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仙》 第1章 《焚仙》 作者:决明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正文序 新系列、新希望决小明 《焚仙》,原书名为《辟邪寒露》,为什么后来改了名字咧?且听我慢慢说来…… 在某球交出《焚仙》的下一本故事后,禾马编编通知过稿时发生以下插曲—— 编编甜美的声音(真的很甜美,而且很有特色呢):“这本书的书名取的不好,因为读者乍看之下会摸不着头绪,看不懂书名与内文的关联性。”(偶记得应该是类似这样的意思) 决小明很心虚很心虚地回道:“因为我想拿六把蚀心剑的剑名放在书名上,例如《辟邪寒露》,辟邪是剑名,再随便捉两个字来搭配……可能是剑名太怪了,所以配什么字眼都很奇怪……” 甜甜的嗓音充满疑惑:“那你的剑名为什么会取的这么……”(以下未出口的部分,我想应该是偏向于“难听”云云的字眼吧,呜……) “这个……可能要去问三国的孙权耶……”坦白从宽,拒抗从严。 接下来,有片刻的沉默—— 冷风吹落了一片枯叶,乌鸦飞过了晴空……(我可以想像编编脸上浮现像小丸子的黑色线条,呜……) 六把剑的名字真的不是我取的,是孙权呀!我只是“借用”了他的剑名(因为自己也懒得想,更不保证自己取的剑名会好听到哪儿去,呜……) 好,插曲终了。 某人青翻阅这本“号称”拥有系列名的新小说。 “奇怪……我怎么看不出这本、那本,还有那边一整叠的稿稿有啥关联?”纤纤食指点名似地落在散满地板的小说文稿,“所谓系列,不都要扯得上关系才叫系列?例如第一本写哥哥,第二本写弟弟,第三本就算是路人甲,也得硬给他凑个私生子的身分,你这套蚀心剑——好像没啥关联?” “对呀,因为有了前头那几本的惨痛教训,偶决定做个不负责任的写作气球……” 之前光卡在系列人物关系年代表就足以让我咆哮(而且我是个写了第二章就会忘了第一章的失忆大气球),所以,我决定——轻轻松松写小说!这六把蚀心剑,就只有六个主人的故事,其他的路人甲乙丙丁,无论有没有暧昧、幻想或未完的情愫,一并打入冷宫,永不超生,翻案无效! 这六本书宝宝唯一的关联,就是替咱们取了剑名的吴王孙权呀…… 这样,也算系列罗!(笑) 如果觉得头一本不好看,还有第二本可以期待。(因为两本没关联) 如果觉得头一本不错看,还有第二本可以等待。(因为好歹是同一个系列) 呵呵,说来说去只有一个结论—— 请看完六本书宝宝吧!(小作者心中小小的希望) 正文楔子 剑本无口,却嗜血千斛。 剑本无翼,却似凤腾飞苍穹之上。 剑本无足,却随军驰骋沙场,随士游历四方。 剑本无心,却有蚀心噬魄之说。 六把因蚀心之讹被束之高阁的禁忌妖剑,随朝代递嬗交替的战火,由宫闱问流落四方…… 因缘际会,六人成为六把蚀心剑命定之主,挥舞剑身的同时,亦为剑所控。 剑蚀佛心,佛成邪神;剑蚀魔魄,魔亦为善。 究竟是妖剑蚀噬了人心,抑或是人被心底那股难以察觉的无形贪欲所蚀? 且听我娓娓道来,然后,告诉我—— 你所透彻的那个确切答案。 正文第一章 风云变色之前。 悠闲的缦缦浮云顺着清风缓栘在苍碧青霄间,笑看天上人间、红尘俗世,更不染眷恋地趋风而行。 风势加大,将天际一抹龙形氤云吹散得支离破碎。 这阵风并非来自山谷峰峦,更无关四季变迁,而是出自于一只摊扬的掌心,以与神佛相似的法力将白云玩弄于鼓掌之间,时而以指为笔,奇-書∧網以云为墨,以天为纸,谱写着首首咏物诗词或墨画;时而像个恶劣的顽童,打乱满天宁静,徒留残云断丝。 手掌的主人仰卧在莽苍茵海上,成为葱葱青翠中最突兀的点缀。 他,激起狂风,吹乱了云间,也吹乱了自己披散的黑色发丝,让唇间慵懒却又融合著嚣狂的轻笑隐蔽在拂动的鬓发之下。 他,已经维持着同样的笑容、同样懒散的卧躺姿势,三天两夜,偶尔戏戏风、玩玩云,仿佛惬意又自得其乐。 他,不是凡人。 他是神,却不是庇佑苍生的善佛慈仙,因为他没有所谓的菩萨心肠,对苍生的千祈万求更加不屑一顾,宁愿镇日无所事事地窝在这处人间仙境,做着毫无助益的闲事。 人有好坏之分,神自然也不例外。 他是邪神,至少所有仙佛都是如此看待他,因为在那群自以为是的伪善者眼中,他的宿命是毁天灭地的恶神,仿佛他存在一日,便是天界人间最大的威胁,只可惜他们料错了一点——他压根对这种过度劳心劳力的宿命感到可笑,更没有任何兴致照着他们“假想”的未来而走。 所以他的惬意及慵懒,算是做给那些大罗神仙看的戏码,证明他是个胸无大志又毫无威胁的废神破仙,称称他们的心,也如如自己的愿,何乐而不为? 光瞧那些大罗神仙在他面前恐惧地抖散了老骨头,在他背后又指指点点地控诉着他还没实行的灭天恶行就令他生厌。他知道众神真正怕的并不是他,而是沉睡在他体内的神剑——辟邪。 一把能诛仙斩佛的蚀心神剑。 他又笑了,笑得深沉而莫名。 摊开的手掌一收,放过了朵朵被戏要的云彩,发丝也因风势猝止而流泄在他肩胛上,由动转静。 日光下微眯的眸子缓缓合闭,双手支着后脑勺,状似沉沉睡去,只是镶嵌在唇边的笑意,从不曾卸除。 又一阵风来,与他的法力所致的冷冽清风相异,山谷间的微风轻轻柔柔,不带寒意地流窜在树梢间、草野间,叶摩枝擦的沙沙声响回荡不休。 好轻好巧的跫音悄悄来到他仰躺的身躯边,以为风声能掩去脚步声,接着便传来某种家伙啃食仙果的咀嚼,啧啧有声。 唇边笑意加深,几乎是带着敬佩,敬佩那只胆敢偷吃他采来的红艳仙果的家伙——不知死活。 啃完了一颗仙果,那只偷儿再朝下一颗进击。 背对着他的身影还未曾察觉仙果的主人翁已经睁开双眼,懒懒地托着腮帮子,看着那只神似于龙的小野兽一举一动。 “我还以为是条小龙,仔细一看才发觉你没有龙角。”笑声破口而出。 小野兽一怔,回首对上他的眼。 “仙果的滋味不错?”他再问,小野兽似乎仍处于惊吓状态,连嘴里叨着的果子滚落到他手上也毫无所觉。 “你……不,你是螭?”是只小雌螭呵。他的长指先是滑过小螭兽的鳞甲,缓缓游栘到她的下颚,一挑一挑地逗弄她,像对待宠物似的。 螭,形状似龙,却无角,与龙一样象征祥瑞的神兽。 小螭兽圆滚滚的大眼眨了眨,仿佛在确认他是否对于她的偷吃有任何不悦,半晌过去,她仍只在他眼底看到和善的笑意及温柔。 小螭兽点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差点忘了,这山头总会有几只迷途的蠢傻神兽出没。虽然你打扰了我的休寐,但无妨……因为我找到更有趣的游戏。”这可比玩弄那些没生命的云朵来得有趣百倍。 他的指磨蹭得小螭兽发出咯咯的满意吁鸣,小小的颚缘赖在他掌间——这招逗宠物的抚触对所有的飞禽走兽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螭兽银亮的眼儿眯成细缝,像只正享受着主人爱抚的听话猫儿。 “好乖。”他赞赏着。 小螭兽更贴近他的指尖,贪婪地要求更多。 “看在你如此乖巧的份上,我就赏你一份礼。” 他左手轻弹,一道无形神力笼罩着小螭兽细长身躯,薄光荧荧里,螭形身躯开始拉长,原先撒娇的兽鸣转为哀哀呜咽,似乎正承受着极大痛楚。 “忍忍。” 他仍是笑,但此时在她扭曲的脸孔中所见到的笑靥,却变得恍惚。那样的笑意就像是……冷眼笑看着她的莫名痛苦。 龙一般的尾分裂为细白而匀称的双腿,尖爪龙臂拉长为原先的三臂之长,须鬓化为异常乌亮的发丝,脸形由兽化人,布满鳞片的寸寸皮肤在强烈的撕扯痛楚下褪去,却不见任何血肉模糊的惨状,徒余光洁柔嫩的雪肌。 痛吟声渐渐歇止,只有满额的冷汗提醒着她所承受过的异疼。 第2章 她的下颚仍搁在他掌间,不同的是她由他眼中看到的自己…… 模样奇怪的自己!她的尖牙?她的鳞片?她的螭鬓? “啊……啊……”她才开口,发觉原有的兽鸣声竞也变得不伦不类,眼瞳中的惊愕更加剧烈。 “不过是助你炼化为人形,犯不着大惊小怪。” 炼化为人形?小螭兽惊疑的瞳儿转成惊喜,摊开自己的双掌,收拢,再摊开……掌心瞧瞧,掌背翻翻,这就是人形?就是她还得花上五百年才可能修成的模样? 他伸手抹去她一头汗,指尖停留在她眉宇之间,“眉如远山,不画而黛。”语末,两道整齐而细长的柳叶眉成形,“唇红齿白,齿如瓠犀,肤如凝脂,领如蝤跻,手如柔荑。” 他每低吟一回,指掌便在她脸上、身上抹出语词中的模样。 “啊……”这男人是什么身分?为何轻轻松松便能让她拥有人的形体?太神了! “如你所猜,我就是神。”他给予正解。 他是神?小螭兽眸间的迷糊越来越浓。 拜地缘之赐,她曾见过不少神人,圣洁的神圣气质自是毋庸置疑,更遑论神人一身九龙四凤冠或冕级,身披云纹团龙的精致绣服;反观眼前的男人,虽然自始至终都是浅笑盈盈,却察觉不到半丝的慈味善心,衣着也仅是纶了金边的缁墨帛服,长发不羁地任其飞舞…… 与她记忆中的神尊相去甚远啊。 他自是明白她眼底写满的疑惑,却毫无解释之意,缓缓抚过她的颈项,突地一顿。“你的眸色稍浅了些……近乎银瞳……” 扬手正欲施法让她的眼变成黑白分明的翦翦秋波,又停了下来。她几乎完完全全按照他的希冀成形,一个绝世惊艳的无双美人,但…… 让她保有最原本的一小部分又何妨?反正对他而言,这只不过是个打发时间的小小游戏罢了。 他放下手掌,迳自地笑。 她眨眨眼,未着片缕的身子一如最纯净的初生婴娃,浓而长的青丝披散其上半掩住浑圆雪白,衬着芳芳青草及煌煌日光,无邪又冶艳。 游戏的准备过程终了,接下来轮到他尽兴。 不待她透彻明了他的目的,厚掌直接将她扯进胸膛间,薄唇吮住她的耳珠子,小螭兽仍是满脸困惑,感受着喷吐在她颊边灼烫的男性气息,奇#書*网收集整理以及揉握在胸前那双点燃火源的厚实大掌。 她发出好生疑惑的细细低鸣。 被压躺在苒苒草地上,刺痒的不适在光裸背脊上感受更加明显,她蠕蠕新化的人形,少了青墨色的硬鳞保护,这些扎人的小草放肆地在她肌肤上划下红痕,何况身躯上还有一道噬人的重量将她围困在草地及灼烫胸膛之间…… 只消睁着瞳铃眼儿,便能览尽蓝天白云及眼前那始终挂着微笑的男人。好美,天蓝的苍穹好美、软白的云霭好美,而他……更胜两者数分。 笨拙的小手新鲜而好奇地爬上他的面颊。 “怎么,对我好奇?”他没拨开她的唐突,任她白皙十指在其上游栘。 她点点螓首,才咿咿呀呀地开启红唇,娇嫩胴体却在他霸道的挺腰贯穿中奇-書∧網,像块木头般地瞬间僵愣住。 突来的痛楚让她竖起浑身防备,少了尖爪的细指是她唯一的攻击武器。 “啊啊——”连寻常令众兽退避三舍的螭吼也软化成陌生的嘤咛。 “才刚夸你乖巧,转眼间又成了有爪的猛兽了?”他笑,轻易扣住挥舞而来的十只纤指,展开了他的游戏。 小螭兽哀哀嘶鸣,像只困兽的最终挣扎。 而他只是迳自逞欢,淋漓痛快地享受属于他的孟浪。 他本无慈心,更遑论怜悯,在众神眼中的他就是狂傲不羁、就是荒淫邪神,既然如此,他又何需违背众神对他的“期望”,反其道而行呢? 只需顾及自己的快乐就够了。 捞起承受他欲望进占的粉软胴体,让化为人形的小螭兽无助地趴跪在地上,迫使冰肌雪背贴镶在他胸膛间,无瑕的背脊上肆虐着粗草磨刻的痕迹,也指控着他的逞欢所带来的折磨…… 大掌抚过雪背上道道红痕,消抹去白皙皮肉上的微疼——无关心疼与否,只是不想坏了他的兴致。 然而深埋在她之间的律动昂扬才是她最大痛楚的火热元凶。 他吮着细白的后颈,左手轻缓地按抚着她的锁骨,以便让每寸幽香更容易迎向他唇舌的包覆。 他吻得很彻底。 就在数十日之前,他曾与一只狐妖交欢,那狐妖的骚味足足让他在玉波仙泉里泡了数日才稍稍冲淡,可如今身下的小螭兽虽称不上香气扑人,却也不染任何异味,干净得犹如一池清泉。 一池足以溺毙他的滢滢清泉。 唇边的笑隐隐约约、深深沉沉。 他,想让这一池平静无波的泉水激起浪花般的波涛汹涌—— 这念头,意外地取悦了他。 lll 哗啦的水声由擎天巨岩间冲刷而下,喷溅起半天高的水雾,犹如仙境的氤氲水烟袅袅弥漫,蒙胧而顽长的身影缓缓步入潺潺泉中,光裸的肌理上所凝结的晶亮水珠,分不清是泉中奔腾的残滴,抑或纵情驰骋后的贪欢汗水。 他长及腰问的黑发发尾没入温泉之中,双臂间搂抱着疲累的软软娇躯,一触及泉水,小螭兽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地溜离健壮的臂膀,躲避在一块巨岩之后,只露出好防备、好恐慌的银瞳儿瞅着他瞧。 酸软的双腿不知是因初化人形的不适应,还是他过度在她身上放纵情欲的恶果,所幸在泉水泱泱的浮力中,负载了她身躯大部分的晕眩痛楚。 她的瞳儿里只写着避之唯恐不及。 “过来,我替你疗伤。”他朝她伸出手,脸上不见任何反省——她身上的伤全是他一手造成。 眼眸不自在地瞟了瞟,躲隐在巨岩后的身子硬是朝水里下滑半寸,将口鼻全浸入清泉中,吐出咕噜咕噜的小气泡,活像是她正在水中咒骂着他。 “快些。”他的笑仍在,口气却强硬。 小螭兽没反应,身子甚至做了向后逃窜的准备。 水翦眼眸圆溜溜地瞧清逃难路线,生疏的四肢辅助她泅水的逃离速度,才转身,背后平静的水波突地激成一片透明水帘阻挡她的去路,在她来下及发出惨叫之前,水帘轰地瘫垮,巨大的浪潮将她卷向了噙苦笑意的他。 “啊——咕噜——啊——咕噜噜——”惨叫声搭配着溺水声,可怜兮兮。 滔滔浪卷之中,细白双臂胡乱地找着能支撑她不被泉浪吞噬的物品,甫揪住一根很像树根的东西,她立即死巴着不敢放。 瞬间,风乎浪静。 她的四肢紧紧攀附在唯一浮木——他的身上。 无法抑止的猛咳,哽在鼻腔及喉头的清泉竟灼热得令人难受。 “乖乖听话不是很好吗?”他的声音由她头顶上方传来,不怒反笑。 “咳咳咳……”她咳得说不出话。 “瞧你可怜的模样。”语气上的同情并不代表实质上的怜悯。 小螭兽顺了气,发觉自己钳抱着他的手脚,想离开,他却不肯松手。银眸对上他沉潭似的黑瞳,咿咿呀呀地要他放手。 他恍若末闻,迳自为她清洗起如绸缎般的青丝,把玩的指尖不经意地抚过她身上轻重不一的淤红吮痕,她想挣扎,身子却被掌握在他另只五指山内。 泼溅的清水轻巧地拍打在吹弹可破的白皙上,凝结的珠儿透过璨阳,反射出微微七彩晶亮,顺着滑腻的曲线滴落,销魂得令人想入非非。 “螭儿,以后我就这样唤你。”他的嗓音低沉,甫餍足的欲火再度在眸间燃起。 原先正噘着小嘴,视线只注意那只努力揉乱她发丝的大掌的她,因他突来之语而收回专注,银眸眨了眨。 “明儿个,我在这儿等你。”他又道。 对她的身子似乎尚未尽兴,而他并不介意在这处隐密仙境中豢养一只宠物来打发时间。 小螭兽瞪大眼,忙不迭摇晃脑袋,奈何他的五指缠绕在她发间,不容许她做出太大的反抗动作。 “我既然敢放你走,自是有把握你会听话,你信不信?”笑意未减。 小螭兽脑袋仍呈现小幅度的甩晃。 她若有机会逃跑,又岂会傻傻地再投罗网?哼。 他执起她的手,“我大可直接在你身上下‘缚魂咒’,让你不得不准时在这儿等我,但这道咒的后果太严重,万一时辰一过,你的身躯便会四分五裂、魂飞魄散,我担心你若只是睡过头,或是耽搁了些时间便落得如此下场,情何以堪,你说是不?” 他的威胁已经足够吓掉她三魂,再搭配上噙在他薄唇边的浅笑,让小螭兽只觉得浸在温热泉里的身躯不断发冷打颤。 第3章 “螭儿,来,告诉我,你会自己乖乖赴约——还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当然,这两者对我而言都不麻烦的。”言下之意,他并不介意花费些微神力来施行“缚魂咒”。 小螭兽困难地咽咽津液,胡乱地用纤指猛点自己的鼻尖,又指指地。 “喔,你会自己来?”他问得故意。 小螭兽点头如捣蒜。 “确定?” 螓首加重力道,保证她的人格——不,是螭格。 “不勉强?” 不不不,当然不勉强,呜呜。 “真听话,让人还想再好生疼爱一番。”他又摸摸她的小巧下巴,而小螭兽的动物本能让她又眯起眼眸享受他不经意的疼借。 一愣。啊……她又接受了他的“招降”,呜呜……可是这样好舒服呵…… 他的指尖不放过她,规律而充满挑逗,让稍稍恢复抗拒神智的小螭兽又沉沦在他指掌爱抚下,融为一摊烂泥。 细细呜鸣流泄出喉间,不再是野兽的咆狺,而是软嫩娇憨的吟哦。 他搔得她好痒呵,真舒服……银眸半眯,菱嘴憨呼呼地笑。 他收回指尖,换来她不满地咕哝,脑袋瓜子硬是要塞进他的掌心,再多贪一时的抚慰。 “猴急什么,总得两个人都尽欢才行。”怎能只容她享受? 两人尽欢?也就是他也希望她这般抚摸他罗?小螭兽美眸中闪过了然,白嫩嫩的右手轻轻拍抚他绷紧的颚缘,仿效他曾施予她的宠溺,调皮的指尖轻刮他麦色的肌理。 “你当我也是要人怜爱的小动物?” 他喉间滚出的低笑震惊了她,在她想抽回柔荑的瞬间又被他钳制住无能的退缩。 “我痛恨这么温柔的爱抚,但我准许你这么碰我。”深琥珀般的眼眸染上墨浓的黑,他的口气总是轻柔、总是含笑,却也饱含苦她不明所以的暗沉。 拉近她的手,熨贴在他脸上,他的颀长体形遮掩了一片蓝天,阴影笼罩住她精致的脸蛋,只剩银亮的眼,青涩而无知地凝愿着他。 如果她生嫩的爱抚是小小文火,那她的银眸便是足以炀熔鎏金的炽焰,摧毁他引以为傲的自持。 既然把持不住,他也绝不会为难自己的欲望,即使两人现下正处于泉水中央,他仍有方法与她合欢。 “再准许你一件事。”话,未经思索便脱口,这倒是他的头一遭。 小螭兽眼见他魅惑人心的俊颜逼近,下意识想退一步,后脑又遭到碍事的阻挡——他的手掌。 “轩辕,我的名字。”他贴上她抿紧的唇办,牙关轻启地啃嚼着她,逼得她不得不吃疼地松口,臣服于他的纠缠,进退之间,他的声音低得近乎粗喘。“但我准许你唤我另一个名字……” 众天神佛心存戒备的禁忌之名—— “焚羲。” 诛仙佛、焚伏羲、诛女娲的罪恶之名。 正文第二章 “分、分羲……”贝齿跟舌头几乎要为这简单两个字干上一架,娇嗓笨拙地拼凑着数日前轩辕在她唇间吐露的名字。 “焚羲。” “分……” “焚。” “焚……”娇嗓急忙注视着他优美唇弧的开启,仿效地发了个音。 “很好。”焚羲赞赏地拍拍螭儿的头,而她得寸进尺地仰起小脑袋,纤指点了点自己的咽喉。 “小家伙,学会贪心了。”焚羲笑了,长指如愿地搔弄她的下巴,让她发出满足的叹息。这小螭儿,越来越像猫了。 这些时日来,焚羲都与螭儿相约在头一回见面之处,焚羲原本就整日赖在这处云雾缭绕的岩壑幽胜间,困了便以天为帐、以地为床,醒了便无聊地戏耍着垂手可得的任何事物,包括风、云、水、石……或她。 螭儿原本准备离了焚羲的掌握后便窜逃到别座山去躲藏,将她向来自豪的螭格给远远抛诸脑后,但他总是出现在她以为安全的地方,笑容可鞠地轻拍她的头,那抹笑意根本就在恶意嘲弄她,呜。 既知无路可逃,她只得乖乖随着他窝回这里,虽然不情不愿,但谁教她又有些贪恋他指尖的搔弄……唔,好嘛,她承认,不是有些,而是非常。 他的手指很修长却有别于她的柔软,上头甚至有好些厚茧,她不明白,像他一个镇日躺在草地上的懒神,既不劈柴,也不挑水,那些难以忽视的硬茧由何而来? “你学其他字就学得很快,独独这两个字老说得不清下楚,像条偷吞了蛋的小蛇,支支吾吾的。”他好心情地调侃她。 竟然拿她这只神兽与小蛇相提并论?她为自己辩驳,“我,才没有。” “瞧,这几个宇不就说得字正腔圆?”只除了她憨软的嗓音说起话来较寻常人慢上一倍之外,他可听不出任何瑕疵。 “声音,难听。”所以她不爱开口说话,反倒是一双小手忙碌得很,比手画脚的同时,包里在身躯上的藕丝衫子及鹅黄荷袖便随着她的动作翻扬飞腾。 “这等天籁竟被你说成难听?螭儿,你可真不知足。”焚羲拧拧她的粉颊,贪看白净雪肤上那抹因他拧揉力道而泛起的彤彩。 “以前的,才好听。”她伸手捂住自己受难的两颊。 “你是指那一声声龙似的吼声?”他取笑。 螭儿点头。 “我可不希望指尖碰着你时,耳里听到的是粗犷的螭吼。”多杀风景,坏了他的乐趣。 焚羲才伸手,想再逗出她银铃似的欢吟,岂料螭儿率先一步揪着他的手掌。 “这个,茧?”简简单单的断句表达出她的疑问。 “你想问这个是怎么来的?”焚羲任她一双柔荑在掌心指间又搓又揉,来回磨戳。 “想。” “欺负人而来的罗。”他收拢五指,将她的手牢牢包裹其间。 螭儿不明白地晃晃螓首。 “这说不清楚,我示范给你瞧。”焚羲又露出螭儿摸不清的轻笑,“不过,你得等会儿,因为我要欺负的人还没来。” 话毕,焚羲只是拥着她,让她贴在他胸前,不再开口。 银瞳朝上方瞟了瞟,她只能见到焚羲刚毅的颚骨,以及永永远远不曾卸除的笑……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螭儿以为焚羲已经自顾自地沉沉睡去,此时正巧有只蝶儿翩翩闯入两人的宁静之间,停驻在螭儿鼻尖上,夺去她的注意。 她皱皱鼻,蝶儿仍不动,她再噘噘嘴,蝶儿依旧霸道地在她鼻上休憩。两颗银珠眸子朝鼻尖拢聚,凝望起色彩鲜丽的蝶儿,瞧着瞧着不禁有些头昏。 她才要伸手扑蝶,焚羲蓦然使劲钳止她抬高的双腕,另道神速而猛烈的剑气硬生生削断那只停驻在螭儿鼻尖的粉蝶羽翼。 失去薄翼的蝶身颓然落地——若不是焚羲及时阻止她扑蝶之举,现下躺在地上的就是她的双手! 焚羲松开扣握在她腕间的大掌,语气中的笑意转为凛冽,扬高的唇弧不变。“螭儿,你可得睁大双眼,瞧清我是怎么欺负人的——”浅浅低语未断,两道乘云而至的白袍身影缓缓逼近。 “真好的兴致,与小野兽在这儿耳鬓厮磨?”右边那个神色傲然的童颜鹤发神将把宝剑收回腰间,方才的剑气便是他所挥出的。 “反正我也无所事事,及时行乐才是聪明。”焚羲耸肩,一副胸无大志的痞样。 “轩辕,你毋需在我们面前伪装出善良无辜的模样,全天界都知道你心里在算计着什么。”另一名黑发神将冷着俊脸。 “我能算计着什么呢?不就是如何打发现在以及往后数千年的无聊光阴吗?”焚羲态度仍旧,朝两人挥挥手,“你们可以回去转告众仙及天帝,我轩辕对灭天没兴趣,只要你们放我悠闲度日,咱们两边相安无事,他仍是天界之帝,统帅众仙佛,而我一样能像现在游手好闲,与我心爱的螭儿翻云覆雨,谁也别打扰谁。我可受不了三天两头便得招呼你们这些上门寒喧的仙佛们。” 有空闲不会去保佑人间风调雨顺、六畜兴旺吗?这么殷勤又劳师动众地向他“朝圣”,害他都有些不好意思。 焚羲笑得好恶意。 “谁在跟你寒暄!”童颜鹤发神将恶声应道,“你仗著有辟邪神剑便如此出言不逊、嚣狂不羁!你真以为辟邪神剑能诛尽神佛吗?你真以为我们会怕那只闻其名、不见其影的辟邪剑?!” “我就真以为辟邪剑能诛尽神佛,真以为你们光听见辟邪剑就抖乱了四肢百骸——难道不是?”焚羲一番听似困惑,实则眨损的嘲弄,惹得童颜鹤发神将脸色一青。 “哼!我的火炼剑又岂会输予你?!”腰间利剑出鞘,闪出烈火般的红光,瞬间焚尽周围百尺的草木。 “火炼剑?它配吗?”焚羲嗤笑,“你可以亲自尝尝辟邪剑的天火炎熵,得到教训之后别忘了回仙界为我大肆宣扬一番,让那些神呀佛的识相点,最好别再来惹我,我可不兴‘宽以待人’那套!” 第4章 焚羲撂下告诫,接着右拳高举,五指进扬的同时,灼耀神光由掌心激射而出,金乌为之失色,寒风亦不及其光冷冽,衬托着他的沉笑,让两名神将不由得各退一步。 五指再合拢,一柄犹如被烈火焚得又红又炙的神剑已握在焚羲掌间,隐隐约约窜流在剑身的青蓝微火仍为辟邪剑逐步加温,焚羲眯起鹰驽黑眸,“正巧我的螭儿想瞧瞧辟邪剑的虚实,而你活该倒楣沦为辟邪的磨剑砺石。”右臂平举,剑尖直指童颜神将。 “瑶玄,与轩辕手里的辟邪剑正面交锋,不智。”黑发神将制止同伴的冲动。 “我非得试试那把剑究竟有何可惧!”瑶玄提剑迎向焚羲。 “螭儿,后退些。”风扬起他一头似有生命的狂舞黑发,焚羲神色嚣狂,“别让他的脏血溅了你一身。” 螭儿丝毫不敢迟疑,双手捧起方才被斩断羽翼的残蝶,在花稍而繁琐的层层衣裙阻绊下,踉踉舱舱地退到岩石后方。 她还没弄懂这场战役的原委,一切却已告结束。 只见焚羲与瑶玄两人执剑互击,在强光笼罩及金石进裂的星火中,火炼剑化为点点灰烬,散为风中袅袅飞烟。 辟邪剑却因此番重击,使得剑身更加焜耀,跳跃的青艳火花彷佛极有灵性地呐喊着嗜血的野蛮。 “辟邪剑,不见血不入鞘。”焚羲轻扯唇角。此时的他,称不上神,只是头狰狞的兽,因外来的打扰而从沉睡中醒来,非得彻底撕裂恼人的来源,才能安抚体内狂兽的怒意。 黑发神将祭出乾坤双圈,想要挡下那柄艳红神剑对瑶玄的攻击。 “盘瓠!”瑶玄见到同伴的武器亦奈何不了辟邪剑,忙唤着黑发神将之名,要他赶快退离辟邪剑的攻击范围。 乾坤双圈承受不了辟邪剑的高度炙温,应声碎裂,而盘瓠避开了辟邪剑气却避不掉焚羲左手的狠袭,咯出数口鲜红,“该死——” 瑶玄双臂使劲,额际青筋浮现的同时,他的背脊窜出一对洁白羽翼,展翅一飞,再由苍穹间俯冲而下,像只猎鹰猛扑向猎物。 可惜瑶玄面对的并不是温驯而柔弱的猎物,而是一个邪神。 一个毁天灭地的邪神。 辟邪剑在半空划开圆弧,在天际间开了道血口,仿佛天与地分裂成两半——那道长长的血痕是以瑶玄的额心为起点,终止于辟邪剑淌着血珠子的尖端。 螭儿掩着菱嘴,银瞳所见,是场骇人杀戮,更是神佛身亡时的绚烂光景——神将瑶玄分裂的身躯终于在狂剑咆哮停歇后,化为成千上万的青绿色萤光,逐渐窜天飞离。 而焚羲静静站在原地,冷眼看着每一颗翡翠似的星光擦过他的身躯、脸庞,以最后微光照亮他的浅浅笑容。 极美的光景。 倘若螭儿未曾见到瑶玄陨减之前的争战,或许她还会欣赏此番美景,然而一旦明了这些漂亮青芒形成的过程,她只觉得恶心想吐! “我还得留你一条命,让你将今日所见完完整整呈上天庭。”焚羲右掌一收一握,火红的辟邪剑瞬间失了踪影,黑眸瞥向盘瓠,“也明明白白让众仙佛知道,别激怒我体内沉睡的辟邪剑,否则……”他以笑声替代未出口的威胁。 “你眼底还有天条吗?”盘瓠的暍声被涌上的鲜血所阻断。 “天条?是谁先犯天条?我若不自保反击,现下化为星屑的人,是我。” “你——” “别像只丧家之犬在这里狂吠,不如滚回天庭养伤去,方才那一掌我虽没使尽全力,可也没手下留情,若不想落得神魂俱灭的惨状,就去找人为你修复元神吧。”焚羲挥挥手,驱赶盘瓠离去。 盘瓠握紧了拳,但他也知道,依现在的劣势,继续留下来也只不过让辟邪剑下再添具冤魂。 果然如轩辕所言,他像只丧家之犬…… 盘瓠一旋身,化为光形,消失在天际。 “螭儿。”焚羲轻声唤着。 岩后的螭儿没有动,在等着焚羲身畔那点点青光全数散离才准备现身。 “螭儿,过来。” “那光,我会怕……”她抿着红唇,忍住一波波在胃里翻腾的作呕感。 “怕什么,又不会咬人也不烫手。” 她仍是摇头。 焚羲大掌一挥,扬起清风,拂尽萤火,“散尽了,别怕。” “那光,和血一样。”她垂下眸,这些青萤色的光点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血肉横飞罢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光景,很美不是吗?”焚羲始终等不到螭儿的近身,干脆自己走向她。 “我不喜欢,更觉得……不舒服。”她任焚羲习惯而自然地将她安置在胸前。 “吓坏我的螭儿了吗?早知如此,我就不白费功夫地与那两条杂鱼过招。”大掌意思意思地拍拍纤细的背,语气含笑,“不过这是你自己要问我手上厚茧的由来,可不是我想吓你。”这算是解释了她数刻之前所提出的疑问。 螭儿抬头看看他,又瞥了瞥他的手掌,呐呐地再问:“刚刚的剑,好烫,你的手受伤吗?” “辟邪剑一点也不烫人,至少对我这个主人而言。”他摊开掌心,让她瞧清楚上头没有任何烧伤的痕迹,也没有微火煨出来的红印。 “还好……”粉颊蹭了蹭他的掌,只感觉到他的体热及剑茧,这才信了他说的没事,银瞳轻眨,“焚羲,你,在生气?” 生气? “我看起来像吗?”他不答反问。 螭儿点头,指了指他唇畔那抹百年不变的笑靥,“不见了。” 虽然焚羲自始至终漾着笑,无论是与她聊着无意义的闲话、闭目沉睡、贪欢地融入她身躯里,或是……方才邪佞似魔地诛杀神将,他的神情都不曾更改,一直笑、一直笑着。 可是现在的他,不一样。 她虽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就是知道,他唇畔间只有笑弧而不带笑意。 焚羲拨开她脸蛋上的一绺散发,在银亮似镜的眸间看到了她所谓“生气”的自己。 每回只要辟邪剑出鞘,无论杀人与否,再收回他体内时,一股无法忽视的空虚感便如潮水般涌上,沉沉地戮在他胸口,接下来的三、四日,他几乎都在混沌中度过,仿佛应验了辟邪剑的传说——蚀心,每使一次剑便蚀一回心,他以辟邪剑为护身武器,辟邪剑亦以他的心为养分…… 他从不曾察觉到剑回鞘之后的情绪,而她却感受到了? “螭儿呀螭儿,你这双漂亮又无邪的瞳儿……究竟看到多少面的我?”他捧着她的双颊,拇指细细地摩搓如绸般的粉嫩,薄唇取代了他的手,在她颊上烙着浅浅齿印,再移到她唇间,吮含住粉樱小嘴。 对她仍存眷恋,这是何故? 为什么他对待她并不像先前的娇艳妖娃们,尽了兴、满足了欲望便挥挥衣袖,一拍两散,既无情更遑论眷恋缠绵?对她,他可开了数回先例。 这样的纵容,超乎他的想像。 他贴近她时却碰上了阻隔,焚羲低下头,瞧见她的双掌像道障碍似地交叠在两人绚前。 “怎么了?” “会压坏……” “压坏什么?”他挑起眉,看她像护着什么珍宝似的,“手心里藏了些什么?我瞧瞧。” 螭儿缓缓挪开上方的右掌,让他看清安躺在她左手心的断翼残蝶,蠕动的蝶身无助又可怜,“翅膀,断了……” 原来是被瑶玄剑气截断薄翼的蝶。 “一只断了翅的蝶。”焚羲两指拈起蝶身,失了七彩蝶翼也只不过剩下丑陋虫身,再也吸引不了任何赞赏的目光。 螭儿正要开口要求焚羲以法力再造蝶儿一双新翼,话还来不及离唇,焚羲拈蝶的两指微微施力收紧,力道虽轻,却已是柔弱蝶儿所无法承受,蝶身霎时支离破碎。 他用那曾经逗弄着她的下颚,让她咯咯轻笑的温柔指尖,轻易地拧除另一条生命…… “不!”螭儿忙不迭攀紧他的臂膀,想撑开他的指尖以挽救蝴蝶,但蝶儿只剩一抹青残。她忿忿抬眸,“为什么?!” “已失了双翼,还不如让它解脱。”焚羲口吻淡似清风,又无比残酷。 “但它,活着……”她慌了。 “也痛苦。” 螭儿愣了。 “正巧给它一个教训,也提醒它下世轮回可千万别再犯相同的错误。”焚羲擦去指尖沾染的青污虫液,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错误?” “它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螭儿抽了口凉气。 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就因为它出现在这里,就因为它打扰到焚羲,所以……该死? 那她呢? 她,是否也闯入了一个无法再回头的禁地? 第5章 焚羲没让螭儿有更多胡思乱想的机会,以吻扰乱了她心中一池涟漪…… 正文第三章 焚羲对她是特别的。 不只是她自己明白,连天庭的众仙佛也知道这件事,否则她不会在泉边等着焚羲出现时,盼到的却是一名天庭尊者。 天庭尊者面容和蔼,金缕双袖黻纹着腾龙飞凤,其问镶缀着翠绿珠玉、圆润珍珠,雍容华贵,尊者右手施以定印,左手执着金莲,慈眉善目。身后随着两名红衣童子。 螭儿望着天庭尊者缓步走向她。 “小螭兽。”似男似女的清嗓,犹似拂面春风,又轻又柔,更教人无法辨明这位尊者是男或女。 螭儿没应声,却投以注视的目光。 “小螭兽,你在等轩辕吗?”好一个精致娃儿,就是这样柔美的皮相让轩辕心系吗?天庭尊者付度着。 “轩辕,焚羲的另一个名字。”螭儿先是自语,才缓缓点动螓首,“他,人呢?” “他正与众尊者在天庭为王母娘娘祝寿。”换种说法,众尊者藉祝寿之名,缠住轩辕的脚步,(奇.书.网-整.理.提.供)以便他能与小螭兽单独一谈。 “喔。”螭儿拨拨泉水,问道:“那他,不来找我?” “会的,他这么疼你,怎可能放你独自在这儿枯等?” 螭儿轻嗯了声。面对焚羲之外的人,她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只好选择无语,期望天庭尊者会自认无聊地离开。 沉默片刻,天庭尊者才再开口,“小螭兽,你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吗?” 银眸轻抬,又回到泉心一波波的水漾。 “是为了轩辕。”天庭尊者自动说下去。 “他,在天庭,不在这儿。”螭儿心底咕哝着,方才明明是弛说焚羲在天庭为王母娘娘祝寿,怎么下一句话又是为了焚羲来找她?焚羲又不在这里。 “我不是要找轩辕,而是要找你。” 找她?螭儿指着自己的鼻尖,她与天庭众仙佛向来没有交集,今日竟冒出个尊者指名找她? “是的,我找你,为了轩辕。”天庭尊者不再拐弯抹角,“你跟着轩辕有一段日子了,我不清楚你对他的看法,但我却看得出来,轩辕很宠你,超乎众仙佛——当然也包括他自己所能想像的程度。” “那,又怎样?” “你知道属于轩辕的宿命吗?” 螭儿摇头。 “我想轩辕也应该不会告诉你,因为他怕你离开他。”天庭尊者浅笑,眉心的朱砂血痣红艳艳的。 螭儿突然发现这些仙佛都好喜欢笑,焚羲是,天庭尊者也是,笑得她莫名其妙。 “轩辕存在的宿命是为了毁天灭地。” 天庭尊者的直言引来螭儿的蹙眉。 毁天灭地?就凭那个吃饱睡、睡饱玩的懒焚羲?她才不信呢。 “焚羲他,不会。”螭儿反驳着,想再为焚羲多辩解一些却辞穷,她顿了顿又迅速补上一句,“他,也不想。” 天庭尊者听着螭儿的话,笑着点点头,“我相信轩辕并无此心,但他体内那把嗜血的蚀心剑却想。” “蚀……蚀心剑?”好陌生的名字。 “就是辟邪剑,你见过它,是不?”他温柔的眸光中掩藏不住透彻人心的犀利。 她当然见过,不仅见过辟邪剑,更见识过它令人胆战心惊的噬人狂焰! 不待螭儿回答,天庭尊者也已由她睫儿低垂的闪避模样知道答案,“你也见过轩辕用辟邪剑斩杀瑶玄那一幕?” 万般不愿的,她还是点点头。 “我一直相信轩辕握住辟邪剑时,他的理智是由那柄妖剑所控,轩辕虽称不上是极具慈悲善心之神,但也绝不会恶意欺负荏弱……可近来,轩辕挑衅众尊者的举动频频,我担心是辟邪的邪气导致,再这样下去,轩辕若完全成为辟邪剑的奴身,势必为天庭带来腥风血雨。” 螭儿瞪大了银眸,“那焚羲他……” “他将与全天庭仙佛为敌,到时被歼灭的,很可能是势单力薄的他。”天庭尊者语调平稳,“你知道天庭的叛徒有何下场?” “叛徒……”她只能愣愣地重复天庭尊者的话。 “毁去元神,灭其肉身,轩辕数千年来的道行将化为灰烬。” 螭儿猛一颤。 “我劝他,他不会……”她慌张地说,越是心急,话越是说不清楚。 天庭尊者和善一笑,似乎已得到令他满意的答案。 “我也相信轩辕绝对会听你的劝,因为你对他而言,是特别的。而为了他着想,你也很愿意助他脱离罪恶之源,也不希望见到他神魂俱散的场景,是不?” 螭儿急忙点头。“我,能做什么?” 天庭尊者的笑痕加深。 “让辟邪剑离开轩辕的身体。” jjjjjj “焚羲,你,想灭天吗?” 葱白素手细抚枕在她跪坐腿间合眼养神的焚羲发梢,梳理着三千情丝。 黑眸睁也不睁,笑问:“你希望我如何回答?” “我希望,你不想。” “好,如你所愿。”焚羲扳握着她的掌,送到含笑的薄唇边,戏谑轻咬,“我并不想灭天。” “真的?”听起来好像在敷衍她似的。 “天既没有亏待我,又怎会让我产生灭天的念头?既无此念,自然不会也不想累死自己。”他说着螭儿想听的话,长睫开启微缝,仰视着垂颈凝望他的银眸,“螭儿,你会这样问,表示有不识相的家伙找上了你。是那天我被缠在天庭时发生的事吧?” 什么事都瞒不过焚羲,或者是她太没有问话的技巧。 螭儿弯下身,贴在焚羲的颊边。 “他们说,你会,而我怕。” “怕我会像他们说的去灭天?”呵呵,太瞧得起他的惰性了。 “我怕……你,与他们为敌。” “傻螭儿,该怕的人不是你,是他们。”焚羲几许揶揄,指尖挑起她一绺细发,调皮地在她小巧鼻尖前搔痒。 螭儿挺直身躯,避开了他对她鼻头的恶意挑逗。 她相信焚羲并不想灭天,但那把蚀心之剑呢?是它在焚羲及众仙佛之间埋下怀疑的猜忌因子,甚至让焚羲背负着神魂俱灭的危机。 如此骇人的蚀心剑,为什么会沉睡在焚羲体内? “焚羲,你不要辟邪剑,好吗?” 螭儿傻里傻气的要求让焚羲先是一怔,尔后放声朗笑。 “螭儿呀痴儿,是我听错了,还是你在同我开玩笑?”黑眸完全睁开,映衬在苍蓝的天、柔白的云际间那张小巧脸蛋,正以万分不解的目光回视着他。 焚羲撑起身子,离开了她的温香暖玉,鸷狂又慵懒的脸孔与她四目相交,近在咫尺。 “我想……只要你没有了剑,他们就、就不会再来扰你……”她咬着下唇。 那日天庭尊者说他们只希望能封住辟邪剑,以及净化焚羲体内积蕴的邪氛,绝不会伤害他一根寒毛,况且上天有好生之德,诛灭同为神只的焚羲是他们不愿做的事。 “不会来扰我?失了辟邪剑,他们才会倾巢而出地骚扰我,只为一劳永逸地铲除我这个灭天邪神,他们等着盼着就是这一刻。”焚羲唇角一撇,冷冷的,神情转变不大,但他的右掌酝酿出阵阵火红,像日前辟邪剑出鞘前的征兆。 “他们不会,这种念头,没有!”她一急,话又说不清了。 焚义嘲讽道:“你说他们不会,我信,但我说我不会灭天,他们信吗?” “焚……” 长指压点在她微启的檀口问。 “好螭儿,别再说任何傻话,尤其是与那群自以为善心的神佛相关的话,一个字都别提,我会不高兴。” 轻轻柔柔却不带任何笑意的威喝让螭儿乖乖闭上嘴。 她早该知道天庭尊者委托予她的任务是何其艰难…… 但她不能眼睁睁见焚羲一步步被辟邪剑牵引,迈向烈焰焚身的险境! 所以她不得不说,不得不无视他眸间风雨欲来的怒涛。 “焚羲,只要弃了辟邪剑,他们会信你,会信的!到时,我陪着你,没、没有人会说你灭天,没有了剑,也证明了你、你的心意,众仙会懂——” 话语末竟,焚羲掌风急甩而至,一道拍掴在她面颊的法力让她瞬间失了人形,光辉散尽,仅剩恢复螭兽原形的她及散乱一地的衣裙。 当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回嘶嘶兽鸣,她知道她惹恼了焚羲,所以他不愿再听她多说一字一句,而最快让她闭嘴的方式就是卸去加诸在她身上的法术。 一只未炼化成人的螭兽是无法开口说话的。 第6章 “今天别让我看到你,你的不听话让我觉得心烦。”他撂下话。 螭儿深深望了他一眼,焚羲的黑眸却未曾看她。 她轻轻呜鸣,焚羲仍背对着她,如此举动比他的话更伤人。 再三回首,他不动如山。 螭儿垂头丧气,身子窜向林间,失了踪影。 lll 该死!他叫她今天别让他见着她,只限于“今天”,但…… 很好,因为他凶了她一句,她就跟他闹起脾气?! 是他太过纵容她的任性,将她宠出这般天大的胆子,让她整整躲避了他五日之久?! 连日来的等待,焚羲脸上的笑痕由有到僵,由僵到硬,由硬到消失,而消失笑意后的脸庞阴骛得令人胆寒。 真该为她的痴憨大笑三声。她以为她有这通天本领逃出他的掌心?凭他之力,要在茫茫大海揪出她绝非难事,但她若以为他会因她的蠢举而慌张寻觅,那就错得离谱! 放她去吧,既然她已不再听话,要找只比她更乖巧、更柔顺的玩物易如反掌,何必为了她而扰乱静谧心房? 放她去吧。 即使数日来,焚羲心中如此反覆付度,胸膛中的炙焰却烧得他坐立难安,再也寻不回平日的慵懒自得。 他以为是辟邪剑在作怪,但剑离了身躯,落在指掌之间,体内的火焚仍不见消减,就连手上的辟邪剑都不及其热度的一半! 这是他生平头一回卸下了辟邪剑后心中却不见丝毫虚空,他一直认为辟邪剑是他缺空的心,只有将辟邪剑埋人体内,他的心才是完整,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自己错了,失去辟邪剑,他的心仍在…… 否则他不会如此心乱如麻,不会如此心浮气躁,不会如此……心戚戚然。 风吹叶沙沙,听得他更加心烦。 辟邪剑脱手而出,削断了因风而舞动的枝哑,斩去了企图挑战焚羲理智极限的扰攘。满梢油绿在剑光肆狂下纷纷坠落,一眨眼工夫,无辜老树已整个光秃。 右手向左边一挥,苍穹问的火红剑身急转直下,扫向轰轰奔腾的水幕流泉。 抽刀断水,水更流。 无端迁怒,怒更炽。 撤了对辟邪剑的驾驭,任其笔直地贯入水势腾窜倾泄的岩壁,让泉水冲去剑身益发灼烫的火花。 焚羲烦躁地跃入泉中,整池的泉水也浇熄不掉无明心火,纠结的健臂泅游在汩湟波间,沁骨的温泉仿佛被他的焦躁给沸腾,煨得他一身火红,就算此时他听到整池泉水发出滚沸的声音也绝不会有任何诧异。 扑通—— 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子被投进水中,想引人注意。 焚羲先是未曾察觉,直到投进来的石块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大的那颗足足是一头猛虎的脑袋大小! “呜……”伴随着扑通声不断的,是又轻又浅的呜咽。 潜入泉心的焚羲听到了嗫嚅的兽鸣,避开阵阵石雨,像条滑溜的鱼儿旋身,破水而出。 熨贴在颊边的水湿黑发滴流着泉水,睫上残留的水珠丝毫影响不了他眺望离他最远的石块上那只想下泉,却又因泉中异常高温而裹足退缩的小小螭兽。她的嘴里还叼着一颗鹅卵石。 细而短的后足触及热泉又忙不迭给烫收了回来,猛吸口气,又试着将后足放入水里,来来回回数十次。 螭儿试了好些回,怎么才短短数日,这温泉的水竟沸腾成滚江?别说下水泅泳,恐怕她一落水就直接给煮熟焖烂了,成了道“水煮螭儿”! “呜……”求救的目光落在泉中央的傲然神只。为什么他完全感觉不到烫? 焚羲双臂环胸,刻意佯装的冷漠敌不过唇畔上扬的笑弧,明明前一刻他还在恼着她,胸坎的炙焰却在她身影进入眼帘的同时灭尽,他甚至还有好心情调侃手足无措的她。 “我如果耻笑你现在胆小的模样,你会不会要起性子,掉头就走?”他得先问清楚,以防有人恼羞成怒。 螭儿吐掉嘴里叼着的凶器,猛烈地摇苦头。 焚羲得到她的首肯,开始大笑,笑她憨柔的举止,也笑他数日来的躁灼。 他的反应急得岸上的螭儿直跳脚,细长爪子不断指着冒着热气泡泡的泉水,低狺着想说些什么。 焚羲笑声不止,两指轻弹,让螭儿再度化为人形,还附加一套全新的粉色衣衫。 “焚羲!”干哑的喉头甫能说话,便又急又慌地嚷嚷,“水好烫,会煮熟——上来,快!” “烫?”焚羲总算冷静下来,打量周遭。他身处的温泉已成了沸泉,蒸蒸热气犹似置身在沸腾的鼎镂中,换做寻常人早就一命呜呼了。 黑眸终于瞟见罪魁祸首——那把在水间焚煮清泉的熇熇神剑。 他掌心一翻,吐着青焰的辟邪剑再度融回体内。 衣裳浸了水,拖累了他上岸的步伐,螭儿一副想跳下水将他拉上来的猴急样,无奈又碍于滚水的威胁,只能在巨岩上来回踱步。 “焚羲……”他才上了岸,她便扑上前,小手拚命扬着他又红又烫的肌肤,幼稚地以为这般举动便能降低他肤上奔窜的热气。 “你还有胆回来?” 忙碌的扇形小手一怔,“你……还没消气?”她都多等了五天才敢出现在他眼前,孰料他还是老大不爽。 气,消了,但不满仍在。 “胆敢躲着我,一躲就是五日?!” “说不想见我的,是你。”她委屈地回道。 “我也附注——今天,而那个‘今天’是数天前的事。”他开始清算罪名。 瞠儿扁扁轻颤的嘴。 “我,没听到‘今天’,只有后头那句,‘我让你心烦’。”害她听得心都揪拧成一团,很疼呢。 一想到自己成为被厌恶的那方,她说什么也提不起勇气再来见他,只能好远好远地偷瞄他,今天若不是见着他跳入沸泉中,心急之下才露了脸,现在她恐旧仍偷偷摸摸地匍匐在草丛中窥视他的一举一动。 银瞳儿悄悄觑向他。 呜,脸上没有笑容,他果然还在气恼她! 她怕他生气时不苟言笑的模样,但她更怕有朝一日他与全天庭仙佛对峙时所要承受的后果!所以她并不后悔日前惹恼焚羲的那番话,可是…… 他还要同她生气多久? 十指如麻花不停绞扭,如同她现在的心情,被名为“手足无措”的情绪所扰,搅得她思绪纷乱,随着他的喜怒而起伏不定。 来不及更多的自怨自哀,一条白巾飘落在螭儿头顶,她掀开蔽目白巾,只见焚羲那头黑鸦鸦的湿发垂在她面前。 “擦干。” 被突来的转变搞得有丝迷糊的她轻喔了声,小手拎着白巾赶忙擦拭他发上的滴水。 毛巾搓搓揉揉,小手揉揉搓搓,顺便趁着指尖滑过他发梢时偷偷摸上两把,好重温那腻人的纠缠。 她喜欢他散发飞扬的样子,也喜欢现在像只落水狗般的服帖黑发,喜欢他似有若无的笑,也喜欢他绷着脸——不,这个喜欢只有一点点,最好他永远都别与她闹脾气。 反正她喜欢多面的他。 擦着擦着,微湿的白巾早由指尖滑落,现下流连在他湿发间的,是螭儿的拥抱。 质料极佳的绸衣沦为拭发布巾,因发上无色水墨的印渍渲染而夹缎成花似的精致图纹,她让他枕在肩胛上,气息贴近她的颈项,右指握着衣袖擦拭他脑后湿发,小心翼翼地包拢绺绺发丝,吸去淋淋泉水。 拭干了他的发,却湿了她的衣。 “擦干了吗?”他的声音像在笑,又像恶意调侃,更像忙碌间拨出空闲的咕哝——因为他的唇齿正专注地咬开她的衣襟,畅行无阻地进占白嫩颈项。 “还没。”她还没抱够,非得把这五天的相思给狠狠补回来。 片刻过去。 “擦干了没?” “还没……”呜,好怀念的拥抱,好怀念的胸膛…… 半晌过去。 “干了吗?”三度质疑。 “没有。” 一问一答间,谁也不在乎究竟干的是他的发抑或她的衣裳,反正后者已经被褪离主人身躯,远远地抛去泉中载浮载沉。 紧接着便是一场证明彼此仍牢牢守在身畔的淋漓欢爱,谁也无法分辨这样的纠缠是谁陷得深,谁入了迷,谁对谁眷恋,谁对谁难舍…… 如果焚羲不灭天,他们就能一直这样、一直这样下去吧?螭儿伏在他心口,痴迷地看着两人交缠不分彼此的发丝,他嘴里哼着她从没听过的小曲,餍足的眸子慵懒轻合,厚掌在她光裸纤肩上流连。 像现在这样,无牵无挂、无烦无恼,他的世界中有她,而他是她的全部。 第7章 只要焚羲,不灭天…… 正文第四章 焚羲不灭天,天却要亡他。 天庭神将兵分五路,驾驰青龙、朱雀、玄武、白虎四灵及各神兽,浩浩荡荡地占据着穹苍,云雾激涌,覆住皓日光辉。 阴影蔽天,笼罩在焚羲及螭儿周身。 “焚羲……”没见过此等阵仗的螭儿瑟缩在焚羲怀里,颤抖的小手揪着他的衣衫。 “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我还以为你们能再多撑五百年咧。”焚羲懒懒地盘坐在石岩上,单手支颐地嘲弄着满天神佛。 都忍过了数千年,结果这些神佛的耐心不过比鹅蛋大一些些罢了。 “轩辕,上天虽有好生之德,天帝亦给过你无数次的机会,但你仍冥顽不灵,屡次诛杀天庭尊者,更毫无悔意,今日奉天之命,特来领你受审。”云中君手执洁白拂尘,奇#書*网收集整理白衣与脚下翻腾的云烟相融为一,慈善的脸庞不见七情六欲,甚至连说话时都未曾开启唇办,“勿再执迷不悟,妄动千戈,否则别怪吾等不念旧情。” “审我何罪?”如剑双眉轻挑,焚羲问得漫不经心。 开口回答的是炎帝,“你诛瑶玄,斩计蒙,杀赤精,更伤害天兵神将,光这罪名就足够将你从仙界除名!” “只从仙界除名是不够的,再加条‘灭天’怎样?这才是你们最想扣下的滔天大罪吧。”焚羲还有心情说笑,察觉到怀中螭儿轻颤,他安抚地拍拍她的背,继续迎战众神的控诉。 “你有自知之明,这是最好。”风伯冷声道。 “轩辕,吾等绝无恶意,你若真无灭世之心,吾等也不会冤枉你,一切自有道理公断,随吾等定吧。”云中君缓缓道。 “若真无恶意,需要动用这番阵仗来吓唬人吗?瞧,我可怜的螭儿被你们的恶形恶状吓出一身冷汗。”焚羲笑痕加深,笑意已无。 螭儿深埋在他胸前,感觉到越来越炙烫的热度,银瞳略略游移,便瞧见焚羲轻握的右拳正窜出青焰。 是辟邪剑,它又蠢蠢欲动! 焚羲若在此时此刻祭出辟邪剑,众仙佛会更确信他是灭世邪神,单靠他一人之力又岂能撂尽众神?! “不可以!”螭儿心急地以双掌包裹住那只让炙焰烧红烧烫的右手,高温焚得她淌下泪,她忍着痛道:“会被误会,现在,不可以!” “不会被误会的,好螭儿,因为……”焚羲贴在她耳畔低笑,“他们压根就不曾信过我。” 他想拨开她被烫红的柔荑,她却固执不放。 云中君的声音再度朗朗传来。 “另外……将辟邪剑交出,轩辕。吾必须确保诸家神将安危,不容得你执剑逞凶、顽强抵抗。” “听见没?执剑逞凶呢,总是这样,一条条莫须有的罪名,不容我反驳。分明是那些不识相的家伙先扰我、惹我,挥剑相向,现下倒成了我执剑逞凶,欺负弱小了。”焚羲伸出舌,轻轻在她耳珠子上打转,“你说,天理何在?” 漫天云雾层层起,层层落,众仙佛或站或坐地置身其中,风云撩动他们的发、它们的衣,神兽的低狺声成为沉默中的点缀。 众仙佛优雅静谧,焚羲也怡然自得,好似螭儿是唯一心急如焚的人。 “焚羲……”辞穷的她只能喃喃唤着他。 焚义嘴角一扯,抢先开了口,“若这个‘天’如此咄咄逼人,如此不留余地,那——” 烈焰直窜上天际,焚出一片火红。 焚羲冷到极致的嗓音流泄,与右手那柄吞吐着炽芒的辟邪剑同时并存。 “灭了何妨?” lll 她不知道是谁先动干戈,或许是焚羲,也可能是暴怒的炎帝,或是其他的天兵神将们…… 她只知道混乱的暴风、狂怒的雷电都朝她及焚羲袭来,焚羲钳紧她纤细腰肢,避开了轰然巨响的强光,辟邪烈焰划断风势。 “是你选择了兵戎相见,莫怪吾等以多欺少!” “早早便知道你是灭世罪源,无论多少佛理也无法洗去你的恶念,云中君尊者,毋需与他多言,擒下他便是!” “自找死路!” “乖乖束手就缚吧!” 因激愤而显得杂乱的指控排山倒海而来,逼得她与焚羲飞天不得、遁地不能,况且焚羲亦无逃避之心,辟邪余焰烧亮他一双黑眸,血亮得吓人。 即使螭儿屈缩在焚羲的臂弯间,距离辟邪剑尚有一段距离,她仍让青焰所灼伤,白惨惨的脸上煨出红艳,双唇却褪了血色。 “怕,就闭上眼。” 焚羲的声音和着飒飒风啸飘送,她刻意忽略交杂在两者之间的咆哮剑鸣及令人毛骨耸然的皮肉进裂声——来自于数位不知名的神将。 螭儿合著轻颤眼睑,她只能累赘地牵绊焚羲的脚步,他虽不说,但她也明白一手要执剑抵抗众神的攻势,一手又得担负她的安危,是何等吃力! 仙佛一轮一轮地上阵与焚羲斗法对战,一批神将退,另一批神将又咄咄逼人地上前,难保焚羲不会耗尽精力,况且他还牢牢地将她护在臂弯间…… 螭儿害怕地直低喃着不要打了,但呼呼风声轻而易举地吞噬掉她的请求。 辟邪化为火蛇,狂傲地烧散云霞,逼退神将于百尺之外,甚至有数头神兽因受惊吓而躁动不已。 云中君白袖拂荡,两道白雾挟带雷霆之势脱手而出,包覆住辟邪剑身所激燃的火炎,红焰与白雾纠缠片刻,白雾抵挡不住猛烈焚火,霎时蒸发为缕缕轻烟,消散于天际。 “辟邪剑果然名不虚传。”云中君面无表情,但听得出语气中佩服之意,翻腾的衣袖稍止,周身涌动的气芒也略微停歇。 “过奖,辟邪最名不虚传之处并非这不足为奇的小小焰火。”焚义嗤笑着。 云中君半合的神眸缓缓睁开,浅浅地笑着,“这是当然,辟邪剑能诛仙灭佛又能蚀人心魂,尔尔微火又如何能代表。吾已见识过它诛仙佛的嗜血嚣狂,亦目睹它蚀人心魂的传言……吾只得到一个结论。” “喔?”诛仙佛是指他斩了一群神将,蚀人心魂当然是暗指他因体内这柄蚀心剑之故,一步步背离正途罗。 “辟邪剑留不得,必须毁之。” 云中君说完,引来焚羲低低的笑。 “光说是没有用的,先由我手中夺到剑再来做吧!” 辟邪剑格开身后另外数道攻击,剑气扫灭脚下炎帝所焚起的焰火,一场干戈再起。 风云变色。 螭儿瑟瑟缩缩,些微的燎原星火灼伤她的粉颊,带来无法忽视的疼痛。 “小螭兽……” 螭儿因这声由心底窜起的轻柔呼唤而微怔,银瞳瞟向焚羲,只见他正专注于回应天兵神将的猛攻。 不是焚义在唤她,那是谁呢? “你忘了我的声音吗?小螭兽。” 螭儿在焚羲怀里抬头,于云霄之间十数名仙佛中发现似曾相识的身影。 天庭尊者! 可他并末开口呀,况且她与天庭尊者的距离如此之遥,它的嗓音怎可能像是由她心底响起? 似乎发觉了螭儿的疑惑,天庭尊者约略解释。 “我现在正以千里传音与你交谈,你毋需担心有第三者听到我们的对话。” 螭儿没应声,因为她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缥缈神音。 “你还记得那日我与你说的话吗?” 螭儿当然记得,她就是因为天庭尊者所说——轩辕存在的宿命是毁天灭地,进而想劝焚羲弃了辟邪剑,才惹得焚羲不快。 她心底甫闪过这个念头,天庭尊者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知道你是记得的,让你独自面对轩辕的怒气,我觉得过意不去……” 咦?!天庭尊者听得到她未说出口的心声?螭儿一惊。 “但为了轩辕好,也为了让他摆脱辟邪剑的控制,小螭兽,你还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吗?” 这…… “我们真正想对付的只有辟邪剑,而非轩辕。”知道螭儿的迟疑,天庭尊者附带保证。 螭儿的身躯随着焚羲挥动辟邪剑的招式而转动,但她的眸子不曾离开天庭尊者半刻。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轩辕继续与众神抗衡下去的唯一下场?”天庭尊者提醒。 唯一的下场……是呀,元神被毁,肉身被灭,焚羲数千年来的道行将化为灰烬…… 螭儿交握在焚羲腰间的柔荑紧绞得死白,不是因为目睹辟邪剑砍得数名神将支离破碎,而是为了天庭尊者曾说过的与天庭为敌的下场。 “就算他如愿地焚尽众仙,他能弑一位神、弑百位神、弑个位神,但那又如何?天庭之中仍不乏能人,天帝更不可能坐视轩辕胡作非为,今日他胜了一回,明日呢? 第8章 他能把握全身而退?傻螭兽,天都不一定是无所不能,况且是轩辕?” 天庭尊者的话语宛如巨雷,字字轰击在她心头。 别伤他!求求你们,别伤他!焚羲他根本就不想灭天,你们又何苦如此相逼?螭儿在心底殷殷恳求。 “你并无法力预见未来,但我们能,轩辕终会犯下灭天的重罪。”这也就是为何诸仙对轩辕皆如此戒惧。 螭儿不断摇头。不,她不信!她所认识的焚羲只是一个甘于平淡又毫无建树的神只,怎可能…… “他将带着辟邪剑,焚尽天界,天庭大乱,人间又如何避得了大劫?”天庭尊者泄漏些微天机。 螭儿凝望着咫尺之距的焚,即使面对众仙佛毫无破绽的围攻,他唇边一抹沉笑始终都在,仿佛获取某种极致乐趣似的享受着这场杀戮。 这样的他……这样的他将会顺着既定宿命,犯下无可饶赦的重罪? 可能吗?焚羲,你会这样做吗? “小螭兽,你害怕失去轩辕吧?” 天庭尊者突然柔声询问,让螭儿拧起漂亮细眉。 她当然害怕!对她而言,焚羲是她唯一的拥有,单单他的喜怒都牵系着她所有思绪——他笑,她便跟着快乐;他怒,她的心情也随之荡到谷底,她没有办法想像失去焚羲后,她该如何自处? “我已经说过,我们的目的只在于封住辟邪剑,你若肯助我们,我们不会为难轩辕。” 真……真的? “真的。” 不伤他一发一肤? “嗯。不过你若继续踌躇,我就不敢保证轩辕毫发无伤。”天庭尊者暗示着众仙佛的攻势越发频繁猛烈,螭儿若再拖延时辰,恐怕死伤在所难免。 我只是只末修行的螭兽,若连神佛都奈何不了辟邪剑,凭我又能做什么改变?螭儿低问。 “别妄自菲薄,此事除你之外,再无人能做列。”天庭尊者鼓励着她。 ……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 “我教你一道咒语——别紧张,这只是避免辟邪剑再度回归轩辕手上的小小封剑咒,并不会伤害他,你只要等待辟邪剑离开轩辕的刹那间念咒就行了。” 只是封住辟邪剑? “没错,这咒语虽简单,但若不是近身之人亦不见成效。小螭兽,阻止轩辕的恶念及挽救众生仅在此瞬间,你,可有把握?” 螭儿抿着唇,半晌,微微颔首。 “很好,听仔细了。” 接下来,天庭尊者教导她默念咒语数回,这道咒语只有短短数句,听起来不太像是完整的咒语,螭儿虽然好生困疑,但仍牢牢记下。 再来,只剩等待。 等待辟邪剑飞离焚羲掌间的时机。 lll “螭儿。” 焚羲的低唤,惊回螭儿忐忑不安的神志,也打断她不停在心底背诵的封剑咒语。 “吓傻了吗?你满头满脸的冷汗。”焚羲笑问,在搦战之际仍顾及她。 螭儿无法说出她与天庭尊者达成的协议,她也知道焚羲不爱听她为众仙佛辩护,只能摇着头,喃喃念着他的名字。 “焚羲……焚羲……焚羲……” 若焚羲知道了她将助仙佛封住辟邪剑,他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吧,会不会气到不再理睬她? 螭儿因这念头而轻颤了下。 “再抖,你浑身上下的骨头就要全散了。”焚羲低笑出声,“看来我得早早结束这场游戏,驱走这群烦人的苍蝇,省得你害伯。” 辟邪剑脱手而出,以光一般的速度穿梭氤氲云间,瞬间斩了十来只神兽的恼袋,也扰乱了天兵神将的镇定,焚羲摊开右掌,以无形的力道操控着辟邪剑。 漫天的神佛犹似一群被突然闯入的饿狼所惊吓的羊儿,杂乱地飞窜,所有的法术攻势也失了准。 “小螭兽,就是现在!” 天庭尊者的喝声猛然劈进螭儿的意识间,震得她握拳的小手几乎被自己的指尖给穿透。 “快!念咒!” 螭儿咽了咽津液,温润干涩喉头。 她是为了救焚羲,无关他灭天与否,只是不愿他陷入任何险境,尤其是与全天庭为敌这般毫无退路的地步,她的决定是对的…… 螭儿定下心,檀口结结巴巴地念出断断续续的咒语,由低语转为朗吟。 焚羲千料万想也想不到他所听到的灭神咒,竟是来自于深埋在他胸前的螭儿! 焚羲的反应来得太迟,迟在对她的全盘信任! 螭儿的咒语只是开端,紧接着云中君、炎帝及众天庭尊者亦同时双手结印,凭藉着焚羲对螭儿毫无警觉的失策,以咒语成功地缚住焚羲。 远方的辟邪剑焚出剧烈青焰,整把辟邪剑犹似一团火球,不见剑身,失控而狂乱地在天际咆哮。 焚羲钳在她腰间的掌发出沉重的劲道,几乎是要倾尽全力拧断她一般。 “你背叛我——”是疑惑,更是不信。 蓦然,一口鲜血由焚羲死咬的薄唇间呕出,染红螭儿的衣衫,下一瞬间她腰际的厚掌松开,螭儿由半空狠狠摔落。 “焚、焚羲!” 螭儿慌乱地抬头,发觉焚羲也一并由天际坠地,刺目的血红不断由他唇办间泄出,而他的胸前有道小小的咒语光圈,由光圈周身再延伸十数道以白光幻化的绳索,光绳的另一端分明消失在众神的掌心,牢牢缚住焚羲。 “轩辕,吾等要将你因于锁仙石壁内,只要你灭天邪念一日不除,便一日不得脱困。”云中君低声呢喃,“三掌打散你护身元神,以防你自行施法脱困。” 话声甫落,由云中君身躯所发出一道巨大的手掌气芒,烙在焚羲胸口。 “焚——”羲字还来千及出口,螭儿的身躯像是瞬间被抽离了所有法术,恢复螭兽原形。 焚羲现下自身难保,又如何维持住加在她身上的幻化法术? 焚羲!她哀哀泣鸣,似龙的长长兽躯就要扑上前去,无奈却被两名神将架开。 云中君第二掌力道不减,慈善的脸庞不见任何怜悯,击出。 住手!你们说好不伤他的!螭儿咆哮着,泪花乱坠。 焚羲自始至终蹙紧眉,接下云中君火辣辣两掌,他咬紧牙关承受元神剥离身躯的剧痛,一点一滴窜天的烟芒是他数千年的修行。 第三掌终了,血雾飞溅中,失了主人操控的辟邪剑也直直插入一旁岩块中,在狂风中摆荡。 神失元魂,如同人失二魂五魄,焚羲散了大部分元神,身躯却仍被众神指问的光绳所缚,伫立在狂啸风中心一动也不再动。 只剩发丝狂扬天际。 螭儿使劲挣扎,仍脱不了困。 此时,天庭尊者开了口,“放开小螭兽,今日能如此顺利治服轩辕,全赖她之力,否则灭神咒最重要的印记如何能封在轩辕胸坎?这可是大功一件,不得对她无礼。” 螭儿怔在当场。 她被骗了!众仙佛藉由她的手,将焚羲封印住,他们以她对焚羲的重视欺骗了她的信任! 你们欺骗了我!不是说只要封住辟邪剑,绝不伤害焚羲吗?!螭儿声嘶力竭地猲狺。是你们说这咒语只是避免辟邪剑再度回到焚羲手上,为什么现在又成了“灭神咒”?!谎言!全是谎言! 她哭着、吼着,每声哀鸣都混在风中。 焚羲……焚羲……焚羲…… 螭儿冲到焚羲面前,恢复成螭兽的前足无法完完全全环抱住他,她仅能伏在他胸前,喊着无人能懂的螭言痴语。 焚羲…… 染满鲜红的薄唇在黑发遮掩下缓缓动了动,细微的唇办开合逼出更多的血珠子,在地上形成小小血洼。 他的唇在她耳边吐出短短一句话。 银眸越睁越大,直到脸上淌满泪水,直到众仙佛缚着焚羲再无动静的肉身前往锁仙石壁,直到呜咽的哀号泄出她的喉头—— 她终于知道…… 正文第五章 她背叛了他。 她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结果,她亲手将他推进了魂飞魄散的封神绝境。 褪了血色的唇轻声低语,银瞳低低地垂着。 不懂,不懂……焚羲,我背叛了你吗? 谁来给她一个答案?谁来告诉她,她是对是错? 众仙佛说她的举动是挽救天地生灵,免遭天火焚尽之宿命,她是对的;她以为自己只要顺着仙佛所教导的一步步去做,焚羲便不需要再陷入与他们的纠葛纷争中,她以为自己也是对的…… 但她是对的吗? 她若是对的,焚羲不会说出那句话,而她也不会如此茫然得心疼、等待到心寒…… 所以她做错了? 第9章 她一直在寻找答案,于是她不断徘徊、不断等待、不断忏悔、不断盼着昔日那名慵懒邪神再次笑着轻唤她。 螭儿。 这一盼,她等了足足千年。 远方云雾苍茫处,是困住焚羲的锁仙石壁,也是牢丰缚锁她千年相思的所在,云霭轻缓流送,笼罩瑶池仙境,那里……是她这种劣等妖兽终其一生也无法跨过的神圣禁区,她曾妄想闯入其中,只为见焚羲一面,却在起点便被一群又一群看似慈悲,实则冷漠无情的神只驱离。 银雪覆盖的山头苍茫孤寂,花谢了,叶枯了,停驻在这里的,只有一道纤纤人影,无视皑皑雪雨飘落,记录着千年等待岁月的墨黑发丝已长长的拖曳在雪地上。她幽幽地站在冻结成厚冰的湖面上,银瞳凝视着映在湖镜的自己,千年来只见过这张熟悉到令她痛恨的脸孔。 五百年前,她终于炼化成精,拥有能将自己化为人形的微薄法力,然后,维持着五百年一贯的等待,痴痴地在这熟悉之地徘徊,终于又是五百年过去…… 焚羲、焚羲…… 她在心底念着、吟着他的名字,不敢让这两字逸出唇间,生伯只要一喊了,那日他冷眸迸裂的怒意便会再次狠狠撕裂她。 别用背叛我的嗓音唤出我的名字…… 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混着他满口的鲜红及她满腮的清泪,一字字咬牙道出。 听得当时的她,心碎了一地。 别用背叛我的嗓音唤出我的名字…… 她屈膝而跪,缓缓伏卧在湖镜之上,这片湖镜原是汩汩温泉,无论四季飘花降雨落叶飞雪,始终提供着源源不绝的温润,她不知道是由何日开始,泉水不再焐暖…… 是从焚羲被封神之后?或是之后的五十年、一百年,还是她记不清楚的更久更久之后? 银瞳轻合,晶莹水泪因眼睫的微颤而滴落在湖镜上,凝结成一片冰心。 她从未曾发觉,是她寒露般不止的相思泪水,日复一日地颗颗累积,每颗泪珠中包含了无止尽的自责及忏悔,冻结了热泉,将所有与焚羲的亲昵记忆封锁在层层寒冰之下,不许蒸散、不容撷取。 每颗泪珠淌落的同时,她也无声喃念着千年来再没勇气喊出口的名字。 千年递嬗,千年相思。 千万泪水,千万呢喃—— 何时,才有止歇的一天? lll 轰然崩垮的石壁后,一道顽长的身影自层层沙浪中缓步走出,即使衣衫褴褛、不修边幅,散发在风沙间狂傲地舞动,闇沉的黑眸依旧骛猛,傲气不减。 尘埃落定,灭世之神脱离了封神佛光的桎梏。 击碎锁仙石壁的龙形气芒消散在前方黑衣男子掌心,另一道火红的凤形气芒也跟着收回他身旁数步远的红衫女子手里。 焚羲拂开发上沙尘,瞥向两名全然面生的陌路人,漾笑的嘴角嘲弄地开口,声音因千年来的封印而显得沙哑。 “我想,我和两位的交情并未深到值得你们为我犯下天条。”他压根不识得这两人。 私纵罪神的罪名可不轻,况且是他这背负着灭世恶名的邪神! 红衫女子冷艳的脸上闪过媚笑,递给焚羲一只水囊,晶亮的凤眼中毫不掩饰对焚羲的激赏。 焚羲也不客气地接过水囊,大呷数口甘泉,剩余的清水则全数由头顶淋下,直到水囊再也榨不出点滴,他才将数尺长的湿发拨到身前奇-書∧網,略略施力,截断了多余的部分。 “我是朱雀,他是黑龙。”红衫女子率先报上名号。 在她身旁的黑衣男子仅是微微朝焚羲颔首,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看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冷漠也不友善。 朱雀继续道:“如名所述,我与黑龙皆为神兽,将你由锁仙石壁中唤醒是为了助你灭世。”她的语气虽然和缓,仍能轻易听出其中的冷傲自信。 焚义陡然沉笑。 “你们找一个被击碎元神的邪神来灭世?怎么,你们是想尝尝哪种死法最窝囊,所以把主意打到众仙佛头上,准备让他们用指尖将你们拈成肉末?”这种死法的确够窝囊,不过他可没兴致陪葬。 “轩辕尊者,你当年被云中君所击散的元神,我们自有方法让你点点滴滴补齐,不仅是元神,就连辟邪剑,我们也已查到了它被封印之处。有了辟邪剑,你还认为我们在说笑吗?”朱雀再认真不过。 “辟邪剑……我还以为那班满心畏惧的仙佛会想尽方法毁去它。”毕竟斩草除根才是消灭恐惧的最佳方法。 “他们的确试过,无奈辟邪剑毫发未伤,他们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它封印在某处。” 焚羲感到碍眼地摸摸长及膝的黑胡,长指由颚缘轻轻流转,指尖所触及的缯缯长髯断得一干二净,回复他俊美刚毅的脸庞。他一边听着朱雀说话,不经意低眸,敞开的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上头还清清楚楚烙着一个灭神咒的封印。 千年前的烙印,仍在。 千年前的记忆,未断。 千年前的场景,在脑海中再三反覆。 朱雀看到焚羲伸手抚上灭神封印,以为焚羲记起千年前的战役中众神加诸在他身上的耻辱,立刻轻启朱唇。 “那灭神封印在提醒着你,当年你是如何败在众仙手下,落得缚锁千年的下场,你不恨、不怨、不怒吗?” 焚羲唇边的笑意短暂凝结。 他当然记得,如何能忘引肉身被封缚在石壁之中,耳畔仍不断回荡着那一声声娇柔的轻唤,那总是甜甜笑喊著“焚羲”的声音,在最后一刻所念出的,竟是歼灭他的血咒! 薄唇轻撇,笑意恢复。 “助我灭世,你们想得到什么?”焚羲问向朱雀及黑龙。 两人相视一眼,朱雀率先回答,傲然的艳笑好似浑身红衫也随之焚起自信的火焰。 “我要你。”她不扭捏也不做作地大胆坦言。 在还未见到焚羲之时,她已被千年前独战众仙的他所折服,现在,她更确定自己所作的决定是正确的。 焚羲未置可否,鹰眸落在黑龙脸上,“你呢?” “我在找寻著‘我要什么’。”短短一句,道尽黑龙的茫然。 远方云层传来骚动,必是被锁仙石壁碎裂巨响所引来的天兵神将。 朱雀速速说道:“先离开这里,当务之急是补回你残缺的元神,以及取回辟邪剑。” “辟邪剑被封在何处?” 答腔的是黑龙,“就在千年前灭你元神的战场。” lll 平静的苍穹再起波澜。 云海异常的诡谲凝重,一连十数日都不消除,仿佛在天的一方正发生某件大事。 痴痴伫立的人影仰望天际,眺望着云雾最沉重的方向,那里也正锁着她千年痴盼的眷恋……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所有的茫雾都凝聚在那一处? 该不会是……众仙佛又像千年前那般,准备再对焚羲不利! 心有余悸的慌张思绪因这等念头而更加混乱,银瞳染上轻忧,几乎恨不得立即奔向那团乌惨惨的云端。 “就是这里了。” 清冷的女声瞬间响起,从不远处的岩后传来,阻止了她的脚步。 “的确,我嗅到了辟邪的气息。将剑封在这个地方,那些仙佛倒挺放心的,难道他们忘了这里是我最爱的栖身之处吗?” 带着薄薄笑意的男声接续,引起银眸身躯重重一震。 “凭藉着您已恢复的法力,能否召唤辟邪剑?” 他沉沉轻笑,“你以为光吞了几只神兽和天兵的元神就能补回我数千年的修行?我现在虽然只恢复了六成,召唤辟邪剑亦非难事,不过辟邪剑似乎封在一个令人难以察觉的地方。” 说话同时,掌心朝天施法,仍不见辟邪剑影,看来众仙佛有胆将辟邪剑留在这里,自然是找到了最有把握的封印方式。 银瞳身躯一热,柔荑轻捂在心窝,寻着那好熟悉的嗓音走去,每迈前一步,她都在心底呐喊着—— 是你?真是你吗? “要不,翻了这片土地。” “这我可不允。千年之后,景物虽变,但此地毕竟伴我无数晨昏,就这么翻了岂不可惜?”焚羲低声说着。 这里,拥有他最真实的一切,在这片绿草如茵的人间仙境,他不是灭世邪神轩辕,他只是一个顺着自我意念的慵懒神只,不问红尘、不求香火,更不去计较众神强加在他身上的宿命枷锁…… 而这里,更曾经有人等着他的怜爱,仰着高高的下巴期盼他指尖的轻抚…… “我记得再过去些,那里有池温泉。”他陡然说道。 而温泉里曾有只痴傻的兽,在里面嬉游。 第10章 “右侧有桃林。” 每逢盛夏,结实累累,总有只贪嘴的兽,吮舔着桃儿蜜汁,笑得咯咯有声。 “再过去则是数不尽的竹林——” 焚羲噤了声,迎向朱雀及黑龙诡异的目光。 他在做什么?回忆千年前的点滴? 焚羲讽笑着自己突来的蠢念,也难怪朱雀和黑龙一个个露出微愕的表情,仿佛质疑着他的多愁善感。是了,一个身背灭世宿命的邪神,竟然流连在千年前的窝身之处发愣妄想,不只是他们两人该嘲弄他,连他自己都想狠狠地羞辱自己一番。 抬眸,发现朱雀及黑龙仍未收起愕然的眼神,焚羲正想出言调侃,一双白惨惨的藕臂却先一步由他身后窜出,牢牢地环住他的腰。 短暂的静默,四个人都没有动,只有浅浅的低泣声,来自于将脸蛋深埋在焚羲背脊间的人。 感觉冰凉的湿意沾染身后衣衫,焚羲眸光闪了闪,下一瞬间却拨开了那双交缠在他身上的柔荑。 咿咿呀呀的细微抗议声,想再缩回健挺的背脊弧线,焚羲却已转回身。 她原以为自己会看到极为愤怒的神情,但没有,镶嵌在那张日日夜夜反覆思量的脸庞上,只有轻轻浅浅的笑。 首先找回声音的人是朱雀。 “你是谁?!”嫉妒染上她高扬的眉宇。 “螭儿,她是我的螭儿。”焚羲修长的手指截获一颗颗由漂亮银瞳中坠落的伤心,“你一直在这等我?足足千年?” 止不住她眼眶内翻腾的泪海,焚羲低首,吮尽她脸上所有湿意,最终停驻在她眉睫之上。 焚羲……焚羲……螭儿在心底狂喜地嚷着,千年沉浮的悲伤,总算缓缓停止,破在心口上的痛楚,也在他的笑意中凝结。 “螭儿?她亦是神兽?”朱雀似乎非得问出个所以然,“但我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高强的法力。” “千年之前若非她,你以为众仙佛能封住我?”焚羲虽是回答朱雀的问话,眸光却直直落在听到他一字一句而咬白唇办的螭儿,“众仙佛无法做到之事,我的螭儿却做到了,法力高低并非重点,重点是她清楚如何利用自身优势,这才是高招,你说是不?螭儿。” 此时的她,听不出焚羲话中口气究竟是褒或贬。 “难道她就是千年前那个阵前倒戈的背叛者?!”朱雀与黑龙同时错愕。 这个螭儿柔弱的像是一阵风来便能吹垮她的身子,而她竟敢背叛灭世之神?另一件令朱雀及黑龙所不解的,是焚羲的态度——他现在轻轻揽在怀里的人是害他元神散离、缚锁千年的罪魁祸首呀! “背叛者?”焚羲因这三字而显得兴味十足,挑起螭儿的下颚,笑问:“螭儿,你是吗?”这句话,他等了千年,就想等她的一个回答。 螭儿先是无语,然后缓慢而艰难地摇摇头。 她或许背叛了他的信任,但她绝没有背叛他! “看着我,让我听到你的声音——你是吗?”黑眸染上严厉的坚决。 螭儿抬起银瞳,其间烙着他的容颜。 千年来不曾开口吐露任何字眼的唇瓣,干涩而沙哑地拼凑出破碎字汇。 “我……不……”她吞咽下喉头的迟疑,“不是……” “轩辕尊者!她若不是背叛者,你胸前的灭神封咒又是从何而来?!”朱雀厉声提醒。 螭儿怔怔地看着他胸前的血红封咒,神色微黯。 “朱雀,我的螭儿说不是就不是。”慵懒的口吻加上凛冽的眼神,让朱雀闭上了嘴。 螭儿感激地握了握焚羲的大掌,为他的全盘信任。 “螭儿。”焚羲陡然道,“你既然在此地千年,那你也曾见过众神佛封印辟邪剑?” 螭儿愣了愣,半晌才点点头。 “他们将辟邪剑封在何处?”他能感觉到辟邪微弱的剑气,似远似近。 焚羲仍要取回辟邪剑?为什么?! 似乎看穿螭儿蹙眉的疑窦,焚羲扯扬薄唇,“你以为是众仙佛将我从锁仙石壁中释放出来的吗?不,是我身后这两位犯下天条击碎石壁将我救出,否则一万年、两万年,我都离开不了石层囹圄,我现在可是逃犯,那群仙佛老家伙奉命能先斩后奏,依我现在仅恢复六成的元神,只有辟邪剑能护我全身而退。” 辟邪剑……螭儿心头一阵低疼。 “告诉我,剑被封在何处?”他轻声哄诱。 怯生生的脸蛋枕在焚羲烙着灭神封咒的胸口,缓慢而含糊地反问:“你……感觉不到吗?” “废话!若轩辕尊者感觉得到辟邪剑的所在,何须多此一问?!”朱雀冷冷打扰螭儿的低喃。 不!焚羲察觉到了! 黑眸中染上微怒,双掌扣住了螭儿的肩胛,将她扳离自己。 泪水洗涤过的银瞳璀璨熠亮,回视着他,默认地证实了焚羲的猜测。 “他们将辟邪剑封印在你身体里?!”疑问的句子,用的却是再肯定不过的语气。 螭儿没开口,没点头。 不可能,辟邪剑的熊熊烈焰别说是螭儿,就连天界炎帝都抵挡不住,怎可能封入她这种未炼化成神的兽体?! 除非—— 焚羲使劲扯开她的衣衫,片片撕裂声中,他瞧见了让一切合理的印记。 在螭儿白皙的咽喉处有着一道陈年剑痕,剑痕外侧嵌着血红色的神咒——护魂咒,使螭儿在任何外力伤害下仍能维持魂体不灭。 天庭神佛先为螭儿下了咒,再将辟邪剑贯入她体内,即使辟邪狂焰如何焚烧都无法伤害她的生命,也就是说…… 螭儿是意识清醒地承受烈焰焚身之苦! 焚羲的黑眸仍燃着怒焱,薄唇却反常地笑了。 “难怪,真是难怪了。”他摇着头,喉间泄出无法扼止的笑声,“我就在猜那群老家伙怎可能如此放心地将辟邪剑封印在此地,原来他们早就料算到(奇.书.网-整.理.提.供),我若执意取回辟邪剑,护魂咒也将随之撤收,没了护魂咒的保护,你便抵挡不住辟邪的反噬之火……取剑与否,他们想考验你在我心底的重要程度。” 笑声不止,焚羲拨开垂颊的发丝,手掌阴影掩去他双眸的冷光,却衬得脸上笑意更醒目口。 “敢情那群老家伙以为我爱上你了!” 轻蔑的嘲问让螭儿瞠目。 焚羲放下的手掌伸到螭儿面前,定定地瞅着那银亮清瞳。 “我的确很宠你、疼你,但又如何?”他唇边的笑意敛起,冷眸望向天际远方腾云驾雾而来的神只。 千年前的干戈,延续到千年之后。 朱雀及黑龙立刻采取备战姿态,迎向首波雷电攻击。 朱雀不断回头喊着,“轩辕尊者!快取辟邪神剑!” 大掌滑落在螭儿颈上,刺痛的烈芒在两人肌肤交叠处开始进射。 “那只是一个主人疼爱他所豢养的宠物,仅此而已——” 随着烈芒向外扩散,她在烈焰中清楚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像从好远好远好远的地方传来,好轻好柔地说着……好残酷的话,听得她像是要被撕扯成两半。 想捂住耳朵,双手却被一只厚掌牢牢交握,不容许她窜逃。 她痛得仰头,感觉到他的掌缓缓远离了她的肌肤,一并牵引出长串的火焰,灼疼了她,却疼到无法发出哀鸣…… 身体里的每分每寸都因辟邪剑的脱离而在痛嚷,所有的筋脉血肉都牢牢缠缚着辟邪剑长达千年,剑身抽离的痛楚更胜千年之前贯入时的猛烈。 好疼……她只觉痛彻心扉,恨不得咬舌自残,以死来求得解脱…… 这样的痛楚,她一直是记得的…… 而最疼的,却是焚羲漂亮薄唇所吐出的最后一句话。 只是宠物,仅此而已……很宠、很疼,但,也只不过是宠物…… 辟邪剑缓缓脱离了“剑鞘”,重新回到昔日的主子手上,烈焰更肆无忌惮地焚燃,喷吐着足以焚尽万物的魔性青焰。 直到剑身完全问世,螭儿的身躯再也无法负载任何痛楚及意识,软软地仰跪着,焚羲扣在她双腕的大手却不放。 仰倾的青丝流泄,银瞳览尽青蓝穹苍,一望无际的晴空不见云朵,只有辟邪烈焰点缀其问,随即一片泼洒似的青芒占据了天际,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在她失焦的眼中不断增加…… 那青芒萤光,是灭神的序曲。 正文第六章 三更半夜的叩门声吵醒了整间客栈的大小伙计及住宿客倌,店小二顶着老大不爽的臭脸前来应门。 门外三人的脸色却也不比店小二来得好,似乎在责难店小二的姗姗来迟。 “三间客房。” 第11章 为首的男人怀里抱着一名美的不似凡人,脸上却不见丝毫血色的……呃,尸体。不能怪店小二胡乱猜测,那个被他称为“尸体”的姑娘连吐纳都浅到几乎无法辨明,若非在店小二瞟向她时不经意察觉到那双细眉浅乎其浅的蹙紧,他还当真以为她没了气咧。 “看什么看?!还不带路!”红衫女子喝道,吓得店小二不敢再拖,领着这群半夜上门的客倌进房。 支退了店小二,朱雀沿途酝酿的怒火终于爆发。 “轩辕尊者,我不懂!” 焚羲将螭儿安置在床榻上,虚软的娇躯甫离开他的臂弯便因失了法力的支撑而回复成螭兽,动也不动。 焚羲拧来一条湿巾,擦拭着螭儿颈子上那道被烈火焚得焦黑的伤口,原先烙在上头的护魂咒早已和扭皱的皮肉融为一体,无法分辨。 沁骨的冷意由颈间传来,缓了螭儿咽喉处的火焚之痛。 想睁眸,眼皮却有如千斤石般的沉重,螭儿试了十数回仍身处阗暗中,她放弃了逞强,让自己沉浮在黑幕中半昏半醒。 朱雀见焚羲压根不理会她,更为不满。 “我不懂分明取得了辟邪,也诛灭了那群前来缉捕我们的神将,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上天庭?为什么还要带着这只半死不活的螭兽来到人类居住的地方躲藏?”后者才是朱雀真正不懂之处。 她知道焚羲体内的元神并未全数回归,不宜与众仙佛决胜负,她懂! 她也知道他们潜至人界,一方面能藉人声鼎沸来掩饰他们的行踪;另一方面天庭也不敢在人界展开惊天动地的干戈,这当然对他们是有利的,她也懂! 瞪着躺在床铺上那只轩辕口中“只是宠物”的小螭兽,朱雀心底却有千百道疑惑,若这只螭兽真的只是轩辕的宠物,在利用完毕之后又何需这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可是害轩辕落得今日下场的罪魁祸首呀! “我需要向你解释吗?”焚羲冷冷地打断朱雀带着妒意的质问。 “是不需要,但带着她会连累了我们。现在能待在你身边的,必须不成为你灭天的绊脚石!” 螭儿昏昏沉沉地听着争论扰攘,过多的痛楚却无法容她缩进黑暗中逃避。 “能待在我身边的,是取决于我准不准!滚出去。”焚羲看也不看她。 “你——” 黑龙朝朱雀使了眼色,阻止她反驳,朱雀气得哼声推门,快步走了出去。 门扉摔上。 内室无人再开口,只有螭儿无意识流泄出来的清浅呜鸣声。 “尊者,她很痛苦。” “我知道。” 螭儿浑身的筋脉已全数断裂在辟邪剑脱身的刹那,那抽筋剥骨的剧痛就连一个壮汉都不见得能忍受,而她却承受下来了。 辟邪剑存在于他体内的方式与螭儿不同,他将辟邪化为骨血,流窜在全身,辟邪剑等于是他的一部分,而她……却只是硬生生地被当成辟邪剑的剑鞘。 “既然知道,何不助她解脱?那对她,才是慈悲。”黑龙望着榻上气息微弱的螭兽,平淡的疑问中所暗指的却是极致血腥。 “我并非慈悲之神。” “你的不慈悲只是在延续她的痛苦,同时,也让你痛苦。”面无表情的黑龙顿了顿,“抑或是你想藉着这样的凌迟折磨,来强逼她清偿你千年来所累积的恨意?” 焚羲没有承认,更没否认。 “若你是如此打算,那你,用对了方法。”黑龙留下这句话,也打开房门离去。 银眸吃力地破开微缝,眯觑着状似沉思的焚羲。 原来……他并没有原谅她…… 她也没敢奢求他能如此轻易地宽恕她的背叛…… 期盼了千年,这场恶梦仍未终止。 无声的泪水在缓缓合上眼睑的同时,滑落。 lll 螭儿总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身躯的痛楚无论在现实中,抑或梦境里从不曾间断对她的折磨。 她每睁开一回眼眸便会发觉他们又换了栖身之所,从凡人的住所、荒郊野外,直到现在的破庙。 他们欲往何方而行? 干柴在烈火间发出焚烧的噼啪声,让整整睡了三日的螭儿慢慢清醒。 枕在他肩窝的螓首无力转动,毋需仰首便能瞧见将她搂抱在怀中的焚羲,他的黑发披散在肩胛的同时也包覆着她,她想抬手将他的发丝拨到他耳后,奈何却无法如愿地操控自己的手。 她竟连抬起手这般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四人之中除了她,其余三人皆盘起腿,闭目养神,只有烈炎跳动的焰亮照在三张极度出色的脸孔上。 她痛苦地轻喘,忍受一波波由血脉里涌上的疼。 不知是她的举动惊扰了焚羲,或者只是他沉睡中的反应,焚羲交握在她腰间的双手将她环得更牢。 她等了千年,就为了再度依靠在这厚实的胸膛里,她知道自己很贪心、很不知足…… 即使身体很疼,她也甘之如饴。 即使,她只是他眼中可宠可疼的……宠物。 螭儿强迫自己失了睡意,半合著眼瞳贪恋着躺在他臂弯间的甜蜜——就算仅是她自作多情的幻觉。 良久。 柴火逐渐燃为灰烬,最后一抹光源陨灭。 干草上滑过沙沙作响的微音,藉着破损的屋顶所透入的月光,螭儿瞧见一条黑溜溜的小蛇探头探脑地靠近他们。 圆圆的蛇眼儿徘徊在四人身上,似乎在瞧见螭儿的同时吃了好大一惊。 因为小蛇见着的,是只龙似的神兽。 四眼相交,小蛇试探地前滑一寸,螭儿没动静。小蛇更大胆地移近两寸,螭儿仍维持着同样举止,只有那双漂亮的眸,含笑地看着小蛇。 鲜红的蛇信吞吞吐吐,确定了螭儿的无害,它快速移向放置在一旁的香甜果子,一口衔住比它脑袋还大上数倍的果子。 螭儿望着眼前熟悉的画面。 曾经,她也这般傻憨地偷吃焚羲摘的仙果,先是小心翼翼窝在岩石后偷觑着他是否熟睡,作贼的神情应该与这条小蛇没有太大差异,直到尽情品尝仙果甘甜的同时,也注定了她倾其一生来偿还偷吃仙果之错。 是她闯进了焚羲的烈焰禁地,所以才会伤得体无完肤…… 螭儿想出声告诫小蛇离开,不忍见它有步入她后尘的危机,无奈她的声音泄不出灼烫的咽喉。 小蛇将嘴儿撑到极致,半边的果子入了嘴。 蓦然,一柄银亮薄刀朝那颗尚外露半边的果子猛力一刺,只差半寸便能“不小心”砍掉小蛇的脑袋。 “削了,比较容易入口。”黑龙睁开眼,唇角阴沉沉一撇,让人分不清他所谓的“削了”是指果子还是小蛇的脑袋。 很显然的,小蛇吓破了胆,僵硬着动也不敢动。 “真好,我正巧饿了。”朱雀也醒过来,或者该说她压根没睡。“烤条蛇肉来解解嘴馋。”她两指一弹,原先灭了的柴火又重新燃起。 火光照亮朱雀那张冷艳的容貌。 料理的“用具”已备妥,只剩“食材”自己乖乖跳进火堆里。 “它吃了我的东西。”黑龙瞥向朱雀,口气好似他才有权处置这条小蛇。 “大不了将烤蛇的上半截留给你。”朱雀顿了顿,“不过你这条龙与我争什么?这小蛇连塞你的牙缝都下够,吃虫吃蛇这档事是我的权利。” “我也没瞧过你这只鸟早晨起来找虫吃。”黑龙冷冷回她一句。 小蛇圆瞠的眼开始激起恐惧的泪……它、它是不是闯进不该闯的龙潭虎……不,是龙潭“鸟”穴?! “要分要切都好,留颗蛇胆给我。”仍闭着眼的焚羲插话。 蛇头上布满涔涔冷汗,咬着半边果子的嘴已经酸到麻痹。 “蛇胆是你要吃还是怀里的她要吃?!”朱雀细长的眉一挑。 “她。”焚羲想也不想。 朱雀为之气结。 螭儿想开口为小蛇求情,但失了声音的喉头只是呀呀轻呜。 焚羲低首捂上她的唇,“别开口,你的伤尚未愈合。” 银瞳瞅着焚羲,想说的话全镶嵌在水漾眸间。 “你想为它求情?” 螭儿虚弱地颔首。 焚羲先是沉默,才轻声道:“好。” 螭儿慰然一笑。 “反正我们正巧缺了个打杂丫鬟,我让这小蛇妖在一路上贴身伺候你。”他没询问她的意见,只是平缓陈述。 都好,只要不杀生,螭儿也不反驳。 “拿我们的食物来当丫鬟?!”朱雀不满地哼声。 “它若做不好,到时你再吞了它也成,顺便让你有机会将它养胖些。” 第12章 焚羲似笑非笑,弹指声清清脆脆,一轮青光笼罩着小黑蛇,刷的一声,小黑蛇盘据之处不见蛇踪,只剩一个浑身光溜溜的豆蔻丫头,拧着一双显示痛楚的柳眉,嘴里还咬着半边的果子。 “真是差别待遇,用来当宠物的螭兽就赏她一副无懈可击的绝俗容貌,用来当丫鬟的蛇妖就随随便便给张皮相?”朱雀口气酸得很,食指顺势在小蛇妖脸上比比画画,“我选食物也是很挑剔的,好歹看起来也得可口些。” 三两下,小蛇妖原先平板的五宫变得深邃而清丽。 “眉再细点……” “唇再薄点……” “脸再小点……” 朱雀将无法发泄的不满全藉着玩弄小蛇妖来稍稍平息,将她五官消了又画,画了又消。 小蛇妖—抖—抖地任人玩弄…… 呜呜,她当蛇时丝毫不觉冷热,怎么莫名其妙被变成这模样后她才发觉……今天夜里,好冷…… 呜,可不可以把她的蛇皮还给她? 远远又传来一道弹指声,一袭花色俗气又大的像布袋的……呃,姑且称之为衣裳的玩意儿霎时套上小蛇妖战栗的身躯。 突来的善心当然并非出自于专注玩弄她脸蛋的朱雀,更无关那名说要吃掉她小小蛇胆的沉笑男人,而他怀中那只看来连气都快断了的神兽应该也无余力。唯一的可能人选,只有那个连瞧也不瞧她的臭脸男人罗? 呜呜,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呀。 jjjjjj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小蛇妖——化蛇,变成人身时所深刻学到的头一句真理。 因为有些人虽然长着狰狞的睑孔,但他的心地——极可能比他外表上更狰狞数百倍,不!数万倍!所以千万不可以被那小小狰狞的脸给欺骗了! 例如,黑龙就是第一个活生生的实例! 例如,轩辕就是第二个血淋淋的范本! 前者就是她方才数落的“面恶心更恶”的代表,打从头一回见面,黑龙就没摆过好脸色,原以为那夜他赠衣御寒是善心之举,孰知他赏她那套衣服的原因是——她光溜溜的模样“碍”了他黑龙大人的眼!不,他那张无情的薄唇所吐出来的字眼是“茶毒”! 然后又嫌她牙牙学语的支支吾吾令他听得心烦,索性朝她下了个什么长舌咒,每日总得说满一千句话,这个咒语才会解除,也拜他所赐,她这条小蛇什么都没进步,就是说话流利得很。 后者也就是轩辕,老漾着浅笑,然后嘴里说的话永远与那张笑脸不搭嘎! 人不可貌相,真是一门艰难的世间学问呀! “螭儿姊,我将果子磨成泥了,要不要吃点?”化蛇双手捧着芋叶,上头搁着果泥,碍手凝脚的碎花裙摆被撩到膝盖上方,胡乱地打了个结。 螭儿坐卧在树荫底下,透过叶隙的阳光轻洒在她身上,衬得她的脸色更显苍白。今日天清气爽,焚羲特意助她恢复人形,晒些日芒。 “你是……”螭儿眨眨困惑的眼。 “我是化蛇啦!又换了张脸,是不?哎呀,都是朱雀那只鸟啦,每天抓着我就是‘换脸’,害我也常常记不住自己变成人之后的长相。”化蛇吱吱喳喳,手上动作可没偷懒,塞了口果泥到螭儿嘴里,“我看在她找到新游戏之前,你很难有记住我模样的一天。” 螭儿忍着喉间的痛,缓缓咽下果泥,化蛇又要塞一匙入口时,螭儿轻轻摇了头。 “不行,这是轩辕主子命令我每天一定要让你吃的,你若不吃,他可就要把我送给朱雀去填胃了。”化蛇可怜兮兮地说着。 螭儿不想为难她,乖乖地让她又喂了好几匙。 “说也奇怪,黑龙是神兽,朱雀也是神兽,你也是神兽,为什么你们看起来都好像很尊敬轩辕主子?好似他说的话才算数……螭儿姊,轩辕主子是什么生物啊?” “焚……轩辕他,是神。” “神什么?”化蛇追问。 “什么神什么?”螭儿不明白化蛇想问些什么。 “神的后面不是还漏了个字吗?像神龙、神鸟、神龟、神牛、神马……”化蛇一项项数着。 “没漏,轩辕是神。” 化蛇睁着愕然的眼,“你是说那种……”她指了指天上,又双手合十地拜了拜。 螭儿自是明白化蛇过度惊讶的反应,点头,再度证明。 “可神不都是举止优雅,乘着飞龙,三不五时下凡救救苦、显显灵……” 螭儿笑了笑,并未答腔。 她曾经,也以为所有的神只都应当是化蛇所想像的模样。 “那你们和轩辕主子是什么关系?你们是他的护驾?”小化蛇皱了皱眉,可是螭儿姊的身子看起来好差,也不像有法力的神兽,保护得了主子吗? 螭儿笑靥转苦,摇头。 “螭儿姊,你摇头代表你不是,还是黑龙跟朱雀也不是?” “我,不是;他们,我不知道。”她幽幽道。 化蛇缠着她,打破沙锅问到底,“那你和轩辕主子是什么关系?” 主人与宠物,仅此而已……螭儿悄悄在心里回答。 她只是焚羲在百般无聊中所寻找到的新鲜玩意儿,提供着在他厌烦之前的些微乐趣。 “你认为,我和他是什么关系?”螭儿轻声反问化蛇。 化蛇偏着小脑袋,想了想,准备开口,又迟疑地再想了想。 “我原先以为轩辕主子和你同样是螭兽,他是你的家人或朋友,所以才这么疼你、关心你,但你又说他是神,害我现在也搞不清楚咧……”否则轩辕主子怎么老对螭儿姊嘘寒问暖,担心她又少吃了几口饭,半夜还得轻手轻脚地搂着她取暖咧? “疼我……” 我的确很宠你、疼你,但又如何? 那只是一个主人疼爱他所豢养的宠物,仅此而已—— 脑海中不断重复苦短短两句话,疼得她想捂住双耳,但声音仍不肯轻易放过她,一声声由心海深处涌上。 好疼……又是那抽筋剥骨似的疼…… 原来,这样的痛楚并不是来自于辟邪剑的抽离,而是最冷酷的言辞伤人。 一把无刀却最锋利的无形之剑。 “螭儿姊,你脸色好苍白,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化蛇担忧地望着原先便无血色的娇颜,此时又染上轻蹙阴影。她甫伸手碰到螭儿的脸,便被那吓人的低温所怔,慌忙嚷道:“你的体温?!这……我去叫轩辕主子来瞧瞧你!” “不,不用扰他。”螭儿疲倦地闭起银瞳,“我……不碍事的,休息一会儿便行……” 化蛇揉搓着螭儿冰冷冷的双手,想过度些温暖予她。 关怀的体温紧紧包覆着她的柔荑,缓了她的自哀。再也强撑不住倦累的身躯,螭儿靠着树干又陷入沉睡。 这些时日以来,睡眠几乎占了她绝大部分的时间。 化蛇俏悄地探探螭儿的鼻息,好半晌才测得那浅乎其浅、几乎不闻气息的吐纳,她松了口气,有些害怕螭儿在睡梦中断了魂。 “她只是睡下了。”焚羲的声音由化蛇背后传来。 化蛇点点头,算是回应了焚羲的话。 焚羲迳自坐在螭儿身畔,轻柔地将螭儿的身子挪栘到自己怀里,螭儿全然没有清醒,与其说她是睡得沉,倒不如用“陷入昏迷”四字来得贴切。 化蛇知道要等螭儿清醒又是好些时辰后的事,而焚羲恐怕也一如以往地静静搂着她,不言不语,也不容任何人打扰。 她识趣地退离无声的两人世界,自个儿打发时间去,因为她可没办法像焚羲那样一坐就是一整天,那会整疯她的! 临走前,化蛇再回首,远眺树荫下交叠的人影。 “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着螭儿姊,不是家人是什么?”不识情爱的化蛇仍是一头雾水,嘀嘀咕咕着。 她好奇着螭儿和轩辕的关系,但螭儿欲言又止,叫她去问轩辕,她又没那蛇胆,唉,真烦“蛇”。 来到湖畔,小化蛇伏在岸边,掬了些清泉啜饮。 她突然想起攸关她生死的大事,“咦,对了,我今儿个说满一千句话了没?我得算算,万一没说满可就惨了!”化蛇扳曲着细长十指,努力计算着她的长舌,“唔……还没到一半耶……那条臭黑龙又不知要如何整治我!” 她连连啧声,每日千句对她而言可是道难题耶!想想,她身畔压根没人能陪她聊天嘛,冷酷的臭黑龙对她爱鸟不鸟;想鸟她的朱雀,她又不敢给她鸟,因为那只神鸟只想着玩弄她,再不,就是等着张嘴将她这条小蛇给吞食入腹;至于轩辕就甭提了;而唯一待她好又乐意陪她说说话的人只剩螭儿姊,但她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还长上数倍,害她都找不到谈话的对象! 湖水粼粼,层层涟漪,映照着岸上喃喃埋怨的小蛇妖。 第13章 “好!现在开始自言自语,非得凑足千句话。”大不了后头的五百来句全数大嚷著“黑龙混蛋”,反正咒是他下的,她当然选择骂他罗。 化蛇又猛喝数口湖水,为接下来的“长舌”做准备。 檀口里的水还来不及咽下,湖面激起的涟漪越来越大,宽阔的湖心翻腾着浪似的骚动,蓦地,她看到了好大一截的东西在湖心载浮载沉! 她揉揉眼,那又黑又粗又壮的东西光宽度就足足比她平举双臂还粗,更遑论那吓死人不偿命的长度,而那东西又奸像是某种生物的某段身躯盘旋延伸着整个湖。 终于,化蛇看清那东西的真面目—— 龙,一条正在沭浴的黑龙! “噗”一声,化蛇嘴里所含的“洗澡水”全给喷了出来! 正文第七章 破天惊叫声直贯九霄,惊动树梢上的群鸟振翅而逃。 骚动,由湖边扩散,方圆百里处,无一幸免。 螭儿动了动眉头,耳畔熟悉的尖嚷声仍未中断,但下一瞬间,四周的声音全数消失,静得好生诡谲,迫使她从梦境中醒来一探究竟。 甫睁眼,又发觉自己枕在焚羲怀中,他也正含笑回视她。 “我原以为替你挡住嘈杂声,你会睡得好些,看来我才是吵醒你的罪魁祸首?”他只消低首,便能将唇贴在她颊边,轻轻吐纳。 焚羲以法力在两人周身十尺下了封咒,将杂乱的声响阻挡在外。 “太安静了,我会怕。” “怕什么?”他的手掌仍煨烘着她的柔荑,但她肌肤上的寒意未曾稍减。 她想抽回手,不仅是无力挣脱,更因他牢牢握着,与他麦色的手掌相较,她的手几乎是死白的。 “怕自己,一个人。” 无声的世界是最可怕的牢笼,无论如何呼喊追寻,没有人会回应、没有人会靠近,只有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 “一个人的确很不好受。”他意有所指。 螭儿知道焚羲必定是想起了被缚在锁仙石壁中的漫漫岁月。在她以为自己孤独了千年的同时,焚羲又何尝比她过得好?在锁仙石壁及佛印封咒的交相折腾下,他恐怕受尽凡人所无法体会的苦楚吧? “对不起……”千年以来,她欠他一句道歉。 “为什么道歉?” “害你不好受的人,是我;让你尝尽千年孤寂的人,是我。”她轻喘着,每说一个字便牵动喉间伤口,但她仍努力说完话。 焚羲原本有能力逃过被击散元神、禁锢千年的命运,却因为她自以为是的蠢举,而落得今日下场。 “我所尝尽的孤寂,不只千年。” 带笑的唇角轻轻一扬,仿佛淡淡陈述着别人的事迹,更像无心论及天气晴朗的随口闲话。[奇+書网-qisuu.] 螭儿因他苍茫的嗓音而微怔,不解的银眸在他脸庞上游移,盼能看穿他的心思,许久,仍是徒劳无功。 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只千年的孤寂? 银眸缓缓垂下。他的话与他的人一样难以理解……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仍未曾改变。 “告诉我,当年那群老家伙将剑封在你身体里是他们强迫你,抑或你自愿?”长指梳理着她的发,拂过她的唇办。 “都有。” “你为什么愿意?”他在乎的是她的自愿。 螭儿倦累地闭起眼眸,乖乖应话,“因为,为了辟邪,你会回来。即使你不愿见我,为了辟邪,你便会。” 她好怕他即使挣脱了缚神禁锢却不肯再见她一面,她怕他以全然陌路的方式来惩罚她的背叛,这比当面怒斥她更教她难以承受。 但她也知道,焚羲可以不要她,但他绝舍不下辟邪神剑,若她能在辟邪烈焰贯体下咬牙忍过了,终有一日,焚羲会为了辟邪剑而来:终有一日,她便能与他相逢。 结果,她真盼到了他,就算她也清楚,他的目的只为取剑。 深沉的黑眸闪了闪。 “痴儿。”好傻,真的好傻。倘若他千万年后都无法离开锁仙石壁,她亦得跟着忍受千万年焚身蚀心之苦,即使他脱离了石壁禁缚,取出了辟邪剑,她仍避不了身躯上的伤害,两者结果无论如何,她都是最大的牺牲品。 钳着她的臂膀抱得更紧,又喃喃喊著“痴儿”,一遍一遍,连他自身都分不清他低唤的,是她的名,还是她的憨傻。 螭儿,痴儿……是他教会她情爱,又让她识得情愁,最后又惹她饱受情痴所苦。 “你还记得……那只蝶吗?”螭儿问得突然。 “蝶?”焚羲皱眉反问:“什么蝶?” “好些年前,那只在你指尖,拧成虫液的……断翼蝶儿。”螭儿知道他压根没将此事挂在心上,而她却反常地牢记。 焚羲随口应诺,实际上记忆里却挖出不这段陈年往事。 “我最近,常常梦见,我变成了那只……断翼蝶儿。”螭儿嗓音越来越浅,越来越无力,“你同我说,我犯了个错,我不该,出现在那里,不该——” “那只是个梦。”焚羲轻轻打断她的话,不爱听她清淡口吻所陈述的梦境。 “但是,成真了……”她深埋在他肩窝,以唇形无语说出这五字。 风扬起,叶缓落,她的声音破碎其间,成为唯一的无声静默。 十步之外,化蛇慌慌乱乱地闯进,却被焚羲的法术给隔离在外,连她的嚷嚷也传不进去。 化蛇不停拍打着空气中无形的隔墙,里头的两人仍未发觉外头有只气喘吁吁的可怜小蛇妖。 “救命呀!螭儿姊!轩辕主子,救人……不,救蛇呀!”小手在空气中拍得通红,“快让我躲进去!我要被人欺负了!螭——” “看你还能逃到何处。” 冷到极点的嗓音在化蛇背后响起,她猛回首,正对上浑身水湿的黑龙。 看他一张老大不爽被瞧见出浴的臭脸,化蛇就知道自己碰上大麻烦了! 但那座湖又不是臭黑龙用法术轰出来的,任谁都有权利到湖边去散步、喝水兼洗澡吧?她只不过是倒楣了点,正巧遇见他化为原形,恢复成一条巨无霸的黑色龙躯,导致含在嘴里的一口水因过度惊吓而狂喷,谁教臭黑龙此时又正巧破水而出,所以那口洗澡水好死不死的充当了他的洗脸水…… 呜,她又不是故意的!她只承认当喷到他的脸时,她的确是有点爽啦! 化蛇被黑龙逼到无路可退,娇小的身子诡异地被无形法力给阻隔在半空中。 “我又不是想偷看你沭浴才到湖边去的!”化蛇连忙为自己辩解。 你美的咧!不就是一条龙在水里游过来游过去的吗?说穿了只不过比千年巨蟒来得长些、来得壮些、来得大尾些,谁稀罕[奇qisuu.书]!这是化蛇心底真正的小人嘀咕。 黑龙脸上的神情未变,瞅着她。 化蛇赶忙补说些谄媚的甜言蜜语,手脚并用地比画着夸张的动作,“不过,这不小心瞄到的一眼,让我这条小蛇妖大开眼界,对黑龙大人您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到天涯海角,让我在有生之年可以见到您的龙威,您的龙鳞闪闪发光,犹如上好的宝石:您的龙须刚毅有型,自然的弧度完美到无法用笔墨来形容;您的龙眼……我说的是眼睛,不是吃的那种,”她及时纠正,“您的龙眼明亮如星辰,闪闪发光;您的龙爪看起来抓人会很痛——”她粉舌一吐,“正巧符合您刚猛的威名。” 狗腿完毕,化蛇顺便数数自己的句数,满意地朝千句迈进。 “你再耍嘛。”他的唇角算是相当给面子地撇了撇。 “耍什么?” “耍弄你蛇脑里所承载的白痴。” 化蛇笑脸一怔,转为颤抖抽搐。 此时此刻,她痛恨起自己身为无毒的蛇类,就算扑上去咬他几口也无关痛痒。两人化为人形已经差距颇大,光身材的壮硕及个头的高矮,她已经吃了大亏,更别提两人各自恢复原形后,她娇小的蛇身连他龙须的一半都不到! 化蛇扁着委屈的嘴儿,气得不想再同他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要走。 黑龙可不轻易放过她,两指挟紧她颈后衣领,将她拎回面前。 “你到底要做什么啦?!好嘛,我承认我去偷看你净身,怎样?!”哼,有胆就咬她呀! 他就是在等她这句话。 “不想怎样,礼尚往来。” “什么意思?” “你偷瞧我沭浴一回,就得还我一次。” “等……你的意思是?!”还、还他一次?! “去沭浴吧。”白森森的龙牙一咧,“我等着看。” lll 结果,黑龙傲然地环着两条肌理分明的壮臂,站在岸上看着恢复成小蛇模样的化蛇在水里一圈圈地泅游着,直到她旋得昏头转向、直到她快脱了一层蛇皮,他才恩准地赦她离开水面。 第14章 害化蛇现在一看到水就想吐! 幸好他们离开了暂憩的湖边,今夜找了家客栈落脚,让化蛇可以不用再瞄见那整池的湖水。 “螭儿姊,轩辕主子吩咐厨子帮你熬了碗鸡汤……呃……”化蛇差点又因那汤汤水水的补品而干呕,她的视线忙避开碗里所装的汤,“我扶你起来。” “你,怎么了?”螭儿看着化蛇惨白的小脸。 “只是还有点头晕——唔,螭儿姊,打个商量,你自己拎着鸡汤,等你喝完了我再收拾空碗,好不好?”化蛇紧闭着眼,伸长了手臂,将碗递到螭儿面前。 “嗯。”螭儿试着要举起手,仿佛将全身力量都集中在右手间,但它就是不听使唤,只有十指因不断使力而轻颤。 久等不到任何承接的举动,化蛇睁开右眼眼缝,只见到螭儿全心全意地望着搁在衣裙上的右手。 “螭儿姊?” “我,举不起手。” “啊?” “我的手,连动也无法动。”螭儿自嘲一笑。 螭儿姊身体所受的伤真这么严重?化蛇暗愕。 “螭儿姊……你究竟是受了什么伤?为什么会把你折腾成这……半死不活的模样?轩辕主子没办法治好你吗?” “轩辕是灭世之神,并不是救苦救难的神只。”朱雀的声音介入两人之间,直接接过化蛇手里捧着的热汤,“我来喂她,你去将自己喂饱点。”她驱赶着化蛇。 “我方才才吃了半只鸡,怎么又要吃?”喂猪也不是这种喂法。 “我的目的就是要你吃肥点,如此一来,我以后吃你时也会比较满足,听懂了没?懂了就滚出去。” 冷艳的凤眼瞥来算计的目光,吓得化蛇头皮发麻。 见化蛇仍待在原地,朱雀又道:“怎么?还是你现在就想让我塞塞牙缝?”她作势拧拧化蛇的手臂,“瘦是瘦了点,但也算有肉,那我就甭客气——” 化蛇尖叫一声,转身逃窜,逃命速度快的令人咋舌。 朱雀擞撇唇角,坐在床沿,甩调羹舀起热汤缓缓递到螭儿唇边。 “我是朱雀,虽然咱们共处一段时日,算算这还是头一回与你单独说话。” “嗯。”螭儿吮尽调羹里的鸡汤,“谢谢。” “难得独处机会,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朱雀打量她的眸光丝毫不如手边举动来得和善,“你应该很清楚自己身体的伤,那因辟邪剑而导致的伤口除非药师如来,谁也无法治愈,即使是轩辕尊者。” “我知道。”她的身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身躯里的伤无法愈合,那每一寸被剑刀所划出的血口都在体内深处溃烂。 “轩辕尊者不可能为了你去求药师如来,你也该明白,是不?” 螭儿颔首,却不知朱雀这一番话的用意。 “拖着这样痛苦的身躯,要追随上轩辕尊者的步伐,很吃力吧?”她又喂了螭儿几口汤。 “朱雀姑娘,你有话,就直说吧。” 朱雀也乐得顺从,“你在拖累他。一路上走走停停,又得顾及你的身体和伤势,又不能弃你于不顾,你也该知道众仙佛追捕的动作从不曾梢懈——轩辕尊者与黑龙今夜就是去断后,除掉已经尾随咱们数日的神将们,所以他才将你又送到凡人的客栈里隐藏,若非顾忌你,凭轩辕尊者恢复八成以上的法力,他早能杀上天庭,犯得着像现在的狼狈逃避吗?” 螭儿的银瞳眨也不眨地望着朱雀,等待她说出最终的重点。 “我只消一只指头便能除去你这颗绊脚石,除去阻碍轩辕灭世的最大顾忌。”朱雀将见底的汤碗放在桌上。 “那你,为何不动手?” “因为杀了你并不能助我得到轩辕,反而会失去唯一跟随他的机会,甚至他很可能会为了你而杀我。”朱雀虽然嫉妒,但也不至于蠢到自取灭亡。 螭儿露出浅笑,“我,懂你的意思了。” “你懂了?”这回惊讶的人换成了朱雀。 螭儿点头。朱雀的言下之意,她当然懂,朱雀就是希望在不弄脏自己双手的前提下,让她自我了断。 螭儿坐靠在床畔,笑意转为清淡。“但现在,即使你给我一柄匕首,我也没力量举刀自刎……”银瞳清灵地凝望着朱雀,“我,连咬断舌头的力量,都没有……”唇办浮现一抹苦笑。 她,求生不易,求死又何尝能如愿? “你,若能助我,我求之不得;若不能,至少告诉我,我该怎么做?”螭儿软软的嗓音中有着无法忽视的绝望及恳求。 她想寻求解脱的快慰,心灵深处却又强烈不舍得弃下焚羲…… 矛盾的念头反覆交织,每每在自私地想贪赖在焚羲身边的同时,虚弱身躯所传来的痛苦却又残酷地提醒着她即将到来的陨落。 朱雀似乎仍不敢置信螭儿会轻易附和,冷艳的俏颜沉沉思索,半晌才娓娓说道:“我有方法,但我不敢保证你的后果。” 银眸弯成月牙笑弧,“你认为,我,还有比现在更差的后果吗?” 朱雀转过身,赤艳的唇一抿,娓娓道出她的方法。 语末,螭儿只是颔首,接下来两人没有再交谈过一句话…… 而窗外,飘起迷蒙细雨。 lll 门扉呀地轻轻推开,焚羲步入房内,黑发上的雨水凝结成珠,沾湿的衣裳透着深色的渍印,他走近床畔,发觉螭儿仍睁着银眸,入神地望着惟幔。 “怎么还醒着?”他褪了湿衣,坐在床沿擦拭着发。 螭儿的目光由帷幔栘到焚羲脸庞,定定地凝望着他。 “你在等我回来?”焚羲佯装惊讶,笑问。 “我在等你。” 焚羲裸着身,无视发间仍湿冷,俯首。“有什么话不能明儿个睡醒再说?非得强打起精神等我?” “你恨我吗?”良久,螭儿才陡然问道。 “我为什么要恨你?”焚羲察觉到她的反常,长指抚过她沁冷的脸庞,上头残留着哭过,却擦拭不去的湿寒。 “恨我……让你受了苦。”螭儿幽幽道。 “你又胡思乱想了,什么恨不恨,受不受苦的。” “我又说了,你不爱听的话?”她投以歉然的眼神,但她仍要说:“我想,你是恨我的吧。” 螭儿用的是肯定语气。 焚羲眯起黑眸,隐忍的危险缓缓酝酿。 “有多恨呢?”银瞳飘上屋梁,藉由这样的凝望,如愿地制止了眼眶内泛滥冰泪的倾泄。她自问自答着,“恨到非要眼睁睁,看着我受尽痛苦折磨?恨到不容我怯懦逃避?还是……”眸光盈盈,再回到焚羲身上,“恨到不肯让我,以死解脱?” “你今天的话,多了点。”清冷而平稳的低沉嗓音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 焚羲脸上神情未改一分一毫,但螭儿就是能轻易发觉隐藏在那薄抿的唇间,风雨欲来的狂势。 这也表示,她将成功地激怒他了。 若你我都无法终结你的生命,那就让轩辕来做吧。 那时朱雀的话又在耳畔轻响。 激怒他,或许,他会慈悲地助你解脱。 螭儿凄然地浅笑。 若能在焚羲双手之中断了气息,她又能再贪求些什么?不了,这一切对她而言,已是最大的奢求。 她收回心思,故意无视焚羲语气中的警告之意,继续道:“那天,我原以为,你在取回辟邪的刹那,会一剑斩断我这……背叛者的颈子,毫不迟疑地,就如同你弑神时的果决……但你没有,是因为,那样的死法太便宜我了,是不?” “够了。”焚羲喝断她,毋需咆哮仍不减他的威厉。 “还是,怕我弄脏了你的……辟邪剑?”螭儿仍说着,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 “我说够了!” “我想,辟邪应该不介意,多杀一条生命,况且……”她苦笑,“我曾是它,千年来的宿主。” 焚羲双手支在她枕畔,黑眸添了分了然。 “你激怒人的技巧,差劲透了。”天真地妄想用三言两语惹怒他,太可笑了!焚羲嘴角一扬,披散的湿发水渍因两人的贴合而滴落她苍白的脸颊,他伸指抹去水珠。“你的反常,其来有自。是谁又在你耳边嚼舌根?化蛇?朱雀?黑龙?抑或是哪个该死的天庭尊者?!” 螭儿带着被看透的窘困,贝齿紧咬下唇,不正面回答他。 “你要再找到一只又乖巧,又听话的新宠物,易如反掌……而我,比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还不如……留我何用?若你念及,我这只曾陪伴你一段时日的……宠物旧日情分,助我解脱吧……” “谁说你是宠物?!”游移在她颊边的指,含怒地钳制她的下颚。 第15章 他那日的话言犹在耳,他却已忘了?螭儿哭笑不得。 “你是贵人忘事,还是在说笑?说我是可疼可宠的宠物,是你,轩辕。” 焚羲的注意力落在她语末的两个字,“你唤我什么?!” 银瞳无惧地回视他,“轩辕。抑或,你要我尊称你为‘轩辕尊者’?还是‘主子’?你说,我会听话的,这是我身为宠物,唯一也仅能做到的事。” 她先前试图激怒的言辞全然不及她最终呼唤着他的称谓来得有效。 清浅的笑靥飘忽而缥缈,仿佛下一瞬间便会化为虚空乌有。他的唇,立即钳获她的清笑,将琉璃绚烂似的幻彩锁吮在他唇办间。 “不许你再说自己是宠物云云之类的话!不许你萌生自残的意念!不许你称我为轩辕,更别让我听到主子这字眼!”眼对眼,唇贴唇,他的声音交融着她的呼吸,压迫得她胸口一阵刺痛。 即便如此,她仍不改淡然。“不许说,就能代表我不是吗?” 终于,她如愿地激怒了他,炙烈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拾。 大手擒向她的咽喉。 但焚羲撕裂的,并不是她的白玉颈项,而是她藕色的衣衫,一声声帛裂丝断的狂扯,让她白皙无瑕却毫无血色的肌肤暴露在他眼前。 “如果你是我专属的宠物,臣服我、取悦我、满足我才是你应该也必须学习的事!而不是一再反抗、顶嘴!”明知道她的身躯已经虚弱得无力承受他骛猛的欲望,他仍不顾一切地侵入了她的脆弱。 螭儿仰着螓首,为这突来的痛楚而乱了气息。 痛恨起她柔弱苍白的肤色,他张嘴咂吮,硬是在她身上烙出一朵朵血红吻印,摧毁她胴体上唯一停驻的纯白。 沉沉的进击牵动她纤细娇躯无力地起伏,任凭他焚掠着她仅存的意识。 正文第八章 螭儿再次清醒,已是隔日傍晚。 晕红的落日透着纸窗,染得天际一片幽黄。 她听到轻微似猫儿呜咽的呻吟,随着她想强撑起身子的举动而更加清晰,原来,那是来自于她喉间的痛楚。 “你不要起来!我是说,我来帮你。”乒乒乓乓的碰撞声交杂其中。 是化蛇的声音,好像距离遥远…… 细小的手臂搂着螭儿的肩,半扶半抬地让她坐起身子,覆体锦被滑落,露出她布满淤红的肌肤。 见状,化蛇又掉泪了。 “螭儿姊,轩辕主子他打了你,是不?”光瞧见那些又青又紫又红的伤印就足以猜想昨夜螭儿姊必是受到轩辕主子的暴力摧残,“他怎么可以这样?!你的身子已经很差了,压根连他一只指头也挨不住,他竟然将你打成这模样……我早上想进来替你净身,看到你身上的伤痕,我吓都吓傻了……” 化蛇的哭诉声断断续续传进耳内,螭儿将她唤到床边。 “谢谢你,化蛇,谢谢你为我,担心。我没事的,轩、轩辕他……并没有打我。”短短一句话,螭儿说得支离破碎。 “可是你……” “不碍事的。”她安抚着化蛇,“我想先净个身,好吗?” 化蛇点头,急忙端来热水为螭儿抚去身躯上的每一处不适,每浏览过一个吻痕,化蛇便蹙眉端详仔细。 “这个实在看不出来是用什么武器给打出来的……”化蛇低声嘟喽,“上头还有怪怪的印子……好像是牙齿印子……” 螭儿并未留心化蛇的自言自语,合著双眸。 化蛇为螭儿拭净身子,再为她系上兜儿,套妥襦衣,缓缓拢梳着她一头极长的青丝。 “螭儿姊,你饿不饿,我去张罗些清粥可好?这些日子你几乎都没吃什么食物耶……” 银眸轻缓张开,她摇头。 “你的身子骨又不健壮,再不吃怎行,还是你想吃点别的?” 螭儿原想再摇头,随即瞥见桌上一篮鲜红甜美的奈果,她又改口道:“我想吃颗奈果……” 难得螭儿开口要求,化蛇好生欣喜地应道:“好,我削给你吃!” 她喜孜孜地开始削起果皮。 螭儿静静地看着银亮的刀子流滑在奈果之上,殷红的果皮逐渐剥离果身,一圈圈地拖曳着…… 薄利的刀,若削在颈子上,应该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割断筋脉了吧? “化蛇,你过来。” “啊?喔。”化蛇挑着不解的细眉,仍咚咚咚地跑回床畔,“再等会儿,我快削好了。” 螭儿极缓地举起手,颤抖的臂膀牵动身躯无一不疼的知觉,她倾尽全力,让右手攀在化蛇的腕间,简单的动作却逼出她满头冷汗。 “螭儿姊?”化蛇微愣,发觉螭儿的瞳儿直勾勾望着她右手所执的刀子,银亮的眸与刀子闪耀的光芒如出一辙。 螭儿白皙甚至是褪尽血色的掌拉下化蛇握刀的手,浮现出用尽浑身力劲的青绿筋脉,可在化蛇的感觉中,那仅仅是毫无力道的攀附。 冰凉的刀刃缓缓抵在螭儿缠绕着白纱的颈项。 螭儿唇角轻漾的笑,是如此绝美。 “螭儿姊……你、你做什么?”化蛇连抖也不敢抖,生伯她细微的动作都会让刀子在螭儿的脖子上开出血口。 “这柄刀,够利吗?”螭儿陡然问。 “当、当然。” “利到能否……轻易削断我的颈?” 化蛇瞪大瞳铃眼,小嘴发挥蛇类吞蛋的极致潜力,撑大、撑大、再撑大。 “那那那那不够、不够利,削不断的!”哇哇哇,不是说好要吃奈果的吗?怎么一转眼削皮的刀却被托以砍脑袋的重责大任?! 化蛇猛摇着头,因心急而结巴。 仿佛要试验化蛇的话,螭儿将刀刃顶得更深,穿透了薄薄白纱,镶嵌进喉间那道曾因辟邪剑而划开的伤口,逼出血红。 疼,浮现。 “我想,够利了。” 螭儿飘忽一笑。喉间的疼痛浅乎其浅,但仍隐约蔓延。 只要再深入些,她就再也感觉不到疼了,无论是心上,或身躯上的。 再也不疼了…… 心底深处的魔咒让她毫不犹豫,更不害怕地迎向锋利的刀刃。 “螭儿姊——” 就在化蛇尖嚷的同时,一道法力拍击那柄交缠在两个女人指间的刀。 匡锄一声,银亮的刀掉落地板,圈圈转动,终至停止之前,房内没有半丝其他声响。 螭儿失望地凝觑着沾了殷红鲜血的刀,久久。 直到焚羲扣住她的肩胛,毫不留情地加重力道,那收紧在指掌间的狂焰,远比她喉间的轻微刺痛更教人无法漠视,银眸由地板慢慢移回眼前那张布满怒火的俊颜。 “这就是你逃离我、躲避我的方式?!” 焚羲的右手传来炙热,是辟邪剑与主人同怒的证明。 “所以你昨天试图激怒我,也仅是想借我之手来杀你?!”他咬紧牙关,极力克制满腔焚烧的焰火。 骤然逼近的脸庞阴沉而恐怖,大手揪着螭儿好生疼痛,面对他的怒焰,螭儿并未却步,轻轻回视着他。 “你——”她的默认,让他更愤怒。 螭儿却先一步开口。 “如果当初,我没打扰你的清眠,没偷吃那仙果,我只会是只……平凡的螭兽吧,或许有机会修成精怪,也或许,就仅是淡然而无虑地,过了一生。你说的对,我犯了错……错在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抖颤的长睫间溢出清泠似露的寒泪,“我,认清了事实,也永远不会忘了这个教训……所以可否求你,如同助那只千年前的残蝶那般……助我……” 脱离了他的钳握,螭儿盈盈跪倒,卑屈地磕着头,只为求死。 焚羲冷着脸,注视着她。 螓首叩在床铺上,一声紧接着一声,力道虽不重,毅力却惊人。 纤细的身躯匍匐在凌乱的床铺上,泪花在锦被上渲染绽放,每个叩首都伴随着她凄楚的哀求。 不求生,只求解脱…… 只求,不再拖累了他。 焚羲紧握着拳,右手五指收握处进泄出强烈的余光,螭儿亦有所察觉,她不再叩首,静静等着喷吐烈焰的辟邪出鞘,斩除她的痛苦及所有不舍…… 杀了她吧!反正她为了逃离他,连性命都可以不顾;反正她活着是痛苦更是折磨;反正她,只是他为了排除一时寂寞而找来陪伴他的小螭兽……焚羲片刻不停地想着,指节却握得更使劲,也将辟邪剑紧紧压抑在身躯里,不容许它悖逆主人的意识。 一旁的黑龙、朱雀及化蛇,谁也不敢开口。 “你真想死?”焚羲眯起含焰的黑眸。 螭儿毫不迟疑地点头。 “若我不准许呢?” 第16章 “我会一试,再试,直到……阎王愿收我这条魂魄为止。”直到她还清了对他的歉疚…… 焚羲冷声道:“不,你不会。” 随即他扣住她的腕脉,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提直了身势,牙关咬破她的食指指尖,逼出血艳珠红,另只手更是迅速揪住化蛇的衣襟,粗鲁地把她扯进两人对峙的风暴之中。 化蛇吓得大叫,但仍进不了焚羲的耳里,他凝睇着螭儿,“你若再想寻死,我决计不会阻拦你,但你若断了气,我会让这条小蛇妖陪葬!” 语毕,他强扣着她的手,将指尖的血珠烙点在化蛇的眉心之间。 “什、什么?”螭儿疑惑反问。 焚羲薄唇开启,流泄出来的字眼并非回答她,而是吟念成串的咒语。 在场众人只有黑龙率先反应过来——那是同生共死的禁忌封咒,通常是用于下咒者对承咒者忠诚度的不信任。若化蛇承泽了螭儿的血,她将成为螭儿的影,寻常时日是看不出任何异状,但只要螭儿殒命,化蛇便也别想独活! 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螭儿的寿命已如同风中残烛,随时有熄灭的危机,焚羲此举只是让化蛇成为迁怒下的无辜牺牲品! “你放手!”螭儿急急叫着,震慑于焚羲那双火红的眼。 即使螭儿再蠢再傻,也隐约由焚羲阴霾的神情及方才那句威喝中明白了些什么。焚羲作了个重大决定,而这决定,攸关着她……及化蛇! “你要做什么?!”螭儿喘息地嚷着、挣扎着,但他骛狂的力劲丝毫不减。 下一刻,只见黑龙挺身挡在化蛇面前,阻止焚羲。 “尊者!化蛇何辜?!请别拿她的性命威胁——” “滚开!” “若尊者只是想拿一条生命来威逼螭儿姑娘,我愿代替化蛇!” 黑龙的话甫出口,他自己先是一怔,迟疑地转首看向哭得泪涕交错的化蛇,她的眼儿也正圆瞠,觑着为她挡灾的黑龙。 他,为何会突然涌起这数千年来不曾有过的好心?化蛇及黑龙同时闪过柏同的疑惑。 但两人的思绪仅是瞬间,因为下一刻,焚羲扫来极怒的狂风,将黑龙的身子硬生生甩向一旁的木柜。 焚羲压根不可能容许螭儿的生命里背负着另一个男人的存在!更别提是同生共死! “黑龙……”化蛇担忧地唤着被镶嵌在木柜中动弹不得的黑龙,而他,正极力想挣脱焚羲加诸在他身上的无形束缚,顾不得喉间涌呕的鲜血。 化蛇的衣襟再度被提起,她及螭儿惊恐地望着越来越近的彼此,而螭儿冷冰的指尖印上化蛇双眉之际…… 灼热的血,透冷的肤,交叠。 封咒将两人从此的寿命紧紧交缠不分。 而焚羲知道,一旦螭儿身上缠系着另一条无辜生命,她便会为了那条生命,强逼自己存活下来。 焚羲眼神凛冽,惊冷的语气又缓缓响起。 “你别天真地以为到了阴曹地府就可以摆脱我,我可以灭神,自然就有本领下黄泉诛杀魑魅鬼差,抢回你的魂魄!”他说得出,做得到! 即使当真成为毁天灭地的乱世邪神,他亦不在乎! 即使上与众神反目,下与阎世为敌,他亦不惧! 螭儿的手臂无力地垂落,身躯瘫软在他霸道胸膛间,混沌脑中再也无法承受更多的强逼威喝。 满脸的冰泪,是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挣扎。 焚羲知道她所承受的痛苦。 知道她每个深夜都饱受体内那些无法治疗的伤口所折磨,更知道死是她唯一的解脱方式,但他却激不起半丝的善心助她求死。 他宁愿眼睁睁见她日渐憔悴,宁愿每个夜里为她过度一回又一回的真气来稳住她苟延残喘的气息,宁愿用最卑鄙的手段来挽留她存活的意念,也不愿松手放她陨灭。 自私,这是他数千年来唯一一次的自私,只为了强留下她……即使,她是如此痛苦强撑着孱弱的身躯,强撑着那具逐渐迈向死亡的躯体。 经过昨天一夜,围绕着众人的气氛尽是沉默的尴尬,整个早上只有半昏半沉的螭儿曾开口说话——她声若蚊蚋地对化蛇说了声“对不起”。 为她曾任性地半强迫化蛇助她结束生命;为她即将到来的香消玉殡;更为焚羲封咒的举动而道歉。 接着,又是数日的静默。 直到他们撤出了客栈,继续往南方而行。 这些时日,螭儿不曾再清醒,沉沉地、却总不安稳地睡着。 “我们要往哪里去?”化蛇凑到黑龙耳畔问。 “我不知道。”黑龙大掌伸来,推开她的脑袋瓜子。 打从上回黑龙为她挡住焚羲的英勇之举后,化蛇对他的所有小人嘀咕及不满全数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完全将他视为同一挂的好哥儿们。 “这样走走停停,轩辕主子的最终目的究竟在何方?”化蛇支着腮帮子,神情好生可爱,眉心那抹血红印子宛若含苞的花儿,随时随地会绽放出娇艳花红似的。 黑龙先是无语,良久才缓缓探问:“你眉心的咒……” “不疼。”化蛇像是极具默契地抢先接话,尔后又开开心心地凑近他,“你是不是要问我这个?我很聪明吧。”嘿嘿。 黑龙没有否认,别开头,不让化蛇瞧清他脸上现在的表情。 “喂,黑大,你咧?你被轩辕主子‘扁’的那一掌不轻,还吐血咧,好点了没?”黑大,即为黑龙老大的昵称。“要是伤还发疼,别客气,同我说一声,我帮你采些药草,这可是我在行的噢。”想她小小化蛇好歹也在山林间溜达数年之久,大抵也明白哪些草能吃,哪些草又能止痛。 “死不了。”黑龙简单回道。 化蛇脑袋瓜一转,自我解读他语中另道涵义,“死不了,但是伤还是会疼,是不?” “害我这么狼狈的人是谁?!”若非化蛇憨蠢,拎着刀架在螭儿脖子上,他又何需白白受焚羲一掌? “是我呀。”化蛇的口气不免得意。嘿嘿,危险之际,有条庞大的龙躯挡着的感觉真不赖。“好啦、好啦,黑大,我明白你要说什么——我又欠你一回嘛,下次换我替你承受一回苦难,咱兄妹们就此打乎,互不相欠。” 她太了解黑龙这死脑筋,上回她只不过不小心瞟到他沐浴,他便要她还一回,这次他伤得如此重,又怎可能轻易放过她咧? 蓦地想起一事,让化蛇又主动凑近黑龙,“你有没有发觉,朱雀这几天的脸色好恐怖……” “她认清了自己的地位。”他二度推开她的脸。 “什么地位?”化蛇仍不解,圆眼落在朱雀及朱雀视线不曾栘开的方向——焚羲及螭儿身上。 “跟你这条蠢蛇解释只会浪费我的唇舌。”说了,这条不识情爱的蠢蛇又能懂多少?去。 蠢蛇?!化蛇的俏丽脸蛋扭皱成包子,明显地对黑龙的评价有所怨言。 “我警告你,我虽敬你为兄,可我不准你侮辱我!”她气呼呼的。 黑龙撇撇嘴,摆明了“我就是要侮辱你”的模样,“我在陈述事实。” “你还说!” 嘿,嘴长在他身上,说说都不行,还得经过她的同意吗? “我就要说,蠢——” 野禽猛兽的天性让化蛇有了最本能的反应,菱嘴一张,狠狠锁咬住黑龙的上下唇办,不让最后一个“蛇”字出口。 不是吻,而是真的使劲衔咬着。 圆圆大眼对上黑龙略显愕然的眸,她带着一抹胜利的贼笑。嘿嘿,她咬得牢牢的,像条缠上猎物的小蛇……不,(奇.书.网-整.理.提.供)她本来就是条蛇精,悬挂在他唇上,看他还有啥本事开口羞辱她。 渐渐的,锁着她的黑眸变得浓烈而深邃,直盯着她,不肯松放。 那眸,瞧得她有些窘。 小蛇牙有臣服松动的趋势,牙关一开,才正想退离,他却已逼近,重新将两人分离的唇办又胶着在一块,不同的是,他不像她劣性地咬疼了他的唇,只是不断辗转吸吮、包覆、侵略…… “你……你做什么?”她好生困惑,被吻得有些晕头转向。 黑龙指指自己的上下唇,那儿烙着两道小小、红红的牙痕,来自于她的杰作。“今晚,我决定——” 随着他的停顿,化蛇被吻红的粉唇微张,等待——她也弄不清是等待他开口接续,还是等待着另一波唇舌交缠的甜美滋味。 “把你给吃掉。” 正文第九章 沉沉的夜,冗长而寂静。 螭儿却在这般无声无息的时分缓缓醒来。眼前尽是一片黑雾,她真醒着吗?抑或她仍在梦境之中,挣脱不出…… 久久,她总算适应了黑幕的笼罩,房内的摆设渐渐拨云见日。 第17章 好陌生的地方,这又是哪儿?她……又睡了多久? “睡够了?” 背后传来浅浅的嗓音,毋需回首便知与她同床共枕的,只有焚羲。 颊畔的肌肤所接触到的是深夜冷沁,而覆盖着两人的锦被却暖烘得令人眷恋,他的体温源源不绝且毫不吝啬地与她共享。 焚羲一手环过她的腰际,此举使得两人的身躯更是贴合。 “我睡了多久?” “整日了。”他高挺的鼻轻蹭着她的耳际,“还要睡吗?” “不了。”她有些倦累地低吟,无论她休憩多久的时间,总还是疲劳不堪。 片刻沉默后,螭儿开口。 “我们究竟,要往何处去?”她只知道焚羲似乎漫无目标地停停走走。 “南方。” “南方?” “我曾在数千年前游山玩水时到过南方某处的小村庄,我记得那里有池温泉,因为数千年前曾有名药师如来的眷神在此停驻,而被村人称为神池。我想带你去那儿,或许泉水有助于你的伤势疗养。”他的声音低低的、浅浅的,轻抚过她的鬓发,“只是我已记不清那村庄的正确所在地,只好凭藉着脑中残存的记忆来找……瞧我这记性。”他自嘲着。 “你的记性,不好吗?” 焚羲轻笑。 “我忘性大,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极可能在下一刻便忘得干净,时常有人说我故意装蒜,实际上我是真忘了。” 螭儿的背抵着他的阔胸,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挑触她的发。 所以焚羲才会轻易地忘了曾说她是宠物这件事吗?螭儿心想。 “几千年来的岁月对我而言,一样的,没有任何差别,我记不住这么长时间所发生的种种事情,或许曾有些不识相的家伙来找我挑衅,我所记得的,也就仅止于此,至于那些家伙的长相、名号,甚至是所说的话,我一样也想不起来。” 螭儿想翻过身,与他面对面地谈,可他的手臂牢丰环在她腰间,不容她改变现在平和的亲昵。 她放弃坚持,问道:“什么,都记不住吗?” “嗯。”那些日复一日,数百年、数千年的相同静思凝望,流动的云带走了许许多多曾经停驻的目光,云散烟消,连同他那千万年停滞的岁月,一并化为虚无,直到—— 他那波澜不兴的生命中,闯入了她。 是从何时开始,他的记忆中强行留了一席空间,安置这只小小螭兽? 恐怕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吧。 无声无息中、日积月累下,理所当然就将她烙印在记忆深处,即使是受缚在锁仙石壁中的千年沉睡,仍不曾有半刻遗忘。 螭儿蠕了蠕唇,想开口,又缓缓吞咽下方才自己心头涌起的痴傻。 那瞬间,她几乎想违心地恳求他记着她,痴的她、憨的她、笑着的她、哭泣的她……甚至是那个背叛了他的她…… 一丝丝就好,只要记得一丝丝,她就心满意足,就了无遗憾…… 未了,螭儿仍退却了,也冷静下来。 若她死了,他也会渐渐淡忘她吧?也好,忘了就好,不再相思、不再怨怼、不再嗔恨……若他真能忘,她会走得更安心。 “到了南方之后呢?”螭儿将话题转回起点。 “待个一年半载,数十年也无妨,若你喜欢那朴实村落,兴许就在那里住了下来,不走了。”他的声音在笑,“那村落在山崖深谷之下,密林繁树之间,清幽得很,不染尘世、不沾红尘,最合适我们这些非人等隐居。” 隐居……她恐怕等不到那么一日吧? “灭天呢?”她记得朱雀曾再度提到这个令她胆战心惊的字眼。 “没兴趣。” “你,不怨那千年的禁锢?” “不怨,至少我得到千年无扰的安静沉眠,这是我期盼许久却难以达成的梦想。” “我,听不出你口气中……那些虚虚实实。”螭儿恼道。 焚羲笑得胸坎轻震,连带牵动着她,“说不怨,是谎言;无扰的沉眠却是千真万确。”他为她解惑。 “我原以为,你取回辟邪,是为灭天……” “我取剑,是为自保,更为‘物归原主’。”焚羲抚着她的颈,“辟邪剑在你身子里的感觉,不好受,是不?” 他问的是辟邪剑不好受,还是她不好受? 螭儿无法探问,私心地让自己相信他所询问的对象,是她。 她浅浅笑着,摇了摇头。辟邪剑在她身体里的痛,根本不及它贯入体内的撕扯,及它剥离血脉时的烈焰切划。 “辟邪剑在我身体里,如你一般,安静地沉睡着,只有在每想起你一回时,它才会贴在心窝里,发热……” 而她没告诉他,千年来,她无时无刻想着他,无时无刻默念着他的名,也无时无刻忍受着辟邪剑在她体内类似共鸣的悲泣焚身。 她相信,辟邪剑拥有灵性,更清楚它的主子所承受的苦,所以才想为主子出口气,好生折磨她这名罪人。 “辟邪剑亦被称为蚀心剑,它的原形来自于三国吴王珍藏的六把名剑之一,我是在一处沙漠市集发现它,它随着人世残酷的朝代辗转,由皇室沦落古董摊贩,当时我只觉得有趣,以俗尘的五十两买下了它。当时的辟邪剑既不利也不亮,徒剩剑身上精致的雕功足以赏玩,但就是对了我的脾胃,可它在我头一回遇上仙佛围剿时便碎成沙尘。”他似乎极有兴致地与她谈起有关辟邪剑的往事。 “啊?”螭儿轻叫。 “凡俗之物如何能耐种兵仙器?辟邪剑的下场是早能料测到的。” “但辟邪剑……” “你所见的辟邪,是幻剑。是由我法力所创之幻剑。” 幻剑?可那道道划在她身躯里的痛,却是如此货真价实呀! “若只是幻剑,为何仙佛如此……顾忌它?” “因为它,吞噬掉真正想灭天的‘轩辕’,将那灭世邪念当成食物,啃蚀得干干净净——而它,承接下所有的力量。”焚羲的黑眸嘲讽着,右掌内蠢蠢欲动,不知是附和着他,抑或想反驳他。 “‘轩辕’……不就是你吗?”她冷沁的手交叠在他掌上。 “轩辕是我,焚羲也是我,现在,辟邪剑也是我。” 螭儿柔声问:“辟邪若是由你所创,又怎会,蚀噬主子的心魂?”察觉到掌心下所覆盖的手掌缓缓一怔,她继续道:“它当真吞噬掉……另一个你吗?” 静默,久久。 螭儿仰侧着颈,却无法瞧清身后人的动静。 好模糊的声音,远远的,像是云际偶落的闷雷,却又属于焚羲特有的沉嗓。 “我一直是这么以为。” 当初辟邪剑在他手中化为灰烬,一柄染满青焰的神剑却也在同一瞬间重生,握着无中生有的“辟邪”,他满满的杀意毋需遮掩,更无从遮掩。焚掠的炎,大肆舞爪、尽情杀戮,直到辟邪再融入他的血肉之间,所有的怒涛狂焰也一并封锁在躯壳内,沉眠。 执剑的他与不执剑的他,个中的差异,只有他自己约略明白。 而真正感到天壤之别时,却是辟邪剑在她身体里的那段千年岁月。 “我要看着你。”螭儿出声要求,打断了焚羲的思潮。 她想用双眼瞧清焚羲说话时,眼眸所透露的真实,也或许是想看清楚他每说一句话时,心底闪过的真正感受。言语能骗人,独独双眸不行。 “看我?”他尚反应不及。 “对,看你。” 焚羲轻轻施力,捞起绵软身躯,如她所愿地助她翻身,让两人鼻眼相对。微暗中,只有他带笑的眸,熠熠清亮。 “看我做什么?”他故意曲解她的话。“我这容貌在你眼中算得上好看吗?” “你一直是好看的,从没变过。”不老、不衰,时光永永远远停驻在面若冠玉的俊颜上,不留一丝风霜。这样的他,出色的令人眷恋贪看。 暖被下的小手好想好想触碰他,却连这样小小的希冀都无法做到。 “我还以为在你眼中,我这模样远不及雄螭兽讨喜。”毕竟每种生物的审美观点大不相同,一只狗就很难去分辨满梢乱跳的雀儿美丑。 而她是螭,他是邪神,除去皮相不谈,倒也颇令人玩味。 “说什么浑话。”她娇去了声,似羞似嗔。 “还是你当人当太久,忘了怎么去分辨螭兽的长相?”他仍笑着。 “我……” 原想出声反驳,话到嘴边才猛然想起,漫漫千年以来,她几乎不曾见到任何人烟,连同类的螭,也不曾。 眸间唯一的停驻,只有伏卧冰湖的自己,及无时无刻与冰湖倒影反覆交错的幻影…… 那个幻影,她总是撒娇唤他:焚羲。 第18章 长睫微掀,银眸定定望着他,映在她眼波间的,是真实的他。 她的眼中,只有他,再容不下其他。 “就算,见着了螭兽中的翘楚俊杰又如何?你……你难道会放手,让我与它共效于飞之乐吗?”她屏息地问,忐忑的心就伯他真点头同意。 “你倒是真摸透了我的心思。真遗憾,我的螭儿,这一世,你无缘成为任何一只螭兽的妻。”他的口气不见任何惋惜,倒是饱含数分幸灾乐祸。 良久,螭儿才发觉自己竟缓缓松了口气,不争气地咬咬唇,无语。 轻轻调整她的躺势,将她一头青丝拢聚到脑后,长指仍不停歇,流连到那张在暗夜中仍苍白的鹅蛋脸,指尖滑触到她颚缘,挑了挑[奇qisuu.书],两人皆为这熟悉的亲昵而发笑。 记得吗?你最喜欢我这么碰你,像头贪宠的猫似的。 你每次都……耍赖,用这小人招式治我。 谁教有只傻螭老是仰着颈看我,巴不得我多多抚慰她的饥渴。 饥渴?!是在说我吗? 谁答腔我就说谁罗。 一言,一语,彼此藉着对方的话语,寻找到曾在记忆中缺了角的片段。 拼拼,凑凑。 你记不记得,那时,泉里突然跳起一条龙鱼? 当然,还有只傻螭被扎扎实实吓了一跳,栽到泉里,差点灭顶。 还有林子里,那只……老是一抖一抖的胆小虎儿…… 我只记得在我怀里那只抖得更厉害的傻螭。 对了,那一回…… 然后呢?打了雷…… 还有、还有,你记不记得…… 我倒记得另一件事—— 掏出的记忆,如潮水席卷,原本分别烙印在彼此心湖的记忆,渐渐补全,再无缺憾。 那是两人共有的回忆,曾零零落落、曾残缺十全、曾遗忘风中。他记得一些,她也记得丝毫。 属于她的,烙在他脑海。 属于他的,刻在她心上。 谈着,说着,笑着,闹着,往事历历在目,好似千年的分离仅只眨眼瞬间,无损于记忆的填补。 两人聊到彼此倦了、累了,便合眼休憩。醒了,便又再挖掘彼此记忆中所存在的自己。 直至,天明。 lll 翌日,叶梢上的凝露已被朝阳蒸散,小小的厢房透得满室和暖明亮,直至晌午,螭儿幽幽转醒。 眸儿呆望着一旁空荡的床铺。 门扉传来两声轻敲。 “请进。” 螭儿以为是化蛇端来热水,才浅笑回眸,却望见走进房内的人竟是黑龙,更奇异的是,黑龙手上还真捧着一盆温水。 “怎么是你?化蛇她……”该不会化蛇仍气恼着因她之故,而使得化蛇承受了焚羲同生共死的封咒……螭儿咬着唇,“她仍在……同我生气?” 黑龙摇头,“不。她还贪赖在床上。” “呃?”螭儿难掩惊异。好动的化蛇通常在天未全亮时便醒来,老在她房里东摸摸、西碰碰,好些回都曾惊醒她。“化蛇还在睡?难道,现在不是晌午吗?”是她记错时辰吗?可窗外的日头几乎要走到天际正中央。 “是晌午没错,她……”黑龙脸上露出窘态,“她昨夜晚睡,所以今早才爬不起来。”正确来说,化蛇是直到清晨,才得以合眼。 “喔。” 黑龙拧干毛巾,递给她。 螭儿没伸手接过,有些困涩,“我的手,举不起。”向来都是劳烦化蛇为她净身拭脸,现在换上黑龙一个大男人,总觉不妥。“你将温水搁着吧,等化蛇睡醒了……或轩辕进房,我再请他们,代劳。” 黑龙颔首,将木盆放下。 “轩辕去哪儿了?”她问。 “尊者亲自上凡俗药铺去替你抓些药补身。” “补身……”螭儿垂下黑睫,掩去银瞳间所写满的自责,连大罗仙丹都救不了她,何况是凡俗药材? “螭儿姑娘,你不能有此种想法。”黑龙看穿了她的思绪,薄唇一抿,冷声道,“你现在背负的生命,不独独是你一条。即使是凡俗药材,只要有一丝希望,你便要尝试。” “我清楚。不为我自己,也得为她。”她,指的当然是化蛇。 “不仅是她,还包含任何与你……或她,有所牵连的人。” 螭儿当然懂黑龙语意中暗指的人,但这担子太沉太重,她无力驮负,就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举臂支撑的她,如何再承担? 但承担不了,却又不能狠心不理。 焚羲太清楚她的弱点,知道如何断绝她求死的念头,只是他忽略了其他人的感受…… “我不敢向你保证,但从今日起,我会尽力,活下去,为化蛇,为轩辕,也为你。” 黑龙愕然瞠目,望着她,“为我?” “或者该说,为了你这个……有所牵连的人。”螭儿轻笑。 黑龙的脸活似瞬间被人猛甩两巴掌而泛起赭红,半晌,才一脸不甘愿地问:“你何时发觉的?” “那天,你想为化蛇挡下轩辕的封咒,以及,你为了睡晚的化蛇端来热水,最后,是你方才一席话。”简简单单的三点,指出她将黑龙列入“有所牵连”的名单中,只不过这“牵连”,是指黑龙跟化蛇。 黑龙有些尴尬,向来寡言的他更加找不到反驳的字眼。 螭儿也不为难他,甚至为他找了台阶下,“抱歉,我有些累……” “你好好歇息吧。” 黑龙退了出去。 螭儿轻声一叹,“我,还能撑多久……”浅浅地自问着,然而,心窝持续不断传来的刺痛,仿佛给予最残酷的答案。 或许是兽类的本能,她隐约已能察觉到生命之火的油灯将枯。 她无神地睁望着屋梁,直到二度被人扰回思绪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 门扉轻呀地推开,探进一张小巧又慌张的脸蛋,以贼溜溜的目光环视厢房完毕,身子随即闪了进来,俏臀又忙不迭将门扉给顶上。 螭儿偏首,出声道:“你醒了?” 柔柔的嗓音仍惊吓到六神无主的小化蛇。 “螭、螭儿姊,你、你吓坏我了……” “抱歉。” 化蛇瞥见桌上搁着已变冷的梳洗清水,“这是谁送进来的?” “黑龙。” “他?!他啥时做起小丫鬟的工作了?”化蛇双手圈捂在颈上,脸上的惊吓远比方才螭儿唤她时来得更夸张。 “他说你,睡晚了。” “我睡晚还不全是他害的!”哼哼!“你都不知道他多坏!昨儿晚上他把我拖进他房里,嘴里嚷嚷着要把我吞掉,还用法术不许我变回蛇样逃跑——他定是嫌我变回原形后,不够他吃饱!你听,这条臭龙过分不过分!”她不过小小地咬了他一口,他竟然报复得如此透彻,这条臭龙的心眼真小! 螭儿似乎有些明白,又不好打断化蛇慷慨激昂的陈述,只能继续听着。 “然后他咬人好痛,好像在秤量着我哪部分的蛇肉最软最嫩最好下嘴,害我好担心自己的手呀脚的会被他一口给咬扯断!你说,这条臭龙坏不坏!” 听及此,螭儿忍俊不禁地笑问:“可是你的手呀脚的,都好好的,没断。” “那是因为我的手粗脚粗,咬起来不顺口,所以他又决定一口咬断我的咽喉。”化蛇仍忿忿不乎。 “你的脖子,也没事呀。” “可他昨天一直咬我的脖子,若非我现下一直用手捧着它,恐怕我的脑袋和身子已经分家了。” “你放手,试试。”螭儿鼓励她。 化蛇迟疑,螭儿朝她笑着点头,给予勇气。化蛇硬着头皮,眼一闭、牙一咬,双手垂放在腿边,等待脑袋瓜于从脖子上咕噜噜滚下来。 半刻过去,她的头仍乖乖立在颈子上,唯一诡异之处只有她脖子上那圈“情况惨烈”的吻痕淤青。 “真、真的没事耶……”化蛇轻甩了甩头,逐渐加重摇晃的弧度,脑袋瓜仍稳稳当当。 她昨夜是真被“吃”了,只是这种“吃”,与化蛇想像的相去甚远。 “黑龙对你,不坏。” 化蛇皱皱俏鼻,一副不以为然。 “若这样称之为不坏,那轩辕主子不就称得上对你极好?” lll 好久好久以前,她就知道焚羲待她极好,无论是将她视为宠物或其余她不清楚的角色,他对她,都是好的。 好到她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谁也不弃谁而去。 然而,有好多时候,分离并非取决于愿不愿、想不想、要不要这么单方面的念头,生、老、病、死也都可能成为分隔两地的因素之一。 第19章 每夜替她过度续命真气的焚羲应该也察觉到她的死期了吧? 否则他不会反常地加快了寻找神池的脚步,累得其他人一并承受舟车劳顿之苦,而螭儿强撑着意志,不许自己半途倒下。 她知道焚羲无法动用仙术,只为了避开天界的追缉及干扰;她也知道焚羲不惧怕与众仙佛再起干戈,但顾及孱弱的她,他却不愿冒险再惹纷争。 天际盘旋着红羽雀鸟,扬扬生风的双翼不断拂动,飞翔的高度缓缓接近了策马奔驰的焚羲。 “轩辕,就在前方。”朱雀以法术化为雀鸟,先一步回报她所探得的情报。 就在前方…… 螭儿银瞳透着闇霾的死灰,轻轻睁开缝隙。 “快到了。”焚羲的声音传来,带着些微疲累,他已数日不曾合眼。 “神池……”她喃喃重复着焚羲不断在她耳边所说的地名。 健臂搂紧了她,“再撑着点。” 再撑着点……螭儿数日以来,也不断告诉着自己,即使她的肉体再也承受不住身子的痛,她仍强撑着。 螓首枕贴着他,无法维持的法力逐渐消褪着,苍白的柔荑笼罩在半透明的青鳞下,随着鳞片的色墨愈鲜明,螭儿的气息愈微弱,而鳞片扩散的速度也愈趋加快。 “若救不了我,至少,求你放过化蛇……别让她,陪着我……”她的请求,破破碎碎,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消散。 “我可以救你!” “别……自欺欺人……” “我说过,就算你到了阴曹地府,我仍会将你带回来!”焚羲的语气仍不改轻柔,但强硬许多。 “然后……让我,以一个见不得日、碰不得光,也没有形体的魂魄……继续痛苦,是不?” 她不怕这样的折磨,她只怕……焚羲不顾后果地大闹地府,将再面对怎生的罪名?若人、鬼、神三界都无法容他,焚羲又该如何是好? 若真如此,她宁愿自己魂飞魄散,连一丝丝烟尘都别留,哪怕无魂无魄地断绝了来世轮回的希冀,也不愿累得他背负任何因她而犯下的罪枷。 焚羲抿着唇,弃了驰骋不歇的骏马,化形为风窜奔林间,只为加快脚步。 密密林木,沙沙叶响,所见的景象全化为模糊得一闪而过的流线,扑打在螭儿脸上的寒风,远远不及她冰雪似的体温。 点点洒落的细碎日芒,在焚羲窜出林间包围的同时,被整片晴空暖阳所取代,接着,她听到了汩汩的涌泉声。 焚羲抱着她走进池心,温润而鼓动的泉水逐渐吞没他的腿、他的腰,最后连他胸膛间的人儿也一并沉浮在池中。 他扶着她的头,犹如在呵护极致珍宝,拨起温泉,轻轻拍暖她的双颊。 “螭儿。” 他的轻唤,让她睁开了眼。 “我有些渴……” 焚羲掬了些泉水,哺喂予她,温润她喉间越来越灼烫的痛楚。 “这泉水……好暖和。”她扯开笑,看着映衬在穹苍之间的他,“好似那个……总有咱们身影的泉……可那泉,结了冰……” 神池的泉水并没有阻止螭儿褪去人形的速度,沉浸在泉池中的裸足已恢愎成螭兽的尾部,罗裙像片油绿荷叶,摊展在池面。 “我总是伏在那泉里,想你一回,便掉一回泪……” 满满的相思比泉水更深更难测,几乎要溺毙她。 “每掉一回泪,便忆起……我是如何背叛你……” “我只记得你是如何担忧着我与众神为敌,烦恼着灭天不成的我,所须承受的后果。”焚羲的发及她的发,在水面上纠缠不分彼此,好似一张以发编织的大网,紧紧将两人包围其问。“我从不认为你背叛过我,不曾。” 他不会去怪罪一颗纠系着他安危与否的芳心,即使她有错,也仅是错在太过在乎他。 银瞳闪动着与波光如出一辙的澄澈,氲氤着泪花。 “我等这句话,等了足足千年……” 饱受自责的心,释怀。 藕臂环着他的颈项,止不住双眸泛滥的泪,淌落的珠花,激起泉面涟漪,一圈又一圈。 “焚羲……” 熨贴在他颊边的泪,炙烫;回荡在他耳畔的声音,破碎而清晰。 “焚羲……焚羲……焚羲……焚羲……” 为了补足千年来的缺憾,她反覆反覆地唤着,仿佛从千年前的分离,直至今时今日的谅解为止,心底满满累积着喊不出口的名字,这一刻,倾巢而出。 唤了数十回、数百回、数千回,仍嫌不够。 然而,下一瞬间,螭儿却在焚羲臂弯中消失了身影。 正文第十章 泉池周遭还剩一声声唤着他名字的娇嗓,回荡…… 泉池周遭只剩一声声唤着他名字的娇嗓,回荡! 焚羲十指紧握,掌心所留住的,只有温润热泉,不断由指缝流逝。 而她,连一丝一缕的魂魄也未曾留下…… 灰飞烟灭,消失得灰飞烟灭…… “轩辕尊者!” 急急奔来的人影及呼喊,让焚羲重重一震。 猛然忆起什么,焚羲转向岸边的黑龙及化蛇! 那条小蛇妖仍在,这代表着—— “螭儿!” 拍击在池面的大掌轰起漫天水雨猛泄。水幕中矗立的身影眯起黑眸,水雨落尽,沁湿他的发,但刹那问破掌而出的辟邪狂焰,焚尽了沾染在他衣间、发间的晶莹水珠。 “逼人太甚!” 怒喝声才响起,焚羲的身形化为烈火,直窜天庭而去。 池岸边的化蛇一头雾水,忙不迭要身边的黑龙解惑。 “发、发生了什么事?!螭儿姊‘咻’一声不见了,轩辕主子也‘轰’一声跟着不见,到底怎么了?难道螭儿姊——” “螭儿姑娘没事,因为你还好端端站在这儿发问。” “对耶,我被轩辕主子下了封咒,若螭儿姊有半丝差池,我也别想活命。”化蛇顿了顿,“既是如此,螭儿姊上哪儿去了?” “被天界的仙佛给带回去。”回答她的是由天际缓降的朱雀。方才瞬间她瞧见一道浅浅的螭形微光奔向天际,而轩辕必定也发现了。 “他们将螭儿姊带走做什么?” “诱饵。” “什么诱饵?要钓谁?”化蛇连珠炮似地直问。 “尊者。” “钓轩辕主子?钓到主子又怎样?” “你若钓到一条大鱼会怎么样?”黑龙反问她。 “废话,当然把鱼给吃掉……”化蛇话甫出口,随即瞪大眼,“你的意思是……他们要引主子到天界,然后……”把他当鱼吃? “灭神。” 遥望而不可及的圣境传来阵阵闷雷声,似野兽的咆哮,更似愤怒的呐喊。 持续,不断。 那是来自于辟邪剑的嘶吼,抑或该说,那是焚羲忍无可忍的沉戾。 爣焕扫开层层蔽目的云,焚烧所有挡道的事物,辟邪跳动的焰火不及焚羲此刻炙烧的眸来得惊狂。 天兵一群群围上,又一个个被辟邪剑的炙芒所伤。天兵中不乏怒声质问着焚羲擅闯天庭的恶行,换来的仅是焚羲无语且更加嚣狂的兵戎相向。 他始终不开口,却让辟邪代为宣告他的狂怒。 以烈焰吞噬掉眼前所有一切! “轩辕,不得无礼!” 水波层层间,映出一道优雅身影,脸上无绪的慈悲是焚羲当年被封印时,眸光唯一所见的——云中君。 辟邪剑暂歇,火炼仍在焚羲掌里乱舞,他将剑身垂至脚边,只是眸间杀气不减。 “私逃锁仙石壁封印在前,枉顾天条、大闹天庭在后,罪上加罪。”云中君半合的清瞳尽展,慈悲之中包含着更多不容罪恶的严厉。 “将人交出来。”焚羲开了口,犹似烈火激焚时的轰然。 “人?你指的,是螭兽吧。”云中君清冷道。 “交出来。”口气危险。 “天庭不是你说来就能来,要人就能要的。” 黑中带红的火眸眯紧,“意思是,不交?”手上辟邪剑身的青焰越烧越红,仿佛下一刻便会发出天火,焚尽天界。 “是不交,也不能交,除非你想带回去的,是具尸体。”洁净无瑕的云雾围绕在云中君周身,随着它的清浅开口而缓缓浮动。 “即使是具尸体,也不劳你们多事!滚!” 辟邪狂焰扫向碍眼云雾,一并将云中君的幻神扫除。 云,散了又聚,在焚羲的左手边再度浮现云中君不染喜怒的仙颜。 “苦苦执着,非天人该存之欲念。” 第20章 “苦苦相逼,你们又何尝比我高竿?!”焚羲冷冷反讽。 云中君未曾动怒,清亮的眸仍定定落在焚羲脸上,饱含着深意,“你向来皆是不存慈心之神,对万物如此,对她亦然。你能眼睁睁见她殡命,吾等却不能,强行召回她的魂神及魄体是不忍见她死得神魂俱灭。” 焚羲浅浅接续云中君的话,“毕竟,她在千年前曾在你们恶意欺瞒下,助你们灭神;毕竟,她曾傻傻地以肉身为你们这群伪善者封住辟邪,所以你们对她,于心有愧?” “就算有愧,也不及你对她的愧疚来得深。”云中君冷沉道。 焚羲眯着眼,一语不发。 “你手上的辟邪剑若不从她身体里取回,她,仍能活着。你明知如此,仍然执意取剑。”云中君似乎看穿了焚羲不曾说出口的歉意。 “仍能活着?!然后日夜受着辟邪烈炎焚身之苦?承受着如同地狱炼火般不曾止息的折磨?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天人慈心?还是你们认为一只螭兽没资格得到任何宽容,更毋需顾及她的感受?!”焚羲口气平稳,恍如与云中君聊着天气晴朗与否的小事,辟邪剑却吐出掀红火焰。 可笑! 如此慈心竟是架构在最无情最残酷的折磨之上! “是吾等错估了那只螭兽在你心中的地位,才累得她受苦千年,而今,吾等愿以法力来维持她的生命,但她不能继续待在你身边,否则,她仍摆脱不掉悲剧宿命。你清楚自己是灭世邪神,你无法为她疗伤,只能看着她灰飞烟灭,即使你用同生共死的禁咒加诸在你及她身上,强迫她必须随着你这名寿命无终无止的神只陨灭时才能断气,但你更知道,她的身躯无法承受这样的牵系,到头来,只会害她拖着死尸股的躯壳,陪着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承受着如同黄泉枉死城中的孤魂之苦,却永永远远盼不到轮回解脱……”云中君浅浅低叹,“这就是你要的吗?轩辕。” 关于这点,焚羲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只能在螭儿求死之际,以化蛇的生命来要胁她,就因为他明白自己无止尽的神寿只会加重螭儿身躯的负担,让她变成非仙非人非妖非兽的镂空躯壳…… 明知道斩断螭儿的颈子对她是最好的解脱,既然活着却痛苦,倒不如助她解脱…… 而他,却宁愿她吃力跟随,也要她陪伴着他。 一相情愿地要她陪伴着他…… 不愿放手地要她陪伴着他! 剑眉拧了拧,黑眸再睁开时,仍不改坚持。 “你毋需再多废言,我今日定要带她走!”辟邪剑指苦云中君方向,“她现在人在何处?” “王母娘娘及药师如来将她安置在涎清池内,以仙泉中不止不休的涓滴玉露助她疗伤。”云中君亦毫不瞒他,却在焚羲有所行动之前挡去他的脚步,“轩辕,吾向你透露她的所在,并非要放你通行,而是要你死心。” 云中君要焚羲明白,待在天界涎清神池内,螭儿才有活命的机会。 焚羲薄唇一扬,陡然问道:“自你修成正果至今,你,孤独过吗?” 他的问话来得突然,换来云中君细浅地轻挑眉宇,似乎有片刻怔仲。 “不曾,天下万物皆能知吾、伴吾,何来孤独。” “所以你永远不会明白,孤独的恐惧。”尤其是在最孤独之际,好不容易将满盈的小小幸福拥握在掌心,却又刹那间将要失去,再度回归到孤独的最初,那种恐惧,最为骇人。 若他不曾领受到有人相伴的满足,或许,千万年的岁月里,他不会有任何惧怕,偏偏在他尝到了小小幸福之际才又要剥夺他拥有的一切—— 他不愿!也不许! “你若执意阻拦,就别怪我无情。” 接着,辟邪剑的焰火吞吐着火龙剑芒,划向云中君—— lll 云烟盈盈,如波腾不息的无声海潮。潮起潮落,泛潋着灵秀氤氲,泠澈的甘泉玉器由奇岩幻石间汩流而出,汇聚在无边无垠的仙界池泉中。 数滴观音净水沿着柳叶枝条的轻扬而落入池中,激起小小涟漪。 池心之中,盘坐着一条身影,水烟的洗涤,沾透了她的肌肤,半隐半现地教人分辨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实体,还是幻象。身影的眉心拢聚着艳红光芒,一点一滴地凝聚着飘浮不安的元神精魄。 清灵的氛围被外在的嘈杂所扰,接着众神之中有人率先开了口。 “来了。” 来了。一个烈焰中破云而来的邪神。 脚步既缓且轻,踏着火光,一步步逼散天界祥和之气。 辟邪剑身尚有数点青萤绿光徘徊,好似不散鬼火,紧紧缠着那把将它焚为灰烬的火衣幻剑,执剑的臂膀上沾着云雾溃溶的残渍,长长的黑发似乎随着周身耀眼的炎,一并舞动狂啸,分不清究竟狂焚的火焰是来自辟邪,抑或焚羲。 他的眼,落在涎清池内的纤纤人影。 无视被团团包围的险境,焚羲撤收了足以沸腾清泉的辟邪剑,就要步入池 “她已经断五感、灭六欲、绝七情,魂体与躯壳正处于游离混沌,脆弱得容不下一丝差池,你的邪戾之气会毁了她。”一道清嗓阻止着焚羲下池举动。 “我是来带她走的。” “你走得了吗?!”众神左右的神将们向前一步,各自取出神兵利器。 “若你们带走她,只为引我上勾,那么……你们最好有足够的准备,承受辟邪天火的洗炼。”冷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嗓音缓道。 “带走她,是在她神魂皆散的刹那,为她谋求最后生机。”清亮彼方,万丈光芒,不卑不亢的慈语沁人心脾地流泄出来。 焚羲认得,那是药师如来的佛音。 “她,无恙?”黑眸望着池中忽明忽灭的身影,只觉心头一揪,恨不得倾尽法力为她护住元灵。 “将她领至涎清池时,她已少去一魂一魄。”药师如来应道。 “遗落在人世,或是索魂使者抢行一步?” “按理说来,在螭兽魂体未离之前,吾已握住她元神灵珠,不可能落在入世,若论索魂使者,身为天人的你,察觉不出身畔是否有幽冥气息出没?” 焚羲毋需细思,便能万分肯定螭儿的一魂一魄绝非索魂使者所带走,毕竟螭儿是在他怀中消失,他的天人身分总是令黄泉魑魅有所顾忌,自是不敢妄动。 那螭儿的部分魂魄去了何方? 少了魂魄的她,又将如何? 看穿焚羲的疑虑,药师如来缓声道:“她的魂魄是在更早之前便不在元神灵珠之内。” 焚羲墨黑的剑眉揽锁,“更早之前?” 不!不可能!少了一魂一魄的螭儿如何能在这段与他相伴的日子中毫无征兆?而他竟也无所察觉?! “或许,她那魂魄仍徘徊在她身畔不远,不只是你,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而现在,吾仅能让涎清池中累积的灵气维持她的魂体不灭。” “连你也救不了她?!” “吾如何再为她创造新魂新魄?这非关好生之德与否,是逆天而行,对她对吾皆有所损耗。”药师如来的仙迹在光芒中隐隐约约。 “我要带她走。”不是询问,更非要求,而是强硬的直述。 药师如来浅浅一叹,“你着执意如此,连吾也无法护她最后一线生机。轩辕,三思。” “若你所谓的生机只是将她永世囚禁于此泉中,助她魂体不灭,那么,我仍要带她走。”他必能再找到其他更有助于她的方式。 炎帝伴随着焰光而至。 “助她魂体不灭,是药师如来的慈心,而这却仅是吾等将她引度到天界的目的之一。” 焚羲冷笑,“你们的目的,不就是要逼我犯下灭天恶行吗?” “你的劣根深植,何需将强逼的罪名加诸在吾等身上?你的宿命,终是摆脱不去邪神之名。天帝,请降下神旨,让吾顺应天命,除去轩辕。”炎帝朝远方朗声道。 沉寂片刻,云际深处传来,是天界最尊严的天帝沉音。 “轩辕,你可知此情此景,早在你初入籍仙列时便已被测算而出?” 焚羲背对着那道浑厚清嗓,没有开口。 “‘将带着辟邪剑,焚尽天界气’”这是天庭众神所预见之未来。 一绺黑发,拂过焚羲益发上扬的唇边笑弧,那抹笑,笑得嘲讽。 “这就是你们天眼所见的‘果’?”焚羲喉头逸出笑声,“这就是你们定下我灭世罪名的‘果’?”笑声遏抑不止,愈发响亮。 眯笑的黑眸扫过一张张世人所供奉膜拜的神只,一个个被尊称为无私慈悲的至圣清者。 “你们只瞧见我灭天的‘果’,独独忽略了,让我灭天的‘因’。”焚羲沉敛起笑,“将我逼向灭天一途的,是你们;将我视为邪神的,也是你们。 第21章 数千年来,我何曾说过我要灭天,不只说,我连想都不曾。” 而众神却以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解释为是灭天前的准备,只因为它们曾“预见”他未来的宿命? “而你们,咄咄逼人、处处挑衅,恨不得激起我的不耐烦,痛痛快快上天界厮杀一番,如此一来你们便有足够的借口,封住我这名邪神,好完成你们自以为是的‘天下太平’!” 遵循着天理宿命而行,时光荏苒流逝,物转星移不休,焚羲终会褪炼为辟邪蚀心下的邪佞神只——这念头,对众神而言是理所当然,毋需反驳更毋庸置疑,所以他们为了消灭焚羲的恶根耗费众多精力,只盼在焚羲灭世之前,绝除了他的恶嗔。 但…… 众神千想万猜也料测不到,灭世邪神竟是由他们一手所创、一手所逼! 有果必有因,因果循环,环环相扣,殊不知原来众神在最初的环节上便已先犯了滔天之错! “我说过,若你们带走她,只为引我上勾,那么……你们最好有足够的准备,承受辟邪天火的洗炼。” 他总是消极地抵抗着众神为他平铺的宿命之途,尽可能将自己潜隐林间,只贪求无扰无乱的平静修行,百年过去、千年也罢,他从不曾恋栈于垂手可得的灭世神力。 苦苦相逼,连累了他身畔的她…… 咄咄逼人,害得她魂飞魄散…… 眸光眺望在池中的螭儿,青丝熨贴着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肤,人形及螭身交错重叠,两道模糊的影始终无法完全交融,随着池泉摆荡。紧合的睫睑,掩去她最明亮的珍珠瞳儿,揽蹙的细眉拢聚着过多无法解脱的痛楚…… 如果众神真想逼出他的忍耐极限,那就到此为止! 五指乎摊,辟邪剑再出鞘,焚羲放慢了火光迸射的速度,让掌心间窜出的辟邪剑随着他一宇一句缓缓问世,辟邪剑虽深埋在她体内千年,奇#書*网收集整理却不染她半丝清灵,依旧猖狂无情,依旧狂野地焚尽一切! “当初我将辟邪由她体内取出之时,我用了多少借口来强逼自己不得心软,甚至假装对她不在乎,欺骗她的同时,也欺骗了自己……我痛恨这样虚伪的自己,而当年将剑封在她体内的你们,却更令人深恶痛绝!” 半截的辟邪焰身浮现。 “她所承受的每分痛楚,今日,我会一点不漏地还给你们。” 焰火包围的剑身,喷吐着大开杀戒的暴戾邪气! jjjjjj 感觉到一波波涌起的怒火及满满的哀愁,矛盾地同时出现在辟邪霸然激昂的弑神火焰中焚烧。 怒火,来自于焚羲。 哀愁,浅浅地隐含在辟邪剑身的冀恋,却是来自于千年不曾止歇的痴情。 狂腾的怒火,唤醒了沉沉睡在辟邪剑中那抹为情痴傻的魂魄。 不能眼睁睁见他与众神兵戎相向! 有道声音,在螭儿耳畔回荡。 醒来,现在除了你,再无人能阻止他了! 池中的身影微微轻震,由超脱七情六欲、无痛无感的清心境界再度回归到承受着魂体分离之苦的世俗。 回归到仍饮吮着揪心之痛的躯壳中…… 为了他,她情愿再忍受这样的苦难。 银眸吃力而沉重地强行睁开,捉不着任何视线交集,映入眼帘尽是片片黑幕,而其中,有着一抹小小焰火,仿佛在指点着她方向。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前进,她的手、她的脚失了所有知觉,她只知道,她要走到那抹小小焰火处,在那里,有着焚羲…… 涎清池间的水雾大量涌进她的口鼻,窒碍的气息非但未能阻止她的脚步,反倒让她在疼痛中更加清醒些。 温暖的小小焰火,越来越近…… 小小焰火旁边全都是青亮而美丽的萤光…… 她摊开双掌,贪心地包握着银眸中唯一可见的焰火,指尖却放肆地传来烈炎锻熔的焦痛。 “螭儿!” 干戈激战之际,谁也不曾注意一抹半透明的身影匍匐而来,待众人惊觉时,螭儿的双手已经牢牢捧紧辟邪剑身。 “螭儿!” 焚羲甩开辟邪剑,钳着她的手腕置于涎清池内,让清泠的玉泉洗涤她双手的焦红。 “焚羲……” 迷蒙的视线缓缓收纳了那张担忧脸庞,愈发清晰,连同焚羲周遭的人事物也逐渐看得明白。她看到那柄被焚羲甩开的辟邪,直直奔向云际上的七彩琉璃光辉处,却被一道法力止了剑势,清风朝扬,辟邪剑在天际划了道圆弧,循着相同的路径,反方向地疾驰而来。 耗尽最后力道,螭儿不顾一切地撑起受尽寸寸剥离疼痛的躯壳,展臂阻挡在焚羲胸前,不容许辟邪剑反噬焚羲! 剑速犹如流星陨坠,仅在眨眼之间。 螭儿的身子包容着烈焰,弯下虚软的身躯,长发披散一地。焚羲紧紧由她身后钳抱着她,使劲的双臂泄漏了他数千年来唯一一次的惊恐。 若焚羲的宿命是由众神逼迫而步上灭世邪神之途,那她的宿命便是为他一次又一次承受苦难,即使孱弱的她,只剩下破碎不全的魂魄…… 焚羲不敢松手,就怕一松开,她的魂体便在云雾中散离。 “傻螭儿!你该知道,辟邪剑伤不了我!连一根头发也伤害不了……你何需为我阻挡?![奇qisuu.书]”他吼声震震。 “焚……”痛苦的喘息,让她无法接续。 “那柄该死的剑是我的法力所创,又怎有能力反噬我?!你——” “焚羲……我、我好痛、痛苦……” “被辟邪剑所伤,即便是神只,也无力承受下来,况且是你?!” “焚羲……你、你抱得我、喘不过……气了……”软软身躯微微想挺直,无奈压在她背脊上的重量让她几乎窒息。 此话一出,焚羲因慌乱而哽在喉头的自厌,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他抱得她喘不过气了?而不是辟邪剑伤得她好痛? 焚羲扶起她,将她半转过身,只见苍白的小脸不断吐纳呼吸,填满方才被他全数挤压出肺腔的空气,粉白的菱嘴小口小口地张合。 黑眸下栘,落在方才辟邪剑应该贯入的心窝处。 没有!别说是辟邪剑所造成的伤口,连螭儿身上那件单薄的衣裳都没有半丝烧焦的痕迹! 他连忙摊掌,在她身躯上胡乱摸索,惹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螭儿又是一阵急喘。 “焚、焚羲……你、你别胡乱摸……”她惨白失色的脸上浮现两抹好浅好浅的红霞,不甚灵活的牙关差点嚼上粉舌。 焚羲为她的安然无恙而松了口气。 但,辟邪剑呢? “焚羲……”看出焚羲的疑问,螭儿怯生生摊开小掌,十指隙缝流泄出沙尘似的碎屑,点点滴滴随着风势吹散。“辟邪剑……碎了……” 在前一刻,螭儿只感觉到了辟邪高烫的火焰迎向她,她已抱持着要以最终微力来守护焚羲,孰知辟邪剑甫触及她的瞬间便化为星屑,出乎她的意料。 “别再管那柄该死的剑!”焚羲的口气因一时的提心吊胆而显得恶声恶气,“你没事吧?”他仍问得好不确定,生怕下一刻,她又在他臂弯间失了芳踪。 螭儿轻愣,缓缓摇动螓首。 这是他第二回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失常,失了一个天人该有的冷静。 螭儿心头涌起一丝甜暖…… “原来如此。”药师如来是头一个了解始末的人。 每道眼光皆落在药师如来方向。 “有蚀心剑之称的辟邪,由轩辕身上转移到螭兽躯体时,仍不改其蚀心之名,吞噬掉螭兽的一魂一魄,失了魂魄的期间,螭兽与辟邪剑相距往往不超出数里,难怪连轩辕也未能明察,如今辟邪剑化为灰烬,被封住的魂魄自然得以回归正主儿躯壳内。”详细解答。 众神中又有好奇者发问:“为何辟邪剑会莫名其妙化为星屑?” “莫名其妙?”药师如来呵呵直笑,“刚强的辟邪剑碰上清灵的魂魄,究竟是清灵魂魄惨遭刚强折断?还是刚强的辟邪剑成为绕指柔呢?” 相信结果是有目共睹。而变成绕指柔的,恐怕不仅仅是辟邪剑呢。 “也就是说,辟邪剑反被它蚀噬的螭兽魂魄所支配,在紧要关头,自毁剑身?”天帝饶富兴味地道。 “与其说是支配,倒不如说是以柔克刚。” “咱们众仙千方百计想封印的辟邪剑竟是以此种方式毁损,这点是始料未及。”人算不如天算,天算又不如这半途杀出的“螭儿”算。 “兴许,正如轩辕所言,是吾等将他逼到这一步,也怪不得轩辕反扑。”药师如来与天帝你一言,我一语。 第22章 “但轩辕犯下的罪,却也不能三言两语带过而作罢。”天帝沉声道。 螭儿紧紧揪着焚羲的衣角,忧心地望着七彩琉璃神光的方向。 “若轩辕能证明他绝无灭天之心,您就从轻量刑又何妨?”药师如来轻笑。 天帝先是一阵沉默。 “好吧,轩辕,你已沾染非天所应有之私情,又屠杀数名神将天兵,本应将你终身禁锢于锁仙石壁,让梵音涤去你七情六欲——” “您就说重点吧。”药师如来催促道,“小螭兽都被您吓得要揪破轩辕的衣裳了。”他取笑着螭儿紧抓着焚羲的担心模样。 隐约听到天帝一声咕哝,清朗的嗓音跳过一长串的大道理,直接指示。 “你若愿交出千万年道行,从今日起,天庭众仙不再有邪神之说,更无灭神之举。以千万年道行换来谪仙后的宁静,你愿是不愿?” “愿。”焚义毫不考虑,即使失去了无疆的仙寿,换来梦寐以求的平和,值得。“但我有条件。” 敢跟他谈条件?! “说。” “我还多要她一条命。”焚羲俯首,望进螭儿水漾的银眸。 应声的是药师如来,“即使她一魂一魄回归体内,但她的躯壳已无法承载神兽数千年长寿。” “无妨,若焚羲的岁月之轮开始转动,让我也一并陪着他,短短数日的寿命,我甘愿。”螭儿暖着声道。 呵呵。“真不贪心的小螭兽,别慌,虽然你难再有千年之寿,但区区数十年的人间长寿仍非难事。” 药师如来洒落数十滴清泉,每一滴便代表着人间一载。 “别小看这人间数十载,若走上一回,定能无怨无悔。” 这是螭儿意识抽离之前,耳畔最终回荡的一句暖暖佛语。 正文尾声 风云变色之后。 清风徐徐吹送,打乱苍穹一片云彩。 焚羲极为享受地窝在温香暖玉之间,放任远比清风更轻柔更爱抚的柔荑穿梭在发间,(奇.书.网-整.理.提.供)几乎要带给他撒娇的错觉。 柔荑才要收手,焚羲轻钳着不放。 “刚刚那样,好舒服。”嗯,他很确定自己在撒娇…… “我以为,你睡了。”螭儿细声道。细白十指重新搁回他的发间,轻拢慢顺,蓦然发觉他墨黑的发中掺杂了几丝银白。 自从焚羲向来静止的仙寿开始轮转运行,他也开始像个世俗凡人,离不开生老病死……若非为了她,焚羲也不会被谪为凡人。 焚羲懒懒地睁开眼,觑着螭儿若有所思的娇颜。 “在想什么?” “想你,后不后悔。” “后悔?后悔我终于摆脱那批老家伙的打扰?后悔我现在恰然自得的无忧生活?” “与你所能拥有的仙寿相较……现在的你,只剩短短眨眼般的人间数十年。” 焚羲撑起颊,将她一并拖到满布嫩草的原野上打滚。 “我反问你,你宁愿选择以前那段漫漫千年的等待岁月,抑或是现在?” 银眸眨也不眨,脱口而出,“现在。” 失去彼此的千年,孤寂得令人害怕,即使跨过再长的日子,心灵仍囚禁于恐惧之中,无法前进。 静滞的岁月仿佛永无止尽……永无止尽的,变成了折磨。 “我挣脱了千万年的折磨,何来后悔?”焚羲笑道,“你呢?悔吗?” 螭儿笑得好美,粉唇微启,正欲回答的同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号由不远处的木屋内传出。 “我——后——悔——了!好痛——痛死我了——哇——” 焚羲及螭儿面面相觑。 焚羲起身,牵起她,两人越接近木屋,凄厉的叫嚷声愈发清晰。 “臭黑大——你、你用法术把——把我的肚子变到你身上啦——哇——好疼,我不要——不要生了——” “吸气!” “哇——”哭嚷声压根没理会另一道屏息的男嗓告诫。 “我叫你先吸气,再吐气!听到没!”男嗓听起来也很火大了。 “哇——我不要听你的话——不——” 哭号声瞬间消失,看来疼嚷的人儿八成昏死过去,诡异的是竟没听到取而代之的娃儿哭啼声。 门扉拉开,黑龙铁青的脸上是满头冷汗。 “尊者,螭儿姑娘,帮我捧着一会儿。”黑龙语调平稳地将三颗脑袋般大小的蛋递给焚羲及螭儿,接着咚的一声,铁青的脸色转为惨白,直挺挺朝地板一昏。 “黑、黑龙……” “他吓昏了。”真难为了黑龙,还得自个儿为化蛇接生——没辨法,上哪儿去找个弄婆来为条蛇接生咧? 原先想助焚羲灭天的黑龙及朱雀,虽然在紧要时刻也闯进了天庭,但他们到达之际,焚羲已将千万年的修行灵珠交予天帝,毫无眷恋。 谪仙后的平淡生活,黑龙因化蛇与螭儿的同生共死咒之故,所以与化蛇一并留在焚羲、螭儿身边,并竭力修炼能破除同生共死咒之法。朱雀却在由天庭回到人间时便失了踪影,因为她明白,继续跟在焚羲身边,她得不到任何她所冀望的东西,倒不如重新踏上寻找的旅途。 螭儿合掌捧着涌现小小温暖的蛋,小脸上满是新奇。“焚羲,这蛋里会孵出什么?”化蛇和黑龙的孩子?思……挺难想像的。 “有着龙头蛇身的娃娃,再不,有着蛇头龙身的娃娃,反正不会太正常。”只是他能肯定,未来的日子里会少不了娃儿的嬉嚷吵闹声。 “光想像,就觉得好可爱噢。”螭儿咯咯直笑。 焚羲却哭笑不得——龙头蛇身、蛇头龙身的混血小妖兽会可爱到哪儿去? 抱紧蛋身,螭儿定定地看着它们。 她知道,此生,她恐无法与焚羲共同孕育孩子,因为她的身躯承受不了妊娠损伤,极可能会抹杀掉她停驻在焚羲身边的短短时日。 不能再贪求了。螭儿在心底告诉着自己。 人生不尽完美,若真要计较,可没完没了。 即使没有子嗣、没有千年之寿,她与焚羲却真正拥有了幸福。 人间数十年,却是她与焚羲用尽千年,甚至更久的光阴才换来的。 她再无贪求。 “焚羲,我不后悔。” 焚羲一怔,久久,才知道螭儿是回答方才在外头原野上的问题。 他笑,她亦跟随。