿鱼对这段历史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忍不住插嘴道。 “着呀!”罗慧叫了一声好:“怎么样,土匪吧?我祖上可是和当地多个土匪帮子打来打去,到最后才确定了自己的地位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祖上并非庸人,善使计,志向高远,特意娶了当地傣雅族女子唠子莲、也就是他的学生为妻,蜜月期间环游欧洲各国,并和当时的泰国国王结拜,不断巩固扩大疆土,最终决定建立共和国体,是世界第一,比华盛顿所建的美国共和体制早了10年。” 苏卿鱼虽然对这些门清,但也听得畅快淋漓,睡意全无。当初选择这个论题,导师颇为为难了一阵,毕竟实际资料太少。如今论文已成稿,连改三次,还是少了点什么,论理在论据不足。和罗慧攀谈一夜,罗慧将从小背来的诸多内文、家书、甚至家族隐情一一抖出,苏卿鱼觉得自己的脑袋在爆炸,恨不能现在就奔回小镇图书馆把论文重写一遍。 说到天亮,开国史基本已经讲完,黑猫和泽穹也已早早赶到拜访。几个人便挪到了院内继续聊。话说可惜这兰芳共和国中,并无良材,选举出的总统一届不如一届,终于在建国一百一十年之后灭。罗家虽然很早就不再坐第一把交椅,但影响力还在,当地经济大权为罗家一手掌握,财大气粗,影响政治政策是必然的。几百年来积蓄的财产,够一家人花上几辈子。却苦于遗产分割不公,没钱的家人难免觑觎,有钱的则一边继续搜刮,一边防家人如防恶敌,暗杀对于罗家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火拼嘛,最后总是人越来越少,到了我爸爸那一代,大头的财富就只有我们一家承受。我爸妈知道厉害,因此从小将我送出,在各国游历,一两年换一个地方,名为长见识,实为不给‘家人’一点谋害的机会。从小到大,我一直被困在各种华丽的笼中,直到现在,也还是如此。谁知躲来躲去,还是没能躲过。我爸妈某日突然遭遇车祸同时去世,只有少数人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意外,却苦于抓不着证据。” “怎么会没有证据?”苏卿鱼问道。 “我知道,爸妈的少数亲信也知道——为防暗杀,爸妈从不同时出门,甚至很少同时在家,这样即使一人死去,还有另一个照顾我。比如说,如果你看到我爸妈同时在一辆车上,或者是一间屋子里,那么其中一个,必然是替身!所以同在一辆车上出车祸身亡,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有人特意安排。但出事之后,替身也消失不见,只凭我们几个人口说无凭,有什么用?” 同是父母双亡,黑猫说起来若无其事,韩木埋在心底不让人知道,罗慧说出来,却是淡定中化不开的绝望。苏卿鱼看出,不能说出,领会,不能体会,对这个女孩,同情之意又加重了一分。就连从小苦大的泽穹,也垂首伤感起来。 “所以我现在,虽然仍然没有自由、不能自由……”罗慧有意无意的抚摸着自己没有知觉的左腿:“但至少是自己囚禁自己,不是受他人威胁。一无所有,倒也踏实。况且,这几年里,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我们家是罪有应得。有几个有钱人手上不沾血?我父母也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 “怎么说?”苏卿鱼问道。 “他们死后,我发现自己并非遗产的唯一占有者,还有一笔钱不知分给了谁。我好奇,便多方打听,这才知道我父母去世前几个月,曾接到情报,说是一个南方的大户受人之托,要绑架那时才十几岁的我。情报来源是父母一个非常好的朋友,不可不信。于是我父母为了救我,在那个朋友的安排下,趁那大户携妻子在马尔代夫旅游时,将他们枪杀。事后现场找到线索,警方差点追查到我家。好在要紧时刻托人毁掉了证据,蒙混过关。父母这才明白所谓绑架,都是那好朋友设局,让他们杀害无辜,之后又故意留下证据引警方上门。” “被杀的大户夫妇二人,在中国南方作船运生意。据说有一独子。我父母遗嘱中那笔神秘的分额,就是留给了他。只可惜那孩子在父母死后就变卖家中财产,不知去向,遗产一直无人领取。如今我的那份都不知所踪,估计他的也保不住了……” 苏卿鱼听着耳熟,赶忙向韩木和黑猫看去。韩木也察觉过来,面露疑色,显是从未听罗慧提起过这段故事。而黑猫,则是脸色煞白,沉了十几秒,腾的站起:“你父母委托的律师楼,是不是印尼严丰?” 53.求解 罗慧乍一说出马尔代夫暗杀中国南方船运大户,苏卿鱼和韩木就想到了黑猫父母的经历,心中默念但愿只是巧合。如今黑猫的反应,显然是他们猜得没错。苏卿鱼一阵心酸——黑猫平时看上去傻傻乎乎、什么都不在乎,但毕竟心底还是有一块碰不得的地方,在场的几个人,个个都曾是去过至亲,又有谁不能理解? “你们继续聊,”苏卿鱼对几人说:“我和黑猫有事要说。”说着把黑猫拉出小院,顺便给泽穹使了个眼色,让他掌管这小院里的“大局”。 本想劝几句,苏卿鱼却张不开口,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走到八卦钟池的旱地部,沿着井沿儿坐下。黑猫痴痴不语,苏卿鱼只好陪着,从早上做到晚上,屁股都坐麻了,忽而一阵小雨淅淅沥沥下来,黑猫抹了抹脸上的水。苏卿鱼好不容易看到个转机,赶忙拉起他找避雨处。罗慧的小院是不能回了,只好转到黄婆婆的祖屋去。 “婆婆,要不然……你把那草汤给黑猫喝点儿?他这么样不是回事儿啊。”苏卿鱼把黑猫送进屋,对黄婆婆讲清了原委。 “草汤是随便能喝的?”黄婆婆大惊小怪:“等他想明白了就好了,堵不如疏。我早知道这孩子身上的是非,不会这么轻易就化解开来,躲了四年,还是让你们找上门来了。算来算去,算不过天意。”黄婆婆嘬了口茶,对罗慧和黑猫的孽缘唏嘘不已。 “您不是说您不会算嘛——”苏卿鱼特意拉长了声。这老太婆嘴里一句实话没有,昨天还把草汤给她喝,今天又说不能随便喝了,那里面真指不定有什么呢。 “你个贼猴子,上辈子孙悟空投胎,嘴上就是不饶人!罗慧那丫头把什么都跟你说了?” “是啊!”苏卿鱼得意满满。 黄婆婆斜眼瞥了她一眼,虽然只有一瞬,苏卿鱼却觉得那眼光中似乎颇具深意,有些不安。 “你们两个……唉,不说了,老太婆就是嘴碎,说了也没用,还说个什么意思,白活了这么大岁数,不长教训……”黄婆婆嘴里碎碎叨叨,拎起茶壶走回自己的小屋。 第二天清晨,苏卿鱼走出房门,却看到黑猫已经梳洗整齐,坐在大厅等着他们。看他眼圈有点发乌,想是一夜没睡。其实何止是他,就连韩木在内,个个都是熊猫眼。 “走吧!昨天白白浪费了一天,什么正事也没办,真是!”黑猫见大伙儿都出来了,仿佛昨天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吵吵嚷嚷道。 苏卿鱼和韩木都愣了一下,只有泽穹赞许的点了点头。苏卿鱼忽然想到拉冬说过的一句话:“你怎么知道要度的是你?” 那时苏卿鱼还在责怪泽穹平白无故把他们推下悬崖,也没细想。现在想来,这看上去没头没脑神经不太正常的黑猫,反而有着常人不及的大度和胸怀。莫非泽穹要度的真的是他?莫非泽穹也料到了今天的这一切?苏卿鱼忙里偷闲,在脑子里描绘了一下黑猫光头的样子…… 几个人各怀鬼胎,一路安静的走到罗慧的小院。 第52章 显然罗慧已经知道了个大概,看到黑猫颇有些局促不安。 黑猫二话不说,掏出张支票塞到罗慧面前:“你父母留给我的那笔钱,我本来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为是什么不义之财,一直没取。前一阵子因为找到了苏小姐他们,算算我自己的钱可能不够用,这才联系了严峰律师楼,把钱取了回来存到我花旗的账户。想害你的人,只能以亲属名义拿走你那份,我这份是你父母的赠予,他们没动,也动不了。虽然不多,总够你花一阵子,物归原主吧。你要是需要,我可以帮你在花旗开个户,直接转帐。” 苏卿鱼和黑猫相处这段时间,从没听过他这么逻辑分明严肃认真的说过话,这次算是个例外。如果换作别人,定是以为黑猫恨罗慧到极点了。但苏卿鱼知道,他真的是想用这笔钱帮帮罗慧。泽穹始终微笑,赞许之意浮在脸上。只有苏卿鱼和韩木,都是多心之人,难免要在心里转几个弯,对黑猫的举动各有想法,站在不同的立场上惴惴不安。 “对不起。”罗慧小声说,不知道是为昨日提起此事的失礼抱歉,还是为父母所作所为而抱歉。 “咳,多大的事啊!现在我把你们也都找齐了,等我成了仙,我爸妈也就跟着享福了,上天入地,想哪儿去哪儿,以前的事不用在乎!”黑猫转脸又变成了大伙儿熟悉的黑猫,成仙化道之说许久未听他提,现在又拿出来晒了。 “说正事说正事。当务之急倒不是修炼成仙,而是把韩木请到不丹去给泽穹的妹妹看看,这件事可耽误不得!俗事忙完了才能一身轻嘛!”黑猫大摇大摆的给自己斟了杯茶:“洞庭春?好茶!” 韩木道:“大概经过我已经听黑猫说过了,但没有亲眼看到,我不能确定达藏寺是不是一个阵法。我认为虽然你妹妹怪事连连,但并不一定要用玄术去解释,也许只是一种怪病而已;而达藏寺里,必然有什么物质,或者是草,或者是矿物,恰好就是这病的解药。就好像你家乡的黑鱼一样。” 泽穹点头道:“说得有理。只是我们也曾请过一些名医,一直不得其法。用神道魔道解释,本来就是最简单偷懒的办法,就是空门中人也不能免俗。” 韩木道:“无论是哪种可能性,你们都算找对了地方。药房的诸葛先生善用药,黄婆婆善用术,总有一条是正路。” “那咱们还等什么,快去找他们啊!”黑猫挺积极。 韩木犹豫了一下:“问题是,只听故事不见真人恐怕无济于事。但要诸葛先生和黄婆婆到不丹去,他们两位年岁都大了,就算他们愿意,我也于心不忍。” “无论如何,先去问问看吧,总不能放过这个机会。”罗慧劝道。 天色尚早,药房虽已开门,却没有顾客,诸葛先生戴着一副圆圆的大眼镜,手持薄薄一册书,读得专心。 “女娃子,你别笑,这可是德国人造的眼镜,几十年了都这么清楚,宝贝啊。”诸葛先生眼不离书,却不但看到几个人进来,还看到了苏卿鱼偷笑。 “不敢了,您老神机妙算,一看就知道我心里想什么!”苏卿鱼讨好的过去给老先生倒了杯茶。 “嗯,这小妮子不错,懂礼貌……”诸葛先生抿了口茶,从眼镜上面看韩木:“要换成她给我看药房,我还能省点心。” 韩木有些不好意思,看来这张臭脸没少得罪客人。 众人当下把泽穹妹妹的症状细细讲了一遍。诸葛先生边听边捋着下巴上的几根胡子,半日不语。 “先生神通广大,您就给指个明路呗?”苏卿鱼趁热打铁。 诸葛先生在抽屉里翻了半天,这才拿出一张药方来,纸质发黄,似乎有年头了。不过江南地带潮湿,纸也霉得快些。果然,诸葛先生说道这是十年前开的药方,这么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因此放在手边,时时拿出琢磨。 “那年严冬,我们这里冷得邪乎。冬天嘛,也没有外人来,药房里十分冷清,那日却爬进来一个妇人。我看她衣不蔽体,口不能言,料想是被冻坏了,连忙喝人煎了一副热草汤给她灌了进去。这草汤是我诸葛家的传家方,就和你们常喝的板蓝根一样,药性不烈,却能治小病百种,从未有失。” “不一会儿她救醒转了过来,只喊火烧,撇下被子,撕烂了自己的衣服,状若癫狂,几个大小伙子都制不住她,被她逃到外面,冲到钟池,沉进冰水才冷静下来。江南冬天阴冷,水中更是难忍,那妇人却丝毫不觉,在水中泡了几个小时才舒服下来。我号过脉,竟是火烧心的极热症状,她自言身如火烧,痛苦不堪,只有在冰水中才能稍缓症状,几年来不堪折磨,几次自杀不成,听闻诸葛村医药世家,才特意赶过来,却不料刚一进村就症状发作。” “好像!”苏卿鱼惊叹一声。 诸葛先生摇摇头:“像,又不像,难说得很。她虽然状若火烧,却没有烧出疤痕,从外面看是好好的一个人,别人可以碰得,只觉她身体冰凉,不会被她烫伤。似乎更像是一种神经疾病,比如罕见的红斑肢痛症。” 韩木解释道:“诸葛先生早年学中医,后来出国进修西医,二者兼修。”苏卿鱼等人这才了然,难怪他的理论都这么不伦不类。 诸葛先生递过那张纸,苏卿鱼等人细细研究起来:“余观其舌脉,应是由水湿而起,寒气从之,湿久不去凝生流痰滞于经脉,气血周流受阻,郁久寒湿热化,阳气不得宣发。又久病入络,瘀血乃结,故舌质暗,脉象涩。舌质较厚此脏腑之气升降有碍。治法当湿、痰、气、血、寒并调,病之经络主阳明、少阴、少阳、厥阴。处方:苏梗12,藿香10,槟榔10,厚朴10,木香10,木通10,连翘10,黄柏10,知母10,薏米仁30,半夏10,茯苓15,吴芋10,苏勺10,丹皮10,红花10,土别虫10。日一剂水煎早晚分服,蛇血性凉,可做药引。” 几个人看得稀里糊涂。黑猫也不求甚解,直接问:“那同样的药方可不可以用在叶裘身上?您医治过的那个妇人后来怎么样了?” 诸葛先生说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这药方似乎对症,半月之后那妇人已大好,行走入常,即便在暖日也可着单衣,并未再发作。那妇人欢喜而去,我还开了个食补的方子给她让她时常服用。没想到,一年之后,还是严冬时节,我的一个徒弟在村外采药时发现了水沟中一具鲜尸,全身赤裸发青,似是冻死,他认出这就是一年前来求医的那个妇人。” “我和村子里其他几位长辈研究过,认为这妇人是病症重新发作,而且似乎比原来更为猛烈。我的凉药食补方,降下了体内的温度,却无法抵消她的感受。她回来找我,还没进村就已热不可当,只得钻进河沟。身体机能上是冻极而死,但从她的感觉来说,可能临死都是身如火灼,她的大脑骗了她。所以我才说,这更像是一种神经疾病。” “如果是神经疾病,为什么我妹妹的痛感不止是自己感到,还会影响到别人?又为什么会有表面症状?”泽穹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没有亲自诊脉,我不敢给她开药方。就算诊了,也不能轻易冒这个险,那妇人就是被我耽误了,一错不可二错。但你讲过家乡神婆的事情,倒是给了我些启发。那个神秘的火族,每代只能遴选出一部分继承了不畏火特性的子孙,剩下的都是‘正常人’,听上去很像是一种遗传病,变异基因只在少部分血亲中延续。如果我可以看到变异种,应该能更肯定。” “你是说,我妹妹得的可能是遗传病?” “你们家族中可曾有过类似病例?” “据我所知没有。如果有,我的家人也不可能这样慌张,族人都以为我家生了个怪胎。”泽穹道。 “不出我所料。我只是想,如果那神婆的家族有这种变异基因,其他人也可能会有。你妹妹的症状,可能就是类似的基因突变的结果,她的后代,也许就是第二个黟圻族。”诸葛先生踌躇片刻,看着泽穹说:“你是她的胞兄,也要小心,小心。” 53.水到渠成 从诸葛先生处也得不到更多信息,几个人只好垂头丧气的回大屋。 “没一个好鸟!说吧,又找我干什么?”黄婆婆骂归骂,看见一群年轻人还是挺开心,摆上两盘刚削好的菱角荸荠。泽穹谢过,客客气气的把经过讲了一遍。 “他们认为,达藏寺也许是个咒阵……”韩木总结道。 “那你认为呢?”黄婆婆反问。 “水到渠成,阵发自然。”韩木道。 黄婆婆解释道:“韩木和罗慧刚开始跟我学八卦时,也都吵着要学怎么布阵,我就先告诉他们这句话,背熟了弄明白了才能开始学。阵不阵的,利用的都是天时地利人和,并不是你想造一个就造一个。祖宗们只是恰好参透了这其中相生相克的道理,才能解河图,创八卦。从来没能有谁凭空弄出一个阵来克人克鬼。学阵法的,是借用自然的力量,而非创造出这股力量。明白了吗?” 泽穹似懂非懂,苏卿鱼和黑猫听了一天说教,早就腻了,随便点点头。 “懂个屁!”黄婆婆笑着弹了苏卿鱼一个大脑瓜子:“你看那窗外的鸟儿,黄冠白爪,方圆百里,只在诸葛村附近能找到,成百上千。 第53章 我可并没有造个阵来引它们。引它们的是本地特有的小虫,对这种鸟儿来说,不但味美至极,而且一天不吃就会死掉,其他什么也替代不了。而这小虫呢,又是在这百年药气中生长而成,换了另外一个地方,即便是一模一样的虫子,特质也有所不同。所以这虫子换了地方,也会死掉。是虫子为了鸟儿而生,还是鸟儿被虫子引来?是药气为了虫子而成,还是虫子被药气引来?” “阿弥陀佛,因为果生,果为因成,循环往复,无有尽头。”泽穹道。 “不错!果然大和尚悟得快些。你当知道,你妹妹和达藏寺,甚至你和达藏寺,都是小虫和药气,鸟儿和小虫的关系。相生相克,有来有去,说不清是谁引了谁,闹不明谁在前谁在后,又怎么能肯定达藏寺就是为了你妹妹而生的咒阵呢?莫不如说:水到渠成,阵发自然。” 众人沉默半晌,苏卿鱼问道:“那我们呢?我们这些人,天南海北,凑在一起,谁在前,谁在后,谁为谁而生,谁为谁吸引?” “你还是不明白。这世间环环相扣,哪能用次序解释?便如金木水火土五行,巽離坤兌乾坎艮八卦,一旦被吸到了这个锁链中,我们就一个穿一个,相互吸引,相互克制,逃不开啊。” 苏卿鱼嘴硬:“我明白!我姑姑说过,人和人之间都有红线,越扯越远,相互牵绊。” “傻丫头,那是你姑姑明白,你明白个屁,八哥学话吧?”黄婆婆拾起一枚菱角,塞进苏卿鱼嘴里:“你婆婆我辛辛苦苦剥的,甜不甜?” “切,婆婆您洗手了没?” “死丫头!就剩一张嘴了!吃东西都堵不住你!” “黄婆婆,你这么喜欢‘小鱼儿’,不如把她也收了当徒弟得了,出师了直接派到达藏寺去,省得我们请您大驾了。”黑猫起哄。虽然才认识几天,大伙儿都看出这老太婆和苏卿鱼似乎真是有缘份,俩人没大没小,说得来。 “就她?笨成这样,老太婆我入土之前是别想把她教出师喽!”黄婆婆和苏卿鱼你一言我一语,笑骂了几句,大家笑成一团。只有泽穹,心中担心妹妹的出路,仍是眉头紧锁。 “我看你这样担心也不是办法,管它是不是咒阵,让韩木和你们去看看好了,他跟我学过,也跟药房那老不死的学过,总算是还有点本事,说不定能找出答案。” 泽穹先谢过黄婆婆,韩木也没说什么,看不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不过要等三天才能走。”黄婆婆补充道:“这事我说了算,三天之内你们谁也不许出诸葛村。”黄婆婆板起脸来,几个小辈倒是都不敢反驳。就连苏卿鱼也没敢问为什么。 几个人又回到罗慧的小院。罗慧虽然腿脚不方便,还是精心操持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一道一道认真解释给他们听:水红白菜,取白菜翠绿叶子带一点点白帮的地方,手撕成细条,用高汤烫过;京华火腿取最里面的一层肉,切成碎丁,清水泡过,加高汤熬成鲜汁,浇在白菜上,清新可口,鲜嫩无比。 鱼釀豆腐,当地特产红肉鲜鱼去皮去骨,一根小刺不留,细细打成鱼茸,加一点点绍兴女儿红、精盐、白醋调味,豆腐切成小方块,中间挖空,挖出的豆腐和鱼泥一起绞出胶性,再放回吹弹可破的空心豆腐块,上锅蒸熟,浇高汤,晶莹可人,从外面就能隐隐看到豆腐薄层中的红色鱼肉心,入口即化。 南瓜鸭煲,金黄色的小南瓜,挖出南瓜肉和鸭肉同烧,配枸杞、芡实,出锅再放入南瓜壳里,带着那么一股乡野的清香,肥而不腻。 笋尖蹄筋,牛蹄筋在锅底码好,加沸水大火煮上五分钟,只加姜片,没有调料,煮好后立刻关火焖上半天,出锅晾透,细细切成薄片,笋尖削皮烫过,也切成等大薄片,用红油、调味酒、葱白、蒜泥、果醋、酱油、麻椒、桂粉拌成凉菜,一韧一脆,相得益彰。 罗慧只介绍了四个菜,众人已经忍不住,偷偷尝上一小口,便大呼好吃。于是放开面子,群狼乱舞,眼看已经杯盘狼藉,这才衬出泽穹静坐不动的身影多么孤单可怜。 罗慧惊呼:“糟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准备素菜!”果然,就连青菜也用高汤卤过,这叫大和尚如何下筷? 罗慧拿起拐杖就要奔厨房,说是要给泽穹下碗素面。韩木脸黑得可以:“谁让你做这么些菜了?待着别动,我去弄吧!” 泽穹有些不好意思,连声说自己不饿,什么都不用准备了。韩木理也不理,下厨房去了。 席间人人面色古怪,罗慧脸上有些挂不住,毕竟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能总被别人当个小孩子看。苏卿鱼劝到:“韩木是为了你好,你要静静养病才能好得快嘛,要不然他看着也心疼嘛。” 黑猫奇怪的看了一眼颇为冷静的苏卿鱼,没说什么,低头吃饭。韩木这么一搅,这顿饭也没有刚开始看上去那么好吃了。似乎人人都在装模作样。饭罢小谈了一会儿"奇-_-書--*--网-qisuu.",黑猫和泽穹说好一同去请教村里几个老前辈,韩木回药房顶班,罗慧似乎想挽留苏卿鱼,苏卿鱼却假装没看到,只说了句“早点休息”,就回到了黄婆婆的祖屋。 “这么早就回来了?要不要我带你出去逛逛?”黄婆婆还在厅堂里坐着。 苏卿鱼什么也没说,凑到黄婆婆身边,一头扎进她的怀里。黄婆婆伸手把她的小辫子解开,轻手重新编了起来:“丫头,怎么了?” 苏卿鱼头也不抬,闷闷的说:“婆婆,我好累啊。” “小孩子家才说这种话。你看有哪个大人会像你这样?习惯了就好了。日子还是要过,要想办法过……” “想办法不就是勉强自己吗?您不谁说要顺其自然才能水到渠成吗?现在又说这个!”苏卿鱼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跟这个孤老太婆这么亲,可以随便撒娇。 “傻孩子,我是说天理常伦不能违逆,该怎样就怎样。但如果天理让你往东,你偏偏因为自己懒惰就往西走,那就不象话了。” “天理让我往东还是往西有谁知道,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总蒙我!” “我当然说了算,婆婆我还能说错?你不要理会韩木那小子说什么,你们凑在一起,就是缘分,该争的还是要争。”黄婆婆话里有话,苏卿鱼把头扎得更深,嗅着她身上布衣特有的土腥味,觉得自己在这位老人家眼里,真是一点秘密都没有。 “韩木是个犟孩子,这么些年,总是在找得不到的东西,反而把攥在手心儿的宝贝都放过了。他命苦,我也就不说什么,劝不了,但又不甘心。你说一个人总跟自己较真儿,那走到哪儿算是个头儿呢?对罗慧也是这样……” 苏卿鱼听到罗慧这两个字,耳朵恨不能都竖了起来。 “有些事就连罗慧自己都不知道。她当初被救到诸葛村的时候,我刚刚收了韩木做徒弟。偏偏药房那老不死的,跟我争了一辈子,到老也不放手,也认了韩木当徒弟。可怜这小子日夜跟着我们两个老家伙,一会儿学这个一会儿学那个,心里又放不下他出走的姐姐,每天熬灯点烛,夜夜无眠。老家伙救了罗慧,正了骨,让韩木去药房拿他藏了多少年的秘制药——那可是老家伙用收集了多年的熊胆、红花、藏雪莲、龙筋等珍贵药材熬制成的救命良药,这么多年来他都没舍得用过。” “但这个药有个大忌,因为都是大补的药剂,必须和性属凉的药引同服,才能克制住药性的猛烈。老家伙只是在教他药理的时候随便提过一句,韩木根本没记住,精神又不太好,迷迷糊糊的,就用了一般温水为罗慧送服了丸药。” 苏卿鱼晓得利害,抬起头来。 “你也知道,罗慧的伤好得很快,我们都以为是虚惊一场,却没料到罗慧至今仍不能行走。老家伙诊了多少次脉,也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虽然我们都不认为是药引的问题,韩木却认定这都是他的错,这几年来一直耿耿于怀。” “难怪他对罗慧这么小心翼翼!”苏卿鱼好像突然想通了,心情大好。 黄婆婆偷叹了一口气:“傻丫头,你说,你是不是喜欢韩木这小子啊?” 苏卿鱼知道自己瞒不住,但也没料到黄婆婆会这么明白的说出来,一下子窘在那里:“我……我怎么知道?” “世间人,都为一个情字想不开,何止是你,知道的又有几个人。”黄婆婆眼睛里水汪汪的,沉得下几十年的心思。 “他对我不好……”苏卿鱼嗫嚅道,说出来自己也觉得没劲,老大不小的,怎么就跟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儿似的了?“我明白,韩木就是想从我这儿骗东西才对我好,之后就不算数了,可我就是不长记性,总觉得他其实人不坏,您说我是不是宇宙超级霹雳无敌大傻冒?” 黄婆婆看着苏卿鱼那双忽闪忽闪的小眼睛,老样子,笑咪咪,笑咪咪。 “况且人家喜欢的是罗慧,傻子都看得出来。人家才是郎才女貌吧。” “真的吗?那你说我是傻子喽?”黄婆婆狡黠的一笑,扬长而去。剩下苏卿鱼一个人愣神。 54.飞来横祸 黄婆婆为什么让这一行人等三天后再走,到了第三天上,果然水落石出。 泽穹已经等不及,订好机票,办好手续,准备憋到第三天晚上再给拉冬打电话告知一行人的行程。 第54章 那日泽穹正在自己的小屋里打坐,手机就放在了大厅,震动响起,苏卿鱼一看是一串密码一样的长号,知道必是长途,赶快接起。 “谁打来的?什么事?”黑猫见苏卿鱼听了一会儿,一句话没说就挂了,未免有些奇怪。 “这下糟了……”苏卿鱼愣了会神儿:“小声点,咱们得找韩木他们商量商量去。”不由分说把黑猫拉走。 “莫非是拉冬?”两人连跑带颠来到罗慧的小院,黑猫迫不及待的问道。 “要是拉冬就好了,是他哥吉布桑!”苏卿鱼宣布。 韩木和罗慧听过他们对吉布桑的描述,都认为此人可为人君,很不简单,地位又高,亲自打来电话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吉布桑说,叶裘在咱们走的时候发病,达藏寺死了不少人,就连法王也控制不住,带着几个‘高僧’逃进了水帘谷封死了密道。等人发现时达藏寺已经是焦尸满地了,叶裘的尸体也在内……” 罗慧惊呼一声,赶忙捂住嘴。不言自明,众人都明白叶裘是引火自焚了。虽然都已料到应会有这一天,但叶裘身负异能,多少年来也都有惊无险,实在没想到这么巧,就出去几天便出了这样的变故! “肯定吗?”韩木问道。 “我怎么知道!不过吉布桑非常肯定。不丹王室对叶裘奉若天神,应该不会胡说,估计是认真调查过了才给泽穹打来电话。” “现在怎么办?你们要不要和泽穹一起回不丹?让他一个人回去……唉,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罗慧皱起眉头。 “还回去什么啊!吉布桑火儿大了,说是雷龙没有保护不丹,反而成了灾星,烧死了那么多僧人,还有达藏寺里不少世传数百年的宝贝,叫我转告泽穹不用回去了,从此不丹不欢迎他!”苏卿鱼复述。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了主意。半晌黑猫才说:“他说了算数?要不然我们跟拉冬说说,让他跟他爸求个情,总要把叶裘给接回来才行吧……” 正说着,院外有人敲起了门。韩木开了门,原来是药房伙计杜松,这几天跟苏卿鱼几个也混熟了。 “你们看报纸了没有?”杜松劈头就问,把手里的报纸冲大伙儿晃晃:“听说你们明天就要去不丹了,我一看这新闻赶紧就跑过来了,签证不会受影响吧?” 苏卿鱼一把抢过报纸一看,头版都是股市大涨的消息,杜松急性子,替她翻到第四版,国际新闻,右下角一格豆腐块:“国王提前让位,不丹王储昨日继位”。苏卿鱼给大伙儿念了一遍,总共几百个字,只说不丹国王原定2008年退位,昨日突然决定提前退休,让位给王储吉布桑,即刻生效,已在皇室中举办了小型的继位典礼,之后便是介绍不丹前国王政绩云云。 “看起来,吉布桑说话是算数了。这下没戏可唱了。”黑猫道。 显然,刚刚苏卿鱼接到的电话,等于是不丹国王的“御旨”了,不要说泽穹,就连这些“外人”,也没回不丹的希望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给拉冬打个电话试试,说不定他能说上话。”韩木出主意。 “希望不大。你们是没看到,拉冬对他哥言听计从,怕得要命,说不定现在早就被洗脑了,也以为泽穹是大坏蛋呢。”黑猫不同意。 “我看不会。拉冬不是那样的人,他对泽穹可崇拜着呢,打个电话试试吧……糟了!”苏卿鱼说着忽然大叫一声,吓了大家一跳。 “又怎么了?我心脏病都快被你吓出来了!”黑猫埋怨。 “我……我刚才随手把手机放下,忘在黄婆婆家了!” “那咱得回去取一趟啊,只有那个手机能打不丹的国际长途了,”黑猫正说着,忽然也意识到为什么苏卿鱼大惊小怪了:“泽穹不会看到来电显示,打回电话去吧?” “你才反应过来呀!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打电话回去啊!”黑猫的潜台词大家都明白,叶裘和泽穹从小相依为命,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实在太大。 苏卿鱼、韩木、黑猫三人一溜烟跑回黄婆婆处,进门一看,泽穹正坐在大堂中,一手攥着自己项上的佛珠,一手拿着苏卿鱼落在那里的手机,眼睛发直。 三人不免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泽穹知道了没有,还是黑猫勉强挤出来一句:“该吃饭了,我们来叫你去罗慧那儿。” 泽穹也不抬头,嘴唇颤颤,半天才说道:“我都知道了,拉冬刚刚打来电话。” 几个人光想着怎么防着他给吉布桑打电话了,谁成想拉冬真够哥们儿,刚一听说他哥跟苏卿鱼谈过,立马儿偷偷挂来电话慰问。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黑猫问泽穹。 “我想静一静。”泽穹略想了一下说:“附近有没有寺庙?” “寺庙没有,但祖祠平日是很安静的。”韩木似乎很了解泽穹的心理。 泽穹还是愣神,半天才说:“法王说我俗缘未断、不可出家。果然没有说错。只要叶裘在,我的心就不能定。如今一了百了,说不出来的轻松啊,大舍小舍,今日全舍,我只盼能找个地方剃度,重入佛门。偏偏没有寺庙……看来我的缘分还不在这里。” “那回不丹的事情怎么办?拉冬能不能帮忙?我们总要把叶裘的棺椁运回家乡,给你爸妈一个交代吧?”苏卿鱼问题太多,心想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不过是一副臭皮囊,丢在哪里不是丢!” 苏卿鱼和黑猫面面相觑,不知道泽穹是真的悟了,还是一时糊涂,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和韩木奔祠堂走去。苏卿鱼立刻给拉冬拨回电话,可惜拉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不但不方便说话,就算方便,也没有更多的消息可以透露。看来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二人无法,也只好回罗慧那里从长计议。 “我看我们还是找黄婆婆问问去吧,她说的三天之内不让我们走,看来早就算出这种事情会发生。”苏卿鱼建议。 此时韩木送过泽穹后已经回来,说道:“没用的。我刚刚已经问过她,她也没有更多的消息。我已经求她老人家给咱们看看,下一步该怎么走。明天早上我们再去问吧。”韩木难得说这么多话,说出来的又都是丧气的消息。 “就算泽穹不管,咱们也得管!”苏卿鱼说。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叶裘的神秘、吉布桑的避长就短、达藏寺的咒阵,事有因果,怎么能说了就了? 虽然这几个人和叶裘都不熟,但大家和泽穹交好,爱屋及乌。况且仅凭她的经历,也值得唏嘘一番。苏卿鱼的脑子里,还印着宾馆里第一次看到“鬼姑娘”的情景,那身红衣,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任凭苦难万千,不沾一丝人间愁苦。想到这儿,苏卿鱼的眼睛一红,要不是韩木和黑猫在场,恐怕就要淌下泪来。 一抬头,韩木正伸出手给罗慧递手帕。原来苏卿鱼忍住眼泪的当口儿,罗慧已经抽泣起来。韩木和黑猫都轻声安慰她,一时倒冷落了苏卿鱼。 “好了!哭有什么用?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啊!”苏卿鱼定了定神,说道。韩木和黑猫都投过来略有些责备的目光,似是在说怎么这么不会做人、没看罗慧正伤心吗、这时候应该说些软话才对云云。 于是乎苏卿鱼的提议不了了之,天色略黑,大家各怀心事告别。苏卿鱼谎称自己想随便走走,徒步走出村外。她知道自己在逃避,却不知道逃开了没有,避的又是什么。 月亮总是月亮,外国的月亮不比家乡圆,但星星就不同了。污染并没有放过这南方乡野小地,晴朗夜空也只能看到点点闪烁,离月亮的光芒远远的。苏卿鱼想到自己在公寓外的草坪看星星、看萤火虫、跟成老师聊天的日子,又想到帕罗谷悬崖下那一夜也是星光璀璨,却颇有些沧海桑田的感觉。 苏卿鱼想过多少次,回家就好了,家里的人都了解自己想的是什么,就不寂寞了。谁知道回来了反而更差,这下理解自己的人之剩下远在大洋彼岸的成老师。可能感觉不被理解的,都是不愿被理解的,所以走到哪里都一样吧。 苏卿鱼想着便摸出手机,也不管那边几点,直接拨。铃声响了五遍,成老师熟悉的声音响起,却是预录留言。“嘟——”的一声,苏卿鱼知道自己该留言了,偏偏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么等着等着,不知过了多久,总算鼓起勇气张口道:“成老师,我——” 电话那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咔嚓”,留言机的磁带已经到头,电话自动挂断。 苏卿鱼兀自说着刚才没敢说出的话:“成老师,我嫁给你吧。” 55.走投无路 合上手机,一转身,苏卿鱼却差点没撞上身后的人,着实把她吓出一身冷汗:“谁?” “别紧张,是我。”原来是黑猫:“我……我跟过来看看,怕你走丢了。” 苏卿鱼知道黑猫是好心肠,处久了才明白是做一辈子朋友的人选。一拳击到肩膀:“好小子,跟踪我是吧?” 黑猫不言语,苏卿鱼故作轻松慢慢踱步,黑猫忽然冒出一句:“你就那么想嫁人?” 好在、好在、好在是黑天,苏卿鱼的脸刷的一下烧了起来。怎么就让他听到了呢,真恨不能刨个坑把自己埋了,买块豆腐一头撞死,接一洗脚盆水把自己淹死,解下猴皮筋把自己吊死……唉,羞死了。 “成老师是谁呀?”黑猫一看苏卿鱼没啥反应,立刻眉开眼笑,得寸进尺。 第55章 “你管得着吗!” “唉!我本来以为你和韩木对上眼儿了,正想给你们俩撮合呢,没想到名花有主,真是,可惜了!”黑猫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 “是我看错了?不会啊,我看你还挺中意韩木的,韩木那小子也有点意思,怎么就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呢?哎呀!”黑猫一击大腿:“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师生恋吧!” 苏卿鱼实在受不了黑猫的胡扯攻势,待要阻止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装作没听见。 “这出戏可真是唱得太精彩了,一边是有违常伦师生恋,一边是两小无猜美女插足,你们俩还真是,电影没开拍,八卦已经满天飞了啊!” “你给我住嘴!”苏卿鱼终于忍无可忍:“哪儿那么多废话!” “我没瞎说啊。你说你吧,很明显是喜欢韩木了,人家有本事又深沉,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偏偏你这边还有个成老师,苏小姐可是很有脚踏两只船、不知选哪条上的意思哦。你说韩木吧,对你也挺有意思,偏偏还有个小师妹,柔情似水,把韩木的手足情当爱情招呼,让他拒绝也不是,接受也不是……” “你这都哪儿听来的?是不是黄婆婆又胡勒勒来着?!” “这还用她说?就这么点感情纠葛,我要是再没个老太太明戏我就真是逑大了!”黑猫振振有词:“我看你也别嫁老师了,毕竟是个老头子,还是跟韩木好了吧,罗慧那边虽然是情根深重,但也不能和结拜的姐姐抢男人吧?” “你别扯了,我才是不能跟结拜的妹妹抢呢吧!”苏卿鱼一打开话匣子,反而不怕什么了,反正四下无人,把黑猫当免费精神垃圾桶了。 “我也知道。罗慧这小丫头机灵……” “嗨,别说机灵不机灵了,就凭她的长相也是倾城倾国了,是个男人就不动心,你敢说你没有?” “没动心当然是假的,但你也别以为男人都是视觉动物,我们还是有理智的嘛,这样的女孩子不是谁都招架得住的,没个金刚钻儿,就不揽瓷器活!” “唉,想想咱们几个人,还就是泽穹最省心了,人家看得开,哪儿像咱们似的,没事儿自寻烦恼,那么多破事儿。”苏卿鱼感慨。 “话也不能这么说,谁没个烦心事呢?就算是和尚,如今也是头大吧。其实我出来找你,是想跟你说个事……”黑猫鬼鬼祟祟的环视一周,这才说:“你不觉得这事太蹊跷了吗?我觉得泽穹的妹妹,可能死得不简单。” “怎么说?” “吉布桑和咱们说起泽穹妹妹是雷龙化身的时候,说的都是他父王怎样相信雷龙的预言、不丹百姓如何一心向佛,可从没提过他自己信不信。我当时就觉得他有些古怪,看他似乎对这件事不以为然,现在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自己不信也很正常吧,我看拉冬也不是很相信的样子,好歹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封建迷信的东西都是糟粕嘛。你信不信?”苏卿鱼问。 “我?我什么都信!泛神论知道吗?就是我这样的。关键是,拉冬即使不信,他和泽穹关系好,泽穹的妹妹就跟他妹妹似的。看吉布桑那样,挺瞧不上泽穹的,你想一个人如果大权在握,还会允许有威胁自己权力的东西存在吗?” “那个,谁威胁他权力呢?你是说拉冬?”苏卿鱼还是不明白。 “唉,苏小姐,你也太纯洁了吧。对于争权夺势的人来说,谁都可以成为障碍,拉冬是,泽穹也是。你想泽穹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沙弥,到现在达藏寺、皇室人人敬重,不就是沾了他妹妹的光吗?” “说得是啊,你看连拉冬算在内,达藏寺一个个的把他奉若神明,他见了吉布桑也是不卑不亢的样子……”苏卿鱼有点开窍了。 “所以说啊,吉布桑初登国王宝座,正是树立威信的时候。除掉‘雷龙’,等于公然抹煞了老国王的信仰体系,这就消除了‘太上皇’的威胁;除掉‘雷龙’,也可以明证言顺的驱逐泽穹、理直气壮的证明不丹法王在雷龙一事上犯了大错,这就消除了法王体系的威胁;除掉‘雷龙’,驱逐泽穹,也是给了王子拉冬一个下马威,等于……你明白了吧,何止一箭双雕啊!” 苏卿鱼奇怪的看着黑猫:“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了?我一直以为你是神棍加白痴呢!” 黑猫叫冤:“这不是真的吧?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给你留下这么个印象?” “你看你,没事儿就想成仙,把家都败了,还出钱请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出国旅游……唉,算了,我是看出来了,我以为谁都傻,其实你们都机灵着呢,就我傻……”苏卿鱼越想越郁闷。 “总之我认为,吉布桑不是什么好鸟,说不定根本就没有什么发病、火灾之类的事情,都是他的一面之词,你想拉冬也是没亲眼看到,听他说的而已。我猜,叶裘是被他……”黑猫说着用手作了个咔嚓的动作。 苏卿鱼吓了一跳:“难怪他不让泽穹回去呢……如果这些都是他一手导演,肯定已经把证据都掩藏好了,火灾一定是真的,不然骗不过去,还搭上了达藏寺那么多人命,他也太狠了吧!” “他这也就是apieceofcake,从古至今,帝王将相,哪个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那咱们得赶紧告诉泽穹去!” “我也想过,但我觉得泽穹应该比咱们更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再说人都没了,他再怎么想办法也救不回来,大和尚比咱们想得开,不会去调查和报仇的。再者,他现在心情不稳定,咱们只能暗中帮忙。” “那要不要给拉冬打个电话,让他帮忙调查一下?” “那也不必。拉冬自然会去做的,不用咱们提醒。这也关系到他个人的利益。” 苏卿鱼连着几个建议都被黑猫顶了回来,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呵!这么聪明,赶上诸葛亮了你都,敢情平时都是装傻逗我们玩呢,你可真够朋友啊!” 黑猫咧开大嘴呵呵一笑,挠挠头,又是一副神棍模样了:“我哪儿有什么建设性意见啊,只能坐等消息而已。这不是特意过来跟你商量吗?” 苏卿鱼非常不爽,也不理黑猫,径自走回祖屋。临走还想着刚才的谈话:“小样儿!你要敢把今天我跟你说的话泄露出去,哼哼!” 黑猫装傻:“哪一段?” 祖屋里黄婆婆挑灯看书,正是专心时,门咣的一下被苏卿鱼踢开,吓得她一机灵。 “这没大没小的!这老门多少年了也没人敢踢过!”黄婆婆兀自拍着胸脯。 “婆婆,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算出来三天之中就有变动的?有没有什么化解的办法?” “你们几个孩子可真是的,一个接一个的来烦我,我帮你们躲过一劫,不谢我还要问化解之道,唉,真是贪心哪!” “黄婆婆,我知道我知道,要不是您告诉我们,我们跑到不丹去也得让人家给轰回来,您帮我们省了多少机票钱啊,可是这事儿到现在该怎么办好呢?您就好人做到底,送佛到西天嘛!”苏卿鱼使出浑身解数撒娇。 “傻丫头!何止是机票啊,我是替你们省了一顿血光之灾哦!” “这么严重!”苏卿鱼想看来黑猫分析得有道理了。 “至于化解嘛,不需要,我看水落石出的时候也快到了,你们就走一步看一步吧。泽穹那孩子,平时也不怎么说话,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黄婆婆不说正题,又唠叨起来。 “人是好人,就是做事情偏激了些,还老是骗我们,我看跟您倒有点像!”苏卿鱼说着把泽穹骗他们到悬崖、又推他们下“洞”的事情说了一遍。 “嗯,对付你这样顽固不化的,也只有这样最管用了,泽穹挺聪明的。说说,你悟了没有啊?” “悟什么悟啊!我这腿现在还疼呢,那天在那个破洞里磕得真够疼的!再说人家都说了,要度的不是我,是黑猫——”苏卿鱼醋意顿生,阴阳怪调的说。 “那……”黄婆婆听她提到黑猫,鬼鬼祟祟的说:“韩木有没有说要跟你们一起去?” “黄婆婆,我刚才说什么触动你心事啦?”苏卿鱼嘿嘿笑着凑了过去。 “臭丫头!胡说什么!跟我进屋去!”黄婆婆竟然有点紧张,把苏卿鱼领进了自己屋。 小屋简单得很,一张八仙桌,一张小床,如此而已,苏卿鱼看看,连张椅子都没有,只好不客气了,一屁股掀开床上的帘子,坐了下去。 “哎呦!这是什么呀这是!”苏卿鱼刚落座又跳了起来,原来这床上还大有乾坤,竟然是一堆大小各异的黄铜罗盘! “你瞧瞧你,差点毁了我的宝贝!”黄婆婆紧张的把这些小玩意收起来:“看什么看?老太太就不能搞收藏了?” 苏卿鱼忍住没笑出声来,韩木手里那个精巧的小罗盘,看来就是从黄婆婆这里弄来的了,这不知道这老太太平时是怎么睡觉的,莫非没天都要摆出来欣赏一番再收起来?这瘾可够大的! “婆婆,您要跟我说什么机密啊?”苏卿鱼假装没看见黄婆婆在那儿小鸡啄米似的转移她的宝贝们,故作严肃地问。 “我有什么机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想管也管不了喽!” 56.和稀粥 “您倒想管呢,就怕越管越向着罗慧,才不会管我呢!”苏卿鱼说话不经大脑,还当是和黑猫聊天那当儿呢,话一出口已然悔得想把舌头咬下来。 第56章 “傻丫头,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向着你?”黄婆婆戳她脑门子。 苏卿鱼一根筋,想不明白偏要问,追着黄婆婆满屋跑。 “唉呀你烦不烦啊!”黄婆婆被她逼得没办法:“好了好了,我和你说,不过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噢。” “放心吧,我一定不说就是啦!” 黄婆婆神神秘秘的凑近苏卿鱼的耳朵:“其实啊,我就是想撮合你和韩木!” 苏卿鱼像周星驰一样跳开三步,就这还是心有余悸。这老太婆,真是老不正经,怎么说这种话! 黄婆婆倒真不是在开玩笑,一边摆弄着那堆宝贝罗盘,一边长吁短叹:“罗慧和韩木,那是孽缘,我老了,看不清他们到底怎么想。不过这两个人八字不和,在一起的话不是你伤我就是我伤你。我在进棺材之前,还想做几件积阴德的事情,这才把他们都收为徒弟,心想我要是能看着他们点儿,总还好些。韩木也就罢了,偏偏罗慧这小丫头不让人省心,三天两头闹病,一日不见她的木哥哥就眼泪汪汪的。我一气之下,就把韩木支到美国去了,距离远些,时间长些,估计也就淡了。” “您这不是捣乱嘛!”苏卿鱼听入了迷,忘了自己的立场。 “你还小不懂。天意不可违,八字不合就是不合,这辈子都别想扭转过来,我也是为他们好……” 苏卿鱼看在眼里,知道韩木出国这几年,罗慧对他的感情不但没淡,说不定还要更浓了些,看来黄婆婆和自己一样,都是不通人情的家伙。 “韩木呢,知道这码事。他懂事些,我都和他说了。我说你要是真喜欢罗慧,就要为她好。你们两个这样耗着,伤运道,罗慧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长痛不如短痛。罗慧那边我提也没提。提了她也不会听。你看这丫头娇娇气气的,其实骨子里拧着哪,说什么都没用。” “原来韩木知道罗慧不知道啊……”苏卿鱼若有所思。 “你是个好姑娘,有缘千里来相会,你和韩木,万里迢迢都碰上了,天大的缘分,不要因为些小事就把缘分丢了。婆婆我帮着你呢。罗慧的卦象,自从你们一来,也就变了。我想总有些变故,算不准,不便明说。你这些天应该多和他们亲近亲近,要抓住自己的机会。” 苏卿鱼闷闷不乐的走回自己的房间。早把黄婆婆让她许下的诺言忘到脑后,扭脸就跟黑猫讲了。俩人都不是藏事的性格,你一言我一语的八卦起来。 “我怎么觉得自己变成了反面角色了呢?人家好好的,我去拆散,还说得合情合理似的。人生在世,谁不想拥有一份真感情?我就这样把自己扔给一个不喜欢我的人?”苏卿鱼不爽。 “倒也不能这么说。既然韩木知道,他自己也在远离罗慧。他们俩的事儿,凭借我一个男生的视角看,有点你情我不愿,罗慧会错意的意思。韩木对罗慧,更像是哥哥对妹妹。” “唉,别人的初恋都朦胧,就我这搞得跟地道战似的,还有个后备军团随时出主意,就好像我是阴谋家似的。算了算了,谁爱弄谁弄,我从此跳开,不趟这浑水了,真没意思。” “话不能这么说吧……” “怎么就不能了?”苏卿鱼脑筋一转:“哎,你说,黄婆婆会不会是个大坏蛋,在这儿试我的深浅呢?她是罗慧的师傅,这些年朝夕相处,怎么可能为我这个外人着想?” “也不能这么说。我看这老太婆脑子里就只有天命一说,从小学的就是这个,你要是想让她跳出这个圈子来还真不容易。所以她一定是想真心拆散者两个人了。” 苏卿鱼闷闷的睡了一觉。醒来还是非常的不爽,跟吃了死苍蝇似的恶心。韩木没什么好,她苏卿鱼也没什么好,两个挺平凡的人,倒是枉费了罗慧这朵鲜花。想着穿上衣服,踱步到罗慧的小院。 罗慧已经起床了,还是穿着那身月白色的丝绸衣服,只是带了个小围裙,正在厨房熬粥。 “我的姑奶奶,你就别在厨房忙活了,这要是摔一下我怎么跟韩木交代?” 罗慧脸一红:“我就是随便弄点粥,没事的。” “给你们家木哥哥熬的吧?”苏卿鱼坏坏一笑:“进屋去吧,我帮你看着锅,等韩木来了我不告诉他,就说是你熬的。” 罗慧轻轻放下一只拐杖,伸出手去从背后抱住了苏卿鱼。苏卿鱼也是太久没被人抱过了,温暖的感觉,有点想哭。收获不了爱情,有一份姐妹情也不错。 “小鱼儿姐姐,你对我真好,就和我亲姐姐一样……” 苏卿鱼想起黄婆婆的话,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帮他们俩,还是害了他们俩。有时候是好心帮到忙,损人又损己。 小砂锅里炖的是白米粥,加了白果枸杞,一白一黄一红,好看又清淡。苏卿鱼拿小勺轻轻搅着,想想这几个黑猫口中的“有缘人”,真是没一个有好日子过,一个赛着一个惨,倒是自己最“平凡”,不像他们那样多灾多难。 响起叩门声。看来是韩木来了。罗慧这样煞有其事的熬这一小锅粥,肯定是因为韩木每天早上“上班”前要来看看他,顺便可以喝几口做早餐。 苏卿鱼不慌不忙,心知自己一慌张一定闯祸,要是把这锅粥给毁了,罪过可就大了。于是小心翼翼的把砂锅端开,把盖子掀起一角,熄了火,这才去开门。 谁成想,不单是韩木,泽穹和黑猫都在门外。一个个黑着脸,真是大早上起来就见鬼。 “泽穹?快进来吧。”苏卿鱼第一眼盯在泽穹身上,看上去仍是人如淡水,波澜不惊。 “我特意约了大家来,是向各位道歉。有些事情,当时不便说,所以就瞒了下来,现在情况有变,不说也不行了。”几人坐定,泽穹先开口:“你们应该还记得我讲过莲花生大师留密卷,称雷龙转世将在我们这个时代出现,护佑不丹王室。” “当然记得。”黑猫一边答应着,一边给韩木和罗慧补课。因为当时吉布桑并没有详细讲,忽略了很多细节,所以在场的几个人,除了泽穹在外,对密卷的内容和作用,都只有模模糊糊的概念而已。 “此事是非曲折,只有我、法王、和拉冬知道。本不该说,但现在拉冬和法王,恐怕都有生命危险……” “当日我说,发现叶裘在盂兰盆禁室倒置如常后,法王宣布留下她,并将莲花生大师的密卷授我,称叶裘就事预言中人,不日又把密卷副本交给了皇室一份,因此不丹国王和吉布桑都曾见过。其实密卷之说一直是传言,王室多年以来向法王讨要,法王从未给过。不是不给,而是因为根本没有。此密卷是法王为救我兄妹二人才伪造出来,雷龙之说,也只是假托。” 黑猫和苏卿鱼,虽然在刚听到雷龙出、不丹兴的莲花生大师预言时颇有怀疑,但日子久了,习以为常,都把它视作理所当然的事情。泽穹忽然说这些都是骗人的玩意,二人都是一惊。 “枉费我还当你是个朋友……”苏卿鱼只说一半。这些天来奔走千里,就是为了帮帮叶裘,竟然都是假的。 “请听我说完。我并不是故意骗各位。除了莲花生大师手书以外,其它你们都是亲历亲见,没有虚假的可能。就像当日法王伪造莲花生大师手书救我兄妹一样,我当日不能说,也是为了救法王和拉冬。” “不丹达藏寺,虽外表看来一片祥和,其实是血雨腥风。一边是统治了不丹数百年的法王宗派,一边是外来人扶植起来的百年王室,新旧力量交替,难免争权夺势。我虽未亲历,却也可以想见当时的血雨腥风。上一代法王派驻在不丹各地的特使,多惨死或失踪,剩下的力敌不成,只好臣服。” “历代改朝换代,镇压前朝都是第一要务。”韩木叹道。 “不错。但不丹是宗教国家,即便镇压,也不能灭门,法王权力虽被架空,法王体系还是保留了下来。不丹王室一直以来都对法王严防有加,尤其是达藏寺,潜伏了不少王室派来的人,时刻监视我们的动向。” “我和叶裘的到来,都曾引起王室的注意。但我一直以来都是个小沙弥,法王从不接见我,顺道也冷落了我师傅哲西,因此才没有招惹更多事端。现在想来,当时法王对我的处置,也是保护我、保护他自己的不得已之策。而法王后来也对我亲口说过,我们叶家两代三人,陆续到达达藏寺,是解开他心中无数疑问谜团的关键,他无论是幕前幕后,所作所为都是尽全力保住我们的性命。但叶裘在盂兰盆禁室如此诡异的倒置于屋顶,达藏寺无人不知,法王瞒无可瞒,料到此消息一定迅速传到了王室。于是伪造莲花生大师手书预言,称叶裘是雷龙转世,可护佑不丹王室。” “刚开始老国王并不十分相信。不过既然是不传密书,王室潜伏在达藏寺的奸细不曾发现也是理所当然。况且法王引经据典,极力证明,国王最终也对此预言笃信不疑,将我和叶裘的地位捧到极点,在达藏寺呼风唤雨,即便是在王室,也小有地位。法王可以说是成功的瞒过了王室所有人。” “所有人吗?”苏卿鱼问道。 “这当然不包括拉冬。拉冬不是长子,从小就被认定不会继承王位。但他冰雪聪明,颇得老国王欢心。正好不丹自古以来就有送一子出家的传统,老国王就让拉冬时时到达藏寺向法王学习佛法,以图日后可帮兄长坐稳江山。” 第57章 “看来,这个拉冬就是被埋在法王身边的高级间谍了。”罗慧很肯定的说。 “可以这么说。但有些事情,即便是英明的老国王也不能预料。拉冬十年学佛,早已洗净心头尘埃。法王曾说拉冬慧根天生,如在西天乐土,当是佛前一朵莲花,不惹尘俗。他无意于帮王室争权夺势,也明白法王根本没有与王室抗争的意图,反而逐渐加入了我们的阵营,时不时替我们传递王室的消息,以作应变。” “反间计,你们法王也够牛的。”苏卿鱼总结道。 “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人心变化多端。拉冬学佛十年,心早已不再偏向父兄。拉冬的哥哥,从小被认定继承王位的吉布桑也在变。两个人虽然一起长大,但因从小就被划定了今后的方向,越长大分歧越大。吉布桑对于拉冬,越来越防范,对他所支持的法王和雷龙之说,也越来越怀疑。只是老国王仍然非常宠爱拉冬,因此多年以来相安无事。” “就在你们历经叶裘发作之后,我让拉冬把你们安置在王宫之内,苏卿鱼昏睡三日不醒,这中间却发生了很多事情。拉冬被老国王叫去详细查问了关于叶裘、密卷、龙珠等等事宜,幸好我们早有准备,拉冬应对如流,算是糊弄过去。但我们心里都明白,这没来由的‘审问’,必定是有人告密的结果。老国王对当日发生的种种知道得非常详细,料想那告密者就躲在拉冬或者我的身边。天可怜见,王宫中一位老人向我们透露消息,让我们很快查出了那个告密者的身份。” “是谁?”几个人异口同声。 “你还记得同迪吗?”泽穹问苏卿鱼。 苏卿鱼一愣:“当然记得。那天我们从达藏寺出来,遇到月熊,巴达措惨死,就是同迪被你升为了侍卫长。在达藏寺门口地震的时候,他在悬崖边救了我一命,后来又把身上的佛宝都给了我,保佑我平安进出达藏寺……莫非是他?!” 57.人间债 泽穹道:“谁也想不到是他。但证据确凿,他就算否认也不可能。一直以来为王储吉布桑传递法王和拉冬行踪言谈的人,就是同迪。” 苏卿鱼仍觉得不可思议。在拉冬的侍卫中,除了牺牲了的巴达措以外,她印象最深、也最信任的就是同迪。这个壮汉救下自己、以佛宝相赠时的透彻目光,现在想起来还有些热血沸腾的感觉。怎么可能是他? 泽穹继续讲:“同迪随从拉冬多年,潜伏甚深,平日里不言不语,决不同其他侍卫争锋,做人很是低调。他很谨慎,并没有冒险去偷听、偷看拉冬和法王及我的言行,却把能看到的都记录下来。我们在宫中老人的帮助下找到了他的手记,可谓触目惊心,四大厚本,密密麻麻的记下了我们的一举一动,然后再汇报给吉布桑。” “你们应该不会在一个侍卫面前说出这些机密吧?”韩木问道。 “当然不会。但日久天长,总会露出些蛛丝马迹。吉布桑聪明透顶,估计便是从这些线索中察觉到了我们的谎言。不知道他对老国王说了多少、说了什么,但想必不是好话。” “这个我可以作证,”黑猫说道:“拉冬可说得上是谨慎了,把我和苏小姐骗得一楞一楞的,什么莲花生大师留书、后世活佛与其神通得到四句谒子什么的,我还以为都是真的呢。亏得我们还是真心实意要帮你们!” 泽穹很是愧疚:“也不都是假的。就像天雨尘华、地转覆原、心舞魔颠、汝自生毒这四句咒语,确实在不丹流传已久。法王伪造的密卷中也提到了这一点,而之后叶裘发作时的状况更加印证了这几句预言,这才让老国王信服。骗你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其实当时拉冬对你们所说的话,已经透露出不少内情,只是不便明说而已——我们的秘密彻底暴露,和那次你们的谈话有很大关系,当时同迪也在场啊。” 苏卿鱼仔细回忆了一下,拉冬当时确有吞吞吐吐之处,故事也有些前后矛盾,倒也不能全怪他隐瞒事实。 “我们虽然查出了同迪的身分,却没有任何办法。稍有行动就难免打草惊蛇。因此我才借救妹妹一事随你们离开不丹,一来避开风头,盼老国王能因此就放松对我妹妹和法王的警惕性,二则也为了探究发生在我妹妹身上种种怪象的真正原因。” “这么说你们编出了雷龙之说,却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叶裘生具异象、又为什么和达藏寺这么有缘?”罗惠问道。 “不错。法王有几种猜想。但究竟是真是假,总是要解开了叶裘身上的谜之后才能清楚。” 苏卿鱼听得有点晕,韩木已然明白:“你是说,要找到解药,才能知道得的是什么病?” “我们也只得如此,”泽穹回答:“有病乱投医,先看病后开药的法子不灵,只好倒过来。如今我妹妹已经不在,再求索也没什么意思。最重要的是,如果这是阴谋,吉布桑已经大权在握,法王和拉冬的处境就会相当为难,弄不好就会惹上杀身之祸!” 泽穹的猜想与黑猫不谋而合,只是加上了这些内情,让事情更为扑朔迷离。几个人明白事关重大,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我此行来,就是为了在辞行之前,向各位解释清楚。一直有所欺瞒,十分过意不去。吉布桑口中说不愿让我再回不丹,其实他明白我必会想清其中的利害关系,网这就是用拉冬和法王的平安,引诱我上钩,让我回去救这二人。不亲自除掉我,吉布桑怎么能放心?如今我已别无他法,拉冬和法王对我恩重如山,即便这是个圈套,我也一定要回去。” “不行!不丹现在是吉布桑的天下,你只要踏上不丹的土地,马上就会被他逮到的!”苏卿鱼着急。 “这且不说,你可确定令妹已经去世?”罗慧眼珠一转,讲道:“令妹生俱异象,引火自焚尚无事,怎么可能是吉布桑纵火就能烧死的?” 她的疑问,其实也是在场几个人共同的疑问。只是这种很有可能虚假的希望,不能随便告诉逝者家属,否则早已说出口来。 泽穹眼圈一红,苏卿鱼看到赶忙低头避开他的眼光。 “苏卿鱼和黑猫都曾亲身经历过,我妹妹除了纵火以外,常能让人产生幻象,这对于平常人来说,是更可怕的异能。她的这种特异功能,在小时候并不明显,长大了以后却越来越厉害,平时还好,一旦发作就会出现‘心舞魔颠’这样能量失控的事情。而我与她血缘相亲,不知何缘故,可以借用她的能力,对外人施些小法。当然,我能借用的部分,只是她的十分之一不到……” “难怪你在飞机上可以那样作弄那位大婶!还有在宾馆中,你说过是你让我们看到了叶裘的幻象!”苏卿鱼恍然大悟。 “惭愧!”泽穹继续说道:“叶裘在世,无论天涯海角,我都可以借助这股力量影响人心。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希望能用幻象启发众生开悟。自从接到拉冬电话的那时起,我才意识到这股力量就已经离我而去。它在我身体里,我可以感受得很清楚。它走了,人便像被抽空了一样。” “你可以确定吗?”虽然不忍心问,但苏卿鱼还是要问。 泽穹只是简单的点点头:“叶裘一生,生不如死,受尽人世折磨。离开人世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但我还不可以,我必须回到不丹,要死也要先了了人间债再说!” “既然如此,我陪你一起去好了。”韩木慢悠悠的说,好像在谈论一件衣服一盘菜那样平常。 泽穹眉毛一挑:“莫非你有办法偷进不丹?” “我只能说试试看。我对这个吉布桑倒是很感兴趣。” 泽穹听罢知道此行已有着落。黑猫和苏卿鱼明知此行甚险,这二人必定不肯带他们,但还是不甘心,叽叽喳喳的吵嚷起来。 “好了好了,都去就是了,人多行路方便。”泽穹还未开口,没想到韩木已经一口答应下来,倒弄得苏卿鱼和黑猫搞不清楚他打的是什么算盘。 罗慧见状未免有点黯然神伤。眼看她又要被几个刚交的朋友抛在这闷人的小村子里,想起来就恨不能滴下眼泪来。 韩木似乎并没注意,顺手拿桌上的茶杯茶壶摆弄了起来:“不丹北面临我国,南面和印度交界,东面一点和锡金接壤,这就给了我们三个出入的选择。” “如果是走陆路,这没错。如果是坐飞机,那选择只有一个,就是不丹唯一的飞龙机场。”泽穹补充道。 “没错。我们此行,必然是偷渡性质。如果走明路坐飞机,则正中吉布桑下怀。现在的问题就是,从哪里进入不丹风险最小、耗时耗力最小。” “按说从咱们自己国家进去风险最小,毕竟都是自己人,语言、环境、世故人情、关系打点,都方便很多。”黑猫说道。 “哼,不要以为这样就简单。西藏的边界确实有薄弱点,但多是自然环境异常险恶的地方,你以为这像墨西哥人偷渡美国那样简单?况且一旦被边界巡逻发现,一枪立毙,谁会给你机会打点关系?”韩木道。 “如果这样说,锡金倒也是个选择。如从此处进入不丹,离首都廷布和达藏寺所处的帕罗谷最近,没近一步,被抓到的风险就越小。况且我曾到过那里,民风还算淳厚,人口稀少,进入进出都不难。” “等等……”苏卿鱼皱起眉头:“是我记错了吗? 第58章 锡金不是早就亡国了吗?” “怎么会?!我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还背过这段呢,锡金是主权国家啊!”黑猫说道。 “还是小鱼儿姐姐说得对。”罗慧道:“锡金早在1950年就被印度人侵占,成了印度的‘保护国’。后来签署了一系列条约,到了1974年的时候,已经成了印度一个‘邦’。中国可以说是最后一个承认锡金独立的国家了,直到最近几年才松口。所以黑猫上初中的时候,课本上估计还是讲它主权独立吧。” 苏卿鱼不禁对罗慧有些佩服。这小姑娘年纪轻轻,足不出户,知道的事情还挺多。 “如果是印度,”韩木不等苏卿鱼发话,已经继续讲下去:“和不丹关系尚好,出入相对自由……” “却也不然。印度人的确可以时常出入不丹,但必须通过边境小镇普安梭林,盘查也很严。虽然两国边界线很长,但就如中国一样,边界多是地质环境非常复杂的地方。我们不是探险,也没有武器,几乎不可能通过。”泽穹说道。 “这样看来,偷渡这条路岂不是走不通?”苏卿鱼有些懊恼。 “我看有办法!”罗慧兴致上来,似乎开心了不少。 “所以我说,我们都去。你更要去才行!”韩木忽然说道。在座几人不禁哑然,就连罗慧也张大了口:“真的吗?木哥哥你说话算数?” 韩木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容:“当然算数。你也有好几年没出过门了。” “不好意思?”黑猫打断二人对话:“你们在讲什么暗号?我们听不懂啊,麻烦解释一下?” 罗慧轻笑一声,说道:“这个还真是只有木哥哥知道了。我家在南洋生意做得很大,祖上又有些名气,生意伙伴遍布南洋各个岛屿。在内陆,也有些联系。我爸妈有一位生死患难的好朋友,因为在南洋出了些麻烦,在我爸妈的帮助下转道内陆做生意,在锡金开铜矿。爸爸妈妈曾经说过,如果有麻烦,可以找他,是信得过的。我受伤之后,本来和木哥哥商量过要联系他。但木哥哥认为不妥,不如等些日子,等到害我的人放松警惕更安全些。这不是一等,就等到了今天?” 泽穹皱起眉头:“韩木,你确定这样可以?我不可以为了救人而又害了旁人的性命!” 韩木说道:“已经过去了四年。这期间我一直关注着罗慧父母留下财产的分配状况,在美国时还专门请过私家侦探调查几个重要账户的资金流动状况。我看现在时机已到。即便曾有人怀疑罗慧的生死,现在也应该死心了。证据就是罗慧账户的钱已经被全部转出,投资在各地或转账到其他人的瑞士银行账户。” “即便如此……”黑猫欲言又止。几个人都明白,他担心的是罗慧的腿伤。此行颇为冒险,如果还要照顾病患,似乎不大方便。 58.偷渡 罗慧有点着急,额上冒出一层湿湿的小汗珠,生怕自己最终又不能成行。 韩木幽幽道:“没有罗慧,我们连不丹都进不去,还讲什么之后的事情?再说坐飞机到印度锡金,即便对身体不好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我同意,到了锡金之后,罗慧就要留在她父母的朋友那里,接受他们的治疗和照顾,她总不能在这个小村子里躲一辈子。而我们几个则要拜托她帮忙进入不丹调查。罗慧,你愿意吗?” 罗慧眼圈红了起来,使劲眨了眨眼想忍住眼泪,却开口说不出半句话。苏卿鱼明白,韩木最终还是听从了黄婆婆,决定就此机会与罗慧一刀两断。锡金一行,罗慧是有去无回。 “难道你不愿意吗?救人一命当造七级浮屠啊!”韩木激将,顺便瞥了一眼泽穹,话外之意不言自明。 “韩木!你……”苏卿鱼忍不住喊了一声,即便无情无义,如此伤人心未免让她看不过去。韩木似乎就是这样,随时能让人和人的关系降到冰点。苏卿鱼缓和些语气道:“不要这样逼罗慧了,毕竟她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离开不是件容易事。给她写时间考虑一下吧。” 罗慧投去感激的眼光,黑猫则大为奇怪:“苏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我记得……” 苏卿鱼嘿嘿一声笑:“你记得什么?记吃不记打吧?”说罢摩拳擦掌起来。黑猫赶忙把椅子往后一撤力争保持距离。也亏了这俩人没事就插科打诨,总算暂时把气氛缓和了些。 虽说给罗慧一些时间考虑,但此事甚急,泽穹已经联系不到拉冬,恐怕事情有变。是夜几个人又聚在了罗慧的小院,只盼今日之内可将此事定下。 “我已经联络了爸爸妈妈在锡金的朋友,”罗慧明显哭过,两只眼睛通红:“天助我也,那位朋友很够义气,说自从我父母出意外之后一直在打听我的下落。我想我们可以信任此人。他在印度和锡金华人界手脚通天,已经打点好一切。事不宜迟,我们最好今晚就出发。” 苏卿鱼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想通,又早已把事情安排好,但还是有些不放心:“不可能这么快吧?我们还没有办印度签证,也应该稍微调查一下这个人的背景再说吧?” “这个不用担心。”罗慧很肯定:“我说过,我父母的朋友已经打点好一切。他的货船常年往来于亚洲各国,海关也有熟人。我们只要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点就可以了。只是不要带什么东西,行踪也要隐密些。” 苏卿鱼觉得自己到底是小人物,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搞得真跟偷渡似的。其他人并无异议,几个人匆忙和黄婆婆、诸葛先生道别,只带了随身衣物,当夜驾车到达上海。本来以为会在上海港口登船,到达指定地点后却遇上一个戴墨镜的小个子,核对身份后将几个人接上一辆崭新suv,扭头竟然又开出了上海。 苏卿鱼、黑猫和泽穹看这小个子行踪诡秘,寡言少语,心里不免都有些打鼓。偏偏问他什么都不回答,只说到地方就知道了。韩木和罗慧则非常平静,只是不向对方说话而已。 这一路开起来没完没了,苏卿鱼刚开始还强撑着,但毕竟一夜未眠,不一会儿已经昏睡过去。直到罗慧摇醒她,这才知道已经来到目的地。原来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浙江。去上海只是为了和墨镜小个子汇合。舟山港口才是货船所在。 墨镜小个子把车开到一处死巷,示意他们下车。只看他钻进去随便摆弄几下,座椅已经被换了位置又被掀开,原来椅下专门设计了一层夹层,从外面竟然一点看不出来。墨镜小个子示意他们钻进去,韩木和苏卿鱼先把罗慧扶进去安置好,也陆续钻了进去,黑猫垫后。小个子重新摆好座椅,夹层内立刻漆黑一片。 夹层里倒是没什么灰尘,毕竟是新车。可这空间着实狭窄,略微抬一下头就会碰到上板,更不要提抬起手来。虽然有通风口,但五个人一起挤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不一会儿都呼吸急促了起来,后背也逐渐被汗水浸湿。 他们不敢说话,生怕惊动他人。好在小个子停车处离港口并不远,不过十几分钟,车子慢慢停了下来。 从夹层中可以听到脚步声嘈杂,有人走近和小个子说话,但声音朦朦胧胧的,听不清内容。他们知道这可能是港口的盘查人员,心里都是一阵紧张。虽然不能对话,但其他人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急促的呼吸有时候也是一种语言,而且更真实。 外面还是笑闹声,看来那人和小个子聊得正欢。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紧张让苏卿鱼感到夹层里的空气更为稀薄了些。如果再不赶快,说不定他们就要被憋死在这里。 说话声只持续了五分钟左右,对于夹板下的人来说,却好像半辈子那样长。车子终于发动起来,缓缓向前开去,脚步声还在,但已经远去。几个人松了一口气,这夹层似乎也没有那样难熬了。 车子在上坡,而且坡度不小。最后面的黑猫就惨了,四个人的重量往下传递,真是人挤人挤死人。好在不过一小段,车子又恢复平行,非常缓慢的行驶,不一会儿停了下来,然后是倒车。小个子下了车,车门“咣”的一声被关上。夹层里的人却没能等到他进来掀开座椅,反而听到他的脚步声越行越远。 “咣郎——”锁链声忽然响起,在小小的夹层中引起一片回声,苏卿鱼差点没惊叫出来。接着又是锁链声、扣环声、金属敲击声。最终归于平静。 这里的环境很凉快,几个人的呼吸也顺畅了很多。苏卿鱼等了好久没听到其他声音,鼓足勇气小声对同伴们说道:“我们在哪里?” 还没等人回答,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汽笛声! 韩木等声音过去才道:“我想我们已经上船了。” 果然,虽然并不明显,但已经能感觉到他们在前行。不是车动,那就是车所在的地方动了。看来罗慧父母的朋友,除了铜矿还进出口车辆,生意做得蛮大。 略等了一会儿墨镜小个子才进来把他们从夹层里放了出来。几个人直挺挺的在这活棺材里躺了一个多小时,乍一出来简直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墨镜小个子还是不太愿意和他们说话,只是把他们领到了一间狭小的船舱中,嘱咐没有他在不要出门。苏卿鱼帮罗慧整了整下铺,扶她坐下:“我以为坐飞机呢,没想到这么受罪,早知道就说什么都不让你来了。” 罗慧多年足不出户,这一趟旅程对她来说显然有些吃力,直到现在还气喘吁吁、脸色绯红。 第59章 韩木掏出几粒丸药来让她服下:“既然已经来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大家都抓紧休息一下吧,累的还在后面呢。” 苏卿鱼闷闷的睡下。其间小个子进来送了一次水和食物。船开了总有大半天,小个子才允许五个人分批出来方便,但也只能在下层活动,不能上甲板。 “至于这么机密吗?”苏卿鱼咕咕囔囔的说,心理期望太高,以为那个神秘朋友有多么手眼通天,结果还是要这么委屈的偷渡。 “只要能进不丹,这点苦我还是吃得的,只是委屈了各位。”泽穹劝道。 苏卿鱼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转变话题:“昨天有些匆忙,很多事情我也没来得及问,但我想既然我们都已经来了,以后还要共同行动……” 泽穹立刻明了,苏卿鱼是要他摊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痛快!这就好,我们总蒙在鼓里,事情也办不顺利嘛!”黑猫趁热打铁:“其实我最大的疑问,还是叶裘的问题……”苏卿鱼一听他说这个赶紧捅了黑猫一下,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黑猫住嘴,韩木反而接了上来:“叶裘在达藏寺这么多年,你们对她的特质一定有些头绪,就算雷龙之说纯属编造,也一定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不是说过不丹法王对她的缘故有些猜测吗?” 泽穹说道:“虽然雷龙之说是法王编造出来的,但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否则也不可能欺瞒皇室这么多年。莲花生大师留下的四句预言不正好是叶裘发作时的写照吗?你们在达藏寺所见所闻,令我们也十分惊奇,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虽然叶裘的出现不见得会对王室造成什么影响,但莲花生大师预见部分事实不可抹杀。或许就像所有预言家一样,莲花生大师也只能看到片断和现象,而无法解释缘由。” “我们还有一个猜测,对于你们来说可能和雷龙之说一样不可理解,是以我才没有说。藏传佛教,精华在于转世和神通两样。即便是佛祖释迦牟尼,也是因无限界无限劫转世中的一次才出现在人间。不要说不丹法王,便是任何一位活佛高僧,都可保存上世无数世转世的记忆,从而点化众生。” “可这跟叶裘有什么关系呢?莫非是法王的前世遇到过叶裘的前世?”苏卿鱼不解。 “不。法王认为,叶裘也可能是转世之人。与高僧大德不同,她所保留的不是记忆,而是身体的特质和神通。” “该不会叶裘真的是黟圻族人的转世吧?”黑猫惊道。 “虽然黟圻族与叶裘的体质有相似之处,却不尽然。他们只是不怕火烧而已,但叶裘可被烧成焦炭而浴火重生,其心智可迷惑众生,就好似她本人就是毒源一般。而她偏偏又与雷龙之国——传说中雷龙的栖居地如此有缘……”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卿鱼有点着急了,泽穹边想边说,自言自语,旁人怎们能弄明白? “浴火重生……似乎也只有凤凰了吧?”黑猫猜测道。 “你说的是西方的凤凰,中国传说中的凤凰,是百鸟之王,没有自焚的说法。”罗慧道:“中国的凤凰是四灵之一,和麒麟一样是雌雄统称,雄为凤,雌为凰。凤凰齐飞,祥云万里,是最吉利不过了。《尔雅》中说它‘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伦,饮砥柱,濯羽弱水,莫宿风穴,见则天下安宁’。” “好学问!”泽穹赞道:“东西方传说中,龙凤两种是共有的,虽有很大差别,但上古壁画流传下来,神思有七八分。这便是两种灵物确实存在过的证据。说到所谓‘西方’的凤凰,是从古埃及传说中而来,他们认为凤凰和鹰一般大小,全身金毛,外表斑斓,鸣声悦耳,能给人降福添寿。而世间只有一只凤凰,每五百年举火自焚一次。临死之前,凤凰会采集香草筑巢,然后点火自焚,在熊熊火焰中幼凤凰诞生。新生者会将老凤凰的骨灰装进蛋中,献给太阳神。” “原来是这样!”苏卿鱼叹道。不只是她,似乎黑猫和韩木也是第一次听到凤凰在中西方的详解。 “从西方传说中看,凤凰确是转世之物了。”韩木若有所思道。 “虽然号称西方传说,但其实来自埃及,埃及的传说又受到了印度宗教中关于这种生物传说的影响,因此其实还是缘自东方。经过多少轮传递,这传说当然会走样,所以才会有东西方凤凰概念的差别。”泽穹解释。 泽穹补充道:“中国古代对于凤凰的描述,源头也在于印度天竺佛教,只不过经过加工去除了自焚的部分。虽然佛教传入中土是很晚的事情,但这两大文明古国的文化交流,早在洪荒时期就有,《山海经》成书时就似有痕迹。” “这么说,凤凰的真正来源是天竺?那么在印度,凤凰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苏卿鱼问道。 “印度的‘凤凰’,唤作‘迦楼罗’!” 59.锡金 “迦楼罗是天龙八部的一种,天、龙、夜叉、乾闼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呼罗迦,八种神族,各司其职。在南亚各国的佛教圣地,多能看到迦楼罗的形象,人面鹰身。” “鹰吗?那就像你所说,和埃及关于凤凰的传说相似了。”苏卿鱼插嘴。 “上古神物,后人说不清到底长什么样子,自然会和日常熟悉的动物联系起来,因此各地凤凰的形象,都有拼凑的感觉,或像鹰、或像孔雀,或像金鸡。就好像龙的形象是蛇和猛禽的综合一样。无论是凤凰的名称还是形象,都与我无关,我所关心的则是这种神物的特质。法王最先想到火中再生必与凤凰相关,这些年来我收集了不少关于这种神物的资料,以为印度古宗教对于迦楼罗的描述与叶裘最为贴切。” “对于迦楼罗的描述,梵语的中文译本多称其为金翅大鹏鸟。翼展万里,遮天蔽日,其身五彩斑斓,鹰喙鹰身,却是天神之身貌。虽然宝相庄严,却鸣声悲苦。它每日需五百条毒龙和一条龙王才可罢休,龙见其来,却因它诱心智的本领而不能躲避。因作孽过多,就连佛祖也不能救它,最终体内毒素积聚,不可进食,心如火焚,上下翻飞七次后,飞往金刚轮山,毒气发作,自焚而亡,只剩一颗纯青琉璃心。” “所以,”罗慧讲道:“总结一下,迦楼罗是龙的克星,而不丹是雷龙之国,因果报应,迦楼罗因猎食而到龙国,最终死于龙国之毒;还有自焚;还有毒发身亡;还有诱人心智,这些就是你所说的和叶裘的共同点了。” “难道你是说,叶裘平日所吃所在都是毒物毒室,所以自焚其实是因毒而起?难怪莲花生大师的预言里有‘汝自生毒’这一条!”苏卿鱼道。 “有这个可能。想我家乡的黑鱼剧毒无比,却恰好可以克制叶裘的自焚,恐怕就是以毒攻毒的道理了。而达藏寺的诸多奇怪之处,包括喀美雪莲——毒性这个东西因人而异,对我们普通人没事的,对叶裘的体制来说可能就是剧毒,所以达藏寺才能克制叶裘,让她自焚的次数减少。”泽穹补充。 “就像我所说过的,找到源头只是第一步,说不准迦楼罗的传说会对救叶裘有什么帮助。不丹佛法相信转世,法王历经多年查找文献资料,认为叶裘就是迦楼罗的转世,注定世世重复当年的悲剧,直到被它食下的毒龙全部超度升天为止。我刚开始虽不尽信,但多年以来,种种巧合,只能让我越来越相信。尤其是……”泽穹鼻子一酸,低下头来:“从叶裘出生到现在,小异象不算,只是自焚出现、甚至幻象生的次数,算到你们在达藏寺经历的那一次,正好是七次。” “迦楼罗毒发时也是上下翻飞七次后自焚身亡……”韩木说:“看来巧合似乎是太多了些。” “况且转世神通之说,只能说现在的人不明白,不能说它就真的不存在,”黑猫也倾向于相信这种说法:“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就连命运都不能随便用巧合来解释,更不要提已经存在上千年的古术了。” “我以为七次之后,我还有机会,还有时间,却没想到这么快……” “你也不要自责,如果真的命由天定,我们无论做什么也不可能有所改变。”罗慧劝道。 “上古玄术,我们不理解,可能只是因为使用的‘语言’不对。就好像《山海经》,其中那么多种怪物,每一种都极尽怪异,可能只是因为古人形容词不够用,所以用见过的动物来描述。直到《诗经》成书时古人还在用‘蝉首’来描述美人呢。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长个昆虫一样的脑袋恐怕说不上好看。”韩木今天话特别多:“不排除迦楼罗是早期贵族的图腾或崇拜物,用以描述他们的人生理想或种族特征,并非实物……” “那你是说迦楼罗的猜测是不对的喽?”苏卿鱼听他讲了这么一大段早就烦了,忍不住插嘴。 “不,我是说,如果迦楼罗实际上是一个种族,我们就仍然可以回到黟圻族的猜测,假定她的基因中有上古的传承。” “如若非要用科学方式来解释现在还不为科学界发现的领域,那就太难了。体质相似尚可,命运相似就不行了吧?”苏卿鱼反驳道。 “说得没错,是我形容得不好。”韩木今天脾气还真是出奇的好:“也许命运就是一种特殊的‘基因’,在我们出生以前就定好,中间或有偶发,但总体大方向不会改变。”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一时不再说话。 第60章 这五个人,各有各的命运,各有各的心思,如今却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的命运已经注定,那凑在一起想改变什么岂不是荒唐?又或者,是不是这注定的命运才让我们凑在一起,走上一条已经划好的路线? 一路航行顺利,没有大风浪,这几个旱鸭子也就少受了些晕船之苦。不过几天,货船已经在印度靠岸,沿途多有盘查,但小个子总能及时将他们藏好,有惊无险。 上岸之后转陆路。虽然已经平安入关,但毕竟是非法进入,要低调行事。一路上经过庙宇无数,金壁堂皇,一行人却无心观景,单是照顾罗慧已经是很大负担。罗慧四年困居小院足不出户,如此风霜,未免承受不住,大病小病不断。罗慧也看出自己的确碍事,一日日郁郁寡欢,话越来越少,更是少见笑容。 韩木故意疏远罗慧,不上前攀谈,只是偶尔帮她把把脉,拿出些丸药调水让她喝了。苏卿鱼看在眼里,甚至开始同情起这对苦命鸳鸯来,只能尽心照顾罗慧而已。 其间黑猫催了韩木几次,让他起卦看看此行能否顺遂。偏偏这犟人说什么也不肯。苏卿鱼一气之下,瞒着小个子给成老师打了个电话,顺道和黑猫说了一声:“不用求这人!我给我师傅打电话,人家那才叫神通,什么都会!” 黑猫半信半疑,看着苏卿鱼打完电话,赶紧把他从小个子处偷拿出来的手机还了回去,临了没忘了把通话记录删掉。小个子平日里虽然不对他们多言,但也颇为严厉,被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怎么样?算出来没有?”黑猫问道。 苏卿鱼皱皱眉:“成老师吞吞吐吐的,我想这次肯定不会太顺利。但他说无论如何我们五个人都不要分开,今后必有大用处。” “这是什么?又不顺利,还要在一起?”黑猫不解。 “你不用怀疑。我虽然认识成老师时间不长,但他可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了,料事如神,我看比黄婆婆还强些。他说的话,咱们听着就是了。” “听你这一说我倒真想会会他了——对了,不是说他教你看相吗?怎么还会算命了?” “猪头!我跟你说他会看相,那他就只会这一个啦?我说你是猪头,那你就只会吃了睡睡了吃了?” 黑猫被苏卿鱼顶了回来,看她面色不善,赶紧闪人,从此不敢再提成老师的事。 转眼一行人已经进入锡金。一路从港口向西北行进,人烟越来越稀少,景色也越来越荒凉,但小个子看上去却是越来越放心,每一段路上都有人接应。 “你爸妈的朋友,不会是黑社会的吧?”黑猫躲在车厢后座小声问罗慧。 罗慧即便是过了这么些日子,看到黑猫还是有些慌张,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我看像!做事这么隐秘,还有这么多手下……啧啧,不简单呢!”黑猫自顾自说道。 罗慧忽然潸然泪下,黑猫不知哪句话说错了,赶紧把苏卿鱼叫来。 “对、对不起。”罗慧边哭边对黑猫说,显是对两家人上辈的恩怨还不能释怀。黑猫刚想说些什么,被苏卿鱼一把推到了前座。女人的直觉,她知道罗慧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落泪。眼看到了锡金,和韩木的约定就要接近尾声。苦恋四年,就算是单相思,也不好过吧。 车里正人心大乱之时,开车的小个子忽然来了个急刹车,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几个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心想不会这回真被发现了吧。 也就是两三句话的功夫,两面车门都被人打开,一个身穿一身juicy运动服的贵妇样女人钻了进来,眼神在几个人身上扫了一圈,立刻认出罗慧,笑眯眯的把她扶下车。苏卿鱼等人怕罗慧吃亏,也赶忙跟了下去。 这一下去才看到,好家伙,竟然给罗慧准备了一辆轮椅,还带手柄的。 那贵妇也不是一个人,旁边怎么也有十几个大小伙子,皮肤黝黑,从长相看应是东南亚华人。贵妇利索的从手下手里接过一条细羊毛披肩,搭在罗慧腿上,唧唧咕咕的和她说起马来语来,边说还边一眼一眼的往苏卿鱼几个人身上瞄。 还是罗慧心眼多,生怕冷落了大家,赶忙招呼起来:“大家都过来吧,我想我们已经到了。” 那贵妇伸出手来,微笑着和他们一一握过手,用标准华语说道:“我是icy叔的护士,特意来接你们的。走吧?” 61.筹备 苏卿鱼本以为是个贵妇,没想到就是个护士而已。护士竟然也穿得起juicy的衣服,真是有钱人。住在村里的她也就是在半年一度的村姑出游活动中才能在城里的高级店看到juicy,看看标签就行了,摸了手都软。 “谁是icy叔?”苏卿鱼还在想衣服的事情,黑猫已经问起实质性问题。 “icy叔就是我父母的朋友了,这回多亏他帮忙了。”罗慧解释道。 “哪里!icy叔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找你,好不容易找到,不知道有多开心呢!”贵妇说道:“哦,还没自我介绍,你们喊我nancy就好了。” 苏卿鱼心想这都什么破名啊,乱七八糟的。在这荒野里又热又晒,几个人也不多说话,各自上车,继续前行。只有罗慧被nancy接上了他们开来的一辆suv上。韩木等人也没异议,毕竟那车可以进轮椅,也宽敞些,比跟着他们在这辆小车上受罪强多了。 车行不久,已经进入一片矿区。赤裸上身的矿工汗如雨下,个个儿都跟泥猴似的。砂石路很是颠簸,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才算出矿区,进到一片树林,不远处就是一栋显眼的别墅,外表简单,面积超大,一看主人就是有钱人。 nancy当前把门一推,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就站在客厅中央,见这些人进来,拍了下巴掌:“你们可算来了!” 苏卿鱼环视一周,这别墅装修得跟酒店似的,真是有够俗气。不愧是东南亚华人,到了锡金还是这个风格。 “嗯,跟我家还挺像的!”黑猫也看了一圈,评价道。苏卿鱼心想幸亏你不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 “这几位小朋友,就是要去不丹的吧?”中年男人和罗慧热情地聊了几句,就开始跟剩下的四个人寒暄:“叫我icy叔就好,我和罗慧爸妈是生死之交了,罗慧的好朋友就是我的好朋友!” 黑猫和泽穹陪笑了一下,苏卿鱼和韩木则没城府得多,求人帮忙还是冷冰冰的模样。icy叔面色一沉,黑猫见状赶紧捅了他们两人几下,icy叔倒是哈哈一笑:“没事没事!两位小朋友很有个性嘛!吃过饭了吗?” 还没等他们回答,icy叔已经扭过脸去对nancy说:“nancy,怎么没叫人准备饭呢?” “谁说我没准备了?早就叫他们炖上燕窝粥了,随叫随到!”说着不满的噘起嘴来。 icy叔哈哈一笑,把nancy搂在怀里:“你说我要是没有你可怎么办呀?”nancy顺势往他怀里一倒,忸怩作态起来。 几个“小朋友”要说还是纯洁,看不得这一套,红着脸慢慢走开,随佣人进到餐厅里,离走苏卿鱼还不忘小声冲同伴嘀咕一声:“恶心!” 苏卿鱼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喝燕窝粥,粘粘糊糊的,也没觉得有多好喝。念在喜马拉雅山脚下苦寒之地还能吃到这样的好东西,愣是全给下了肚。泽穹就惨了,又没人给准备素食,只好饿肚子。 “你这习惯也得改改了,出来混,坚持原则没错,但一点通融不给自己会饿死人的呀!”黑猫看不过去,说了泽穹两句,后者只是笑笑,也没当回事。 “罗慧,你觉得你这个icy叔可信吗?我看他怎么不大老实的样子?”苏卿鱼放下粥碗,问旁边的罗慧。 “咳嗯!”韩木大声咳了一下。用目光示意这两个女生不要在别人家乱讲话。苏卿鱼虽然对他的态度不满,但也知道他有理。这家人这么有钱,谁知道有没有安摄像头窃听器什么的。 罗慧脸上愁云一片,似对这个icy叔也不太放心,嘴上却大声说:“我都好几年没见过icy叔了,他可是看着我长大的,是我爸妈最好的朋友!现在可是赚大钱的人了!” 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罗慧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说几年不见这个所谓的icy叔已经和原来不一样?那是人不一样了,还是心不一样了? 正想着,icy叔和nancy前后走了进来,听到罗慧这话,哈哈一笑:“和你爸妈的生意比起来,我可是小巫见大巫了!要说还是大哥大嫂出息啊!吃好了没有?” 几个人糊弄着点了点头,icy叔这才说:“吃好了就休息一下吧,这一路上辛苦了。几位小朋友住在后面的宅子里,客房已经准备好。罗慧身体不好,就住在这里好了,不用上楼……” “这个……不太好。”韩木打断他。 icy叔脸色一沉,罗慧赶忙打圆场:“icy叔,这位朋友是我的医生,已经照顾我好几年了,他是觉得住得近些可以常来看看我,以防万一而已。” “这样啊!”icy叔嘴角翘翘:“不用担心,我已经请了大夫。况且还有nancy照顾你呢,她可是专业护士,我就把她暂时让给你了。这位朋友虽然照顾你很多年,但不是也没好吗?不要往心里去,我不是说你水平不高,不过医生总有专攻,换换医生总是好的嘛。” 第61章 罗慧一时词穷,不知说什么好,icy叔抢白:“那就这样吧,一会儿我让人送你们过去,也该让我请的医生给罗慧检查一下了。” icy叔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走了出去。倒是nancy留了下来,看来是要看着他们走。 苏卿鱼灵机一动,腻上了nancy,一个劲儿的向她讨教保养秘诀,把nancy吹捧得笑成了花一样。苏卿鱼看时机已到,这才说:“nancy姐,今晚就让我留在这儿吧。你才说了一点点,我还没学完呢,你得对我的将来负责噢,我要是嫁不出去就来找你了。” nancy说:“呦,这小姑娘,嘴可真厉害。不是我不想让你留,icy叔都发话了哦。” “icy叔说什么还不是都听你的?”苏卿鱼看nancy听了这话之后更加得意,知道自己是拍在马屁上了:“况且,我和罗慧刚拜了干姐妹不久,马上又要分开了,真是不舍得呢……” “干姐妹?” “是啊!我们俩一见投缘。这些臭男生就算了,我可要留下来和我干妹妹好好聊一晚上。再说即便有医生,她身边留个女生也方便些,省得麻烦你跑来跑去了。” nancy显然是被说得有些心动,想了想才道:“那好吧,这话我就说了算了。你留下来和罗慧住一间屋,你们几个也赶紧走吧,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路不好走。”说着招手叫来两个佣人,把韩木等人送出门,向别墅后的小树林走去,隐约可以看到树林中的一座小屋,应该就是icy叔说的客房了。 两个女孩被引到一间粉红色调的大卧室中,据nancy说这是专门为罗慧装修的。罗慧等nancy走了之后才皱了皱眉:“最讨厌这种俗艳的颜色。” “好了,走了这么远路,我都吃不消,更不要提你了。你先睡一会,等医生来了我叫你。” “不是要和我聊天吗?” “傻丫头,怎么比我还傻呢?”苏卿鱼忽然感觉自己智商提高了不少:“我就是你的保镖,让你放心在这里住下,觉还是要睡的,否则我不就不合格了?再说韩木也不会饶我呀!” 罗慧黯然道:“眼看就要分开,聊一句少一句……”说着眼圈红了起来。 苏卿鱼慌了手脚,面对离别她一向没有办法:“唉!早知道临走时我跟黄婆婆讨点草汤带着了,你一哭我就给你喝,喝了就睡,睡了就忘,多开心!” 罗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苏卿鱼看这招见效,继续岔开话题:“也不知道这草汤是怎么回事,黄婆婆没事就提,当个宝贝似的……要说宝贝那也是人家诸葛家的,她既然不承认自己是诸葛家的人,怎么还没事拿这个炫耀!” 罗慧又是一笑:“小鱼儿姐姐,这里可有典故哦!黄婆婆虽然是外姓,和诸葛先生是岔开七八辈子的远亲,但从小在诸葛村长大,和诸葛先生也是青梅竹马呢!可惜这两个人从小吵到大,事事都要争,你看木哥哥一来,两个人还要抢着收徒弟呢!” “哦——那跟草汤有什么关系?” “当年他们两个人打下赌来,等到诸葛先生算中黄婆婆的心思,黄婆婆偷到草汤秘方那一天,他们就不吵了,成亲了!” 苏卿鱼一想到这对老鸳鸯就觉得搞笑:“难怪她一个劲儿的怂恿我去偷韩木的草汤秘方呢!” 罗慧的脸刷白。苏卿鱼自知又说错了话,赶紧闭嘴。 “木哥哥……小鱼儿姐姐,你说等你们走了,木哥哥会不会想我?” “会……会吧。”苏卿鱼见她提起韩木,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小鱼儿姐姐,你说如果命是定的,它是怎么定的呢?是老天爷根据咱们上辈子的表现定的呢,还是根据这辈子的性情定的?要不然会不会是遗传的?” “你满脑子想得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呀?”苏卿鱼笑了起来。 “我说真的呢。你看不少家庭,都是这样,爸妈什么样,孩子就什么样,走到后来发现命运征程何其相似,都成就在同一桩事上,也都败落于同一种情况下。” “如果这样说,那还有多少帝王将相的子弟沦落成劳动人民,劳动人民子弟当上大官呢不是?” “毕竟还是相像的多吧。我从遇上木哥哥的那天起,就在想我的命运会不会和妈妈一样,会不会把她的悲剧也遗传下来。” “你爸爸妈妈遇上坏人,并不代表你也一定会遇上,不要想太多了。”苏卿鱼不愿让她再想起这些事。 “不,爸爸妈妈遇上坏人不是什么悲剧,能够死在一起——至少我希望他们是死在一起——是一桩幸事。但我妈妈不快乐,一辈子都不快乐,她常和我说,一辈子就输在一个‘情’字上,是女人可以遇到的最大的不幸。” 苏卿鱼隐隐感到罗慧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罗慧抓起苏卿鱼的手:“小鱼儿姐姐,你知道我喜欢木哥哥,对不对?” 苏卿鱼点点头,明明不关自己什么事,脸却不自禁的红了起来。 “我喜欢木哥哥,我不掩饰。我妈妈就是因为掩饰自己的感情,总想做爸爸背后的人,等着爸爸来发现她的爱,所以一辈子不得所爱。没想到不管我怎么做,结果还是一样。我明白木哥哥不喜欢我,只是像对好朋友、对妹妹一样关心有加。木哥哥喜欢的是你,我却始终放不开。现在他就要把我扔在这里了,有些话我一定要和你说,再不说,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 苏卿鱼的脸更红,想轻轻抽出手来,罗慧却早有准备,紧紧地握住不让她走。 “木哥哥自从美国回来,人就变得不一样了,更加孤僻,常常一个人坐着想心事。有时候他会和我讲起黑猫的故事,但是讲到你,总是故意一带而过。我想问,他就总是板起脸来不理我。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木哥哥对你有不一样的感觉,我从未见过。” 苏卿鱼赶紧撇清:“没有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 罗慧幽幽一叹:“我是外人,看得清楚。总有一天你也会像我一样看清楚。只恐怕那一天我不能在你们身边见证。命是遗传的,我会像我妈妈一样,一辈子都是个‘外人’。” 62.外人 这倒是引起了苏卿鱼的好奇心:“你妈妈……不是很幸福吗?嫁入豪门,又有你这么个又漂亮又懂事的孩子,这辈子也值了。” “嫁入豪门很好吗?” “哇!当然好!我从小的理想就是嫁入豪门,可惜没这个本事哎,没听人说学得好是为了嫁的好吗?” “唉,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妈妈是个很美很美的女人,和先祖母唠子莲一样是本地的土著。本来从小是和邻家的阿哥订了娃娃亲的,但外祖父把她送去了学堂,见识了大千世界,心就不在小村子里了。我妈妈十六岁的时候,村里来了大人物,就是我爸爸。因为那个小村子,是先祖最先发家的地方,所以我祖父带着爸爸来祭祖,顺道给当地修庙建桥,做些善事。妈妈上过外面的学堂,能歌善舞又识大体,就被指定为欢迎宴会上的领舞。” “那天妈妈头戴莲花,长发飘飘,艳惊四座,一下子就吸引住了祖父的目光。祖父问清之后,第二天就为爸爸妈妈订了亲事,他认为妈妈纯朴自然,是旺家守财的不二人选。许下娃娃亲的邻家阿哥胳膊拧不过大腿,给了些钱也就平息了。” “那你妈妈呢?总不能就这么任人摆布吧?”苏卿鱼有些不平。 罗慧笑笑:“你不知道,妈妈是个非常倔强的人,自己认定的事情就不会变,更不会任人摆布。在宴会上,她一眼就看中了爸爸这个城里来的名门之后、青年才俊。早已暗中将一颗心许给了他。祖父的牵线搭桥,岂不是正合她意?” “祖父当时就把妈妈接了回家,特意请人调教,为日后的少奶奶生活做准备。妈妈日日在家中见到爸爸英俊的身影,虽然没有独处的机会,但心中的相思相爱之意却越来越深,逐渐不可自拔。爸爸在家人面前,永远都是彬彬有礼但少言寡语,很有距离感,可能是家教的缘故。在妈妈眼中,这才是真正绅士的礼数。因此即便爸爸从不和她这个未婚妻亲昵,她也认定是理所当然。” “喜事临近,爸爸越来越安静,妈妈越来越兴奋。按照妈妈故乡的传统,结婚前日,女方要将亲手绣制的莲花荷包送给男方。晚饭后,妈妈就开始四处寻找爸爸,一路问人,一直找到了家宅之外的小静亭。月色如水,小静亭里一男一女,紧紧相拥,似在抽泣。妈妈心知不对,悄悄走近,看清那是爸爸和一个年轻女孩,顿时心如刀绞,软在地上。” “这一来,惊动了月光下的男女。那女孩儿转过头来,看见妈妈,眼神极致哀苦。妈妈问她:为什么?她说:你夺走了我的爱人,反而要问我为什么吗?说完就哭着跑开。爸爸看都没看妈妈一眼就追了过去。” “妈妈这才明白爸爸早已有了心上人,自己才是个外人。是夜爸爸很晚才回来,妈妈问他追到了没有,他只是摇摇头,一声不吭。那时妈妈就下定决心,要用一辈子的努力赢得他的心。对于她来说,时间是最奢侈的筹码,恰恰就是那个女孩所没有的。” 苏卿鱼在心中暗叹这真是个奇女子,若是自己,最先想到的应该是放弃吧。就如现如今的情况一样。 第62章 “第二天就是婚礼。祖父坚持传统婚礼,妈妈凤冠霞帔和爸爸拜了天地。婚礼过后几天,爸爸才知道青梅竹马的女友殉情跳了河,祖父瞒下消息好久,让爸爸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从此以后,妈妈用心维持这个有名无实的婚姻,盼望能够赢得爸爸的心。但她的筹码已经没有了。时间,谁的时间比死人更多呢?妈妈即便有幸陪伴爸爸一辈子,那女孩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永恒。总有一天妈妈会老去,那女孩在爸爸心目中的形象却永如小静亭那夜一般。” “后来妈妈生了我,祖父去世,家产都由爸爸这个独子继承。爸爸从此不与妈妈一同生活,甚至很少出现在同一个屋子里。名为安全第一,保护双方的生命也是为了保护我,实际上,妈妈却永远失去了努力的方向和机会。” “我从小在妈妈身边长大,只是每个月能见爸爸几天。每次见到他们都是愁眉苦脸,妈妈更是日日以泪洗面,夜夜在哭泣中入睡。直到失去他们,我对于他们之间恩怨,总还是不能很理解。只是妈妈时常提起这个故事,告诫我要选择好自己的路,不要重蹈覆辙,白白浪费自己的青春。” “我却没想到,被诸葛先生救回诸葛村,从昏迷中醒转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木哥哥。他手里拿着丸药,额头上一层细密的小汗珠,目不转睛的盯着我。自从父母去世,我再没遇过这样真诚的关怀。从那一刻起,已经什么都晚了。我还是走上了妈妈的老路。” “诸葛村四年,其中大半时间与木哥哥朝夕相处。我已经想不出来这世间还有哪个男子能让我如此倾心。但木哥哥对我却始终是兄妹情多些。我一直以为,他出走的姐姐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更高些,总要等他找到了姐姐,我才有机会。所以当黄婆婆要他去美国,说他的缘分在那里的时候,我真的一点都没疑心,欢欢喜喜的把他送走。” “却没想到,等他回来,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人。他越是不说,我越知道是你。我还心怀侥幸,以为你并不中意他。明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希望,还是想争取,在你刚来诸葛村时,想尽办法套你的话,暗示你我和木哥哥才是一对……”罗慧显然越说越尴尬,有些张不开口,长吁一口气,才继续下去。 “看到你的反应,我知道我猜错了。你也中意木哥哥,对不对?你们两个之间,只隔一张窗户纸,我和他却是千山万水。” 说到这里,罗慧淌下两行清泪:“木哥哥一直都在暗中拒绝我,却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决绝。他把我送到这里,就是要一刀两断了,我明白。小鱼儿姐姐,我只求你时时在他身边提起我,不要让他忘了我,对我来说就足够了,好不好?” 苏卿鱼哪里忍心说不好。偏偏最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只差鼻子一酸陪她哭起来:“别哭了……韩木并不是不喜欢你,也不会忘记你的。” 罗慧抬起头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苏卿鱼略为考虑了一下,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便说道:“我听黄婆婆说,她给你们两个算过,八字不合,双克。所以才告诉韩木让他和你保持距离,他们两个都是为你好啊。” “真的吗?”罗慧眼里闪过一丝希望。 “当然是真的。韩木是个木头人,谁知道他怎么想。不过他很关心你,怎么会把你忘了呢?就算做不了夫妻,总还能做兄妹,就算他说要把你放在这里我还不干呢!我看那个icy叔也不像什么好东西。事有轻重缓急,等我们从不丹回来就来把你接走,好不好?” 罗慧好像没听见一样,若有所思。苏卿鱼看她不再伤心,也算了却一桩心事。本想问问韩木到底是怎么说起自己的,但这种情况下也只好住口,不过是心中苦笑一声罢了。 不过多会儿nancy敲门进来,带进来两个医生。苏卿鱼以为icy叔请的医生也不过就是给罗慧大概看看,没想到他们竟然搬了半个医院过来,各式设备那叫一个齐全。足足折腾了大半天。末了icy叔进来吩咐了一句:“明天我就要看结果啊。”扭头就又走了。 这么一通折腾,别说罗慧,苏卿鱼也是被累得够呛,倒头就要睡。罗慧晃晃她:“小鱼儿姐姐,我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说吧,什么事?”苏卿鱼强打精神,坐了起来。 “在你们走之前,你能不能帮我跟黑猫说一声,他给我的那笔钱……”罗慧踌躇了半天才开口:“我本来是不想要的……但现在住在别人家里,虽然是父母的朋友,但毕竟不是我的朋友,还是身上有钱办事比较方便……”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以为什么大事呢!黑猫那人从来不把钱当回事,早就已经帮你在花旗开好账户了。这样吧,我叫他临走前帮你办个卡什么的,要不然就干脆取点现金给你留下。” 罗慧松了一口气:“谢谢你了,小鱼儿姐姐。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和他开口好呢。你看咱们这一路上开销这么大,我想酬劳总是要给人家的……” 苏卿鱼离有钱人的圈子比较远,不懂他们的规矩,满心以为朋友帮忙当然是义务了。不过既然罗慧这样说也就罢了。这小丫头精明十足,想是用不着外行操心。 一夜无话。第二天还是清晨,韩木等人已经自作主张找上门来,显然是很不放心两个女孩在这里。 “怎么样?没什么事吧?”黑猫着急忙慌的问。 “还能有什么事?我看那个icy叔虽然是个奸商模样,但对罗慧还是够意思的,请医生给看的那叫一个仔细。”苏卿鱼答道。 “即便如此,我看我们还是尽量快去快回,早日把罗慧接走为好。”泽穹的意见与苏卿鱼不谋之和。黑猫也点点头,只有韩木不出声。 早饭时nancy提起,昨天的两个医生一个是神经科的一个是骨科的,都没查出什么毛病来。这些当然是这几个人已经知道的了。但医生说虽然骨头神经恢复得好,伤愈后却缺乏恢复性训练,可能是至今不能行走的原因。 “有道理。中医嘛,治伤还可以,恢复就不行了,还是要西医来。总靠吃药有什么用,还是要上一些先进设备。”icy叔大是赞同。 “那伤好以后你到底有没有进行过恢复训练呢?”nancy好奇的问罗慧。 罗慧有点糊涂,摇了摇头:“我一直以为没好,也就不敢乱动。后来日子长了曾经试过站起来走,总是没力气,慢慢也就放弃了。” “这怎么行?肌肉是要锻炼的,你在床上躺了好几年,是没有力气!你们这是怎么搞的!真不如早点来找我就好了!”icy叔火大起来,韩木听罢脸色有些沉。 “算了算了,你们也是好意。”icy叔大手一挥:“我都已经准备好了,锡金这个小地方根本没人管,你们今天晚上就跟着我的人进不丹吧。路上小心点,我只能把你们送入境,进去以后就靠你们自己了。” 虽然一直在等这一天,但似乎还是来得太容易了些,苏卿鱼等人面面相觑。还是nancy先发话:“我们请了恢复科的医师,今天就来给罗慧看病。你们就放心收拾东西去吧,要什么尽管说话,找得到的就不会亏了你们。今天半夜出发,有时间还是多休息一下比较好。” 果然医生很快就来了,又有nancy在旁边照看着,帮着罗慧锻炼腿部肌肉,看上去颇为专业。韩木等人也就放心了,简单告别几句罗慧的眼泪就又给招出来了。大家一看这架势,不敢多说话,安慰她说几天就回来了,赶紧走开,各自都有些伤感。 居然还是墨镜小个子带路,这回一行人都换上了不丹平民百姓的粗布衣,不丹男人都和汉人长得差不多,也就罢了。就是不丹女人粗犷了些。好在是苏卿鱼,黑头黑脑看不出来,若是换了肌肤胜雪的罗慧问题可就大了。 63.上路 苏卿鱼等人贼眉鼠眼的上路,本以为会像从国内出境时一样惊险,却是连走带坐车一夜无事,唯一的收获就是看到了锡金地平线上的日出,雪山之下果然雄浑。途中休息,随行的工人们随地一坐,从自带的羊皮口袋里取酒喝。墨镜小个子不闲着,仔细检查每辆车上的货物是否齐全、绑带是否坚固。 黑猫忍不住,蹭到小个子身边,小声道:“嗨,哥们儿,咱大概什么时候到?用不用提前作个准备什么的?” 小个子一愣,哑然失笑:“咱们已经到了。这就是不丹境内了。” 众人一听这话都是一惊。原来这日出已经是不丹的日出了。泽穹虽然在该国生活已久,但除了达藏寺和首都廷布以外,很少出入于其他地方,更不要说是这荒无人烟的边境,是以也不查。 入境如此顺利,一行人都大为舒心。又走了半日,路过几个小市镇,逐渐繁华起来。小个子吩咐工人们停下来,对几个人说:“我们平时做生意就在这里,再往前走就引人怀疑了。之后要你们自己走,不送。” 泽穹等人已想到这一步,向小个子讨了些行路用的指南针、帐篷、食物等,谢过就走,不多停留。一路上遇到善良的不丹百姓就搭个车,搭不到车就行路,好在入境处离帕罗谷并不远,不过一日,已经从后抄到谷北的山路上。 不似苏卿鱼和黑猫走过的朝拜路,这里并没有自古拜佛的人们踏出的山路,攀爬不易。苏卿鱼接连跌了两个跟头,灰头土脸,额角撞破出了点血,好不狼狈。 第63章 “休息一下吧。”泽穹过意不去,一边停住脚步一边掏出一瓶水来递给苏卿鱼。 苏卿鱼的拧劲又上来了,把身上的旗若一卷,在大腿旁系了个结,顿觉行动方便了不少。只是这典雅的不丹女服变成超短裙,几个男生有些尴尬,低头率先爬上去。 眼看过了这几块大石,就到了一处平坦山路。康庄大道就眼前,要想过去却不易,就算是几个男生也要费了不少劲。苏卿鱼本不想让人帮忙,左转转右转转,死活找不到可以下脚的地方,几株破荆棘树横在大石旁更是碍事。好不容易从旁爬上了一点,却卡在此处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正犹豫间,大石上同时伸下两只手来。 苏卿鱼抬头一看,正是已经爬上去的黑猫和韩木。两个人对望一下,有些尴尬,都想缩回手去,又都在等对方先退出。苏卿鱼用了半秒钟犹豫,毅然决然地拉住了黑猫的手,一使劲,果然顺利爬上大石,继续往前走,看也不看韩木一眼。 “等等。”刚走出没几步,泽穹忽然开口,边说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几个人登时停住脚步,动也不敢动。侧耳倾听,山林之中静谧异常,偶尔有些悉悉簌簌声和鸟啼,想是有小兽经过。泽穹又听了一会儿,才示意大家继续行路。 苏卿鱼低头走路,听脚下常年累积的落叶沙沙作响,正出神间,隐约听到闷重声从远方传来,立时停住。难道这就是泽穹听到的声音? 果然,这次大家都听到了。那闷重声很有节奏,一声接一声缓缓传来。听上去不近不远,却被密林挡住,看不出具体方位。 “应该是砍柴人,不用担心,我们正好过去问个路。”泽穹听了一会儿肯定的说。 苏卿鱼等人在这乡野之间当然对泽穹言听计从,循着声音走过去,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的作用,果然越听越像斧头砍树的声音。泽穹一脸轻松,苏卿鱼却瞥见韩木故意落在后面,从包中掏出一把折刀塞在腰后皮带上。苏卿鱼本想提醒他不要伤人伤己,转念一想又作罢。 “要不要喊一声先?”黑猫小声建议:“别吓到人家。” 泽穹点头赞同,对这树林深处长啸一声:“喂——” 砍柴声顿时停了下来,一时间静得可怕,然后就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快跑过来,可以听出那人踩断路上树枝的声音传来。韩木已经把折刀握在手上,往前走了几步,有意无意的挡在苏卿鱼前面。 前方几米处一双手从密林中伸出,扒开盘根错节的枯枝,转眼已经出现在几个人面前。来人第一眼看到韩木手中的折刀,“啊”的惊叫一声又转头跑了回去。 “别跑!”苏卿鱼赶上前去:“达塔尔,是我!” 黑猫和泽穹也看清楚了,原来正是不丹小姑娘达塔尔! 他们和这小姑娘倒真是有缘,几次三番碰上。达塔尔听言也不跑了,小心翼翼的探出个头来看看,韩木不知所以,手里还拎着折刀。黑猫赶紧让他收起来,这才把这个精明的像小兽一般的小丫头引了出来。 达塔尔先是很恭敬的给泽穹行了个礼,这才欢蹦乱跳的腻到苏卿鱼身上。才几天不见,达塔尔好像又长高了些。难怪人家说小孩子都是见风长。泽穹几个看到她,又不自禁的想到叶裘,心中都是一酸。 “你怎么在这里?”苏卿鱼问到。 “我爸爸在这里砍柴呢,怕我乱跑,就把我也带来了。”达塔尔说着领他们走到山林深处,果然见到了余里青耶大叔。不丹人勤苦,家中烧的柴都是自己砍,吃的菜都是自己种。最近达塔尔一天比一天不踏实,总是琢磨着逃走不要出家,大叔不放心才天天把她放在身边。 泽穹简单说了一下行程来由,大叔也是懂事人,不多问,主动带路,果然是一条又好走又隐蔽的小路,不多久已经绕道帕罗谷内。天色已黑,大叔坚持让众人到他家中歇息,泽穹担心被人发现,婉拒几次不成,只好随行来到达塔尔家中。 小家小户,只有一间大房,是夜众人席地而睡。只有达塔尔和苏卿鱼唧唧咕咕说个没完,和苏卿鱼亲的好象微缩版罗慧一样,直聊到鼾声四起才作罢,其时月已升至中天。 苏卿鱼在半梦半醒间忽然惊醒,白天在脑海里浅浅留痕的一句话涌了上来,让她心里一惊。她二话不说,赶忙把几个男生揪了起来:“你们还记不记得罗慧在那个icy叔家故意大声说过她都好几年没见过那人了,icy叔现在是赚大钱的人了?” 黑猫还有些迷糊:“记得啊,我当时也觉得罗慧故意这样说提醒咱们。不过不用担心了,据我观察那人除了精明些对罗慧倒没什么坏心眼。” 韩木点点头:“如果有事,我就不会走了。” 苏卿鱼心里还是觉得隐隐不对:“不行,我总觉得不踏实。这句话我一想起来就心慌。你们说……”苏卿鱼欲言又止。 泽穹道:“是不是罗慧和你说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苏卿鱼摇摇头,不觉得那次密谈有什么内容跟当前的事有关:“我总觉得人有钱了不是什么好事。况且罗慧这话,似乎是说icy叔和她记忆里不一样了。她不是说她父母做下那件坏事……”苏卿鱼看了一眼黑猫,决定还是说下去:“是因为一个很好的朋友的设计陷害吗?会不会就是这个icy叔呢?” “如果真是,罗慧的父母早知道是他,还会不告诉罗慧吗?我觉得你多虑了。”黑猫说道。 “可是其中细节我们并不知道。也许她父母没来得及告诉她呢?或者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事到如今,”韩木也有些皱眉:“如果有事,我们就算回去也来不及了。况且也不能回去。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说的也是。”黑猫看苏卿鱼脸色不好,打起圆场:“反正都起来了,不入讨论一下明天怎么进达藏寺?” 泽穹胸有成竹:“达藏寺附近路途我很熟悉,可以顺小路上去,即便那里已经被吉布桑监控,我总还是能找到几个忠诚的人帮咱们进去,救出法王之后回来路找小个子出境就好了,我想总不会比来路难。” “这也太简单了吧?”苏卿鱼道:“就那么容易把法王带出来?我看还是先想办法联系拉冬比较好,他一定有办法!” “联系拉冬比上达藏寺难上千倍不止。”泽穹道:“他毕竟是吉布桑的兄弟,虽然同父异母,但老国王的四位王妃乃是亲生姐妹,亲上加亲,不会有生命危险。他又机智过人,暂时可以照顾好自己,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法王。” 尽管这样说,苏卿鱼还是坐立不安,总觉得这件事操作得太简单太轻易了些,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为所有人所忽略。 翌日清晨,泽穹等人向余里青耶一家告别准备上路。小姑娘达塔尔忽然冲了出来,已经换上苏卿鱼第一次见她时穿的红色旗若,收拾停当,一副盛装准备出行的样子。 “达塔尔!”余里青耶大叔吼住她。 达塔尔不理不睬,大踏步走出家门,头也不回说道:“他们答应过带我去见法王的!见了法王我就不用出家了!大人说话不能不算数!” 泽穹这才想起,拉冬和自己那夜在皇宫前的确承诺如此,可今日情况紧急,怎么能带一个小姑娘去冒险?几个人左劝右劝,好话说了一箩筐,总算说服了达塔尔暂且留在家中改日再去。达塔尔哭成了泪人,几个说谎的人心中也不好受。总有一方以为自己是受害人,其实骗人的和被骗的都有说不出的委屈。 路途顺利,转眼已到达藏寺门前。几个人抄小路绕到山壁后,一路详加观察,并未见到可疑人把守,这让苏卿鱼心里的不安又多了一些。看不见的威胁总是更可怕些。 泽穹掐好时间,等了不多会儿就到了达藏寺每日开门迎客的时间。一个小沙弥打开大门,将一幅经幡挂在门上,细细抚平。转身刚要进去,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倚其格!” 64.阴谋(上) 苏卿鱼不得不说,这趟回来实在是太顺利,顺利得都有点假了。这不,竟然碰上了一直跟着泽穹混的小沙弥倚其格。 倚其格听声并未回头,顿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装模作样的继续摆弄经幡,四下看了一会儿才悄悄蹭了过来。泽穹知道寺中必有吉布桑的人,退了些藏在树丛后。 倚其格神情焦急,和泽穹说起不丹语来没完没了,把苏卿鱼和黑猫急得够呛,泽穹的脸色倒是越来越缓和了。 “快说!怎么了!”苏卿鱼忍不住了。 “吉布桑已经派人埋伏在达藏寺,但法王没事。”泽穹解释道:“法王和几位高僧谎称闭关修行躲进了水帘谷,最重要的是……”说到关键时刻打住,最是可恨,泽穹竟然微笑起来:“最重要的是,倚其格说达藏寺根本没出火灾!” 众人一惊。果然,来时精神紧张,竟然没注意到达藏寺一切如常:建筑完好无损,开门时间一如往常。 “这么说,叶裘并没有点火自焚,那她在哪里?”黑猫问道。 “倚其格不知道。”泽穹又严肃了起来:“我还是感觉不到叶裘的力量,但这至少是个希望。” 泽穹此话一出,几个人都颇为振奋,看来这次潜入不丹将有额外收获,如能救出叶裘,很多谜团也可相应解开,不由得有些兴奋。 “但我们如何才能躲开吉布桑的监视?” 第64章 韩木给大家泼了盆冷水。 泽穹成竹在胸:“放心,三龙口三条密道,两条在内,一条在外。跟我走吧。” 黑猫和苏卿鱼恍然大悟,当日听拉冬用那套雷龙谎话蒙骗他们时,曾提到三龙口一条通向喀美雪莲,一条通向盂兰盆禁室,还有一条问他也不答。况且拉冬和泽穹都提到过,自从叶裘来到达藏寺,三龙口洞内就屡现异象,已经没有和尚再从那里出入水帘谷。可他们却说活佛高僧都要进谷修行,此时法王也躲了进去,看来这其矛盾中有真有假:三龙口在达藏寺的两条路已经关闭,在寺外的一条却不受叶裘干扰,仍然可以照常使用。 倚其格悄悄回到达藏寺,泽穹带着几个人原路返回,途中在一处枯枝中挖出一处山洞入口。其实这山洞并非有多隐蔽,只是平日少有人走。况且帕罗谷里小兽甚多,甚至虎狼也不稀奇,这样的山洞实在太过平凡。 韩木三下五除二劈下树枝用随身物品作了个简易火把,速度之快技术之熟练都赶上生存手册了。把黑猫和苏卿鱼彻底看傻,这两位当初钻山洞的时候可是一切听天由命半点不用脑子,光知道手脚并用的爬了。 “老大您原来都在哪儿混啊?文武双通的人才啊!”黑猫感慨。 韩木也有得意的时候,笑笑道:“你是在饱汉不知饿汉饥,好日子过多了,吃亏的在后半生呢。还是抓紧锻炼吧。” 几个人心情大好,调侃着进入山洞,加上此处颇为正常,和苏卿鱼黑猫上次钻的那个不是一个等量级,竟有如春游般悠闲自得。 从寺外进入帕罗谷似乎路途更长,总得走了个把小时。苏卿鱼平日缺乏锻炼,已经有点连滚带爬气喘吁吁了。刚要停下休息,忽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呼! 苏卿鱼和黑猫想到三龙口的“闹鬼”经历,对望一眼,汗毛直竖。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叫,一个女声大喊:“救我!” 一听这声音,大伙儿反而不怕了,几个男生率先冲了过去,苏卿鱼紧随其后,没跑多远便看到洞中一个黑影俯卧在地。韩木举着火把蹲下,随后跟身后人招呼了一声:“小心!别碰到她!” 苏卿鱼等人听言赶紧停步,倾过去看怎么回事。果然就是小姑娘达塔尔!这小丫头,故伎重演,上次也是埋伏在她爸爸的车上跟到了皇宫。 “唉!”苏卿鱼气得顿足:“我早该想到她会跟上来!这傻丫头!跟踪跟上瘾了!” 达塔尔蜷缩在洞壁旁,眼泪汪汪的,额头上汗珠都冒了出来。韩木仔细检查了一下,原来只是扭到了脚,没伤到骨头,还算万幸了。原来她人小步子短,跟了一会儿就落在后面,一着急扭了脚,眼看苏卿鱼等人越走越远,洞里越来越黑,这才吓得叫出声来。要不然前面的这些人担心洞内状况不得分心,到现在也不知道被个小姑娘跟踪了呢。 “没事了,别害怕。”韩木小心翼翼的把达塔尔扶起来,用衣袖帮她把脸上的灰尘擦了擦。他看着达塔尔的眼神竟然让苏卿鱼想到了罗慧。 “喂!”苏卿鱼扶住达塔尔,推开韩木:“你连个八岁小姑娘都不放过?流氓!” “你!”韩木气得眼睛直瞪。 苏卿鱼翻了个白眼,冲黑猫说:“你来帮我一把,我背着她走!” “你?”黑猫打量了一下苏卿鱼比达塔尔高不了多少的身材:“算了吧,还是我来背吧!” “那可不行!你们没一个好东西,都想占人家小姑娘便宜!”苏卿鱼半开玩笑,想想自己确实背不了:“还是大和尚来吧,大和尚最让人放心了。” 泽穹哭笑不得,背起糊里糊涂什么也没听懂的达塔尔。几个人见这山洞的确没什么怪异,就连小动物也没见到一只,越走越放心。眼见前方光线愈亮,果然不出几分钟,已经走到洞口,正是排列成三角形的三个洞口之一。 比起上次被泥浆冲出的狼狈样,这次可算体面出洞。又见水帘谷,人世变幻无常,倒是山水永如当日模样。泽穹对道路很是熟悉,直接把众人领到了水帘之下。 “法王他们到底躲在哪里?”苏卿鱼问道。他们正走在瀑布下的石块上,正是当日苏卿鱼和黑猫看到喇嘛穿行的地方,这山谷不大,视野清晰,哪里看得见半个人影? “水帘谷,当然要进水帘了。”这一路如此顺利,泽穹心情也是大好。只见他和背后的达塔尔小声讲了一句,低头钻进瀑布,消失在里面。片刻之后,已经又钻了回来,背上没有了达塔尔:“大家都跟着我走,不要走岔路了。” 谁没看过西游记,只是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幸钻一次真正的水帘洞。这瀑布地势奇特,虽然水量不大,却绵延不绝、落差大水势强,击落在山石上水雾骤起,竟然将水帘后的大天地遮盖得严严实实。 不过也幸亏有泽穹带路,瀑布内外只有一条窄窄的天然石桥相连,其他地方则是怪石嶙立,若是硬游进去恐怕不受点皮肉之苦也难。瀑布外阳光明媚,奇*書$网收集整理内中却只有点点水光,只能看清前方几步而已。泽穹摸索了一阵,忽然灯光大亮,原来已经点燃了洞内预先设好的油灯。 这下看清楚了,这水帘洞也不过方寸之地,几个喇嘛装扮的人团坐一隅,有的打坐,有的笑眯眯的看着泽穹他们。苏卿鱼认出坐在最后面的干瘦老头似乎就是那日见到的不丹法王,一只手正揽着达塔尔说些什么,小姑娘听得认真,频频点头。 水映光影,光照水波,这场景比洞外还要肃穆神圣,几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法王和达塔尔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转过头来对泽穹说:“把灯熄了吧。” 泽穹依言行事,苏卿鱼也不知道这是为了怕外人发现,还是故意维持洞中的肃穆。 “法王,我们此行是来接您逃出不丹。我们……”泽穹道。 此话一出,在场的喇嘛们忽然同宣佛号,似是念起同一部经书。众人在狭小的山洞中同时发声,一时间颇有振聋发聩的效果,让人不是心宁,倒是更为心慌。 “你看,你看,我怎们能离开不丹呢?即便走了,魂无归所,生亦何欢?”法王说道。 泽穹心有不甘:“佛法无边,魂到何处都有归所。” “如不能教化子民,魂有归所也无益……” “等等!”韩木打断法王和泽穹的辩论:“是否应该停留在不丹,是未来的问题,不是现在的问题。” 黑暗中苏卿鱼只看到法王站起身来,向他们走近了几步,不由得有些担心:听泽穹说来这法王似乎是法力无边,该不会用什么法子整他们吧?不由得伸手把韩木往后拉。 不是韩木,竟然是黑猫开口继续说道:“不错。救人一命胜在七级浮屠。救人于苦痛中解脱岂不更是公德无量?” “哦?”法王略为惊讶:“苦痛该如何解得?又是谁的苦痛应最先被解得?” “随我们走,才可以见到被你所谓的龙珠召唤来的所有人,这苦痛才能被解开。”这次又是韩木在说话。 法王似乎有些动心,在黑暗中不语。苏卿鱼拉住韩木的手松了下来:韩木和黑猫,这两个人到底在玩什么?为什么说出话来一唱一喝?更何况,黑猫不是不太会讲英语吗?为何如今对答如流?相处许久,苏卿鱼第一次感到自己陷入了这些朋友的阴谋之中。 65.阴谋(下) 韩木和黑猫一唱一和,泽穹也敲起边鼓:“我们在锡金边境有朋友,可以帮我们出境。只要离开这里总有后路可退。” 苏卿鱼在旁边听着,觉得这老头儿挺倔的,身份地位这么高,应该不容易说动,没想到法王听罢走过来半句废话没有:“那就走吧。” 泽穹也很吃惊,略定了下神才道:“我们不需要准备一下吗?” “还准备什么?”法王已经走到近前,苏卿鱼细打量,老人面色红润丰满,果然福相凛然:“你们这一来,给敌人指了条名路,如今我们退无可退,只盼能及时出去,让这些善者帮我们挡一挡了。是死是活,听天由命。”说着指了指身后盘坐的喇嘛。 “难道我们被吉布桑的人跟踪了?”韩木道。其余几个人只能摇摇头,他们连达塔尔都没发现,如果真被跟踪也不奇怪。 “那他们又是谁?是寺里的和尚吗?”苏卿鱼也攒了一肚子的问题。 “我一个也不认得,”泽穹答道:“其余的应该是长年在此隐居修行的高僧活佛,我并没有见过。”说着想到如果吉布桑的人真的被引进来,恐怕这些人轻则修行被扰,重则性命堪忧,不禁连连皱眉、悔恨不已。 “走吧。各有天命,当是他们涅磐升天的时候到了。”法王不住地催他们,面上却没显出半分焦急。 “那我妹妹……”泽穹道:“我想把她的尸骨带回交给父母……” “臭皮囊当饲圣鹰以得升天,说什么带回去!荒唐!”法王边斥责边一路走出水帘,泽穹背起一瘸一拐的达塔尔赶紧跟上。 “况且,”法王出洞后抣起一捧清水弹在身体各处:“叶裘已经被我藏到这谷中一处隐秘处,吉布桑找不到她,她却也不能出谷,你们今生缘分已尽,就当她死了吧。” 泽穹大惊失色,不知是哭是笑:“你是说她还活着?” 法王微笑:“你心未净,她却是慧根天然,我已经收她为徒、度她出家了。 第65章 只有在此处她才能静心修行,摆脱神伤体痛。你当知道她已逃脱凡天、不在这世上了。从此不可见面、不能见面,以免徒增伤痛。就当她死了,来世再续兄妹缘分吧。” “不可能!泽穹说他已经感觉不到叶裘的能力了!”苏卿鱼不解心中疑惑不罢休。 法王笑笑:“你为什么总是听到你想听的,而不听你当听的呢?我已说过,叶裘已逃脱凡天、不再这人世了,她与这尘世唯一相连的只是她不能消逝的痛苦,凡间的人可是再也感觉不到她、也见不到她了。”说着望向泽穹,明显在说他虽静修多年却还是“凡间的人”。 泽穹洒下泪来,连累得一行人都是不知该为这对苦命兄妹高兴还是伤心。苏卿鱼想到泽穹修行数十年而不得出家,妹妹如此下场对他们来说也算是完美结局,便说道:“太好了!只要保得命在就好啊,恭喜了!” 没想到法王听罢却板起一张脸来:“该死不死,生不如死,有什么可喜?为什么要恭喜?”扭头不再看苏卿鱼,对黑猫说:“带路!” 苏卿鱼气得不行,拉住黑猫不让他走,泽穹无法只好背着达塔尔上前带路,苏卿鱼这才跟黑猫小声嘀咕起来:“你说我怎么就这么不招大和尚们待见呢?我看他们倒都是挺喜欢你的——和尚命啊!” 黑猫挠挠头,傻笑着走开。苏卿鱼有点怕这个不待见自己的法王,又实在不想和韩木说话。只好闷头走路,斜眼看看韩木,又吊起一张死鱼脸,要多臭有多臭。 苏卿鱼自知水帘谷此行一别,这辈子都不见得有机会回来。虽然这样的事这样的人这样的景总会遇到,但这里却是大有不同。想到在叶裘的心舞魔颠中曾在此处见过姑姑,一时间心痛不已。 因为法王的警告,一行人回程中格外小心,一路留心岔道,万一有官兵围追堵截也有逃跑的去处。饶是如此,每每风吹草动,也还是一惊一乍。只有小姑娘达塔尔年幼心浅,时间一长竟然在泽穹背上昏睡起来。苏卿鱼打定主意要劝泽穹把她带走——这小姑娘长得和叶裘这么像,留在泽穹身边是个念想,也合了她父母的心意,何乐而不为呢? 这话当然不能现在说,一群臭男人懂个屁。苏卿鱼想还是应该让罗慧出马,她说起理来头头是道,还没见到谁不服她的劝的。 正乱想着,手中火炬不知何时已灭,苏卿鱼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借着韩木的火炬光芒走路。这小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赶了上来走在她近旁。 苏卿鱼忍不住问道:“你……你怎么知道一说龙珠这法王就跟咱们走?”边说边使劲压低声音,生怕让那个疑心颇重的法王听见。 韩木看看和前面渐渐拉远,这才小声说:“没什么,我和黑猫泽穹在来之前就商量过。” 前面法王似乎略略回了一下头,苏卿鱼只好更小声,凑近道:“什么时候商量的?怎么不叫着我?”说出来真是比想想更生气。 “叫你干什么?你那时不是绞尽脑汁和罗慧套近乎呢吗?” 苏卿鱼又惊又气,心想你都把我想成什么人了,猛一抬头,忘了自己凑得太近乎,一下子和韩木撞在一起!这下两个人都撞倒在地,差点滚作一团。 “怎么了?”黑猫听见动静,嚷了一声。 “没事!”韩木回了一句,站起身来,顺道扶起苏卿鱼。两人狼狈不堪,各有窘迫,好在火炬摔到地上的时候被滚灭,如今只剩一点火星,看不清彼此的面貌。 “我叫他们等一下吧。走散了就不好了。”苏卿鱼假装没事,小声说道。 “不用。我重新做一个就好了,半分钟就好。”韩木在黑暗中鼓捣起来。此时火星也已经熄灭,苏卿鱼只听得韩木掏出零零碎碎的东西,似乎在划火柴。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成果,不免着急起来:“怎么了?” 韩木不说话,又划了一会儿,这才叹气道:“刚才进水帘的时候火柴被打湿了,唉,叫他们返回来找咱们吧。” 苏卿鱼听出韩木话语中颇有为难,知道他本想自己弄好赶上去装作什么事没有的,其实叫黑猫他们回来引燃火炬岂不是简单?苏卿鱼心里不情愿,也没办法了,冲前方喊道:“喂!等等我们!” 半天没回声,苏卿鱼有些担心,又喊了一声,还是没人回话。 韩木等了一会儿道:“我记得来时刚进洞有个大转弯,估计他们已经转过去了,可能没听到你喊。继续走吧,也快出洞了,前面没岔路,快走几步就赶上了。” 韩木说着脱下外套让苏卿鱼牵着,以免途中走失。苏卿鱼想到和黑猫在洞中“见鬼”的经历,说什么也不干,宁可红着脸抓住韩木的胳膊走。 韩木一愣,呆住不动。苏卿鱼赶忙说:“还不快走!你可不要自作多情啊!老娘我但非胆子大点也不至于让你白占便宜啊,唉——” 苏卿鱼毕竟和黑猫相处时间长些,想到这要是黑猫肯定早就贫起来了,身边这位死鱼脸大爷却是不动声色,真是头疼。 估摸着快走到洞口了,韩木略微放慢脚步。苏卿鱼正诧异间,竟听到韩木说道:“那个……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你说……” 话还未完,忽然一阵喧闹声从洞外传来,回音太重听不清楚。苏卿鱼和韩木不约而同的朝洞口跑去,没有几步已经可以看到洞外亮光。苏卿鱼还没来得及看清前方是怎么回事,已经被韩木一把抓了回来,紧紧地按到附近一处洞壁凹陷处,连嘴巴都被他捂得严严实实。 苏卿鱼知道厉害,想是韩木看到了些什么。当即轻轻捏了一下韩木的手,以示明白,没想到这小子不但不会意,凡而手上使劲,苏卿鱼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偏偏又不敢叫出声来。 “就是她!”有人在洞外大喊:“在法师背上的!大伙儿小心!” 达塔尔的尖叫声和泽穹的喝止声传来,苏卿鱼立刻紧张起来,似乎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严重。奇怪的是,为什么没听到黑猫和法王的声音? “咚!”重物落地声。继而一人喊道:“把他绑起来!”苏卿鱼攥紧了韩木的手,心知泽穹已经被制服。 “就是她了!”一群人吵吵嚷嚷,其中一人尖声盖过大家:“别吵了,我来!”苏卿鱼听出这是同迪的声音,明知他是叛徒,还是难以忘记当日他救了自己后还以佛宝相赠的神情,心中暗暗期盼他那时的善良并非伪装,此时能挺身而出救出泽穹等人。 达塔尔尖声叫了起来,惨烈至极。即便只是听到声音,苏卿鱼也吓出一身冷汗,被这叫声惊得浑身乱颤,仿佛心脏已经不能负荷仅凭声音传来的痛楚。除此之外听不到其他声音,苏卿鱼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在折磨她,或是怎样折磨她。 达塔尔的叫声渐渐变小消失。相隔不过几分钟,洞外又是一阵嘈杂,却没有人出声讲话。 “在哪里?”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洞来。苏卿鱼一震,这分明就是吉布桑,偏偏是他们千躲万躲没躲开的人。 “只捉到了他们两个,没看到法王和那几个年轻人从洞里出来。”同迪的声音。 “嗯。守住这里和达藏寺没有?” “已经派重兵,他们出不来。” “那就好。就这么守着,不许任何人进谷。” “是。” “泽穹和那个怪物呢?” “把他抬过来!”同迪冲什么人喊了一声,隔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那个怪物已经被我烧掉了,用了你给我的火器。正准备埋了呢。” “哦?你确定是她?” “没错。我只见过一面,但很肯定。泽穹出洞的时候是背着她的,八九岁年龄,大眼睛,齐肩发,红衣服,不会有错,除了雷龙还能是谁?”同迪说道。周围一群陌生的声音也争相应和。 “嗯?”吉布桑声音里带了些怒气。 “抱歉,是怪物,不是雷龙!——那……要不要在这里埋了她?” “不。抬回廷布,烧成灰送回达藏寺供在佛前。你派几个得利的人把泽穹押回廷布,剩下的人继续在这里守,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撤岗。” “是!”同迪说罢又是一阵嘈杂声,好久才平息下来,看来吉布桑已经离开。 苏卿鱼和韩木在洞内听得明白,大脑都是一片空白。苏卿鱼喃喃道“他们把达塔尔当成了叶裘”,却因为嘴被捂上出不得声音,于是撕扯着韩木的手继续喊“达塔尔不是叶裘”。 她喊出来的即便只是模糊的“呜呜”声,却也越来越大。韩木情急之下只能更用力的捂住她的口鼻。苏卿鱼使劲吸气却得不到一点氧气,挣扎间腿一软,已然失去知觉。 66.出路 韩木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苏卿鱼晕了,赶紧把她放平。好在苏卿鱼属于强悍型,晕了总共也就几十秒而已,睁开眼睛马上想起发生了什么事:“赶快去救人啊!” 不等韩木回答,苏卿鱼也知道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达塔尔和泽穹,无论生死,都已被带走,黑猫和法王又下落不明,仅凭他们两个恐怕连命都难保,更不要提救人了。一想到达塔尔,苏卿鱼又是一阵心酸。是自己把她招惹到这个故事中来,又是她自己坚持让泽穹背着达塔尔走,这孽债,恐怕要下辈子才能还了。 “先回去吧,说不定水帘洞的那些喇嘛知道隐蔽出路。”韩木提议。 “那黑猫他们呢? 第66章 我们要不要先找找他们?” “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这里已经是极限。拐过弯去就暴露了……” 二人原路返回,没有火把,苏卿鱼紧紧牵着韩木的手,仿佛这是如今唯一的依靠。不丹这个地方,没来之前以为是天堂,来了才知道噩运相伴无处可逃。 韩木的手也在抖。苏卿鱼以为只有自己在害怕,只有此刻才明白恐惧的传染更是可怖。有些人在别人的快乐中痛苦,有些人为因为别人的痛苦而强作笑颜,苏卿鱼就是后者,少见她向别人坦诚心怀,她却总能在安慰别人的过程中寻求自我安慰。 “喂,这可是你第二次把我搞晕哦,长这么大也就这两次了,可怜我一世英名啊!” 韩木明白苏卿鱼试图缓和此时此刻的压抑无望,却不知如何作答,在沉默中踌躇良久才说:“对不起。早就该向你道歉,一直没找到机会。” 苏卿鱼不敢说话,怕一说就泄露了自己正在流泪的秘密。黑暗是个好地方。 “我也没有谢你不记前嫌,还帮我照顾罗慧。如果以后有机会,请你代我常去看看她,还有黄婆婆和诸葛先生……” “你要到哪里去?”苏卿鱼明白这话中分离的意思。 “没想好。我这次出来,就没准备再回去。我想我该继续找我姐姐了。” “为什么?”苏卿鱼忍不住问:“为什么不能守住身边人,反而为已经失去的东西耿耿于怀呢?你这样离开,罗慧怎么办?” 韩木没想到苏卿鱼会这样问,话里又有指责的成分:“那你为什么也要千山万水跟着黑猫走?你难道不是在寻找已经失去的东西吗?” 苏卿鱼语塞。好在已经走到洞口,两人默默无语爬出三龙口,依着泽穹带过的路进入水帘洞。韩木记得油灯的位置,果然在那处找到火具点亮油灯,奇-書∧網洞内却是空空如也,连草席也被那几个喇嘛带走,除了这油灯暴露了这里的历史,洞内简直没有一点曾经住人的痕迹。 韩木举着油灯仔细看查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出入口。两人走进死巷,前无出路,后有追兵。苏卿鱼一时间无比疲惫,就想在这里坐以待毙了,跑什么跑,又往哪里跑? 韩木却仍是目光炯炯,这当儿口上居然又掏出了他那个著名的黄铜小罗盘,转了几圈磨,拉起苏卿鱼走出水帘洞。竟然走回了三龙口。 “这里就是生门了。” “生门?你不如再拿罗盘算算吧,这里有三个口,往哪儿走啊?” 韩木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我真的算不出。心里有点乱。你来算吧。” “我来?”苏卿鱼很是诧异。 “你来!”韩木紧紧地盯着苏卿鱼,好像引起疑惑的是她,要给出答案的也是她:“在坟场那次,我的宇阵被你提前走了出来,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况且宇阵惑人,醒来之后有我在身边才行,否则轻则神魂颠倒,重则精神失常。但你一点事没有。你的思维很奇怪,但是很清醒,似乎冥冥之中你自己知道哪条路对哪条路错,看得比谁都清楚,只是有时不愿意承认而已。如今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苏卿鱼有些呆:“这么说你那天不是故意把我扔在坟场不管的?” 韩木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孩真是奇怪,每次都不听重点,跑题得厉害。只是这个问题不答不行:“没有。我按时回去找你了,你不在。” “哦。”苏卿鱼继续发呆,半天才缓过劲来:“那我现在怎么做?摇个签?” “唉——”韩木本指望苏卿鱼给出个简单的答案,也能卸下自己身上的包袱。谁知她一个问题接一个,反而把场景复杂化:“不用了。听天由命,怎么都是赌。你选一个好了。” “我就随便选一个?” “随便选一个。知天命者天赋秉异,你认为是巧合,实际上是福缘。黄婆婆一看到你就说你是有福之人——跟着有福的人走,比跟着算命的走踏实多了吧。” 这话说得苏卿鱼稀里糊涂的,不过也明白韩木和他那小罗盘是指望不上了,一狠心,也没看清就带头钻进了三龙口的洞口之一。洞内颇为干燥,不知当日遇上的地下河会不会再次爆裂倒涌,爬了有一会儿苏卿鱼才想起问韩木他们钻的到底是哪一个。 “左下角。”韩木倒是清醒。 “糟了!赶紧转回去吧!” “怎么?”韩木不退,挡在洞中。 “这条道是回那个种雪兔子的布袋子洞的,那不就是回达藏寺了吗?寺里有人守着啊!”苏卿鱼挺着急。 韩木不禁哑然失笑:“那你说哪条路没人守着呢?” 苏卿鱼不吭声了。 “不用怕。”韩木明白她在想什么:“做决定再不容易,这次你也不用担心。如果哪条路都是死,那也是你帮我选了快一点的路,我还要感谢你呢。” 苏卿鱼费尽的转过半个身子来。这些男生还真是不可小觑,原来也都会明察秋毫善解人意啊,那为什么平时还要装傻充愣呢?一想又不对,厉声质问韩木:“你不会是又想诈骗那颗珠子吧?告诉你吧,我早就交给泽穹了,你巴结我也没用!”原来苏卿鱼临来之前长了个心眼,想要是再碰到月熊来抢珠子可就惨了,不如给吉星高照的大和尚,况且他来救法王说不定也用的上。 韩木哭笑不得,见苏卿鱼疑神疑鬼,一边催促她继续走一边背起古文来:“将欲养性,延命却期。审思后末,当虑其先。人所秉躯,体本一无。元精云布,因炁托初。阴阳为度,魂魄所居。阳神日魂,阴神月魄。魂之与魄,互为室宅。性主处内,立置鄞鄂。情主营外,筑垣城郭……” 苏卿鱼也曾是个文学女青年,知道这段出自魏伯阳《周易参同契》。卦象感应看不太懂,当初倒是对其论天地常伦的片断印象深刻。没想到韩木此时背起这段,一时感慨万分,近日营营索索,倒是没有了上学时谈诗词学命理的闲情逸致。韩木背古文,好像把她从这阴森洞穴中牵回了桅子花开时节。 “城郭完全,人物乃安。爰斯之时,情和乾坤。乾动而直,炁布精流;坤静而翕,为道舍庐。刚施而退,柔化以滋。九还七返,八归六居。男白女赤,金火相拘。则水定火,五行之初。上善若水,清而无瑕。道之形象,真一难图。变而分布,各自独居。类如鸡子,白黑相符,纵广一寸,以为始初。四肢五脏,筋骨乃俱。弥历十月,脱出其胞。骨弱可卷,肉滑若铅。”韩木兀自背完这段“咒语”。 “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苏卿鱼不禁想起韩木讲过的易经道,随口背了出来。 韩木道:“诗书容易,做事则难。” 苏卿鱼心有灵犀,知道韩木是在说二人同样放不下的心事。如能顺天而行,自然颐养天寿,但世间偏偏总有追索之事,让人行天下而心不止。 “是不是应该顺天意呢?”苏卿鱼口无遮拦,想什么说什么。 韩木半日不语。苏卿鱼想起黄婆婆的“天意说”,一时倦怠无比,兀自说下去:“如果顺天意,你就要放弃罗慧,那你肯吗?” 韩木还是不说话,直到苏卿鱼有些害怕他也想当初黑猫一样在这怪洞中消失、转过头去查看时,才听到他吭声:“外人以为是放弃,其实对我根本不是放弃。外人以为是强取,对我未尝就不是顺天行事。” 苏卿鱼正犹豫要不要询问这两句到底哪句在说罗慧,又是哪句再说自己,眼前却是豁然开朗,原来已经平安到达喀美雪莲所在的洞中。眼前喀梅雪莲团簇在洞中,密密的挤在一起,仿佛从未被黑猫拔下一棵、也从未“一损俱损”过。 “这就是喀美雪莲?”韩木为眼前奇景震慑住,果然是奇花异草,天上才有的宝贝。 “嗯。我们猜测这是连根连茎的恐龙级活化石呢。” “我们?”韩木反问。 “我和黑猫。你不知道吧,他小时候还吃过雪兔子治他那精神病呢!临走的时候我们带走一棵闯了大祸——叶裘还在谷里,你小心不要碰坏它了。” 韩木蹲下仔细观察。苏卿鱼不放心:“泽穹说过这花见不得生人,一见就死。我没拔动,倒是黑猫弄了一棵下来。所幸我当时身上带着龙珠,这两个东西好像是相生的,我们留下的那棵一直没死。泽穹说喀美雪莲是所谓的‘不死花’,不是说永远不死,而是只要有一棵活体剩下,再栽回去整个都能活过来……” “问题在于,”韩木打断苏卿鱼的唠叨:“既然这花遇生人则死,应该非常较弱,为什么你拔不动?” 苏卿鱼第一次想到这问题,的确,当时自己用了那么大力气也没拔下来,黑猫什么工具都没用就轻轻巧巧的弄下来一棵,当时还奇怪来着,后来乱七八糟的就抛在一边了:“看来我这个人还是很不简单嘛,老天爷都不让我搞破坏,你看黑猫整个一个死神,连花花草草见了他都必死无疑!好在被我抢过来和龙珠放在一起了……或许是我身上有龙珠的缘故?龙珠既然能让雪莲不死,估计也能阻止我拔它吧……” “黑猫身上没有龙珠,他能拔下来。那为什么他拔下的那棵雪莲在转交给你的过程中没有死?我记得你们说过剩下的这些可是片刻就死得彻底了。” “哈!如果这样说那黑猫不是死神了,反而是‘生神’……唉,”苏卿鱼逻辑一向不灵光,绕着绕着把自己绕进去了:“太矛盾了,干脆就像你说的! 第67章 我有福气呗!” 韩木摇摇头:“跟你没关系。恐怕是黑猫。” 67.出关 苏卿鱼心中一动,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产生对黑猫的怀疑,总觉得他似乎也有很多秘密。但“黑猫小分队”的这五个人,对各自的了解又有多少呢?恐怕也都是萍水相逢的程度而已。想到这里苏卿鱼轻松了不少:“算了,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还是想办法上去吧!” 韩木抬头看了看,这布袋子形状的山洞虽然只有三米多高,却实在非他二人可徒手攀上。虽说是随缘走到这里,但如今却是一筹莫展。 “莫非真的要困在水帘谷里?”韩木喃喃自语。 却听头上声音传来:“喂!还不上来?” 二人抬头一看,竟然是黑猫正要垂下一根粗绳。韩木对苏卿鱼苦笑:“没有这么巧吧?” “废话!”苏卿鱼一面欢欣鼓舞的接过粗绳,一面教育韩木:“无巧不成书嘛。” 苏卿鱼狼狈不堪总算爬了上去,张口就问:“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法王这个小老头就站在身旁,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黑猫挠挠头似乎也挺为难:“这个……以后再说吧,咱们先进去。” “达藏寺里安全吗?”韩木问道。 “暂时没有问题。卫兵刚刚清查了一遍,一时半会应该不会进来,都守在门外呢。”黑猫说着把他们带进石门。苏卿鱼再次来到这个曾经住过一晚的佛室,想到当天泽穹就是在这里娓娓道来他的故事,如今他也生死未卜,不免有些时过境迁的感慨。 “泽穹和达塔尔他们……”苏卿鱼想告诉黑猫。 “我们都听说了。唉——”黑猫打断她的话。 “那咱们怎么办?” “泽穹应该是被押回廷布了,那是龙潭虎穴,我们只能指望拉冬还有些权力在手能说上话。现在咱们还是想办法先逃出不丹才行!”黑猫道。 “那就不管泽穹了?!”苏卿鱼一听就急了。 “你冷静点。现在去不是送死吗?”韩木好大一盆凉水哗啦一声浇在苏卿鱼头上。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沙弥倚其格挤进身来和法王嘀嘀咕咕,说了良久法王才吭了一声,对黑猫说:“你们等在这里。”说着和倚其格走了出去,就好像这达藏寺还是他的天下一样,丝毫没有闪避卫兵的意思。 苏卿鱼生闷气,韩木不说话,黑猫看苏卿鱼生气也不敢说话,三个人破天荒地坐在一起却是沉默。好在不过半小时的工夫倚其格回来了。 “法王有请各位。请跟我来。”倚其格说着带路。 本以为一定会把他们带到什么密道去,谁知竟是一路来到达藏寺门口,只见寺门大开,四下无人,只有法王瘦小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沐浴在一片耀眼的日光中。 “幻觉?”苏卿鱼想到当日和黑猫初到达藏寺,不过几个小时工夫外面已是明月当空。后来泽穹说过这全拜叶裘所赐,但谁知道这个神神道道的法王有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走。”法王言简意赅。 “去哪里?”黑猫问道。 苏卿鱼不等法王开口就替他答了:“天竺!” 只可惜周围没一个识货的,除了苏卿鱼和黑猫自娱自乐笑成一团外,其他人半点反应都没有,好生无趣! 刚出寺门没几步苏卿鱼就不笑了,改成哇哇大吐。门外一片狼藉,一群秃鹰正在抢食。地下血肉模糊,不知原来是几个人,现在都已经成了被大卸八块。残肢断臂抛洒遍野,每件上面的衣物都已被血染透,边缘处撕裂不齐,竟是被硬扯下来的模样。 法王似是没看到一般,踩着尸块继续前行,每一步都能听到“扑哧”踩在血池中的声音,或是“咔嚓”踩断细骨的响动。那些秃鹰看到法王走近,竟是颇为害怕,尖啸着飞起。领头那只一张嘴掉了什么东西,正好落在苏卿鱼乱糟糟的头发上。苏卿鱼用手扒拉下来一看,是个还连着粗大神经条的白光光眼球。 强悍如苏卿鱼,也不禁吓得连哭带叫钻进男人怀里。 强悍如苏卿鱼,当然也会被拒绝。韩木板着脸把她推开,苏卿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憋红一张大脸,又怕又窘又不服气。 “这是怎么回事?”韩木问法王,脸上一丝肌肉不动。 法王道:“我放出了神兽消灭人魔,你们可以放心大胆的出寺了。” “放心大胆?这叫我们怎么走?”黑猫一脸不理解。 “泽穹法师曾经给我讲过一些汉地佛法: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既然如此,踏着人魔走过去和走平地有什么差别呢?”倚其格边说边大踏步跟了上去。 黑猫和苏卿鱼面面相觑:这达藏寺果然不简单,这才几天,小沙弥都出落得跟个有道高僧似的了。但真要迈出这一步却哪有他说得这么简单? 黑猫看苏卿鱼一忽儿咬咬牙踌躇满志,一忽儿又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便主动献爱心:“要不然……我背你过去?” 韩木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若无其事的转了回去,也跟着倚其格走了过去。 苏卿鱼打量了一下黑猫的身材:“你背我和我自己走有区别吗?唉,还是我自己来吧!”说罢用手捂住自己的双眼,只留个缝看路,嘴里“啦啦啦啦”的大声叫唱。这招是她跟她那个最怕鬼又最爱看鬼片的室友学的,没想到还挺管用。 说起来这条血肉之路也就不过五十来米,等几个人转过山道去也就看不到了。韩木这才问起倚其格:“什么是神兽,又什么是人魔?” 倚其格还是恭恭敬敬模样,行个礼便不再出声,好像没听见韩木的问题一样。法王却停住了脚步:“你们问他也没有用。神兽只为我一人驱使,被神兽所杀者即为人魔,乃人间祸害,不除不足以平天怒。” 苏卿鱼第一次听到“平天怒”的说法。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死尸被大碎八块的撕扯痕迹,心中不免一惊:“莫非是月熊?!” 法王瘦小的身躯明显一震,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苏卿鱼不依不饶:“神兽所杀者即为人魔?那巴达措呢?他是为了救我们才被月熊杀死的,难道我们都是人魔吗?难道你徒弟泽穹和拉冬也都是人魔吗?那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女施主请不要再追问,一切罪过在我。”倚其格道。 苏卿鱼三人有些吃惊。倚其格不过是个伺候泽穹的小沙弥,怎么说一切罪过在他? 法王停步,颇有深意的看了看倚其格。倚其格点了点头,法王也点了点头。两人同叹一声,示意众人就地坐下。 “此事就连泽穹和拉冬也不知。世上知情者只有我们二人,”法王边说边指了指倚其格:“我今日出关,便是死期迫近,总有一日倚其格要接受你们几个有缘人的帮助。今日我话出口,请深埋在心,不要外传。” 法王说得诚恳,话中自生威严,几个人连忙答应。 “大约三十年前,在泽穹的堂叔、也就是释因寺住持来到达藏寺不久,我们曾经一同参详过叶家佛珠和达藏寺龙珠之间的微妙联系。此后不久龙珠便神秘消失。其所藏之处甚为隐蔽,可以说是不翼而飞。从时间上算大约十年后,”法王指指黑猫:“你的父母才在非洲部落重新找到了这颗神珠,并在珠子里找到了那张并不出自达藏寺的纸条。这十年之中龙珠到底落入谁人之手,冥冥之中又到底如何将你们几人拉到一起,恐怕终我一生不可解。” “我所知道的却是,龙珠与我的命运,与达藏寺的命运如此紧密相连,龙珠一失,我便从此不复神通之力。对于历代法王来说,神游时空之中、思想不受肉体禁锢已是生命的一部分。失去这力量,对于我来说,就是死了大半。” 苏卿鱼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似乎这链条中有些东西没有串上,一时之间又怎么也想不到。只好继续听下去。 “好在我尚有寻找转世的能力。那一日忽然感到了我的转世在不丹东方某地。历来转世,总是在活佛临死前一刻才能决定。便在那一刻活佛神灵出窍看清自己的去处。我却在活得好好的时候看到了灵魂去处,不但是当时,而且之后又活了十六七年。原来我的魂魄,在龙珠消失之前就已经被分裂成两半,龙珠一去,我拥有灵力的魂魄便飞向了我的转世,只余一付臭皮囊在这里。”法王说到此唏嘘不已。 “自此我便一直在寻找我所看到的转世之身。终于在他四岁的时候找到了他,自此被我带回达藏寺,已经十二年有余。这些年来我没有灵力却虚占法王宝座,始终不能辞世。活佛法王,也没有自绝的道理。只是委屈了我的转世,也就是真正的活佛法王,这十二年来一直扮作小沙弥吃尽苦头!” 话说到此,法王看向倚其格,苏卿鱼等人难免惊呼出口,原来倚其格竟然是下一世不丹法王! 这些天来与泽穹一路同行,苏卿鱼等人对不丹的法王制度,以及法王在信徒心目中的天神一般的地位了解渐深,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明白这消息如果走露出去对不丹佛徒将是何等惊天霹雳!难怪法王说得郑重,让他们允诺不可外传。 “不对!”苏卿鱼这才想到自己一直心有不安的原因:“泽穹不知道,拉冬不知道,但他们都口口声声说是法王在叶裘每次发作时控制局面!” 第68章 “我在明只是做样子,一付臭皮囊能做些什么法术!我将倚其格指派为服侍泽穹的小沙弥,便是为了一有风吹草动我便可以知道,而且每次叶裘发病倚其格都有了借口在近旁用神通维护。” “那上次在达藏寺第一层殿,拉冬和泽穹给了苏卿鱼一本经书,说是要带我们去见雷龙,后来没带成让拉冬和泽穹自己跑了,我们还烧了拉冬衣服的那次……果然!当时倚其格也在那里!根本不是你勾走了他们的魂儿!是倚其格!”黑猫也想到了一点,似乎一切都已经串上、再无破绽。 “但倚其格毕竟年幼,不知分寸。我因近日达藏寺变故频出,也失于教导。那次你们下到喀美雪莲洞破坏了雪莲根基,倚其格年少轻狂,认定你们是毁掉达藏寺的人魔。于是在你们出寺之后放出月熊追杀你们。直到你们不辞艰险带回唯一一棵喀梅雪莲救了达藏寺和叶裘,他才明白了过来。这一切皆是因我疏于教导、只顾利用他的神通的缘故。要怪只能怪我。” 68.神通(上) 苏卿鱼这才第一次仔细打量起这个冒充小沙弥的不丹法王来。倚其格直面她的目光,没有半点闪躲,面色还是一如沉水。苏卿鱼后悔自己怎么没早点看出倚其格身上的贵气来,枉费了巴达措一条性命。 韩木也在打量倚其格,在他眼里这个十六岁的法王就是燃得过旺的火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引火上身。 “倚其格身负神通,这一路带你们逃出去应该不成问题。”法王又说道:“这些年来他一直护佑我,我们本是心神相连。我们在三龙口洞中他就已经感到了前行的危险,把我和黑猫转移到了达藏寺内……” 韩木轻声“啊”了一声:“不是神移吗?”原来这世上多少法术,万变不离其宗,多是意识控制并非物质牵引,一旦跳出了精神的世界,不要说韩木,恐怕连他师傅黄婆婆也说不清楚了。 法王点点头:“这是倚其格的神通,就是年轻时的我也不行。但他也只救出了我们两个……” 黑猫道:“难怪!我那时一阵天旋地转,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到了达藏寺的一间屋子里!我还以为是你,结果一看你也够惊讶的!原来是倚其格!” 法王点点头。苏卿鱼仿佛看到他对黑猫笑了笑。 法王又说道:“我年幼时曾立下誓言,至死不出帕罗谷。如今出关,我知道自己大限已近。如果想救泽穹只能靠我去赎。倚其格毕竟年幼,还望你们把他暂时带出不丹安置,择机再回来主持达藏寺。他的神通值得你们信任。等到泽穹出来,请叮嘱他不要把倚其格当作法王,要像徒弟一样好好教导其佛法。汉地不丹佛法,我挂心了一辈子,如今也看清万流入海殊途同归,他愿意怎么教就怎么教吧。” 倚其格听罢恭恭敬敬的给法王鞠了个躬,又转身给苏卿鱼等人鞠了个躬。二人好像事先商量好一样,并没有惊讶之色。倒是黑猫大惊小怪:“这怎么行?” 法王摆摆手不愿再说。倚其格站起身来:“我们走吧。” 苏卿鱼想想这一路上也许还可以想办法,不如先跟他走,缓缓再劝。谁料一行人走出去几步都不见法王动弹。黑猫转回去想去叫他,倚其格默默挡住他的去路。苏卿鱼知道大势已去,劝也无用。又看了一眼老法王便推着黑猫走开了。心中有信仰的人便是面对死亡也无所畏惧,旁人再劝怕是要让人笑话了。 苏卿鱼三人一路走到达藏寺,至今也没有休息片刻。如今又要原路返回,虽说路途并非那样遥远,毕竟也是辛苦万分。倚其格不愿说话,苏卿鱼等人是没有力气说话,加上达藏寺一程又惊又吓,还牺牲了小姑娘达塔尔走丢了泽穹,不知是失多还是得多。 风餐露宿两日夜,总算回到了当日与小个子分手的小镇。果然在市集中找到几个熟悉的面孔,只是没再看到小个子。休整一番略待几日,icy叔的货物似乎已经出手。苏卿鱼等人几次试图联系拉冬打听他的安危和泽穹的下落,却始终没有消息。直到有一天小个子终于出现,竟然带回了破衣烂衫的泽穹。 黑猫小心翼翼问起他这几天的经历,泽穹只是神色恍惚,看着倚其格面色阴阳不定。苏卿鱼明白他这些天来即便肉体上没受什么痛苦,接连失去叶裘和达塔尔、又承蒙法王以身换命,精神上必是受了太大打击。 “放心。我已经知道法王已然转世。”倚其格盯着泽穹说:“我已经能够感受到他另一半的记忆和思维。他让我转告你,不必为他愧疚在心;去者未逝,生者亦如往日,如若生死轮转尚未堪透,何日才能入佛门?” 泽穹身子一震:“法王已悟道,在家之人还有什么可以教授给你?” 苏卿鱼脑子一糊涂,这才想起倚其格和老法王现在是一体,称呼起来还真是有点转向。 倚其格恭敬的低头道:“道已悟,经却未悟。老法王万分叮嘱,经道合一才是大道。我们当可互相成就。” 泽穹经过这番谈话,不久就恢复了往常模样的七八分。苏卿鱼韩木虽然似懂非懂,但也觉得他们的谈话颇有玄机越想越深。黑猫又等了半天才问泽穹:“拉冬怎么样?” 泽穹摇摇头:“我并没有见到拉冬。不过廷布颇为平静,我这一路上也没听到什么异常的消息,他应该没事。只是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他了,一面给他惹麻烦。” 几个人都点了点头。苏卿鱼心里明白,老法王辞世的消息都没传出,吉布桑的功夫做得可算扎实,就更不要提拉冬了。她把这话和韩木说过,韩木也表示赞同:“现在我们也只能企盼他吉人自有天相了。”只是几个人对于法王到底怎么换出泽穹、泽穹这几日内又到底经历了什么不敢再问。事已如此,问也无用。 人已凑齐,小个子带着他们延原路返回锡金,路上一点岔子没出。饶是吉布桑精明如此,也不会想到法王的接班人就藏在达藏寺中多年,而他烧死的小姑娘也并非叶裘。至于泽穹,没了“雷龙”和法王,只是一个成不了气候的外来和尚,当然是不足为道。不一日,一行人已经抵达了icy叔的矿区。 矿区静悄悄,不似上次来时的热闹场面,没人务工不说,就连别墅里也是静悄悄没个人影。韩木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提起了十二分小心,苏卿鱼甚至开始拖延脚步不肯快走。 小个子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让随从的锡金人在前面走,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来。苏卿鱼险些惊呼出来:相处半月,从没发现小个子随身携带武器,又是后怕又是为此刻的事态发展慌张。 韩木拉住了还在向前走的黑猫,泽穹则挡在了倚其格身前。小个子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根本不在乎,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前面开路的当地人敲了敲别墅的大门,没人应声。小个子冲他们点了下头,当前一个随即踹开了大门,小个子从旁绕到门前,很快扫视了屋中可见景象,招手叫来两个亲信耳语一番,那二人听罢大大方方的走进屋子,丝毫没有防范。 “怕是要拿他们堵枪眼了。”黑猫小声说道。此时这几个人早已经躲到较远处一棵树后,虽然明知这点掩体根本算不得掩体,也总好过旷野中当靶子了。 “喂!”身后一声大叫!苏卿鱼等人个个惊得差点跳起来。回头一看,却是nancy。她顶着棒球帽,还是一身运动打扮,最狠的是背上还背着一袋高尔夫球杆,不知道这荒山野林只见矿洞不见草的鬼地方打个什么高尔夫。nancy看把几个人吓到了竟然笑弯了腰。 “喂,你过来。”nancy边喘气边把一边观望的小个子叫了过来,似乎她对所有人的称呼都是“喂”而已。 “icy叔临时有点事,去孟买了。我嫌这些矿工闹腾就让他们回家了,等icy叔回来再开工也不迟。你们这是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说着已经走到近前看到了被踢坏的大门:“呦——瞧瞧你们干的好事!等icy叔回来看我怎么告诉他的!” nancy语声娇嗔,小个子却是一脸不平之色。看来nancy平日里仗着自己的身份没少和这些手下发脾气,没人服她却个个拿她没办法。小个子忍了半天才咬着牙说:“那我先走了。又什么事你叫我。”果然是扭头就走。 nancy看着他背影“切”了一声。接着就跟换了个脸似的,甜甜的拉过苏卿鱼:“瞧瞧着身上弄的,快跟我上楼洗洗去!——咦?带回位新朋友啊,这位是谁?”说着蹭到倚其格身旁。 倚其格是个从小在达藏寺长大的小和尚,怕是第一次遇上这样又甜又腻的女人,脸刷一下的红了起来。泽穹赶忙打圆场:“他是——” 刚说一半倚其格自己接了过来:“我是寺里伺候泽穹法师的小沙弥倚其格,泽穹法师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一时间又恢复了小沙弥模样。苏卿鱼等人已知他的转世法王身份才会颇加尊敬,从未谋面的nancy却哪里看得出来,“哦”了一声就不再理他。 “nancy姐,罗慧呢?”韩木问道。 “姐?”nancy又笑弯了腰:“你果然跟罗慧说的一样,一张嘴什么好话也说不出来!我有这么老吗?”说着瞪起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韩木也招架不住红起脸来。苏卿鱼撇了撇嘴,未经批准就径自走近别墅:“我去看看罗慧!” 第69章 “回来吧!”nancy在后面喊道:“瞧瞧你们几个,就这么惦记我那妹妹?她又不在这里你们去找谁?” “她在哪里?”韩木顿时紧张起来。 “还在球场那边打高尔夫呢。我这几根杆子今天特别别扭,这不是回来偷icy叔的杆子转转运嘛!”nancy说着放下背上的包。黑猫好歹也算是过去式的有钱人,听她“几根杆子”的乱说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韩木和苏卿鱼一听都松了一口气。看来罗慧适应的还不错,身体很好,竟然还可以打高尔夫,小日子过得可比诸葛村强多了。苏卿鱼赶紧催nancy带他们去找罗慧。 “好啦好啦,让我喘口气好吧?再说我也得先把icy叔的杆子找出来嘛。”nancy笑着把剩下几个小个子的随从遣走,兀自走进别墅,苏卿鱼等人也赶紧跟上。 一进别墅苏卿鱼就觉得有些古怪。这间屋子上次来时多少有些阴沉,恐怕是受了icy叔板着的一张脸影响。如今家具都在位置不变,却凭添了一些女孩子的温柔气。不过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太多,脑子真是锈住了,不知道变在哪里。 “嗯,全部重刷了呀,这工程可够大的!”黑猫上下观望着说。 “可不是嘛!我和罗慧这些天都是在客房住的,这里还要放几天味道才能住进来。”nancy回答。 苏卿鱼一拍脑门:这么明显竟然没看到!原来家具装饰随是一如往常,整个客厅的墙壁却从原来的淡蓝刷成了粉蓝,淡淡的暖色调,看上去舒服多了。没想到只是重刷个墙就能让屋子里起这么大的变化,已仿佛不是男人的屋子。 “好了!找到了!走吧。”nancy挎着苏卿鱼的臂弯带头走了出去。一行人一直往西,原来别墅西边不远处就出了矿区,一片有些秃的草场一望无际。虽然这草场质量实在不敢恭维,但在如此蛮荒之地看起来竟也是道风景。 高坡之上有两三个人站着。一人挥杆,剩下的人则是站着看。阳光下只能看个剪影。不等走近苏卿鱼已经喊起来:“罗慧——我们回来啦——” 几个人一阵快走,只有nancy落在后面叫苦不迭。高坡上几人听声转过头来,其中一人长发飘飘,迎风也冲他们跑过来。苏卿鱼立时站定像见了鬼一样。 “你们可算回来了!”那人也是还没走近就喊了起来。却是前些天还坐在轮椅上的罗慧! 69.神通(下) 看到罗慧行走入常,几个人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罗慧微微笑着,似乎对大家的惊讶有些小得意,还是nancy打破了沉默:“好了好了,这大风地里站着不动,你们不冷我还冷呢。” 跟着罗慧打球的几个保镖已经在他们愣神的工夫里开来了两辆高尔夫球车,看来icy叔还真是神通广大,把什么东西都“进口”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你们走回去吧,我们自己开车。”nancy吩咐了保镖后自己先跳上了前面一辆车。韩木本想跟上车问个明白,无奈黑猫摆弄了半天也没弄会基本驾驶要领,只好让黑猫上了苏卿鱼、nancy和罗慧的车,自己到后面的车上去给大小和尚当驾驶员了。 “放心,我们不谈机要。”罗慧调侃韩木。 罗慧握着苏卿鱼的手,只字不提自己这几天来的经历,只是七嘴八舌的问起不丹之行。毕竟是大秘密,罗慧几次暗示不必避讳nancy,苏卿鱼还是咬紧牙关不提小法王的事。 眼看到了别墅,罗慧说什么也不肯进门:“味还是太重。” nancy:“不会吧?我闻着还好啊。真是个大小姐!要不然干脆把房子拆了重新建吧,这样总不会有味了吧?” “不!”罗慧说得斩钉截铁:“这间房子我一定要住!我的就是我的!” 苏卿鱼从未听过罗慧用这种语气说话。黑猫给苏卿鱼递了个眼神,那意思你瞧瞧你把人家给带的,真是近墨者黑。苏卿鱼哪里不明白,上去就是一脚,黑猫立马嗷嗷着抱着脚满地跳。 “我们还是先去客房住吧,虽然小点,但也够用。”罗慧又恢复了温柔模样,建议道。 苏卿鱼糊里糊涂的答应下来。到了客房门口,这回换nancy不进去了:“我出去办点事,今晚就不回来了。反正我在你们也不方便说话。”苏卿鱼明白这是在说刚才车上的事呢,只得装糊涂。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苏卿鱼见外人散尽,也讲完了法王的故事,这才问了起来。 罗慧抿着嘴笑:“医生说我的腿伤是精神性的……” “不是说在诸葛村就查过神经科吗?”黑猫奇怪。 “那是神经,不是精神!”罗慧笑道:“nancy是个好大夫,有了她我才解了心结,忽然就能走了。医生看过后就说实际上这么多年来是我自己不想走,而不是不能走。这样的案例原来有好多,不少严重事故的瘫痪患者痊愈后都是这样,因为肢体不受控制时间久了,大脑就把它们‘屏蔽’了,以为它们不存在。要等契机合适才能忽然‘想’起来。” “天哪!”苏卿鱼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确定?” “当然!”罗慧说着站起来转了几个圈:“俗话说心想事成,人的意志力真的很恐怖。就光凭脑子里想,就可以把自己想死想活,连一根小手指头都不用动。我相信这世上必有特异功能者,他们一定是精神能力超强的人,能用精神控制肉体,而不让肉体的伤痛控制精神的发展。” 说到这里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向倚其格看过去。一个人可以控制自己的精神力量已经难得,如果连他人的都可以控制,还可以追溯自己的前世今生,在茫茫宇宙中找到曾经属于自己的精神颗粒,未免太过玄妙。历代法王的“神通”本领,不就是这样的精神力量? 倚其格微笑不语,摆出一副啥都明白的样子。苏卿鱼一看就没了兴致,最烦这种弱智表情,于是接着问罗慧:“那你怎么就开窍了呢?” “我不知道。”罗慧的神情黯淡下来:“或许是因为终于找到了仇人所在,心里的结打开了。原来我虽然自己不承认,但总是隐隐害怕走出诸葛村,就会尸骨无存,什么什么都消失,都没有了。现在不必怕了,就踏实了。” 罗慧抬头看到大家惊诧的表情,虽然有些不情愿说起,还是要给这些朋友一个解释:“遇上nancy我才偶然知道icy叔就是当年陷害我父母、杀害我父母的凶手。他做得太过精明,从未自己出面,所以当然我父母和其他朋友也不知道。如今他已经钱财皆得,实在没必要再为难我。况且我孤苦伶仃,我们家族大势已去,和四年前受伤时再不相同。nancy说icy叔这些年来良心发现啦,想好好补偿我一下啦,可是我不能因为他变好就忘记他以前做过的事情……” “冤冤相报何时了!”泽穹叹道。 “你看!”苏卿鱼的反应则是截然不同,扭头跟黑猫韩木说:“你们看!怎么样?跟我说的没错吧?你们还说我多虑了呢!就是那个大坏蛋干的!” 韩木则更关心下一步怎么办:“这样总不是长久之计,万一他哪天又想害你了怎么办?他这种人怎么会做养虎为患的事情!” 罗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韩木:“不用担心,我已经把他杀掉了。” 苏卿鱼和黑猫愣了一下,相对哈哈大笑,简直笑弯了腰。 “这个段子不错!”黑猫边笑边说。 “值得大力推广!”苏卿鱼边抹眼泪边说。 罗慧还是一脸严肃:“我没有开玩笑。我真的把他杀了。” 即便是苏卿鱼和黑猫这两个活宝,也看出情形有点不对了。 “不信你们来看。”罗慧说着带他们走出客房,来到刚刚去过的主人的别墅。 “我就是在这里爆了他的头。我把nancy给我的手枪藏在毯子里,问他:你是不是做过对不起我父母的事情?他竟然说没有。他以为我是个残废不能做什么,没想到我不但有枪,而且十二三岁就接受过射击训练。” “他当时就站在这里,”罗慧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客厅中央:“我打了他的头以后他竟然还能站着,可能我没打到要害。于是我又瞄准了他的心脏,血射出来好高,先是汩汩的,然后就喷了出来……” 罗慧又转到墙边,想伸出手抚墙,还没碰到又缩回手来:“他就像陀螺一样转起圈来,边转胸口里边喷血,血溅到墙壁上,溅得哪里都是。他就像一只蟑螂一样,怎么也打不死,而且好脏,他的血特别脏,不红,简直就是黑的,好臭。我使劲躲也没躲开……”罗慧抬起手来,痴痴的闻了闻手背:“我洗了好多次,身上还是有他的臭味。” “后来他终于死了,不动了。小鱼儿姐姐,木哥哥,你们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不!不是高兴,更像是不眠不睡好久好久的人,终于看到了一张床一样。但是我还是不解恨,他让我没有了家,都是因为他!他还把我弄成了残废,我喜欢的人怎么会喜欢我?我是个残废……于是我就想,不能便宜了他,怎么能让他留全尸?” “我找到一根粗锁链。他炫耀过自己曾经养过孟加拉虎,就用这根锁链拴着。他还炫耀过这顶水晶灯……”罗慧抬起头来看着那盏璀璨夺目的巨大水晶灯:“说是站上两个人都不会有事,我就用锁链把他倒着吊在这盏灯上,脑袋朝下。 第70章 全弄好了我才反应过来,我哪里来得这么大的力气?再一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啦!” 罗慧咧开嘴娇俏的笑笑,又跑过来握住苏卿鱼的手。苏卿鱼竟然觉得全身发冷,想撤出手来却不能。 “我就更开心啦。这下不管木哥哥走到哪里我都可以追过去啦!但是我还要完成自己的计划。这个icy叔是自寻死路,在身边留了这么多凶器——”罗慧一指壁炉边上的玻璃柜,上次来几个男生就已经注意到这个柜子,里面收藏了各国各式刀具。 “我挑了一把阿拉伯弯刀,好锋利!就是我这样没有力气的人,也可以两刀就把他的头砍下来!奇怪的是,砍下头来反而没有流出多少血。小时候我爸爸去打猎,总是会把大猎物吊起来砍下头来放血,那时候有好多好多的血啊……” 罗慧忽然停住不说,好像沉浸在回忆中一样。剩下几个人都是脸色煞白。 “你疯了。”韩木说。 罗慧好像没听见一样。倒是苏卿鱼赶紧给韩木使眼色,让他不要再刺激罗慧。 “你还是不相信吗?”罗慧忽然回过神来。 “我相信,但是你疯了。” “我没有。”罗慧自从踏进这间别墅,状态就很是特殊,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却忽然恢复了在客房时的自然坚定:“难道杀死我的仇人为父母报仇有错吗?” “哼——”罗慧顿了一下继续语速很快的说:“小鱼儿姐姐,你不要信他。你知不知道,她姐姐在外面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被坏男人欺负了,他爸爸杀了那三个坏男人进了监狱。他妈妈探监时给他爸爸带了几张全家福照片,被监狱里的流氓看见了要抢,还说出些脏话来,他爸爸跟那些人打架的时候才被打死,他妈妈也疯掉自杀。后来他等了好多年才等到其中一个凶手出狱,他杀了那个人,你知道吗小鱼儿姐姐,他杀了那个人……” “住嘴!”韩木声音不大,但是嘴唇却有些哆嗦:“你疯了。” “我没疯。你可以为你的家人报仇,为什么我不可以?”罗慧的声音冷得像冰刀,可以隔开人的喉咙。 “那我是不是可以杀了你为我的父母报仇?”黑猫冷不丁说道。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静得真是掉根针都能听见。此事不提已久,众人都当那事已经过去,却不想偏偏在这混乱时刻被提了起来。 罗慧静静的哭了起来,哭到语音模糊:“我不要我不要!你们有没有看过我爸妈的遗嘱,有没有?有没有?”罗慧一个一个望过去问:“你们难道不知道吗?我爸爸给我留下的唯一一句话是‘无论如何你要活下去’,我妈妈给我留下的唯一一句话是‘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幸福’。这是我的命,这是我的幸福,你们谁也不能抢走!” 70.神通(下之下) 罗慧状似疯癫,韩木和黑猫都被激怒谁也不管,苏卿鱼更是手足无措,便在此时,一直跟在后面不出声的倚其格忽然半唱半诵起来: “唵跋折罗萨埵哇三摩耶摩努波拉耶跋折罗萨埵哇埵奴波底瑟奼捏哩浊寐婆哇苏都使庾寐婆哇苏布使庾寐婆哇阿努罗讫都寐婆哇萨哇悉地寐钵罗也查萨哇嘎摩素渣寐质多室哩耶古噜吽呵呵呵呵护婆伽梵萨哇怛他嘎打跋折罗摩寐闷渣” 泽穹只愣了片刻,便和他一起唱诵起来,苏卿鱼顿觉一阵清心宁静,不知是否为这空灵而神秘的经咒所影响。韩木三人虽还是怒目相视,却不再聒噪,脸上绷紧的肌肉也在慢慢放松。有那么一刹那,苏卿鱼恍惚间有些灵魂出窍的感觉,仿佛正漂浮在半空中俯瞰这些人,而她看到的并不是肉体,隐约就要触摸到他们的每一个想法……不巧这经咒戛然而止,苏卿鱼一下子回到现实中来,众人脸上都现出迷惑的神情,好像被催眠的人刚刚醒来一样。 “法王刚刚为你们念了百字明咒,汉文又叫万物生。”泽穹解释道:“清心养性,要谨记这段咒语。此次多亏法王法力无边……” “别谦虚了,你不是也跟着念了?”黑猫道。 泽穹脸上并未显出一丝喜色,反而有些忧心的偷看了一眼小法王倚其格。 可惜再管用的经咒也只能解一时之忧,一时间大家又想到了刚刚发生的那些事情,不愿与其他人交谈,更不愿再留在这间屋子里。显然nancy已经把屋子打扫干净,家具擦拭一新看不到任何血迹,但墙壁却重新粉刷成粉色,原来是为了遮盖痕迹。 一行人不约而同退出这间屋子,又回到了树林深处的客房。 “如果让icy叔的手下发现,恐怕罗慧要招致杀身之祸,我想我们还是赶紧逃吧,把她送回诸葛村。”苏卿鱼说道。 “不。我不回去。”罗慧声音虽小,但也倔的很:“nancy跟着他的这几年,早已经把他手下收买干净了,这次不是也随便编个瞎话就把他们骗过去了吗?nancy说已经安排人在孟买买尸,伪装成一场车祸。那人迷信,不立遗嘱,说我爸妈就是因为立遗嘱太早才死得早,哼……nancy会把他的钱都弄回来!” “可是……”看罗慧又回复到有些疯癫的状态,苏卿鱼欲言又止,心想小个子刚刚被nancy遣走时就是有些怀疑的神色,看来nancy的收买计划也没有十足把握。 “放心。我要的是报仇,那些钱不在乎。nancy都拿走也无所谓,这不就是她跟着icy叔这么多年的目的吗?我不要钱就不是她的威胁。” 苏卿鱼看了韩木和黑猫一眼,二人还是面若冰霜。从第一次遇上二人到现在,已经数月有余。这些天来风霜露宿,万里行路,每找到一个“有缘人”都是惊喜万分,却在终于凑齐的这一天瓦解星散。一想到罗慧所说韩木之事,苏卿鱼难免疑神疑鬼,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些人对彼此的信任在一天之间就土崩瓦解。 “都凑一块儿了,黑猫,讲讲你的成仙计划吧?”苏卿鱼故作轻松。 黑猫凝视苏卿鱼良久才道:“成仙?我看我俗缘未了,没戏了。还好救出了倚其格,他就是半仙了,我们也算功德圆满,把他安顿好就各自散了吧。”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 苏卿鱼一听傻眼了。虽说最初根本没把黑猫的神棍言论当真,一心只想出来找姑姑;但日夜相处数月有余,行路万里,早已在心中慢慢放弃了人海中找寻姑姑的希望,反而越来越相信黑猫的理论:黑鱼木泽慧,凑在一起是莫大的缘份,更不要说这缘份中隐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安排,怎么可以说就散了?更何况大家都在变,黑猫也在变,数月以前的她怎会想到黑猫能说出这样心灰意冷的话来? “天将降大任,才把咱们凑在一起吧,”苏卿鱼笑笑:“你们就不想知道这大任是什么?我就不信是把倚其格救出来这么小的事!这件事谁都能干。说不定是让咱们拯救地球啥的呢!”虽是开玩笑,苏卿鱼却隐隐觉得没准也有这个可能,一边笑自己现在的思路和黑猫几个月前差不多了,原来是自己替代了他的位置。 “都是这颗破珠子惹的祸啊!”黑猫掏出龙珠:“到底是谁这么损,把这珠子满处放,还扔了张纸条在里面让我找人的?要说有人想陷害咱们,这阴谋设计的也太长时间了,中间巧合那么多,怎么就认定我能找到正确的人选?没准咱们都不是有缘人呢。” “不。我们是有缘人。”泽穹忽然插嘴:“就像苏卿鱼所说,我们只是不知道这场缘份最后落到哪里罢了。所以现在追寻‘因’没有意义,要找到我们的‘果’在哪里,看看是否指向一个方向。” “要想知道果,总要从‘因’开始推论……”倚其格一个外人竟然也来插嘴。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苏卿鱼抗议:“你们这些大和尚就喜欢把自己绕进乱七八糟的逻辑里!” “密宗谈‘心’,心所指引方向就是我们要去的方向。但世间污秽,蒙蔽了我们的心,让我们看不到原本的意图,于是尔虞我诈,自寻死路。修炼就是让人看到心所向处。”倚其格不慌不忙地给苏卿鱼普及知识,俨然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 可惜在苏卿鱼眼中他始终是个跟在泽穹屁股后面的小和尚:“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苏卿鱼!”泽穹喝止她:“法王说的有道理。也许并不是谁设计我们缘聚于此,也许冥冥之中我们想要的是一种东西,所以才会万里相会。现在要想知道我们心底中最想要的是什么,就只能要法王帮忙了。” “怎么帮?” 泽穹不语,看了看倚其格,后者说道:“当然可以。” “可以什么?”苏卿鱼最讨厌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我很早以前就跟老法王提过用神通的方法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弄清为什么龙珠会辗转万里、是谁把我们凑在一起,只是最后都不了了之。”泽穹解释:“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早已失去了使用神通的能力……” “况且时候未到。”倚其格补充:“总要把你们聚到一起才可以。神通可以释放出你们心灵深处的灵光,让你们真正互相体认,明确自己的位置和任务。” “这倒是可行。”韩木开口:“如果是人为,就好像查案一样,线索总要从受害者身上去找。 第71章 一定是我们共有的什么东西吸引了那个人。又或许是我们聚在一起才可以做成的一件事。” “但人为的可能性太小了吧……”黑猫反驳。 “如果是天意,”泽穹接着说道:“那就更要从我们自己下手,让法王帮我们了解这其中的天意。” “为什么这一切就不能是个有趣的巧合?为什么一定要追索原由?”罗慧冷不丁冒出一句。 泽穹苦笑:“可惜世间事没有这么简单,凡事均有因缘,只是大多数人不愿求索而已。” “那如果我不愿求索,你们就少了一个有缘人,你们就永远都不会知道问题的答案了。”罗慧嘴角上扬,苏卿鱼又是一阵寒意上涌。 “你难道没有想看透的一颗心吗?”倚其格慢悠悠的激将。罗慧果然一震,不再提出异议。 “我们具体该怎么做?”苏卿鱼话未落地,恍惚间又回到了刚刚灵魂出窍的感觉,仿佛身心脱离,心在高高处飘忽不定。只是这一次她并非一个人,或者说,个体的概念已经不复存在,思想进入无所不能的境界,眼前事物前所未有的清明。时空继而混合为一,这混沌中的清明,实在并非人类语言可以描述。 不知是否是五感俱失的后果,待到那感觉消失之时,在这五人看来似乎只有一瞬又似乎是地久天长。黑猫,苏卿鱼,韩木,泽穹,罗慧,面面相觑,各自明白刚刚所经历的就是神通,却没人向法术施行者倚其格看去。他们看待彼此的眼光从未如此勇敢而淡定,因为各自在他人的心灵里驻扎过,在回忆中过活了他人的以往,他们之间似乎已经没有秘密。 71.最重要的事 “我明白了。”苏卿鱼冲罗慧点点头。后者微笑不语,仿佛不需语言就明白她的意思。不光是她们,剩下的三个人也不约而同点点头,好像真的明白了他人的心思。 “你们还是不明白。”倚其格说道。 “真的,是真的。我们都明白了。”苏卿鱼强调。 “真的明白,将是你可代他活,你可代他死,与他自己经历生死无异。人乃圣灵,污浊世间却迷糊了你们的距离,彼此之间便如昆仑横立不可逾越。神通只能让你们登上峰顶遥遥看到对方的心灵影事,想要相互触摸容纳却做不到。只有我这样的转世才可以。” “可是我们明明……”苏卿鱼刚想举例说明刚刚自己看到的一切,忽然一切又化为虚空,原来是说不出来的。一个人看电影,看过之后无论感动喜悦,都是感随影生,再复述时总要把故事情节将出来才可以传递这种感情。感情和影响似乎牢不可分。但苏卿鱼刚刚“看到”,也许说是“神通”到的一切,却是感情的独立体,完全与任何现实的声光影触剥离,只是感受,只是高兴或伤心,没有导线没有缘由。活了二十多年,怎么就没想到过自己所有的感受都是凭借物事而生,从未有过这种不凭借物质影响的极乐通解?原来已经习惯成自然,将不正常当作最正常。 “我们的确什么也没看清。”泽穹悟道:“《楞严经》中佛祖在家的最小的弟弟阿难曾与佛祖辨过:心究竟是在体内、体外、还是物体之上,才能让人看清世间事。佛祖道心本有真心与识心的差别。识心是我们的意识心,可听声见影。真心则与识心看到的一切保持距离,这分别性就是真心。我们似乎看到感到却说不出的东西,当就是真心所见了。唉,枉费我参研《楞严经》数载,却原来今日之前从未悟过。” “你们也并非什么都没看清。”倚其格又说道:“你们应可抓到片断声光影象,但多为其他人心底感受。这一瞬间的神通,当足以让你们看清其他人心中最重之事,而这次‘看’得清楚,真实程度天也不敢否。就这一点就够你们用了。” “你是说,让我们通过总结大家心目中最重要的事,找到我们所追求的共同东西,或者是吸引那个神秘人的共同点?”韩木问道。 倚其格忽然大梦初醒一般,脸上的高僧大德神情顿时被抹掉,又回归了小和尚的稚嫩,平静中面对韩木的问题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泽穹和几人交换了目光,此次神通经历让他们似乎明白了倚其格似有若无的智慧的根源:想是转世过程并未完全完成,倚其格时时可以找到前尘的记忆,时时却又回复到独自一人的状态。倚其格的神通和智慧,与其说是他的,不如说是他前世百代的。待到他与前尘完全溶为一体,他才是真正的不丹法王。 “晚课时间快到了。我要先走一步。”倚其格行个礼退出,走进树林深处。泽穹等人也不加阻拦。 几个人静静的作着,不约而同的合上双眼,琢磨着刚刚体验到的别人的内心世界,想从这其中搜索出那“最重要的事”,却总是被一团复杂的感情纠缠住,理不清剪不断。更糟糕的是,这五个人日夜相处多日,曾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他们的感情线纠缠在一起,思考中简直分不清这是自己的感情,还是他或她的感情? 一时之间屋中静得不可再静。 “我们这样理不清楚的……”罗慧说道。她已经恢复了平静,有些伤感遗憾,却一如往昔的理智聪慧:“我们需要一个‘外人’的帮忙。就好像心理医生一样,帮咱们看清究竟。” 苏卿鱼听罗慧提到‘外人’,心中一震,想到她说过的她母亲的爱情悲剧。这一想倒好,真是灵光一现:“好!我知道一个人可以帮我们!” “谁?”苏卿鱼这么快挑好人选,其他人都有些惊讶。 “还记得我提过的成老师吗?”苏卿鱼面向韩木和黑猫说道。 黑猫和韩木交换了一下眼神,谁都没说什么。反是泽穹和罗慧投来疑惑的目光。苏卿鱼心中暗自有些失望。神通之后虽是只对对方的感情心理了解通透、谈不上具体记忆和经历,但如果此时是他们说出了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名,苏卿鱼想自己应该可以有所察觉,至少是恍然大悟或不甚陌生。成老师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如此重要,这些朋友听到却没有任何反应,莫非神通这个东西真的不可信? “成老师是我在美国认识的一位奇人。”苏卿鱼向大家介绍道:“我和韩木黑猫都提过。他对各种古术研究很深,说起来高深程度我觉得也不比黄婆婆差。更重要的是他对人很有理解力,我从他那里受益最多莫过于这点了。” “理解力?”黑猫问道。 “嗯。理解力。他就像一个心理医生一样。我也去过心理咨询什么的,很多科班出身的心理医生虽然理论懂得很多,但不见得能帮人舒心解忧。反而是一些生活中遇到的平常人,几句话或者不用说话就让人很舒服,好像他们真的明白你的心思一样。” “你是说成老师就是这样的人?”韩木问道:“我还以为他只是教你相面的师傅呢。” “半师半友吧。”苏卿鱼继续说道:“我觉得他有一种天赋,就是能把话说到坎上,听几句就能听出问题、听出关键来。所以我说他很有理解力。好多时候我给他打电话讲一些生活中的小事,其实我自己还没弄明白呢,他听几句就帮我理清楚了。他不给我拿大主意,但是经常能帮我作出决定。这样的奇人我长这么大也只遇到过这一个。” “看来的确是奇人。”罗慧说道:“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那很多心理医生都比不上他了。我们现在自己也是一团乱麻,正需要一个人帮我们理清线索……” “但不是替代我们理清线索,”泽穹插嘴:“因为除了我们几个以外,再没有别人看到过我们内心深处的东西。如果我们自己是转经筒,现在只需要一阵高原风来把经筒吹起来。” “没错!”苏卿鱼见这些人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很是开心:“我刚见到黑猫和韩木那会儿,还以为他们是骗子神棍呢。但那张纸条实在是很神秘,勾起来好多我小时候的回忆。我给成老师打电话,根本也没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成老师就好像看见听见了我和黑猫韩木的谈话一样,对我只说了一句话,我立刻就明白自己心目中最看重的是什么东西,于是第二天不就跟你们搭伙了嘛!” 黑猫奇怪道:“我还以为是我魅力无敌呢!原来不是这么回事!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苏卿鱼继续说道:“奇就奇在这里了。他说‘人贵在有所求’。这句话在你们听来可能根本没什么。但我那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万里迢迢出国念书,拼命学习拿下奖学金,但也失去亲友在旁的乐趣,本身又对学术不感兴趣……总之心里很乱,觉得这辈子总这样迷茫活着真没意思!没想到碰上了黑猫韩木,你们两个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东西都能如此着迷,尤其是黑猫,付出这么多世俗代价……” “你是说,你认为我的生活是有所求的。”黑猫说。 “就是这样。我很羡慕。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这种充实的幸福。但其实那时候我只是朦朦胧胧的有这么一点感觉,自己也说不清。我也没和成老师说过我的这些烦恼。但他却一下子就帮我点透了。原来我去学相术、我羡慕你们,都是因为我在试图找到属于我自己的、我真心想追求的一些东西,哪怕是虚无飘渺也没关系。” 罗慧何等聪慧,比这些男生理解得更快一些:“我明白你的意思。有时候人就是被这种无端的空虚感捉弄,搞得痛苦不堪。 第72章 人生在世,有几个不是在追索虚无缥缈的事情?关键在于找到你自己的虚无缥渺,而不是别人的,生活才会幸福充实起来。其实你自己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也在很努力的试图寻找自己的‘虚无飘渺’。成老师却帮你点出了你自己心思的焦点。” “就是这样!”苏卿鱼长吁一口气,这才发现描述清楚自己的心思是多么费力的一件事情。如果可以再来一次神通就好了。 “我明白了。”泽穹总结道:“我们现在已经分享了一些心思,就像你当初一样,潜意识里已经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却需要一个人帮我们总结一下,点透了才好。这样看来找这个成老师确实是个好主意。我们明天就开始筹备去美国的事情吧。” “不要!”苏卿鱼忽然大喊出来,喊过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失常,不知为什么一阵心慌,马上降了个八度继续说道:“那要花费很多天了。你们不急我还急呢。我以前和成老师交流也是打电话,我们等到天黑给他打电话就成了嘛。” 韩木有些疑惑的看着她:“这样也好。你有多久没跟他联系了?不会他的联系方式已经变了吧?” 苏卿鱼想了想:“你还别说,真是有好几个月了。以前我是每周至少和他通一次电话,而且基本上天天都能在网上碰到,都快成我生活的一部分了。这几个月和你们在一起风餐露宿的,一直没跟他联系,上次打电话他还不在家……”苏卿鱼瞥了黑猫一眼,想到上次被他听到脸又红了起来:“无论如何还是试试看吧。等晚上,人家现在还是夜里呢。” 正说着,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罗慧走过去开门,原来是nancy带着一大伙人:“不好了不好了!” 几个人一听心里都是一惊,赶忙凑近。nancy走上前几步背对着身后的那群保镖:“icy叔的车在孟买出事了!我得赶紧看看去!”嘴上急得不行,语音都带了哭声,nancy的脸上却是轻松入常,略微翘着嘴角还冲罗慧挤了挤眼睛。 罗慧可是面对着那些虎视眈眈的icy叔的手下,立刻做起反应来,也是急切的表情和声音:“怎么样?严重不严重?” “我怎么知道!唉,真是的,我得赶快出发了!” “我跟你一起去!”罗慧说道。 “还是不要了。你在这里陪朋友顺便帮我们看家,我会留人保护你们。我要赶紧走了……” “一切小心!”罗慧把nancy和那群随从送出了门,眼看走远,这才恢复正常,笑笑说:“怎么样,我说过nancy会把这件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孟买他们最多找到一具焦尸罢了。” 神通之后苏卿鱼等人本来已经可以理解罗慧的神经质,但如今看到她和nancy一唱一和的这出戏,身上又都是一阵发寒。 72.成老师 罗慧等他们走远,关上门,脸上的微笑立刻消失,挂上了一层寒霜。显然她已经看到了大家的表情,扫视一周凝视苏卿鱼说道:“你不是说你明白了吗?” “我——”苏卿鱼不知道说什么好。偏偏眼神这个东西骗不了人。 “你们还是不明白。我看什么神通之说也不可信,还是散伙,你们这样看我不顺眼大家还凑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苏卿鱼向韩木看去,那意思求他解解围,韩木这块木头竟然装作不明白。气氛又是冷场。 五人在冷场中等到天黑,估摸着成老师那边应该已经起床。苏卿鱼硬着头皮管罗慧借了电话。好在icy叔身居这等偏僻之处,时不时还要和手下“电话会议”,各种长途通讯设备都是现成的。苏卿鱼拨完号码按下免提键。 “hello?” “成老师,是我啊!——苏卿鱼!”苏卿鱼听到成老师熟悉的声音竟然有些激动,真是有些时候不聊了。苏卿鱼招呼着几个人也和成老师打个招呼,竟然一个个都是木呆呆的表情,苏卿鱼白了他们一眼也就算了。 “哦!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成老师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而温暖。 苏卿鱼简单的讲了一下来龙去脉,对方一直是沉默,直到说到神通的时候才说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来帮你们解开谜题吧?” 苏卿鱼一个劲儿的猛点头,好像成老师能看见一样。 “但是我钻不进你们的心,总要知道你们看到了什么才行吧?” “这个好办!我看到的就是他们看到的,可以讲给你听。只是……” “只是你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对不对?”成老师说道。 “对呀!你怎么知道的!”苏卿鱼对他是越来越佩服。 “不用急。你看到的就是看到了,感到了就是感到了,在你的脑子里不会消失。我们只要把清脉络就可以了。你觉得你能描述出什么来?是感觉,是颜色,还是声音?” 苏卿鱼愣了片刻,看看韩木等人没有帮忙的意思,只好自己继续说道:“都有吧……” “那我们先从韩木开始吧。你看到韩木是什么感觉,什么颜色,什么声音?” 苏卿鱼想了想:“韩木……是黑色吧,好像一片乌云一样,很悲伤的感觉……不对,我觉得我看到的都是悲伤的感觉,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的感觉,每个人都是这样,只不过韩木的颜色更深一些。” “那你觉得对于韩木来说,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是他姐姐吧……”苏卿鱼说话忽然很小声,看也不敢看韩木一眼,生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不是你认识的韩木,不是听人说的,而是你真正看到的东西。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的?”苏卿鱼又想:“我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站在路边,两根小辫子稀稀疏疏的,有点小黄毛。她边笑边跳还拍着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一个小男孩骑着小三轮很快很快的冲过来,那个小男孩瘦瘦小小的,也就五六岁的年纪,骑得那么快……” 苏卿鱼偷偷瞥了一眼韩木,对方竟已是泪流满面,不知怎的苏卿鱼胆子大了起来:“然后我看到那小男孩的车子被一块石头绊住,摔了个跟头。小女孩赶忙跑过去,但到了近旁又不走了,站定在那里说:‘你要自己站起来,不然以后你就再也不敢骑车了。你难道想一辈子都用走的吗?’” 苏卿鱼看着韩木:“那是你姐姐,对不对?” 韩木点点头,用衣袖抹抹脸,颓然坐倒在沙发上。 “这一幕在他心目中留了这么多年,直到今天还能被你看到,你知道是为什么?”成老师说。 “你是说,他至今也没能站起来,所以还是怕?”苏卿鱼话一出口,韩木一惊,不过也就是转瞬之间,随即又沉默下来。 苏卿鱼不敢再说,她明白人的脑子里常常会储存一些奇怪的东西,在危难时用潜意识的方法提醒自己。只不过人哪有那么聪明,往往放在眼前也是不明白。韩木跌倒了,但却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不愿出来,就像他姐姐说的一样,如果自己不站起来,对于人与人之间的亲近的恐慌就不可能消失。想着竟然说出口:“你如果自己不与人亲近,以后就再也没有和人亲近的勇气,难道你想一辈子孤单吗?” 韩木别过头去不说话。苏卿鱼忽然觉得这人还挺像个小孩儿的。越是装作有城府的人,可能越是没城府。 “不说话就是承认了。”成老师的声音又从电话里传出:“下一个你想说谁?” 苏卿鱼打断他:“成老师,你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想了。”苏卿鱼经过成老师的几句点拨,脑子里的图象陡然清楚了起来,好比撕开了混沌的外衣,看到了内中的脉络:“我知道泽穹最重要的人是他的妹妹叶裘,罗慧……我看到的是一个很美的女人,裹着白纱坐在小河边,她是谁?” 罗慧痴痴的神往:“她很美吧?那就是我妈妈,我妈妈嫁人前每天都要到那条小河边去坐一会儿,我只看到过一张照片而已。” “难怪,我说为什么看到的只有这一幕……”苏卿鱼暗自有些吃惊,她以为罗慧最重要的人应该是韩木,却没想到走到尽头来,亲情永远胜过爱情。 “我想你们能看到这一幕,是因为它藏在我心里最深最深的地方吧。”罗慧一旦恢复冷静,仍是聪敏过人、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因为我知道我妈妈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在和爸爸订亲之后结婚之前的那些日子。所以我懂事之后就再也不提不问,就算在夜里找妈妈时看到她偷偷看那张照片也要假装没看到。妈妈这辈子太苦了,恐怕死了对她更好吧。” 一时间无人说话,似乎大家对于罗慧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触动了火线一般。罗慧冷笑一声:“恐怕我最后也要沦落成妈妈那样,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外人’了。” 话中之意,就是傻子也要懂了。 苏卿鱼在尴尬中解自己的围,小心的说道:“下一个该谁了?黑猫吧?黑猫……”大脑忽然堵塞了,要不然就是进水了,怎么又是混沌一片呢? 成老师在电话中问道:“怎么,黑猫最重要的人你看不出来吗?” 苏卿鱼想了又想:“我真的看不到,黑猫你怎么回事到底?” 黑猫抓抓脑袋不吭声,其他几个人大眼对小眼。苏卿鱼道:“怎么?真的没人看到黑猫是怎么回事吗? 第73章 快把那个臭和尚给揪回来!他这个神通落了一个呀!” 黑猫假作伤心状:“唉!我才是外人,瞧瞧,你们的心思我都能看到,就是没人理解我啊——”说着又作西子捧心状。 苏卿鱼直接把他省略过去:“反正你也不是有缘人,别瞎凑热闹了。那就是泽穹、韩木、罗慧,全了,可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呀?” “苏小姐!你忘了自己了吧?”黑猫答茬。 “哦————那我是咋回事?” “我先举手的!”黑猫把一根竹竿似的胳膊伸得老高,这家伙又恢复正常了:“我看你心情还挺好的,热情洋溢的精神着呢,画面嘛,说不太好,太多了,你脑子里想的事怎么这么多?” “去!”苏卿鱼道:“看不出来就说看不出来,谁心情好了?哦就许你们一个个的愁思满怀我就不行?你这不是变相骂我二百五嘛!” 黑猫缩回去不说话了,再说又是一顿虐待。 “我看到你在背诗。”韩木说 “嗯。”罗慧接上话头:“长恨歌。” 这回轮到苏卿鱼不说话了。她知道自己心里想的很多爱的很多,但恐怕就属那个夏夜最无法忘怀。虽然已经料到是这个结果,却忽然有些不愿承认这是她心底最重的东西。 “怎么回事?”黑猫问道。 “嗨,也没什么。”苏卿鱼话虽这样说,人还是蔫了不少。 “如果不说,永远也过不了这一关。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吗?”成老师开口了。 苏卿鱼“哦”了一声,又顿了顿才说:“成老师,真没什么。不就是背《长恨歌》嘛,在座的谁小时候没背过?” “长恨歌?没听说过。”黑猫率先摇头。另外三人也跟着摇了摇头。罗慧补充道:“倒是读过很多次,但小时候没人让我背过这个东西,又不是正史。” 苏卿鱼瞪大了眼睛:“不会吧?!我姑姑说小孩子必须背了才能上学啊?莫非姑姑在骗我?” 就连泽穹也不禁莞尔:“看来你心中最重的是你姑姑了。” “我也听你提过几句,到底发生了什么?”韩木问道。 “骗人精!”苏卿鱼站起身来:“成老师谢谢了我先挂了有事再找你!”说着直接把电话线扯掉,扬长走出大门。 73.长恨歌 苏卿鱼跑出去,本来是想找小和尚倚其格出气——这家伙实在是太可恶了,把他们几个整得晕晕乎乎的自己就走了。可惜天色已黑,荒山野岭,十里地没个灯光,和城市里的夜晚不能相提并论。苏卿鱼感到自己就要被黑暗淹没,恐惧心一起,就一发不可收拾。 泽穹第一个追出去,只不过不是追苏卿鱼。好不容易把个小法王救了出来,又是老法王临终托孤,怎么能放任他出门乱跑? 罗慧没想到韩木是第二个,更没想到他走的时候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黑猫探头看了看门外,本也想跟出去,又不忍留罗慧一个人在屋里,只好留下。 罗慧嘴角一撇哼了一声:“你也走好了,我不需要这样假惺惺的同情心。” 黑猫从未和罗慧独处过,更不知如何对付这个除了自己以外什么事都看得明白的小女子。 罗慧清楚自己在神通中看到了什么,也知道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看到了,大家都看到了。神通的奇怪之处他们都已经领教,很多东西说不出口,一想到却是明白得很,仿佛感同身受一般。就如她感到了泽穹失去妹妹的痛苦,韩木失去姐姐的伤心,和苏卿鱼复杂得如同一锅墨水一样的心情。但感到最清楚的,是韩木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就连一点点都没有,这样无可置疑的知晓方式,尴尬之余更多是心如死灰。 不知过了多久,灯光忽然全部灭掉。小屋处于山林之中,半点火星没有,月光又照不进来,还不如荒野清明。 黑猫一惊,小心向罗慧凑去,问道:“没事吧?” 罗慧的声音很平静:“没关系。这是nancy的主意,号称电力不足,每天午夜之后这一片上都断电。” “为什么?”黑猫大为惊讶。 “当然是为了安全。虽然蒙骗过了大多数人,但也难保有人不服,趁icy叔的事情未挑明前做什么手脚。” “那断了电不是更危险?!”黑猫更不理解了。 “这有什么危险。断电是nancy发的命令,黑暗中有敌人的话大家多平等,恐怕敌人还会想这是nancy的什么阴谋呢。况且……”罗慧欲言又止。 黑猫凑上前去,好奇的不得了:“况且什么?” 罗慧站起身来,驾轻就熟的走到沙发一角,用手碰碰黑猫。黑猫会意摸了摸沙发下面,果然在底层上粘着什么东西,似乎是手电。黑猫明白nancy一定是做了完全的准备,这屋子里说不定连发电机都有,手电肯定也是藏得到处都是,如果来了不速之客,恐怕武器都是在近身处的。 黑猫感到罗慧笑了一下。不是听到,是感到。不敢说,因为没看到没证据。但在黑暗中感到独处之人在笑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黑猫忍不住退了一小步,坐倒在沙发上。 “你怕我吗?”罗慧冷冰冰的问。 黑猫不敢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一定怕我。你们都怕我。你们觉得我杀过人,所以可怕,对不对?那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去折磨她,会不会更残忍呢?”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说,其实我是你们中最善良的一个。难道不是吗?” 黑猫在黑暗中瞪着罗慧,后者即便看不到,也能感到这种逼视的压力:“韩木说你疯了,我还不信。你真的疯了。” “我疯了?哼!” “你疯了不是因为你杀人。而是因为你无时无刻不把自己放在痛苦的位置上,即便没有人对你怎样,你也要把自己想象成受折磨的人。折磨你的人就是你自己。” “不对吧?恐怕折磨我的人,是不相信我的人。你没有经历过,怎么能这样大言不惭!” “你可以悼念你的父母,我也可以悼念我的父母,凭什么说我没经历过?” 罗慧顿觉失言,压力像潮涌一样,不知出自哪种感情,但却让人难以呼吸。 黑猫顿了一会儿才再开口:“我可以悼念我的父母,却不会因为感觉欠了他们就去模仿他们的人生。你也可以悼念你的父母,但你的幸福不是你的错误……” “幸福?哼,我哪有什么幸福!” “幸福不是只有爱情一种。人海茫茫,你偶遇之人,视你为己出、姐妹,为什么还要去追求得不到的东西?还是你根本不想要,你只想要得不到的痛苦。这就是疯了。” 罗慧半日不语。黑猫倒也沉得住气。天知道过了多久,罗慧才站起身来,摸索着向她的卧室走去,直到楼梯尽头才提高声调说道:“你如果这么会‘治病救人’,不如先把苏卿鱼治好。说起疯来,她总比我要严重些吧。” 韩木追到苏卿鱼的时候客房的灯光还亮着。苏卿鱼缩在一棵歪脖子带树洞的瘦小老树,她缩成个团正好挤进半个洞里,若不是这一片地上树少草低月明星稀,还真是看不到。 泽穹看到他俩无事,也管不了这些剪不断理更乱,悄叹一口气走开去找倚其格小法王。 苏卿鱼看到韩木来不由得一阵紧张。手不知往哪儿放口不知怎么开,只好勉强保持静止,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线。 “唉——”韩木慢悠悠的说:“你蹲在蛇洞里不怕被咬吗?” 苏卿鱼头皮麻了0.001秒,弹簧一样跳起来,尖叫着跑开,边跑边甩下出门时穿上的防寒的长皮袄,蹦得像青蛙一样。 韩木看她这样乱跑,说不定真踩到蛇洞,赶忙追上去。苏卿鱼正慌张间忽然感到背后的热度,竟然已经被韩木从背后抱住,心情从焦热落到冰点,但这平静也只持续了片刻,又是心脏病要发作一样的慌乱。 韩木本想把她拉住而已,怎知道竟落到这分田地。苏卿鱼的身子还在抖,韩木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扳过她的身子又抱得更紧,好像在抚慰一只受惊的小兽。脸颊上一阵冰凉,韩木才知道自己一句玩笑话竟然把她吓哭了,不禁哑然失笑:“吓你玩的,哪来的蛇洞?” 苏卿鱼听到“蛇”字,又是条件反射似的颤了一下。韩木当然感到,只能紧紧把她抱住,轻拍着她的背,一股从未有过的怜爱之意冲了上来,挡也挡不住。 苏卿鱼把脑袋扎进他的肩窝里不想出来。父母并非寡情之人,却是严厉多于温情,自从姑姑消失不见,再没有一个人把她搂进怀里。这些年来孤身一人飘落异国他乡,凡事一人承担,从未想过有人可以依赖。这一刻心悸的感觉逝去,只觉万般懒散,便是世事都可抛下一样的放松踏实。 二人沉醉在夜色下,仿佛睡着了一样。不知多久,苏卿鱼感到韩木抬起头来,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苏卿鱼会意,松开他转身看过去。一道手电的灯光从他们身上转了过去射入草坪,拿手电的人轻咳了一声低下头去。 “黑猫?”苏卿鱼小声试探。 黑猫又是假咳了几声:“是我是我。那什么……这片都停电了,我怕你们找不到回去的路,这不是给你们送手电来了吗。” 确定了没有危险,三人却比刚才更紧张。黑猫在前打着手电引路,苏卿鱼和韩木磨磨蹭蹭的跟在后面。 第74章 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苏卿鱼伸手勾住韩木的手指,边捏边在月光下龇出两排大牙。 韩木赶紧把手抽出来,迎面看见苏卿鱼的笑脸也觉得实在好笑,却不敢出声,只好也学黑猫假咳两声快走几步,和苏卿鱼拉开一点点距离。 苏卿鱼作了个“没用”的口型,白了他一眼。没过多久已经可以看到客房的模样,韩木忽然停住脚步:“泽穹和倚其格呢?” 黑猫也不回头:“早就回去了。我先找到他们,还是泽穹给我指了你们的方向……”说起来三人又是一阵尴尬,重又回到沉默中。 客房里烛光点点,从外面可以看到罗慧的身影走来走去。几乎每个平面都被罗慧放上了蜡烛,这几百烛点起来还要半天呢。 一进门就是璀璨一片,罗慧把头发歪歪的挽成一髻,见他们进来抬头看过去一笑,烛光下更显妩媚。苏卿鱼看得有些呆,转眼又是一阵愧疚,恨不能现在就冲出去。 “木哥哥小鱼儿姐姐回来了?真不容易,黑猫找了你们好久!”罗慧放下手中的白烛坐了下来,泽穹二人果然已经回来,大小两个和尚舒舒服服的坐着品茶。 罗慧拉着苏卿鱼坐在身边:“刚才只说了一半。不弄明白你和黑猫心里最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怎么了结?” 74.乱线如麻 苏卿鱼小心翼翼的不去看韩木:“没什么可说的,你们不都知道是我姑姑了嘛。” “这样不算完啊。”罗慧给苏卿鱼斟了一杯茶,虽然壶不是诸葛村的玉乳壶,此情此景却与当日二人同塌卧谈何其相似,谈天人的心情却是大不相同。 罗慧又说道:“我们的故事都不再是秘密,你就讲讲你姑姑的故事吧。” 苏卿鱼满心不情愿,却不好推辞:“我姑姑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教我识字读书,平时我妈不太理我,我跟姑姑最亲。你们也知道小时候亲的当时不觉得,越长大越觉得怀念。我跟我姑姑就是这么回事。后来她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失踪了,谁知道为啥……” 苏卿鱼抿了一口茶:“好了,讲完了,该黑猫了吧?” “这样就完了?”黑猫问。 “就是。这也太简略了!”罗慧也跟着埋怨。 “还要多复杂?”苏卿鱼狡辩:“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重视一个人,不重视一个人,这都是感情上的事情,怎么说得清楚?”说完脸上一阵发热,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出来。 “那长恨歌是怎么回事?”罗慧又问。 “这个呀,”苏卿鱼觉得自己好像说服了大家,不禁松了一口气:“这个简单。我爸妈小时候是不太赞成我过早开始习文学字的。我妈妈是个挺有远见的人,认为术科永远比文科管用。结果我姑姑却总是哄着骗着让我被诗词,就比如说长恨歌之类的,为着个我妈没少跟她急……” 苏卿鱼想到当时姑姑没少受妈妈的白眼,心里又是一阵无奈。 “后来果然被我妈说中了,我长大以后理科极差,文学历史倒还上心,这不现在还在搞这些嘛。她说别人是钻钱眼,我是钻书眼,现在还没事老数落我呢。不过我很感激姑姑鼓励我发展自己的喜好,启蒙教育很重要啊。” 苏卿鱼总结陈词上升高度,说完了却没人理。 隔了一会儿罗慧才问:“完了?” “嗯,完了。” “苏小姐,患难与共,对我们就这样?”黑猫说道:“你要是感谢你姑姑还说她是‘骗人精’?还气得摔门出去了?” “那个……”苏卿鱼大脑光速的转:“就因为我听她的话、感谢她、把她当做最重要的人,所以才不能容忍她用欺骗的教育方式嘛!”说完她自己对这答案都不太有信心。 黑猫还要抗议,韩木抢先说道:“算了,人家的私事,不愿意说就算了。” 苏卿鱼投去感激的目光,忽然发现韩木的目光也很温暖,心也很细。 “哼!”罗慧迎上韩木的目光轻哼一声,又向苏卿鱼看去:“所谓干姐妹,也不过如此。” 苏卿鱼听她话里有话,本来就做贼心虚,又想起自己曾经暗示过罗慧自己不会插入她和韩木之间,一时慌了神,不知道她说的是自己的不坦白还是小树林里的拥抱。 罗慧站起身来要走。苏卿鱼愧疚之心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满心想着怎样挽回、补偿,赶忙拉住她:“好了好了,我说还不行吗?” 罗慧也不坐下,站着等。 苏卿鱼一咬牙:“我最不愿意提这件事。你们都知道我,心里最装不住事的人,偏偏我最喜欢最依赖的姑姑这么恶整我,给我留下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就走了。我想了这么多年也想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每次想起来都是抓心挠肝的难受,只盼着哪天能找到她好好问上一问!” 这么一说众人的好奇心都被挑了起来。 “我姑姑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逼我背长恨歌,每年都要考我。等我长大了大概明白了这长诗所讲之事,就问她为什么要我背这个。她刚开始说是每个小孩子都要背的。我不满意还要继续问为什么,那时候她说了一句话我到现在还字字都记得。她说:‘人生下来的目的是受苦,因为被惩罚才会到人间。所以人生的目的和意义就是痛苦,越是痛苦,债还得也就越清,来世或许就能不再入人道。’” “阿弥陀佛。”苏卿鱼话未落地泽穹又念佛号。 “我姑姑说,长恨歌是她心目中最悲伤的歌。虽然诗本身讲的是男女间的爱恨情仇,但那悲伤的感觉,可以用来形容所有痛苦:所欲,而不可得;所不欲,而不可脱。” “这就是你姑姑留下的难题吗?”黑猫耐不住性子问道。 “不是。她失踪前一天我见过她,那天她特别安静,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小鱼儿,你与众不同,因为总有一天你会尝到我的痛苦,我不忍心却也不能阻止,你知道为什么吗?’我那时候还小,怎么可能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惜第二天她就失踪了,从此家里人再没见过她,我就想着找到她,问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苏卿鱼讲完屋中一片寂静,人人都在想,却人人都想不通。 “我们要弄清楚你姑姑的痛苦是什么,你的痛苦又是什么,才能明白她这话的意思。”罗慧道:“我有一种感觉,这也许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苏卿鱼小手一挥:“就算是突破口我们也没有突破的工具啊。总要找到我姑姑再说,本来以为跟着黑猫混能找到我姑姑,谁知道转了一大圈还是一点线索没有。” “跟我混?是要成仙得道,跟你找姑姑有什么关系?”黑猫问道。 “别提了。我也是傻。因为你那颗龙珠里的纸条的叠法是我姑姑教给我的,我以为世上只有她一个人会呢,唉——” “什么?”韩木腾的站了起来。 “怎么了?”苏卿鱼有点心虚。 “哦,”韩木冷静下来,口气软了不少:“没事。只是我姐姐也用这种折法,恐怕是巧合吧。” 苏卿鱼一听来神了,缠着韩木问东问西,俩人还特意拿了张纸给大家示范。 “你也是因为这个才答应跟着黑猫出来的吧?”苏卿鱼问韩木。 “有一部分原因。我想这并非只是我姐姐的折法,肯定有很多人都会吧。但黑猫还有一样东西……” “女神西去的雕像!”罗慧抢先说出来。苏卿鱼这才想到罗慧的确提过这件事。 黑猫倒是第一次听说,赶忙把那小黑木小雕像拿了出来。 “给我看看,”罗慧伸出手去:“我可不像你们这样有缘分,这个小雕像我只听说过还没见过呢。” 黑猫怕她又多想了,赶忙说:“就是个小玩意,我当钥匙链挂着玩的,不稀罕。他们俩也是偶然见过而已。” “偶然?偶然你还当个宝贝似的藏在怀里?偶然木哥哥还要每夜小心翼翼的偷出来看?” 韩木只当这件事永远不会被黑猫知道,此时被罗慧说破也有些尴尬。 黑猫挠挠头,知道瞒不过罗慧,只好把雕像递了过去:“我爸在科特迪瓦找到这个,是和龙珠在一起的。据说就是这个女人把龙珠留在了当地……” 泽穹一听伸手把黑猫递给罗慧的雕像中途截了过来:“对呀!我怎么没想到!龙珠在达藏寺失踪,辗转到了非洲,又到了黑猫手里,这才把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这一定就是拿走龙珠的人了!”说着把几根蜡烛凑在一起仔细端详。 “怎么样?你认不认识?”苏卿鱼等得不耐烦。 泽穹摇摇头:“没有印象。这就是你姐姐的相貌?”后面这句话显然是在问韩木。 韩木道:“有八分神似吧。但我算过了,此人把龙珠留在科特迪瓦小村落里时,我姐姐还在家上学读书,不可能到非洲去,这一定不是她。但我想这人也许和我姐姐有什么联系,所以才会如此神似。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跟上了黑猫。” “还是我来看吧。”罗慧轻轻巧巧的抢了过去,端详半日,却也没什么结果,只好说:“长得不像木哥哥呢。” 韩木笑笑:“我像爸爸,姐姐像妈妈,是长得不像。” “那颗龙珠呢?”罗慧把雕像还给黑猫,又想起自己还没看过那颗传说中的神珠。 黑猫只好又双手奉上。 第75章 罗慧只看了几眼就惊道:“咦?” “怎么?” 罗慧又研究了一会才说道:“这个不是我妈妈家族的图腾吗?” 苏卿鱼等人只知道罗慧的妈妈是东南亚一个土著小族的后裔,如今突然冒出个图腾来,实在让人摸不到头脑。 罗慧解释道:“其实这个图腾不新鲜,本来就是中土的东西,只不过汉民族的传说不少都已经遗落,还有很多和其他民族融和改编,没了模样。反而是辗转流落到东南亚华裔族群中保存了下来。我妈妈的家族就拜这个图案。细节上不太一样,但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看大伙儿还不明白,罗慧又解释道:“这三个是上古三圣人的图腾。帝俊为三足鸟,他估计是我们可以追溯的最远古的神了,但已经没有多少资料可以追索,只在山海经里提过两句,是东方第一天神。他娶了两个妻子,一人占日,是十个太阳的母亲,名为羲和,图腾就是蝶蛾。另外一人占月,是十二个月亮的母亲,名为常羲,图腾就是蟾蜍。” “但这些古事和咱们也没什么联系,知道了也等于白知道啊。”苏卿鱼拿着这珠子的日子不短,时不时也常拿出来研究,却从没想到上古神话上面去,还是罗慧今日点破。 “不。”韩木说道:“这和咱们大有关系。这颗珠子怎么就‘恰好’被达藏寺法王发现,又通过它引出泽穹的堂伯——释因寺住持,从而找到了泽穹,从而把叶裘引到达藏寺。而后这颗珠子又‘恰好’失踪,‘恰好’被黑猫的父亲在非洲找到,从而引出黑猫。把珠子带到非洲的人不准当地人为她塑像,却没想到那些人不听命令硬是留下了这个小塑像,‘恰好’就是我姐姐的模样,加上那张‘恰好’是我姐姐叠法的纸条,把我引了出来¬——虽然我推算过我姐姐那时根本不可能在非洲。更‘恰好’的是,这纸条的折法也是苏卿鱼姑姑用过的,这样特殊的折法却让我们连遇上两人,这样又把苏卿鱼引了进来。而‘恰好’和我在诸葛村偶遇的罗慧,母亲竟然是东南亚崇拜上古中国神人的民族的后代,而他们所崇拜的图腾又‘恰好’就和这颗珠子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更‘恰好’的是,龙珠内纸条上写着我们五个人的名字。”罗慧插嘴:“如果只凭‘以求鱼,以觅木,以寻泽,以慕慧,以因聚,以果成’这句话来看,q-i-s-u-u-奇--书-c-o-m名字里嵌这几个字的人何止成千上万。但这些人中却只有我们几个同时拥有木哥哥所说的‘恰好’的特性。” “还有一个‘恰好’。”苏卿鱼忽然想到了什么,但却转瞬消失在脑海中再也抓不到。 “什么?”韩木见她半天不说话便问道。 “我……”苏卿鱼的眉头拧成了麻花:“我不知道,忽然间就想不到了。” “你一定要想到。”韩木说:“我们几个人中唯一有能力把这团乱麻理清楚的人,就是你了。” 苏卿鱼乍一听这话不禁错愕。余下几人也是一愣,但片刻之后也都点起头来,似乎明白了韩木的意思。 苏卿鱼望着韩木、黑猫、泽穹和罗慧,一时间不知他们为何点头,似乎是因为一个只有他们几个在分享的大秘密,自己却偏偏被排除在外。加上本来就错综复杂的‘恰好’,苏卿鱼彻底晕了,仿佛陷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阴谋中。 75.从未存在过的记忆 “怎么回事?”苏卿鱼问,却不知道该问谁好。 “你让黑猫来说好了,他可会分析了呢。”罗慧冷笑。 黑猫听出罗慧话中带刺,知道她还在为停电时二人的谈话耿耿于怀。 “怎么回事?”苏卿鱼又去问韩木。 韩木受不住苏卿鱼的目光,别过头去。 罗慧笑呵呵的迎上来:“别管他们!小鱼儿姐姐,今晚和我睡好不好?”说着就要拉她上楼。 这些人中只有黑猫知道罗慧曾经说过什么,也只有他知道罗慧恐怕会做出什么事来,忍不住制止:“不要!” 苏卿鱼更是一头雾水:“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啊,要是不让她去睡觉,我们就还在这里分析下去好了。”罗慧放开手,大大方方的倚在沙发上。 这一来黑猫、韩木和泽穹面面相觑、更加为难。果然是让苏卿鱼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沉默让苏卿鱼一阵心寒。这些人曾经生死与共,如今明明有个大秘密,却是怎么也不肯说。枉费她对这些人如此信任,枉费她以为韩木真的为她动心、为她细心。 心头上像被大锤击过,苏卿鱼却打定主意不再问,这一来反而平静了不少。 “刚才是成老师分析,现在我来分析好了。”罗慧开口,特意加重了“成老师”三个字。苏卿鱼听出嘲弄之意,却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还差一个,就是黑猫。”罗慧继续说道:“小鱼儿姐姐,你说你为什么看不到黑猫的心思?” 苏卿鱼不出声,脑子里却在回忆当时那一刻。 自己真的看不到什么,只觉得黑猫的感情有够混乱,以至于根本摸不着头脑。当时曾想也许黑猫这种人就是这样,因为心里无爱无恨,不追求人世间事,才会傻子一样。况且当时她问众人的时候,那些人确实是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还记得黑猫说自己是外人,所以他们才看不到他的心思。苏卿鱼当时想反正黑猫也不是龙珠字条上有缘人中的一个,也就罢了。 莫非他们都知道?莫非这就是他们共同的秘密? 苏卿鱼一念至此心如死灰。冷冷的扫视了他们一周,边望向窗外。 “不用怪他们。”罗慧等了这许久才继续说道:“你看看这两个人。”罗慧指着韩木和泽穹:“一个是无情寡义,一个是清心寡欲,男女之情的事他们看不出来也是有情可原。他们一个叫‘木’,草木无情,露水缘分;一个叫‘穹’,大爱遮天,便是无爱。你叫他们怎么看呢?” 韩木张口想要反驳,却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苏卿鱼听了更是糊涂,却忍住不回头看他们,仍是盯着窗外漆黑无物。 “至于你,你是当事人,迷局困的就是你了,你当然看不到。所以这些人中只有我看到了,因为只有我在神通开始之前,就一心一意的要看这样感情。可惜我想看的没看到,倒是看到了些意外呢。黑猫你好厉害哦,明知我看到了还要装蒜?” 黑猫面如死灰。韩木和泽穹也听出不对,都紧紧盯着他。 罗慧似乎对这个局面很是满意,吃吃一笑:“你们真的不知道?” “小鱼儿姐姐,我偷偷告诉你哦。”罗慧从背后轻轻抱住苏卿鱼。苏卿鱼只觉身后一寒,不可抑制的想念起韩木温暖的怀抱,恨不能现在就扑过去。 罗慧在苏卿鱼耳边轻轻说道:“黑猫心里最重要的人——是你呢……” 苏卿鱼不知是忍受不了她身体的冰凉,还是话中的刺骨,忍不住挣脱出来。 “别告诉我你真的一点都没感到。”罗慧笑道:“我都看出来了哦。黑猫喜欢你,而且不是一般的喜欢,是把你放在心头最重要的位置上的喜欢。木哥哥可做不到这一点哦,你也知道他心中最重的是他姐姐,你是敌也敌不过的。” 罗慧很开心。开心得脸上都有了异样的光彩,和声音中的苦涩却是强烈反差:“但你们要想想,黑猫只认识小鱼儿姐姐几个月而已,而小鱼儿姐姐你既不漂亮也不聪明又不温顺,怎么可能会让他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呢?说明他一定是很早以前就认识你了,说不定跟踪你好久好久了。也说不定整件事都是他策划出来,他才是始作俑者,而这场战争的战利品就将是小鱼儿姐姐你。又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是因为喜欢你才把你放在心里最重的位置,而是因为恨你,是因为要毁了你的一切,所以才处心积虑把你卷进这场是非……” 罗慧越说越快,黑猫忍不住出言阻止:“你、你胡说些什么?!” 罗慧果然停住不说,微笑着看向苏卿鱼。 苏卿鱼已经乱了,彻底乱了。她不敢想罗慧的各种假设,只想逃出这场是非。她是想到就要做的人,二话不说就向门口冲去。 “怎么?要去找你的成老师吗?”罗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一条绊锁一样阻挡住苏卿鱼的脚步。 “成老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苏卿鱼冷冷的问。 “你说的对。成老师跟这件事没有关系。”罗慧盈盈站起身来,走到还摆在桌上的电话前,摆弄着那截被苏卿鱼拔下的电话线:“因为你的‘成老师’根本就不存在。” 苏卿鱼转身退回,直勾勾的盯着罗慧:“你什么意思?” 罗慧竟然有些怕了,身子略微往后缩了一下,旋即鼓起勇气来:“这是报应。” 韩木喝止罗慧:“你不要说了!” 苏卿鱼望向韩木,感激多过一切。曾几何时韩木曾为罗慧喝止自己,这转变发生在什么时候?自己是否应该接受这些转变?而这转变对于罗慧来说又公不公平呢? 罗慧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似乎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但面对苏卿鱼,她还是要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我一直想变作你。变得坚强,变得能够照顾好自己。我以为只有这样才能打动他。我活得没有自我,爱得没有自我。 第76章 等我变成了你,他却对我这样凶,你告诉我为什么?” 苏卿鱼看向韩木,无声中似乎在询问是否真是这样。是否真的是因为自己从坚强到软弱,罗慧从软弱到坚强的转变,才引起了韩木的转变?可是自己什么时候坚强过,罗慧又什么时候软弱过? 罗慧摇摇头:“你们都说我疯了,这不公平。今天你给大家表演了一场好戏,让他们都看到谁才是真正的疯子。但他们对你却仍然这么好。这不公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苏卿鱼还是看向韩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说我疯了?” 韩木眉头紧锁,一咬牙走到苏卿鱼和罗慧中间:“罗慧,你腿刚好,早点休息吧。” 罗慧对这少见的温柔正错愕间,韩木依然拉起苏卿鱼的手:“走吧,我们到外面去谈。” 苏卿鱼迷迷糊糊和韩木走出客房,二人漫步在小树林里,没有方向没有想法。本应是闲适的景象,却因为纷扰不清的思绪而情绪全无。 苏卿鱼的手还被韩木攥着,有点疼却很让人开心,就连对罗慧的愧疚对所有人的怀疑都被冲淡了一些,恍惚间想也许一直这样下去就好。 韩木捡了一处干净又相对亮些的地方停住:“我们在这里坐坐吧。” “我还是站着好。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木不由分说脱下外套铺在一块长得像沙发的石头上,愣是把苏卿鱼按了下去:“站着你不闲累啊。” 苏卿鱼没辙,心中有些希望韩木也一起坐下,偏偏他却蹲在一旁,捡了几块石头摆弄。 “还记得我的宇阵吗?”韩木冷不丁的问道。 “当然记得。” “那时你竟然在正午之前自己走出了阵,真是把我吓了一跳。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也不该发生。” “我知道。”苏卿鱼不知道为什么他提起这件事,却只好跟着他说下去:“后来我们在水帘谷三龙口那里找出路的时候,你让我选,你说我的思维很奇怪,似乎冥冥之中知道往哪里走一样。” “当时我的确那样说。但其实我并没有弄明白你到底有什么特质才能走出宇阵。” “罗慧就是因为这个才说我是疯子?”苏卿鱼问。 韩木摇摇头:“后来我又想到黑猫讲过你们在达藏寺经历‘心舞魔颠’的事情。这和宇阵很像,也是幻象。于是我就去问黑猫和泽穹,果然他们回忆你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人……” 苏卿鱼想到当时在心舞魔颠的状况下见到了姑姑,心里一酸,仿佛又回忆起那种从云顶降到地面的感觉:“真是可怕。过了好久他们才都醒了过来,好多侍卫都自残自杀了,你不知道那有多惨。” “但你们都没有。”韩木插嘴。 “没错,我们几个都没有。但也很伤心。” “每个人都有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梦想破灭之后都会失望绝望,为什么你们没事?” “也不是没事啊。”苏卿鱼反驳:“我从没见过大家那么伤心,泽穹、拉冬、黑猫,都很伤心。但拉冬是王子,从小在宫廷纷争中生存下来,意志力当然比一般人强。泽穹是和尚,修炼这么多年也不是闹着玩的,多少有些看破红尘的意思,当然也不会为了实现不了的幻象就去自杀。而黑猫,你不觉得他是个很奇怪的人吗?他似乎真是无欲无求,除了成仙美梦以外什么都不大在乎,我想这也是他的不一般之处。”苏卿鱼想到罗慧说自己是黑猫最重要的人,心里一紧,莫名的慌张。 “那你呢?你为什么没事?” “我?”苏卿鱼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我……我可能是太大大咧咧了。” 韩木不说话。苏卿鱼觉得这个答案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不管外表怎样,她明白自己分明就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韩木摇摇头,起身坐到苏卿鱼身旁:“这不是答案。我一直想不通,直到今天晚上才明白。今天晚上你给成老师打电话的时候才明白。” 苏卿鱼紧张起来,甚至能感到手心的冷汗。她隐约明白有什么事情不对,但却说不出来。 “成老师并不存在,你在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按下免提键我们只听到忙音,什么声音都没有。但你却能和‘他’对话。我想他只是你心里一个不存在的记忆——” “不可能!”苏卿鱼站起来笑笑:“这个玩笑开大了。你们明明都和成老师对话过啊,我……” 苏卿鱼的脸色在月光下惨白异常。仔细回想一番,她明白自己不能反驳。的确,从始至终,除了她以外没有一个人和成老师说过一句话。甚至,她在刚刚拨通电话的时候众人也都是错愕的表情。但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 “我想你从来没有真正见过成老师。他是另一个你,一个不存在的导师。很多事情靠我们自己明白不了,非要别人帮忙点透。但其实别人点的都是我们已经具备的东西。人类潜能之大,可通天晓地,化羽凡尘,但我们所能使用的只是沧海一粟。你很特殊,是因为心中的那个‘成老师’,让你可以发挥出最大的潜能,自己点破自己的心灵。所以从未有人能走出宇阵你却可以;众人皆醉,你却能被自己的心灵叫醒走出‘心舞魔颠’;我们都经历神通却不明白看到了什么,你却可以通过‘成老师’点透我们点透自己……” 苏卿鱼心乱如麻,猛地想到达藏寺“心舞魔颠”时,自己在水帘谷里等那个虚幻的“姑姑”,也是一个声音不断提醒才把她唤回现实,否则说不定早已如其他武士一样自残自杀。那个声音,当时听来那样熟悉,现在才知道是成老师,或者说,使自己。 苏卿鱼苦笑一声,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下来:“你还不如说,我就是个疯子。” 76.秋毫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你至少应该这样想才对。” 苏卿鱼哑然失笑:“我又不是男人,假装什么豪迈!疯了就是疯了,干嘛要笑别人?你有没有认识的心理医生?介绍个好一点的给我?” 韩木本来准备好了不少安慰的说辞,苏卿鱼这样的表现倒让他措手不及。 好在云遮住了月。 苏卿鱼这样想,韩木也这样想。 沉默中苏卿鱼想说些什么,打破沉默似乎是她的义务,就像空房子里的回音。但苦水涌上来,堵住了嘴。总有些事情要用时间来享受,包括幸福,也包括自卑和痛苦。 “唉——”韩木等了良久才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蹲麻了的腿:“从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是个拉不回来的倔驴!你怎么就不能服软一次呢?” 苏卿鱼一瘪嘴,孩子一样哭了出来:“谁、谁是倔驴了!” 韩木心里像有什么被化掉了,只想把这个孩子拥在怀里再不放开。想了想,却只是用衣袖帮苏卿鱼抹了一把鼻涕眼泪。 远处一声孤独的狼嚎,让韩木笑出了声:“你瞧你,哭得把狼都招来了。” 苏卿鱼一边哭一边笑,气得想脱鞋砸他,又怕一不小心把身边惟一一个人砸跑,只好斜眼瞪他两眼作罢。 月上中天。苏卿鱼也哭累了,懒洋洋的从石头上出溜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石头倒成了沙发靠背:“你说我怎么这样?” “怎样?”韩木也跟着她坐到地上。 “没心没肺呗!唉,我姑姑说我有点假小子风范,偏偏又爱哭鼻子。可我从小到大,多大的事就是睡一觉就过,没为什么特别伤心过,也没为什么特别高兴过。” “你要是真那样,泽穹就该拜你为师了。” “我又不是和尚!” “那不就得了。你只是拿得起放得下而已。要是真的不会特别伤心不会特别高兴,那就不是你苏卿鱼了。” 苏卿鱼好不容易用韩木搭在石头上的衣服把鼻涕抹干净了,这才给了韩木一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打量:“你这不是挺会说话的吗?我看心理医生的钱我也可以省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苏卿鱼哭了笑,笑了哭,不一会儿眼睛已经打起架来,忍不住哈欠连天。 “回去睡觉吧。”韩木说。 苏卿鱼不说话。她真是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大家,尤其是罗慧。 “你总不能永远不回去吧。”韩木又劝。 苏卿鱼小声说:“就今天晚上行不行?就一晚上。” 韩木不知如何拒绝,甚至也有点不想拒绝。这样轻松无负重的夜晚对他来说不知有多奢侈。 苏卿鱼不等韩木默许,已经蜷起身子在大石边给自己找了个角落。 “别睡石头上,太凉了。” “那睡哪里?你以为在家啊?”苏卿鱼含含糊糊的说。 韩木犹豫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到这边靠着我睡吧,山里冷。” 苏卿鱼庆幸自己背对着韩木,睁着眼睛也可以装睡:“没事。不用了。” “别逞能,明天头疼。” “真不用。”苏卿鱼还嘴硬。 韩木放弃了。 苏卿鱼一听韩木不出声了,后悔到恨不能把舌头咬下来。算了算了,咬咬牙就好,有什么了不起?! 想到这儿苏卿鱼一翻身,还是坐在地上靠着石头,脑袋却搭到了韩木肩上。 韩木没想到她还会来这手,正好是要多不舒服就多不舒服的姿势。可惜动也不敢动,只好任凭半个身子被压得越来越麻。 第77章 夜深鸟不叫,苏卿鱼呼吸绵长,不过多久已经睡去。韩木小心翼翼用闲出来的一只手勾过原先铺在石头上的外套,轻轻盖在苏卿鱼身上。 苏卿鱼再一睁眼,天已经蒙蒙亮,估摸着怎么也有五六点了。在这湿地里睡了一夜,果然腰酸腿疼。再一看韩木,脑袋歪在石头上还呼呼大睡呢。 苏卿鱼本想小心翼翼的站起来,结果笨手笨脚还是吵醒了韩木。没办法,两人又是大红脸相对。 韩木笑笑,握住她的手,啥也不用说了。 一路走回客房,三步便作六步走。 “咱们就这样回去?”苏卿鱼问。 “你还想怎样?” “总得编个瞎话吧!” “什么瞎话?” “山里遇上狼,搏斗一夜。或者遇上了老乡,上人家的森林小屋里住了一晚什么的。” 韩木奇怪的看看苏卿鱼,觉得到现在还是不能适应她的思路——这都想什么呢? “那你说!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苏卿鱼不服气。 “为什么不能就这么回去?” 苏卿鱼不说话了。 “你是怕罗慧还是黑猫?” 苏卿鱼一听就头疼,怎么搞得这么复杂呢? “黑猫?跟黑猫有什么关系?” 这回轮到韩木错愕,昨天那么多都白说了? “你不会真以为黑猫喜欢我吧?”苏卿鱼不以为然:“相信我的直觉吧,你不是说我是两个人的聪明加在一起嘛听我的没错……” 韩木没敢反驳,心想成老师的事应该不能这么解释吧。 苏卿鱼继续说:“只有两种可能,罗慧在骗我们,或者黑猫真的另有所图。这家伙,等我回去审他!我看你们这几个人都不是好东西,从最开始就把我蒙在鼓里!” “这倒真是冤枉我们了。我们虽然常听你提起成老师,可也是昨晚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说是最开始就把你蒙在鼓里呢?” “哼!你和黑猫从去不丹的路上开始就鬼鬼祟祟,肯定有什么阴谋吧?”苏卿鱼贼笑。 韩木不解:“我和黑猫?我们能有什么阴谋?不会是你做贼心虚吧?” 苏卿鱼明白自己是疑心病又犯,不过是韩木和黑猫背地里商量了计划交换了眼神,就以为别人要为害自己,这样想实在是不够朋友。 刚松下一口气,不料韩木又说:“不过……我确实觉得黑猫越来越不对劲,不知道他心里有什么打算……算了,各人自有各人命,他虽然表面上嘻嘻哈哈,其实也不容易。” 苏卿鱼一路和黑猫在一起时间最长,他时而犯傻时而又什么都明白似的,确实有些让人生疑,再加上昨夜……苏卿鱼决定岔开话题不再去想。 “至于罗慧,唉!”苏卿鱼想到罗慧就发愁,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我去说说看吧,我说话她还听。”韩木试图解围。 “算了吧,还是我来。”苏卿鱼赶紧阻止。 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 “你还在担心什么?”韩木道。 苏卿鱼不说话。 “放心吧,我对罗慧从来就没有什么。只不过是把她当成了妹妹一样,是她会错了意。” 苏卿鱼一阵心酸,为罗慧也为自己。多少痴女,便是肝肠寸断的相思,也只能换来这一句没心没肺的判语。 “好几年的感情,你就这么一句话算了?”苏卿鱼说着放开了韩木的手。 “原来我的确想不清楚自己对罗慧到底是什么感觉,”韩木说:“遇到了你以后才越来越明白。” “遇到了我以后,就可以把以前的感情都抹杀了吗?你原来不会这样对她说话吧?你原来不会骂她是疯子吧?”苏卿鱼越想越是心酸,不肯接过韩木递过来的手。 “原来我不会,因为我和她不在一个平面上。”韩木停住脚步,很认真地说:“这些年来我一直非常愧疚。因为她最好的四年青春都浪费在了诸葛村里,就连出个院门也要有人帮忙。我与她之间好像差了无数个阶梯,因为我欠了她。我对她的迁就和宠爱,不该是男女之情、兄妹之情、或朋友之情,因为那不平等。我好比服侍着一个主人。” “这不公平。”苏卿鱼说:“罗慧不这样想。罗慧甚至把你当作了她的主人,处处小心,样样讨好,你却不肯施舍给她一点兄妹关爱之外的表示。她其实要的不多。” 韩木苦笑一声:“你既然知道,怎么还能指望我给她这一点点?这样的关系,你不觉得畸形吗?” 苏卿鱼不明白:“如果你真的觉得这关系畸形,为什么还要维持它?为什么还要骗自己骗罗慧?现在又有什么改变了呢?” “我说过,当你欠了一个人这么多,就脱不了身了。不能给太多,却也不能不给。现在改变的事情,一是我遇上了你,二是罗慧重新可以走路。她的伤就是对我的诅咒,一日不好我就一日跳不出来。” 苏卿鱼不知道自己怎么想。她明白韩木话里的暗示,但心里还是忍不住为罗慧心碎。人不自私不成活。或许这心碎不是为了罗慧,只是为了可以预见的自己的命运。如果有一天,韩木也这样对另外一个女孩子说怎么办?如果有一天,自己也成了困住韩木的愧疚的枷锁怎么办? “你放心。”韩木说道:“我会解决这件事。罗慧不可能永远都生活在自己的梦里。你看她现在,是正常的状态吗?只有助她一臂之力,让她自己走出心结,她才可以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她不能永远为别人而活,不能为她的父母,也不能为我。谁都不值得她去这样做。” 苏卿鱼明白韩木说的对。却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帮罗慧。现在的自己连接近她的勇气都没有,其他的还提什么? “不说她,其实我也一样。”韩木苦笑:“这些年来我知道自己生活得不好,太多压力,总是在找一些注定找不到的东西。每天早上醒来都好像被大石压了一夜奇-書∧網,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只有今天早上,睁开眼睛就是阳光,恨不能马上开始这一天。你跟我在一起就当治病救人吧?” 苏卿鱼白了他一眼:“别!我可不敢当!别忘了你还是我的心理医生呢。还是你先救我好了!” 77.危在旦夕 韩木停住脚步:“无论谁说什么或是到了什么地步,你都要记住,你的所谓‘幻觉’并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你不应该为此有任何愧疚。这是你的天赋,你的使命。” 苏卿鱼不敢开玩笑了,忽然觉得压力好大。她明白大伙儿这下都在指望着她,指望着自己的“不正常”为这段旅程寻出个答案。 走进客房,仿佛从没有走出过。 黑猫、罗慧,大和尚、小和尚,没一个动过地方。虽然都十分倦怠,但显然一直在等着他们回来。苏卿鱼本能的察觉到罗慧射来的眼光,赶忙把手从韩木手中撤出。 “你们可算回来了。”等了一夜,就连黑猫似乎都没了精神。 “你们还没睡?”苏卿鱼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好笑。天已经大亮,还睡什么睡。 “好了,我们已经回来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大家还是先休息一下再商量好了。”韩木看出大家都有些尴尬,主动解围。 “不必了,有什么话还是现在说比较好。”罗慧说得很平静。 “不。”一直没说过话的小和尚倚其格忽然张开眼睛,精光四放:“快走。”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 “来不及了,快走!”倚其格腾的一下站起来。 这几个人这些天来也都有了些“实战经验”,二话不说随手拿了自己的衣物和重要物品。 “有没有后门?”倚其格问罗慧。 罗慧何等聪明,立时明白前门有客,很冷静的点点头,把众人引到地下室。原来这客房背后地势低些,恰是建在一处小土坡上。从地下室出去是个空场,堆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显然没有布置过。 大伙儿一股脑的往外冲,不提防罗慧忽然往回跑。 “罗慧!”苏卿鱼抓住她的衣角:“去哪?” “我忘了样东西,你们先走!”想是那东西颇为重要,罗慧说什么都要走。苏卿鱼一把没拉住,罗慧已经冲进屋子。 “我去找她!”韩木说着跟过去。 苏卿鱼急得跺脚:“快点!告诉她什么都不要拿了!” 虽然不知道危险是什么,但他们却有足够理由相信这个神通广大的小法王。 可惜韩木还没来得及冲进屋,罗慧已经回来了。她却不是一个人。墨镜小个子一手揪着罗慧散掉的发髻,一手持枪。 “谁都不许走。回去。”小个子一如既往的少言寡语,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你先放开她。我们跟你走。”黑猫上前一步挡在苏卿鱼面前。韩木也把她往后拽,这下苏卿鱼和小法王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你想干什么?”泽穹问。 “想干什么?”小个子冷笑一声:“进去就知道了。” “你听我说,”罗慧被揪得眼泪都快流出来,还是假装很镇定:“不管你怎么想,我并没有伤害icy叔。我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看,我们几个人都被nancy软禁在这里,就连电都被断掉了!” 苏卿鱼等人随口附和,暗自都惊道罗慧谎话随口而出。 “是吗?” 第78章 小个子把枪插回腰上。众人都送了一口气。 “如果真是这样——”没成想小个子从靴子里快速抽出一把匕首来:“看来nancy说得没错,斩草果然要除根!”说着匕首已经刺向罗慧的喉咙! 一声沉闷的敲击声,小个子随之软倒,匕首未及插入,只在罗慧脖子上划出一道长印。 罗慧闷哼一声转头向背后看去,却是“啊”的一声尖叫出来。 苏卿鱼等人也都已看到,小个子背后竟是已经“死去”的icy叔,手执一根被小个子鲜血染红的高尔夫球棒。 “快走!”icy叔一边慌张四望一边催促他们:“拿着这个!”说着往罗慧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罗慧愣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嘴张得很大,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韩木心知后面还有追兵,二话不说拉起罗慧。黑猫上前帮忙,泽穹则护着小法王和苏卿鱼,几个人仓皇出逃,用连滚带爬来形容倒也不过分,直到实在喘不过气来才略微放慢脚步。 “不能这样乱跑,”韩木说道:“刚才他给了你什么?” 罗慧睁大了眼睛,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苏卿鱼上前掰开她的右手,原来是一张纸条,已经被罗慧的汗水浸透。 苏卿鱼把纸条放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小心翼翼的展开,竟是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 “这是……”苏卿鱼上下端详看不明白。 “矿区。”罗慧终于开口,嘴唇还颤个不停,伸手向前方指去。果然隐隐约约无数黑土堆,似乎是一片小矿区。 “难道他想让我们去矿区躲起来?”黑猫问。 “无论如何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了。”韩木说着就要走。 “等等,我们还不知道后面到底是什么人在追、是不是有人真的在追?”泽穹说道。 “你看小个子那架势,像是一个人来的吗?”苏卿鱼架起罗慧就要走。 “可是这纸条是……是‘他’给我们的,可信吗?”泽穹欲言又止,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icy叔”不明不白的这样出现,说不通之外更多的是无名的恐惧。 “不要去。”罗慧小声说,声音抖得几不可辨:“他是鬼,他一定是要把我们引过去偿命的。” 一时无人出声。 “什么鬼不鬼的!”黑猫一挥手:“鬼还能拿棒子敲人?我看这倒不是问题,他既然救了咱们就不会再害。关键是这矿区他熟悉,他的手下就一定也熟悉,难道不会跟过来吗?” 话虽这样说,黑猫还是没敢提icy叔的名字。 正说着,脸上一凉,小雨点淅沥沥的落下来。锡金此处与不丹接壤,也和雷龙之国一样,暴雨说来就来。只不过几声雷鸣,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这下问题解决了。”韩木抬头笑笑:“这雨把咱们的足迹都洗干净了,这么多矿区,他们一个个找要多久?走吧!” 一行人一脚水一脚泥,在手绘地图被冲干净之前总算赶到了矿区内。矿区住处杂乱无章,极为破败。矿洞口多处塌方,已经无法进入,想是荒废已久。好在板房林立,虽然简陋,遮风挡雨总比当地人的帐篷好些。 众人已经萎顿不堪,见了床铺就一屁股坐下再也站不起来。苏卿鱼随便拧拧衣服,看起来也不奏效,就去照看罗慧。眼看她脖子上的伤口虽然不深,却是一直划到肩上。苏卿鱼怕伤口着了水感染,随手拽过一张粗糙床单扯下几条给罗慧包扎上。 从始至终罗慧一声不吭,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面。苏卿鱼知道她受了刺激,也就不多话。 “好了!”苏卿鱼大功告成。 韩木一看差点没乐出声。好好一个美女,被苏卿鱼包成了个乱七八糟的局部木乃伊。无法,韩木只好自己上阵,重新包了起来。 苏卿鱼笑眯眯的看了一会儿,忽然一阵心慌,心知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在屋子里兜起圈子来。 “怎么了?”黑猫也警觉起来。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苏卿鱼看了一圈才说:“这地方明明已经不能下矿了,怎么工人的衣服被子都在?” 这么一说,大伙儿都看过去,果然被子乱七八糟的团在铺上,工人的衣物随身物品都在,就连窗台上都还有一排各式饭碗。 泽穹拿下几个饭碗察看。苏卿鱼凑上去,一看就大惊小怪:“腊肉?” 饭碗里还有些残留的肉渣肉条,在这高原天气里早已风干。 “锡金缺衣少食,这里不管工人牧民都很节省,怎么会把这么多东西扔在这里不管?”黑猫说道。 几个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对。这情景,倒有些像仓皇出逃,弃家弃业。每个人心里都在想这个矿区不简单,却没人肯火上浇油主动说出来。 “既来之,则安之吧。”泽穹给大家安心:“就算有追兵,一时半会也不会找来。况且这里地势这么复杂,想逃跑想躲起来都容易。” “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把我们的事情弄清楚。也许弄清楚了出路也就有了。”韩木老话重提。 “你怎么想?”韩木问苏卿鱼。 “我?”苏卿鱼赶鸭子上架:“我没什么想法。要不还是让倚其格帮咱们吧,他多厉害啊!” 韩木显然不依。就连泽穹和黑猫也不吃这套。 “我们必然有些什么共同点才聚到一起。”韩木说道。 “唉——”苏卿鱼叹口气:“要说共同点,就是都特别倒霉。” 78.答案 苏卿鱼再想不到平平常常一句玩笑话竟然让大家认起真来。一时间似乎人人都在低头沉思,就连罗慧也回过神来。 “我们就这么不幸吗?”自从见到icy叔之后,这是罗慧说的第一句话。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卿鱼赶紧摆手:“我是说,咱们倒霉,是因为我们最重要的人都不在身边,出了事咱也没个依靠,而且他们都很不幸……”苏卿鱼本想这样可以安慰大家,说到一半也反应过来,所爱之人的不幸,当比灾难落在自己身上更为难受。 “你看,我说过你能帮我们找到答案的。我觉得这就是我们的联系了。”韩木说道。 苏卿鱼摇摇头,心知这不是。她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只不过太过模糊说不清楚而已。 “可惜苦楚各有不同。如果他们全在无形中消失不见,或是承受着同样的痛苦,我们倒可以研究研究。现在又能怎样呢?”罗慧说道。 众人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人生在世,各有各的不幸,谁的苦楚能够相同呢? “还是有相同点。首先我们心中最重要的人都是女人,都不在我们身边,或者失踪或者去世或者在不可及处。”苏卿鱼有意忽略黑猫,也忽略罗慧关于黑猫最重要的人的判定。 “即便苦楚不同,苦楚本身也是一种共通。”泽穹又道。 “总要理清脉络才能比较吧。我想各人对自己最重要的人都最了解。都说说她们到底有什么不幸吧!”苏卿鱼建议。 可惜谁都不想最先开口。就连苏卿鱼都不敢主动请缨。不少事情别人看来可能一般,轮到自己,就是苦涩得开不了口。 “我先来吧,”韩木开口:“我最重要的人是姐姐,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但我找不到她。我想对于她来说,最大的悲哀是爸爸妈妈去世,家破人亡。而她这一走,对她来说是逃避,但我们也都成了真正的天煞孤星。” 有些话说说都要心碎。 仿佛受到了感染,苏卿鱼也鼓起勇气:“我最重要的人是姑姑。我不像你,我有家有亲人。但姑姑没有,她从来都受到这个家庭的排斥,最后被迫离家出走。我想她是到了其它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可能更轻松,但轻松的另一头是背井离乡,滋味也不好受。唉,这个没人比我更清楚了,我不也是一个人漂流在外面?所以我知道,即便我见不到姑姑我也知道,她最大的痛苦就是一人在外、背井离乡了。”说着苏卿鱼又哭了,心中笑骂自己不争气,快成鼻涕虫了。 大伙儿都像泽穹看去,他也知道自己躲不过:“我最重要的人,你们都知道也都看到过,是我妹妹叶裘。原来不管多不容易,我还是可以在她身边的,但如今她躲在了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这倒是和你们看齐了——都是丢了最重要的人。” 说着他像小法王看去。既然继承了老法王的记忆和精神,他当知道叶裘所在之处。但倚其格只是眯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显然没有告诉他的意思。 泽穹无奈,只好继续说下去:“叶裘……你们都知道叶裘。如果别人的苦都在心上,她的苦不但在心,也在身,是身心俱焚。如果可以,我宁愿让她死去。但无名之火都烧不死她,是佛祖要她在这世上受尽苦痛才可以走。是佛祖要她生不如死。” 苏卿鱼想安慰泽穹,又不知道怎么说好,只能故作镇定:“至少你最重要的人,是唯一一个我们见过的。没人见过我姑姑,没人见过韩木的姐姐,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她们还在不在,又在哪里?如果这一切假设成立,叶裘也许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苏卿鱼想开口让罗慧继续说,张张嘴又作罢,偷偷看了一眼韩木,其人已经会意。 “罗慧,”韩木柔声道:“该你了。” 罗慧慢慢别过头去,眼若灿星闪闪:“我? 第79章 我还用说吗?我妈妈当了一辈子外人,我又继承了我妈妈的命运,总归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苏卿鱼无法面对罗慧的凝视,站起身来随手捡了一块石头,用衣袖扫平一方土地,认真地写了起来: “韩木——姐姐——家破人亡,天煞孤星 苏卿鱼——姑姑——浮萍无主,背井离乡 泽穹——妹妹——身心俱焚,生不如死 罗慧——妈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此书一成,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写出来的东西总是可怕些。”黑猫幽幽的说:“不过最可怕的不是这些。” 四人都向黑猫看去。 “最可怕的,就像罗慧说的,你们四个人不但有至亲受这四苦,而且你们自己也‘遗传’了这些痛苦。” “苏卿鱼不是常常抱怨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漂泊吗?韩木和他姐姐一样,同时失去了父亲母亲,家破人亡。罗慧的妈妈嫁错了郎,你自己也一样,看错了人,爱错了人。泽穹的妹妹生不如死,我看他也不大好受:原来叶裘每次发作,他在近旁都会被火烧,但因为是至亲,总能恢复,这是身焚;现在倒好,叶裘找不到了,泽穹不会再受皮肉之苦,失去妹妹却是五内俱焚。你们说这算不算身心俱焚、生不如死呢?” 黑猫还在说:“你们其它人的至亲,都在很早以前就经历了这些痛苦。现在轮到了你们。所以我从来都没见过你们这些亲人,却只见到了你们。叶裘的遭遇我们亲眼所见,泽穹的痛苦我们基本看了个完整。看来他们的咒语应验得最晚,所以我们都有幸见过叶裘、经历了叶裘的痛苦。现在她消失不见,不就和韩木的姐姐、苏卿鱼的姑姑、罗慧的妈妈一样了吗?你们四个人,就是人间悲剧的写照。你们的悲剧一代接一代,都有遗传和渐变的过程。而这四种悲剧,就是把你们拴到一起的红线。” “别说了。”苏卿鱼愣愣的打断他。其实黑猫要说的已经说完,还要怎么说才能更明白呢? 罗慧的嘴角竟然在这时候上翘了几分,微微笑道:“我说过的,命运和痛苦,都是会遗传的。怎么样?” 这话说给苏卿鱼听。那晚二人闺中密谈,此话谈过,至今历历在目。只是人不同。 “怎么可能?黑猫你别危言耸听!”苏卿鱼试图打破僵局,心情却差得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就算真有这种邪门咒语,凭什么就挑这四条?总有比这更惨的吧……” “当然不止这四条。”小和尚倚其格总在意料之外说意外之语:“也当然不止你们四个。” “怎么讲?”韩木沉着脸问。 “释迦牟尼出身王宫,不知人间愁苦。直到有一天出游看到世间苦人,明了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曾会、爱别离、求不得,才下定决心出家悟道、帮助世人摆脱这些苦难。至今人间疾苦,也离不开这几样。如果当日他没有遇到那些穷苦百姓,而是继续王宫中的悠闲生活,世间众生不知要晚悟道多少年。” “我不懂。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苏卿鱼刚问出口,已经被泽穹拦了回去,示意大家继续听。 “如今大千世界万千变化,人生七苦大家熟知,竟然已经习以为常。莲花生大师是不世出的活佛,五百年前就曾说过,人生七苦上早已又加了几苦。” “我不懂!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苏卿鱼不依不饶。 “你说的对,”小法王看向她:“人生不止这几样苦,也不止你们几个人苦。但因为果成,果为因起,有苦痛才能唤醒菩萨,有菩萨才能救苦救难。生而为人,总有使命。” “你是说,”韩木说道:“我们的存在,我们的亲人的存在,只是为了唤醒下一任救世主?下一任释迦牟尼?” 小法王不再说话。 “黑猫?”苏卿鱼质问:“你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会把我们在茫茫人海里找出来?你不是说把我们凑到一起是为了让你成仙吗?莫非你是救世主?莫非是你害我们?” 黑猫苦笑:“有很多事情你控制不了,我也控制不了。走到这一步不是我的错。你也知道,我只是偶然得到龙珠的一个外人而已。” “但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怎么会这么下功夫来找我们?” 出乎苏卿鱼的意料,黑猫竟然点点头:“不错,我知道些,但不是从最开始。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苏卿鱼刚想问这话什么意思,已经被泽穹打断。 “请教法王,莲花生大师所说的人生七苦又加了几苦,到底是什么?”泽穹不理其他人。 “我从看到你们,便隐隐觉得这几苦与你们有关。不丹人藏人不会用奇怪的汉文形容,但大意相同,那便是离家离开朋友亲人,父母兄弟各自亡故,爱物爱人迷了眼睛,所求太多欲火焚身,最后是……” 不等说完,门外盈盈走进一人。 79.终点 高原上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是瓢泼大雨,如今已是阳光万丈。那人背光站着,只有一个剪影。 “nancy!”罗慧站起身来冲了过去,韩木抓住衣角,却没能留住人。 nancy轻轻搂住罗慧:“我就知道你们躲到这里来了,果然没猜错!” 罗慧急忙道:“刚才、刚才我看到……” nancy笑笑:“看到icy叔了是不是?” 罗慧点了不知道多少下头。在nancy面前,罗慧又变成了孩子一样,没了往日的精明聪慧。 nancy说道:“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罗慧摇摇头:“没有。我们跑得快。他只给了我一张小地图,引到这里来。” nancy满脸都是失望:“我就知道他会把你们引到这儿来,他也就这么几招了。” nancy环视四周:“这里曾经出过事故,有一天工头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把所有人都赶进矿坑,自己也下去挖。结果塌方把这些人都活埋在里面。自此常有人说听到这里有奇怪的声音,再没人敢来过。老不死的,一定以为这样我就找不到你们。他到这个地步都不肯说他把那点臭钱藏到哪儿去了!” 罗慧一惊,从nancy怀中挣出来:“难道那真的是他?那我杀……那个人是谁?” nancy笑道:“亏你还是大小姐出身呢,怎么这都想不通?你爸妈可以找替身,他就不可以?你也看得太不仔细了!” 罗慧愣住:“我杀的不是他?那是谁?” “不过是个穷人罢了,有什么了不起。我演了这么一出好戏,本是为了套你的话,没想到他这只老狐狸什么都没告诉你,还顺道被他识破、从孟买赶回来坏了我的好事!可惜了小个子了——” “小个子是你的人?”罗慧觉察不对立刻后退几步,韩木和泽穹也已经抄了上去准备抢回罗慧。 nancy更快,一手别在罗慧腋下,抽出一根注射器来顶在她臂上,语笑嫣然好像哄孩子:“好了好了,你们这点本事还斗不过我。”正说着门外冲进几个人来,个个持枪持械,把nancy团团围住。 “那他到底有没有陷害我父母?”罗慧不顾自己安危,还是要问。 “傻丫头!他跟你爸爸情同手足,义气的不得了呢,怎么会害他们?这不刚刚为了救你搭上了自己一条命?可惜这帮笨蛋出手太重,我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宝贝到底被他藏在哪里!” nancy说着眼珠一转,已经来了主意:“你说他给了你一张地图?在哪里?” 苏卿鱼急道:“你先放了她我就给你!” 话未落地,几个保镖已经冲了上来,一人掰住苏卿鱼的双臂向后折去,苏卿鱼听得嘎嘣一声,右臂痛彻骨髓,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其时黑猫韩木等人也已被制住。 nancy使了个眼色,保镖一手拎着苏卿鱼的胳臂一手搜了起来。苏卿鱼何曾想到这出戏,当时只是随手把那张湿透的地图塞在裤兜里,搜起来倒是不费吹灰之力。 nancy拿过来仔细展开,对着阳光看了半天,这才小心翼翼的抽出一个塑料袋放了进去。 “应该就是这个了。等我回去再研究吧。小丫头,这不是还是被我找到了?骗我可没有好处哦!”nancy还是很平静。 “我没有骗你。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也不在乎他的钱,你全拿去好了!”罗慧嗅到危险的讯号,慌忙辩白。 nancy还在笑:“傻丫头,我知道你不在乎,你只在乎自己的亲亲木哥哥。但如果有一天你的亲亲木哥哥和你好上了,你的心抽出来了,自然会把这些事串起来好好想。你这么聪明,我怎么能大意?”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你放开我,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了!”罗慧柔声道。 “嗯嗯——”nancy冲她摇摇头:“咱们两个不相上下,这一套都是我使腻了的,你骗骗姓苏的小丫头也就罢了,可骗不了我哦。斩草除根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nancy手中的针头已经刺了进去,罗慧真的怕了,吓得顾不上和她周旋,尖叫起来:“不要!” nancy好像逗老鼠的猫,颇有趣味的看着她:“为什么不要?你还不知道我给你打的是什么针呢!” 罗慧见她还没有推进药液,稍稍松了一口气:“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告诉我我死也无憾。” 第80章 nancy把手放开,让针头晃晃悠悠的挂在罗慧的胳臂上:“说吧。” “你为什么说要斩草除根,你为什么说我会把事情串起来想明白?” nancy拍拍手,像个小女孩一样:“我说什么来着?你的聪明不比我差啊。你是不是已经想到了?就是我冒充icy叔陷害你父母、杀害你父母啦!” 罗慧很平静的点点头:“是啊,我应该想到的。但这是为什么?” nancy伸出来两根手指:“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不过我真的好喜欢你,这个答案就算免费赠送了,况且这世上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能理解我了。” 罗慧还是很平静:“谢谢。说吧。” “因为我跟了icy叔十年,浪费了我最美的十年,他还是把我当个外人,不让我碰钱,不让我和他的朋友打交道,把我当个家庭护士一样使唤。"奇-_-書--*--网-qisuu."我曾经那么爱他,却得不到他的一点点回报,你应该最清楚这种感受吧?” “但我不像你这么软弱。如果得不到,我会毁了他。我杀掉他的朋友,我夺走他的钱。其实我不在乎他的朋友也不爱他的钱。我只是想让他在明白……” “你为了爱他什么都做得出来。”罗慧接上了她的话。 nancy盯着罗慧看了足有一分钟,叹了口气拔出针头:“果然只有你明白。就为了这份知己我也不能给你注射这个了。这个会让你死得很丑。” 苏卿鱼等人看在一旁,在nancy拔出针的一刹那都松了一口气。 nancy慢悠悠的把药液推出洒在地上,收起针筒,猛地从靴筒里拔出一把三寸长的匕首,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刺进罗慧的腹部! nancy不理会苏卿鱼等人的尖叫,看看罗慧迸出的血迹溅在自己身上,皱着眉头说了声“好脏”。 罗慧好想笑,这话听起来多熟悉。 “你该感谢我。”nancy把罗慧慢慢放倒在地:“我没有扎你心脏,这样你就有时间和你的爱人道别。你会因为内出血失血过多而死,虽然很痛苦,但你的脸色会很白很漂亮,把最美的一面留给你的爱人。你该感谢我。” nancy站起身来,留恋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罗慧,这才走出去。 保镖们请示怎么处理剩下的人,nancy一摆手:“不要管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吧。这地方好冷,说不定真的有鬼,让他们被鬼吃了还省得咱们收拾。” 保镖们鱼贯而出,韩木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罗慧面前,黑猫则赶快扶住苏卿鱼不让她摔倒。 罗慧眼睛睁得很大,眼里的恐惧让人没有形容词。 韩木脱下衣服想给她止血,却不敢拔出刀子,手忙脚乱。 罗慧笑了:“木哥哥,你抱我起来。” 韩木觉得一口气哽在喉中说不出话来,又怕再不说就来不及,勉强张口:“不行,现在不能移动你,要平躺……” “那又能怎么样呢?我宁愿在你怀里少活一分钟,也不愿在地上躺着等死。我躺着的时候还有好长呢……” 韩木不忍拒绝,轻些再轻些,小心翼翼的抱起罗慧,让她半躺在自己怀里。 “我小时候看书,最喜欢看女主角死在男主角怀里的桥段。虽然傻傻的,但原来感觉真的很好。” “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回诸葛村……” “那该多好……”罗慧眼光里充满了憧憬:“可惜不行了。否则我一定要你一直这样抱着我……” “我会的!我会的!我会一直一直这样抱着你。”韩木很想抱得平稳些,手却忍不住在抖。 罗慧轻声笑笑:“木哥哥,我虽然喜欢在怀里死去的桥段,但其实最讨厌男女主角死前诉衷肠,如果是真心相爱,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反倒煞风景!你明白我的心,对不对?” “嗯……”韩木说不出话来。 “跑出来的时候没来得及,我把你送我的小鸭子忘在客房了,你再买一个烧给我好不好?” “什么小鸭子?”韩木刚说完已经想起,从美国回来的时候没带东西,在村口随手买了个毛绒小玩具送给罗慧当礼物:“放心,我会给你买好多好多小鸭子……”话未完已经泣不成声。 罗慧放心的眨眨眼,刚想闭上,又使劲睁开:“小鱼儿姐姐……” 苏卿鱼早已经来到她身旁,见她叫自己的名字赶忙凑过去。 “木哥哥,你放开我一下下,我要跟小鱼儿姐姐说话……” 韩木不忍和她争执,只好放手。苏卿鱼用没受伤的左臂接住她,不小心牵动了脱臼的右臂的肌肉,疼得又是眼前一黑。 “不要多说话了,歇一歇。”苏卿鱼忍住痛和罗慧说话。 “不要嘛。”罗慧的声音反而大了些:“我现在很有精神,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罗慧的手按在腹部的刀柄上,苏卿鱼怕她莽撞,忙忍痛伸手覆在她手上。 “小鱼儿姐姐,我知道你和木哥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罗慧有些气喘,但还在说:“可惜我没这个命。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木头原来也没有情。有一个秘密,我想告诉你……” 罗慧的声音变小,苏卿鱼不得已凑得更近,半个身子都伏在了罗慧上面。 “我跟你说过,我爸爸的初恋女朋友,在爸爸和妈妈的婚礼那天跳河自杀了。其实不是这样的……”罗慧的声音几不可闻,苏卿鱼放开手,凑得更近一些。 “其实是我妈妈在那天夜里跟了上去,把她推下小河……你要知道,女人怎么可能放手最爱的人?根本没有什么委托其他女人照顾自己爱人的事情,那样怎么可以放心走?小鱼儿姐姐,对不起……” 苏卿鱼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已经被一股大力推开,手臂上痛得天昏地暗。只听几声大喊,睁眼再看,罗慧横卧在地,腹中匕首已经被她拔出,直直插入黑猫的胸口,深及没柄。 80.婚礼 六个月后,诸葛村。 苏卿鱼摆弄着韩木身上一堆乱七八糟的盘扣,实在弄不明白,气得恨不能把这堆东西都扯下来:“什么嘛!简单问题复杂化!” “劳驾你小心点!”韩木吓得赶紧护住衣服:“都跟你说了这么复杂的活儿你干不了!”说着自己对着镜子把盘扣一个个扣上。 “谁让你非穿马褂的!还是大红的!老古董!我从美国特意给你买的燕尾服,你也不穿。花光了我的优秀毕业生奖学金啊!”苏卿鱼不服气。 “好好的中国人,穿什么燕尾服?”韩木终于扣完。 苏卿鱼从床上跳下来,对着镜子帮他整理领口:“说你土还真土。结婚嘛,婚纱配燕尾服,多浪漫!” “好了!”苏卿鱼满意的看看自己的劳动成果,顺道又胡捋了几下。 韩木苦着脸看着本来挺好又被苏卿鱼抹皱的新绸缎马褂:“大小姐,你还不赶紧换衣服去!” “好了好了,我这就去。我还得化个妆呢,你慢慢等啊——” “化妆?!”韩木脑子里浮现出苏卿鱼摆弄胭脂唇膏的样子,吓得一激灵:“还是不要了,这样就很美了!” 苏卿鱼得意地拂拂好不容易留长的头发:“那当然!”说着蹦蹦跳跳的走出去。 眼看到了门口,她又回过头来问道:“你真的想好了?你真的不后悔?” 韩木面朝镜子背对着她,故作镇静:“不后悔。一辈子都不后悔!” “你这死丫头!”黄婆婆冲进来,有点双枪老太婆的意思:“怎么现在才来?不是说十七号就到吗?看你误了吉日怎么办!” 苏卿鱼一头扎进黄婆婆怀里撒娇:“我这不是在美国采购嫁妆嘛!准时到了还说我!” “瞧把这丫头瘦的……”黄婆婆放下手里东西,一边摩挲苏卿鱼一边抹眼泪:“哎?和尚呢?怎么没来?” 苏卿鱼叹口气:“别提了,人家要修行,要把我们都忘了,还要找妹妹,我看是忙得顾不上别的事儿了。” “不来就不来!大喜的日子请个和尚也丧气!他不赏脸更好!”黄婆婆颇有点义愤填膺的意思。 苏卿鱼好不容易哄好了黄婆婆,匆忙换上衣服,还没来得及打开为婚礼特意买的化妆盒,门外已经敲锣打鼓起来。黄婆婆风风火火杀进来:“别弄了,快走!吉日吉时误不得!” 苏卿鱼拎着裙子往外跑,破高跟鞋真是不爽,在诸葛村的青砖地上一踩一个缝,跟走地雷阵也差不多。 韩木已经走在队前。苏卿鱼看了笑了,摸摸他头上的小帽拽拽身上的红绸花:“别说,你还是适合穿老古董的衣服,蛮帅的嘛。” 黄婆婆又来推推搡搡:“快走快走,误不得误不得!” 除了敲锣打鼓的乐队,熟识的也不过只有黄婆婆、诸葛先生、苏卿鱼和韩木。向村外走不久,遥遥已经看得见目的地。新郎官停住脚步,跟在后面的吹鼓手不知所措,调子一下子乱了套。 “现在还来得及后悔。”韩木凝视苏卿鱼。 苏卿鱼苦笑一声:“后悔?你都说了,不后悔,一辈子都不后悔。” 荒草乱生,只有这块地界干净平整。苏卿鱼一步一步走近,眼前黄花花一片,摆满了毛绒小鸭子,足有好几百只。 黄婆婆掏出紫黑瓦罐,把她埋了三十三年的阴阳水洒在墓周。 第81章 韩木伸出手,诸葛先生用一根铜针,绕着韩木手指划了一圈。黄婆婆把瓦罐凑近,几滴鲜血滑落,留在韩木手上的,只剩一枚血肉指环。 黄婆婆把混合的阴阳水顷底倒在墓碑上,白色大理石留下道道浅色血痕,深入阴文中,让“爱妻”二字更为刺眼。 诸葛先生展开手书卷轴一册,对韩木说:“跪。” 韩木应声跪下,听诸葛先生念道: “世无正声,悦耳为娱。人间无色,悦目为姝。 言无虚意,心随为情。阴阳无距,四载为缘。 有女初成,名媛贵户。祸起旦夕,流落凡尘。 凰落鸦巢,塞翁知福。冰心玉壶,温婉贤淑。 恰逢孤星,瑞雪良医。医者方易,大道为善。 玄易非情,惟盼心明。形只影单,此生有憾。 缘起荒村,命未有知。千里行远,一线相牵。 彼生相欠,今方颠倒。君妾互疑,慧极必伤。 道转生息,孽自心生。痴心为祸,天亦悯然。 木石为缘,碎碎是心。肝肠寸断,人鬼永隔。 天长地久,有时无尽。归途尚远,莫耽行程。 今日永结,同心此世。他日再会,当于仙天。 为破咒怨,为偿死恨。一拜天地,无憾无惧。” 韩木依言长拜于地。 “二拜高堂,孝未得尽。” 韩木依言长拜黄婆婆和诸葛先生,全当他们是今日父母。 “三拜亡妻,此情无终。” 韩木略有停顿。诸葛先生提高声音再念:“三拜亡妻,此情无终。” 韩木长拜于罗慧墓前,良久未起。 诸葛先生收起卷轴,精疲力尽念完最后一句: “冥婚礼成,永世不负。” …………………… 苏卿鱼趁乱要走,黄婆婆悄悄拉住了她:“丫头,别怪我狠心。天命不可违,我说了一辈子,心里却不大信。还是你们这些孩子让我看明白了,不可违的,就是不可违。罗慧和韩木,只有这样才能了断人间债……” 苏卿鱼笑笑:“黄婆婆,我明白。这个决定是我们大家都一致同意的,何必再跟我解释呢?” 黄婆婆张张口想说什么,却只是撒开了手。 苏卿鱼来到黑猫墓前,这里倒是安静。 掏出那张纸条,看了太多次,背也会背了。但还是要看,因为这张纸条曾经在黑猫身上藏了这么久。 “各位: 如果这封信落在你们手上,或者是你们已经知道真相抓住我的把柄,或者是我已经死翘翘。但愿是后一种吧。 抱歉我瞒了大家这么久,并不是有心的,最后却落到这步田地。 我在最初得到龙珠时,里面的纸条本来还有一句话,在最后面。写得是‘黑者杀’。这句话和后面的完全连不上,听着又吓人。我爸爸看到这个就怕了,况且得到龙珠前我刚刚把自己的名字改成黑鱼木泽慧,这种巧合似乎是凶兆,于是专门找道士来把它处理掉。我那时不懂事,偷梁换柱,销毁掉的是假的。没想到这还是害了我的父母。 我对此一直很愧疚,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一路寻你们。我担心你们看到最后一句话会怕我,就到古董行托人把‘黑者杀’几个字抹掉。你们一直也没发现。 与苏卿鱼初探三龙口,在洞里忽然失去方向,也找不到前面的苏卿鱼。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境地。在那里我用一种很奇怪的方式得知,如果继续下去,我的存在会给所有人带来危险。 但我还是没有听。固执的坚持。于是一路探险,又找到了罗慧,再回达藏寺。泽穹被抓、苏小姐和韩木不知所踪的时候,我得到了和法王独处的机会。他告诉我莲花生大师布道时讲过的人间新五苦:离家离开朋友亲人,父母兄弟各自亡故,爱物爱人迷了眼睛,所求太多欲火焚身,敌我不分自相残杀。我知道前四条应验了你们的故事,第五条一定说的是我。 法王说我应当第一个知道此事,时机合适时他才会启发你们大家明白此生的这份孽缘。法王还说,我是灭度者,是‘黑鱼木泽慧’中最后的胜利者。我不像你们,各有几代缘分。我只是横刀插入的屠杀者,没有祖先没有未来,孤独的证明自相残杀的咒语。我的胜利要付出你们生命的代价。这是人间苦、咒怨,想躲都躲不开。 你们心中都有最重要的人,因为这是种在你们命运中的孽缘。我心中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因为这也是种在我命运中的孽缘。 我以为我们的存在和相聚,都是自主的命运,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不管穿嫁衣的人有多伟大,不管新佛出世可为多少人造福,也不该用我们的命运来换。我,黑猫,誓破这咒语。 如果必要,我宁愿自杀也不会放任自己去伤害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就当这封信是我的遗书。 哈哈,就是不甘心啊,吃不了苏卿鱼和韩木的喜酒了。还有,别忘了告诉我哪个新佛要出世、哪个‘真命天子’受了咱们启发啊! 黑猫敬上” “傻帽!”苏卿鱼看完一声轻笑,把万里迢迢带回的黑丝绒礼帽放在墓前:“没有礼帽,黑猫都不是黑猫了。” “原来你在这里。”韩木冷不丁找了过来:“黄婆婆还在找你,说你怎么连杯喜酒都不喝就走,这个伴娘做得也太差劲了。” 苏卿鱼笑笑:“我怕黑猫寂寞嘛!” 韩木给黑猫倒了一杯酒,这才坐下:“泽穹最近怎么样?你有没有再见过他?” 苏卿鱼摇摇头:“我找不到他。小法王不肯为他剃度,说他今生今世都不能入佛门。你能想象这对他来说是多大的痛苦吗?果然是生不如死。好在我们帮倚其格逃出了那个鬼地方,也算没有辜负老法王的嘱托。” 韩木点头:“我想泽穹总有一日能走出来。我们都可以。” 苏卿鱼苦笑:“谁知道呢?这是咱们的命。” “不一定。黑猫不就走出来了吗?” “黑猫?他这个傻子!罗慧那一刀没有刺中我,刺中了来救我的黑猫。这不还是应了‘自相残杀’的咒语?”苏卿鱼抚着黑猫的墓碑,笑着再骂一句“傻子”。 “不一样。至少这样死的是他,不是你。” 苏卿鱼泪如雨下。 “既然你不相信我们的努力可以破咒,我们可以不这样做。” 苏卿鱼抹抹脸强笑道:“你现在可是有妇之夫了,还乱说话?” “就算不是这样,我也不会……” “不。我们一起做了这个决定,就要坚持下去。这样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苏卿鱼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坚定:“黑猫救我,是在尝试摆脱这咒语。你和罗慧冥婚,也是在尝试。这样罗慧再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也再不是天煞孤星。新佛出世算个什么,我们就是要他出不成!” 韩木不语。苏卿鱼柔声道:“这是要有很大勇气才能做到的事情,你该为自己自豪。” “那你呢?” “我?哈!破咒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好了。我没有你们勇敢,我宁愿流浪……”苏卿鱼在心里把后半句默默说完:我宁愿浮萍无主、背井离乡,也不要再踏上和你曾在一起的任何一片大陆。更何况,这里还有黑猫。只求能走得远远。 二人良久不语。 苏卿鱼打破沉默:“我想不通,既然我们的痛苦是遗传的,那我们的亲人有没有像我们一样聚到一起?” 韩木摇头:“我想没有。但也许他们在冥冥中被驱动着互相寻找,所以才会陆续失踪。我想我们以及我们多少代以前的亲人,都在为我们相会的这一刻做准备——或者说,都在为在我们这一代才会出现的一个人做准备。如果新佛将在我们这一代出世,我们聚在一起就是为了演出一出最苦的戏,像街头乞讨的穷人让释迦牟尼悟道一样。这不是小法王说过的吗?” 苏卿鱼若有所思:“那这个我们为之存在的人,这个‘真命天子’,肯定已经看到了我们的这出戏,偏偏小法王说新佛不是他——你有没有听说,拉冬放弃王子身份,到达藏寺出家了。” “我看报纸了。” “会不会是他?算来算去他最像了……” “也可能是任何知道我们故事的人。猜也无益。” 又是良久的沉默。 “你最近怎么样?”这次是韩木挑起话头。 “我毕业了。最近半年一直在看心理医生。美国人已经拿我没办法了,我准备到欧洲去看看,实在不行就住院好了。” “你还是……?” “对啊,我还是时常想到‘成老师’,甚至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在哪里。你说这是我的天赋我的使命,但如今使命没了,‘成老师’给我的启发就只剩下困扰了。” “其实你不用为这点小事大费周折,时间长了也许就过去了。” “怎么会?老大,再任其发展我就真成疯子了!我只是想忘掉虚幻的东西,好好过真实的生活罢了。” “真的吗?” “你什么意思?” “你真的是为了忘记虚幻吗?还是想让医生告诉你:我们,黑猫,我们在一起的一切都只是幻想?” “不是吗?” “不是。 第82章 我真真实实的站在你身边,我存在,所以我们也许还有真实的将来。” 苏卿鱼看看韩木左手食指上刻出的血指环,扭过头去靠在黑猫墓上,摸着阴文一笔一划,眼泪啪嗒一声滑到地上:“你我都知道,真实的,比虚幻的更虚幻。不存在的,比存在的更永恒。谁能拚得过死亡呢?” ---全文完--- 后记 老天啊,终于改完了 本来最想改的部分就是结尾,没想到改完以后越看越觉得原来的结尾顺眼,哈哈,没办法,我又给它恢复原貌了 杜拉斯说,一个作者写完故事之后,就是一遍一遍的改,最后一步才是交给出版社、交给读者,自此之后这本书就和作者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我已经把故事交给了大家,这是我长这么大写的第一个长篇,对我来说弥足珍贵,好看不好看大家随便看,谢谢各位捧场!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